东周列国志现代版 - xp1024.com
《东周列国志现代版》


第1回 周宣王谣轻杀 杜大夫化厉鸣冤

本文为章回体记史

第1回周宣王谣轻杀杜大夫化厉鸣冤

有词说道: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

英雄五霸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效无数荒丘;

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译:讲道德的是古代的三皇五帝,论功名的是随后夏朝、商朝、周朝;中原的五个霸主英雄是春秋时期的主要人物,顷刻间是兴是亡掌握在手中!堂堂史书只留下几行姓名,北边的荒芜了无数的土地和山丘;前面的人耕种的田地,后面的人收割,说什么龙虎之间相争相头斗!)

说到周朝,自从周武王征伐商朝的纣王以来,登基成为天子,成王和康王延续了天子之位,那都是贤明的君主。又有周公、召公、毕公、史佚等一班子贤臣辅佐国政,真是个文治武功,物质富有,人民安定的时期。自武王第八代传位至夷王时,礼节不明,昏庸无能,诸侯渐渐强大起来。到第九代传位厉王,更是暴虐无道,被国人所杀死。这是千百年来民众变动的开始,又亏周公、召公同心齐力,立太子靖为君王,这就是周宣王。那一朝代的天子,又是英明有道,任用贤明的朝臣方叔、召虎、尹吉甫、申伯、仲山甫这此人,重新修复文、武、成、康时期的国政,周室猛然间又兴盛发达起来。有句这样的诗信为证据:

夷厉相仍政不纲,任贤图治赖宣王。

共和若没中兴主,周历安能八百长!

(译:周夷王、厉王连着两代朝纲不济,全靠任用贤臣、精厉图治的周宣王,这段时期如果没有能够振兴中原的明主,周朝的年历怎么会有八百年那么长!)

周宣王虽然勤于朝政,但和武王的不忘祖宗遗训以及虔诚还是没办法相提并论的;虽说中兴,但也不会像成王、康王时期那样教化大行,远方蛮夷们被我朝德化感染后都来朝拜,要经过多次翻译,进献野鸡等特产。到三十九年,姜、戎少数蛮夷违抗命令,侵挠边民,周宣王御驾亲征,战败在千亩这个地方,车辆严重损害,想做第二次的征伐计划,又担心军队人数不够充足,亲自在太原熟悉当地百姓。——那太原,就是今天的固原州,正是邻近戎狄的地方。统计人口,将本地户口,按名册查阅,看看人数的多少,车马粮饲料的资源缺乏情况,做好准备,征调出征。——太宰仲山甫多次劝谏不被采纳。后人有诗说:

犬彘何须辱剑铭?隋珠弹雀总堪伤!

皇威亵尽无能报,在自将民料一场。

(译:卑劣的小人会让宝剑的光芒受辱吗隋珠弹雀,得不偿失只会让人凭添忧伤!作威作福,将上天授于的权利滥用,白白地辜负人民的期望,只能沦为庶民百姓讥讽的对像。)

再说宣王在太原统计人口回来,离镐京不远,便催车,连夜进城。忽然看见城里的小孩子几十人一群,拍手歌唱,声音整齐洪亮。宣王于是停下车辇,听道:

月亮将要升起来,白天将要消失;

弓箭武器盛行,几乎灭亡周朝。

宣王很讨厌他们说的话。让驾车的人传令,全部冲着众小孩来问,孩子们当时惊散,只剩下年长的和年幼的两人,跪在车下。宣王问:“这此话是哪个人造的?”幼儿恐惧不敢说,那个年长的回答:“不是我们所造。三天前,有个穿红衣服的小孩到市中,教我们这四句,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传遍京城,满城的小孩不约而同都唱起来,不止在这一个地方是这样的。“宣王问:“现在穿红衣服的小孩在哪里?”他说:“自从教歌之后,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宣王沉默了很久,呵斥开这两个孩子。便召司市官吩咐传达禁止:“如果有小孩再唱这首词的,与父兄同罪。”当晚回到了宫里。

第二天早上,三公六卿,齐集殿下,拜舞起居完毕。宣王将昨夜所听到小孩的歌,当着众臣的面讲述道:“这句话怎么解释?“大宗伯召虎回答说:“厚,这是桑木名,可以用来做弓,所以说我弧。箕,草名,可以用它编织成箭袋,所以说箕箙。据我看:国家恐怕有弓和箭的变化。“太宰仲山甫说:“弓箭,是国家使用武力的武器。大王如今在太原统计人口,想报姜戎之仇,如果战争不断,一定有亡国的祸患了!”

宣王虽然口不说,点头说是。又问:“这句话传自穿红衣服的小孩。那穿红衣服的小孩,又是什么人?”

太史伯阳父说:“凡是街市上没有根据的话,就是所谓的谣言。上天为了警告人君,让火星变成小孩子,编造谣言,让孩子们学习的,这就是所谓的童谣。小的就寓意一个人的吉凶,大的就关系着国家的兴衰成败。因为是火星,所以是红色。今天亡国的谣言;这是用来提醒君王的了。”

宣王说:“我现在赦免姜戎的罪,撤销太原的军队,将武器库里收藏的弓箭全部焚毁抛弃,又命令全国不许制造卖。其灾祸可以平息了吧?”

伯阳父回答说:“我观察天象,它的征兆已经形成,似乎在王宫之内,不关外面弓箭之事,一定是君主后代有女人乱国之祸,况且谣言说:‘月将升,太阳将要消失,太阳是君主的象征,月亮是阴类,日落月升,阴盛阳衰,这是女主干政非常明了。”

宣王又问:“幸亏我皇宫由姜王后主管六宫的政,很是贤德,凡是进来的宫嫔,都是经过她的选择,女祸又从何而来呢??”

伯阳父回答说:“有谣言说‘将升’‘将没原本就不是指眼前的事。何况‘将’说的是将来,而且这也是不确定的事。如今大王修养德行来弥补,自然化凶为吉。弓箭不需要被烧毁。”

宣王听了这番说词,半信半疑,不高兴结束,起驾回宫。

姜后走过来,坐下,宣王于是将群臣的言谈,详细讲述给了姜后听。姜后说:“宫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正想向您禀报。”

宣王问:“有什么奇怪的事?”

姜后说:“现在有先王时的老宫女,五十多岁,自先朝怀孕,到现在已经四十余年,昨晚刚生了一个女儿。”

宣王大吃一惊,问:“这个女的在哪里?”

姜后说:“我想这是不吉祥的东西,已经让人用草席包裹,扔到二十里外清水河中了。”

宣王就召老宫女到宫里,问她怀孕的原因。

老宫女跪着回答说:“奴婢听说夏朝桀王末年,褒城有神人变成两条龙,投降于王庭,口流唾沫,忽然说起人的话,对桀王说:‘我是褒城的两位君王啊。‘桀王害怕,想杀两条龙,命令太史占卜,不吉利。想赶走这两条龙,第二次占卜,又不吉利。太史奏道:“神人下降,一定是吉祥的征兆,为什么不把它们完好的收藏起来呢?这唾沫是龙的精气所在,收藏起来一定会让君王带来福祉。”桀王命令太史又占卜,得到大吉的征兆。于是在城中摆设了祭坛在龙的面前,用金盘收取其涎沫,放在朱校之中,——忽然风雨大作,两条龙飞走了,——桀王命令收藏到内库。自殷商时期经过六百四十四年,传了28代君主,到了我们周朝,又快到三百年了,从来没有打开看。到先王末年,里面放出微光,有掌库官奏知先王。先王问:‘棱中什么东西?‘掌库官取文书献上,详细记载收藏的原因。先王命令打开一看。全靠我打开金犊,手捧金盘呈上。先王用手接盘,一时失手掉在地上,所收藏的涎沫,横流到庭下面。忽然变成一个小乌龟样的神物,盘旋在院子里,内侍连忙驱赶,径直进入了王宫,忽然不见了。那时候奴婢才十二岁,偶然之间,心里好像有什么感觉一样,从此肚子越来越大,就像怀孕一样。先王责怪这丫头不丈夫而怀孕,被囚禁在黑暗的房间里,到现在已经四十年了。前几天晚上肚子疼,竟然生下一个女儿,守卫宫庭的侍从,不敢隐瞒,只得报告娘娘。娘娘想道这怪物不能留,随后命令侍从拿走,抛弃在沟渠里。婢女罪该万死!”

宣王说:“这些都是先朝的事,与你无关。”于是叫老宫女退下。随后又叫来守宫的侍从,去清水河查看女婴的下落。不一会儿,侍从回报:“已经被流水漂走了。"宣王不怀疑。

第二天早上,召来太史伯阳父,把龙涎的事告诉他说:“这个女婴已经死在沟渠,你试着占卜,来看看妖气消灭得怎么样?”

伯阳父布卦完毕,献上爵词。词是:

哭又笑,笑又哭。

羊被鬼口吞,马遇到狗的追逐。

谨慎起来,谨慎起来,弯弓箭矢!

宣王不理解这此话。伯阳父说:“用十二支所属推算:羊为未,马为午。哭着笑着的人是悲伤和喜悦的象征。他们应该在午未的年份。根据我的推测,妖气虽然出宫,并没有除掉了。”

宣王听完,闷闷不乐。于是下令:“城里城外,挨家挨户查问女婴下落。不管死活,如果有捞取进献的人,赏赐布帛各三百匹;有收养不报的人,街坊邻里举报,举报者给予的赏赐也是一样,本犯全家斩首。”命上大夫杜伯专门监督这件事,因为繇词又有“檿弧箕箙”的话,又命令下大夫左儒,督促司市官巡视街庭,不许造卖山桑木弓,箕草箭袋,违者处死,司市官不敢怠慢,领着一班差役,一边告知他们,一边巡视。那个时候城里的老百姓,没有不遵守命令的,只有村民,还不明白。

巡逻到了第二天,有一个妇人,抱着几个箭袋,正是箕草编成的,一个男人背着山桑木弓十来把,跟在后面。这夫妻两口子,住在偏远的地方,赶着白天做生意,进城买卖。还没进城门,被司市官迎面撞见,大喝一声:“拿下!”,手下的差役,先将妇人抓住。那男子看见不对头,抛下桑弓在地,飞快地逃脱了。司市官将妇人锁起来,连桑弓箕袋,一齐押解到大夫左儒那儿。左儒想:“所获的这两样东西,正是谣言所说到的,况且太史说女人是祸,现在已经拿到女人,也可以向大王交差。”

于是隐瞒那个男子不提,只是奏报女人违抗命令,法律应该处死。

宣王命令将这个女人杀死了。她的桑弓箕袋,烧毁于街市上,两次警告以此为戒。不在话下。后人有诗说:

不将美政消天变,却泥谣言害妇人!

漫道中兴多补闷,此番直谏是何臣?

(译:这样的政策消除不了上天的变数,却是谣言祸害了这个妇女!漫长的复兴之路肯定有许多弥补,这次直言敢谏的又是哪个臣子呢?)

话分两头。再说那个卖桑木弓的男人,急忙逃走,正不知:“官员捉拿我夫妇俩,是什么缘故?“还想打听妻子的消息。这天夜里住在十里之外。第二天早上有人传说:“昨天北门有个妇人,违禁造卖桑弓箕袋,当时就被捉拿处决了。”才知道妻子已经死了。逃到旷野无人的地方,落了几滴伤心的眼泪。转而庆幸自己摆脱灾祸,迈开大步就走。约十里左右,来到清水河边。远远看见百鸟飞鸣,走近前看,这是一个草席包儿,浮出水面,众鸟用嘴衔着的,边衔边叫,即将拖近岸边。那男人叫了一声:“奇怪!”,赶开众鸟,带水捞起席包,在草坡上解开一看。只听得一声啼哭,原来是一个女婴。心想:“这个女婴不知道是谁个抛弃的,有许多鸟衔出水来,一定是大贵之人。我现在带回养育,如果长大成人,也有所期望。”于是解下布衫,将这个女婴包裹抱在怀里。想到避难的地方,于是望着褒城投奔而去。

髯翁有诗,单单说到这个女婴产生的奇异之处:

怀孕迟迟四十年,水上三天还这样。

生成妖物殃国家,王法如何胜得天!

(译:怀孕足足怀了四十年,在水上漂了三天还这样生存了下来。生成妖物祸害国家,王法哪里能胜得了天!)

宣王自从杀了卖桑弓箕袋的女人,认为童谣已经应验,心里踏实多了,也没再商议太原发兵的事。自此连续多年都是太平无事。

直到四十三年,当时在大祭,宣王住在斋宫。这天夜里二更时分,人的声音沉寂。忽然看见一个美貌的女子,从西方冉冉而来,一直到官庭。宣王怪她冒犯了斋禁,大声呵斥吆喝,急忙叫左右的人擒拿,并没有一个人答应。那女子毫无惧色,走进太庙中,大笑三声,又大哭三声,不慌不忙,将七庙牌位合成一团儿捆着,向东而去。宣王起身亲自去追赶,忽然惊醒,才知这是一个梦。

自己觉得心神恍惚,勉强进入宗庙祭礼。九献完毕,回到斋宫里换衣服,派手下秘密召见太史伯阳父,把梦中所见到的告诉他。伯阳父说:“三年前的童谣,君王难道忘记了吗?我坚持说:‘君主有女祸,妖气未除。卦辞有哭笑的话,大王您如今又有这个梦,正好相符合的。”

宣王说:“以前杀的那个女人,不足以消除‘檿弧箕箙’的预言吗?”

伯阳父又回答说:“天道深远,等到那时才会应验。一个农村妇女怎么跟江山气数扯得上关系呢!”

宣王沉吟不语。忽然想起三年前,曾命上大夫杜伯伯督率司市,查访问那个妖女,完全没有着落。大祭之后,宣王返回朝廷,百官前来问候。宣王问杜伯:“那个妖女的消息,为什么迟迟不回话?”

杜伯回答说:“我亲自查访这个女婴,并没有什么影响。都以为妖妇有罪,童谣已验证,我担心没完没了地搜索,会惊扰国人,所以就中止了。”

宣王大怒,说:“既然如此,为什么早点向我奏明,分明是怠慢我的命令,自已做决定行事。像你这样不忠实的臣子,要它有什么用!”喝令武士:“押到朝门,斩首示众!”吓得朝中百官面如土色。

忽然文班里走出来一位官员,忙将杜怕扯住,连声说道:“不可,不可!”宣王看了,正是下大夫左儒,——这是杜伯的好朋友,举荐同朝的。左儒叩头奏说:“我听说尧有九年的水灾,不失为皇帝;汤有七年的大旱,不害为王。天气变化还不可妨碍,人妖之说怎么可以全信?大王如果杀了杜伯,我担心人们将谣言传播,边外的夷人听了,也会产生轻视怠慢之心。恳请宽恕他!”

宣王说:“你为朋友而违抗我的命令,这是重朋友而轻视君王了。”

左儒说:“君是对的而朋友是错的,我就会违背朋友而顺从君主;朋友是对的君主不对,我就会违背君而顺从朋友。杜伯没有犯可以杀人的罪行,大王如果杀了他,天下的人一定认为君王您不贤明。要是我没能劝阻,天下的人一定认为我不忠诚。大王如果一定要杀杜伯,我请求和杜伯都死了。”

宣王余怒未消,说:“我杀杜伯,就如同去掉菜草一般,没有必要多费口舌?”喝令:“快杀了!”武士将杜伯推出朝门斩首了。

左儒回到家里,自杀而死。髯翁作诗赞叹说:

贤哉左儒,直谏批鳞。

是则顺友,非则违君。

弹冠谊重,刎颈交真。

名高千古,用式彝伦。

(译:贤德的左儒啊,冒着君王的怒火直言面谏,做对了就是顺从朋友,不对就是违抗君主的命令。可以摘帽子友谊非常浓厚,用刎颈来实现自己的诺言。千古以来名望都很高,是伦常的楷模。)

杜伯的儿子隰叔,来到晋这个地方,后来在晋做了士师的官。子孙就作士氏,食邑在范,又是范氏。后人哀悼杜伯的忠诚,立祠在杜陵,称为杜主,又叫右将军庙,到现在还存在。这是后话。

再说到了第二天,宣王一听左儒自杀,也有人侮辱杀杜伯的意思,闷闷不乐地回宫。当天晚上睡不着。于是得了一个恍惚的疾病,语无伦次,时常忘事,经常停止上朝。姜后知道他生了病,不能再进谏。

到四十六年秋七月,身体有了好转,想去郊外打猎,以提高精神。身边的人传命:司空准备法驾,司马整治车辆,太史占卜个吉日。到了约定的日期,王乘坐玉辂,让六个养马的人驾马,右边有尹吉哺,左边有召虎,旌旗飘扬,仪仗威武,一齐去东郊进发。那东郊一带,平原旷野,原是一直打猎的地方。

宣王很久没到,到这里觉得精神舒爽,传命安营扎寨。吩咐士兵:“一不许践踏庄稼;二不许烧毁树木;三不许侵扰百姓。获得的猎物多少,全部上交,照次赏赐;如果有私人隐藏,追查出来重罪!”号令一出,人人奋勇,个个争先。进退周旋,驾车的人出尽赶车的技巧;前后左右,弯弓的人尽显自己的能力,大鹰借势猖狂起来,狐兔畏惧威严而乱窜。弓响血肉狼藉,箭到羽毛乱飞。这场围猎,好不热闹!宣王心里非常高兴。太阳已经落到西边,下令散围。军士们分别将所获得的飞禽走兽,束缚齐备,凯旋归来。

走不上三四里,宣王在玉车上,打个眼脸,忽然看见远处有一辆小车,迎面冲过来。车上站着两个人,臂挂红色弓,手拿红色箭,向着宣王大声说:“我王别来无恙?”

宣王定睛看时,正是上大夫杜伯,下大夫左儒。宣王大吃一惊,揉眼的功夫,人和车都不见。于是询问左右随从,都说:“并没有看到过。”

宣王正在惊疑。那杜伯左儒又驾着小车子,往来不离玉车前面。宣王很生气,喝道:“罪鬼,敢来犯驾!”拔出太阿宝剑,朝着空中乱挥。

只见杜伯左儒齐声骂道:“无道昏君!你不修德政,妄杀无辜的人,今天你的气数已尽,我们是专门来报仇。还我命来!”话音未东,捡起红色的弓,搭上红色的箭,望着宣王心窝射来。宣王大叫一声,昏倒在车上。慌得尹吉甫脚麻,召公眼睛直跳,吩咐左右随从,用姜汤救醒,然后自己叫道心痛不已。于是飞快地驾着车进入京城,扶着宣王进宫。军士们还没来得及领赏,草草而散。

正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髯翁有诗写道:

赤矢朱弓貌似神,千军队里骋飞轮。

君王在杀还须报,何况区区平等人。

(译:红箭红弓貌似神人,在上千士兵的军队飞舞驰骋飞轮。君王错杀贤臣将会引来报应,更何况区区平常人。)

欲知宣王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回 褒人赎罪献美女 幽王烽火戏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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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宣王从东郊游猎,遇到了杜伯左儒鬼魂索命,得了病症回到宫中,合上眼就看见杜伯左儒,知道自己的病好不了,不肯吃药。三天之后,病情越来越严重。

那时周公早已告老还乡,仲山甫已经去世。于是召老臣尹吉甫、召虎托孤。二臣直接到床前,叩头问安。宣王让内侍扶起。靠在锦绣被褥上,对二臣说:“我依靠众位爱卿的贤能,在位四十六年,南征北伐,四海安宁。没想到一病不起!太*涅,虽然已经长大成人,性格还很昏暗不明,你们要全力辅佐,不要放弃周朝基业!”

二臣叩头受命。刚出宫门,碰到太史伯阳父。召虎私下对伯阳父说:“以前的童谣,我曾说过恐怕有弓和箭的变化。现在大王亲眼看见恶鬼用朱红色的弓箭射他,以致病重。它的征兆已经响应,大王必然病重不起。”

伯阳父说:“我夜观天象,妖星隐藏在紫微的边际,国家还有其他变化,大王身体是不足以抵挡的。”

尹吉甫说:“天定可以战胜人类,人事安定也能战胜上天。如果你们只是讲天道而废弃人事,设置三公六卿干什么呢?”说完各自散开。

不一会儿,官员们又聚集在宫门候旨,听说御体病重,不敢回家了。这天晚上宣王逝世。姜后懿旨,召尹吉甫、召虎,率领百官,扶太*涅举行哀悼仪式,在灵柩前即位。这是幽王。诏令以第二年为元年,立申伯的女儿为王后,宜日为太子,进封皇后的父亲申伯升为申侯。史臣有诗赞宣王中兴的华美说:

于赫宣王,令德茂世。

威震穷荒,变消鼎雉。

外仲内姜,克襄隆治。

干父之蛊,中兴立帜。

再说姜后因悲痛过度,不久也去世。

幽王的为人,粗暴残酷,动静变化莫测。正在居丧的时候,喜欢亲近小人,喝酒吃肉,完全没有悲伤的心情。自从姜后去世,更加肆无忌惮,沉溺于声色,不理朝政。申侯多次劝谏不被采纳,回到申国去了。原因是西周的气数将尽,尹吉甫、召虎一班老臣,前后死去。

幽王另外重用虢公、祭公和尹吉甫的儿子尹球,并列三公。三个人都是阿波奉承的人,贪恋权位爱慕俸禄的人,投王所好,接二连三的逢迎君王。

那时候只有司徒郑伯友,这是个正直的人,幽王不予信任重用。

有一天幽王上朝理政,岐山守臣报告:

“径、河、洛三川,同一天发生地震。”

幽王笑着说:“山崩地震,这是常有的事,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于是退朝回宫。

太史伯阳父拉着大夫赵叔带的手叹息说:“三条大河都发源于岐山,怎么可以发生的!过去伊水、洛水枯竭夏朝灭亡,黄河枯竭商朝灭亡。现在三川都发生地震,山川源头即将堵塞,山川如果堵塞,这座山必然会崩塌。这岐山是大王发迹的地方,这座山一崩塌,西周能安然无恙吗?”

赵叔带说:“如果国家有变,应该在什么时候?”

伯阳父伸出手指说:“不出十年之内。”

叔带说:“你怎么知道的?”

伯阳父说:“好事做多了就会福贵,恶行多了就会带来灾祸。十年之内,应该会有很多恶事了吧。”

叔带说:“天子不理朝政,任用奸佞之臣,我的职责是广开言路,一定要尽臣子的节操规劝他。”

伯阳父说:“我只是怕说了而没有好处。”

二人私语多时,早有人报告给虢公石父。石父害怕赵叔带进谏,在君王面前说自己坏话;就直接进入深宫,把伯阳父与赵叔带私下议论的话全部讲给幽王听,说他诽谤朝廷,妖言惑众。

幽王说:“愚昧的人妄谈国政,就如同野田泄气,有什么值得听的!”

再说赵叔带怀着一腔忠义之心,多次想进谏,没有机会。过了几天,岐山守臣又有表章报告说:“三川都枯竭,歧山再次崩塌,损坏民房不计其数。”

幽王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一心命令左右寻找美色,以充实后宫。

赵叔带就上表劝谏说:“大山崩塌川流枯竭,他的象征是脂血都枯萎,有危难降临,是国家的不祥之兆。何况岐山是王业的基础,一旦崩塌,事情不是小事。到现在应该勤政爱民,寻求贤才辅佐朝政,还有希望消除灾祸。为什么不寻访贤才而寻求美女吗?”

虢石父说:“本朝定都丰镐,千秋万岁!那岐山好比已经废弃的鞋子,有什么关系?叔带早有怠慢君王之心,借此诽谤朝政,希望大王仔细考虑。”

幽王说:“石父的话是对的。”于是将叔带免职,赶回乡下去。

叔带感叹说:“危邦不入,乱邦不住。我不忍心看着西周有“麦秀’的歌(亡国的歌)。”于是带着妻儿老小到晋国。——这就是晋国大夫赵氏的祖先,赵衰赵盾就是他的后代呢。后来赵国与韩国三分晋国,列为诸侯。这是后话。

后人有诗感叹说:

忠臣避乱先归北,世运凌夷渐欲东。

自古老臣当爱惜,仁贤一去国虚空。

(译:忠臣避乱先回到北方,世运凌夷渐欲东。自古以来老臣当爱惜,仁贤一去国家空虚。)

再说大夫褒珦,从褒城来,听说赵叔带被驱逐,急忙上朝进谏:“我王不畏惧上天的变化,罢免赶走贤臣,恐怕国家空虚,国家不保。幽王大怒”,下令把他关进牢房。从此谏净路绝,贤臣豪杰解体。

话分两头。再说卖桑弓箕袋的男人,怀里抱着那个妖女,逃到褒城,想去抚养,由于没有奶吃,恰好有个姒大的妻子,没有生育,在送些布匹之类,乞求这女子过门。

抚养成人,取了个名字叫褒姒。论年纪虽然才十四岁,身材长大,倒象十六七岁和成人的模样。再加上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发着乌云,指排削玉,有像花像月亮的容颜,倾国倾城的相貌。一来姒大居住在穷乡僻壤,二来褒姒年纪还小,所以即使有了颜色,还没有人订亲。

再说褒珦的儿子洪德,偶尔来征收租税,来到乡间。凑巧褒姒门外打水,虽是村妇的装扮,豪不掩饰国色天香之容。洪德大吃一惊:“像这样的穷乡,竟然有这种丽色!”于是私下算计:“父亲囚禁在镐京的监狱里,三年还没被释放。如果能将这个美女献给天子,可以赎父亲的罪过了。”

于是到邻居家询问姓名,回家对母亲说:“父亲因为直言进谏触怒了天子,没有犯不可饶恕的罪。现在天子荒淫无道,在天下寻求美色,以充实后宫。有姒大的女儿,长得非常美丽。如果多用金钱买来献上,请求宽恕父亲出狱,这便是宜生救文王出狱的计策了。”

他的母亲说:“这个计策如果可行,何必吝惜财物。你应当快快去。”

洪德于是亲自到拟家,与姒大谈好三百匹布帛,把褒姒买回家。香汤沐浴,吃的是美味佳肴的食物,穿的是锦绣华丽的衣服,教以礼仪,带到镐京。先用金银买通了虢公,请求他转奏,说:“褒珦自知罪该万死。儿子洪德,担心父亲死去不能复生,特意到处寻找美人,名叫褒姒,献上以赎父亲的罪过。希望大王千万要宽恕我!”

幽王听完奏请,马上宣褒姒上殿,礼拜结束。幽王抬头看;容貌姿态,前所未有,流盼之际,光彩照人。龙颜大喜。——别的地方虽然贡献有美人,美色不到褒姒一万分之一。——于是不通知申后得知,把褒姒留在别宫,下诏令赦免褒珦,恢复他的官职爵位。

这天夜里幽王和褒姒睡在一起,鱼水之乐,自然不必说。自此坐着就抱在一起,站着肩挨着肩,喝水时交着杯子,吃饭用的是同一个器具。一连十天不上朝。群臣等候朝门的,都不能看到君王身影,没有不叹息而去的。这是在四年的事。有诗为证:

折得名花字国香,布荆一旦荐匡床。

风流天子浑闲事,不道龙漦已伏殃。

幽王自从得了褒姒,迷恋她的美貌,住在琼台,约有三个月,再不进申后的宫,早有人报告给申后,告诉她怎样怎样…,申后愤怒不已,忽然有一天带着宫女,直接到琼台。正碰上幽王和褒姒贴膝而坐,都不起身迎接。申后忍气不过,就骂:“何方贱人,到这儿来扰乱后宫!”

幽王怕申后动手,用身子挡在褒姒前面,回答道:“这是我新选的美人,没有确定皇宫地位,所以没去拜见。不必发怒。”

申后骂了一场,恨恨地离开。褒姒问:“刚才来的是什么人?”

幽王说:“这是王后。你明天可以去拜见她。”

褒姒半天没有说话。到了第二天,还不去朝见正宫。

再说申后在宫里闷闷不乐。太子宜臼跪下问:“我母亲贵为六宫之主,有什么不快乐的事?”

申后说:“你父亲宠爱褒姒,完全不顾妻妾名分。将来这婢女得志,我们母子就没有落脚的地方了!”于是就把褒姒不来朝见,和不起身迎接的事情,详细告诉了太子,暗然落泪。

太子说:“这件事不难。明日是初一,父王必然上朝。我的母亲可以放宫女到琼台采摘花朵,引诱那贱人出来观看,等孩儿把他痛打一顿,为我的母亲出口气。就算是父王生气责怪,也是我的罪责,与母亲不相干了。”

申后说:“我的儿子不可冒然行事,还得好好商量商量。”太子怀恨出宫,又过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幽王果然出朝,群臣祝贺初一。太子故意派几十名宫女,到琼台底下,不问情由,乱摘花朵。台中走出一群宫女拦住道:“这花是万岁栽种和褒娘娘随时观赏,不得毁坏,获罪不小!”

这边的宫女道:“我等奉太子指令,要采花供奉正宫娘娘,谁敢阻拦!”双方争吵起来。惊动了褒姒,亲自走出来一看,怒从心头起,正要发作:没想到太子突然来到,褒姒一点儿防备也没有。那太子仇人相见,分外眼睁,赶上一步,揪住乌云宝发髻,大骂:“奴婢!你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名字没有地位,也要我叫你娘娘,真是目中无人!今日就教你认识我!”攥着拳头就打。才打了几拳,众宫女们害怕幽王怪罪,一齐跪下磕头,高叫:“千岁,请饶恕娘娘!凡事要看君王的面上!”

太子也怕伤命,当时就住了手。褒姒含羞忍痛,回到台上,尽管已经知道这是太子替母亲出气,——双行流眼泪。宫女们劝解说:“娘娘不必哭泣,自当有君王做主。”

话音未落,幽王退朝,一直到琼台。看见褒姒两鬓蓬蓬松,眼流泪珠,忙问:“你为什么现在还不梳妆?”

褒姒扯住幽王的袖子,放声大哭,诉说:“太子带着宫女在台下摘花,我又没有得罪,太子一看见我,就连打带骂,如果不是宫女们及时劝止,性命恐怕难保。望大王替我做主!”说完,呜呜咽咽,痛哭不已。

幽王心里倒也明白,对褒姒说:“你不去拜见他的母亲,导致如此。这是王后派来的,不是太子的意思,可别错怪了人。”

褒姒说:“太子为母报仇,他的意思不杀了我不会停止。我一个人死不足惜,但是自从受到宠爱,本人怀了孩子,已经两个月了。我一个人的性命就是两个人的性命。求你放我出宫,保全母子二人。”

幽王说:“美人暂且先休息,我自有处理。”

当天就传旨道:“太子宜臼,粗鲁无礼,不能再顺从他,发配去申国,听申侯教训。太子太傅少傅等官,辅导无方,一起免去官职!”太子想进宫申辩。幽王吩咐宫门守卫,不许通报。太子只好自己驾着车到申国去了。申后长时间不见太子进宫,派侍从在宫里询问,才知道太子已经被送到申国。孤掌难鸣,整天抱怨丈夫思念儿子,含着眼泪过日子。

再说褒姒怀孕满十个月,生下一个儿子。幽王爱如掌上明珠,名字叫伯服。于是有废嫡立庶的意思。苦于找不到理由,难以启齿。

虢石父揣摩到君王之意,于是和尹球商量,暗地里对褒姒说:“太子已经赶到外地,该立伯服为太子。内有娘娘枕边的话,外面有我们两人同心协力互相扶持,愁什么事成不了功呢?”

褒姒非常高兴,他回答说:“全仗你们二位用心维护。要是伯服继位,天下当与二位共享。”褒姒从此秘密派遣心腹左右,不分昼夜的寻找申后的过错。宫门内外,都设置耳目,风吹草动,没有不知道。

再说申后一个人在没有伴侣,终日流泪。一天一个年长的宫女,知道他的心事,跪在地上奏说:“娘娘既然想念殿下,为什么不写一封,秘密送到申国,让殿下上表谢罪?如果能感动万岁,召回东官,母子相聚,难道不好吗!”

申后说:“这样虽然好,但遗憾的是没有人肯传递。”

宫女说:“我母亲温老太太,很懂医术,娘娘假称有病,召她进宫看病,让带出这个信息,让我哥哥送去,管保万无一失。”

申后答应,于是写了书信一封,大致意思说:“天子无道,宠信妖女,让我们母子分离。现在妖女生了个儿子,他的地位越来越巩固。你可以上表假装承认自己的罪行:‘现在已经悔悟自新,愿父王宽恕!,如果上天恩赐能够返回朝廷,母子重逢,别作计较。”写完,假称有病躺在床上,召温老太太看病。

早有人报告给褒姒。褒姒说:“这肯定有传递消息的事。等温老太太出宫,搜查他的身,就知道事情的。”

再说温老太太来到正宫,宫里的人已先说明如此。申后假装让她诊脉,就在枕头边,取出信,嘱咐:“连夜送到申国,不可延误了!”当下赐彩色丝帛二端。

温老太太怀里揣着信,手里捧着彩色的缯品,连忙出宫。被守门侍卫拦住,问道:“这此丝帛从哪里得到的?”

老太婆说:“我来给王后看病,这是王后所赐给的”。

守卫说:“还有别的东西夹带在里面吗?”

说:“没有。”正想放他走。

又有一个人说:“没有搜查,你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呢?”于是就把老太太拉了回来。老太太东躲西闪,脸色似乎有些惊慌。

宫门侍卫心里怀疑,越是要搜查。一齐上前,扯裂开衣襟,那书角就露了出来。守门官搜出申后这封信,当时就连人押到琼台,来见褒姒。褒姒拆开信一看,心中大怒。命令将温老太太锁禁空房,不许走漏消息。又把两匹彩帛,自己动手剪扯,撕成一块一块的。幽王进宫,看见破丝满桌,问是什么原故。褒姒含着眼泪回答说:“我不幸进入深宫,错蒙宠爱,以致正宫娘娘的嫉妒。又不幸生了儿子,猜忌更深。现在正宫寄书太子,信尾说:‘别作计较,一定有谋害我母子性命的事,希望您为我做主!”

说完,把信呈给幽王看。幽王认识申后的笔迹,问送信的人在哪。褒姒说:“现在有温老太太在这里。幽王立刻命令把它拉出来”,不管怎么说,直接拔剑砍成两段。髯翁有诗说:

未寄深宫信一封,先将冤血溅霜锋。

他年若问安储事,温媪应居第一功。

(译:还没来着急为深宫人寄信,就先冤死在冰冷的剑锋之上。以后如果问起保全储君的事,温老太太应居第一功。)

这天晚上,褒姒又在幽王面前撒娇撒痴说:“我母亲儿子二人的性命,全部悬在太子的手。”

幽王说:“有我做主,太子能做什么呢?”

褒姒说:“大王千秋万岁之后,少不得太子为君王。如今王后整天在宫里抱怨诅咒,万一他母子掌权,我和伯服,死无葬身之地了!”说完,大声呜咽哭泣,又哭起来。

幽王说:“我想废黜王后太子,你立为正宫,伯服为太子。只怕大臣们不同意,这可怎么办?”

褒姒说:“臣子听从君主的,是顺。君主听从臣子的,是逆。我王将这个想法告诉大臣,只看大臣们建议怎么说?”

幽王说:“你的话是对的。”

这天晚上,褒姒先派心腹告诉给虢尹二人,明天早朝提前想想怎么回答。

第二天,早上礼仪完毕,幽王宣公卿百官上殿,开口问:“王后嫉妒怨恨,诅咒我,难为天下的母亲,可以拉来问罪吗?”

虢石父说:“王后是六宫之主,虽然有罪,不可以拉来问罪。如果道德地位不相称,只要传旨废了;另外选择贤德,母仪天下,这才是万世的福气。”

尹球奏说:“我听说褒妃的德行文静贤淑,可以担任后宫之主。”

幽王说:“太子在申,如果废掉了申后,那太子怎么处置呢?”

虢石父说:“我听说母亲凭借儿子的贵重而贵重,儿子也可以凭借母亲的贵重而贵重。如今太子因有罪发配在申国,温凊之礼荒废了很久。更何况已经废了他的母亲,怎么能用他的儿子?我们希望扶持伯服为太子。国家有幸!”

幽王非常高兴,传旨把申后打入冷宫,废黜太子宜臼为平民,立褒姒为王后,伯服为太子。如有进谏的人,就是宜臼的同党,治以重罪。——这是幽王九年的事。

文武官员,心怀不平,知道幽王的主意已定,自取杀身之祸,于事无益,全部都闭口。太史伯阳父长叹一声说:“三纲已经灭绝,周朝灭亡就指日可待了!”当天就告老还乡了。大臣辞职回家的人还有很多。朝廷中剩下尹球、虢石父、祭公换一班奸佞之臣在君王的身边。幽王从早到晚和褒姒在宫中饮酒作乐。

褒姒虽然篡位成为后宫之主,得到专宠,从没有开颜一笑。幽王想讨她高兴,召见乐师敲鼓撞钟,品竹弹丝,宫女唱歌跳舞进临,褒姒一点儿也没有欢喜之色。幽王问:“你讨厌听音乐,喜好什么呢?”

褒姒说:“我没有喜好。曾记得过去用手撕裂彩缯,那样的声音很干脆可以听一下。”

幽王说:“既然喜欢撕绸子的声音,你怎么不早说?”就命令司库日进一百匹彩绸,让宫女们有力的撕裂的,因为褒姒喜欢。奇怪的是,褒姒虽然喜欢撕绸子,依旧看不到笑脸。

幽王问:“你为什么不笑?”

褒姒说:“我一生不笑。”

幽王说:“我一定要看见你笑。”于是下令:“不管宫里宫外,有能使褒姒一笑的人,赏赐千金。”

虢石父献计说:“先王当年因为西戎强大,恐怕他们入侵,就在骊山之下,设置烽火台二十多所,又设置大鼓数十架,只要有敌人,放起狼烟,直冲云霄,附近的诸侯,发兵相救,又敲起大鼓,催赶过来。现在几年来,天下太平,烽火都熄灭。国君要王后一笑,必须和她游骊山,夜晚举烽火,诸侯援军一到,到而没有侵犯,王后必笑无疑。”

幽王说:“这主意太好!”于是就和褒姒一起坐车到骊山去玩,到了晚上在骊宫设宴,传令举烽火。

这时郑伯友正好在朝廷中,任命司徒为前导,听到命令大吃一惊,急忙赶到骊山上奏说:“烽火台,是先王设置是为紧急情况做准备的,所以取信于诸侯。现在没有原因举起烽火,这是戏弄诸侯。将来如果有意外,如果警报,诸侯肯定不会相信了。那时候怎么召集兵马来救急呢?”

幽王大怒,说:“现在天下太平,什么事会征兵!我和王后出游骊宫,没有什么可以消遗的,暂且与诸侯游戏一番。以后有事,与你无关!”于是不听郑伯友的意见。

大举烽火,又敲起大鼓。鼓声如雷,火炮蜡烛照亮了天。邻近诸侯,怀疑镐京有变,一个个马上领兵点将,连夜赶到骊山,只听到楼阁管笛箫的声音。幽王和褒姒饮酒作乐,派人向诸侯说:“幸好没有外敌,不必长途跋涉。”诸侯们面面相觑,卷旗而回。褒姒在楼上,凭栏望见诸侯忙去忙回,并没有一件事,不觉鼓掌大笑。幽王说:“美人一笑,千娇百媚,这个是虢石父的功劳啊!”就用千金赏赐他。到现在人们常说的成语“千金买笑”,大概是在这。

髯翁有诗,单看“烽火戏诸侯”的事。有诗说道:

良夜颐宫奏管簧,无端烽火烛穹苍。

可怜列国奔驰苦,止博褒妃笑一场!

(译:美好的夜晚宫庭演奏起管乐之声,无缘无故举起烛火照亮苍穹。可怜的是诸侯匆忙奔波劳苦,只为了博得褒姒一场笑而已!)

申侯知道幽王废掉了申后改立褒姒,上疏劝谏说:“从前桀宠信妹喜而夏朝灭亡,纣王宠幸妲己而商朝灭亡。如今大王宠信褒妃,废嫡立庶,既违背夫妻之间的情义,又伤了父子之间的感情。夏桀、商纣之事,现在重复见到,夏商之祸,将会不远。望大王收回成命,这样可以避免亡国的灾祸啊。”

幽王看到奏折,拍案大怒说:“这逆贼怎么敢胡说八道!”

虢石父说:“申侯见太子被驱逐。长期怀有怨恨。现在听说皇后和太子都废,意在阴谋反叛,所以敢说大王的坏话。”

幽王说:“像这样该怎么处置?”

虢石父说:“申侯本来就没什么功劳,因为女儿贵为王后才进爵位。如今王后和太子都废,申侯也应该降级,跟原来一样是伯。发兵讨伐他的罪行,这样就没有后患”。幽王同意,下令削去申侯的爵位。命令右父为将,分拨士兵马乘,想出兵攻打申侯的军队。

究竟胜负怎么样,且看下回分析。

第3回 犬戎主大闹镐京 周平王东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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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申侯上表之后,有人在镐京探信,知道幽王命令虢公为将,近几天准备率领军队攻打申国,连夜奔回,报告给申侯。

申侯大吃一惊说:“国小兵微,怎么抵挡王师?”大夫吕章建议说:“天子无道,废嫡立庶,忠良离职,百姓们怨恨,这些都是孤立的形势。现在西戎兵强马壮,与申国接壤,主人公很快写信给西戎的首领,借兵攻打镐京,为了救王后,一定要天子传位给以前太子,这是周朝的大业啊。俗话说:‘先发制人’,时机难得,必须抓紧,不可错过。”

申侯说:“这话说得对。”于是准备了一车金银绸缎,派人送信给西戎借兵,许诺攻下镐京的日子,国库里的金银绸缎,任凭他们搬取。西戎首领说:“中原天子失政,申侯乃国舅,把我召来征伐无道君主,扶立东宫,这正是我想做的事。”于是发兵一万五千,分为三队,右先锋孛丁,左先锋满也速,戎主自己率领中军。枪刀多得可以使路堵塞,旗帜遮蔽了天空,申侯也率领起本国的兵马相助,浩浩荡荡,杀奔镐京而来。在对方没有料到的时机发动进攻,将王城环绕三圈,水泄不通。

幽王听变,大惊说:“处事不机密,灾祸先向我们发起,我们还没起兵,西戎军队先动起来,这件事该怎样处理?”

虢石父说:“大王快派人去骊山点起烽火,诸侯的救兵就要到,内外夹击,一定可以取得胜利。”

幽王听了他的话,派人举烽火。诸侯的军队没有到来,这是因为前不久被烽火所戏弄,这时又以为是假的,所以都不起兵。幽王见救兵不来,西戎日夜攻城,即对石父说:“不知道敌人军队强弱,你可以试一下。我将挑选勇兵强将,随后就到。”虢公本来就不是能打仗的人,只得勉强答应,率领二百辆兵车,打开门冲了出来。

申侯在战场上看到石父出城,指戎主说:“这是欺君误国之贼,不可以让他走了。”戎主听了后说:“谁为我抓住他?”孛丁说:“我愿意去。”拿着大刀跳上马,直取石父,斗不上十个回合,石父被孛丁一刀杀死在车下。西戎首领和满也速一齐杀向前去,喊声大起,乱杀入城,遇到房屋放火,逢人举起刀,连申侯也阻挡不住他,只好任其所为,城中大乱。

幽王还没来得及阅兵,见势头不好,用小车载着褒姒和伯服,开后门逃跑。司徒郑伯从后面赶上,大叫:“大王不要惊慌,我来保驾。”

出了北门,曲折地往骊山而去。途中又遇上尹球来到,说:“西戎焚烧宫殿,抢国库,祭公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了!”

幽王心惊胆颤。郑伯又令举烽火,烽火钻入九霄,救援的军队依旧不到。西戎兵马追击到骊山脚下,把骊宫团团围住,口中只叫:“不要让昏君跑了!”

幽王和褒姒吓成一堆,相对而哭泣。郑伯说:“事情危急了,我愿拼着性命保驾,杀出重围,投入其他属国,再作打算!”

幽王说:“我不听你的话,才落到这一步。我今天夫妻孩子的性命,都交给你了!”

当下郑伯叫人到骊宫前,放起一把火来,以迷惑敌人,自己引着幽王从宫后边冲出去。郑伯手持长矛,在前开路,尹球保着褒姒母子,幽王随后紧紧跟随。

没走多远,早被西戎兵拦住,这是小将古里赤。郑伯咬牙大怒,接住交锋。战不数合,一挥长予将古里赤刺下马,西戎兵见郑伯勇敢好战,一时间都惊散了。

大约走半里,背后喊声又起,先锋孛丁引大军紧追不舍。郑伯叫尹球保驾先行,亲自断后,边战边走。却被西戎的骑兵横冲,分为两截。郑伯被围困在核心,一点儿也不害怕,这根长矛神出鬼没,在前面的人都不敢动手。

西戎首领教四面放箭,箭如雨点,玉石不分,可怜一国贤侯,今天死在万箭之下。

左先锋满也速,早早就把幽王车仗掳获住。

西戎首领看见衮袍玉带,知道这是幽王,在车上一刀砍死了,并且杀了伯服。褒姒美貌饶死,用小车载着,带回营帐取乐。尹球躲在车里,也被西戎兵拉出去杀了。

幽王在位共十一年。因为卖桑弓箕袋的男人,拾取清水河边那个妖女,逃到褒国,这个女孩就是褒姒,蛊惑君心,欺负嫡母,害得幽王今天身亡国破。

当年童谣说:“月率升,天将消失,檿弧箕箙,实亡周国。”正应其兆。天命已定在宣王的时候了。

东屏先生有诗说:

多方图笑掖庭中,烽火光摇粉黛红。

自绝诸侯犹似可,忍教国祚丧羌戎。

又陇西居士有咏史诗写道:

骊山一笑犬戎嗔,弧矢童谣已验真。

十八年来犹报应,挽回造化是什么人?

又有一首,单说尹球等人无一善终,可以作为奸臣的警诫。诗中这样说道:

巧话谗言媚暗君,满图富贵百年身。

一朝骈首同诛戮,落得千秋骂佞臣。

又有一首,赞美郑伯的忠诚。有诗这样说:

石父捐躯尹氏灭亡,郑桓今日死勤王。

三人都是周家死,白骨风前那个香?

再说申侯在城里,见宫中起火,忙带着自己的军队入宫,一路扑灭,先把女儿申后放出冷宫。巡视到琼台,见不到幽王、褒姒踪迹。有人用手指着说:“大王已经从北门逃出去了!”

估计到了骊山,慌忙追赶。在路上正迎著戎主,两车靠近,各问劳苦。说到昏君已经被杀死了,申侯大吃一惊说:“我的初衷只是想纠正大王的过错,没想到弄成这个样子。后世不忠于君王的人,一定要把我作借口了!”赶忙命人收殓君王的尸体,备礼安葬。

戎主笑着说:“国舅这就是所谓的妇人之仁啊!”

申侯回到京城,安排筵席,款待西戎首领。库中的珠宝玉器,搬取一空,又凑了十车金银绸缎为赠,指望他能心满意足的回去。谁想到西戎首领把杀死幽王一事,自认为是不世之功,人马全部盘踞京城,每天饮酒作乐,没有退兵回国的意思。百姓都怨恨申侯。

申侯无可奈何,于是写了三封密信,派人送到三路诸侯那里,约会勤王。这三路诸侯是谁?北路晋侯姬仇,东路卫侯姬和,西路秦君嬴开。又派人到郑国,把郑伯战死的事,通报给世子掘突,教他起兵复仇,不在话下。

单说世子掘突,年方二十三年,生得身长八尺,非常英勇刚毅。一听到父亲战死,立即悲哀愤怒,于是身穿白色的丧服,率领三百辆战车,连夜奔驰而来。早有探马报告西戎首领,预先准备。掘突一到,马上就要进攻。

公子成劝谏说:“我军日夜兼程,疲劳没有得到休息,应该深挖壕沟高筑壁垒,等到诸侯的军队聚集,然后合攻,这是万全的计策啊!”

掘突说:“报杀父之仇,就算没有带武器,也要上去搏斗。何况犬戎志骄意满,我用精锐部队袭击懒惰之师,没有不取胜的。如果等到诸侯的军队聚集,难道不是怠慢了军心?”于是指挥军队直逼城下。

城上偃旗息鼓,完全没有动静。掘突大骂:“犬羊之贼,为什么不出来决一死战?”城上都不答应。掘突大声命令左右准备攻城。

忽然听到丛林深处,锣鼓喧天,一支军队从后面杀来。这是西戎首领的计策,预先在外埋伏的兵马。

掘突大吃一惊,急忙举枪应战。城上锣鼓声又起,城门大开,又有一支军队杀了出来。掘突前有孛丁,后来有满也速,两面夹攻,抵挡不住,大败逃走。西戎兵马追赶三十多里才回。

掘突收拾残兵,对公子成说:“我不听你的话,以至失利,现在你看该怎么办?”

公子成说:“这里离濮阳不远,卫侯为人老成持重,怎么不去投奔他。郑国和卫国联合出兵,可以达到目的”。掘突听从了他的话,吩咐兵马向濮阳进发。

大约走了两天,尘土飞扬,看到无数战车,如墙壁而来,中间坐着一位诸侯,锦袍金带,面容苍老,满头白发,飘飘然有神仙的神态。那位诸侯正是卫武公姬和,当时已经八十多岁了。掘突停车高叫道:“我是郑世子掘突,西戎兵马侵犯京城,我的父亲死在战场上,我的军队再次失败,特来求救。”

武公拱手回答说:“世子放心,我正准备倾国之力来勤王,听说秦国、晋国的军队,不久也要到了,还怕什么犬羊之贼吗?”

掘突让卫侯先走,拨转车马,重回镐京,离城二十里的地方,分两处安营扎寨。连忙派人打探秦晋两国起兵的消息。探子回报说:“西边锣鼓震天,车声轰地,旗子上写‘秦’字。”

武公说:“秦国虽然是附庸之国,但熟悉西戎的习俗,他的军队勇悍善战,正是犬戎所畏惧的!”话还没说完,北路探子又来报告:“晋兵也到,已经在北门安营扎寨。”武公大喜,说:“两个国家的军队都来了,大事告成了!”就派人与秦、晋二君联络。一会儿,两国君王都到武公营中,互相慰问辛苦。两人一见掘突浑身穿着丧服,问:“这位是什么人?”

武公说:“这是郑国的太子啊。”于是把郑伯战死,和幽王被杀的事,讲述了一遍,两位君主不停地叹息。

武公说:“老夫年老而无学识,作为臣子,义不容辞,尽力来这里。扫除外侵的敌人,全靠你们几个了。现在该怎么办?”

秦襄公说:“西戎的目的,在于抢劫少男少女和金帛而已。我方兵马刚到,他们一定不会提防,今夜三更,应该分兵东南北三路攻打,只留下西门,放他一条退路。却让郑世子埋伏在那里,等他们跑到,从后面袭击,必获全胜。”

武公说:“这主意太好了。”

话分两头。

再说申侯在城里听说四国的兵马已到,心里非常高兴。就和小周公咺秘密商议:“只等攻城,这里打开城门接应。”却劝西戎首领先把金银珠宝,派遣右先锋孛丁分兵押送回国,以削减他的兵力;又教左先锋满也速领着全部兵马出城迎敌。西戎首领认为这是好意,全部听从。

那满也速营在东门外,正和卫国的兵马对垒,约定第二天交战,没想到三更之后,被卫兵劫持到大寨,满也速提刀上马,急忙应战。怎奈戎兵四处奔逃,光靠自己手忙脚乱苦撑不住,只好一起逃走。三路诸侯,大喊攻城,忽然,城门大开,三路人马一拥而来,毫无抵御,这些都是申侯的计谋。

西戎首领在梦中惊醒,连忙跨上马,直接从西城逃出,随从不到几百人。又遇到郑世子掘突拦住厮杀,正在危急之中,正赶上满也速收集残兵败将赶来,混战一场,这才逃脱。

掘突不敢穷追,入城与诸侯相见,恰好天色也亮了。褒姒不愿意随行,自缢而亡。胡曾先生有一首诗写道:

锦绣围中称国母,腥膻气队里作番婆。

到头不免投缳苦,争论为妃快乐多?

申侯大摆宴席,大晏四路诸侯。只见首席卫武公推筷子而起身,对诸侯说:“今天君亡国破,难道是臣子喝酒的时候吗?”

众人齐声拱立说:“我们愿意接受指教。”

武公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现在太子在申,应该请他来继承王位,你们认为怎样?”

襄公说:“您这句话,周文王、周武王、成王、康王显灵啊。”

世子掘突说:“晚辈身上没有一点功劳,迎立一事,愿以微薄之力,以实现先父的愿望。”

武公非常高兴,举起酒杯犒劳他。就在席上写成表章,准备好车马,其他几国都准备军队来帮忙。

掘突说:“本来就不是去迎战敌人,怎么用得着那么多人。只用我的兵马就够了。”

申侯说:“我这儿有三百辆战车,愿意作为指引。”

第二天,掘突就去了申国,迎接太子宜臼为国君。

再说宜臼在申,整天琢磨,不知道舅舅这次去,吉凶如何。忽然通报郑国的世子带着国舅申侯同诸侯联名表章,迎立回京,心里倒吃了一惊。打开看时,才知道幽王已经被犬戎所杀,父子之情流露出来,不由得放声大哭。掘突说:“太子应当以国家为重,望早日登基继承帝位,以安定人心。”

宜臼说:“我现在背负不孝之名于天下了。事已至此,只想早日起程。”

没过几天,到了镐京,周公先行入城,扫除清理宫殿,国舅申侯领着卫、晋、秦三国诸侯,同郑世子和一班在朝文武官员,出城三十里迎接,择定吉日进城。宜臼看见宫室毁坏,伤心地流下眼泪,先看到了申侯,请示过了,然后穿衮冕告庙,登上王位,这是平王。

平王上殿,众诸侯百官入朝祝贺完毕,平王宣申伯上殿,对他说:“我本是废弃的人,能继承宗庙,都是国舅的功劳。”进爵为申公。申公推辞说:“赏罚不分明,国政不清,镐京亡而复存,都是众诸侯勤王的功劳;我无法阻止西戎兵马,冒犯了先王,罪该万死。怎么敢领赏呢?”坚决推辞再三,平王让他官复原职。

卫武公又上奏说:“褒姒母子凭借宠爱扰乱朝纲。虢石父、尹球等人欺君误国,虽然已经死了,均应追贬。”平王一一准奏。

卫侯和进爵为公;晋侯仇加封河内附属之地;郑伯为王事而死,赐谥号为桓,世子掘突继承爵位为伯,加封祊田一千顷的地方;秦君原是附庸,加封秦伯,放在诸侯之列;小周公咺任命太宰的职责;申后称为太后;褒姒和伯服,都废为平民;虢石父、尹球、祭公,姑且念其先世有功,同时为先王而死,停止削减其本身爵号,仍然允许子孙继承王位。又出榜安民,抚慰镐京被杀害百姓,大宴群臣,尽欢而散。有诗为证:

百官此日逢恩主,万姓今朝喜太平。

从此历朝功德厚,山河再整望中兴。

第二天,诸侯谢恩。平王又封卫侯为司徒,郑伯掘突为卿士,留在朝廷与太宰咺一块辅政;只有申、晋二君,因为封地靠近戎、狄边防,拜告辞别回家;申侯见郑世子掘突英勇刚毅经常,把女儿嫁给他,这是武姜。这些话先搁着不提。

再说西戎自从到镐京胡闹了一番,熟悉了中原的道路,虽然被诸侯赶出城,他的锋芒并未受挫,又自认为是劳而无功,心怀怨恨,于是大规模征调兵马,侵占周朝边境。岐山、丰京,已经一半被西戎占有,渐渐逼近镐京,连月烽火战争不断。再说宫殿自从被烧毁后,残毁大半,到处都是倒塌的城墙和房屋,这种情形很是凄凉。平王一来府库空虚,没有能力建造宫室,二来怕西戎早晚入侵,于是萌发迁都洛邑的念头。

一天早朝,对群臣说:“过去祖先成王,已经确定镐京,又营建洛邑,这是什么意思呢?”大臣们齐声回答说:“洛邑为天下的中心,四方进贡,道路里程都差不多,所以成王命召公看风水,周公兴建,称为东都;宫室的制度,与镐京相同,每次朝会的年份,天子亲自驾临东都,接见诸侯,这是便民的措施。”

平王说:“现在西戎逼进镐京,祸患不可预测,我想迁都到洛阳怎么样?”太宰咺说:“现在宫殿都被烧毁,重建不容易,劳民伤财,百姓怨恨,西戎乘机而起,如何抵御得了?迁都到洛阳,实在是最好的决策了。”两班文武,都因犬戎为考虑,齐声说:“太宰的话是对的。”

只有司徒卫武公低头长叹,平王说:“老司徒怎么不说话?”武公于是上奏说:“我年过九十,承蒙大王不嫌弃老臣,位居六卿,如果明白而不说话,这是不忠于君王啊;如果违背众人,那是对朋友不和睦的。但是宁可得罪了朋友,不敢得罪了你。那镐京,左有崤山、函谷关,右边有陇、蜀,披山带河,沃野千里,天下形势,都在这里。洛阳虽然是天下的中心,地势平坦,四面受敌之地,因此先王虽然都建两都,然而住在西京,以遏制天下的要塞,留守东都以备一时的巡视。大王如果放弃镐京而迁都洛阳,恐怕王室从此衰弱了!”

平王说:“西戎侵占岐丰,形势十分猖獗,而且宫殿残破,没有壮观的景象。我想迁都,实在是不得已。”

武公上奏说:“西戎有豺狼的血性,不该引狼入室。申公借兵失策,引进敌人,招来祸患,让他烧毁宫殿,杀戮先王,这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如今大王立志自强,节约爱民,操练兵马,效法先王的北伐南征,俘获西戎的首领,以献七庙,还可以洗雪前耻。如果只是忍让退避,放弃这里来到那里,我退一尺,敌人进一尺,恐怕有被蚕食的忧虑,不只是在岐山、丰京而已。从前尧、舜在位,房屋简陋、生活俭朴,居住在低矮的宫室,不认为这样很粗陋。京城壮观,难道只在宫殿吗?但愿大王好好考虑一下!”

太宰咺又说:“老司徒是守旧的评论,不是变通的话了。先王懈怠政事颠倒人伦,招来贼寇,这件事已经不值得深究。现在大王扫除灰烬,只有端正名号,而国库空虚,兵力单薄,百姓害怕西戎,就像害怕老虎,一旦西戎的骑兵长驱直入,民心瓦解,危害国家的罪行,谁能承担呢?”

武公又上奏说:“申公既能召来西戎,也一定能退兵。君王派人问他,一定有好办法。”

正在商议之中,国舅申公派人携带告急文书到来。平王打开看的,大意说:“犬戎侵犯骚扰不止,将有亡国之祸。请大王怜悯百姓,发兵救援。”

平王说:“舅舅自顾不暇,哪里能顾得上我。迁都的事,我已经决定了!”于是命令太史选择吉日向东进发。

卫武公说:“我的职责在于司徒,如果君主一意孤行,民众离散,我的责任很难推辞了!”于是先贴出榜文告诉百姓:“如果愿意跟随君王东迁的,尽快准备,一齐起程。”祝史写好文章,先将迁都的原因,祭告宗庙。到了约定的日期,大宗伯抱著七庙牌位,登车先行。秦穆公嬴开听说平王东迁,亲自领军护驾,老百姓扶老携幼,跟随的不计其数。

当时就在宣王举行大祭的夜晚,梦见美貌的女子,大笑三声,大哭三声,不慌不忙,将七庙牌位,捆作一团,慢慢向东走去。大笑三声,应是褒姒骊山烽火戏诸侯的事;大哭三声,正是周幽王、褒姒、伯服三条性命都不保;神主捆作一束往东,正应了如今的东迁。这个梦没有一个不应验的。

又太史伯阳父说:“哭又笑,笑又哭,羊被鬼吞,马逢犬逐。谨慎谨慎。檿弧箕箙。羊被鬼吞的人”,宣王十六年遇鬼而亡,到了己未年;马逢犬逐,犬戎入侵,幽王十一年,也就是庚午之年的事。

从此西周灭亡,这是上天的定数,由此可见伯阳父的占卜非常出神。

东迁的事情怎么样,且看下回分析。

第4回 秦文公郊天应梦郑庄公掘地见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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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平王东迁,车驾到了洛阳,只见街市繁华,宫殿壮丽,与镐京没什么不同,心里非常高兴。

京都已定,四方的诸侯无不奉表祝贺,进贡物产。只有荆国没来,楚平王商议将要征讨。

群臣劝谏说:“蛮荆长久在外化之地,以前宣王讨伐让其臣服。每年只进贡菁茅一车,以酿造供祭祀用的酒,不要求其他的东西,用来显示控制的意思。现在迁都刚刚开始,人心不稳定,如果朝廷军队远征,还不知道是否顺利,暂且应该包容一下,让他怀念恩德而来。如果始终不改,等到兵力充足,征讨也不晚。”从这里开始南征的计划就放在了一边。

秦襄公告辞回国。平王说:“如今岐山、丰京,半被西戎侵占,如果你能够驱逐犬戎,这里全都赏赐给你,少量的奖赏来奖励你派兵护送我的功劳。永远作为西藩之主,这样难道不好吗?”秦襄公叩头受天命后回家,立即整顿兵马,详细做好战争准备的计划。

不到三年,把西戎杀得七零八落,大将孛丁、满也速等,都死在战场,戎主逃往远西地区,岐丰一片,全部为秦国所有。拓地千里,于是成为大国。髯翁有诗写道:

文武当年发迹乡,如何轻弃畀秦邦。

岐丰形胜如依旧,安得秦强号始皇?

再说秦是帝颛顼的后裔,他的后人有个叫皋陶,从唐尧时为士师的官。皋陶子伯益,协助大禹治水,烈火焚烧山林,驱赶野兽,因功被赐姓为赢,专为舜做畜牧的事。伯翳生了两个儿子,若木、大廉。若木封国在徐地,夏商以来,世代为诸侯。到纣王的时候,大廉的后代,有叫蜚廉的人,善于奔跑,日行五百里;他的儿子恶来有能强大的力气,能用手撕裂虎豹的皮。父子都有才能勇力,为纣王所宠幸,互助为虐。

周武王攻克商朝,诛杀了蜚廉和恶来。蜚廉的小儿子叫季胜,他的曾孙叫造父,以善于驾马受到周穆王宠幸,封给赵这个地方,为晋国赵氏的祖先。他的后代有个名叫非子的,居住在犬邱,擅长养马,受到周孝王的任用,命令在沂水、渭水二水之间养马,马大量繁殖。孝王非常高兴,以秦地封给非子作为附属的国家,用来延续赢氏宗祀,称为嬴秦。

传了六代到了襄公,以勤王有功被封为秦伯,又获得岐山、丰京这两个地方,势力越来越强大,定都在雍,开始与诸侯通婚。

襄公去世,儿子文公即位,当时周平王十五年了。一天,文公梦见郦邑的郊外,有黄蛇从天而降,停在山坡,头像车轮一样立在地上,它的尾巴连着天,一会儿变成小孩子。对文公说:“我是上帝的儿子啊,上帝命令你为白帝,主持西方的宗祀。”说完便不见。

第二天,召太史敦占卜,敦上奏说:“白色是西方的色彩;大王你拥有西方,上帝的命令,宗祀的一定会获得福气。”就在鄜邑修筑高台,立白帝庙,称为鄜畤,用白牛祭祀。又有陈仓人猎到一只野兽,似乎猪而多刺,攻击它而不死,不知道它的名字,想牵来献给文公。在路上遇到两个孩子,指出:“这野兽的名字叫作‘刺猬’,经常趴在地上,专吃死人的脑袋,如果打它的头就会死。”

刺猬也说人话道:“这两个孩子是野鸡精,名为‘陈宝’。得到雄的可以称王,得到雌的可以称霸”。两个孩子被说破,就变成野鸡飞走了。那个雌的,停在陈仓山的北面山坡,变成石鸡。再看刺猬,也不知哪里去了。

猎人非常惊讶,跑去告诉文公,文公又在陈仓山立下陈宝祠。又终南山,有一棵大梓树,文公想要砍伐作为制造宫殿的材料,连锯不断,用刀砍不进去。忽然风雨大作,于是停止。有一个人晚上住在山下,听说众鬼向树贺喜,树神也来了,一个鬼说:“秦国如果派人披头散发,用红色丝线绕着树,将会怎么办?”树神沉默,

第二天,这个人就把鬼说的话告诉了文公,文公依照他的说法,又派人去砍,树随锯而断,有青牛从树里走出来,直接投进雍水。此后住在雍子附近的居民,有时会看见青牛从水中出来,文公听了,派骑兵侦察而攻击它们,牛力大,碰到骑士就倒在地上,骑士的头发散在满面上,牛害怕再也没敢出来,文公于是制造头发挂在军中,又立怒特祠,以祭大梓树的神。

当时鲁惠公听说秦国模仿褅祭之礼(褅礼是古代一种极为隆重的大祭之礼,只有天子才能举行。),也派太宰到周朝,请用褅祭的礼仪,楚平王不答应。

惠公说:“我祖父周公有大功劳于王室,礼乐是我祖父撰写的,子孙用一用又有何防呢?何况天子不能禁止秦国,怎么能禁止鲁国?”于是僭越使用褅祭之礼,可以和王室相比较。平王知道了,也不敢过问。

从此王室日益衰弱,诸侯各自擅权,互相攻击,天下纷扰多事啊。史官有诗感叹说:

自古王侯礼数悬,未闻侯国可郊天。

一从秦鲁开端僭,各国纷纷窃大权。

再说郑世子掘突继位,这是武公。武公乘周朝混乱,吞并虢国和邻国的土地,迁都到邻国,所谓的新郑,以荥阳为京城,在制邑设关卡,郑国从此也强大起来,和卫武公同为周朝的卿士。

平王十三年,卫武公去世,郑武公独掌朝政,只为自己郑都荥阳着想,与洛阳邻近,有时在朝廷,有时在国内,往来不确定,这也不在话下。

再说郑武公夫人,这是申侯的女儿姜氏,所生的两个儿子,长子叫寤生,其次名叫段。为什么叫寤生?原来姜氏分娩的时候,没有坐在蓐子上分娩,而是在睡梦里产下的,睡醒了才知道,她吃了一惊,因此给他起名叫寤生,心里便有不愉快的感觉。

等到生二子段,长大后一表人才,面如敷粉,唇若丹涂,而且力气大爱好射箭,武艺高强,姜氏心里偏爱这个孩子:“如果继承君位,难道不比寤生强十倍?”几次向丈夫武公夸二儿子的好,应当立为嗣。

武公说:“长幼有序,不可紊乱。何况寤生并没有过错,难道可以废长立幼吗?”于是立寤生当了世子,只封给一个小小的共城作为段的食邑,称为共叔。

姜氏心里更加不高兴。到武公去世,寤生即位,这是庄公,代替父亲仍然是周朝的卿士。

姜氏夫人见到共叔没有权力,心中不快,就对庄公说:“你继承父位,享受了数百里的土地,而同胞的弟弟只有足够容身的那么小的地方,你怎么忍心呢?”

庄公说:“母亲有什么想法不防直说。”

姜氏说:“为什么不把制邑封给段?”

庄公说:“制邑以险要著称,先王遗命,不允许分封。除此之外都可以接受。”

姜氏说:“那么京城也可以。”

庄公默然不语。姜氏变了脸色,说道:“你再不答应,只有驱逐他到其他国家,让他在别国做官,糊口而已!”

庄公连声说:“不敢,不敢。”随后唯唯诺诺地退去。

第二天升殿,将要宣旨让共叔段受封。大夫祭足劝阻说:“不可。天上没有两个太阳,百姓眼中也没有两个君主。京城有城墙的雄伟,地广人多,与荥阳不相上下。何况共叔,夫人的爱子,如果封给大的城池,这就是两个君主啊,依赖夫人的宠爱,恐怕会有后患。”

庄公说:“我母亲的命令,怎么敢抗拒的?”于是封共叔在京城。

共叔谢恩完,进宫来向姜氏辞行。姜氏让左右侍从都退下,私下对段说:“你哥哥不念同胞之情,待你很差。今天的封地,是我再三恳求,即使勉强答应,心中也未必会平静。你到了京城,应该聚兵搜调车乘,暗地里准备,如果有机会,我们应当互相约定,你发动袭击郑国的军队,我做内应,郑国国君就可以得手了。你如果代替寤生的位置,我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共叔领命,于是前往京城居住。从此国人改变称呼,都称为京城太叔。自到京城之后,主事西部和北部边境地方的人,都来祝贺。太叔段对两个主事说:“你二人所掌握的土地,如果现在属于我的封地,从今往后进贡纳税,都要交到我这里,战车都要听我调遣,不得有误。”

两个主事早就知道太叔是国母的爱子,以后有望能继承君位,今天见他风采奕奕,气宇轩昂,人才出众,不敢违抗,而且都顺从答应。

太叔借口打猎,每天出城训练士兵,同时收留两个卑鄙的人,一起写进军册。又借口打猎为由,袭击夺取了鄢和廪延。这两个地方的官员逃到郑国,于是把太叔带军队夺取地盘的事,详细启奏庄公,庄公微笑不说话。

班里有一位官员,高声喊道:“段的行为可以杀头了!”

庄公抬头看,这是上卿公子吕。庄公问:“你有什么高见?”

公子吕说:“我听说:‘为人臣子者,不得叛乱谋反,若要逆乱,就是无赦死罪,必得诛杀’,现在太叔内有姜后的宠爱,外有京城的坚固,白天晚上训练士兵,他的志向肯定是篡夺君位。您给我一支军队,直捣京城,把他捉回来,才能断绝后患。”

庄公说:“段的恶行并不明显,怎么可以诛杀呢?”

子封说:“现在两国边境都强占,一直到廪延,先君的土地,怎么能够分割?”

庄公笑着说:“段是母亲的爱子,我的亲弟弟。我宁可失去土地,怎么能伤害兄弟之情,违抗母亲的意思呢?”

公子吕又说:“我不担心失去土地,实在担心失去了国家。现在人心惶惶,看见太叔势力强大,都怀有观望的心思,不久都城的人民,也将有二心。您现在能容纳太叔,恐怕有一天太叔容不下主公,那时肯定会后悔莫及?”

庄公说:“你不要胡乱猜测,我会思虑的。”

公子吕外出,对正卿祭足说:“主公以宫里的亲情为重,而忽视国家的大事,我很担心。”

祭足说:“主公才智过人,对这件事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只是大庭广众之下,不便泄露。你是皇亲国戚,如果私下拜问,一定会有召见”

公子吕于是私下求见庄公。

庄公说:“你来有什么事?”

公子吕说:“主公继位,不是国母的意思。万一里应外合,发生兵变,郑国就不是您的了。我寝食难安,因此再次求见主公。”

庄公说:“这件事关键在于国母。”

公子吕说:“您难道没听说过周公杀管、蔡的事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希望您能早作打算。”

庄公说:“我在等待时机成熟。段虽然不讲道义,但还没有公开反叛,我如果要杀他,姜氏一定会从中阻挠,徒惹外人议论,不是说我不念兄弟之情,就是说我不孝。我现在置身事外,任其所为,公子段肯定有恃无恐,肆无忌惮。等他彻底反叛,那时候再定他的罪,那么国人肯定不敢帮忙,而姜氏也无话可说了!”

公子吕说:“主公远见,不是我比得了的。但是只怕日复一日,公子段的大势已成,如同蔓草不能铲除,可怎么办?您如果一定要等他先发生反叛,应当想办法让这一天早日到来。”

庄公说:“你有什么计策?”

公子吕说:“您长期不入朝,只不过是为太叔的缘故啊。现在声称要到周朝去,太叔必然以为国内空虚,起兵争夺郑国。我预先领兵埋伏在离京城不远的地方,乘他们出了城,我们进入并占据了城池。主公再从廪延一路杀来,太叔腹背受敌,就算有冲上天的翅膀,也飞不起来!”

庄公说:“你的计划很好,千万不要泄露给其他人。”

公子吕辞别出宫,感叹说:“祭足料事,可以说是神了!”

第二天早上,庄公假装传令,让大夫祭足监国,自己去见圣上辅佐周朝。姜氏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大喜,说:“段有希望成为国君了!”于是写了一封密信,派遣心腹送到京城,约太叔五月初旬,发兵偷袭郑国。

当时已经是四月下旬了。公子吕事先派人埋伏在路上,抓住送书信的人,当时就杀了,并将书信秘密送给庄公。庄公打开信封看完后,重新封好信封,另外派人假扮成姜氏所差派的人,送到太叔那里。太叔回信一封,约定五月初五为期限,站在城楼上竖一面白旗,就知道那是接应的地方。

庄公得到书,高兴地说:“段的招供在这,姜氏能庇护得了吗?”于是进宫辞别姜氏,只说去周朝,退往廪延的路上慢慢地前进着。公子吕率领二百辆战车,在京城附近埋伏,自不必说。

再说太叔接到姜氏的密信,和他的儿子公孙滑商量,使派公孙滑去卫国借兵,许诺给予重金来贿赂。自己亲率京城的军队,借口奉郑伯的命令,让段监国,祭旗犒劳军队,昂然走出城去。

公子吕预先派遣兵车十辆,扮成商人模样,偷偷进入京城,只等太叔段动兵,然后就在城楼上放火。公子吕看见火光,就杀了过来,城中的人,打开城门接纳,不费多少力气就拿下了京城。连忙张贴告示安定百姓,榜中详细说明庄公孝顺重义,太叔背信弃义的事,满城的人都说太叔的不是。

再说太叔出兵,不到二天,就听到了京城失守的消息,心里一慌,连夜回兵,驻扎在城外,点齐兵马攻城,只看见手下士兵纷纷耳语。原来队伍中有人接到城里家信,说:“庄公厚德重义,太叔不仁不义。”一传十,十传百,都说道:“我们放弃正义之师,顺从反叛之师,天理难容。”于是一哄而散。

太叔点兵,离开他的有一大半,知道人心已变,急忙向鄢邑那边逃走,再次准备聚集兵马。没想到庄公的兵马已经在鄢。就说:“共城是我原来的封地。”于是逃到共城,关闭城门自守。

庄公领兵攻打,那共城本是区区小城,怎么抵挡两路大军呢?像是泰山压卵一样,一会儿就攻破了。太叔知道庄公快要到了,感叹说:“姜氏已经害了我,现在还有什么脸面见我哥哥呢?”于是自刎而死。胡曾先生有诗说:

宠弟多才占大封,况兼内应在宫中。

谁知公论难容逆,生在京城死在共。

(译:被宠爱的弟弟有才能占用了大的封地,更何况还有内应在宫中。谁都知道公道中难容叛逆之臣,生在京城死在共城。)

又有诗说庄公培养了段的恶行,用来堵塞姜氏之口,真是千古奸雄啊。有诗说道:

子弟全凭教育功,养成稔恶陷灾凶。

一从京邑分封日,太叔先操掌握中。

庄公抚摸着段的尸体,假意大哭一场,说:“你怎么能这么傻?”于是查看他的行装,发现姜氏所寄的书还在,和太叔回信,整理在一起,派人驰马送到郑国,教祭足呈给姜氏看。且立即下令把姜氏送去颍地安置,还发誓说:“不到黄泉,不再见面!”姜氏见了两封书信,羞愧难当,自己也觉得没有脸见庄公,当时就离开了宫门,居住在颍地。

庄公回到国都,眼里看不到姜氏,不觉良心发现,感叹说:“我不得已才杀了弟弟,怎么忍心再离开母亲。真是没有天伦的罪人了!”

再说颍谷封人,名叫颍考叔,为人正直无私,素有孝义的声誉。见到庄公把姜氏安置在颖地,对人说道:“母亲虽然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但儿子不能不尽到做儿子的责任。主公这一举动,太伤感情了!”于是去找几只猫头鹰,装作进献野味为名,来见庄公。

庄公问:“这是什么鸟啊?”

颍考叔回答说:“这种鸟名叫猫头鹰,白天不见泰山,晚上能察秋毫,从小喜欢生活在光明中,长大却喜欢生活在黑暗中。小时候他的母亲喂养它,等到长大成熟,就啄食他的母亲,这是不孝的鸟,所以捕捉吃掉。”

庄公沉默。这时宰夫进来蒸羊,庄公命令割掉一肩,送给颍考叔吃。颍考叔只拣好肉,用纸包好,藏在衣袖里。庄公很奇怪,就问他。

颍考叔回答说:“我家有老母在堂,小臣家中贫穷,每天取野味来满足母亲的口胃,从来没有享用这些美味。现在君王赏赐给小臣,而母亲没有沾到一点的恩惠,我想起母亲,哪里能吃得下去呢?所以带回家,想做成羹来献给母亲啊。”

庄公说:“你可以说是孝子了!”说完,禁不住凄然长叹。颍考叔问:“您为什么长叹?”庄公说:“你有母亲可以奉养,能够尽孝道。我身为诸侯,相反还不如你。”颍考叔假装不知道,又问:“姜氏还在堂啊,怎么说没有母亲呢?”

庄公就把姜氏与太叔一起阴谋袭击郑国,和安置颍城的事,细说一遍:“我已经立下黄泉的誓言,后悔也来不及。”

颍考叔回答说:“太叔已经死了,姜夫人只剩下您一个儿子,又不赡养,与猫头鹰有什么不同?如果在黄泉相见是不好意思,我有一个计策,可以解除这个誓言。”

庄公问:“什么计策可解?”

颍考叔回答说:“掘地见泉水,建一个地下宫室,先迎接姜夫人在宫内居住,把您的思念之情告诉她,想来夫人可以理解你,不妨碍你思念母亲,在地下室里见面,与不见黄泉的誓言,并没有违背了”。

庄公非常高兴,于是命颍考叔发壮士五百人,在曲洧牛脾山下,挖掘深十多丈,泉水涌出,因此在泉边架木为室,宫室建成,设下长梯一座,颍考叔去见武姜,委婉诉说庄公的后悔之意,现在要迎接回去尽孝道,武姜又悲又喜,颍考叔先奉武姜到牛脾山地下室里,庄公乘的车也到了,从梯子下来,拜倒在地,口中说道:“寤生不孝,长期没有省悟,请求母亲宽恕罪过!”

姜氏说:“这是我的罪,与你无关。”用手扶起庄公,母子抱头痛哭,于是登上梯子从洞穴出来,庄公亲自扶武姜登车,自己牵着马车。国人看到庄公母子一起回来,没有不伸手祝贺的,称赞庄公的孝顺,这都是颍考叔尽力调解的结果啊。胡曾先生有一首诗写道:

黄泉誓母绝彝伦,大隧犹疑隔世人。

考叔不行怀肉计,庄公安肯认天亲。

庄公感激颍考叔成全他和母亲的亲情之爱,赐爵升为大夫,和公孙閼同掌兵权,不在话下。再说共叔段的儿子公孙滑,请求得到卫国的军队,走到半路,知道共叔被杀,于是逃奔卫国,诉说伯父杀弟囚母的事。

卫桓公说:“郑伯没有人道,应当为公孙讨伐。”于是就发兵伐郑。

不知道胜负怎么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5回 宠虢公周郑交质 助卫逆鲁宋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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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郑庄公听到公孙滑起兵攻打,立即向群臣询问对策。

公子吕说:“‘斩草留根,每逢春天还会生长,公孙滑逃难未死,反而引来卫国的军队,这是卫侯不知道共叔段偷袭郑国的罪,所以发兵帮助公孙滑,作为救祖母姜氏的理由,依我看,不如写封信送给卫侯,说明其中的原因,卫侯肯定会撤兵回国。那时候公孙滑孤立无援,可以不战而擒了。”

庄公说:“这样可以。”

于是派使者送信给卫侯。卫桓公拆开信,读道:

寤生再次致信卫国贤侯殿下,家门不幸,骨肉相残,实在愧对邻国。然而我封给京城土地给段,不是我的不友好;段仗着宠爱作乱,实际上是叔段不恭敬。我思考到祖宗的基业为重,不得不除掉。母亲姜氏,因为溺爱叔段的原因,心怀不安,暂避居住在颖城,我已经迎接回宫奉养。现在叛逆公孙滑隐瞒父亲的过错,投奔到贵国,您不知道他不讲道义,带领军队到我这偏僻的地方,自我反省并没有过错,只希望和您一同声讨乱臣贼子,不要伤害唇齿之谊。我们就很幸运了!

卫桓公看完信,大惊说:“叔段不义,自取灭亡,我为滑兴兵,实际上是帮助叛逆。”于是派人收回本国的军队。使者还没到,公孙滑趁廪延没有准备,已经攻下了。

郑庄公大怒,命令大夫高渠弥出兵车二百乘,来争夺廪延。这时卫国的军队已经撤回,公孙滑孤立不敌,放弃了廪延,于是逃奔卫国。公子吕乘胜追击,直达卫国的边郊。

卫桓公召集群臣,询问防守的计策。

公子州吁进言说:“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又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吗?”

大夫石碏说:“不可,不可!郑兵这次来,因为我们帮助公孙滑叛逆引起的。前些时郑伯有信送到,我们如果不写信回答他,自责认罪,这样不动军队,就可以让郑国退兵。”

卫侯说:“你的话是对的。”

就让石碏写信给郑伯。信上说道:

再拜周王的卿士郑贤侯殿下。我误听公孙滑的话,以为贵国杀弟囚母,使侄儿无立身之地,这才兴师。现在读完来信,才知道京城太叔的判逆行为,非常后悔。当天就收回廪延的军队,现在仔细鉴别明察,应当绑着公孙滑来献给您,重修旧好。只希望您考虑一下!

郑庄公看信。说:“卫侯已经认罪。我又有什么要求呢?”

再说国君之母姜氏。听说庄公出兵攻打卫国。害怕公孙滑被杀,断绝了太叔的后代。于是向庄公哀求:“请看在先君武公的面子上,饶他一命。”

庄公既碍于姜氏的面子。又想到公孙滑孤立无援。不会有作为。于是回信卫侯。书中只说:“得到您的教训我已经撤回了军队,言归于好。公孙滑虽然有罪,但我弟弟就这一个儿子,请留在上国,以延续香火。”

于是就撤回高渠弥的军队。公孙滑最后老死在卫国。这是后话。

再说周平王因为郑庄公很久没来上朝,赶上虢公忌父来周国朝见,说话比较合意,于是对虢公说:“郑伯父子掌权多年。现在长时间不来朝庭,我想让你暂且代理政务,你不能拒绝!”

虢公叩头说:“郑伯不来,一定是因为国中有变故的原因。如果我代替他,郑伯不只是恨我,而且要怨恨君王了!我不敢从命。”再三谢绝,退回本国。

原来郑庄公虽然身在本国,留人在首都,打听朝廷中的事,动静传报。现在平王要把政务托付给虢公,怎么会不知道?当天驾车到周国,朝见完毕后,上奏说:“我承蒙圣恩,父子相继执政。我实在没有才能,有辱职位。希望辞去卿士的爵位,撤退到藩封,以守臣节。”

平王说:“你长时间不到任,我的心里还有悬念。现在看到你来,如鱼得水,你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呢??”

庄公又上奏说:“我的国家中有内乱,很久没来朝庭,现在国事平息下来,连夜赶着去朝见天子。在路上听到传言。说天子想把政事托付给虢公的意思。我的才能比不上虢公的万分之一。怎么敢占在这个位子来得罪君王呢?”

平王见庄公说到虢公的事,心中惭愧,脸也红了,勉强说:“我和你分别了这么久,也知道你国中有事情,想让虢公先管几天,等着你来。虢公再三推辞,我已经让他回国了。你还有什么可以猜疑的呢?”

庄公又上奏说:“国政是国家所有的,不是我一家的。人事任用,操控在君王的手中。虢公的才能可以理政,我理当让位。不然的话,大臣们一定认为我是个贪图权势、擅长进退的人,希望大王明察!”

平王说:“你父亲有大功于国家,所以相继交付以大政,四十多年,君臣之间相处得很好,现在你怀疑我的用心,我怎么说得清楚?你如果不相信,我愿意让太子狐在郑国做人质,怎么样?”

庄公拜了两拜,推辞说:“从政还是不从政,是我的职责,哪里有天子委身在臣子为人质的道理?恐怕天下人认为我要取代您的地位,罪该万死!”

平王说:“不是这样,你治理国家有方,我想让太子到郑国考察学习,可以解释眼下的疑问。如果你坚持,这是我的罪过!”庄公死活不敢接受。

群臣上奏说:“根据我们大家讨论,君王不委身人质,无法消除郑伯的怀疑;如果单独把人质送往郑国,又使郑伯违背臣子的道理。不如君臣之间交换人质,两个都不会猜忌,这才是两全之策。”

平王说:“这样很好。”

庄公派人先让世子忽呆在周国作为人质,然后谢恩。周太子狐,也到郑国做人质。史官评论周郑互做人质的事,认为君臣之分,到这里完全废除了!诗说:

腹心手足本无私,一体相猜事可嗤。

交质分明同市贾,王纲从此遂陵夷。

(译:腹心手足本来都是无私的,君臣之间互相猜疑这件事很可笑。交换做人质就像是商人做生意一样,君王朝纲从此就衰落了。)

从交换人质以后,郑伯留在洛阳辅政,一直很平静。平王在位五十一年逝世,郑伯和周公黑肩一同执掌朝政。让世子忽回到郑国,迎回太子狐来继承王位。

太子狐为父亲的死而悲痛,自己没有好好侍奉就死亡了,哀伤过度,刚到了周国就死去了。他的儿子姬林继位,这是桓王。

众诸侯都来奔丧,并拜谒新天子。虢公忌父先到,一举一动都合乎礼数,人人都很爱戴他。

桓王感伤他的父亲在郑国做人质死去,而且看见郑伯长期把持朝政,心中疑虑恐惧,私底下与周公黑肩商量说:“郑伯曾质先太子在国,现在肯定轻视我,君臣之间,恐怕不得安宁。虢公处事谦恭有礼,我想把朝政交给他主持,你认为怎样?”

周公黑肩说:“郑伯为人刻薄寡恩,不是忠顺的大臣啊。但我们周朝东迁洛邑,晋、郑功劳特别大,现在行改元的事,马上夺取郑国政权交给别人,郑伯愤怒,一定有飞扬跋扈的举动,不能不考虑。”

桓王说:“我不能等着受别人控制,我决定了。”

第二天,桓王上朝,对郑伯说:“你是先王的臣子,我不敢再把你留在朝庭,你自己找个地方去吧。”

庄公上奏说:“我早就应该辞职,现在就辞职。”

于是忿恨出朝,对他人说:“君王负心,不值得辅助的。”

当天起驾回国。世子忽率领文武官员出城迎接,问他回来的原因,庄公把桓王不任用他的话叙述了一遍,人人都有不公平的想法。

大夫高渠弥说:“我的主公两代辅佐周朝,功劳特别大,更何况前太子质在我国,从来不缺礼数。现在不用我的君主而重用虢公,这件事做得很不地道。不如出兵攻破周城,废除了现在的君王,而另立贤人?天下诸侯,谁不害怕郑国,一方的大业就可以成功了!”

颍考叔回答说:“不可!君臣的关系,比在母亲和儿子。主公不忍心仇恨他的母亲,怎么忍心仇恨君主?暂且忍耐一年多的时间,进入周朝觐见,周王一定会后悔,国君不要因为一时的气愤,而损伤先公的名节啊。”

大夫祭足说:“以我之见,两位大臣的话,应当同时使用。我愿带兵直抵周朝边境,就说今年收成不好,去温、洛之间寻找粮食。如果周王派遣使者责备,我就有话可说了。如果君王没有说什么,主公再入朝不晚。”

庄公准奏,命令祭足率领一支人马,听其自便行事。

祭足巡到温、洛边界,说:“本国收成不好,正缺粮食,向温大夫求粟米千钟。”

温大夫因为没有君王的指令,没有给。

祭足说:“如今小麦正熟,可以解决缺粮问题,我自己能收割,为什么一定要去找他呢?”

于是派遣士兵各自准备镰刀,分头将田里的麦子,统统割掉,满载而归。

祭足自己领精兵,来往接应。温大夫知道郑国军队强盛,不敢和他发生争执。

祭足在边界上休整了三个多月的兵,再次巡视到成周这个地方。

时值七月中旬,看见田间中早稻已经成熟,吩咐士兵扮作商人模样,将车埋伏在各个村子里,三更时分,一齐用力将稻谷割下,五鼓取齐国,成周郊外,稻谷都被收获一空。

等到守将发觉,点兵出城,郑兵已离它太远了。

两处都有文书到洛阳,上奏桓王,对郑兵盗割稻麦的事。

桓王非常生气,就想兴兵问罪。

周公黑肩说:“祭足虽然偷稻谷和麦子,本来就是边界上的小事,郑伯未必知道。因小小的愤怒而抛弃至亲,非常不值得的。如果郑伯心里不安,自然会亲自前来谢罪和好。”

桓王同意,但是命令沿边所在的地方,注意提防,不要再让客兵入境。他割麦割禾一事,并不计较。

郑伯见周王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果然心里感到不安,于是决定入朝商议。

正想起身,忽然有人报告:“齐国有使臣来到”。

庄公接见的时间,使臣传达他的国君僖公的命令,约定郑庄公到石门相会。庄公正想和齐国结交,于是到石门履行约定。

两君相见,歃血签订盟约,约为兄弟,有事互相帮助。

齐侯问道:“世子忽娶媳妇了吗?”

庄公回答说:“还没有”。

僖公说:“我有个心爱的女儿,很聪明,虽然还不到出嫁的年龄,如果不嫌弃,愿意约为婚约。”

庄公连声道谢。

等到回国的日子,向世子忽转告这些话,忽回答说:“要娶的人是齐国的,所以说配偶。现在郑国弱小而齐国强大,大小国之间丧失伦礼,孩儿不敢高攀!”

庄公说:“求婚是他们的意思,如果与齐国为甥舅关系,很多事都可以依靠,我的孩子怎么推辞呢?”

忽又回答说:“男人志在自立,难道可以仰仗于婚姻吗??”

庄公很高兴自己的孩子有志气,所以没有勉强。

后来齐国的使臣到郑国,听说世子忽不愿结为婚姻,回国报告僖公。

僖公叹息说:“郑世子可以说是谦谦君子啊。我的女儿还年轻,暂且等待以后再商量吧。”后人有诗嘲笑富家攀高,不如郑忽辞婚的好,诗中说道:

婚姻门户要相当,大小须当自酌量。

却笑攀高庸俗子,拚财但买一巾方!

忽然有一天,郑庄公正与群臣商议朝见周王的事,正好有卫桓公的通告到来,庄公询问来使,才知道是公子州吁杀君的事。

庄公顿足叹息说:“我国要准备军队了!”

群臣问道:“您怎么知道的?”

庄公说:“州吁一向喜欢动武,现在既然弑兄篡位,一定要用武力逞强。郑国、卫国一向有矛盾,他训练军队肯定先到郑国,应该事先准备好。”

再说卫州吁怎么弑君。原来卫庄公的夫人,是齐国太子得臣的妹妹,名叫庄姜,容貌美丽但是没有孩子;次妃是陈国国君的女儿,名为厉妫,也不生育;厉妫的妹妹,名叫戴妫,随着姐姐出嫁到卫国,生的儿子一个叫完一个叫晋。庄姜有些嫉妒,养育完为自己的儿子,又进献宫女给庄公,庄公很宠爱,生下儿子州吁。州吁性情残暴好武,喜欢谈论战争。庄公溺爱州吁,很放任他。

大夫石碏曾经规劝庄公道:“我听说爱儿子的人,应该教他做人的正道,不应该太过放纵他。宠爱超过一定程度必然骄傲,骄傲就会发生叛乱。您如果想传位给州吁,就应当立为世子,如果不这样做,那就应当稍微抑制他的举动,才没有骄奢淫逸的祸患!”庄公不听。

石碏的儿子石厚,与州吁是好朋友,当时曾一起出去打猎,骚扰百姓,石碏将石厚用鞭子责打五十下,锁在空房里,不允许进出。石厚越墙逃走了,于是他就住在州吁府中,同吃同住,家也不回,石碏无可奈何。后来庄公去世,公子完继位,这就是桓公。

桓公生性懦弱,石碏知道他不能有所作为,退休在家,不参与朝政。

州吁肆无忌惮,一天晚上和石厚商量篡位的办法。那时候刚好得到平王去世的消息,桓王新立,卫桓公想到周朝去吊丧。

石厚对州吁说:“大事可成了。明天主公要到周朝去,您可以在西门预先埋伏五百个甲士在门外,酒喝了几轮之后,从袖中抽出短剑行刺国君,如果有不顺从的人,立即斩首,诸侯的位置,唾手可得!”

州吁非常高兴。命令石厚带领五百个壮士埋伏在西门外。州吁自己驾车,迎接桓公到客馆,早已经安排好了酒席。

州吁弯着腰敬酒说:“兄侯远行,薄酒一杯进给您。”

桓公说:“又让贤弟费心。我这次外出不超过一个多月就回来,麻烦你暂时代理朝政,小心行事。”

州吁说:“兄侯放心。”

酒过半巡,州吁起身满斟金盏,献给桓公。桓公一饮而尽,也回敬州吁斟满酒杯。州吁双手去接,假装失手,杯子掉在地上,慌忙拾取,亲自洗涤。桓公不知道其中有诈,命令取杯再斟,想给州吁。州吁趁此机会,忽然迈步闪到桓公背后,抽出短剑,从后背刺过去,刀刃穿透在胸前,当时就伤重而死,当时是周桓王元年三月的事。

随从诸臣,早就知道州吁武力过人,石厚又带领五百名士兵包围了宾馆,其他人估计自己抵挡不过,只得投降顺从。用一辆车载着尸体殓葬,借口死于暴疾,州吁于是自立为君,封石厚为上大夫。桓公的弟弟晋,逃到邢国去了。史官有诗感叹卫庄公宠爱州吁导致内乱,诗上说道:

教子须知有义方,养成骄佚必生殃。

郑庄克段天伦薄,犹胜桓侯束手亡。

(译:教导儿子要用仁道教育,养成骄傲放纵之后必然会产生祸患。郑庄公克制公子段是没有天伦的,胜于桓公手无寸铁的死掉。)

州吁即位三天,听到外边沸沸扬扬的,都传说杀死哥哥的事,就和上大夫石厚商量说:“想在邻国树立威望,用来胁制国家的人民,问哪个国家应当讨伐?”

石厚奏道:“邻国都没有冲突,只有郑国当年讨伐公孙滑的混乱,曾来攻伐,先君庄公认罪请求免除,这是我们国家的耻辱,主公如果用兵,非是郑国不可。”

州吁说:“齐、郑有石门的结盟,二国签订盟约,卫国如果进攻郑国,齐国一定会救,一个卫国怎么能敌两个国家?”

石厚回答:“现在异姓的国家,只有宋称公为大;同姓的国家,只有鲁称叔父为尊;主公想讨伐郑国,必须派遣使者到宋国、鲁国,要求他们出兵相助,合并陈国、蔡国的军队,五国共同行事,怎么愁不能胜利?”

州吁说:“陈、蔡小国,一向顺从周王,郑与周新有矛盾,陈、蔡一定知道的,叫他们攻打郑国,不愁不来。但是宋国、鲁国是大国,不能勉强吧?”

石厚又说:“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宋穆公接受王位于他的哥哥宣公,穆公将要死去,想报答兄长的恩德,于是舍弃他的儿子冯,而传位给哥哥的儿子与夷。冯怨恨父亲而嫉妒与夷,逃到郑国。郑伯接受了,常想为冯起兵伐宋,夺取与夷的位置。现在联合一同进攻郑国,正中下怀;现在鲁国的国事,由公子翚秉持。公子翚兵权在手,漠视鲁国国君,如果重重地贿赂公子翚,鲁国军队会有举动不可怀疑了。”

州吁非常高兴,当天就派使者到鲁、陈、蔡三处去了,只是很难找到派遣宋国的人,石厚推荐一人姓宁,名诩,这是中牟人!“这个人很有口才,可以让他去!”

州吁听从了他的话,命令宁翊赶紧动身去宋国。宋殇公问:“讨伐郑国是什么意思?”

宁翊说:“郑伯不讲仁道,杀死弟弟囚禁母亲。公孙滑逃到我国,又不能容纳,起兵来讨伐,先代的君王畏惧他的力量强大,厚颜赔礼。现在我们想雪洗先代国君的耻辱,跟你们大国有共同的仇敌,因此借助军队。”

殇公说:“我和郑一向没有冲突,你说共同的仇敌,说得有点过了吧?”

宁翊说:“请屏退左右的人,我慢慢的说给你听。”

殇公立即让左右的侍从退去,侧身问道:“想跟我说什么呢?”

宁翊说:“您的位置,是从谁的手中继承过来的?”

殇公说:“我叔叔传给我的呢!”

宁翊说:“父死子继,古代的常理。穆公虽然有尧、舜的心,但是公子冯常因失去地位而仇恨,住在邻国,他的心里从来没有忘记宋啊。郑国接纳了公子冯,他们的结交已经牢固,一旦带着公子冯兴师问罪,国人感激穆公的恩惠,没有忘记他的儿子,内外生变,君侯的地位就危险了!今天的行动,名叫伐郑,实际上为君侯除掉心腹之患。您如果愿意结盟,我们调动全部军队,连同鲁、陈、蔡三国的军队一齐效劳,郑国的灭亡就指日可待了!”

宋殇公本来就有忌恨公子冯的心思,这一席话,正中下怀,于是就答应出兵。

大司马孔父嘉是商汤王的后裔,为人正直无私,听说殇公听信卫国的使者而起兵,劝谏说:“卫使的话是不可听从的。如果因为郑伯杀弟囚母有罪,那么州吁杀兄篡位,难道不是罪过吗?希望您仔细考虑!”

殇公已经许诺过宁翊,于是不听孔父嘉的劝说,马上准备出兵伐郑。

鲁国的公子翚接收了卫国重金,不由隐公作主,也发重兵前来会合。陈、蔡如期而至,自不必说。*公爵尊,推为盟主。卫国的石厚为先锋,州吁自己领兵殿后,多带着粮草,犒劳四个国家的军队。五国共有战车一千三百辆,将郑国东门围得水泄不通。

郑庄公向大臣们询问对策,是战是和,说法不一。

庄公笑着说:“你们都没有好的办法。州吁刚刚弑兄篡位,没有顺从百姓的心意,所以借口旧日的怨恨,四国借兵,想立威以压众罢了;鲁国的公子翚贪图卫国的贿赂,这件事由不得他们国君;陈国、蔡国和郑国没有仇恨,都有不必战的意思。只有宋国怨恨公子冯在郑国,真心协助。我将公子冯送到长葛,宋兵必须移师回国;又命令子封带步兵五百,从东门单找卫国作战,假装失败逃跑,州吁有战胜了的名望,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国事还不稳定,不能够长久留在军中,他会很快回去的。我听说卫国大夫石碏,大有忠心,不久卫国将有内变,州吁自顾不暇,怎么能伤害我吗?”

于是派大夫瑕叔盈率领一支兵马,护送公子冯到长葛去了。

庄公派人到宋国说:“公子冯逃亡到我国,我们不忍心加害,现在我让他在长葛认罪,希望您好好考虑。”

宋殇公果然移兵去围攻长葛。蔡、陈、鲁三国的军队,见宋兵移动,都有凯旋回师之意。

听说公子吕走出东门单找卫国作战,三个国家登上壁垒袖手旁观。石厚带兵与公子吕交锋,没有几合,公子吕倒拖着画戟败走,石厚追到东门,门内接应进去。

石厚将东门外稻子全部收割,以慰劳军士,传令班师回朝。州吁说:“还没有看到大的胜利,为什么回去?”石厚屏去左右,说出班师的原因,州吁非常高兴。

究竟石厚所说什么话?且看下回分析。

第6回 卫石蜡大义灭亲 郑庄公假命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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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石厚才胜郑兵一阵,就想下令班师回国,将领们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齐来向州吁说:“我军锐气正盛,正好乘胜进军,怎么迅速撤退?”

州吁也很怀疑,把石厚招来询问。

石厚回答说:“我有一句话,请求屏退左右的人。”州吁命左右侍从退去。

石厚说:“郑兵历来就很强大,而且国君是王朝的卿士。现在我们战胜了,足以树立威信。主公刚刚即位,国家还不稳定,如果长时间在外地,恐怕会有内变。”

州吁说:“你要是不说,我还没想到这里。”一会儿,鲁、陈、蔡三国,都来祝贺胜利,各请求班师回朝,于是解围而去。

从包围到解围,才五天而已。石厚自认有功,让三军齐唱凯歌,拥着州吁得意洋洋地回国。只听到人们歌唱道:“

一雄毙,一雄兴。

歌舞变刀兵,

何时见太平?

恨无人兮诉洛京!”“

(译:一个英雄死了,另一个英雄正兴起。歌舞变化成刀兵,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太平?遗憾的是没有人向洛阳京都告发!”)

州吁说:“国人现在还不顺从,怎么办?”

石厚说:“我的父亲碏,从前位居上卿,一直为国人所信服,主公如果征召他入朝,和他共同处理国政,地位必定可以稳定下来。”

州吁命人拿来一双白璧,白色粟米五百锺,拿去问候石碏,即刻召石蜡入朝议事。

石碏假托重病,坚决不接受。州吁又问石厚说:“你父亲不肯入朝,我想亲自去问侯他,怎么样?”

石厚说:“主公虽然去了,未必肯见面,我会以您的名义询问他。”

于是回家见父亲,献上新君敬慕之意。

石碏说:“新上位的主公招我去,想做什么呢?”

石厚说:“只因为人心不和,恐怕君位不稳定,想找父亲决定一个好办法。”

石碏说:“诸侯即位,以受命于朝廷为正。新的君主如果不能朝觐周朝,收到周王赐给的诸侯车驾服饰,奉命为君,国人还有什么话可说?”

石厚说:“这说得对,但没有原因入见周朝,周王必然产生怀疑,一定得先找人通报才行。”

石翚说:“陈侯始终忠顺周朝,朝聘不缺,王非常赏识他。我国和陈国一直关系和睦,近来又有借兵的联系,如果新的君主亲自去陈国,请求陈侯去向周王通报一下,然后入朝觐见,有什么困难吗?”

石厚就把父亲的话,叙述给了州吁。

州吁非常高兴,当天就准备礼品,命令石厚护驾,前往陈国进发。

石碏与陈国的大夫子针,一向关系很好。于是割破手指滴血,写下一封书信,秘密派遣心腹之人,一直送到子针处,托他把血书转给陈桓公。书上说:外臣石碏写信致陈贤侯殿下:卫国狭小,上天降下重大灾祸,不幸的是有弑君的祸患。这虽然是叛逆的弟弟州吁所为,其实我叛逆的儿子石厚贪图禄位、助纣为虐。两个叛逆不杀,乱臣贼子将接踵于天下了。我年纪已老,无力控制,负罪先公。现在两个人一同朝见上国,实在是我的主意。希望贵国拘捕有罪的人,用来撼正君臣的纲常,实在是天下的大幸,不只是我国的幸运啊!

陈桓公看完,问子针说:“这件事怎么办?”

子针说:“卫国的罪恶,也是陈国的罪恶。现在他们要来陈国,就是自己送死,不能放纵他们。”

桓公说:“好。”于是定下擒获州吁的计划。

再说州吁石厚一起到陈国,还不知道这是石碏的阴谋。一君一臣昂然走进。陈侯派公子佗出城迎接,将他们留在宾馆暂住下来,于是传达陈侯的命令,请明天太庙中相见。州吁见陈侯礼貌热情,很高兴。

第二天,设置火炬在太庙,陈桓公站在主位,左傧右相,摆列得很是整齐。石厚先到,见太庙门口立着一面白色的牌子,上写:“为臣不忠,为子不孝的人,不允许入庙!”

石厚大吃一惊,问大夫子针说:“立这个牌子是什么意思?”

子针说:“这是我们先君的遗训,我们国君不敢忘了。”石厚就不怀疑了。一会儿,州吁驾到,石厚引导下了车,站在宾客的席位,接引宾客互相请求入庙。

州吁佩戴着宝玉手里拿玉圭,正要鞠躬行礼,只见子针站在陈侯旁边,大声喝道:“周天子有命令:‘只拿弑君贼臣州吁石厚二人,其余的人都免罪!”话音未落,先将州吁擒下。石厚急忙拔出剑,一时着慌,不出鞘,只好用手格斗,打倒两人。庙中左右壁箱都埋伏的甲士,一齐冲上来,将石厚绑住,跟从的车兵和众人,还在庙外观望。子针把石碏的血书宣读了一遍,大家才知道州吁石厚被擒,都是石碏谋划的,假手于陈,天理自然,于是一哄而散。史官有诗感叹说:

州吁昔日饯桓公,今天早上陈受祸同。

屈指为君能多长时间,好将天理质苍穹。

陈侯就想将州吁石厚行戮有罪,群臣都说:“石厚是石碏的亲儿子,不知道石蜡是什么意思,不如把他请来议罪,看看他本人怎么说。”陈侯说:“你们的话是对的。”于是将君臣二人,分作两处关押,州吁囚在濮邑,石厚关在自己的国家,使他们音信隔绝。派人连夜骑马去卫国,直奔石碏家里去了。

再说石碏告老之后,不曾出门,看见陈侯派使者来了,就命令驾车伺侯,一方面请各位大夫在朝中相见,大家都很吃惊。石碏亲自到朝廷中,召集百官,才把陈侯的书信打开看,知道州吁石厚已被抓获在陈国,专等卫国大夫一起去,共同商议怎么治罪。百官齐声说:“这是国家大事,全凭国老作主。”石碏说:“两位叛逆罪都不赦免,作为纠正朝纲的典型,以告慰死去的神灵,谁愿意去承担这件事?”右宰丑说:“乱臣贼子,人人可得而诛之。我虽然没有什么才能,但我非常愤恨他们,杀掉州吁,我应该在场。”众大夫都说:“右宰足可以胜任这件事了。但是最大的罪人州吁已经正法,石厚是从犯,可以从轻发落。”石碏大怒说:“州吁的罪恶,都是我叛逆的儿子所酿成的,你们请求从轻发落,难道是怀疑我有庇护儿子的私情吗?老夫我应该亲自走一趟,亲手杀了这个逆贼,不然没脸去见祖先的宗庙呢!”家臣獳羊肩说:“国老不必发怒,我愿意代替你去。”石碏于是派右宰丑去攫去杀州吁,獳羊肩去陈国监斩石厚,一面准备法驾,迎接公子晋在邢国。

左丘明修《左传》到这里,称赞石碏“为大义而灭亲,真是忠臣啊。”史臣作诗说:

公义私情不两全,甘心杀子报君冤。

世人溺爱偏多昧,安得芳名寿万年?

后人又有诗,说石碏当初不先杀石厚,正是今天都杀州吁的地方,《诗》说:

明知道造逆有根株,何不先将逆子除?

从此老臣虑怀远,所以留子厚误州吁。

再说右宰丑同獳羊肩一同到陈国都城,先去谒见陈桓公,感谢消除混乱的恩惠,然后分头干事。

右宰丑到濮,将州吁押赴刑场,州吁看见右宰丑大喊:“你是我的臣子,怎么敢侵犯我?”

右宰丑说:“卫国先前有臣杀君的人,我只不过是效仿罢了!”州吁俯首受刑。

獳羊肩去陈国都城,监斩石厚,石厚说:“我是该死的人,愿意押上囚车,见父亲一面,然后去死。”

獳羊肩说:“我奉你父亲的命令,来诛杀叛逆的儿子,你如果想父亲,应当带着你的头去见了。”于是拔剑杀了他。

公子晋从邢国回到卫国,向武宫告示已经杀了州吁,重新为桓公发丧,继承侯位,这是宣公,尊石碏为国老,世代为卿。从此陈、卫两国更加和睦友好。

再说郑庄公见五国军队解散,正准备派人去打探长葛的消息,忽然有人来报:“公子冯从长葛逃回,在宫门外等着见。”

庄公召见,问他原因,公子冯告之说:“长葛已经被宋兵攻破,占据了城池,逃到这里,请求保护。”说完痛哭不已。

庄公抚慰一番,并让冯居住在宾馆,厚厚款待。

过了一天,听说州吁在濮城被杀了,卫国已立新君。庄公就说:“州吁的事,与新君没关系,但主持兵马伐郑的是宋国,我要先去讨伐宋国。”

于是召集群臣,询问讨伐的策略。祭足说:“前些时,五国联合兵马伐郑,现在我国如果攻打宋国,四国一定害怕,合兵来救,不是胜算,为今之计,先派人到陈国去讲和,再给好处结交鲁国,如果鲁、陈都结交了,宋国势力就孤立起来了。”

庄公听从他的话,于是派使者到陈国去请求结交。

陈侯不同意,公子佗劝谏说:“亲近邻居,是国家的法宝,郑国来讲和,不可违背。”

陈侯说:“郑伯狡诈不测,怎么可以轻信?而且,宋、卫都是大国,还没有听说要讲和,为什么要先和我国?这是离间的计策,何况我曾和宋国一起攻打郑国,现在和郑国讲和,宋国一定生气,得到郑国失去宋国,有什么好处?”

于是拒绝接见郑国的使者。

庄公见陈囯不许诺讲和,生气地说:“陈所依赖的,只是宋、卫罢了,卫国内乱刚刚平定,自顾不暇,怎么能帮助别人?等我结交鲁国,当与齐国、鲁国的军队,先报宋仇,其次再进攻陈国,肯定势如破竹。”

祭足说:“不是这样。郑国强大而陈国弱小,自愿去讲和,陈国一定怀疑离间计,所以不同意,如果命令边防军队趁他不防备,侵入国境,一定会大有所获。然后派遣善于言辞的人,还给所俘获的东西,明确表示不欺骗,他们必定听从,平定陈国之后,慢慢商议攻打宋国才是上策。”

庄公说:“好。”

于是就让两个将领率领五千步兵,假装出来打猎,潜入陈国边界,大肆掠走男女辎重,约一百多车。

陈国边疆官吏报告桓公,桓公非常吃惊,正准备召集群臣商议,忽然有人来报:“有郑国派颍考叔在宫门外,带着国书来见,并且归还俘虏。”

陈桓公问公子佗说:“郑国使者这次来干啥?”

公子佗说:“派遣使者来是好意,不可以再拒绝。”

桓公于是召颍考叔进见,颍考叔参拜,将国信呈上。齐桓公打开一看,大意是说:寤生再拜奉书陈贤侯殿下,你正在接受大王宠爱,我也位列王公大臣,理应友好,共同为王室效力。最近的请求没有办到,边境上的官吏就随便怀疑我们两个国家有矛盾,擅自进行掠夺,我听到之后,睡沉都感到不安,现在把掠夺来的人口物资,全部奉还,派遣下臣颍考叔道歉,我希望能与你结为兄弟之好,希望您能答应。

陈侯看罢,才知道郑国是来表示友好的,出于诚信,于是优待颍考叔,派公子佗回访,从此陈国郑国和好。

郑庄公对祭足说:“陈国已经平了,伐宋怎么办?”

祭足说:“宋国爵位很高,朝廷又以宾客的礼节接待,不可轻易进攻,主公想去周朝面见圣上,只因为齐侯约会石门,又遇到州吁的兵马杀到,耽搁到现在,今天应该先入周国,朝见周王,然后假称王命,号召齐国鲁国,联合兵马到宋国,出师有名,万战没有不胜利的。”

庄公大喜,说:“你的计划,可以说万无一失。”

当时周桓王即位已经三年了。庄公命世子忽监国,和祭足一起到周朝,朝见周王。

正值冬季十一月初,正是朝贺的日子,周公黑肩劝周王给郑国以礼相待,以鼓励各国,桓王一向不喜欢郑国,又想起侵夺庄稼的事,怒气冲冲,对庄公说:“你的国家今年收成怎么样?”

庄公回答说:“托大王有如上天降福,风雨不侵。”

桓王说:“幸亏是有收成的年份,温邑的麦子,成周的庄稼,我可以留着自己吃了。”

庄公见桓王说话有所侵犯,闭口不说话,于是就辞别告退,周桓王的不设宴会,也不赠送礼物,让人用十车黍子米给他说:“我给你用来准备荒年的物资。”

庄公很后悔来这一趟,对祭足说:“大夫劝我入朝,现在周王如此怠慢,口出怨言,用黄米来诽谤,我想拒绝而不接受,该怎么说?”

祭足回答说:“诸侯之所以尊重郑国,以世代为卿士,在大王左右,帝王所赐,不论多少,总说:‘上天宠爱。您要是不接受,分明是与周朝有矛盾;郑如果失去周国,在各诸侯面前怎么竖立威望呢?”

正在议论的时候,忽然报告周公黑肩来访,私人用彩色丝帛二车相赠,说话的时候,非常热情,好长时间才走。

庄公问祭足说:“周公来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祭足回答说:“周王有两个儿子,长子叫沱,其次是克,周王喜欢小儿子,让周公来辅助,将来必有夺嫡的阴谋,所以周公今天先结好我国,认为外援,主公受到了彩缯,正有用处。”

庄公说:“有什么用?”

祭足说:“郑国这次来朝见大王,诸侯没有不知道的,现在把周公送的彩缎,分布于十辆车上,外面用锦袱覆盖,走出城都的那一天,宣称是‘王赐’,再加上红色的弓箭,假如说:“宋公长期缺少进贡,主公亲自承奉王命,率兵讨伐!由此号召列国,要求他们一起进攻宋国,有不响应的,就是违抗王命,这么重要的事,各国诸侯一定会信服。宋国虽然是大国,它能抵挡奉命的军队吗?”

庄公拍着祭足的肩膀说:“你是真聪明的人啊,我一样一样的听从你的策划。后人有诗说”:

彩缯禾黍不相符,无命如何假托王。

毕竟虚名能动众,睢阳行作战争场。

庄公到了周朝边境,一路上假借王命,传扬说宋公违背臣子的罪行,听到的人都以为这是真的。

这些话一直流传到宋国,殇公心中惊讶恐惧,派遣使者秘密地告诉了卫宣公,宣公于是会合齐僖公,想和宋、郑两国讲和,约定日期在瓦屋这个地方相会,歃血订盟,各自都解除以前的仇怨,宋殇公派人用重礼赠送给卫国,约定提前在犬邱的一个地方,商议郑国的事,然后一起回到在瓦屋,齐僖公也如期而至。只有庄公不到,齐侯问:“郑伯不来,和议失败了!”就想驾车回国,宋公强行留下与其结盟,齐侯表面上答应,心中怀有观望之意,只有宋、卫的交情时间长,深相结纳而解散。

当时周桓王想罢免郑伯,让虢公忌父代替,周公黑肩尽力劝解,于是任用忌父为右卿士,主持国家政务,郑伯为左卿士,只是虚名而已。

庄公听到了,笑着说:“估计周王不能剥夺我爵位呢!”

后来听说齐国、宋国合成一党,就与祭足商议,祭足回答说:“齐、宋原不是深交,都是因为卫侯在中间集结,虽然同盟,实际上不是本心,您现在把王的命令都分布在齐、鲁,就托鲁侯召集齐侯,协力讨伐宋国,鲁国与齐国接壤,世代联姻,鲁公同意的,齐国一定不会反对,蔡、卫、郕、许等国,也会传布檄文,当看到国君你讨伐,有不去的,转移军队攻打他。”

庄公依照计划,派遣使者到鲁国,许诺使用军队的日子,侵占宋国的土地,全部归还给鲁国。公子翚是贪得无厌的人,欣然答应,告诉鲁君,又约了齐侯,与郑在中邱聚齐。齐侯派他的弟弟夷仲年为将,出三百辆战车,鲁侯派公子翚为将,出兵车二百乘,前来帮助郑国。郑庄公亲自统领着公子吕、高渠弥、颍考叔、公孙阏等一班将士,自已为中军,树立一面大纛旗,名为“蝥弧”,上面写着“奉天讨罪”四个大字,用辂车装载它,将红色的弓和箭,挂在车上,称为卿士讨罪,夷仲年领左军,公子翚率领右军,威耀武扬,杀奔宋国。公子翚抢先来到老挑的地方,守将率兵出城迎战,公子翚奋勇当先,只是一阵杀得宋兵丢盔弃甲,慌忙逃走,被俘虏的有五十多人。公子翚把捷报飞快的报告给郑伯,迎接到老挑的宫寨,见面的时候,献上俘虏。

庄公非常高兴,称赞不绝,命令幕府记上第一大功,杀牛犒赏士兵,休息三天,然后分兵进攻。命颍考叔同公子翚率领军队攻打郜城,公子吕接应;命令公孙阏同夷仲年领兵攻打防城,高渠弥接应。将大本营安扎在老挑,只听报捷。

再说宋殇公听说三国军队已经入境,惊得面如土色,紧急召见司马孔父嘉问计,孔父嘉说:“我曾派人到京城打探,并没有讨伐的命令,郑国托言奉命,这不是真的王命,齐、鲁中计了,但三国已经组成联军,他们实在不能对抗。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可令郑不战而退。”

殇公说:“郑国已经得势,肯仓促撤退吗?”

孔父嘉说:“郑国假托王的命令,拉拢列国。现在响应的,只有齐、鲁两国罢了,东门这场战争,宋、蔡、陈、鲁同事,鲁国贪图郑国的贿赂,陈国和郑国讲和,都和郑国*,没有到的,只有蔡、卫两国。郑国国君亲自来到这里,必然是倾其兵力,他的国家空虚。主公您用厚重的贿赂,派遣使者向卫国告急,使联合蔡国,轻装部队袭击郑国,郑伯听说自己国家有战争发生,一定回兵自救。郑国的军队已经撤退,齐、鲁不能单独留下吧?”

殇公说:“你的建议虽好,除非你亲自去,不然卫国的兵车不一定立即行动。”

孔父嘉说:“我将带领一支军队,以蔡国为引导。”

殇公立即挑选战车二百辆,命孔父嘉为将军,带着黄金、白璧、彩缎等物,连夜来到卫国,请求卫君出兵袭击郑国。卫宣公接受了礼物,派右宰丑同孔父嘉从小道出其不意,直逼荥阳。

世子忽和祭足急忙传令守城,已被宋国、卫国的军队,在城外大肆掠夺一番,抢了人畜辎重无数。

右宰丑就要攻城,孔父嘉说:“凡是偷袭别国的战争,不过是乘他们没有防备,见好就收,如果军队停留在坚固的城池之下,郑伯回兵来救,咱们腹背受敌,必然被围困了,不如在戴这个地方借道而行,全军返回,估计我们离开郑的时候,郑国国君也一定在宋国撤回了!”

右宰丑听从他的话,派人借道于戴,戴城的人怀疑它来袭击自己国家,关上城门,让军队登上城墙防御。孔父嘉大怒,离戴城十里,与右宰丑分作前后两个寨,准备攻城,戴城的人固守,屡次出城交战,各有所获。孔父嘉派遣使者前往蔡国请求出兵相助,不在话下。

这时候颍考叔等人已经打破郜城,公孙阏等也打破防城,各派人向郑伯报捷,恰好世子忽的告急文书到来。

不知道郑伯如何处理?再看下回分解。

第7回 公孙阏争车射考叔 公子翠献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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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郑庄公收到世子忽的告急文书,立刻传令撤兵,夷仲年、公子翚等,亲自来到老营见郑伯说:“我们正想乘胜追击,忽然听到撤军的命令,为什么呢?”庄公奸雄多智,隐瞒宋、卫袭击郑国的事,只说:“我奉命讨伐宋国,如今仰仗你们国家军队的威力,割取二邑,削地的惩罚已经足够了。宋国是君王赐给的上等爵位,王室一向尊从礼法,我怎么敢还要其他的呢?所取郜城、防城,齐、鲁两国各得其一,我丝毫不敢占为私有。”

夷仲年说:“郑国遵从王命出兵,我齐国不甘落后,愿意跟从,有少许功劳是理所应当的,绝对不敢接受封地。”再三谦让。

郑庄公问:“既然你不肯接受土地,两个城池都献给鲁侯,以酬劳公子老挑建立首功的功劳。”

公子翚并不推辞,拱手道谢。另外差派别的将领,领兵守卫郜、防两座城池,不在话下。庄公犒赏三军,临别与夷仲年、公子翚杀牲结盟:“三个国家风雨同舟,如果有军事冲突各自出兵相助,如果背弃这句盟约,神明不宽恕!”

单说夷仲年回国,见齐僖公,详细讲述这次出师的事。

僖公说:“石门的结盟,‘有事互相帮助,现在虽然夺取城邑,还是应该归郑国所有。”

夷仲年说:“郑伯不接受,都给鲁侯了。”僖公认为庄公是至信至义的人,称赞不已。

再说郑庄公班师回国,走到途中,又接到了本国的一道文书,里面说道:“宋、卫已经移师去戴城了。”

庄公笑着说:“我本来就知道两个国家不会能所作为。然而孔父嘉不懂用兵,没有自救而再次迁怒别人?我要用计谋攻取他。”

于是下令四位将军,分为四队,分别告诉他们怎样用计,高唱凯歌,都望着戴国进发。再说宋卫联合攻打戴国(戴城就是戴国,戴国位于宋国与郑国之间,郑、宋两国不和,戴国多受欺凌,春秋初期戴国势力较弱,戴国实为郑国附庸。),又请了蔡国领兵出战,满心希望一举成功。

忽然有人来报:“郑国派大将公子吕领兵救戴,离城五十里的地方扎下营寨。”右宰丑说:“这是石厚的手下败将,不会作战,有什么值得害怕呢?”过了一会儿,又报告:“戴国国君知道郑国军队来救援,打开门接进去了。”孔父嘉说:“这城唾手可得,没想到郑兵过来帮助,又浪费时间,怎么办?”右宰丑说:“戴国既然有帮手,一定会联合起来挑战,你我一起登上壁垒,观察城中的动静,预先做好准备。”两位将军正在壁垒上面观察,指手画脚,忽听连珠炮响,城上遍插郑国的旗号,公子吕全身披挂铠甲,站在城楼外面的栏杆上,高声喊道:“多谢三位将军力量,我们已经得了戴城,多谢多谢!”原来郑庄公设计,让公子吕领兵救戴,其实庄公亲自站在战车里,只要哄进戴城,就把戴君赶走,合并了戴国军队。

城中连日战斗困倦,早就听说郑伯威名,谁敢抵挡?几百代世代相传的城池,没用多大力量,就回归郑国,戴君带着家眷,投奔西边秦国去了。孔父嘉见郑庄公白白地占了戴城,怒气填胸,将头盔扔到地上说:“我现在和郑国誓不两立!”右宰丑说:“这老奸贼最善于用兵,接下来还会用计,如果内外夹攻,我们太危险了!”孔父嘉说:“右宰的话,太胆小了!”正说着,忽然有人来报:“城里派人来下战书。”孔父嘉就约定明天决战。一方面联合卫、蔡两国,要将三路人马,一齐后退二十里,以防止冲突。孔父嘉占居中营,蔡、卫分别守左右营,相隔不超过三里。立寨刚刚结束,喘息不定,忽然听见寨后一声炮响,火光冲天,车声震耳。这时探子来报:“郑兵杀过来了!”孔父嘉大怒,手持方天画戟,登车迎战。只见车声平息下来,火光都消失了。正要回营,左边炮声又响,火光不绝。孔父嘉出营观看,左边火光又灭了,右边炮声连声,一片火光,隐约在树林的地方。孔父嘉说:“这老奸贼用的是疑兵之计!”传令:“乱动的斩首!”一会儿左边火光又起,喊声震天,忽然有人来报:“左营蔡国的军队被抢劫了!”孔父嘉说:“我要亲自去救他!”才出营门,只见右边火光又亮,还不知什么地方有敌兵。孔父嘉大声对驾车的人说:“只管驾车向左!”驾车有些慌乱,反而推向右转,遇着一队兵车,互相冲击行刺,过了一会儿,才知道是卫国的军队。

彼此说明了之后,合兵一处,同到中营,那中营已经让高渠弥占领了。急忙回师的时候,右边有颍考叔,左边有公孙阏,两路军队一齐攻到。公孙阏接住右宰丑,颍考叔接住孔父嘉,分成两队厮杀。东方渐渐亮了,孔父嘉无心恋战,找到一条路就逃走。遇见高渠弥,又杀了一阵。孔父嘉扔了战车,跟随的人只剩下二十多人,徒步逃脱。右宰丑阵亡。三个国家的兵车,全部被郑国俘获。所有郑国郊外的人畜辎重,仍旧是郑国所有。这都是庄公的妙计啊。史官有诗说:

主客雌雄尚未分,庄公智计妙如神。

分明鹬蚌相持势,顺利返回结网人。

庄公得了戴城,又兼并了三国的军队,大军凯旋,满载而归。庄公大摆宴席,款待随行诸将。诸将轮流献酒祝贺,庄公脸上流露出得意之色,举起酒杯洒地说:“我依靠天地祖宗的神灵,还有你们的力量,作战就一定会取胜,威名远播,比起古代的方伯怎么样?”群臣都高呼千岁,只有颍考叔默不作声。庄公睁大眼睛看着他,颍考叔说:“你的话错了。以前的方伯受王命为一方诸侯之长,有权征伐,他的命令没有不实行的,招呼没有不回应的。现在您假传王命,声讨宋国的罪行,周天子实在不知道;何况传檄文征兵,蔡、卫反而帮助宋国攻打郑国,郕、许小国公开没有到来。方伯的威望,难道是这样吗?”

庄公笑着说:“你的话是对的。蔡、卫全军覆没,已足够小小的惩罚;现在要问罪郕、许两国,先讨伐哪个国家为好?”颍考叔回答说:“郕国与齐国相邻,许国与郑国相邻。您既然想加以违抗命令的名声,应该正式告示他的罪行,派遣一个将领帮助齐国攻打郕,再请齐兵一同前来攻伐许国。得到郕地就给齐国,得到许地就给郑国,也不失两国结交的情谊。等到事情结束,进献战利品给周朝,也可以掩饰四方诸侯的耳目。”庄公说:“好。但是要按次序进行。”

于是先派使者将向郕、许两国问罪的事情,告诉齐侯,齐侯高兴的答应了,派夷仲年带兵讨伐郕国,郑国派遗大将公子吕率领军队帮助他,直接进入齐国首都。然后,与齐国商谈合作事宜,齐侯接受了,就派使臣跟随公子吕到郑国,询问攻打许国的日期。庄公约齐景公在时来这个地方会面,央求齐侯去请鲁侯一起同盟。这是周桓王八年春天的事啊。公子吕途中得病回国,不久他就死了。庄公痛哭说:“子封(公子吕的字)死去,我失去右胳膊了!”于是优厚抚恤他的家属,封他的弟弟公子元为大夫。当时正卿的职位空缺,庄公想用高渠弥,世子忽暗中劝说:“高渠弥贪婪而凶狠,不正直的人啊,不能重用。”庄公点点头,于是任命祭足为上卿,以代替公子吕的位置。高渠弥为亚卿,不在话下。

且说是夏天,齐鲁两位诸侯都来到时来(地名),与郑伯当面说好出兵的日期,以七月初一,在许地聚齐,二侯领命之后回去了。

庄公回国,检阅兵马,选择日期祭告于太庙宫,召集众将在教场,重制“蝥弧”大旗,建在大车上,用铁条铨锁起来。这大旗是用锦缎做的,锦长一丈二尺,点缀着金铃二十四个,旗上绣着“奉天讨罪”四个大字,旗杆长三丈三尺。

庄公传令:“有人能手持大旗,按照通常的脚步行走,就拜为先锋,把大辂车赐给他。”话还没说完,班中走出一员大将,头戴银盔,身穿紫袍金甲,生得黑面虬须,浓眉大眼,大家一看,正是大夫瑕叔盈。上前进奏说:“我能。”于是一只手拔起旗杆,紧紧握定,上前三步,退后三步,仍竖立在车里,豪不气喘,士兵都喝彩起来。瑕叔盈大喊:“驾车的人在哪里?连忙为我驾车!”

正想谢恩的时候,班中又走出一员大将,头上带锥冠,额头戴绿色锦布,身穿红袍犀甲,口中说道:“拿着旗子走步,并不稀罕,我能将它挥舞起来。”大家一看,是大夫颍考叔。车夫见颍考叔口出狂言,更不敢上前,就站着脚观看。只见颍考叔左手撩起衣服,将右手打开铁条,从背后倒拔那旗,纵身一跳,那旗杆早拔起到手。忙将左手搭住,顺势打个转身,将右手托起来,左旋右转,像长枪一样,舞得呼呼直响。那面旗子卷起后又放开,放开了又卷起,看的人都被震惊。庄公大喜,说:“真是一员虎将啊!应当赐给此车为先锋。”

话还没说完,班中又走出一位少年将军,面如敷粉,唇若丹涂,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织金绿袍,指着颍考叔大叫道:“你能舞旗,难道我不会吗,这辆车要留下!”大踏步上前。颍考叔见他来势凶猛,一手拿着旗杆,一手挟着车辕,飞快的跑开了。那少年将军穷追不舍,在武器架上绰起一支方天画戟,随后赶出教场。快到大路的时候,庄公派大夫公孙获传话解劝,那将军见颍考叔已经走远,恨恨地返回来,说道:“这人藐视我姓姬没有人,我一定要杀了他!”那少年将军是谁?这是公族大夫名叫公孙阏,字子都,是男人中第一美,为庄公的宠爱。孟子:“不知道子都美丽的,那是没有眼睛的人了!”正是这样的人。平时恃宠骄横,同时有勇气和力量,与颍考叔一向不和。

当下回转教场,还是怒气冲冲,庄公夸奖他的勇气说:“两只老虎不能互相争斗,我自有处理。”另外以车马赏赐公孙阏,并赐瑕叔盈。两人各自谢恩而散。髯翁有诗写道:

军法从来贵整齐,挟辕拔戟敢胡为?

郑庭虽是多骁勇,无礼之人命必危!

(译:军法从来都是贵在齐心协力,为争抢车马而刀兵相见这样的事怎么能乱来?郑国朝庭虽然有很多勇敢的人,但是没有礼貌的人的生命必定危险!)

到了七月初一那一天,庄公把祭足和世子忽留在国内防守,亲自统领大军往许城进发。齐鲁二侯已经先在离城二十里处下寨等候。三国君主见面商讨之后,决定让齐侯在中,鲁侯在右边,庄公在左边。这一天,庄公大摆筵席,以此来接风洗尘。齐侯从袖中取出一纸文书,书中细数许国不进贡的罪,现在奉王命去讨伐。鲁、郑两个一起看过,一起拱手说:“一定要这样,才能叫师出有名。”约定第二天早上一起攻城,先派人将讨伐檄文射进城去。

第二天早上,三营各自放炮起兵。许国本来是男爵爵位,小小的国都,城不高,池塘不深,三国兵马密密麻麻,被围得水泄不通,城内都很害怕。只因为许庄公是个有道之君,一直以来很得民心,城内军民愿为固守,之所以没有迅速攻破。齐、鲁二君,原本就不是主谋,不太用力。到底还是郑国军队尽力,人人奋勇,个个好强。其中颍考叔因公孙阏夺车这件事,越要施展手段。

到了第三日壬午,颍考叔在车上,将“蝥弧”大旗在腋下挟着,纵身一跳,早早的就登上许城。公孙阏眼明手快,见颍考叔先已登城,嫉妒他有功劳,在人群中认定颍考叔,飕的发一冷箭,也是颍考叔该当丧命,正中后心,从城上连旗倒跌下来。瑕叔盈以为颍考叔是守城军士所伤害,一股怒气,太阳中迸出火星,就地取过大旗,纵身一跃而上,绕城墙一转,大喊:“郑君已经登上城墙了!”众军士望见绣旗飘扬,以为庄公真个登城,勇气百倍,一个齐上城,砍开城门,放齐、鲁的军队进来。随后三国国君一起进入,许庄公换掉衣服,混杂在军民中,逃到卫国去了。

齐侯出榜安民,将许国土地让给鲁侯。鲁隐公坚决不接受。齐僖公说:“本来计划是郑国定的,既然鲁侯不接受,应该交给郑国。”庄公满心想着许国城池,因见齐、鲁两君互相谦让,只是准备假装谦逊。

正在讨论的时候,传报:”有许国大夫百里带着一个小孩求见。”三位国君一起说叫他们进来,百里哭倒在地上,叩头哀求:“请保留许国一点祭祀的地方。”齐侯问:“小孩是什么人?”百里说:“我国的国君没有儿子,这是国君的弟弟名叫新臣。”齐鲁二侯各自悲伤有怜悯的意思。郑庄公见景生情,将计就计,就改口说:“我本来迫于王命令,接受周王的命令讨伐有罪之臣,如果贪图他们的土地,就是不讲信义。现在许君虽然逃走,他的后代不能灭绝。既然他的弟弟还在,而且有大夫可以托付,有君有臣,应当把许国还给他。”百里说:“我没能阻止君亡国破,保留了自己的六尺之躯。土地已经属于你掌握,怎么敢有其他的指望呢?”

庄公说:“我准备恢复许国,是真心的呢,只怕国君的弟弟年龄太小,管不了国家大事,我会派人来帮助的。”于是把许国一分为二,其东部,让百里侍奉新臣(前国君的弟弟)居住,其西部,派遣郑国大夫公孙获管理,名义上是帮助许国,实际上是看守许国一样,齐鲁二侯不知是计,认为处理得很妥当,称赞不已。百里同新臣拜谢了三位国君,三国国君也各自回国。髯翁有诗单道郑庄公欺诈,有诗说道:

残忍全无骨肉恩情,区区许国有什么关系?

第二部分分处如监守,却把虚名哄外人!

许庄公老死在卫国,许国新的国君新臣受到郑国制约,一直等到郑庄公死后,公子忽、突相争多年,公子突进去又出来,公子忽出来又进去,那时郑国混乱,公孙获病死,这时许君(新臣)才和百里设计,乘机潜入许都,重修宗庙,这是后话。

再说郑庄公回国,厚赏了瑕叔盈,非常思念颍考叔。很痛恨射死颍考叔的人,而没有得到他的名字,就派随从征伐的军队,每一百人为一列,出一头猪,二十五人为一行,从鸡、狗各一只,召巫史写好文章,用来诅咒。公孙阏暗暗笑道:“像这样诅咒三天就会结束。”郑庄公亲自率领诸大夫去看看,才焚烧了祝文,就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径直走到庄公面前,跪下哭着说:“臣颍考叔先登许城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国家?奸臣子都为了报争夺马车的仇恨,将我冷箭射死。我已经请求天帝,答应赔偿我的性命。蒙您怀念,九泉之下仍然感谢!”说完,那人用手伸向自己的喉咙,喉中喷出鲜血,气绝身亡。

庄公认得这人是公孙阏,急忙派人去救他,已经呼喊不醒。原来公孙阏被颍考叔附着鬼魂索命,在庄公面前申诉,到了这里才知道射死颍考叔的人就是公孙阏。郑庄公不停地叹息,感激颍考叔的灵气,命令在颍谷立庙祭祀,现在河南省登封县就是原来的颖谷,有颍大夫庙,又叫纯孝庙,洧川也有他的庙。后人有诗讥讽庄公说:

争车方罢复伤身,乱国全然不嫉妒你。

如果群臣知畏法,何须鸡犬黩神明?

庄公又分别派遣两个使者,将礼物去齐、鲁两国道谢。齐君没有说什么。单说所派鲁国使臣回来,缴上礼物,原书并不打开看,庄公问他什么缘故,使者上奏说:“我正进入鲁国边境,听说鲁隐公被公子翚杀了,已立新君,这本书不是原来的国君写的,不敢轻易打开。”

庄公说:“鲁侯宽柔谦让,是个贤君啊,为什么被杀?”

他说:“原因我已经仔细打听过了。鲁先君惠公的元妃死得早,宠妾所生的第二个儿子被立为继室,生了个儿子叫轨,想立他为太子,鲁侯是其他妻妾所生的儿子。惠公去世,大臣们因为隐公年长,奉他为君,鲁侯继承父亲的志向,常说:“国君本来是轨的,因为他年纪小,我暂时摄政罢了。子翚求为太宰官,鲁侯说:‘等到轨为国君的时候,你自已可以谋取过来。”公子翚反而怀疑鲁侯有忌恨轨的意思,密奏鲁侯说:“我听说利器已经到手,不可以借给别人。您已经继承爵位为君,国人心悦诚服,千年之后,就应当传给子孙,你怎么能以摄政为名,辜负众望?现在轨已长大成人,恐怕将来对您不利,我请求杀了他,为您除去这个隐忧,怎么样?鲁侯捂着耳朵说:‘你不是傻子,怎么能这样胡言乱语?我已派人在菟裘建筑宫室,作为养老的地方,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要传位给轨了!”公子翚默然而退,很后悔说错了话,实在是怕鲁侯将这些话告诉轨,轨即位,一定要治他的罪,半夜去见轨,反而说:‘主公见你年纪渐长,恐怕你争位,今天请我进宫,秘密让我把你害死。‘轨很害怕,问计,公子翚说:‘他不仁,我也不义。公子要免祸,非要做一件大事不可!‘轨说:“他当君王已经十一年了,百姓信服,如果行大事没有成功,反而会害死自己。”公子翚说:“我已经为你计划好了。主公在没有继承国君之前,曾与郑国国君在狐壤发生战争,被人所捕获,囚禁在郑国大夫尹氏的家中,尹氏一向奉祀一神,名叫锺巫,主公暗暗地祈祷,谋划怎样逃回到鲁国,占卜占得吉兆,于是将实情告诉了尹氏,那时候尹氏在郑国不得志,就与主公一起逃到鲁国,于是在城外立锺巫的庙,每年冬天,一定要亲自去祭拜。现在是时候了,祭祀肯定住在写大夫的家里。提前让勇士冒充学生,混杂在附近,主公不会怀疑,等他睡熟了就行刺他,一个人就够了。‘轨说:“这办法虽然好,但是坏名声怎么来解释?”公子翚说:‘我预先嘱咐勇士偷偷逃跑,归罪于写大夫,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公子轨下拜说:‘如果大事成功,我就任命你为太宰。公子轨按照计划来谋划,果然杀了鲁侯。

现在轨已经继位为君,公子翚为太宰,讨伐写氏用来解除罪责,国人没有不知道的,只是怕翚的权势太大,不敢说啊。”

庄公于是向群臣问道:“讨伐鲁国与结交鲁国,两者谁更有利?”祭仲说:“鲁、郑一直以来都很友善,不如讲和,我想鲁国过几天就有使者来了。”话还没说完,鲁国的使者已经到了馆驿,庄公派人先询问来意,说:“新君即位,特来恢复先代国君的友好,而且约两个国君会面订盟。”庄公以礼厚待他的使者,夏四月中旬,在越地相见,歃血立誓,永远和睦相处。从此鲁、郑信使不断。

当时是周桓王九年的事了。髯翁读史至此,谈论公子翚兵权在手,攻打郑国攻伐宋国,横行无忌,他的野心已经非常明了。当请求杀掉弟弟轨时,隐公说他是乱说话,如果及时暴露他的罪行,在群臣面前公开,弟弟轨也一定会感动,再让位给公子轨。现在激化成谋杀的罪恶,难道不是鲁隐公优柔寡断、自取其祸的结果吗?有一首诗写道:

跋扈将军素来横行,履霜全不戒坚冰!

菟裘空筑人难老,写氏谁是抱不平?

又有诗讥讽祭祀锺巫无益,《诗》说:

狐壤逃归庙额题,年年祭祀报神私。

锺巫灵感能帮助,应起天雷击子翚。

再说宋穆公的儿子冯,自从周平王末年逃到郑国,至今仍在郑国。忽然有一天传说:“有宋国派人到郑国,迎接公子冯回国,要立他为君。”

庄公说:“难道宋国国君想让我哄骗公子冯回去,想谋杀他吗?”

祭仲说:“等接待使臣,自然有国书。”

不知道书中如何?且看下回分析。

第8回 立新君华督行赂 败戎兵郑忽辞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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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宋殇公与夷,自从即位以来,屡次用兵,单说伐郑,已经有三次了,只因为公子冯在郑国,所以嫉妒而讨伐。太宰华督,一向与公子冯有交情,见殇公对郑国用兵,嘴上虽然不敢劝阻,心里面很是不快。

孔父嘉是主管军事的官员,华督又怎么能不怨恨他?每次想到要杀掉他,又因为他是殇公重用的人,掌握兵权,不敢动手。

自从讨伐戴国之后,全军覆没,孔父嘉只身逃回,国人颇有怨言,都说:“宋国国君不体恤百姓,轻易出兵打仗,害得我们百姓妻离子散,人口锐减。”

华督又派心腹穿街走巷散布谣言,说:“几次用兵,都是孔司马出的主意。”国人信以为真,都怨恨孔父嘉,华督正中下怀。

华督又听说孔父嘉后来的妻子魏氏,生得非常美貌艳丽,世上没有能谁和她比,只恨不能亲眼见到。忽然有一天,魏氏回家,随着外家到郊外扫墓。时值春天,柳色如烟,花光似锦,正是男女们一起踏青的好时节,魏氏掀起马车窗帘,偷看外边的美丽景色。

华督正在郊外游玩,蓦然相遇,一打听才知道是孔司马的妻子,大惊说:“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尤物,果然名不虚传。”日夜思念,魂不守舍,心想“如果后房能有这么一位美人,足够下半辈子享受!除非是杀了她的丈夫,才可以夺走他的妻子。”从此要害孔父嘉的阴谋更加坚决。

当时是周桓王十年春猎,孔父嘉检阅车马,很严厉地发号施令,华督又派心腹之人在军中扬言:“司马又准备起兵伐郑,昨天与太宰商议已定,所以今天阅兵。”军士人人恐惧,成群接队地都到太宰府去诉苦,要求他劝说国君,不要再起兵了。华督故意把门关紧,派宦官在门缝中,用好言来抚慰军士们。

士兵求见越来越迫切,人越聚越多了,还有很多带着武器的人。看着夜晚来临,还没有看见太宰出来,于是大喊起来。自古道:“聚人容易,散人难。(我们聚起来容易,想拆散我们很难!)”华督知道军心已变,穿着盔甲佩着剑出去,传令开门,教士兵们站好,不许大声喧哗。

自己站在门口,先说一番假慈悲的话,稳住军心,然后说:“孔司马主张用兵,坑害很多百姓。君主偏向信任他,不同意我的意见,三天之内,又要大举讨伐郑国。宋国的老百姓有什么罪,受这样的苦?”

激动得士兵们咬牙切齿,声声叫喊:“杀!”

华督假装解劝,“你们不可仓促,如果司马知道,报告主公,性命难保!”

士兵们纷纷都叫道,“我们的父子亲戚,连年争战,死亡过半。现在又大举出兵征讨,那郑国兵强马壮,怎么打得过?横竖是死,不如杀了这个贼,为民除害,死无怨言!”

华督又说:“‘投鼠者当忌其器(意思是想用东西打老鼠,又怕打坏了近旁的器物)。,司马虽然招人厌恶,实在是主公宠信的臣子,这样的事决不可行!”

士兵们说:“要是太宰做主,就是那个无道的昏君,我们也不怕他!”

一边说一边扯住华督衣袖不放。一齐说道:“我愿意跟随太宰杀掉害民的奸贼!”于是众军士给华督驾起车来。

华督被士兵们簇拥着登车,车中自然有心腹之人紧紧跟随,一路吵着叫着,直到孔父嘉私人住宅,将房子团团围住。华督吩咐:“先不要声张,等我敲开门,再作打算。”

当时天快黑了,孔父嘉在里屋喝酒,听到外面有很多人敲门,让人去问,说是:“华太宰亲自到门口,有要事相商。”孔父嘉忙着整理衣冠,在大堂迎接。刚打开大门,外边一片呐喊,士兵们蜂拥而入。

孔父嘉心慌,正要走掉,华督早已登上大堂,大叫:“害民奸贼在此,为什么还不动手?”

孔父嘉还没来得及开口,头已落地。

华督自己带领心腹,直接进入内室,抢了魏氏,登车而去。魏氏在车中想办法暗解腰带,系在脖子上,等到了华家,已经断气了。华督不住地叹息,吩咐拉到郊外草草安葬,严厉告诫一起去的人,不许宣传这件事。

唉!得不到一晚的欢乐,而制造了万劫的怨恨,难道不后悔吗?士兵们乘机将孔氏家里,抢掠一空。

孔父嘉只有一个儿子,名叫木金父,年龄还小,家臣抱着他逃到鲁国。后来以字为氏,叫作孔氏。孔子仲尼,就是第六代孙子。

再说宋殇公听说孔父嘉被杀,手足无措。又听说华督也一同去过他家,大发脾气,便派人召他,打算治他的罪。华督推说有病不去。殇公传令驾车,要亲自到孔父嘉的丧礼现场。华督听到后,紧急召集军正说:“主公宠信孔父嘉,这是你所知道的。你们擅自杀死司马,怎么能没有罪?先君穆公舍弃他的儿子而让主公继承君位,主公以德报怨,任用司马,不停地攻打郑国。如今孔父嘉被杀,灾祸马上会降临在你的头上,不如一起做一件大事,迎立先君的儿子,转祸为福,难道不好吗?”

军正说:“太宰这番话,正是大家的意见。”

于是号召士兵,一齐埋伏在孔家门口,只等殇公到,击鼓呐喊而起,侍卫惊散,殇公就死在乱军之手。华督听到报告,穿着丧服而来,哀悼再三。于是击鼓以聚集群臣,胡乱将军中一两个人诛杀,为了掩人耳目。倡议说:“先君的儿子冯还在郑国,人们不忘记先君的恩德,该迎立他的儿子继位”。

百官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华督就派使者到郑国报丧,并且迎接公子冯。一方面将宋国宝库中武器装备,行贿各国,告明立公子冯的原因。

再说郑庄公见了宋国使者,接了国书,已经知道他的来意,便准备车马,送公子冯返回宋国。公子冯临行,哭着跪在地上说:“我公子冯苟延残喘的时候被你所收留,幸而回国得以延续先君祭祀,就应该像是您的臣子一样,不敢有二心。”

庄公也低声哭泣。公子冯回到宋国,华督侍奉的君主,这是宋庄公。华督又为太宰,分别行贿各国,各国没有不接受的。齐侯、鲁侯、郑伯在稷相会,以稳定宋公的君位,任用华督为宰相。史官有诗感叹说:

春秋篡弑叹纷然,宋鲁奇闻只隔着年。

各国如果不能辞贿赂,乱臣贼子岂安眠?

又有诗单说宋殇公背义忌冯,如今被杀,是天意!《诗》说:

穆公让国乃公心,可恨殇公反忌冯。

今日殇亡冯即位,九泉羞见父亲和哥哥。

单说齐僖公从稷会盟回来,途中接到警报:“现在有北戎主,派元帅大良小良,率领军队一万人来侵犯齐国边境,攻破祝阿,直攻历下。守臣抵挡不住,连连告急,请您快回去。”

僖公说:“以前北戎三番两次侵扰我国,不过是小偷小盗而已。这次大举侵犯,如果得到利益回去,将来北部边境就没有安宁的日子。”于是分别派遣人到鲁、卫、郑三国借兵,一方面同公子元、公子戴仲等前去历城抗敌。

再说郑庄公听说齐国有戎兵入侵,于是召世子忽说:“齐国和郑国结盟,再说郑国每次打仗,齐国一定会跟从。现在来请求出兵,赶快去救。”

于是挑了三百辆战车,让世子忽为大将,高渠弥为副将,祝聃为先锋,连夜往齐国进发。

听说齐僖公在历下,直接来见。当时鲁、卫两国的军队,尚未到达。僖公感激不尽,亲自出城犒赏军队,和世子忽商议退兵之策。

世子忽说:“戎兵用的是人马,容易进攻也容易失败;我方使用兵车,很难被打败也很难前进。虽然是这样,戎兵轻装而不够整齐,贪婪而不讲友情,打了胜仗互不相让,失败不能相互救援,可以引诱来攻取。何况他们仗着战争得胜,必然轻率冒进,如果用小部分军队来抵挡敌人,假装失败逃跑,戎兵一定会来追,我预先埋伏士兵等待他们到来。追兵遇到埋伏,一定会吓得逃跑,我们全力追击,必获全胜。”

僖公说:“这主意太妙。齐国军队埋伏在东,以阻止他们前进;郑国军队埋伏在北,在后面追逐。前后夹击,就可以保证万无一失了。”世子忽领命自己去北路,分作两处埋伏去了。

僖公召公子元授予计策说:“你领兵在东门埋伏,只等戎兵来追,然后连忙杀出来。”让公孙戴仲领一军引诱敌人:“只要输不许赢,引诱到东门埋伏的地方便算有功。”

分好兵力后,公孙戴仲便到军前挑战。戎帅小良持刀跃马,领着三千戎兵,出寨迎战。两下交锋大约二十回合,戴仲气力不加,回头就跑,却不朝北关走,而是绕着城墙向东路而去。

小良不舍,尽力来追,大良见戎兵得胜,发动大军跟在后面。快到东门忽然炮声大震,战鼓喧天,蒺藜苇子里都是伏兵,像群群蜜蜂苍蝇。小良急忙叫:“中计了!”拨回马头就跑,反而把大良后队人马给冲动了,立足不稳都一齐逃跑。

公孙戴仲与公子元合兵追赶。大良让小良在前面开路,自己断后,边战边走,落后的人都被齐国军队擒获斩首。军队前进到了鹊山,回顾追兵离得越来越远,喘息方定,正想埋锅做饭,山坳里喊声大起,一支人马冲出来,口说:“郑国大将高渠弥在此。”大良、小良慌忙上马,无心恋战,找到路就逃走,高渠弥随后追杀。

大约走了几里路,前面喊声又起,正是世子忽领兵杀到,后面公子元率领齐囯兵车也到,杀得戎兵七零八落,四散逃命。小良被祝聃一箭,正中脑袋,落马而死。大良单枪匹马突围而出,正遇上世子忽的战车,措手不及,也被世子忽斩了。生擒戎兵三百多,死的无法计算。世子忽把大良、小良的首级连同凯甲,都交到齐侯面前献功。

僖公大喜,说:“如果不是世子这样的英雄,戎兵怎么能说退就退?现在国家安定,都是世子赐与的!”

世子忽说:“偶尔建立微小的功劳,怎敢劳烦过分称赞?”

于是僖公派遣使者制止住鲁国、卫国的军队,避免辛苦跋涉。命令大摆筵席,专门款待世子忽。

席间又说起:“我的小女愿意准备嫁妆。”世子忽再三谦让。

散席后,僖公派夷仲年私下对高渠弥说:“我们主公倾慕世子的英雄气慨,愿意结为姻亲。前番派遣使者通婚,没有答应,今天亲自对世子说了,世子又坚决不同意,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夫如果能凑成这件好事,愿献给你白璧两双,黄金二千两!”

高渠弥领命,来见世子,细说齐侯的敬慕之意:“如果能结成姻亲,有一天得到这个大国帮助,这也是美好的事啊!”

世子忽说:“过去太平无事的时候,齐侯就准备赐我婚约,我还不敢高攀;现在奉命援救齐国,侥幸成功,如果接受婚约而回,外面的人一定认为我凭借功劳来求取婚姻,怎么说得清楚呢?”

高渠弥再三劝导,只是不同意。第二天,僖公又让夷仲年来提亲,世子忽推辞说:“还没有禀告父母,就私下接受婚约是有罪的。”当日告辞回国。

齐僖公生气地说:“我有这样好的女儿,还怕没有人肯娶吗?”

再说世子忽回国,将辞婚的事告诉庄公。庄公说:“我的孩子能自己建功立业,不担心没有好的婚姻啊。”

祭足私下对高渠弥说:“国君有很多宠幸的儿子,公子突、公子仪、公子亹三人,都有非分的想法。世子如果能与大国通婚,还可以借助齐国的外援,开始没答应,还可以再次请求,为什么自剪羽翼呢?你也是一起去的,为什么不劝谏?”

高渠弥说:“我也说了的,可他怎么也不听?”

祭足叹息而去。髯翁有诗,单论子忽辞婚的事。有诗说道:

丈夫作事有刚柔,未必辞婚便失去计谋。

试咏《载驱》和《敝笱》,鲁桓可是得长筹?

高渠弥向来与公子亹关系不错,听了祭足的话,更加互相勾结。世子忽对庄公说:“高渠弥和子亹私通,往来甚密,他的心思不可预测啊!”

庄公听了世子忽的话,当面责备高渠弥。高渠弥不承认有这样的事,转过脸就跟子亹说了。

子亹说:“我父亲想用你为正卿,却被世子阻拦,现在又想断绝我们的往来。父亲还在世就这样,如果父亲去世之后,难道还能容得下你吗?”

高渠弥说:“世子优柔寡断,不能伤害别人,公子不必担心了!”

子亹和高渠弥从此和世子忽有矛盾。后来高渠弥杀忽立亹,大概原因是在这里。

再说祭足为世子忽出谋划策,让他和陈国通婚,与卫国修好,“陈,卫两国和睦,如果与郑成三足鼎立之势,也足以自守。”世子忽这样认为。祭足就对庄公说起,派使者到陈国求婚,陈侯答应了。世子忽到陈国,亲自迎接妫氏回国。

鲁桓公也派人向齐国求婚。只因为齐侯将女儿文姜许配给鲁侯,又生出许多事来。

要知道以后的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9回 齐侯送文姜婚鲁 祝聃射周王中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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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齐僖公生有两个女儿,都有绝色美貌。长女嫁给卫君,就是卫宣姜,在后面自会说到。

单说二女儿文姜,生得双目有神,面如芙蓉,比花花解语(美人如花,但是花不会说话,美人却能解语),比玉玉生香(美人似玉,但是玉是凉的,硬的,没有味道,美人却温柔,呵气如兰,令人倾倒的女人香),真是个绝代佳人,古今以来的国色天香。而且博古通今,出口成文,因此叫文姜。

世子诸儿,原是个酒色之徒,与文姜虽然是兄妹,但不是一个母亲所生。诸儿只比文姜大两岁,从小在宫中形影不离,一块儿玩耍。等到文姜慢慢长大,出落得如花似玉,诸儿已情窦初开,见文姜这样的才貌,而且举止轻浮,经常有调戏的意思。那文姜妖淫成性,又是个不顾礼义的人,说话开玩笑,时有调戏的言词举动,全不在意。

诸儿生得身材魁伟,粉面红唇,天生的美男子,人才品貌倒是与文姜相配。可惜生在一家,分别为兄妹关系,不得婚配成双。如今聚在一处,全无男女区别,一起并肩携手,到处行走。只因怕被身边皇宫的人看到,只差同眠共枕了。

也是因为齐侯夫妇溺爱子女,没有预先防范,以致儿女成为禽兽的行为,后来诸儿被杀、国家危难,灾祸都从这里产生。

从郑世子忽大败戎兵,齐僖公在文姜面前,夸奖他许多英雄事迹,现在与世子忽商议结婚的事,文姜心中暗自高兴。等到听说世子忽坚决推辞婚约,心中感到很郁闷,慢慢染成一种疾病,晚上的时候感到热,早上的时候感到凉,精神恍惚,半坐半睡,寝食不安。有诗为证:

二八深闺不解羞,一桩事情锁眉头。

鸾凰不入情丝网,野鸟家鸡总是愁。

世子诸儿以看望病情为名,时时闯进闺房,靠坐在床头,遍体抚摸,询问哪儿不适,但由于害怕走漏风声,还不到*这种程度。

一天,僖公偶然去看望文姜,看到诸儿也在房间内,责备他说:“你既然是做哥哥的,按礼仪应该避嫌。今后只要派宫女来问候,不一定要自己来。”诸儿点头走出去了,从此见面就很少。

不久,僖公为诸儿娶了宋女,鲁国和莒国都献有媵妾。诸儿爱恋新婚,兄妹之间往来就更稀少了。文姜久在深闺,寂寞难耐,思念诸儿,病情加重,思念之情在心中翻来覆去,很难说出口。正是:“哑子漫尝黄柏味,自家有苦自家知。”有诗为证:

春草醉春烟,深闺人独眠。

恨颜将老,相思想点燃。

几回明月夜,飞梦到郎边。

再说鲁桓公即位的时候,年龄已经有点大了,还没有聘有夫人。大夫臧孙达进言说:“在古代,国君十五岁而生孩子。现在主公还没有子嗣,以后国家托付给谁呢?这是不重视宗庙的表现。”

公子翚说:“我听说齐国有个心爱的女儿文姜,想嫁给郑世子忽而没有成功,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桓公说:“好吧。”就让公子翚向齐国求婚。

僖公以文姜病中修养,请推迟一年婚期。宫里的人却把鲁侯求婚的喜事,报告给文姜。

文姜本来是因为过度思念的原因得的病,得到这个消息,心中稍安,病情慢慢有了好转。到齐、鲁为宋公一事,在稷会面,鲁侯当面求婚,齐侯约定第二年为婚期。

到鲁桓公三年,又亲自到嬴地,与齐侯见面。齐僖公被他的殷勤所感动,准许婚约。鲁侯就在嬴地进献聘礼,比常规礼仪加倍隆重。僖公非常高兴,约定九月,送文姜到鲁国成婚,鲁侯就派公子翚到齐国迎接。

世子诸儿听说文姜要嫁到别的国家,从前狂热的心,再次复燃,派人假装送花朵给文姜,另外赠送一首诗说道:

桃有华,灿灿其霞。

当户不折,飘而为苴。

吁嗟兮复吁嗟。

(意思是:桃树开花了,漫树的花朵,灿若云霞。

鲜艳欲滴的花瓣啊,她就开在我的窗前,

如果我不去折取,她很快就会飘落在地,与衰草一起凋谢了。

是摘下她呢?还是远远地欣赏着她的美?

我坐卧不宁、长吁短叹,心里真是矛盾到了极点!!)

文姜收到诗,已经清楚了他的感情所托,又回诗一首说道:

桃有英,烨烨其灵。

今兹不折,讵无来春!

叮咛兮复叮咛。

(意思是:春天已经来临,桃树上开满了灿烂鲜艳的花朵。

你没有看到吗?这充满了灵性的花朵,全都是为了你而盛开的啊!

她们的盛开就是在等待着、等待着懂得欣赏她们的人啊,

如果你不趁着这花开的季节来把她采摘、珍藏,

又有谁知道,来年的春天,她还会不会发芽,会不会再开出这么灿烂的花朵来?

珍惜啊,千万要珍惜这短暂的春天啊!)

诸儿读到文姜回复的诗,知道文姜对他有意,想念得更厉害。

不久,鲁国派公子翚到齐国,迎接文姜。僖公非常爱自己的女儿,想亲自送她去。诸儿听到了,向父亲说:“听说妹妹要嫁给鲁侯,齐、鲁两国世代友好,这是美好的事。但鲁侯没有亲自迎接,必须要亲人亲自去送。父亲有国事在身,不方便远离朝庭,孩儿不才,愿意代替父亲一行。”

僖公说:“我已经亲口答应自已去送亲,怎么可以失信于人?”

话还没说完,有人报告:“鲁侯停车在驿馆,专门等候迎亲。”

僖公说:“鲁国是讲礼义的国家,中途迎亲,正担心劳烦我去他们的国境。我不能不去。”

诸儿沉默不语而退去,文姜心里也好像有什么失去一样。

当时正是秋九月上旬,婚期已近,文姜向六宫妃嫔道别后,到东宫来向哥哥诸儿道别。诸儿摆上酒招待她,双目传情,互相舍不得离开,只是多了元妃在一旁坐着。而且僖公派遣宫人守候,不能细说思念之情,暗自叹息。

在离别的时候,诸儿走到车前,只说道:“妹子留心,别忘了‘叮咛’的话。”

文姜回答说:“哥哥保重,后会有期。”僖公命诸儿守国,亲自送文姜给鲁侯见面。

鲁侯遵从甥舅之礼,设席款待,跟从的人都有厚重的赏赐。僖公辞别回家,鲁侯带文姜到本国成亲。一来,齐国是个大国;两来,文姜花容月貌,鲁侯十分爱重。三次朝见宗庙,同姓大夫的夫人,都来朝见国君夫人。

僖公又让他的弟弟夷仲年出使鲁国,问候文姜。从此齐国、鲁国往来亲密,不在话下。后人有诗,单说文姜出嫁一事。诗上说道:

从来男女慎嫌微,兄妹如何不隔离。

只为临歧言保重,致令他日玷中闱。

(译:从来男女之间都讲究避嫌,哥哥妹妹怎么能不隔离开呢。只因面临离别时说过保重,致使他日还会相遇。)

话分两头。再说周桓王听说郑庄公传假命令讨伐宋国,心中大怒,最终让虢公林父独掌朝政,不任用郑伯。

庄公听说这个消息,心里埋怨桓王,连续五年不上朝朝拜。桓王说:“郑寤生太无礼了。如果不去讨伐他,其他人将纷纷效仿。我要亲自率领六军,去声讨他的罪行。”

虢公林父劝谏说:“郑伯几世卿士都有功劳,现在夺取了他的权力,因此不朝。而且应当下征讨他,不必亲自去,这样玷污了天威。”

桓王生气地说:“寤生欺负我,不止一次,我和寤生誓不两立!”于是召蔡、卫、陈三国,一同出兵攻打郑国。这时陈侯鲍刚刚去世,他的弟弟公子佗,杀太子免而自立,追谥鲍为桓公。国人不服,纷纷逃散。周王派使者征召军队,公子佗刚即位,不敢违背王命,只得集结兵车,派大夫伯爰诸统领,前往郑国进发。蔡、卫各自派兵出征。

桓王派虢公林父率领右军,以蔡、卫的军队交给他;让周公黑肩率领左军,陈国军队交给他。周王亲自统领大军为中军,左右策应。

庄公听说朝廷大军将到,于是召集各位大夫问计。群臣没有人敢响应。

正卿祭足说:“天子亲自率兵,责备我不朝贡,名正言顺,不如派使者谢罪,转祸为福。”

庄公生气地说:“王夺我权力,又加兵于我,三代勤王的功绩,付之东流。这次要是不能挫伤他的锐气,宗庙社稷难保!”

高渠弥说:“陈国和郑国一向和睦,他们帮助作战是不得已啊。蔡、卫与我国有旧仇,必然效力。天子大怒,亲自率领,他的锋芒不可抵挡,应当坚守营垒,以逸待劳,等他意志消磨,再作战或请和,可以尽如人意。”

大夫公子元说:“以臣的身份与君王作战,在道理上说不过去,应该快速了结战争而不该迟缓。臣虽不才,愿献一计。”

庄公说:“你有什么计策。”

子元说:“国王的军队已经一分为三,我们也应该分三队来应对。左、右二师,都结成方阵,用我方左军抵挡他们的右军,以我方右军抵挡他们的左军,主公亲自率领中军对付周王。”

庄公说:“这样能取胜吗?”

子元说:“陈侯杀君新立,国人不顺从,勉强征调军队,他的心思没有放在这里,如果命令右军先攻陈国军队,在对方没有料到的时机发动进攻,必然逃窜。又命令左军直奔蔡、卫的军队,蔡、卫两国听说陈国战败,也将崩溃了,然后合兵攻打王的军队,没有不取胜的。”

庄公说:“你对敌人了如指掌,按你说的来必定能胜。”

正在商议之中,边境官员报告:“国王的军队已到葛城,三营联络不断。”

庄公说:“只要攻破一个营,其余不在话下。”

于是派大夫曼伯,领一军为右翼;使正卿祭足领一军为左翼;自己带领上将军高渠弥、原繁、瑕叔盈、祝聃等,建立“蝥弧”大旗在中军。

祭足说:“‘蝥弧用来讨伐宋国、许国的。‘奉天讨罪,用来讨伐诸侯可以,用来讨伐周王就不行。”

庄公说:“我没想到这。”就命令更换大旗,并派遣瑕叔盈执掌,“蝥弧”大旗就放在武器库内,从此以后不用。

高渠弥说:“我看周王很懂兵法,这次交战,不比寻常。请求摆成‘鱼丽阵’。”

庄公说:“什么是‘鱼丽阵’?”

高渠弥说:“战车二十五辆为偏,甲士五人为伍,一偏在前,另外选用兵士二十五人随后,堵塞缺漏。车伤一人,伍就补上去,只有前进没有后退。这阵法极其坚固严密,难以战败而容易战胜。”

庄公说:“好”。

三军已经快到葛城了,就在这里安营扎寨。桓王听说郑伯出兵抵抗,怒不可遏,就要亲自出战,被虢公林父劝止。第二天,各排下阵势,庄公传令:“左右两军,不可轻举妄动,只看中军大旗展开挥舞,再一齐进攻。”

再说周桓王已想好怎么指责郑伯,专门等着郑伯出来答话,在两军对阵时责骂,用来挫伤敌军锐气。郑伯虽然列于阵中,只把住阵门,没有一点动静。桓王派人挑战,并没有人回答。

快到午后,庄公认为周王的军队已经懈怠,教瑕叔盈把大旗挥动,左右两军,一齐鸣鼓,鼓声如雷,个个奋勇前进。曼伯领兵冲杀桓王左军,陈国军队本来就没有斗志,立即奔散,反而将周王的军队冲动了,周公黑肩阻止不住,大败逃走。

再说祭足杀入右军,只看蔡国、卫国旗号冲击过去,两个国家抵挡不住,各自找路逃跑。虢公林父拿着剑站在车的前面,约束军人:“如果有乱动者斩!”祭足不敢逼近。林父缓缓撤退,不折一兵。

再说周桓王在中军,听到敌营鼓声震天,知道是已经出战,准备对峙。只见士卒纷纷耳语,队伍已经混乱。原来看到溃散的士兵,知道左右两个营战败,连中军也站不住脚。却被郑兵像墙一样的进攻,祝聃在前,原繁在后,曼伯、祭足也领着得胜的军队,合力进攻。杀得车仰马翻,损兵折将。桓王传令赶快撤退,亲自断后,边战边走。祝聃远远望见绣盖下面有人,估计是周王,使好眼力一箭射去,正中桓王左肩。幸亏铠甲坚厚,伤得不重。

祝聃催车前进,正在危急,虢公林父前来救驾,与祝聃交锋。原繁、曼伯一齐向前,各逞英雄,突然听见郑国中军敲锣很急,于是各自收兵。

桓王退兵三十里安营扎寨。周公黑肩也到了,诉说:“陈囯不肯卖力,以至于失败。”

桓王惭愧地说:“这是我用人不当造成的”。

祝聃等将领回师见庄公,说:“我已经射中周王肩膀,周王吓破了胆,正等待追赶,活捉那家伙,为什么鸣金收兵?”

庄公说:“本以为天子不够贤明,以怨报德,今天与周王作战,实在是万不得已。依赖你们的力量,国家没有大的损伤就够了,怎么还敢有过多的要求呢??依照你说的押回天子,那该怎么处置呢?就算是用箭射王也不行。万一伤重而亡,我有杀君的罪名了。”

祭足说:“您的话是对的。现在,我国军威已经树立,想到周王一定会害怕。应该派遣使者去问安,稍微献些殷勤,让他知道射伤肩膀,不是出自您的意思。”

庄公说:“这次非让你去不可。”

命令准备十二头牛,一百只羊,粮草之类的物品一百多车,连夜送到周王营内。

祭足来到周营,跪拜再三,口中说道:“该死的罪臣寤生,不忍心看着国家灭亡,领兵自卫,没想到军令不严,伤害了大王的龙体,寤生感到恐惧发抖!特派臣子祭足,在辕门等待罪罚,敬问平安,送些不丰厚的物资,作为劳军之用,只希望天子怜悯而赦免他。”

桓王沉默,有惭愧的神色。虢公林父在一旁说:“寤生已经知道他的罪责,应当给与宽恕,来使可以谢恩。”

祭足再次叩头而出,他走遍各营,都问:“没怎么样吧?”史官有诗感叹说。:

漫夸神箭集王肩,不想你我等地天。

对垒公然全不让,却将虚礼媚王前。

又有诗讥讽桓王,不该轻兵伐郑,来自取其辱。诗上说:

明珠弹雀古来讥,岂有天王自出车?

传檄四方兼贬爵,郑人宁不惧王威!

桓王兵败回归周国。怒不可止。就想传檄四方,共同声讨寤生眼中没有王的罪过。虢公林父劝谏说:“大王这次讨伐失败。如果传檄四方,这便是张扬自己的失败了。各国诸侯除陈、卫、蔡三国以外,都是郑国的党羽。征集不到军队,徒为郑国所笑。再说郑国已经派祭足劳军谢罪,可以借此赦免他,重新和郑国相处。”桓王沉默。从此不谈郑国的事。

再说蔡侯因为派兵跟从周王进攻郑国,在军队中听说陈国发生内乱,国人不服公子佗,于是领兵袭击陈国。

不知胜败如何?且看下回分析。

第10回 楚熊通僭号称王 郑祭足被胁立庶

第13回鲁桓公夫妇如齐郑子直君臣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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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襄公见祭足来访,欣然接见了他。正想派使臣回访,忽然听到高渠弥杀了昭公,拥立子亹,心中大怒,马上就准备派兵去讨伐。因为鲁桓公夫妇将到齐国,暂且先将郑国的事搁下来,亲自到泺水迎接等候。

却说鲁国夫人文姜见到齐国使者来迎接,心下也思念自己的哥哥,想借回家的名义,与桓公同行。桓公很溺爱他的妻子,不敢不服从。

大夫申繻谏说:“‘女的有家室,男的有家庭’,古往今来的原则。礼仪没有亵渎,不遵循就会有混乱。女子出嫁,父母如果在,每年回一次娘家探亲。现在夫人的父母都死了,没有妹妹探望兄长的道理。鲁国是遵循礼法的国家,怎么可以做这种不符合礼法的事?”桓公已答应文姜,于是不听申繻劝阻,夫妻同行。

车到泺水,齐襄公早就在那等着,殷勤接待,各自寒暄几句,一同上车,来到临淄。鲁侯得到周王的命令,将婚事议定。齐侯十分感激,先设厚重的宴席招待鲁桓公夫妇。然后迎接文姜到宫中,只说是与过去宫嫔相会。

谁知襄公预先建造密室,另外设置私人宴会,与文姜叙叙旧情。饮酒时两人四目相视,你贪我爱,不顾天伦,于是成苟且之事。

由于两人迷恋不舍,于是留宿宫中,太阳出来好一会了,还抱在一起不起床,单撇了鲁桓公在外,冷冷清清的等候。

鲁侯心中疑虑,派人到宫门口仔细询问,回报:“齐侯不娶正妃,只有偏宫连氏,是大夫连称的从妹,刚才失宠,齐侯不与相处。姜夫人进齐宫,只是兄妹叙情,并没有与其他嫔妃相聚。”

鲁侯知道情况不对,恨不得一步跨进齐宫,观察里面的动静。就在这时,有人报告:“国母出宫了。”

鲁侯盛气凌人地问姜氏说:“昨晚在宫里和谁喝酒?”

她说:“同连妃。”

又问:“什么时候才散席?”

答:“因久别所以说了好长时间,一直到月亮到了墙头,到半夜了。”

又问:“你哥哥曾来陪着饮酒吗?”

他说:“我的哥哥不曾来。”

鲁侯笑着问:“难道看在兄妹之情上,也不来陪陪?”

她说:“饮酒的时候,曾来劝了一杯酒,然后就走了。”

鲁侯说:“散席后,你为什么不出宫呢?”

她说:“夜深不方便。”

鲁侯又问:“你在什么地方安歇?”

她说:“您想多了,为什么一定要盘问到这。宫中那么多房子,难道会没有休息的地方,我自己在西宫过夜,就是当年闺房的居所。”

鲁侯说:“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晚?”

姜氏说:“昨夜饮酒疲劳,今天早上梳妆,不觉得时间过得快。”

鲁侯又问:“是谁陪你休息?”

她说:“宫女”。

鲁侯又问:“你哥哥在哪儿睡?”

姜氏不觉脸红说:“做妹妹的怎么要管哥哥的睡处,说来可笑!”

鲁侯说:“只怕是做哥哥的倒要管妹妹的睡处。”

她说:“这是什么话啊?”

鲁侯说:“自古以来,男女有别,你留在宫中,哥哥妹妹一起住,我已经全知道了,不要狡辩。”

姜氏口中虽是含糊抵赖,哭哭啼啼,心里也十分惭愧。鲁桓公身在齐国,没有办法,心中虽然如此愤恨,又不好发作出来。正是“敢怒而不敢言”,立即派人告辞齐侯,且等回国再处理这件事。

齐襄公知道自己做得不正确,姜氏出宫的时候,不放心,就暗中派遣心腹力士石之纷如跟上,打听鲁侯夫妇相见有什么话。石之纷如回复:“鲁侯与夫人吵架,如此如此。”

襄公大吃一惊,说:“也料鲁侯将来一定会知道,为什么这样会这早知道呢!”一会儿,见鲁派来辞别,明知道是因为事情泄露的原因,于是坚决请求在牛山游览一次,就作饯行,使人连逼几次,鲁侯只得乘车去郊外,文姜自已留在住处,闷闷不乐。youpin88mall

齐襄公一来舍不得文姜回去,二来怕鲁桓公怀恨报仇,一不做二不休,吩咐公子彭生说:“散席后,把鲁侯送回住处,要在车中了结鲁侯性命”。

彭生记起纪国战争中的一箭之仇,欣然领命。

这一天牛山大宴,陈列歌舞,襄公表现得加倍殷勤,鲁侯只低头无语,襄公教诸大夫轮流把盏,又教宫女内侍,捧着酒杯跪劝,鲁侯心中忧愤,也要借杯浇闷,不觉喝个酩酊大醉,分别时已经不能行礼,襄公派公子彭生抱住他上车,彭生就和鲁侯同车,离国门约有二里,彭生见鲁侯已经睡着,举臂以拉其胁,彭生力大,他的手臂像铁一般,鲁侯被拉胁折,大叫一声,鲜血流满车而死。

彭生对大家说:“鲁侯喝醉后暴病身亡,快速飞驰入城,报知主公。”大家虽然觉得蹊跷,谁还敢多说。史臣有诗说:

男女嫌微最要明,夫妻越境太胡行。

当时若听申繻谏,何至车中六尺横?

(译:男女嫌微最要明,夫妻越境太胡行。

当时若听申繻谏,为什么到车中六尺横?)

齐襄公听说鲁侯暴死,假装大哭起来,当即命令厚殓入棺,派人向鲁国迎丧,鲁国的从人回国,细说车中被杀的原因。

大夫申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且让世子同主持丧事,等到丧车到了的那一天,举行即位仪式。”

公子庆父字孟,是鲁桓公的庶长子,愤慨地说:“齐侯*无礼,灾祸父亲,请给我三百辆战车,去讨伐他们的罪行。”

大夫申繻觉得他的话有理,私下里问谋士施伯:“可以讨伐齐国吗?”

施伯说:“这种暖昧的事,不能让邻国知道。何况鲁国弱上齐国强大,讨伐也不能取胜,反而彰其丑陋。不如先忍忍,先弄清车中的死亡原因,使齐国杀了公子彭生,在列国面前解释一番。齐国一定会听从。”

申繻告诉庆父,于是让施伯起草一份国书,世子居丧不言,于是用大夫的名义派人到齐国,写信去迎丧。齐襄公拆开信看,书上说:

外臣申繻等人跪拜齐侯殿下:寡君奉天子之命,不敢安居,来商议大婚的事。现在出去了没见回来,行人都议论纷纷,都说是因为车中的变故导致的。没有任何处罚,这样的耻辱传播到各诸侯国。请把彭生治罪。

襄公看完,便派人召彭生来朝。彭生自以为有功,昂然走进。鲁襄公在鲁国使者的面大骂:“我和鲁侯同宴饮酒,让你扶他上车,为什么不小心侍候,使他暴死呢。你的罪难以拒绝!”

喝令左右的人把他捆起来,在市曹中斩首。彭生大喊:“与妹妹淫乱而杀掉她的丈夫,都是你这个无道昏君做的事,现在又加罪于我。我死而有知,一定要变成妖怪,来取你的命!”

襄公自己堵住耳朵,周围的人都笑着。襄公一面派人到周王谢婚,同时约定结婚日期;一面派人送鲁侯丧车回国,文姜仍留在齐国不回去。

鲁国大夫申繻带着世子一起到郊外迎丧车,就在灵柩前举行了丧礼,然后继位,这是庄公。

申繻、颛孙生、公子溺、公子偃、曹沫一班文武,重新整顿朝纲。庶兄公子庆父、异母弟弟公子牙、亲弟弟季友都参与国政。申繻推荐施伯的才能,也拜为上士的官职。在第二年改年号,实际上已经周庄王的四年了。

鲁庄公召集群臣商议,为齐迎婚的事。施伯说:“国家有三个耻辱,你知道吗?”

庄公说:“三个耻辱是什么?”

施伯说:“父亲虽已去世,恶名还在口中,这是一耻;国君夫人留在齐国没有回来,引人议论,这是二耻;齐为仇敌,何况你还在守孝之中,为齐主婚,推辞就违背王的命令,不推辞辞就被人耻笑,这是三耻啊!”

鲁庄公恭敬地说:“这三耻如何避免的?”

施伯说:“要想别人不厌恶,一定要先做到自美;想要让别人不怀疑,一定要先做到自信。先君之立,未接受王命,如果乘主婚的机会,请求命令在周,以荣名被传于九泉之下,那么一耻可避免了!夫人在齐国,应该用礼仪迎接他,可以成全您的孝心,那二耻可避免了!只有主婚一事,最难两全,但也有办法。”

庄公说:“什么办法?”

施伯说:“你可以把周王女儿的馆舍建在郊外,派大夫去迎接并护送他,你用丧事来作为推辞。在上不违背天子的命令,在下不违背齐国之请,中不失守孝之礼,这样,三耻也可以避免了!”

庄公说:“申繻说你‘聪明过人,果然是这样!”于是逐项按他说的去办。

却说鲁派大夫颛孙生去周朝,请求迎接王姬,于是请求赐给礼服礼帽圭璧,为先君泉下的荣耀。周庄王答应了,派人去鲁,成全桓公的请求。周公黑肩愿意去一趟,庄王不答应,另外派遣大夫荣叔。原来庄王的弟弟王子克,得到先王的宠爱,周公黑肩曾接受临终嘱托,庄王怀疑黑肩有外心,恐怕他偏袒外国,树立王子克的党羽,所以不能用。黑肩知道庄王怀疑自己,晚上到王子克家,商议想利用王姬出嫁的那一天,聚众叛乱,弑杀了庄王而立子克。

大夫辛伯听到他的计谋,来告诉庄王,于是杀了黑肩,而驱逐子克,子克逃到燕国。这件事暂过不提。

再说颛孙生送王姬到了齐国,就奉鲁侯的命令,迎接夫人姜氏。齐襄公十分难以割舍,碍于舆论,只被放回。临行之际,把袖子留连,千声珍重:“相见有日!”然后挥泪而别。姜氏一来贪欢恋爱,齐侯不舍;二是违背天理人伦,羞回故乡。走一步,懒一步,车到禚地,见到旅馆整洁,感叹说:“这地方不鲁不齐,正是我的家了!”吩咐跟随的人,回复鲁侯:“我贪图闲适,不愿意回宫。要我回去,除非死后!”

鲁侯知道她无颜回国,于是建筑馆在祝邱,迎接姜氏居住。姜氏于是往来于两地,鲁侯送来问候,春夏秋冬四时不断。后来史官评论,认为鲁庄公在文姜,论情是生身之母,论义则是杀父之仇,如果文姜回到鲁,反而是难以处理的事,只合适徘徊在两个地方,因此成全鲁侯的孝道啊。髯翁作诗说:

弑夫无面返东蒙,禚地徘徊齐鲁中。

若使腆颜归故国,亲仇两字怎融通。

(译:杀死那些无面返东蒙,禚地徘徊齐鲁中。

如果使腼颜归故乡,亲仇两字怎融通。)

话分两头,再说齐襄公拉杀鲁桓公,国人沸沸扬扬,都说:“齐侯无道,做出此等淫残蔑理之事。”

襄公心中暗愧,急使人迎王姬至齐成婚。国人议论还没有平息,准备做一两件正义之事,用来平服众心。想:“郑弑其君,卫逐其君,两件都可行正义之举。但卫公子黔牟,是周王之婿,方娶王姬,未可便与黔牟作对;不若先讨伐郑国的罪,诸侯必然畏惧而服从!”

又担心起兵伐郑,胜负难定,乃佯遣人致书子亹,约于首止,相会为盟。

子亹大喜曰:“齐侯亲自结交,我国一定可以安如泰山了!”

准备派高渠弥、祭足一同前去,祭足说有疾病不去。原繁私下询问祭足曰:“新君想结交齐侯,你应该辅助他,为什么不去呢?”

祭足曰:“齐侯勇悍残忍,自己本来是大国,说不定有算计国君的心。况且先君昭公有功于齐,齐还念念不忘。现在大国心思难测,以大国来结交小国,必有奸谋。此行君臣恐怕有杀身之祸?”

原繁曰:“你说的如果是真的,那么郑国谁将为君?”

祭足曰:“必定是子仪,是有国君之相,先君庄公曾经说过的。”

原繁曰:“别人都说你很有智慧,我姑且用这件事来试试。”

到了那天,齐襄公派遣王子成父、管至父二将,各率死士百余,随行左右,力士石之纷如紧随于后;高渠弥引著子亹一同登上盟坛,与齐侯叙礼完毕,嬖臣孟阳手捧血盂,跪着请求歃血,襄公朝他使了个眼色,于是孟阳忽然起身,襄公捏着子亹的手询问道:“先君昭公,因什么而死?”

子亹变了脸色,惊颤不知道说什么好,高渠弥代答曰:“先君因病而逝世,怎么劳烦您来问呢?”

襄公曰:“听说在祭时遇害,跟病没关系。”

高渠弥遮掩不过,只得回答道:“本来就有寒疾,又受贼从惊吓,才暴亡的。”

襄公曰:“国君出行肯定有警备,贼众从何而来?”

高渠弥回答道:“嫡庶争立,不是一日就有的,各有私党,乘着机会突发,谁能够预防呢?”

襄公又说:“你们认识贼人吗?”

高渠弥道:“至今还在捉拿,没有发现踪迹。”

襄公大怒道:“贼人就在眼前,怎么还到处查访?你享受国家爵位,以私怨诛杀国君,在我面前,还敢用言语抵赖!今天我要为你先君报仇!”叫力士:“快跟我下手!”

高渠弥不敢再争辩,石之纷如先将高渠弥绑缚。子亹叩头乞哀道:“这件事跟我没关系,都是高渠弥一人所为。乞宽恕一命!”

襄公曰:“既然知道是高渠弥做的,为什么不讨伐他?你今天到阎王面前说吧!”把手一招,王子成父与管至父引着一百多个死士,一齐上前,将子亹乱砍,死于非命,随行众人,见齐国人多势大,谁敢动手?一时全部逃散。

襄公对高渠弥说道:“你国君已经死了,你还想独活吗?”

高渠弥回答说:“自知罪重,只求赐死。”

襄公曰:“把你一刀杀了是便宜了你。”

于是带到国中,命令在南门行车裂之刑。车裂者,将罪人头与四肢绑在五辆车辕上,各朝一个方向,各驾一牛,然后用鞭子打牛,牛走车行,其人肢体裂而为五段。俗话说叫“五牛分尸”,这是极重之刑。襄公想用义举威服诸侯,故意用这种极刑,张扬他做的大事。

高渠弥已死,襄公下令将他的头挂在南门,张榜说道:“逆臣看这!”,一面派人收拾子亹尸首,草草葬在城东的外面;一面派遣使者告于郑国说道:“叛臣逆子,应该有惩罚,你国高渠弥主谋杀了先君,擅立庶子,寡君疼惜郑先君之死,已经为郑国讨伐而杀了他。希望改立新君,重结旧好。”

原繁听到了,感叹地说:“祭仲的聪明,我不能比啊!”各位大夫共同商议立君之事。

叔詹说:“以前的君王在栎地,为什么不去迎接呢?”

祭足说:“逃亡的国君,不可以再辱宗庙。不如立公子仪!”

原繁也很赞成,于是在陈国迎回公子仪。以继承君位。祭足为上大夫,叔詹为中大夫,原繁为下大夫。子仪刚刚即位,就将同事托付给祭足,勤政爱民,派遣使者重新与齐、陈诸国和好。又接受楚国的指命,许诺年年交纳贡税,永远为属国。厉公无机可乘,从此郑国稍稍安定下来。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1回 宋庄公贪赂搏兵 郑祭足杀婿

第11回宋庄公贪赂搏兵郑祭足杀婿逐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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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宋庄公派人致信祝贺,就索取三城以及白壁、黄金,每年交纳谷物数。厉公召来祭足商议。

厉公说:“当初急于回国,因此满足他的要求,不敢违命。现在我刚刚即位,就来索要赔偿。如果依照他的话,仓库就会一空。更何况刚刚继位,就失去三城,难道不让邻国耻笑?”

祭足说:“可以推辞说因‘人心不定,恐怕割让土地会发生内变,愿意把三城的贡赋,都进献给宋国’。至于白璧、黄金,先给他三分之一,然后婉言谢绝。每年交纳谷物数,请求从明年开始。”

厉公听从了他的话,写回信告诉宋庄公,先献上三十双白璧,黄金三千镒,还有这三座城的贡赋,约定秋后交纳。

使者回来报告,宋庄公大怒,说:“子突(指郑厉公)要死了是我让他生还,子突贫贱的时候是我让他富贵,所许诺下的一点点礼物,本来就是子忽的东西,跟子突有什么关系,还敢吝惜不给?”

当天,又派人到郑国索取,一定要如数,而且要马上割让三城,而不是仅仅交纳赋税。厉公又与祭足商议,再送去两万锺粮食。

宋国使者去而复来,传说:“如果不给许诺的数目,要祭足亲自来回话。”

祭足对晋厉公说:“宋接受我们先君的大德,没有酬谢分毫,现在仗恃立国君的功劳,贪得无厌,而且说话无礼,不能听他们的。我请求遣使出使齐国、鲁国,求其在宋君面前说好话。”

厉公说:“齐、鲁肯为郑国所用吗?”

祭足说:“去年我们先君庄公讨伐宋国,总是与齐、鲁同事。何况鲁侯的继立,实际上是我们的先君促成的,如果齐国不结交郑国,鲁国也没有理由推辞。”

厉公说:“那用什么样的计策呢?”

祭足说:“当初华督杀死国君而立公子冯,我们先君和齐、鲁一同都接受贿赂,促成此事。鲁国接受大鼎,我国也接受礼物商彝。现在应当告诉齐、鲁,把商彝归还给宋国,宋公追想以前的情景,一定感到惭愧而停止索取。”

厉公大喜,说:“我听了你的话,如同梦中初醒。”就派人带了礼物,分头前往齐、鲁二国,告诉已立新君,并且诉说宋人忘恩负义,勒索不休的事。

使者奉命到了鲁国,鲁桓公笑着说:“过去,宋庄公贿赂我时只用一鼎,现在郑国已给了很多,还不满意吗?我应当亲自去宋国,今天我就亲自去宋,为你求解。”使者表示感谢并告别。

再说出使齐国的使者,齐僖公以为打败西戎有功,感激子忽,想把二女儿文姜嫁给他结为姻亲,虽然子忽坚决推辞,到底齐侯内心里面还是向着子忽一点。现在郑国废除子忽而改立子突,齐侯当然不高兴,对来使说:“郑君有什么罪,要实行废立?做你们国君,难道不难吗?我要亲自率领诸侯,相见在城下!”礼物都不接受。

使者回去报告郑厉公,厉公大惊,对祭足说:“齐侯责备我,一定有意与我战争,如何对待他?”

祭足说:“我请求搜罗兵士马乘,预先准备,敌人来了就打,又有什么害怕的呢?”

再说鲁桓公派公子柔去宋,订期相会。宋庄公说:“既然鲁君有意相结,我将亲自到鲁国国境,以免你君长途跋涉!”

公子柔返回复命。鲁侯再次派人前往约期,在酌地的中央扶锺相会,当时是周桓王二十年秋九月。宋庄公与鲁侯会合于扶锺。鲁桓公代替郑国表示谢罪,并为其请求宽恕。

宋公说:“郑伯接受我的恩情很深了!就像鸡蛋一样,是我抱着让它长出翅膀,所许酬劳,本是出自他的本心。现在回国篡夺王位,一直有负承诺,我怎么能忘记过去他许诺过的事呢?”

鲁侯说:“大国用来赐给郑的,郑国怎么会忘记呢?但继位时间不长,国库空虚,一时未能履行约定,然而迟早之间,决不会食言,这件事我可以保证!”

宋公又说:“金玉之物,或许因为库存不足为借口,但是三城的交割,只要下一句命令就可以,为什么迟迟不许诺?”

鲁侯说:“郑君害怕失去祖宗的基业,让邻国耻笑,所以愿意以交税代替,听说已经纳粟一万钟了!”

宋公说:“二万钟的交纳,原本在每年交纳的数目之内,与三座城池没关系,何况所答应的东西,还没达到半数。现在就这样,有一天事情慢慢冷下来,我还指望什么呢?希望你早日为我筹划!”

鲁侯见宋公十分固执,闷闷不乐而结束。

鲁桓公回国,就派公子柔出使郑国,讲述宋公不肯罢休的话。厉公又派大夫雍纠捧著商彝,呈上鲁侯,说:“这是宋国以前的物品,我们国君不敢擅自留下,请送还给宋国,用来代替三城。再进三十双白璧,二千镒黄金,请求您善言解释!”

鲁桓公情不能已,只得亲自到宋国,约宋庄公在谷邱相会。两君相见礼毕,鲁侯又代郑厉公表示歉意,如数呈上白璧、黄金。

鲁侯说:“你对郑君说了所答应的东西,还没达到半数,我正准备责备郑国,郑国因此才尽力交纳。”

宋公并不感谢,只问道:“三城哪一天交割?”

鲁侯说:“郑君念先君世代镇守,不敢因私人的恩惠相赠,而轻易放弃边疆界土。现在奉献一物,可以代替。”就命令左右将黄锦袱包裹一物,高高捧著,跪着呈献在宋公的前面。宋公听说到“私恩”二字,眉头微皱,已经有不高兴的意思。

当打开包袱看,认得是商彝,是当初他贿赂郑庄公的东西,勃然大怒,假装不知道,问:“这东西有什么用?”

鲁侯说:“这是大国以前国库的珍宝,郑国的先君庄公,从前曾效力于国家,蒙上国赐以宝器,收藏作为世上的珍宝,刚刚继位的国君不敢珍藏,仍然还给上国。请想想过去经历的事情,免去交纳的土地。郑国先君也受到恩惠,难道只有继位的国君受惠吗?”

宋公被提起过去的事情,不觉得两颊通红,应声说道:“以前的事情,我已经忘记了,要回去查看以前的国库。”

正议论之间,忽然有人来报:“燕伯来朝拜宋国,已经到了谷邱。”

宋庄公就请燕、鲁两国国君相见。燕伯见宋公,诉说:“土地与齐国相邻,经常被齐国侵略,我愿邀请你与齐国讲和,以保卫国家社稷。”宋公答应了。

鲁侯对宋公说:“齐国和纪国有世仇,曾经有袭击纪国之心,如果你为燕国讲和,我也希望为纪国请求修好,各修和睦,避免造成战争。”

三人就一同在谷邱结盟。鲁桓公回国,从秋季到冬季,都不见宋国回音。

郑国因宋国使者督促财产,路上不断,又派人请求鲁国。鲁侯只得又约宋庄公在虚龟之境相会,以解决郑国的事。

宋公不到,派遣使者向鲁说:“我们与郑国自有约定,你不要再过问此事了。”鲁侯勃然大怒,骂道:“匹夫也不能贪婪而不讲信义,何况是国君呢?”

于是转道到郑国,与郑伯在武父这个地方会见,约定联合攻打宋国。髯翁有诗写道:

逐忽弑隐并元凶,同恶相求意自浓。

只为宋庄贪诈甚,致使鲁郑起兵锋。

宋庄公听说鲁侯发怒,估计他不会善罢干休,又听说齐侯不肯帮助子突,于是派公子游去齐国结盟,诉说子突背德的事:“寡君已经从心底里后悔,愿与您协力攻打子突,以恢复以前子忽的国君地位,并为燕国国君求取和平”。

使者还没有回来,宋国边境官吏报告:“鲁、郑两国的军队来攻打,锐不可当,快到睢阳了。”

宋公大吃一惊,于是召集各位大夫商议迎敌之策。

公子御说认为:“军队的士气,在于理曲还是理直。我贪图郑国的贿赂,又抛弃鲁国的友好,他们有话说了。不如请罪求和,停止战斗,才是上策!”

南宫长万说:“军队已达城下,不发一箭自救,这明显是示弱,怎么称为国家呢?”

太宰华督说:“长万的话是有道理的!”

宋公就听不到御说的话,命南宫长万做准备,长万推荐猛获为先锋,出三百辆战车,两军排开阵势。鲁侯、郑伯并驾齐驱而出,车停在阵前,单要宋庄公答话。宋庄公问心有愧,称病不出门。

南宫长万远远望见两枝绣盖迎风飘扬,知道这是两个国家的君王,于是抚猛获的背说:“今天你不建立功劳,还等到什么时候呢?”

猛获服从命令,手里握着浑铁点钢矛,驱车直进。

鲁、郑两国国君见他来势凶猛,将车后退一步,左右拥出两员上将,鲁国的公子溺,郑国的原繁,各驾战车迎住。先问姓名,他回答说:“我是先锋猛获!”

原繁笑着说:“无名小卒,不能玷污我刀斧,换你真正的将军来决一死战!”

猛获大发脾气,举起长矛直刺原繁,原繁抡刀交战,子溺指挥鲁军铁叶般冲来。猛获力战二将,一点儿也不害怕,鲁国将军秦子、梁子、郑国将领檀伯一齐上。猛获力敌不过,被梁子一箭射中右臂,不能拿矛,束手被捆绑。兵车甲士,全被俘获,只逃脱了步兵五十多人。

南宫长万听说失败,咬牙切齿说:“不拿回猛获,有什么面目入城?”

于是命长子南宫牛,带领三十辆车挑战:“假装战败,引诱敌人追赶到西门,我自己有办法!”

南宫牛应声而出,横戟大骂:“郑国子突是背信弃义的仇敌,自己来送死,为什么不早点投降?”

刚遇到郑国将领带着几名弓箭手,单车巡视军阵,欺骗南宫牛年轻,就与他交锋。不到三合,南宫牛回头就跑,郑国将领随后赶来,穷追不舍。将靠近西门,炮声大发,南宫长万从后面截住,南宫牛回头两面夹攻。郑国将领连续发了几箭,没有射中南宫牛,心里落慌,被南宫长万跳进车里,只手抓来。

郑将原繁,听说他手下的副将单车冲向敌人,恐怕有失,同檀伯率军急速向前,只见宋国城门大开,太宰华督率领大军,出城接应。这边鲁将公子溺,也带着秦子和梁子帮助战斗。双方各执火把,混战了一场,直杀到鸡叫才停,宋兵折损很多。

南宫长万将郑国将领献功,请宋庄公派人到郑国军营,愿以郑国将领换回猛获,宋公答应了。宋国使者到郑营,说明交换的事。郑伯答应,分别将囚车推到阵前,彼此交换。郑国将领归于郑营,猛获仍归宋城去了。这一天,各自休息不战。

却说公子游出使齐国,齐僖公说:“郑国子突驱逐兄长而拥立,是我所厌恶的。但是我正和纪国之间有战事,没时间顾及这些,如果贵国肯出兵帮助我攻打纪国,我敢不帮助攻打郑国?”

公子游告别了齐侯,回宋国去了。再说鲁侯与郑伯在营中,正在商议攻打宋国的策略,忽然报告纪国有人告急。鲁侯召见,呈递了国书,里面说到:“齐国军队攻打纪国很急,如今危在旦夕,请考虑鲁、纪两国联姻且世代友好的关系,拨给一支军队以救难于水火之中!”

鲁桓公大吃一惊,对郑伯说:“纪国告急,我不能不救。宋城也不能立即攻克,不如撤兵。估计宋国也不敢再来勒索了!”

郑厉公说:“你已经发兵救纪,我也愿意率领全部兵马相助!”

鲁侯十分高兴,立刻传令拔寨,一齐向纪国出发。鲁侯先走三十里,郑伯率军断后。宋国先得到公子游回音,后来知道敌人军营转移,只怕中了诱兵之计,不来追赶,只派遣探子远远视探。回报:“敌军已经全部出境,果然到纪国。”才放心。

太宰华督又说:“齐国已经答应帮助进攻郑国,我国也应该帮助他攻打纪国。”

南宫长万说:“我愿意去。”

宋公出兵车二百乘,仍然命令猛获为先锋,星夜前来帮助齐国。

再说齐僖公会同卫侯,同时征召燕王的军队。卫国正要发兵,而宣公恰好因病去世,太子朔即位,这就是惠公。惠公虽然在丧事中,不敢推辞,派遣战车二百辆互相帮助。

燕国国君害怕齐国的吞并,正想借此重修旧好,于是亲自率军前来会合。纪侯见三国兵多,不敢出战,只深沟高垒,坚守等待。

忽然有一天报到:“鲁郑两国君主,前来救纪。”纪侯登上城楼观望,心里非常高兴,安排接应。再说鲁桓公先到,与齐侯在军前相遇。

鲁侯说:“纪国与我国世代联姻,听说得罪了贵国,我亲自来请求赦免。”

齐侯说:“我先祖哀公遭到纪国诬陷,被烹杀于周,到现在已经经历八代,这个仇还没报。你帮助你的连联之国,我要报仇,今天的事,只有打吧!”

鲁侯勃然大怒,就命令公子溺出战。齐将公子彭生迎上前去厮杀。彭生有万夫不挡之勇,公子溺怎么打得过?秦子、梁子二将,一齐拼尽力气向前,不能取胜,仅是招架而已。

卫、燕二主,听说齐国、鲁国交战,也来合攻。而郑国军队已到,原繁带领檀伯众将,直冲齐军大营。纪侯也派他的弟弟嬴季,率军出城互相帮助,喊声震天。公子彭生不敢恋战,急忙调转车辕。六国军队车马,混在一起拼杀。

鲁桓公碰到燕伯对他说:“谷邱的结盟,宋、鲁、燕三国同事,口血没有干,宋国背弃盟约,我已去讨伐。你也仿效宋国所为,只知道讨好齐国,难道不为国家长久之计考虑吗?”

燕君自知失信,低头避开,借口兵败逃走。卫国没有大将,他的军队先崩溃,齐侯的军队也失败,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彭生中箭几乎死去。正在危急,又遇到宋国军队来到,鲁、郑才收兵。胡曾先生有诗说:

明明是欺负弱小恣贪谋,只道孤城顷刻收。

其他国家不亡我已失败,让人千年笑齐侯。

宋国军队刚到,喘息不定,却被鲁、郑各派遣一支军队直冲过来,宋国军队不能扎营,也大败而去。

各国收拾残兵,分头回国。

齐侯回望纪城,发誓说:“有我就无纪国,有纪国就没有我,决不两存!”

纪侯迎接鲁郑两国君主进城,设宴款待,将士们都大加犒赏。嬴季说:“齐国的军队失利,仇恨纪国越深。现在两位国君在堂,希望寻求保全之策。”

鲁侯说:“现在不可能了,当慢慢考虑的。”第二天,纪侯远送出城三十里,垂泪而别。

鲁桓公回国后,郑厉公又派人来修好,寻求武父之盟。从此鲁郑两国为一派,宋、齐是一伙。当时郑国栎地大夫子元已经去世,祭足奏报过厉公,以檀伯接替他,这是周桓王二十二年了。

齐僖公在纪国打了败仗,怀忧愤染上疾病,这是冬天,病情加重,召来世子诸儿叫到床前,嘱咐说:“纪国,是我们的世仇,能消灭纪的,正是孝子。你现在继位,当以此为第一件事。不能报这个仇的人,不要进入我的宗庙!”

诸儿叩头接受教训。僖公又召集夷仲年的儿子无知,让他跪拜诸儿,嘱咐说:“我同母之弟,只剩下这一点骨血,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服饰礼仪俸禄,像我生前一样就可以。”

说完,眼睛终于闭上。

诸大夫奉世子诸儿成发丧即位,这是襄公。宋庄公怨恨郑国恨之入骨,又派使者把郑国献纳的金银,分送给齐、蔡、卫、陈四个国家,请兵报仇。

齐国因为新丧,只派了大夫雍禀,大概一百五十辆战车互相帮助;蔡、卫也各自派遣将领同宋国攻打郑国。郑厉公想打仗,上卿祭足说:“不可。宋是大国,起倾国之兵,气盛而来,如果作战而失败,社稷难保;侥幸取胜,将结下终生的怨恨,我国没有安宁的日子了!不如让他放纵一段时间。”

厉公还在犹豫不决。祭足就下令,使百姓守城,有挑战的人就接受罪罚。*公见郑国的军队不出来,于是大肆抢掠束,用火攻破渠门,进入大逵,把太宫的椽木全部取掉送回宋国,为宋国卢门的椽子来用。

郑庄公郁郁不乐,感叹说:“我是祭仲所控制的,这样做国君有什么意思呢?”于是暗中有杀祭足的意思。

第二年春三月,周桓王病重,召见周公黑肩在床前,对他说:“立嫡子作为继承,是出于大礼。然而我所钟爱的是第二子克,,现在把他托付给你。有一天兄长死去弟弟继承,只有你作主。”说完就死。

周公遵照命令,奉世子佗登上王位,这是庄王。郑厉公听说周王室有丧,想派使者前去吊唁。祭足坚决劝谏,认为:“周朝是先君的仇敌,祝聃曾射王肩,如果派人去吊唁,只会得来侮辱。”厉公虽然这样答应,心中更加愤怒。

一天,在后花园,只有大夫雍纠在一起。厉公见鸟飞鸣,悲伤叹息。雍纠进说:“在这个春景交融、百鸟得意,主公贵为诸侯,似乎有不高兴的神色,为什么呢?”

厉公说:“百鸟飞鸣自由,完全不受控制的人。我反而不如鸟,因此不快乐。”

雍纠说:“您所忧虑,这难道不是执掌大权的人吗??”厉公沉默。

雍纠又说:“我听说‘君王应该像父亲一样,臣子就像子女一样。子不能为父分忧,就是不孝,我不能为您排除困难,就是不忠。假如您不认为纠是无能之辈,有事情相托,不敢不尽心竭力?”

厉公屏去左右,对雍纠说:“你不是祭足的爱婿吗?”

纠说:“女婿就是了,爱是未必的。纠与祭氏联姻,实际上是受宋国君主所迫,不是祭足的本心。每次谈到过去的君主,祭足也有依恋之心,只是害怕宋国不敢改变主意罢了。”

厉公说:“你如果能杀掉祭足,我让你代替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谋划计策?”

雍纠说:“东郊被宋兵攻破,居民还没有恢复。主公明天命令司徒整顿店铺房屋,却教祭足带上粮食布帛前去安抚居民。我就在东郊设宴,用毒酒毒死他。”

厉公说:“这件事我交给你,你应该仔细办理。”

雍纠回到家,见到妻子祭氏,不觉有慌乱的神情。祭氏心里怀疑,问:“朝廷今天发生什么事?”

纠说:“没有啊”。

祭氏说:“我不知道朝中的言谈,先观察神色,今天朝中,一定有不好的事发生。夫妻本是一体,事情不论大小,我应当知情。”

纠说:“国君想让你父亲去东郊安抚居民,到了约定的日期,让我设宴席款待他,与你父亲祝寿,没有其他事”。

祭氏说:“你想给我父亲祝寿,为什么一定要在郊外?”

纠说:“这是国君决定的,你不必问”。

祭氏更加怀疑,于是用酒灌醉雍纠,趁他昏昏欲睡,假装问:“国君命令你杀祭仲,你忘了吗??”

纠梦中糊涂回答说:“这件事怎么敢忘?”

早上起来,祭氏对雍纠说:“你想杀了我的父亲,我已经都知道了。”

纠说:“从来没有这样的事”。

祭氏说:“昨天夜里你喝醉后自己说的,不必避讳。”

纠说:“如果真有这样的事,告诉你会怎么样呢?”

祭氏说:“出嫁从夫,又会怎么样呢?”

雍纠就都将他们的计划告诉了祭氏。祭氏说:“我爹还不确定去不去,到了约定的日期,我先一天回家,怂恿他去。”

纠说:“如果事情成功,我取代他的位置,你也有光荣啊。”

祭氏果然早一天回到家里,问她的母亲说:“父亲与丈夫二人谁亲?”

她的母亲说:“都亲。”

又问:“两者之间谁更亲一点呢?”

她的母亲说:“父亲比丈夫亲一点”。

祭氏说:“为什么呢?”

她的母亲说:“未嫁的女儿,丈夫还没有定下来而父亲已经定了;已经出嫁的女儿,有改嫁的而没有再生的。丈夫是人决定的,父亲却是上天决定的,丈夫怎么能和父亲相比呢??”

她的母亲虽然是无心的话,但点醒了祭氏,很用心的听,于是双眼流着泪说:“我今天要为父亲,不能再为丈夫了!”

于是把雍纠的阴谋,秘密告诉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大为震惊,转而告诉祭足。

祭足说:“你们不要说话,到时候我自己能处理。”

到期,祭足派心腹强鉏,带着勇士十余人,暗带武器跟随,又命令公子阏带领家兵一百多,在郊外接应,以防发生变化。祭足来到东郊,雍纠半路去迎接,设非常丰盛的酒宴招待。

祭足说:“为国事奔走,这也是理所当然,没有必要摆这么大的宴席。”

雍纠说:“郊外春色可以娱乐,我用一点点小酒慰劳而已。”

说完,满斟大杯,跪在祭足的前,满脸笑容,口说百岁寿辰。祭足假装互相掺扶,先用右手握住雍纠的手臂,左手接杯酒浇在地上,火光迸射,于是大声喝道“匹夫竟敢作弄我?”喝令左右的人:“为我动手!”强鉏和众勇士一拥而上,把雍纠绑起来杀了,把他的尸体扔到周池。

厉公埋伏的甲士在郊外,帮助雍纠干事,早就被公子阏搜查出来,杀得七零八落。

厉公听了,大惊说:“祭仲不会容我了!”于是逃亡到蔡国。

后来有人告诉他说雍纠通知祭氏,以致使祭足预先作准备,厉公叹息说:“国家大事,与妇人相谋划,他死定了!”

再说祭足听说厉公已经外逃,于是派公父定叔去卫国迎接昭公子忽复位,说:“我不能失信于以前的君主!”

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且看下回分析。

第12回 卫宣公筑台纳媳 高渠弥乘间易君

第12回卫宣公筑台纳媳高渠弥乘间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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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卫宣公晋,为人过分纵欲,豪不检点。自从为公子时,与他父亲庄公的名叫夷姜的妾私通,生下一个儿子,寄养在民间,起名急子。

宣公即位的时候,元配邢妃失宠,只有夷姜得到宠幸,如同夫妇,就许立急子为继承,托给右公子职。等待急子长大,已经十六岁,为他聘取齐僖公长女为妻。

使者回国,宣公听说齐女有绝世之姿,心里贪慕她的美色,而难以开口,于是在淇河边上构名工匠修筑高台,朱栏华栋,另建立宫室,极为华丽,名为新台。先以出使宋国为名,支开急子,然后派左公子泄到齐国,把姜氏一直接到新台,自己娶她纳为妻子,这是宣姜,当时有人作新台的诗,以讽刺宣公的淫乱:

新台有泚,河水弥弥。

燕婉之求,籧篨不鲜。

鱼网之设,鸿则离之。

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译:新台光鲜又明亮,河水盛大且充盈。

本想嫁个俊公子,这个丑货还不死。

新台高大又雄伟,河水湍急且丰沛。

本想找个好配偶,可这老丑不短寿。

人家捕鱼得鸿雁,叫人好生不艳羡。

本想找个如意郎,谁料蛤蟆丑难挡。)

籧篨、驼背,都形容丑陋的容貌,以此来比喻卫宣公。说到姜氏本来寻求美好的配偶,没想到才配这丑恶的人。

后人读到这里,说齐僖公的两个女儿,年长的是宣姜,其次是文姜,宣姜与舅舅淫乱,文姜与哥哥淫乱,天理人伦,到这里已经灭绝了!有诗感叹说:

妖艳春秋首二姜,致令齐卫紊纲常。

天生尤物殃人国,不及无盐佐伯王!

急子从宋国回来,来到新台复命,宣公命令以庶母的礼节拜见姜氏,急子却没有一点儿怨恨的意思。宣公自从娶了齐女,只到新台寻欢作乐,将夷姜又撇在一边,一住就是三年,与齐姜接连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名叫寿,次子名叫朔。

自古道:“母受子贵”,宣公因为特别宠爱齐姜,将从前怜爱急子的情感,都转移到了寿和朔身上,心想自己死后,把卫国江山传给寿、朔兄弟,他便心满意足,反而像多了急子一人。只是因为公子寿天生重孝重友,与急子像同胞兄弟一样相爱,每次在父母面前,都说他哥哥急子的好。急子天性温良,举止谨慎,没有失去道德,所以宣公没有显露他的意图。私下将公子寿托付给左公子泄,有朝一日扶立他为君。

公子朔虽然与寿一母所生,禀性却迥然不同,年龄尚小,天生狡猾,依靠其母亲的宠爱,暗中蓄养死士,心中怀有非份之想。不只是憎恨嫌弃急子,就是亲哥哥公子寿,也像累赘一样。

只是事有缓急,先除掉急子要紧。经常用话激他母亲,说:“虽然现在父亲宠爱我们母子,但是有急子在前,他为哥哥,我等都为弟弟,有一天传位,必须讲究长幼顺序。而且夷姜被你夺宠,心怀怨恨,如果急子为君,她为国母,我们母子就没有藏身之地了!”

齐姜本来是急子所聘亲的,现在跟着宣公生子得宠,也觉得急子和自己之间有障碍,于是就和公子朔合伙,经常在父亲的面前以谗言诬陷急子。

一天,急子的生日,公子寿举酒庆贺,朔也在场。坐席上急子和公子寿说话很亲密。公子朔插不上嘴,假说患有疾病告别,一直走到母亲齐姜面前,双眼流泪,扯个大谎话,告诉她说:“孩儿好心好意同自己哥哥给急子庆祝生日,急子饮酒半酣,开玩笑的时候,把孩儿喊为儿子。孩儿心中愤愤不平,说了他几句,他说:‘你母亲本来是我的妻子,你叫我父亲是理所当然。’孩儿再待开口,他就伸出胳膊要打,亏自己哥哥劝住,孩儿逃席而来。受此大辱,望着母亲告诉父亲,与孩儿作主!”

齐姜信以为真,等到宣公入宫,呜呜咽咽的诉说出来,如此这般,又添盐加醋般加了几句道:“他还要玷污我的身体,说:‘我母亲夷姜,原本应该是父亲的母亲,竟然公然收纳为妻。何况你母亲本来是我前妻,父亲只当是借贷一样,将来少不了与卫国江山一同还给我。’”

宣公召公子寿询问,寿回答说:“并没有这样的事。”

宣公半信半疑,只是派遣内侍传令夷姜,责备她不能好好教导她的儿子。夷姜满肚子怨气无处伸诉,上吊而死。髯翁有诗感叹说:

父妾如何与子通?聚麀传笑卫淫风。

夷姜此日投缳晚,何似当初守节终!

(译:父妾怎么能和儿子私通?到处传笑卫囯的淫风。

夷姜现在投死已经太迟了,当初为什么没有守节而终!)

急子心痛怀念他的母亲,但又怕父亲责怪,只能偷偷地哭。公子朔又与齐姜诽谤急子,因为生母死于非命,口出怨言,以后要母子偿命。

宣公本来不相信有这种事,无奈有忌妒的齐姜和善于谗言的儿子,天天在耳边说这说那,一定要宣公杀了急子,以绝后患,不由得宣公不听。但辗转踌躇,到底是没有名目动手,必须借他人之手,死在路上,才能掩人耳目。

当时,恰好齐僖公约定一同讨伐纪国,在卫国征起卫国军队。宣公就和公子朔商议,假借商定出师日期的名义,派急子到齐国,接受指挥全军的军旗。这次去萃野,是去齐国的必经之路,船行到这里,必须登陆,在那里算计急子,他肯定没作准备。

公子朔一向私养死士,今天正好派上了用场,教他们装扮成强盗,埋伏在萃野,只要看见有人带着军旗过来,就窜出来一齐动手杀掉,夺取军旗,自有重赏。公子朔已经安排妥当,回报给了宣姜,宣姜心里十分高兴。

却说公子寿见到父亲屏退侍从,只把弟弟朔叫来商议事情,心中疑虑。入宫去见母亲,试探语气。齐姜没有隐瞒,全部吐出实情。嘱咐说:“这是你父亲的主意,要为我们母子除去后患,不可泄露他人。”

公子寿知道他的计谋已经成功,劝说也没用,悄悄地来见急子,告诉他父亲的阴谋:“这次去萃野的必经之路,凶多吉少。不如逃到其他国家另作打算。”

急子说:“做儿子的,以服从命令为孝。不遵从父亲的命令,就是叛逆的儿子。世上哪有没有父亲的人?即使想出逃,要怎么去呢?”

于是整装下船,毅然上路。公子寿哀哭苦劝不听,心里想到:“我哥哥真是仁德的人啊!这一行如果死在盗贼之手,父亲把我立为嗣,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儿子不能没有父亲,弟也不可以没有兄长,我应该代替兄长先一步死去,我哥哥一定会逃脱。父亲听到我死,说不定能够悔悟,这样做可以慈孝两全,还会落得留名万古!”

于是让一只船载着酒,赶去河下与急子送别。急子推辞说:“君命在身,不敢耽搁。”

公子寿就举起斟满的酒杯敬给急子。还没来得及开口,不由得泪珠落在酒杯里,急子忙接过来喝了。

公子寿说:“酒被弄脏了!”

急子说:“我正想饮我们兄弟之情的酒!”

公子寿擦着眼泪说:“今天这酒,是你我兄弟永别的酒。哥哥要是看重兄弟之情,就多饮几杯!”

急子说:“怎么敢不痛饮几杯?”两人泪眼相对,彼此劝酒。

公子寿有心留着酒量,而急子酒杯到手就喝干,不知不觉间已经大醉,倒在席上呼呼大睡。

公子寿对随从的人说:“君命不可延误,我该代替他前去!”就把急子手中的军旗,故意插在船头上,用自己仆人相伴。嘱咐急子随行人员,好生看守,从袖中取出一个竹简,交给急子的随从说:“等到世子醒来后,可以呈给他看!”就命令划船出发。

走到莘野,正想整顿船只靠岸,那些埋伏的死士,看到河中旌旗飘扬,认识是军旗,一定是急子到来,一声呼喊,那些死士像蜜蜂一样围过来。公子寿挺身而出,大声喝道:“我是本国国君的长子,奉命出使齐国,你们是什么人,敢来拦截?”

众贼齐声说:“我等奉卫侯密旨,来取你的脑袋!”拔刀就砍。随从的人见势头凶猛,又不知道来历,一时间都惊散。

可怜公子寿引颈受刀,贼党取下他的头颅,装在木匣,一齐上船拿着军旗而归。

再说急子喝的酒量本来就不多,一会儿就醒来,没看见公子寿,随从将简信呈给他看,急子拆开看了,简上只有几个字说道:“弟弟已经代替你去了,你应该尽快离开!”

急子不觉落泪说:“弟为我冒险赴难,我应该赶快去,不然怕错杀了我弟弟!”很高兴仆人都在,就乘公子寿的船,便催船夫快走,真像电流光绝、如鸟超群一样快。

这一夜月明如水,急子心里想着他的弟弟,连眼睛也没合一下,注视着船头的前面,看见公子寿的船,高兴地说:“老天保佑,我弟弟还在。”

从人禀报说:“这是过来的船,不是回去的船!”

急子心中怀疑,教靠拢船上去。两条船靠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只见船上一班强盗,却看不见公子寿的脸。急子越来越怀疑,于是假装问:“主公的命令,完成了吗?”

众贼听他说出了秘密,以为是公子朔派人来接应。于是捧着匣子来回答:“事情已经办成了!”

急子打开匣子看,发现是公子寿的头,仰天大哭着说:“苍天啊!”

众贼吃惊,问:“父亲杀了他的儿子,你为什么喊冤?”

急子说:“我是真的急子,得罪了父亲,父亲命令杀了我。这是我的弟弟寿啊,有什么罪而杀了他?赶快杀我的头,回去献给父亲,可赎回误杀人的罪!”

叛军中有认识二公子的,在月光下仔细辨认的说:“真的搞错了!”众贼就把急子杀死,并拿走信函,跟随的人也都四面散去。

《卫风》有《乘舟》的诗,正咏唱兄弟争死的事。《诗》说: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

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

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译:两个孩子乘木舟,顺江漂流去远游,

时常挂念远游子,心中不安无限愁。

两个孩子乘木舟,顺江漂流去远游,

时常挂念远游子,该不遇上险与祸。)

诗人不敢明说,只是追想乘舟的人,以寄托他的哀思。

再说众贼连夜逃到卫国,先去见了公子朔,呈上白旄旗,然后将两位公子先后被杀的情况,细说一遍,还怕错杀获罪。谁知正好一箭双雕,正中了公子朔的内心所想,自己拿出金帛,丰厚的赏赐给众贼,连忙进宫去见母亲说:“公子寿拿走旌旗先行,自己折损性命,好在急子后面赶到,天教他自己吐露真名,偿还了哥哥的性命。”

齐姜虽然心痛公子寿,但幸亏除掉急子,拔去眼中钉,正是半喜半忧。母亲和儿子商量,且教宣公慢慢知道。

再说左公子泄,原是接受急子的托付;右公子职,原是接受公子寿的托付,两人各有打算,派人去打探消息,回报如此。开始免不了各为其主,到这里同病相怜,合在一处商议。

候宣公早朝,二人直接进入朝堂,拜倒在地,放声大哭。宣公吃惊地问为什么,公子泄、公子职二人一词,把急子和公子寿被杀情意,细说一遍,“请求收拾尸体埋葬,以报当初相托之情。”说完又放声大哭起来。

宣公虽然怪罪急子,但他又爱公子寿,忽然听说两个儿子同时被杀害,吓得面如土色,半晌不说话。痛定生悲,泪如雨下,连声叹息说:“宣姜骗了我们,宣姜骗了我们!”便召公子朔责问,公子朔推辞说不知道。

宣公大怒,就命令公子朔捉拿杀人凶手,公子朔嘴上应承,只是支吾,怎么肯献出贼党?宣公自从受到惊吓之后,又思念公子寿,感成一病,闭上眼睛就看见夷姜、急子、寿子,在面前哭哭啼啼。祈祷也不凑效,半个月后死去。

公子朔发丧继承王位,这就是惠公。当时朔的年龄才十五岁,将左、右二公子罢去官职不用。庶兄公子硕字昭伯,心里不服气,连夜逃奔到齐国。公子泄和公子职怨恨惠公,总想着为急子和公子寿报仇,只是没有机会。

话分两头。再说卫惠公刚刚即位的时候,通过帮助齐国攻打纪国,被郑国打败,正是怀恨在心,忽然听说郑国有使者到来,问他来意,知道是郑厉公出逃,大臣迎立子忽复位,心里非常高兴,立即派遣车辆,护送昭公回国。

祭足再拜,为自己过去不能保护国君谢罪。昭公虽然没有治他的罪,心中不快,相比过去恩德礼遇有所减少。祭足也觉得拘束不安,常常称病不朝。高渠弥向来不喜欢昭公,到昭公回国,害怕被杀害,暗中豢养刺客,为杀忽立亹而谋划。

当时郑厉公在蔡,也厚结蔡人,派人传话给檀伯,想借栎为巢穴,檀伯不同意。于是让蔡国人扮作商人,在栎地往来交易,因此,厚结栎人,暗中结交,乘此机会杀了檀伯。郑厉公就住在栎地,大修城池,整治兵器铠甲,准备袭击郑国,于是成为敌国。

祭足听到这个消息大为震惊,急奏昭公,命令大夫傅瑕部队驻扎在大陵,以阻止厉公的来路。厉公知道郑国有准备,派人央求鲁桓公,向宋国谢罪,又许诺复国以后,补交以前欠下的财物数量。鲁国使者到宋国,宋庄公的贪心又起,联合蔡、卫共同接纳厉公。当时卫侯朔有送昭公回国的辛劳,昭公也没有修礼去道谢,所以也怨恨昭公,反而与宋公合谋。

因为即位以来,并没有与诸侯会合,于是准备亲自带兵去。公子泄对公子职说:“国君出远门,我们也要有所行动,现在是时候了!”

公子职说:“如果你想做这件事,要先有国君人选,人民有主,才能保证不乱。”

正秘密商议的时候,守门人报告:“大夫宁跪有事来访。”

两位公子迎入。宁跪说:“两位公子忘掉乘船冤案吗?今天的机会是不可错过的。”

公子职说:“正在商议拥戴谁为君,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宁跪说:“我看各位公子中,只有黔牟仁厚可以辅佐,而且他是周天子的女婿,可以用来镇压国内的人。”

三人就歃血约定,于是暗中约来急子、寿子原旧一班从人,假传一个情报,只说:“卫侯讨伐郑国,兵败身死。”于是迎接公子黔牟即位。

百官朝见完毕,然后传播卫朔陷害两位哥哥和把父亲气死的罪恶,重新为急子、寿两位公子发丧,改葬灵柩,派遣使者告诉周天子已经新立国君。宁跪领兵驻扎在郊外,以堵住卫惠公回国之路。

公子泄准备杀了宣姜,公子职劝他说:“姜氏虽然有罪,但也是齐襄公的妹妹,杀了她恐怕得罪齐国,不如留下来,还可以与齐国修好。”于是让宣姜住在别宫,生活上也不难为。

再说宋、鲁、蔡、卫,共是四个国家联合出兵攻打郑国。祭足亲自带兵到大陵迎敌,随机应变,不曾损兵。四个国家不能取胜,只得回国。

单说卫候朔讨伐郑国没有成功,走到中途,听说二公子叛乱,已立黔牟为君,于是出奔齐国。齐襄公说:“这是我的外甥。”招待居住饮食等都给予优厚的待遇,并答应为他发兵复国。

朔于是与襄公约定,“回国之日,内府宝玉,全部献给齐国。”襄公大喜。忽然有人来报:“鲁侯使者来到。”因为齐侯向周天子求婚,周王应许,让鲁侯主婚,把王姬下嫁。

鲁侯想亲自到齐国,当面商议这件事。襄公想起妹妹文姜,久不相见,为什么没有一起请来,于是派使者到鲁国,同时迎接文姜。大夫们请求问攻打卫国的日期?襄公说:“黔牟也是周天子的女婿,我与周王之间有婚约,这件事暂且迟缓。”又怕卫国杀了宣姜,派公孙无知和公子硕一起去卫国,私下里嘱咐公孙无知,要公子硕和宣姜私通,作为重新立朔之地。

公孙无知接受了命令,同公子硕来到卫国,与新国君黔牟见面。这时公子硕夫人已经去世,公孙无知把齐侯的意思遍传给卫国君臣,并告诉了宣姜,那宣姜也表示愿意。

卫国众臣,一向厌恶宣姜僭位中宫,现在可以贬低她的名号,没有不愿意的。只是公子硕念及父子之伦,坚决不同意。无知私下里对公子职说:“这件事没有完成,怎么向齐君复命呢?”

公子职也怕得罪齐君,定下计策,请公子硕饮酒,让美女陪酒,把他灌得烂醉,把他扶到别宫,和宣姜一起住,醉中完成这件事,醒来以后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宣姜和公子硕于是成为夫妇。后来生了子女共五人:长子齐子早逝,次子是戴公申,其次是文公毁;两个女孩,分别是宋桓公、许穆公夫人。史官有诗感叹说:

子妇如何攘作妻,子烝庶母报非迟。

夷姜生子宣姜继,家法源流未足奇。

这首诗是说过去卫宣公与父妾夷姜私通,而生了急子;现在他的儿子昭伯也和宣姜生了五个儿女。家法相传,不只是新台的报应啊。

话分两头。再说郑国的祭足从大陵回来,认为旧君子突在栎地,最终是郑国的祸患,思考一个解决良策。想起齐国与厉公原有纪国战争的仇恨,以前接纳厉公,只有与齐国不和。况且新君继位,正好和好。又听说鲁桓公为齐主婚,齐、鲁之间将会结盟,于是奏请郑昭公,带上礼物去齐国结盟,因而结交鲁国,如果得到这两个国家的帮助,可以用来攻打宋国。

自古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祭足只知道防备郑厉公,却不知道高渠弥的阴谋早已存在,只是考虑到祭足多智,不敢动手,现在见祭足远行,肆无忌惮,于是秘密派人在家迎接公子亹,乘郑昭公冬天举行祭祀,死党埋伏在半路上,突然冲出来将他杀死,借口说是被盗贼杀死。

于是,奉公子亹为君,让人传公子亹的命令,召祭足回国,和高渠弥并执国政。可怜昭公回国未满三年就遭到逆臣之祸。

后人读到这里,论昭公从做太子的时候,已经知道高渠弥的罪恶,两次为君却不能铲除凶恶的人,留着祸根,难道不是优柔寡断的灾祸?有一首诗写道:

明知恶草自当针,蛇虎如何与共居?

我不制人人制我,当年枉自识高渠。

(译:明知恶草就像毒针一样,怎么能和蛇虎同住在一起呢?我没有处置别人,别人也不会放过我,当年看穿高渠也是枉然。)

不知郑国子亹如何结束?且看下回分析。

第13回 鲁桓公夫妇如齐 郑子直君臣为戮

第13回鲁桓公夫妇如齐郑子直君臣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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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襄公见祭足来访,欣然接见了他。正想派使臣回访,忽然听到高渠弥杀了昭公,拥立子亹,心中大怒,马上就准备派兵去讨伐。因为鲁桓公夫妇将到齐国,暂且先将郑国的事搁下来,亲自到泺水迎接等候。

却说鲁国夫人文姜见到齐国使者来迎接,心下也思念自己的哥哥,想借回家的名义,与桓公同行。桓公很溺爱他的妻子,不敢不服从。

大夫申繻谏说:“‘女的有家室,男的有家庭’,古往今来的原则。礼仪没有亵渎,不遵循就会有混乱。女子出嫁,父母如果在,每年回一次娘家探亲。现在夫人的父母都死了,没有妹妹探望兄长的道理。鲁国是遵循礼法的国家,怎么可以做这种不符合礼法的事?”桓公已答应文姜,于是不听申繻劝阻,夫妻同行。

车到泺水,齐襄公早就在那等着,殷勤接待,各自寒暄几句,一同上车,来到临淄。鲁侯得到周王的命令,将婚事议定。齐侯十分感激,先设厚重的宴席招待鲁桓公夫妇。然后迎接文姜到宫中,只说是与过去宫嫔相会。

谁知襄公预先建造密室,另外设置私人宴会,与文姜叙叙旧情。饮酒时两人四目相视,你贪我爱,不顾天伦,于是成苟且之事。

由于两人迷恋不舍,于是留宿宫中,太阳出来好一会了,还抱在一起不起床,单撇了鲁桓公在外,冷冷清清的等候。

鲁侯心中疑虑,派人到宫门口仔细询问,回报:“齐侯不娶正妃,只有偏宫连氏,是大夫连称的从妹,刚才失宠,齐侯不与相处。姜夫人进齐宫,只是兄妹叙情,并没有与其他嫔妃相聚。”

鲁侯知道情况不对,恨不得一步跨进齐宫,观察里面的动静。就在这时,有人报告:“国母出宫了。”

鲁侯盛气凌人地问姜氏说:“昨晚在宫里和谁喝酒?”

她说:“同连妃。”

又问:“什么时候才散席?”

答:“因久别所以说了好长时间,一直到月亮到了墙头,到半夜了。”

又问:“你哥哥曾来陪着饮酒吗?”

他说:“我的哥哥不曾来。”

鲁侯笑着问:“难道看在兄妹之情上,也不来陪陪?”

她说:“饮酒的时候,曾来劝了一杯酒,然后就走了。”

鲁侯说:“散席后,你为什么不出宫呢?”

她说:“夜深不方便。”

鲁侯又问:“你在什么地方安歇?”

她说:“您想多了,为什么一定要盘问到这。宫中那么多房子,难道会没有休息的地方,我自己在西宫过夜,就是当年闺房的居所。”

鲁侯说:“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晚?”

姜氏说:“昨夜饮酒疲劳,今天早上梳妆,不觉得时间过得快。”

鲁侯又问:“是谁陪你休息?”

她说:“宫女”。

鲁侯又问:“你哥哥在哪儿睡?”

姜氏不觉脸红说:“做妹妹的怎么要管哥哥的睡处,说来可笑!”

鲁侯说:“只怕是做哥哥的倒要管妹妹的睡处。”

她说:“这是什么话啊?”

鲁侯说:“自古以来,男女有别,你留在宫中,哥哥妹妹一起住,我已经全知道了,不要狡辩。”

姜氏口中虽是含糊抵赖,哭哭啼啼,心里也十分惭愧。鲁桓公身在齐国,没有办法,心中虽然如此愤恨,又不好发作出来。正是“敢怒而不敢言”,立即派人告辞齐侯,且等回国再处理这件事。

齐襄公知道自己做得不正确,姜氏出宫的时候,不放心,就暗中派遣心腹力士石之纷如跟上,打听鲁侯夫妇相见有什么话。石之纷如回复:“鲁侯与夫人吵架,如此如此。”

襄公大吃一惊,说:“也料鲁侯将来一定会知道,为什么这样会这早知道呢!”一会儿,见鲁派来辞别,明知道是因为事情泄露的原因,于是坚决请求在牛山游览一次,就作饯行,使人连逼几次,鲁侯只得乘车去郊外,文姜自已留在住处,闷闷不乐。youpin

齐襄公一来舍不得文姜回去,二来怕鲁桓公怀恨报仇,一不做二不休,吩咐公子彭生说:“散席后,把鲁侯送回住处,要在车中了结鲁侯性命”。

彭生记起纪国战争中的一箭之仇,欣然领命。

这一天牛山大宴,陈列歌舞,襄公表现得加倍殷勤,鲁侯只低头无语,襄公教诸大夫轮流把盏,又教宫女内侍,捧着酒杯跪劝,鲁侯心中忧愤,也要借杯浇闷,不觉喝个酩酊大醉,分别时已经不能行礼,襄公派公子彭生抱住他上车,彭生就和鲁侯同车,离国门约有二里,彭生见鲁侯已经睡着,举臂以拉其胁,彭生力大,他的手臂像铁一般,鲁侯被拉胁折,大叫一声,鲜血流满车而死。

彭生对大家说:“鲁侯喝醉后暴病身亡,快速飞驰入城,报知主公。”大家虽然觉得蹊跷,谁还敢多说。史臣有诗说:

男女嫌微最要明,夫妻越境太胡行。

当时若听申繻谏,何至车中六尺横?

(译:男女嫌微最要明,夫妻越境太胡行。

当时若听申繻谏,为什么到车中六尺横?)

齐襄公听说鲁侯暴死,假装大哭起来,当即命令厚殓入棺,派人向鲁国迎丧,鲁国的从人回国,细说车中被杀的原因。

大夫申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且让世子同主持丧事,等到丧车到了的那一天,举行即位仪式。”

公子庆父字孟,是鲁桓公的庶长子,愤慨地说:“齐侯*无礼,灾祸父亲,请给我三百辆战车,去讨伐他们的罪行。”

大夫申繻觉得他的话有理,私下里问谋士施伯:“可以讨伐齐国吗?”

施伯说:“这种暖昧的事,不能让邻国知道。何况鲁国弱上齐国强大,讨伐也不能取胜,反而彰其丑陋。不如先忍忍,先弄清车中的死亡原因,使齐国杀了公子彭生,在列国面前解释一番。齐国一定会听从。”

申繻告诉庆父,于是让施伯起草一份国书,世子居丧不言,于是用大夫的名义派人到齐国,写信去迎丧。齐襄公拆开信看,书上说:

外臣申繻等人跪拜齐侯殿下:寡君奉天子之命,不敢安居,来商议大婚的事。现在出去了没见回来,行人都议论纷纷,都说是因为车中的变故导致的。没有任何处罚,这样的耻辱传播到各诸侯国。请把彭生治罪。

襄公看完,便派人召彭生来朝。彭生自以为有功,昂然走进。鲁襄公在鲁国使者的面大骂:“我和鲁侯同宴饮酒,让你扶他上车,为什么不小心侍候,使他暴死呢。你的罪难以拒绝!”

喝令左右的人把他捆起来,在市曹中斩首。彭生大喊:“与妹妹淫乱而杀掉她的丈夫,都是你这个无道昏君做的事,现在又加罪于我。我死而有知,一定要变成妖怪,来取你的命!”

襄公自己堵住耳朵,周围的人都笑着。襄公一面派人到周王谢婚,同时约定结婚日期;一面派人送鲁侯丧车回国,文姜仍留在齐国不回去。

鲁国大夫申繻带着世子一起到郊外迎丧车,就在灵柩前举行了丧礼,然后继位,这是庄公。

申繻、颛孙生、公子溺、公子偃、曹沫一班文武,重新整顿朝纲。庶兄公子庆父、异母弟弟公子牙、亲弟弟季友都参与国政。申繻推荐施伯的才能,也拜为上士的官职。在第二年改年号,实际上已经周庄王的四年了。

鲁庄公召集群臣商议,为齐迎婚的事。施伯说:“国家有三个耻辱,你知道吗?”

庄公说:“三个耻辱是什么?”

施伯说:“父亲虽已去世,恶名还在口中,这是一耻;国君夫人留在齐国没有回来,引人议论,这是二耻;齐为仇敌,何况你还在守孝之中,为齐主婚,推辞就违背王的命令,不推辞辞就被人耻笑,这是三耻啊!”

鲁庄公恭敬地说:“这三耻如何避免的?”

施伯说:“要想别人不厌恶,一定要先做到自美;想要让别人不怀疑,一定要先做到自信。先君之立,未接受王命,如果乘主婚的机会,请求命令在周,以荣名被传于九泉之下,那么一耻可避免了!夫人在齐国,应该用礼仪迎接他,可以成全您的孝心,那二耻可避免了!只有主婚一事,最难两全,但也有办法。”

庄公说:“什么办法?”

施伯说:“你可以把周王女儿的馆舍建在郊外,派大夫去迎接并护送他,你用丧事来作为推辞。在上不违背天子的命令,在下不违背齐国之请,中不失守孝之礼,这样,三耻也可以避免了!”

庄公说:“申繻说你‘聪明过人,果然是这样!”于是逐项按他说的去办。

却说鲁派大夫颛孙生去周朝,请求迎接王姬,于是请求赐给礼服礼帽圭璧,为先君泉下的荣耀。周庄王答应了,派人去鲁,成全桓公的请求。周公黑肩愿意去一趟,庄王不答应,另外派遣大夫荣叔。原来庄王的弟弟王子克,得到先王的宠爱,周公黑肩曾接受临终嘱托,庄王怀疑黑肩有外心,恐怕他偏袒外国,树立王子克的党羽,所以不能用。黑肩知道庄王怀疑自己,晚上到王子克家,商议想利用王姬出嫁的那一天,聚众叛乱,弑杀了庄王而立子克。

大夫辛伯听到他的计谋,来告诉庄王,于是杀了黑肩,而驱逐子克,子克逃到燕国。这件事暂过不提。

再说颛孙生送王姬到了齐国,就奉鲁侯的命令,迎接夫人姜氏。齐襄公十分难以割舍,碍于舆论,只被放回。临行之际,把袖子留连,千声珍重:“相见有日!”然后挥泪而别。姜氏一来贪欢恋爱,齐侯不舍;二是违背天理人伦,羞回故乡。走一步,懒一步,车到禚地,见到旅馆整洁,感叹说:“这地方不鲁不齐,正是我的家了!”吩咐跟随的人,回复鲁侯:“我贪图闲适,不愿意回宫。要我回去,除非死后!”

鲁侯知道她无颜回国,于是建筑馆在祝邱,迎接姜氏居住。姜氏于是往来于两地,鲁侯送来问候,春夏秋冬四时不断。后来史官评论,认为鲁庄公在文姜,论情是生身之母,论义则是杀父之仇,如果文姜回到鲁,反而是难以处理的事,只合适徘徊在两个地方,因此成全鲁侯的孝道啊。髯翁作诗说:

弑夫无面返东蒙,禚地徘徊齐鲁中。

若使腆颜归故国,亲仇两字怎融通。

(译:杀死那些无面返东蒙,禚地徘徊齐鲁中。

如果使腼颜归故乡,亲仇两字怎融通。)

话分两头,再说齐襄公拉杀鲁桓公,国人沸沸扬扬,都说:“齐侯无道,做出此等淫残蔑理之事。”

襄公心中暗愧,急使人迎王姬至齐成婚。国人议论还没有平息,准备做一两件正义之事,用来平服众心。想:“郑弑其君,卫逐其君,两件都可行正义之举。但卫公子黔牟,是周王之婿,方娶王姬,未可便与黔牟作对;不若先讨伐郑国的罪,诸侯必然畏惧而服从!”

又担心起兵伐郑,胜负难定,乃佯遣人致书子亹,约于首止,相会为盟。

子亹大喜曰:“齐侯亲自结交,我国一定可以安如泰山了!”

准备派高渠弥、祭足一同前去,祭足说有疾病不去。原繁私下询问祭足曰:“新君想结交齐侯,你应该辅助他,为什么不去呢?”

祭足曰:“齐侯勇悍残忍,自己本来是大国,说不定有算计国君的心。况且先君昭公有功于齐,齐还念念不忘。现在大国心思难测,以大国来结交小国,必有奸谋。此行君臣恐怕有杀身之祸?”

原繁曰:“你说的如果是真的,那么郑国谁将为君?”

祭足曰:“必定是子仪,是有国君之相,先君庄公曾经说过的。”

原繁曰:“别人都说你很有智慧,我姑且用这件事来试试。”

到了那天,齐襄公派遣王子成父、管至父二将,各率死士百余,随行左右,力士石之纷如紧随于后;高渠弥引著子亹一同登上盟坛,与齐侯叙礼完毕,嬖臣孟阳手捧血盂,跪着请求歃血,襄公朝他使了个眼色,于是孟阳忽然起身,襄公捏着子亹的手询问道:“先君昭公,因什么而死?”

子亹变了脸色,惊颤不知道说什么好,高渠弥代答曰:“先君因病而逝世,怎么劳烦您来问呢?”

襄公曰:“听说在祭时遇害,跟病没关系。”

高渠弥遮掩不过,只得回答道:“本来就有寒疾,又受贼从惊吓,才暴亡的。”

襄公曰:“国君出行肯定有警备,贼众从何而来?”

高渠弥回答道:“嫡庶争立,不是一日就有的,各有私党,乘着机会突发,谁能够预防呢?”

襄公又说:“你们认识贼人吗?”

高渠弥道:“至今还在捉拿,没有发现踪迹。”

襄公大怒道:“贼人就在眼前,怎么还到处查访?你享受国家爵位,以私怨诛杀国君,在我面前,还敢用言语抵赖!今天我要为你先君报仇!”叫力士:“快跟我下手!”

高渠弥不敢再争辩,石之纷如先将高渠弥绑缚。子亹叩头乞哀道:“这件事跟我没关系,都是高渠弥一人所为。乞宽恕一命!”

襄公曰:“既然知道是高渠弥做的,为什么不讨伐他?你今天到阎王面前说吧!”把手一招,王子成父与管至父引着一百多个死士,一齐上前,将子亹乱砍,死于非命,随行众人,见齐国人多势大,谁敢动手?一时全部逃散。

襄公对高渠弥说道:“你国君已经死了,你还想独活吗?”

高渠弥回答说:“自知罪重,只求赐死。”

襄公曰:“把你一刀杀了是便宜了你。”

于是带到国中,命令在南门行车裂之刑。车裂者,将罪人头与四肢绑在五辆车辕上,各朝一个方向,各驾一牛,然后用鞭子打牛,牛走车行,其人肢体裂而为五段。俗话说叫“五牛分尸”,这是极重之刑。襄公想用义举威服诸侯,故意用这种极刑,张扬他做的大事。

高渠弥已死,襄公下令将他的头挂在南门,张榜说道:“逆臣看这!”,一面派人收拾子亹尸首,草草葬在城东的外面;一面派遣使者告于郑国说道:“叛臣逆子,应该有惩罚,你国高渠弥主谋杀了先君,擅立庶子,寡君疼惜郑先君之死,已经为郑国讨伐而杀了他。希望改立新君,重结旧好。”

原繁听到了,感叹地说:“祭仲的聪明,我不能比啊!”各位大夫共同商议立君之事。

叔詹说:“以前的君王在栎地,为什么不去迎接呢?”

祭足说:“逃亡的国君,不可以再辱宗庙。不如立公子仪!”

原繁也很赞成,于是在陈国迎回公子仪。以继承君位。祭足为上大夫,叔詹为中大夫,原繁为下大夫。子仪刚刚即位,就将同事托付给祭足,勤政爱民,派遣使者重新与齐、陈诸国和好。又接受楚国的指命,许诺年年交纳贡税,永远为属国。厉公无机可乘,从此郑国稍稍安定下来。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4回 卫侯朔抗王入国 齐襄公出猎遇鬼

第14回卫侯朔抗王入国齐襄公出猎遇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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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王姬到了齐国,与襄公成婚。那王姬生性文静幽雅娴静,言行谨慎,而襄公是个狂淫的人,不很一致。王姬在宫里几个月,听说襄公与妹妹的事,沉默感叹自己:“这样不讲伦理的家伙,禽兽不如!我不幸错嫁人,这是我命中注定的!”郁郁成疾,不到一年的时间,于是死去。

襄公自从王姬死后,更加肆无忌惮。心中想着文姜,以狩猎为名,抽着时间去禚地,派人去祝邱,偷偷地把文姜接到禚地,昼夜寻欢作乐。

又害怕鲁庄公发怒,想以武力威胁他,于是亲自率领大军袭击纪国,取其郱、鄑、郚三邑之地。军队移到酅城,就派人告诉纪侯:“快快写投降书,以免遭受灭国之祸!”

纪侯叹息说:“齐国是我们的世仇,我不能跪在仇人的庭院,以求苟且活下来!”于是让夫人伯姬写信,派人到鲁国求援。

齐襄公下令说:“有人救纪,我必先发兵攻打!“鲁庄公派使者去郑国,约他一起救纪。可是郑伯子仪担心在栎地的厉公偷袭郑国,不敢出兵,派人来推辞掉。鲁国孤掌难鸣,走到滑地,害怕齐国兵威,留宿三天就回来了。

纪侯听说鲁国军队退回,量也守不住,就将城池、妻子儿女交给他弟弟嬴季,告别宗庙,大哭一场,半夜打开城门而出,不知踪影。

嬴季对众大臣说:“为国捐躯和保存宗庙,二者哪个更重要?”

众大夫都说:“保存宗庙为重!”

嬴季说:“如果能保留纪国的祖庙,自己受委屈又算什么呢?”

就写投降书,愿为齐国外臣,镇守鄯地宗庙。齐侯答应了。嬴季就将纪国的土地、人口的数量,都交给齐国,叩头哀求。齐襄公将其版籍放在纪庙的旁边,割让三十户提供给纪国祭祀,让嬴季做庙主。

纪国伯姬受惊吓而死,襄公命令以夫人的礼节安葬,以讨好鲁国。伯姬的妹妹叔姬,以前是跟着伯姬从嫁给纪国的,襄公打算将她送给鲁国。叔姬说:“女人的仁义,在于出嫁从夫。生为嬴氏的妻子,死是嬴家鬼,除了这哪里去呢?”襄公才允许她在都城坚守节操,几年后就死去了。史官赞说:

世衰俗敝,淫风相袭。

齐公乱妹,新台娶媳妇。

禽行兽心,伦亡纪佚。

小邦妾媵,箭从一节。

安守故庙,不能回到自己的国家。

卓哉叔姬!《柏舟》同式。

齐襄公灭了纪国的那一年,正是周庄王七年。

这一年楚武王熊通,因为随国国君不来朝见,又率兵去攻打随国,还未到就去世了。令尹斗祈、莫敖屈重(令尹、莫敖都是官职),秘不发丧,从小道出奇兵直逼随城,随侯恐惧商议求和。屈重假装用天子的命令,跟随侯结成联盟。大军已渡过汉水,然后发丧。儿子熊赀即位,这是文王。这件事不提。

再说齐襄公灭了纪国凯旋归来,文姜在路上迎接她的哥哥,到了祝邱,盛宴款待。用两君相见之礼,彼此敬酒,重大的犒劳齐国军队。又同襄公一起来到禚地,流连不舍地在一起住宿。襄公又让文姜写信,召庄公到禚地来,庄公恐怕违背母亲的命令,于是到禚来拜见文姜。

文姜让庄公以甥舅之礼见齐襄公,并且感谢安葬纪国伯姬的事。庄公也不能拒绝,勉强同意了。襄公大喜,也用隆重的礼节款待庄公。

当时襄公刚生了一个女儿,文姜因为庄公还没娶亲,让他立下婚约。鲁庄公问:“那个女孩还在吃奶,跟我不相配了。”

文姜生气地说:“你想疏远母亲家族吗??”

襄公也认为年龄差距太大。

文姜说:“等待二十年再嫁,也不晚啊。”

襄公害怕违背文姜的意思,庄公也不敢违背母亲的命令,两人只好答应。舅舅和外甥的关系,再加上又一层甥舅,感情更加亲密。

二君都驾车到禚地的野外打猎,庄公箭无虚发,九射九中。襄公赞叹不已。猎场有人偷偷指着鲁庄公开玩笑说:“这是我国君送给你的。”

庄公发怒,让身边的人查找那人的踪迹把他杀了,襄公也不责怪。史臣论庄公有母无父,忘记自己身份而侍奉仇敌,作诗讥讽说:

车中饮恨已多年,甘与仇雠共戴天。

别说野人呼假子,已同假父作姻缘。

文姜自从鲁国和齐国一起打猎之后,更加肆无忌惮,随时与齐襄公聚集在一起。有时在边防,有时在山谷,有时直到齐国都城,公然留宿宫中,俨然像夫妇一般。国人写的《载驱》的诗,以讽刺文姜。《诗经》上说:

载驱薄薄,簟茀朱鞹。

鲁道有荡,齐子发夕。

汶水滔滔,行人儦儦。

鲁道有荡,齐子游遨。

(译:马车疾驰声隆隆,竹帘低垂红皮蒙。鲁国大道宽又平,文姜夜归急匆匆。四匹黑马真雄壮,缰绳柔软上下晃。鲁国大道宽又平,文姜动身天刚亮。汶水日夜哗哗淌,行人纷纷驻足望。鲁国大道宽又平,文姜回齐去游逛。汶水日夜浪滔滔,行人纷纷驻足瞧。鲁国大道宽又平,文姜回齐去游遨。)

“薄薄”是指快速的样子;“簟”,席,用来铺车;“茀”,车后门;“朱鞹者”,以红漆漆的兽皮,都是用作车的装饰。

“齐子”指的是文姜,说文姜乘这辆车到齐国;“儦儦众貌”,形容仆人众多。又有《敝笱》的诗,以讥刺庄公。《诗经》上说:

破篓拦在鱼梁上,鳊鱼鲲鱼心不惊。

齐国文姜回娘家,随从人员多如云。

破篓拦在鱼梁上,鳊鱼鲢鱼心不虚。

齐国文姜回娘家,随从人员多如水。

“笱者”,捕鱼的器具。说的是用坏了的网,控制不住大鱼,以比喻鲁庄公不能防备文姜,任凭她的仆人随便出入。

再说齐襄公从禚回国,卫侯朔(以前的卫君)迎驾灭纪之功,又请求讨伐卫国的日期。襄公说:“现在王姬已经去世,这一举动没有障碍。但是要联合诸侯,为你推荐一下,你稍等一段时日。”卫侯道谢。

过了几天,襄公派使者约定宋、鲁、陈、蔡四国君主,一同攻伐卫国,共同接纳卫惠公。檄文上面写道:上天降祸卫国,生逆臣公子泄、公子职,擅自实行废立,让卫惠公在齐国逃亡,到现在已经七年。我坐立不安,由于边疆多事,没有立即出兵。今天稍有空闲,所以写此檄文,希望你们能扶佐卫惠公,以诛杀卫国乱行废立的人。

当时是周庄王八年冬天发生的事情。齐襄公出动战车五百辆,同卫侯朔预先到达卫境。四个国家的君主,各自领兵来会合。哪四路诸侯?宋闵公捷、鲁庄公同、陈宣公杵臼、蔡哀侯献舞。

现任卫侯听说五国军队到达,与公子泄、公子职商议,派大夫宁跪告急于周。

庄王问群臣:“谁能为我救卫国呢?”

周公忌父、西虢公伯都说:“王室自从攻打郑损威信之后,号令不行。现在齐国国君诸儿不想王姬一脉相承的关系,纠合四国,以纳君为名,名正言顺并且兵力强大,不可抵挡。”

左班中最下一人挺身而出说:“两位先生的话说错了!四个国家只是勉强而已,怎么能说名正言顺吗?”大家一看,正是下士子突。

周公说:“子朔失去国家,诸侯都接纳他,怎么能说不顺?”

子突说:“黔牟立为国君,已接受王命。既然立黔牟,一定要废除子朔。两位公卿不以王的命令为顺,而以诸侯接纳为顺,这是我子突所不能理解的!”

虢公说:“兵戎大事,量力而行。王室一蹶不振,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攻打郑国的战役,先王亲自在军队中,还中了祝聃的箭,到现在经历两代,不能问罪。何况四个国家的力量,十倍于郑,我军救援,就如同以卵击石,只是自己亵渎自己威严,于事无补?”

子突说:“天下的事,以天理战胜勇力为常,勇力战胜天理为变。王命所在。就是公理所在。一时的强弱在于兵力,千古的胜负在于天理。如果没有天理就可以达到目的,而没有一个人去问罪,千古的是非从此颠倒,天下就不会再有王了,诸位还有什么脸面再称为王朝卿士呢?”

虢公不能回答。周公说:“如果现在派兵救援卫国的军队,你能胜任这件事吗??”

子突说:“天子征伐所使用的出师之名,由司马掌管。子突职位低下,本来不能胜任,如果没有人肯去,我子突不顾一死,愿代司马一行!”

周公又说:“你去救卫国一定会取得胜利吗??”

子突说:“我们现在出兵,已经占据公理。如果文、武、宣、平显灵,仗义执着地说,四国悔罪,托王室的宏福,不是我子突敢肯定的啊!”

大夫富辰说:“子突的话理直气壮,可以让他去,也让天下知道王室有人。”

周王听从了。就让宁跪先回卫国报信,王师随后出发。

再说周虢二公,妒忌子突的功劳,仅给二百辆战车。子突都不推诿,告于太庙而行。

当时五国的军队,已到卫城下,围攻很紧。公子泄、公子职昼夜巡视,日夜盼望朝廷大军来解围。谁知子突兵微将寡,怎么能抵挡五国如虎之军?没等子突安营扎寨,就遭到大杀一场。二百辆战车,如汤泼雪。

子突感叹说:“我奉行天子的命令而战死,不失为忠义之鬼!”于是亲手杀死几十人,然后自刎而死。髯翁有诗赞:

虽然只旅未成功,王命昭昭耳目中。

见义勇为真汉子,莫将成败论英雄!

(译:虽然只旅未成功,王命昭昭耳目中。

见义勇为真汉子,不要将成败论英雄!)

卫国守城军士,听说朝廷的军队已经失败,各自逃亡。齐国军队首先登上城墙,四个国家相继随后砍开城门,放卫侯朔进城。公子泄、公子职同宁跪收拾散兵,拥立公子黔牟逃走,正遇上鲁国军队,又杀了一场。宁跪抢先溃逃,三位公子都被生擒。宁跪自知无力救助,叹了口气,逃到秦国逃难去了。鲁侯将三公子献俘于卫国,卫国不敢决定,转献给齐国。齐襄公喝令刀斧手,将泄、职二公子斩了,公子黔牟是周王的女婿,于齐国有连襟的亲情,赦免不杀,放回到周朝去了。

卫侯朔敲钟击鼓,重登侯位。将府库所藏的宝玉,贿赂齐襄公。襄公说:“鲁侯抓住三个公子,他的功劳不浅。”于是把所贿赂的一半,分赠给鲁昭公。又让卫侯另外拿珍宝贿赂宋、陈、蔡三国,这是周庄王九年的事。

齐襄公自从打败子突,放回黔牟以后,实在是怕周王前来讨伐,于是派大夫连称为将军,管至父为副,领兵驻守葵邱,以阻止东南之路。

两位将军临行时,请示齐襄公说:“戍守劳苦,我不敢推辞,以什么时间结束呢?”

当时襄公正在吃西瓜,就说:“现在正是瓜熟的时候,明年瓜熟的时候,会让人代你。”二将前往葵邱驻扎。

不知不觉一年光景,忽然有一天,戍卒进献西瓜请求品偿,二将想起瓜熟之约:“现在正是应该接替的时候,主公为什么不派人来?”特地派心腹去国中打探,听说齐侯在谷城和文姜寻欢作乐,有一个月没回家。

连称大怒说:“王姬死后,我的妹妹在做继室,无道的君主,不顾伦理,成天在外行乐,让我们在边境受苦,我一定要杀了他!”

对管至父说:“你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管至父回答说:“瓜熟的时候接替,是主公亲口说的。恐怕他忘了,不如请示一下。请求而不允许,军心怨声载道,就可以行事了。”

连称说:“好。”

于是派人向齐侯献瓜,以请求接替。襄公生气地说:“接替是出自我的主意,为什么让你请呢?再等瓜熟就可以的(意思是再等一年)。”

让人回报,连称恨恨不已,对管至父说:“现在想做大事,该怎么办?”

管至父说:“做事情之前一定要先有君主的人选,然后才可以行事。公孙无知,是公子夷仲年的儿子,先君僖公因为是同母的原因,宠爱仲年,并且也宠爱无知,从小在宫中培养,教以服饰礼数,与世子没有区别。从主公即位,由于无知从小在宫中,与主公争宠,无知的脚勾将主公勾倒在地,主公很不高兴。一天,无知又与大夫雍廪争吵,主公对他的不礼貌感到愤怒,于是疏远贬黜他,品级裁减大半,无知怀恨在心很久了。时常想到作乱,遗憾的是没有帮手。我们不如秘密地与无知里应外合,事情可以成功。”

连称说:“在什么时候行事呢?”

管至父回答说:“皇上生性喜欢用兵,又喜好打猎,如虎离穴,就容易被控制了。只要打听到出猎的时间,就不会失去机会了。”

连称说:“我妹妹在宫中,已经失宠,也心怀怨恨。现在嘱咐无知和我妹妹合计,等待有隙可乘,连夜联系,可以不误事。”

于是又派心腹,写信给公孙无知。书上说:贤公孙受先公跟嫡子一样的宠爱,被剥夺之后,连路上的人都认为不公平。何况国君越来越淫昏,政令无常,长期驻守葵邱,等到瓜熟而没有替代,军士都非常愤恨。如果有机会可乘,我等愿效犬马之劳,竭力拥戴。我妹妹,在宫廷失宠怨恨,天助公孙可以将她作为内应,时机难得,必须抓紧,不可错过。

公孙无知得信后非常高兴,马上回信说:上天厌恶荒淫的人,以成全将军的忠心,我诚恳地接受你的指教,愿听你剩下的意见。

无知暗中指使女侍与连妃通信,并且把连称的书给他看:“一旦事成之日,应当立为夫人。”连妃答应了。

周庄王十一年冬十月,齐襄公知道姑棼之野有山名贝邱,禽兽所聚集,可以用来打猎,于是预先告诫人费等,整顿车辆,将于下个月前往那里狩猎。

连妃派宫女送信给公孙无知,无知连夜传信葵邱,通知连、管二位将军,约定十一月上旬,一起行动。

连称说:“皇上打猎,国内空虚,我等率兵直接进入都城,拥立公孙怎么样!”

管至父回答说:“襄公与邻国,如果请求军队来讨伐,如何抵御呢?不如伏兵在姑棼,先杀昏君,然后拥戴公孙登位,可以万无一失。”

那时候葵邱戍守的士兵,由于长期服役在外,没有不想家的,连称秘密传下号令,备好干粮,前往贝邱行事,将士们乐于跟随,不在话下。

再说齐襄公在十一月初一日,驾车出游,只带力士石之纷如和宠臣孟阳一班,架鹰牵犬,准备打猎,没有大臣跟着。先到姑棼,在原来建有的离宫游玩一整天。居民献酒献肉,襄公欢饮到深夜,于是留下住宿。

第二天起驾,前往贝邱。看到一路上树木细长,藤萝遮蔽郁,襄公停车高地,下令放火焚烧森林,然后包围校射,纵放鹰犬。火势很旺,风势很猛,狐狸、兔子之类的,东跑西跑,忽然有一只大猪,像牛没有角,像老虎没有斑,从火中逃出来,最后上高地,蹲坐在皇帝的面前。

当时大家都去射击,只有孟阳站在襄公的旁边。襄公看着孟阳说:“你替我射这猪。”

孟阳瞪着眼睛看,大惊说:“这不是猪啊,这是公子彭生啊!”

襄公大怒说:“彭生怎么敢来见我!”

抢孟阳的弓,亲自射它,连射三发不中。那大猪站了起来,双拱前踢,模仿人行走,放声而哭,哀惨很难听,吓得襄公毛骨惊竦,从车上倒栽下来,跌损左脚,脱丢了一只丝纹鞋,被大猪衔走,忽然就不见了。髯翁有诗说:

鲁桓昔日死在车中,今天车中遇鬼雄。

枉杀彭生应化激励,诸儿空自引雕弓。

仆人费与从人等,扶起襄公,躺在车里,下令停止打猎,返回姑棼的离宫住宿。

襄公自己觉得精神恍惚,心烦意乱。当时军队中已经打二更,襄公因为左脚疼痛,翻来覆去睡不着,对孟阳说:“你可以扶着我慢慢地走几步。”先前坠车,匆忙的时候,不知道鞋丢了,到现在才发现,问徒人费讨要。

费说:“鞋子是大猪叼走了。”

襄公心中厌恶他的话,于是大怒说:“你已经跟我,怎么没有看住鞋?如果叼走,当时为什么不早说?”自己拿着皮鞭,鞭打费的后背,血流满地为止。

仆人费被鞭打,含着眼泪走出门,正遇上连称带着几个人去打探动静,用绳子将徒人费捆住。问道:“无道昏君在哪里?”

费说:“在卧室。”

又问:“已经睡着了吗?”

费说:“还没有睡觉。”

连称举刀要砍,费说:“请不要杀了我,我要先进入房间,为你作耳目。”

连称不信,费说:“我刚被鞭伤,也要杀了这个家伙呀!”于是袒衣揭开后背。连称看到他的血肉淋漓,于是相信了他说的话,解开费的捆绑,并以内应,马上招管至父带着士兵们,杀入离宫。

再说人费翻身入门,正遇石之纷如,把连称作乱的事告诉他。于是跑到卧室,告诉襄公。襄公惊慌不知所措,费说:“事情已经迫在眉睫。如果一个人装作主公,躺在床上,主公躲在门后面,幸而仓促不能辨别,或许可以逃脱了!”

孟阳说:“臣受恩一分,愿以自身代替,不敢抚恤死去!”

孟阳便躺在床上,以面向内,襄公亲自解下锦袍覆盖的,伏身户后,问仆人费说:“你将怎么办?”

费说:“我将与纷如协同抗敌!”

襄公说:“后背不疼吗?”

费说:“我死都不怕,怎么在乎这点创伤呢?”

襄公感慨地说:“忠臣啊!”人费命令石之纷如带领众人守住中门,自己一个人带着利刃,装作迎接贼,想要刺向连称。当时众贼已经攻进了大门,连称举剑要先开路,管至父列兵门外,以防其它变化。

仆人费见连称来势凶猛,来不及弄清情况,上前一步就刺。谁知道,连称身披重甲,刀子刺不进,却被连称一剑劈离,断了两个手指,再来一剑,劈下半个脑袋,死在家中。

石之纷如就挺矛来斗,约在十回合,连称转斗转进,纷如渐渐退一步,却被石阶绊住脚口,也被连称一剑砍倒。于是进入寝室,侍卫先已惊散,团花帐中,卧着一人,锦袍遮盖,连称手起剑落,头就离枕,举起火烛看时,年轻而没长胡须,连称说:“这不是国君!”让人在房中搜索,并没有踪影。

连称自己用火烛照明,忽然看见门槛的下面,露出一只丝纹的鞋,有人知道门后躲藏,不是诸儿是谁?打开门后看时,那昏君因为脚疼,做一堆儿蹲著,那一只丝纹的鞋,仍穿在脚上。连称所见到的鞋,是先前的大猪叼走的,不知道怎么会在栅栏下,分明是冤鬼所为,能不害怕吗?连称发现诸儿,像小鸡一样,一把提出门外,掷在地下,大骂:“无道昏君!你连年用兵,滥用武力使百姓遭殃,这是不仁义的;违背父命,疏远公孙,这是不孝啊;兄妹之间不讲伦理道德,公然不忌,这是不礼貌的;不念远戍,到时不代,这是不讲信用的!仁孝礼信,四种德行都失去了,怎么做人?我今天要为桓公报仇!”

于是将襄公砍成几段,以床褥裹尸,和孟阳一起埋在了窗户下面。襄公在位只有五年。史官评论这件事,对襄公疏远大臣,亲近小人,石之纷如、孟阳、人费等,平时受其私恩,从中混乱,虽然视死如归,不能作为忠臣的大节。连称、管至父,只是因为久戍不代,于是就去杀死,当这是襄公恶贯满盈,假手二人罢了!彭生临刑前大喊:“死了变成妖怪,来拿你的命!”大猪显形,这不是偶然的。后人有诗咏费、石等殉难之事,诗上说道:

捐生殉主是忠贞,费石千秋无令名。

假如从昏称死节,飞廉崇虎亦堪旌!

又齐襄公作诗说:

当张恶焰君侯死,将熄凶威大豕狂。

恶贯满盈无不毙,劝人作善莫商量。

连称、管至父重新整理军容,长驱直入齐国。公孙无知预聚集私人武装,一听说襄公死了的消息,引兵开门,接连、管二位将领入城。

二将借口说道:“曾受先君僖公的遗言,奉公孙无知即位。”把连妃立为夫人。连称为正卿,称为国舅;管至父为亚卿。诸大夫虽然勉强排班,心里不服气,只有雍廪再三叩头,拜谢过去争执的罪,而且非常恭顺。无知赦免他,仍为大夫。高国声称有病不上朝,无知也不敢罢黜。

至父奉劝无知悬榜招贤,以笼络人心,于是举荐他的同族管夷吾的才能,无知派人召他。

不知管夷吾肯应召吗?且听下回分析。

第15回 雍大夫计杀无知 鲁庄公乾时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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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夷吾字仲,生得相貌魁梧,精神英俊,博通典籍,精通古今,有经天纬地之才,救世匡扶时世的策略。与鲍叔牙一同经商,到分金时,夷吾多取一倍,鲍叔的从人心中不满。

鲍叔说:“管仲不是贪图这小小的金两,由于家里贫穷没有补给,是我自愿让给他的!”

又曾带兵出征,每到战场,总是站在后面的队伍中,等到退兵的时候,又跑在前面。

有很多人笑他怯懦胆小。

鲍叔说:“他有老母在堂,留下自己奉养母亲,难道是真的胆小吗!”又多次与鲍叔牙商量事情,往往不能如愿。

鲍叔说:“人本来就有不被赏识重用的时候,让管仲遇上时机,定会万无一失了!”

管夷吾听到了,感叹地说:“生我者父母,了解我的是鲍叔啊!”

于是结为生死之交。

当时襄公诸儿即位,长子名叫纠,鲁女所生,次子小白,莒女所生,虽然都是庶出,都已长大成人,需要老师好好辅导。

管夷吾对鲍叔牙说:“国君生了两个儿子,有一天继承君位,不是纠就是小白。我和你分别辅导一人。等到继位的时候,互相推荐。”鲍叔牙对他说“好”。

于是管夷吾和召忽为公子纠的老师,叔牙为公子小白的老师。

襄公想要迎接文姜到禚相会,叔牙对小白说:“国君以淫闻名,为国人所笑,到现在为止,还可以掩饰。再互相往来的话,就如同洪水冲决堤岸,将成泛滥,你一定要劝谏!”

小白果然去劝襄公,说:“鲁侯的死,引起了人们的闲言碎语,男女嫌疑不可以不避!”

襄公生气地说:“小子胡言,不能多说!”用脚去踢他。小白快步走了出去。

鲍叔说:“我听说:‘有奇淫的人,一定会有大祸,我和你应当到其他国家,以图后计!”

小白问:“该去哪国?”

鲍叔牙说:“大国喜怒无常,不如到莒国。莒国弱小且邻近齐国,弱小就不敢怠慢我,邻近就早晚都可归!”

小白说:“好!”

于是逃奔莒国。襄公听到了,也不去追。等到公孙无知篡位,来请管夷吾。

夷吾说:“你们已经是刀架在脖子上,还想连累别人吗?”

于是与召忽商量,因为鲁国为公子纠的母家,于是带着公子纠逃奔到鲁国。鲁庄公让他们居住在生窦,每月供给粮食等物资。

鲁庄公十二年春二月,齐国的公孙无知元年,百官朝贺新年,都到朝堂,见连称、管至父二人公然欺压大臣,人人都有怨恨之意。

雍廪知道人心不附,假装说:“有人从鲁来说到,公子纠要集结鲁国军队攻打齐国,各位知道吗?”

众大夫都说:“没听说。”

雍廪于是不再说。等到退朝之后,大夫们互相约定到雍廪家,打听公子纠进攻齐国的消息。

雍廪说:“诸位大夫说这件事怎么样?”

东郭牙说:“先君虽然无道,但他们的孩子有什么罪?我们天天盼望他来。”

众大夫有哭泣的人。雍廪说:“我屈膝在下,难道真的没有人心所向吗?只是想委曲求全,图谋大事而已!如果你们能帮助,一起除掉叛逆之贼,重新立先君的儿子为君,这难道不是义举?”

东郭牙问计,雍廪说:“高敬仲,我国的世代大臣,一向有才能和声望,为人信服。连、管二人得到他的片言只语,说是奖励提拔,这件事重于千金,巴不得来。如果让高敬仲设置酒宴,用来招待二贼,他们一定会欣然前往。我假装把公子纠的书信在公孙面前当面打开,他愚昧而没有勇气,等他们互相靠拢,突然刺杀他,还有谁能救呢?然后举火为号,闭门而杀两个逆贼,易如反掌”。

东郭牙说:“高敬仲虽然疾恶如仇,然而因为国家而自贬,必定会不吝惜,我能够肯定的。”

于是将雍廪的计划,告诉高傒(高傒,字敬仲,也就是高敬仲),高傒马上答应了。

当即命令东郭牙去连、管二家去邀请宴席,连、管二人都如期而至。

高傒举杯说道:“先君的诸多行为失德,我前些时候去虞国悼丧。现在幸亏两位大夫拥立新君,我也能够守住家庙,向来因年老有病,不参与朝庭国政,现在庆幸贱体慢慢有了好转,特别备好一杯酒,为了报答私人恩德,同时将子孙托付给你们。”

连称与管至父互相推让。

高傒命令将重门紧闭:“今天喝酒,不醉不归。”又预先告诫守门人说:“拒绝外客来访,直到看见城中火光,才可以来传报。”

再说雍廪怀着匕首径直来到皇宫,见了公孙无知,上奏说:“公子纠率领鲁国军队,早晚要来,希望你早点谋划对付敌人的办法。”

无知问:“国舅在哪里?”

雍廪说:“国舅与管大夫到郊外喝酒还没回来,百官都聚集在朝中,专门等候主公商量议事。”

无知相信了,刚刚走出朝堂,还没有坐下,众官员一拥而上,雍廪从后刺杀他,血全部流在座位上,气绝身亡。计算无知立为国君,才一个多月,悲哀啊!连夫人听说有变,在宫中自杀。史官作诗说:

只因无宠间襄公,谁料无知宠不终?

一月夫人三尺帛,何如寂寞守空宫!

当时雍廪让人在朝堂外放起一股狼烟,烟直冲九宵。

高傒正想款待客人,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报告:“外面起火!”。高傒马上站起来,往内屋跑走。

连称、管至父出乎意料,正准备问他什么缘故,忽然走廊埋伏的壮士突然杀了出来,将二人尸首砍成好几段。虽然有从人,但也身无寸铁,同时都丧失性命。雍廪和大夫们,陆续来到高府,经过一番商议,将二人的心肝挖出来,用来祭奠襄公。一面派人到姑棼的离宫,取回襄公的尸体,重新发丧。一面派人到鲁国迎公子纠回国。

鲁庄公听了,非常高兴,就想为公子纠起兵回国。

施伯劝说:“齐、鲁两国互为强弱,齐国没有国君,鲁国正好有利。请先不要动,静观其变。”

庄公犹豫不定。当时夫人文姜因为襄公被杀,从祝邱回到鲁国,天天劝她儿子发兵攻打齐国,讨伐无知的罪,替哥哥报仇,等到听说无知被杀,齐国使者来迎公子纠回国,于是很高兴。做好决定接纳公子纠为君,便催促庄公迅速起程。庄公为母命所迫,于是不听施伯的话,亲自率领三百辆兵车,用曹沫做大将,秦子、梁子为左右将领,护送公子纠回国。

管仲对鲁庄公说:“公子小白在莒,莒地比鲁要近,如果他先进入齐国,主客已见分晓!请给我一匹马,先去试探他!”

鲁侯说:“兵车多少?”

管仲说:“三十辆足够了!”

却说公子小白听说国内没有君,与鲍叔牙商议,向莒子借了一百辆战车,护送他回国。这里管仲领兵日夜奔驰,走到即墨,听说莒兵已经过去了,就从后面追他。

又行三十里,正遇上莒国军队停车吃饭,管仲见小白端正地坐在车里,上前鞠躬说:“公子别来无恙,现在要去哪里?”

小白说:“想为父亲奔丧罢了!”

管仲说:“公子纠为长,本应主持丧事。公子您稍稍留歇,没有必要辛苦自己!”

鲍叔牙说:“管仲暂且退下,各为其主,不必多说。”

夷吾见到莒兵睁眉怒目,有争斗的脸色,恐怕寡不敌众,就假装答应而退。突然弯弓搭箭,看准小白,飕的一箭。小白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倒在车上。

鲍叔牙急忙来救,跟从的人都叫道:“不好了!”一起痛哭起来。管夷吾带领那三十辆兵车,挥鞭而去。

管仲在路上感叹说:“子纠有福气,必定为国君!”回报鲁侯,与子纠饮酒庆祝。此时放下心来,一路上接纳城池的长官进献食物,于是缓慢行进。

谁知这一箭就射中小白的衣带钩。小白知道夷吾妙手,恐怕他又射,一时急中生智,咬破舌头尖,喷血假装倒下,连鲍叔牙都瞒过去了。

鲍叔牙回答:“管仲虽然离开,恐怕他又来,行军不可迟缓!”于是让小白改装,坐在温车上从小路飞驰。快到临淄,鲍叔牙单车先入城中,拜见各位大夫,盛赞公子小白的为人贤德。

诸大夫说:“子纠也快回来了,怎么安排呢?”

鲍叔牙说:“齐国连杀两个国君,不是贤人不能平定变乱,何况迎接公子纠而小白先到,天意啊!鲁国护送公子纠,他的贪欲不小。从前宋国立公子突,索取贿赂贪得无厌,战争打了好几年。我国多灾多难,能经得起鲁国的索取吗?”

众大夫说:“既然这样,那么怎么谢绝鲁侯呢?”

鲍叔牙说:“我国已经有了国君,他们自己就会退的!”

大夫隰朋、东郭牙齐声说:“叔牙说的话是对的!”

于是让小白入城即位,这就是桓公。髯翁有诗单咏射钩的事,诗说:

鲁公欢喜莒人愁,谁道区区中带钩?

但看一时权变处,便知有智合诸侯。

鲍叔牙说道:“鲁国军队未到,应当预先阻止他!”

于是让仲孙湫前去迎接鲁庄公,把有君的事告诉他。

庄公知道小白没死,大怒说:“立君应当有长幼之分,幼子怎么能被立为君?我不能就这样撤退军队!”

仲孙湫回来报告。齐桓公说:“鲁国军队不退,怎么办?”

鲍叔牙说:“用军队去抵抗!”于是让王子成父率领右军,宁越为副将;东郭牙率领左军,仲孙湫为副将。鲍叔牙奉桓公亲自率领中军。雍廪为先锋。战车共五百辆。

分拨已定,东郭牙提出建议:“鲁君思虑我有准备,一定不会长驱直入,乾时这个地方水草便利,正好是驻扎军队的地方了。如果埋伏奇兵,趁他不防备,打败他们是必然的了!”

鲍叔牙说:“好!”

让宁越、仲孙湫各率本部,分别埋伏;让王子成父、东郭牙从别的小路抄袭鲁军后路;雍廪挑战诱敌深入。

再说鲁庄公同子纠走到乾时,管仲接着说:“小白即位,人心不定。应该尽快利用可乘之机,一定会有内变。”

庄公说:“要是如你所说,小白早已被射死了。”

于是下令在乾时安营扎寨。鲁侯营在前、子纠营在后,相距二十多里。

第二早晨,探子来报:“齐军已到,先锋雍廪正在挑战。”

鲁庄公说:“先破齐国军队,城中自然害怕!”

于是带着秦子和梁子驾战车向前,大骂雍廪说:“你自己谋划杀掉逆贼,在我国迎接齐君,现在又改变主意,信义在哪里呢?”

拉弓要射雍廪。雍廪假作羞愧,抱头鼠窜,庄公命令曹沫去驱逐他,雍廪返回来战,没有几个回合又跑。曹沫穷追不舍,用尽平生勇气,握着画戟追来,却被鲍叔牙大军围住。曹沫陷入重围,左冲右突,身上中了两箭,经过死战才摆脱。

却说鲁将秦子和梁子怕曹沫有所闪失,正等待接应,忽然听到左右炮声隆隆,宁越、仲孙湫两路伏兵一齐杀出,鲍叔牙带领中军,像一面墙一样前进。三面受敌,鲁国军队抵挡不住,渐渐逃散。

鲍叔牙传令:“谁能抓住鲁侯,赏赐给一万户的食邑!”

军中立刻传声大喊。秦子急忙取鲁侯绣字黄旗,扔到了地上。梁子又把旗插在自己的车上,秦子问他为什么。

梁子说:“我将用这来误导齐兵。”

鲁庄公见事情紧急,跳下战车,另坐一辆小车,换上便服逃走。秦子则紧紧地跟在后,杀出重围。宁越望见绣旗,正在下面的路上,以为是鲁国的国君,指挥军队包围数重。梁子摘下头盔以面示之说:“我是鲁国的将领,我君已经走远了。”

鲍叔牙知道齐军已全胜,鸣金收兵。仲孙湫呈献战车,宁越献上梁子,齐侯命令在军前杀了梁子。齐侯因为王子成父、东郭牙两路还没有着落,留着宁越、仲孙湫在乾时,自己率领大军凯旋先回。

管夷吾等人负责武器装备,在后营。听说前营战败,让召忽同公子纠守营,动员兵车亲自前来接应,正好遇上鲁庄公,合兵一处,曹沫也收拾残车败兵逃回。

清点的时候,已经损失了十分之七,管仲说:“士气已经丧失,这里已经不可长留了!”

于是连夜拔营而起。行军不到两天,忽然在路上看见很多军队车辆。这正是王子成父、东郭牙抄袭鲁军后路的军队。

曹沫挺戟大喊:“主公快跑,我死在这里!”

对秦子说:“你快来帮助我!”

秦子接住王子成父厮杀。曹沫接住东郭牙厮杀。管夷吾保着鲁庄公,召忽保着公子纠,夺路而走。有红色战袍小将急追鲁侯,鲁庄公一箭,正中前额;又有一个穿白袍的追上来,庄公又射死了。齐国军队稍稍退却,管仲叫把辎重铠甲兵器车马之类连路丢下,任意齐兵抢夺,才得以脱身。曹沫左胳膊又中了一刀,还刺杀齐兵无数,突围而出。秦子战死沙场。史官评论鲁庄公在乾时的战败。实在是自找苦吃。有一首诗写道:

子纠本是仇人胤,何必勤兵往纳之?

若念深仇天不戴,助纠不若助无知!

鲁庄公等人脱离虎口,如漏网之鱼,急急奔跑,隰朋、东郭牙从后面赶来,一直追过汶水,将鲁国汶阳的土地,全部侵夺占为已有,设置边防而去。

鲁国人不敢相争,齐军大获全胜而归。

齐侯小白早朝,百官庆祝贺胜。鲍叔牙说道:“子纠在鲁,有管夷吾和召忽辅佐,鲁国又帮助他,心腹之患还在,没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齐侯小白说:“那怎么办?”

鲍叔牙说:“乾时一战,鲁国君臣胆寒了。我应当统领三军,直压鲁国边境,请求讨伐子纠,鲁国一定会害怕而听从了。”

齐侯说:“我请求全国都来听从你的指挥。”

鲍叔牙就检阅车马,率领大军一直到汶阳,清理边界。派公孙隰朋,写信给鲁侯说:

内外大臣鲍叔牙,百拜鲁贤侯殿下:家无二主,国无二君。我们已奉宗庙,公子纠要去争夺,这是不和睦的表现。我们国君念以兄弟之情,不忍心加害,希望借贵国之手。管仲、召忽,寡君的仇敌,请接受而杀死在太庙。

隰朋出发之前,鲍叔牙嘱咐他说:“管仲天下奇才,我准备对国君推荐重用,一定要让他不死。”

隰朋说:“如果鲁国要杀他怎么办?”鲍叔牙说:“只要提起射钩的事,鲁国一定相信了。”隰朋点头而去。鲁侯收到来信,立即叫来施伯。

不知道如何计划?再听下回分析。

第16回 释槛囚鲍叔荐仲 战长勺曹刿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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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鲁庄公收到鲍叔牙的书信,立即叫来施伯商议说:“以前没听你的话,以致兵败。现在杀了公子纠与留着公子纠谁更有利?”

施伯说:“小白刚刚即位,就能用人,能够在乾时使我们兵败,这不是子纠能比的。况且齐国大军压境,不如杀了纠,与齐国讲和!”

当时公子纠、管夷吾和召忽都在生窦,鲁庄公派公子偃领兵袭击他们,杀了公子纠,准备用囚车将召忽、管仲带到鲁国。召忽仰天大哭说:“作为儿子能死守孝道,作为臣子能死于忠诚,这是职责所在。我将愿意与子纠同在黄泉相见,怎么能受囚禁的侮辱?”说完就用头撞到殿柱而死。

管夷吾说:“自古以来的人君,有愿意为其而死的臣子也有愿意为其而生的臣子,我要活着进入齐国,为子纠申冤!”就跳进囚车中。

施伯私下对鲁庄公说:“我观察管仲的容貌,似乎有内应,肯定不会死。这个人是天下奇才,如果没有死,在齐国必有大用,一定会称霸天下,鲁国从此任其差遣了。您不如向齐国请求让其生还。管仲生存下来,就一定会感激我;感激我而被我所用,齐国就不值得担心了!”

庄公说:“齐君的仇敌而我留下来,虽然杀了公子纠,怒气并未消除!”

施伯说:“你认为不能利用,不如杀了他,把尸体交给齐国!”

庄公说:“好。”

公孙隰朋听说要杀管夷吾,急忙跑到鲁国朝庭,来见庄公说:“夷吾射我国君带钩,寡君恨之切骨,想亲手杀了他,以满足他的志向。如果把尸体送回,我君就杀不成了。”

庄公相信了他说的话,于是把管夷吾囚禁,并同信函子和公了纠、召忽的人头,交给隰朋。隰朋道谢而去。

管夷吾在囚车中,已经知道了鲍叔牙的计划,恐怕“施伯是位智士,虽然这样释放,如果后来翻然后悔,再追回来,我的性命就完了!”心生一计,制作成《黄鹄》的诗词,教使从人唱道。词是:

黄鹄黄鹄,戢其翼,絷其足,不飞不鸣兮笼中伏。高天何跼兮,厚地何蹐?丁阳九兮逢百六,引颈长呼兮,继之以哭!黄鹄黄鹄,天生汝翼兮能飞,天生汝足兮能逐,遭此网罗兮谁与赎?一朝破樊而出兮,吾不知其升衢而渐陆。嗟彼弋人兮,徒旁观而踯躅。

(译:天鹅天鹅(寓意为高才贤士),收敛起羽翅,捆缚起足踝,不飞不鸣在笼中蜷伏。天很高为何弯曲着腰?地很厚为何不敢迈步?遇阳九爻逢百有六灾厄重重(阳九:古代术数家的说法,四千六百一十七岁为元,初入元一百零六岁,外有灾岁九,称为“阳九”。指灾难之年或厄运。)伸长颈项长长呼叫,继而哭泣命运悲惨!

天鹅天鹅,天生翅膀能飞,天生双足能走,遭此罗网谁人为我赎罪?有朝一日冲破破樊笼,我却不知道升迁通道在哪里。叹息用绳子绑着的人,徒劳的旁观徘徊!)

随从的人得到这个词,一边唱一边走,高兴得忘了疲倦,车马奔驰,计划两天的路程只要一天就到了,于是离开鲁国边境。

鲁庄公果然后悔,派公子偃追他,没追到只好返回。

管夷吾仰天长叹,说:“我今天算是再生了!”

走到堂阜,鲍叔牙早早就在那里,看到夷吾如获至宝,迎入馆中,说道:“夷吾还好吧!”

就命令从人破开门槛让其出来,管夷吾说:“没有国君的命令,不可擅自脱身。”

鲍叔牙说:“没关系,我正要把你推荐给国君。”

夷吾说:“我与召忽一同辅佐子纠,既然不能继承君位,又不能赴难而死,已经失去臣子的节操。怎么能去讨好仇人?召忽要是知道,肯定要在地下讥笑我了!”

鲍叔牙说:“‘成就大事的人,不在乎小的耻辱;立大功的人,不会拘泥小节。‘你有治理天下的才能,没遇到合适的时机,主公非常有志向且见识高,如果你能辅佐,以此来经营齐国,成就霸业不在话下,功盖天下,名扬诸侯,何必做保持个人小节、做没有益处的事呢?”

夷吾默然不语,于是解除了束缚,留他在堂阜。

鲍叔就回临淄见桓公,先吊丧而后祝贺。

齐桓公说:“你为谁吊丧呢?”

鲍叔牙说:“子纠,你的哥哥啊,你为国灭亲,这是不得已,我怎么敢不吊?”

桓公说:“即使是这样,为什么向我祝贺呢?”

鲍叔牙说:“管仲天下奇才,不是召忽能比的,我已经为国君举荐他了。你得到一个贤能的宰相,我怎敢不祝贺?”

桓公说:“夷吾射我的衣带钩,他的箭还在。我常常戚戚于心,恨不得不厌倦地吃他的肉,怎么能任用呢?”

鲍叔牙说:“人臣各为其主,射钩的时候,知道有纠而不知道有国君您,如果您能任用他,他要为你射天下,不只是一个人的衣带钩呢?”

桓公说:“我暂且听从你的话,赦免不杀。”

鲍叔牙就迎接管仲到他的家,早晚谈论。

再说齐桓公犒劳拥立的功劳,高国世卿都加封食邑。想让鲍叔牙作上卿,主持国家政务,鲍叔牙回答:“你照顾我,不让我挨冻受饿,这是你的恩赐啊。至于治理国家,那不是我所能做到的。”

桓公说:“我知道你有才能,你不能拒绝。”

鲍叔牙说:“你了解我的为人,小心谨慎、循礼守法而已,这些都是事实,不是治理国家的人才呢;治理国家的人,国内安定百姓,外抚四夷,功勋加在王室,恩泽施布于诸侯,国家安如泰山,国君能享受无边的福址,功垂金石,名传千秋,这种辅佐为王的重任,我怎么能担任呢?”

桓公不觉间有了心动的颜色,促膝向前说:“如你所说,当今世上有没有这样的人呢??”

鲍叔牙说:“你不寻求这样的人就算了;如果一定要找,非管夷吾莫属。我有五点不如管夷吾:宽厚仁爱,我不如他;治理国家,有法可依,我不如他;用忠诚信义结交人民,我不如他;制定礼仪可以散布四方,我不如他;拿着鼓槌在军门击鼓,使百姓敢战而不退,我不如他。”

桓公说:“你试着把他召来,我要看看他的学问怎么样?”

鲍叔牙说:“我听说:‘低贱的人不能统治高贵的人,贫穷的人不能使役富有的人,关系疏远者不能裁定关系亲密者之间的事’。您要任用管夷吾,必须封他为相,给予丰厚的酬劳,遵从父兄之礼不可!然而作为宰相,地位仅次于君。作为宰相而被轻易召唤,这是轻视他而已;宰相受到轻视,那么国君也会受到轻视。那不是一般的人,一定要用特殊的礼节,你占卜吉日后到郊外迎接他,世人听说君王尊贤礼士而不计较个人仇恨,谁不想为您效力呢?”

桓公说:“我听你的。”

于是下令太卜择定吉日,到郊外去迎接管仲,鲍叔牙仍旧把管仲安置在郊外的公馆中。到了约定的日期,多次沐浴并用香料涂身,衣帽礼袍,与上大夫一样,桓公亲自到郊外迎接他,与他载着同一辆车入朝。老百姓看见了,没有不惊奇的。史官有诗说:

争贺君侯得相臣,谁知即是槛车人?

只因此日捐私忿,四海欣然号霸君。

管夷吾已经入朝,叩头谢罪,桓公亲手扶起,赐给他座位。

管夷吾说:“我本是俘虏,得蒙赦免死刑,实在是三生有幸,怎么敢侮辱礼仪!”

桓公说:“我有问题问你,你一定要先坐下,然后我才敢问。”夷吾再拜就坐。

齐桓公说:“齐,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先僖公威震诸侯,称为小霸。从齐襄公政令无常,于是产生大变。我现在主持国家,人心不定,国家的形势没有展开。现在我想修理国政,设立纲常法纪,应该先做什么呢?”

夷吾回答说:“礼义廉耻,能够维持国家的四个要素;四个要素没有展开,国家就会灭亡。今天你想确立国家的纲领,一定展开四个要素,为了使役百姓,那么纲纪树立而国家形势也会振作。”

桓公说:“怎样才能让老百姓服从自己?”

夷吾回答说:“要想让百姓服从,一定要先爱民,然后让他们和睦相处。”

齐桓公说:“爱民之道又在哪里呢?”

夷吾回答说:“公修公族,家修家族,使他们事业互相关系,俸禄互相补助,人民就相亲了,宽放旧罪,救助旧宗,为无后者立嗣,人口就增殖了,减少刑罚,薄收赋税,人民就富裕了,各乡选用贤土,使之施教于国,人民就有礼了,出令不改,人民就务正了。这些就是爱民之道。”

桓公说:“人民富裕而又团结了,该如何使用他们呢?”

夷吾说:“开发财源提倡百工,以保障人们的需用;贡献才力而尊崇贤士,以奖励人们求知;施刑罚不要苛刻,以有利于百姓。实行这些措施没有私心,就能够团结众人;说话一定算数,法令就不会失灵。这就是役使人民的办法。”

齐桓公问道:“军令已经包含在政令中实施了,可是齐国缺少铠甲和武器,怎么筹办呢?”

管仲回答说:“减轻对罪犯的惩罚,让他们用铠甲和武器来赎罪。判死刑的罪犯可以用犀皮甲和一枝戟来赎罪,犯轻罪的可以用鞼盾和一枝戟来赎罪,犯普通小罪过的,罚他金钱,有犯罪嫌疑的,予以赦免。要求打官司的先禁闭三天,让他们把诉词考虑停当。诉词定下不变后,要交一束箭才给以审理。好的金属用来铸造剑戟,然后用狗马来试验是否锋利;差的金属用来铸造农具,然后用土壤来试验是否合用。”

桓公说:“兵甲既然安定,财力不足怎么办?”

夷吾回答说:“销山为钱,煮海为盐,其利益流通于天下;通过收集天下万物中多余的物品来收纳,用来振兴贸易;采纳妓女三百人,用来安抚商人;商人如果来了,生活物资齐集,因此收取税收,用来供给军资;像这样财力就充足了。”

桓公说:“财用充足,然而军队不多,士气不振,如何办呢?”

回答说:“兵贵在精锐,而不在于数量的多少;强于内心,而不在于力量强弱。如果主公规范队伍,修武器兵甲,天下诸侯都效仿整顿军队,也修复武器兵甲。我没有看到胜利所在!如果你想强大军队,不如隐瞒修复之名而存有修复之实,请允许我作内政,以军令指挥军队。”

桓公说:“内政怎么修整呢?”

回答说:“修复国政的方法,将以全国划分为21个乡,工商之乡六,士之乡十五。工商用来补充财力,士卒用来补充兵力。”

桓公说:“什么使兵源充足?”

回答说:“五家为一轨,轨为之长;十轨为一里,里设有司;四里为连,连成为长;十连为一乡,乡有良人(良人,乡官名,即乡大夫)。就是因为这是军令。五家为一轨,所以五人为伍,由轨长率领;十轨为一里,所以五十人的小戎,里有司率领;四里为连,所以二百人为一卒,由连长率领;十连为一乡,所以二千人为一旅,乡良人率领;五乡设立一师,所以一万人为一军,五乡的师长率领。十五乡出三万人,就是三军。国君主持中军,高、国二子各主一军。四季的时候,就从事田猎活动。春季是搜,以索寻没有怀孕的动物;夏季是苗,用来除去五谷之灾;秋季是獮,行杀以顺秋气;冬季是狩猎,包围以告成功。让百姓练习武艺。所以在城内整顿队伍,在郊外整顿军队。内教已成,不要让其随意迁徙。伍的人祭祀同福,生死共患难,人与人之间相比,家与家之间相比,人们住在一起,从小一起游戏。所以,夜间作战能听到声音,就不会让人偷袭;白天打眼睛认识,就不会走散。他们之间感情可以同生共死。居住在一起就同乐,死了人就一同哀悼,守城则会一同使其坚固,战斗则会一同使其强大。有了这三万人,足以横行于天下。”

桓公说:“兵强马壮,可以征服天下诸侯吗?”

回答说:“不可以的。没有遵从周王室,邻国没有归附,你想征服天下诸侯,只有尊从周王室而亲近邻国。”

桓公说:“这该怎样做呢?”

回答说:“审定我国的疆界,归还从邻国夺来的土地,承认邻国疆界的合法性,不占邻国的便宜;还要多多赠给邻国礼物,派出使者经常到周边邻国作亲善访问,以此使它们感到安定,这样周边邻国就会亲近我们了。请选派擅长外交的游说之士八十人,带着车马、衣裘和足够的钱财,让他们周游四方,用来笼络和召纳天下的贤能之士。皮毛、币帛和玩赏之物,让百姓贩卖到各地去,以此来观察各国朝野上下的不同爱好和追求,然后选择其中奢侈腐化的国家首先征伐它。”

桓公和夷吾连续说了三天三夜,字字投机,完全不知疲倦。

桓公非常高兴,于是又斋戒三天,告于太庙,想拜管仲为相。夷吾推辞不接受。

齐桓公说:“我接受了你的策谋,要想完成我的志向,所以拜你为相,为什么不接受呢?”

回答说:“我听说大厦的建成,这不是一个树木的材质;大海的流畅,这不是一个流水构成的。你想要成就大业,就要任用五个人。”

桓公说:“这五个人是谁?”

回答说:“升降揖让,进退娴熟,善辩的刚柔,我不如隰朋,请立为大司行;开垦荒地、领土,聚集粮食,充分利用土地,我不如宁越,请立为大司田;平原广牧,战车一往直前,士不退缩,战鼓一响,三军将士视死如归,我不如王子成父,请求立他为大司马;判决执行,不杀无辜的人,不诬告没有罪的人,我不如宾须无,请立为大司理;侵犯你的面容,进谏必忠,不回避死亡,不贪图富贵,我不如东郭牙,请立为大谏的官员。你若想富国强兵,那五个人就够了。如果想称霸为王,臣虽不才,勉强成全君命,用来贡献小小的力量。”

桓公于是拜管仲为相国,赐给国内一年的市租。他推荐的隰朋等五人,都按夷吾所推荐的一样,一一拜给官位,各自治理自己的事。

于是悬榜国门,凡是国富民强的策略,依次尽举而实行。

有一天,桓公又问管夷吾说:“我不幸而喜欢打猎,另外还好女色,不会损害霸业吗?”

夷吾回答说:“没有关系!”

桓公说:“那么什么会损害霸业呢?”

夷吾回答说:“不能识别贤能的人,害霸;识别贤人而不任用,害霸;任用而不重用,害霸;重用了又让小人参政,害霸。”

桓公说:“好。”

于是只听管仲,尊敬他为仲父,礼节待遇在高、国之上,并分咐道:“国家有大的政策,要先告诉仲父,其次再告诉我。有什么措施,只凭仲父来裁决。”

又禁止国人说话不允许侵犯夷吾的名字,不分贫富贵贱,都只能说“仲”,古代人认为称字为尊称。

再说鲁庄公听说齐国拜管仲为相,大怒说:“后悔不听施伯的话,反被小人所欺骗。”

于是整顿兵马,策划攻打齐国以报乾时之仇。

齐桓公听了,对管仲说:“我刚刚即位,不想受到威胁,请先讨伐鲁国怎么样?”

管仲回答说:“军政府库尚未确定是否充实,还不可以用。”

桓公不听,于是让鲍叔牙作准备,率领军队直接侵犯长勺。鲁庄公向施伯说:“齐国欺我太甚,如何抵御呢?”

施伯说:“我推荐一个人,可以抵抗齐国。”

庄公说:“你推荐的是什么人?”

施伯回答说:“我认识一个人,姓曹名刿,在东平的乡下隐居,从没有出来做官,那个人才是真的将才啊!”

庄公命令施伯马上去聘请。曹刿笑着说:“吃肉的人没有谋略,就让吃素的人来谋划吗?”

施伯说:“只要吃素的人肯谋划,就可以去吃肉了。”

于是一同去见庄公。

庄公问:“怎么才能战胜齐国呢?”

曹刿说:“军事作战只能是临时选择时机制胜,不是可以预言的,请给我一辆车兵,让我参与到进军行动中。”

庄公喜欢他的话,和他同坐一辆车,直奔长勺。

鲍叔牙听说鲁侯领兵而来,就严阵以待,鲁庄公也列阵相持。鲍叔牙由于乾时获得胜利,有轻视鲁国的意思,下令击鼓进军,先攻陷的重赏。

庄公听到鼓声震天,也叫鼓对敌,曹刿劝阻他说:“齐军锐利,应该耐心等待一会儿。”

传令军中:“有人敢喧哗的斩首。”

齐军冲向鲁阵,如铁桶一般也没有冲动军阵,只好后退。过了一会儿,对阵鼓声又震起来。鲁军寂静纹丝不动,齐国的军队又撒退。

鲍叔牙回答:“鲁军已经害怕了,再擂鼓进攻,他们一定会逃走。”

曹刿又听到鼓声响起,对庄公说:“打败齐军的时候到了,可以迅速擂鼓进攻!”

论起来鲁军是第一次击鼓,齐军已是第三次击鼓了。

齐国军队见到鲁国军队两次不动,以为不会作战,都没有在意,谁知鼓声一起突然而来,刀砍箭射势如疾雷不及掩耳,将齐兵杀得七零八落,齐国军队大败而逃,庄公想去乘胜追击。

曹刿说:“不可以的,我先观察一下。”

便下了车,将齐军阵地上看了一遍,又登车轼远望。过了很久说:“可以追了。”

庄公于是驱车前进,追击三十多里方回,所获辎重铠甲兵器无数。youpin

不知道以后的事情怎么样?再看下回分析。

第17回 宋国纳赂诛长万 楚王杯酒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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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鲁庄公大败齐军,于是问曹刿说:“你为什么一战而胜三鼓,有什么原因吗?”

曹刿说:“作战以士气为主,气勇就能胜利,气衰就会失败。击鼓,可以振兴士气。第一次击鼓士气正盛,第二次则气衰,第三鼓士气就枯竭。我不击鼓来聚集军队的士气,齐军三鼓则士气已经枯竭,我一鼓则士气正盛,以盛制衰,怎么会不胜利?”

庄公说:“齐军被打败,为什么您开始不追,后来又让追?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曹刿说:“齐人多诈,恐怕有埋伏的军队,他的失败逃跑是不可信的。我看他的车道纵横交错,军心已乱;又望着他的旗帜不整,急于逃命,因此才驱逐!”

庄公说:“你可以说是懂得用兵了!”

于是任命他为大夫,厚赏施伯推荐人才的功劳。髯翁有诗写道:

强齐压境举朝忧,韦布谁知道握胜筹?

别说边庭捷报杳,繇来吃肉少好计划。

当时北周庄王十三年的春天。齐军大败而归,桓公发怒说:“军队出师无功而返,怎么征服诸侯呢?”

鲍叔牙说:“齐、鲁两国都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实力不相上下,以主客为强弱。以前乾时一战,我是主,因此战胜鲁国;现在长勺之战,鲁为主,因此齐国会失败。我愿意以您的名义去宋国请兵,齐、宋一同作战,可以达到目的!”

桓公答应了,于是派使者去到宋国聘请军队,请宋军出师。宋闵公捷,从齐襄公时,两国经常共事,现在听说小白即位,正想和好,于是说好出兵的日期,在夏季的六月上旬,军队在郎城会合。

到了约定的日期,宋让南宫长万为大将,猛获为副将,齐国让鲍叔牙作大将,仲孙湫为副将,各统帅大军,聚集在郎城。齐国军队在东北,宋国军队在东南。

鲁庄公说:“鲍叔牙带着怒气而来,又有宋兵帮助,南宫长万有撞山举鼎的力量,我国没有他的对手,两军对峙,互为犄角,如何抵御呢?”

大夫公子偃进言说:“请允许我去观察他的军队!”

回来报告说:“鲍叔牙有戒备之心,军容整齐;南宫长万凭借自己的勇气,自以为天下无敌,他的队伍杂乱。如果从雩门偷袭而出,攻其不备,宋兵可以被击败。宋军兵败,齐兵也不能独留了!”

庄公说:“你不是南宫长万的对手!”

公子偃说:“我请求试一下!”

庄公说:“那么我亲自来接应!”

公子偃就把一百多张老虎皮贴着在马的身上,乘着月色朦胧,偃旗息鼓,开雩门而出,临近宋营的时候,宋兵全然没有觉察。公子偃命令军中点起火把,一时战鼓喧天,直向前冲,火光映照下,远远地看见一队猛虎咆哮,宋营人马全部感到发抖,四下惊慌仓促逃跑。

南宫长万虽然有勇力,由于车辆先散也没办法,只能驱车后退。鲁庄公后队已到,合兵一处,连夜追赶。

到了乘邱这个地方,南宫长万对猛获说:“现在必须决一死战,否则免不了罪责!”

猛获应声而出,刚好遇上公子偃,两个厮杀,南宫长万握着长戟,直奔鲁侯的大军,逢人便刺,鲁国军队害怕他的骁勇,没有人敢走近。

庄公对车右边歂孙生说:“你一向以勇力闻名,能与长万决一胜负吧!”

歂孙生也握大戟,直奔长万来交锋。庄公登到马车上观望,看见歂孙生也敌不过南宫长万,对身边的人说:“把我的箭金仆姑取来!”金仆姑是鲁国军府的强劲箭。左右的人捧着弓箭献上,庄公搭弓上箭,瞄准长万飕的一箭,正中右肩,深度可能进入到骨头,长万用手拔箭,颛孙生乘他的手慢,又用力一戟杀过去,刺穿过左大腿,长万倒栽在地上,急于想挣扎,被歂孙生跳下车来,双手紧紧按住,士兵一拥上前擒住。猛获见主将被抓获,弃车而逃。

鲁庄公大获全胜,鸣金收兵,颛孙生押长万献功。长万肩膀和腿都受伤,还能站立,毫无痛苦的样子。庄公喜爱他的勇武,用厚礼对待他。鲍叔牙知道宋军失利,全军返回。

这一年,齐桓公派遣大夫隰朋,向周王汇报说即位的事,而且请求婚约。第二年,周王让鲁庄公主婚,将女儿嫁给了齐桓公。徐国、蔡国、卫国各自把女儿送来陪嫁。

因为鲁国有主婚的辛劳,所以齐国、鲁国又讲和,摒弃两败的耻辱,互相约为兄弟。

这年秋天,宋国发生大洪水灾,鲁庄公说:“与齐已经和好,为什么还跟宋国结怨呢?”于是派人去抚慰。

宋国感激鲁国的救灾之情,也派人来道歉,于是请回南宫长万,鲁庄公放他回国。从此三个国家和好,各自消除以前的矛盾。髯翁有诗说:

乾时长勺互雄雌,又见乘邱覆宋师。

胜负无常终有失,何如修好两无危?

南宫长万回到宋国,宋闵公戏弄他说:“开始我尊敬你,现在你被鲁国囚禁过,我可以不尊重你了!”

长万惭愧而退。大夫仇牧私下劝闵公说:“君臣之间,要有礼貌,不可以开玩笑的!戏弄就是不敬,不敬则会傲慢,傲慢而无礼,叛逆之心就会产生,您一定要警惕!”

闵公说:“我与长万熟悉亲近,没关系!”

再说周庄王十五年,周王因病而死。太子胡齐继位,这是僖王。到宋国来报丧,当时宋闵公与宫人在蒙泽,让南宫长万掷戟作为游戏。原来长万有个绝技,能在空中掷戟,高几丈,用手去接他,万无一失。宫人想看看他的技能,所以闵公把长万叫来一同游览。长万奉命耍了一回绝技,宫人们赞不绝口。闵公有点嫉妒怨恨的意思,命令内侍把棋盘取来与长万一起赌博,以大金斗盛满酒来作为惩罚。这赌博却是闵公的长处,长万连输五局,罚酒五斗,已经醉到八九分了,心里不服气,还想再来。

闵公说:“你经常失败是因为曾经被囚禁,怎么敢与我再赌胜负?”

长万心怀惭愧愤怒,沉默无言。忽然宫里的侍从报道:“周王有使命到!”

闵公问明来意,这是报告庄王的丧事,并且告知已立新王。闵公说:“周国已经立了新王,立即派使者前去吊丧贺喜!”

长万说:“我还没有看到王都的盛世面貌,愿意作为使者前往。”

闵公笑着说:“宋国也不是没有人,怎么能让囚犯去?”

宫人都大笑。长万满脸通红,害羞变成愤怒,同时借着酒醉,一时性起,不顾君臣之分,大骂说:“无道昏君,你知道囚犯能杀死人吗?”

闵公也生气地说:“贼囚,竟敢无礼?”

就去抢长万的戟,想用戟来刺他。长万也不来抢戟,直接拿起棋局,把闵公砸倒,再一次挥拳,唉,悲伤啊,闵公死在他的拳下。宫人都惊散。长万怒气仍然勃勃不息,提着戟走到了朝门,遇到大夫仇牧,问:“国君在哪里?”

长万说:“昏君无礼,我已经杀了他了!”

仇牧笑着说:“你喝醉了吗??”

长万说:“我不是醉了,是实话呢!”

于是用手上的血迹展示给他看。仇牧立刻勃然大怒,大骂:“弑君之贼,天理不容!”便举起用象牙做的手板来打长万。

无奈长万有如虎的力量,把戟掷在地上,用手去接招,左手将手板打落在地,右手一挥,正中他的头,头被打得粉碎,牙齿也被打掉,随手扔出去,丢进门里有三寸那么深,真是绝力啊!仇牧已经死了,长万拾起画戟,徒步慢慢走着登上马车,旁边就像没有人一样。

宋闵公即位共十年,只因一句戏弄话,就遭到逆臣的毒手。春秋乱世,杀君就像杀鸡一般,可叹,可叹!史臣有《仇牧赞》说:

世下道德败坏,纲常扫地。堂帘不隔,君臣游戏。君主以开玩笑来作业游戏,臣以耍戟来作为游戏。壮哉仇牧,以笏击贼(笏是古代大臣上朝拿着的手板,用玉、象牙或竹片制成)。碰着暴强之徒也敢狠狠击打,忠肝沥血。虽死也重于泰山,名声好比日月的光辉。

太宰华督听说发生内变,挺剑登车,将要起兵讨伐内乱之臣,走到东宫西面,正遇上长万,长万也不说话,一戟刺去,华督从车上掉下来,又一戟杀了他。

于是拥立闵公的堂弟公子游为君,将戴、武、宣、穆公、庄公的族人全部驱逐。

众公子出逃萧国,公子御说投奔亳地。

长万说:“御说德才兼备,而且是君的亲弟弟,现在在毫地,留着他一定会有内变。不如杀了御说,公子们是不值得担心的!”

于是派他的儿子南宫牛和猛获率领军队包围毫地。冬季十月,萧叔大心率戴、武、宣、穆、庄五族的人,又纠合曹国的军队救援毫地。公子御说说通亳人,打开城门接应。内外夹击,南宫牛大败被杀,宋兵全部投降了御说。猛获不敢回宋国,直接到卫国去了。

戴叔皮向公子御献计说:“就用投降士兵的旗帜,谎称南宫牛等人已攻克了亳,抓住了御说,得胜回朝!”

先让几个人一路传说,南宫长万深信不疑,就没有做任何准备。众公子带兵杀到,骗开城门,一拥而来,只叫:“只抓叛逆者长万一人,其他人不要惊慌!”

长万仓惶无计,急忙奔入朝中,要带着子游出逃。看到满朝都是披着盔甲的士兵,有内侍逃出来,说:“子游已被众军所杀!”

长万长叹一声,考虑各国只有陈与宋没有交情,想去投奔陈国。

又想起家里有80多岁的老母亲,感叹说:“天伦不可抛弃!”转身跑回家,扶她上了车,左手握戟,右手推车而行,杀门而出,他们的行动就像风一样,没有人敢阻拦。

宋国到陈,距离二百六十里,长万推着车一天就到了,这种神奇力量,古今少有。

却说公子们杀死了子游,于是奉公子御说即位,这就是桓公。让戴叔皮为大夫,选择五族的贤人做公族大夫,萧叔大心还回去镇守萧地。派遣使者前往卫国,请求把猛获绑回去;又派使者到陈国,请求拿住南宫长万。

公子目夷只有五岁,站在宋桓公的旁边,笑着说:“长万不会回来了!”

宋公说:“你这孩子怎么知道的?”

目夷说:“勇士是世人所尊敬的人,宋国抛弃他,陈国定会保护他。空手而去,徒劳无益?”

宋公大悟,于是命令带着财宝去贿赂卫、陈两国。先说宋国使者来到卫国,卫惠公向大臣们说:“猛获,给与不给哪个更好?”

群臣都说:“人有危急而来投奔我,为什么要放弃他?”

大夫公孙耳劝谏说:“天下的罪恶是一样的。宋国的罪恶就像卫国的罪恶,留下一个坏人,对卫国有什么好处?何况卫、宋两国和睦多年,不遣回猛获宋国一定生气?保护一个罪恶之人而失去一个国家的友好关系,这不是上策啊!”

卫侯说:“好!”

于是绑着猛获献给宋国。宋国使者来到陈国,用贵重的宝物献给陈宣公。宣公贪财,答应把长万送回宋国。又担心长万绝力难以控制,必须想一个计策把他困住。

便派公子结对长万说:“我君得到你这样的勇士,就像得到了十座城一样,宋国人虽然多次请求,都没有听从。我君担心你的怀疑,愿意让我与你结拜为兄弟,如果你认为陈国狭小,更合适去大国,也希望能暂住几个月,我为你准备好车马!”

长万哭着说:“你能容纳长万,长万还能有什么要求呢?”

公子结就带着酒为乐,结为兄弟。

第二天长万又亲自到公子结的家庭感谢,公子结又留着款待,酒喝到一半,来了很多美女劝酒,长万欢饮大醉,躺在坐席上。公子结派大力士用犀牛皮包裹住他,再用牛筋捆住,并把他的老母亲,连夜送往宋国。

走到半路上,长万才醒,奋身蹴踏,革坚绑固,终究不能逃脱。快到宋城的时候,犀牛皮都被挣破了,手脚都露在外面,押送士兵用槌击打他,以致小腿都骨折了。

宋国的桓公命令和猛获一起绑到市集上,剁成肉泥,让厨子将他们剁成肉酱,遍赐群臣说:“臣子有不能侍奉国君的人,看看这肉酱”!八十岁的老母亲,也都杀了。髯翁有诗感叹说:

可惜赳赳力绝伦,但知母子昧君臣。

到头骈戮难追悔,好谕将来造逆人。

宋桓公因为萧叔大心有救亳的功劳,升萧为附庸之国,称大心为萧君。想着华督死于非命,让他的儿子家继续作司马,从此华氏世代为宋国大夫。

再说齐桓公自从长勺大败以后,深悔用兵不慎。

于是把国家交给管仲,天天和美女饮酒为乐。有人汇报国家大事,齐桓公说:“为什么不告诉仲父?”

当时有名叫竖貂的人得到桓公宠幸。因为想亲近内庭,不方便往来,于是自宫之后进来。桓公可怜他,对他更加恩宠,不离左右。又有齐国的雍县有名叫巫的人,叫做雍巫,字易牙,为人多权术,擅长射箭驾车,同时对烹调很精通。一天,卫姬生病,易牙调好五味来进献,卫姬吃了以后病也好了,因为喜欢就亲近他。易牙又以美好滋味的食物送给竖貂,坚貂就推荐给桓公。桓公叫来易牙,问道:“你善于调味吗?”

回答说:“是!”

桓公开玩笑说:“我曾经鸟兽虫鱼的味道几乎全吃遍了,所不知道的,人肉味道怎样呢?”

易牙就退出,到了午饭时间,献蒸肉一盘,嫩如乳羊而更加甜美。桓公吃了,问易牙说:“这是什么肉,会这样味美呢?”

易牙跪着回答说:“这是人肉啊。”

桓公大吃一惊,问:“从哪里得到的?”

易牙说:“我的儿子三岁了。我听说‘忠君的人眼中没有家庭之分,君不曾偿人肉味道,所以我杀掉儿子来适应你的食欲。”

桓公说:“你下去吧!”

桓公以为易牙也是爱自己的人,也宠信他。卫姬又从中称赞。从此以后,竖貂、易牙内外用事,私下里忌讳管仲。到这时,竖貂和易牙合词进说:“听说‘君王发令,我是奉令,现在主公一开口就是仲父,再开口还是仲父,齐国就像没有国君一样。”

桓公笑着说:“我对于仲父,就像身体有了大腿和胳膊一样。有了大腿和胳膊才正在形成身体,有仲父才能成就君王。你们这些小人知道什么?”二人就不敢再说话。

管仲执政三年,齐国大治。后人有一首诗写道:

疑人勿用用无疑,仲父当年独制齐。

都似桓公能信任,貂巫百口亦何为?

这时楚国正强盛,灭了邓国、攻克权国、征服了随国、打败郧国、与绞国结盟、使役息国,凡是汉东小国,没有不称臣进贡的。只有蔡国仰仗与齐侯婚姻,中原诸侯同盟同兵,不曾服从楚国。

到文王熊赀,称王已经两代,有斗祈、屈重、斗伯比、薳章、斗廉、鬻拳等人辅佐,对汉阳虎视眈眈,渐渐有侵占中原的意图。

再说蔡哀侯献舞,与息侯同娶陈君之女为夫人。蔡娶妻在先,息娶在后。息夫人妫氏有绝世的美貌,因回国省亲,路过蔡国。

蔡哀侯说:“我小姨子来到这里,怎么能不见一面?”

于是派人要求到宫中盛情款待,说话时有戏弄之词,全无敬客的意,息妫大怒而去。以及从陈国返回息国,于是不路过蔡国。息侯听说蔡侯怠慢他的妻子,想办法报复他,于是派使者向楚进贡,于是秘密对楚王说:“蔡依赖中原之国,不肯顺服。如果楚兵进攻我国,我于是向蔡国求援,蔡侯勇敢而轻率,自然会亲自前来救援。我就和楚国联合攻击他,献舞就可以被俘虏了。既然俘虏了献舞,不愁蔡国不进贡了。”

楚王非常高兴,于是发兵讨伐息国。息侯向蔡国求援,蔡哀侯果然发动战争,亲自来救息国。安营未定,楚军伏兵齐起,哀侯抵挡不住,急忙跑到息城。息侯关上城门不肯接纳,于是大败逃走。

楚军从后面追赶,一直逃到莘野,活虏哀侯回国。息侯丰厚的犒劳了楚军,并送楚王出境。蔡哀侯才知道中了息侯的计谋,恨之入骨。

楚王回国,想将蔡哀侯烹杀,以祭祀太庙。鬻拳劝谏说:“大王有意图霸中原,如果杀了献舞,诸侯都害怕了。不如送他回国,以取得蔡国的服从”。

再三苦劝,楚王就是不听。鬻拳怒气勃发,他左手拿住楚王的袖子,右手拔出刀对楚王说:“我将与你一起赴死,不忍心见大王失去诸侯!”

楚王害怕,连声说:“我听你!”

于是放了蔡侯。鬻拳说:“大王愿意听从我的劝告是楚国的福气。而我犯了劫君之罪,罪当万死,请求被刑罚!”

楚怀王说:“你一向忠心耿耿,我不怪罪”。

鬻拳说:“王虽然赦免了我,我怎么能原谅自己?”就用佩刀砍断自己的脚,大声说:“人臣有对君王无礼的人,看看这个!”

楚王命令把他的脚藏在大府,“因而记住君的不听劝谏!”让医生给鬻拳治病。虽然痊愈但不能行走,楚王让他作大阍的官,因掌管城门,尊称为太伯。

于是放蔡侯回国,大摆筵席,为他饯行。席中多张女乐,有弹筝的女子容貌秀丽,楚王指着对蔡侯说:“这个女子色技都佳,可进一杯!”

就让那女子用大杯敬蔡侯,蔡侯一饮而尽,回斟大杯,亲自为楚王祝寿。

楚王笑着说:“你平生所见,有绝世之美的吗?”

蔡侯想起息侯导演的楚国战败蔡国的仇恨,就说:“天下女子没有像息妫一样美的,真是一个仙子!”

楚王说:“她的美色怎么样?”

蔡侯说:“眼睛如秋水脸似桃花,长短适中举动生态,再没有见到第二个。”

楚王说:“我得见一见息夫人,这样,我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蔡侯说:“凭借你的威力,即使是齐姬、宋子也不难弄到手,何况屋檐下一个女人呢??”

楚王非常高兴,这一天尽欢而散。蔡侯然后回国。

楚王想到蔡侯的话,想得到息妫,假以巡视为名,来到息国。息侯路旁谒见,极其恭敬,亲自扫除宾馆,设大飨在朝堂,息侯执爵向前,为楚王祝寿。

楚王接杯在手,微笑着说:“以前我为你夫人曾效微劳,今天我来到这里,夫人怎么不肯为我斟一杯呢?”

息侯害怕楚国的威势,不敢违抗,连声答应,立即传达宫中。不一会儿,只听到玉佩之声,夫人妫氏盛装而来。另设毯褥,再次感谢。楚王不停答礼。

妫氏拿白玉杯斟满来进献,她的手和玉色相映,楚王看着她大吃一惊。

果然是天上只是听说,人间罕见,就想用手亲自接酒杯,那妫氏不慌不忙,将杯递给宫人,转交楚王,楚王一饮而尽,妫氏又再拜告辞回宫。

楚王心念息妫,反而不能尽情欢乐。散席回到旅馆,睡不着觉。第二天,楚王也设祭在宾馆,名为答谢,暗下伏兵。

息侯赴宴,酒至半酣,楚王假装醉了,对息侯说:“我有大功于你夫人,现在军队在这里,你夫人不能为我犒劳一下吗?”

息侯推辞说:“敝邑狭小,不能满足您的要求,且容我和我夫人筹划一番!”

楚王拍案说:“你这背义之徒,竟敢花言巧语拒绝我!左右的人还不给我拿下?”

息侯正要申辩,伏兵突然杀起来,薳章、斗丹二将把息侯抓住并将他囚禁。

楚王亲自率兵直奔息宫,来寻找息妫。

息妫听说有变,感叹说:“引狼入室,是我自取的!”

于是逃奔到后园中,要投井而死,被斗丹抢前一步拉住衣襟说:“夫人不想保全息侯的性命吗??为什么夫妻都死了?”息妫沉默。

斗丹引见楚王,楚王说尽好话安慰她,答应不杀息侯,不禁止息国祭祀宗庙,于是就在军中立息妫为夫人,载在后车。因为她的脸似桃花,又叫桃花夫人。现在汉阳府城外有桃花洞,上面有桃花夫人庙,就是息妫。唐代诗人杜牧有一首诗写道:

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

毕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

楚王把息侯安置在汝水,封给他拥有十户人家的地方,使他能守住祭祀。息侯郁郁而死,楚国没有人道到这里已经到了极点了。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析。

第18回 曹沫手剑劫齐侯 桓公举火爵宁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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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厘王元年正月,齐桓公上朝,群臣朝拜完毕,桓公问管仲说:“我接受您的教导,改变国家政策。现在国中兵强粮足,老百姓都知道礼义,想要订立盟约确定伯仲怎么样?”

管仲回答说:“现在各国诸侯,强于齐国的还有很多:南有荆国、楚国,西有秦国、晋国,然而都是些自逞英雄之辈,不知道尊奉周王,所以不能称霸。周王室虽然衰微,却是天下的共主。东迁以来,诸侯不来朝觐,不进贡物产。所以郑伯射桓王的肩膀,五国拒绝庄王的命令,所以导致各诸侯国的臣子,没有君父之礼。熊通僭越名号,宋国和郑国弑杀国君,已经习以为常,没有人敢征讨。现在庄王刚死,新王即位;宋国最近遭受南宫长万的混乱,贼臣虽然被杀,宋君还未确定。你可以派遣使者朝见周王,请求天子的旨意,大会诸侯,确认宋国君主。宋君一旦定下来,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在内尊重周室,在外治理四方。列国之中,衰弱的扶起来,强横的压下去,昏乱不服从命令的,可以率领诸侯讨伐他。天下诸侯,都知道我们的无私,一定争相来朝拜齐国。不动一兵一卒,霸业就可成功了!”

桓公非常高兴。于是派遣使者到洛阳朝见周厘王,因此请求奉命举行盟会,以确定宋君。

厘王说:“伯舅不忘周室,是我的幸运啊。泗水一带的诸侯,任凭伯舅差遣左右,我怎么会有偏爱之心呢?”

使者回来报告桓公。桓公就把王命通知宋、鲁、陈、蔡、卫、郑、曹、邾各国,约定三月初一一同在北杏这个地方会盟。

桓公问管仲说:“这次赴会,用战车多少?”

管仲说:“你奉王命来通告诸侯,怎么用得上战车?请为大会准备礼服!”

桓公说:“好吧!”

于是让士兵们先筑起三层祭坛,高度约三丈,左边悬钟,右边放置钟鼓,先把天子的空位摆在上面,旁边放置反坫、玉帛器皿,整整齐齐。又预备几处馆舍,全部要高敞合式的布局。

到了约定的日期,宋桓公御说先到,与齐桓公相见,感谢他定位的意思。第二天,陈宣公杵臼、邾子克两人相继来到。蔡哀侯献舞,仇恨楚国将他抓住的事,也来参加聚会。

四国见齐国没有战车,互相看着说:“齐侯真诚待人,以至于这样!”

于是各自领兵车后退二十里之外。当时二月末,齐桓公对管仲说:“诸侯没有集齐,改期再进行怎么样?”

管仲说:“俗话说:‘三人成众’。现在已经来了四个国家,算是不少了。如果修改日期,这是不讲信用;等待而不到,这是侮辱王命。第一次会合诸侯,而以不讲信义闻名,况且侮辱王命,凭借什么来称霸呢?”

桓公说:“那么结盟的事,还继续吗?”

管仲说:“人心不一,等待大会而没有散去,就可以建立盟约!”

桓公说:“好。”

三月初一的黎明时候,五国诸侯都聚集在坛下。相见礼仪完毕,齐桓公拱手告诉诸侯说:“王政荒废了很久,叛乱不断。我奉周天子之命,与群公以匡扶王室。今天的事,一定要推举一人作为盟主,然后权力有了归属,而政令才可以在天下实行。”

诸侯们议论纷纷,想推举齐国,然而宋国拥有上公的爵位,齐国只称侯,尊卑有序;想推举宋国,然而宋国才立新君,依靠齐国确定君位,不敢自尊。

正是左右为难,陈宣公杵臼离席说道:“天子以集合的命令,属于齐侯,谁敢取而代之?应该把齐侯作为盟会的盟主。”

诸侯都说:“只有齐侯才能堪此重任,陈侯的话是对的。”

桓公再三谦让,然后登上祭坛,齐侯为主,其次宋公、陈侯,其次蔡侯,其次邾子。排列已定,敲钟击鼓,先在天子的位置前行礼,然后交拜,叙述兄弟之情。仲孙湫捧着一函公约的书信,跪着读道:“某年某月某一天,齐小白、宋御说、陈杵臼、蔡献舞、邾克,奉行天子命令,在北杏会盟,共同辅助王室,出兵援助势单力薄和面临危亡的诸侯小国,有不遵守盟约的,各国共讨之。”

诸侯拱手接受命令。《论语》说齐桓公九合诸侯,这是第一次了。髯翁有诗写道:

济济冠裳集五你,临淄事业赫然新。

局中先著谁能识,只为推尊第一人。

各诸侯献酬刚刚结束,管仲走上台阶说:“鲁、卫、曹、郑,故意违犯王命,不来参加聚会,不能不讨伐。”

齐桓公举起手向四君说:“我们战车不足,希望各位一同行事。”

陈、蔡、邾三国国君齐声回答说:“怎么敢不率领兵马相助!”

只有宋桓公沉默。当天晚上,宋公回到旅馆,对大夫戴叔皮说:“齐侯妄自尊大,第一次会盟,就想调遣各国的军队,将来我国恐怕要疲于奔命了。”

叔皮说:“诸侯服从违背各半,齐国形势没有集中,如果征服鲁、郑,霸业成功了。齐国称霸,不是宋国的幸福啊,参与盟会的四个国家中,只有宋国最大;宋国不跟随齐国军队,其余三个国家也将解体。何况我们今天的到来,只想得到大王的命令,用来确立君位罢了。已经参与聚会,还等什么呢,不如先回去。”

宋公听从他的话,就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登车离去。

齐桓公听说宋公背弃盟会逃回,大发脾气,想让仲孙湫追击他。管仲说:“追击他是不义之举,可以请求王师讨伐,才有名目,但还有比这更急切的事情。”

桓公说:“还有什么事比这更急的呢?”

管仲说:“宋国偏远而鲁国邻近,而且是王室的宗亲,不先征服鲁国,为什么能让宋国服从?”

桓公说:“计伐鲁国又该怎么做呢?”

管仲说:“济地的东北有个遂国,是鲁国的附庸,这个国家很弱小,才四姓啊,如果用重兵压境,可以整天攻城将其拿下,遂国如果被攻下,鲁国必然恐惧,然后齐国派一个使者,责备他不来参加盟会,再派人给鲁夫人送信,鲁夫人想让他的儿子跟外戚亲近,自己会极力怂恿,鲁侯内迫于母亲的命令,对外又恐惧兵威,一定会来结盟,等他们来求盟,因此而许诺他,平定鲁国之后,再移兵攻打宋国,面临奉行王命的军队,这是势如破竹的举动。”

桓公说:“好。”

于是亲自率领军队到达遂城,一鼓而进攻,于是驻兵在济水。

鲁庄公果然害怕,大集群臣询问对策。

公子庆父说:“齐军两次到达我国,从来没有得到利益,臣愿领兵抵御他。”

班中一人出来说:“不可,不可。”

庄公看上去,正是施伯。鲁庄公问:“你说该怎么办?”

施伯说:“我曾经说过,管仲天下奇才,现在在齐国主持朝政,军队治理得相当规范,这是一个不可;北杏开会,因奉命尊王为名,现在来追究违背王命的人,我们没有理由,这是第二个不可;公子纠被杀掉,你是有功劳的,主持王姬的婚礼,你也有功劳,抛弃过去的功劳,结交将来的仇恨,这是第三个不可。为今之计,不如讲和请求结盟,齐国可以不战而退。”

曹刿说:“我也是这样认为。”

正在议论的时候,有人报道说:“齐侯有信来。”

庄公打开看,大意说:我与您共同侍奉周室,情同兄弟,而且联为婚姻之亲。北杏会盟,你不来参与,我想请问一下其中的原因?如果有二心,也只有从命。

齐侯另外写信给文姜。文姜召庄公对他说:“齐国、鲁国世代为甥舅关系,不值得让他们恨我,还是请求和好,这样才能和睦相处。”

庄公答应,于是让施伯回书一封,大意是说:我患有疾病,未能赴会。你用大义来责备我,我知道自己错了。然而城下之盟,我认为这实在是我的可耻之处,如果你能够退回领地,我怎敢不捧着玉帛相随!

齐侯见信非常高兴,传令兵退到柯地。鲁庄公将要去会见齐侯,问:“群臣之中,有谁能跟随我一同前去?”

将军曹沫请求前往,鲁庄公问:“你曾经三次被齐国打败,不担心齐国人耻笑吗??”

曹沫说:“因为有三次耻辱,所以我讲求前往,正想一雪前耻。”

庄公说:“怎样雪洗前耻呢?”

曹沫说:“作为国君应当像个国君,作为臣子应当像个臣子。”

庄公说:“我越过边境寻求结盟,就像是再次失败一样,如果能雪洗前耻,我听你的。”于是带着曹沫同行。

等到了柯地,齐侯预筑土坛等待。鲁侯先派人前去谢罪,请求结盟,齐侯也派人约定日期。这一天,齐侯率领雄兵排列在坛下,青红黑白旗,按东南西北四方摆布,各自组成一队,都有将官统领,由仲孙湫掌管;台阶七层,每层都有壮士,拿着黄旗把守,坛上建立大黄旗一面,绣出“方伯”二字,旁边放置大鼓,由王子成父掌管;祭坛中间设香案,排列着朱盘玉碗盛牲歃血盟誓的器具,由隰朋掌管;两旁反坫,放置有金尊玉杯,由寺人貂掌管;祭坛西大石柱二根,系着乌牛白马,屠夫准备宰杀,由司庖易牙掌管。东郭牙为导引,站在台阶下迎接宾客;管仲为相,气势十分严肃。

齐侯下令:“鲁君如果到了,只允许一君一臣登坛,其他人只许在坛下屏住呼吸。”

曹沫身穿盔甲,手握利剑,紧紧跟随鲁庄公。庄公一步一战,曹沫毫无惧色,准备登第二层台阶。

东郭牙上前说:“现在两国国君友好会见,两人都提倡礼仪,怎么能带凶器?请卸下身上的剑。”

曹沫怒目圆睁的看着他,两个眼眶都瞪裂了。东郭牙倒退了几步。

庄公群臣沿阶而上,两国国君相见,分别叙述和好之意。三通鼓结束,对着香案行礼。隰朋拿来盛血的玉碗,跪下请求歃血,曹沫右手按着剑,左手抓住桓公的袖子,怒形于色,管仲急忙用身体遮挡桓公,问:“大夫这是做什么呢?”

曹沫说:“鲁国连着几次受到战争的劳苦,国家将要灭亡了,你以扶助弱小来建立盟会,难道不为我们考虑吗?”

管仲说:“那么你有什么要求?”

曹沫说:“齐国恃强欺弱,夺我汶阳的土地,今天请还回来,我君才愿意歃血为盟!”

管仲对齐桓公说:“你可以答应他!”

桓公说:“大夫住手吧,我答应!”

曹沫这才放了手,代替隰朋捧着碗来进。两位国君都已立誓完毕,曹沫回答说:“管仲主持齐国的政治,我希望与管仲歃血。”

桓公说:“何必劳烦仲父?我愿意和你立誓。”

于是向天指日说:“我回去不归还汶阳之地给鲁国,就如同这日头一样!”曹沫受歃,再次感谢,交流很愉快。

事情已经办完,王子成父等人都愤愤不平,请求桓公劫持鲁侯,以报曹沫的侮辱之仇。

齐桓公说:“我已经答应了曹沫。匹夫说话还不可失信,何况君呢!”大家这才放手。

第二天,桓公又在公馆设置酒席,与庄公欢饮告别。当即命令南边的长官,将原侵占汶阳的土地,如数交还给鲁国。前人评论盟约可以侵犯而桓公不欺骗;曹沫的行为可以仇恨而桓公不怨恨。就是诸侯为什么肯服从的原因,才可称霸天下!有一首诗写道:

巍巍霸气吞东鲁,尺剑如何能用武?

要将信义服群雄,不吝汶阳一片土!

又有诗单曹沫劫持齐桓公一事,这是后世侠客的祖先。诗上说道:

森森戈甲拥如潮,仗剑登坛意气豪。

三败羞颜一天洗,千秋侠客首称曹。

诸侯听说在柯立盟的事,大家都佩服桓公的信义。

于是卫、曹二国,都派人前来谢罪,请求结盟。桓公约定讨伐宋国之后,定立盟日期。再一次派使者到周朝,把宋公不遵王命、不来参加聚会告诉给周王,请求王师一同前去问罪。周厘王让大夫单蔑率领军队会合齐国伐宋,谍报陈、曹二国领兵出征,愿为先锋。

桓公派管仲先率领一军,前去会师陈、曹二军,自己带领隰朋、王子成父、东郭牙等统领大军前进,在商邱集结驻扎。当时是周厘王二十年的春天啊。

话说管仲有爱妾名叫婧,钟离人,精通文采且有智慧。齐桓公喜欢女色,每次出门必定带着姬妾嫔妃跟随自己;管仲也让婧跟着走。这一天,管仲带领军队从南门走出,约走了三十里,到峱山,看到一个村夫,短褐单衣,戴着一顶破草帽赤着脚在山下放牛。这人敲着牛角唱歌,管仲在车上,观察到此人不凡,让人用酒食慰劳他。村夫吃完,说:“我想见见相国仲父。”

使者说:“相国的车已经过去了。”

村夫说:“我有一句话,麻烦你传达给相国:‘浩浩乎白水。”

使者追上管仲的车,把这句话告诉他。管仲茫然,不明白它的意思,于是就问妾婧。

婧说:“我听说古代有《白水》的诗说道:‘浩浩白水,鯈鯈之鱼。君来招我,我将安居’,这个人可能是想出仕做官了。”

管仲就命令停车,派人叫他来。村夫把牛放到村子里,跟随使者来见管仲,作揖不拜。

管仲问他的姓名,村夫回答说:“卫国的村野之人,姓宁名戚。仰慕相国礼贤下士,不怕长途跋涉来到这里,闲来无聊,为村里人放牛吧。”

管仲问他所学,对答如流,感叹说:“豪杰在污泥之中,怀才不遇将会被淹没,怎么显示自己的才华呢?我们的大军在后面,没几天我国君主就要到这,我将写信一封,你拿着它去拜见国君,一定会受重用。”

管仲马上写了一封信,就交给宁戚,彼此各自拜别。宁戚还在峱山下放牛。

齐桓公大军三天之后才到达,宁戚仍旧短褐单衣,戴着一顶破草帽赤脚,站在路旁,完全不害怕。桓公车走近,宁戚于是敲着牛角唱歌的说:

南山灿,白石烂,中有鲤鱼长尺半。

生不逢尧与舜禅,短褐单衣才至骭。

从昏饭牛至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

桓公听说后感到很惊奇,命令左右的人把他带到车前,问他的姓名住处,戚如实回答说:“姓宁名戚。”

桓公说:“你放牛,怎么能讽刺时政?”

宁戚说:“我只是个小人物,怎么敢随意批评?”

桓公说:“当今天子在上,我与各路诸侯都服从于下,百姓安居乐业,草木沾满春色,尧舜时期也不过如此。你说‘不逢尧舜’;又说‘长夜不旦,这不是批判是什么?”

宁戚说:“我虽然是一介村夫,看不到先王的政令,但是我曾经听说尧舜的时代,风调雨顺,气候适宜,百姓种田吃饭,凿井取水便可以解渴,所谓百姓不去投机取巧,没有人不遵守君所制定的规矩。现在正值纪纲不振,教化不行的时候,而说‘尧舜的天,真是小人所不能理解的。而且听说尧舜的时代,整顿百官而诸侯服从,除去四凶,天下安定,不用言语而致诚信,不用发怒而有威望;现在您一举而讨伐宋国的背弃盟约,再举而讨伐鲁国劫盟。战争不息,百姓劳苦财力疲惫,而说‘百姓安居乐业,草木春意勃勃’,又是小人所不能理解的。小人又听说尧的儿子丹朱放弃如君位,而把天下禅让给舜,舜又躲在南河,百姓快步奉迎,不得才即立帝位;现在您杀兄得到国家,挟天子以令诸侯,小人又不知道在唐尧、虞舜禅让在哪里呢?”

桓公大怒说:“村夫出言不逊!”

下令杀了他,左右的人把宁戚绑走了,将要行刑,戚颜色不变,毫无惧色,仰天长叹,说:“夏桀杀龙逢,纣王杀死比干,现在算上宁戚已是第三人了!”

隰朋说:“这人见势不走,被威吓而不警惕,这不是寻常的村夫,您要赦免他!”

桓公念头一转,怒气顿消,于是命令松开宁戚的捆绑,对戚说:“我只是为了试探你,你的确是位贤士。”

宁戚从怀里拿出管仲的书信,桓公拆开来看,书中说:我奉命出师,走到峱山,得到卫国宁戚。这人不是简单的村夫之流,而是当今社会的有用之才,你应该留下来辅佐自己。如果把他推到邻国,齐国就后悔莫及了!

齐桓公说:“你既然有仲父的信,为什么不早点给我?”

宁戚说:“我听说:‘贤君挑选能人来扶佐,贤臣也择主来辅佐,你如果厌恶直言而喜欢阿谀奉承,以怒色来面对我,我宁愿死也不会拿出相国的书信。”

桓公非常高兴,命令后面的车子载着他。这晚,安营扎寨,桓公命令举起火把,急急忙忙地找衣服和帽子。

寺人貂说:“您找衣服和帽子,是为了给宁戚吗?”

桓公说:“是”。

寺人貂说:“卫国离齐国不远,为什么不派人去探访他。如果别人说他很贤能,再封爵也不晚。”

桓公说:“这人有廓达的才能,不拘小节,惟恐他去了卫国,或者有点小过错。寻访到他的过错,那样封爵将会不体面;放弃了又可惜!”

就在烛光之下,任命宁戚为大夫,使与管仲一起参与国家政事。宁戚换衣服,谢恩而出。髯翁有诗说:

短褐单衣牧竖穷,不逢尧舜遇桓公。

自从叩角歌声歇,无复飞熊入梦中。

桓公率兵到宋国边境,陈宣公杵臼、曹庄公射姑先到,随后周单子军队也到。相见之后,商议攻打宋国的策略。宁戚说:“明公奉天子之命,会合诸侯,以兵威取胜不如以德取胜。依我看,暂且先不要进军,臣虽不才,请用三寸不烂之舌,前去说服宋国讲和。”

桓公非常高兴,传令在边界上安营扎寨,命令宁戚入宋。戚于是乘一辆小车,带着几个人,一直到睢阳,来见宋公。宋公问戴叔皮说:“宁戚是什么人啊?”

叔皮说:“我听说这人是个放牛的村民,齐侯新提拔的大夫,一定是他的口才过人,这才让他来游说的。”

宋公说:“如何对待他?”

叔皮说:“您让他进来,不要用礼节对待他,观察他的动静,如果开口说话不恰当,我请求以绅为号(绅,古代士大夫束腰的大带子),便命令武士将其抓获,囚禁起来,这样齐侯的计划就破灭了。”

宋公点点头,吩咐武士等候。

宁戚这时穿着宽衣大带,昂然走进来,向*公作揖。宋公端坐不回答,戚就仰面叹息说:“垂危啊,宋国!”

宋公惊吓的说:“我贵为上公,身为诸侯之首,危机从何而来?”

宁戚说:“您比周公谁更贤明呢?”

宋公说:“周公是圣人啊,我怎么敢和他相比?”

宁戚说:“周公在周时候,天下太平,四夷臣服,还是那样招揽人才而操心忙碌,以接受天下贤士。您已到快亡国的时候,现在是群雄角逐的时代,继两次杀逆之后,就算是仿效周公,卑躬下士,还恐怕贤士不到;于是妄自尊大,怠慢贤德之士,虽然有忠诚正直的话,怎么能到您的面前吗??不是垂危是什么!”

宋公惊愕,离开座位说:“我继位时间短,没有听说君子的教导,先生不要怪罪!”

叔皮在旁边,见宋公被宁戚打动,不断拉长带子,宋公不回头看他,于是对宁戚说:“先生来这儿,你教我怎么办?”

宁戚说:“天子失权,诸侯星散,君臣之间毫无礼节,篡位的举动每天都能听到。齐侯不忍心看到天下混乱,恭承王命,以主持会盟。您列入聚会,以确定君位;后来又背叛,所以还不定立你的君位。现在天子赫然震怒,特意派遣王臣,驱使率领诸侯,用来讨伐宋国。您背叛王命在前,又抗拒朝廷大军在后,不需要打仗,我已经预料到谁胜谁负了。”

宋公说:“先生有什么高见?”

宁戚说:“以我的计策,不要吝惜一切物资,与齐国结盟。上不失向周朝称臣的礼节,下可结交盟主的意愿,不动一兵一卒,宋国安于泰山。”

宋公说:“我一时失策,没有从一而终的会盟,现在齐国正领兵讨伐我,怎么肯接受我的礼物?”

宁戚说:“齐侯宽宏大量,不记人过,不念旧恶。鲁国虽然没有参加会盟,后来在柯地结盟,于是要回被侵占的土地。何况您已参加过会盟,怎么会不接纳您呢?”

宋公说:“进献什么礼物?”

宁戚说:“齐侯以礼节结交邻国,聚众而来却没带多少物资,可以把一些物品作为礼物献给他,一定要将府库藏有的全部拿出来!?”

宋公十分高兴,于是派使者随着宁戚一同到齐军中求和。

叔皮满脸羞愧而退。

宋国使者见了齐侯,表示谢罪并请求结盟的事,献上白玉十块,黄金千镒,齐桓公说:“天子有令,我怎么敢自做主张。必须麻烦王臣转奏给天子才行。”

桓公就把所献金玉,转送给周单子,并告知他宋公要讲和的意思。

单子说:“就算是您来赦免,有什么不妥,你现在恢复天子的政令,我怎么敢不服从命令?”

桓公才让宋公修书到周朝,然后再约定好会盟之期。单子告别齐侯回到周朝。齐国与陈、曹二国都各回自己的国家。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析。

第19回 擒傅暇厉公复国 杀子颓惠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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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齐桓公回国,管仲回答说:“东迁以来,最强大的莫过于郑国。郑国灭掉虢国而而建立都城,前面靠着嵩山后面临着黄河,右边是洛水左边是济水,依靠虎牢关的天险,天下闻名。所以过去郑庄公凭借这些有利条件,用来计伐宋国兼并许国,抗拒周王的军队,现在又和楚国为党。楚国是越礼而建立的国家,地广兵强,吞噬汉阳各国,与周朝为敌。如果你想让王室振兴而称霸诸侯,非要打败楚国不可;要打败楚国,一定要先得到郑国!”

桓公说:“我知道郑国是中国的关键,早就想把它收服,遗憾的是没有计策!”

宁戚进言说:“郑公子突为国君二年,祭足驱逐他而立子忽,高渠弥杀了子忽又立了子亹,我们先君杀了子亹,祭足又立了子仪。祭足以臣的身份驱逐国君,子仪以弟弟的身份篡夺哥哥的君位,举动有违伦礼,都应当讨伐。现在子突在栎地,日夜密谋袭击郑国;何况祭足已经死了,郑国没有能人。主公命令一位将军去栎,将子突送回郑国,子突一定会感怀您的恩德,向北面来朝拜齐国了!”

桓公也是这样认为。于是命令宾须无带战车二百辆,在离栎城二十里的地方。宾须无预先派人致齐侯之意。郑厉公子突听说祭足死亡的消息,密派心腹去郑国打听消息,忽然听到齐侯派兵送自己回国,心里非常高兴,出城远接,大摆宴席。两人叙话之间,郑国的人已经转向,报告说:“祭仲已死,如今叔詹为上大夫。”

宾须无说:“叔詹是什么人?”

郑伯子突说:“治理国家可以,却不是将帅之才!”

派人又说道:“郑城有一个奇怪的事,南门内有一条蛇长八尺,青头黄尾;洞口外又有一条蛇,长一丈多,红头绿尾,在门口相互争斗,三天三夜,不分胜负。国内来观看的人多得像街市一样,没有人敢接近它们。十七日之后,城内蛇被城外蛇咬死,外蛇竟然跑入城内,到了太庙里,忽然不见。”

须无起身祝贺郑伯说:“君位已经定了。”

郑伯子突说:“怎么知道的?”

须无说:“郑国城外蛇就是你,长一丈多,正好你居长。城内蛇是子仪,身高八尺,弟弟啊。十七天后城内蛇被咬死,城外蛇进了城中,您出逃以甲申年的夏天,现在是辛丑年的夏天,恰好有17年了。城内蛇被咬死,这是子仪失位的征兆,城外蛇进太庙,君主宗庙祭祀的征兆。我国主公为天下申明大义,要把您复位,两蛇相斗正是时候,大概是天意吧!”

郑伯子突说:“正如将军的话,终生不敢辜负恩德!”

宾须无与郑伯商量后决定,夜袭大陵。傅瑕带兵出战,两下交锋,没想到宾须无绕到背后,先打破大陵,插上了齐国旗帜。傅瑕知道抵挡不住,只好下车投降。

郑伯子突怀恨傅瑕十七年与自己对峙,咬牙切齿,叱令左右:“斩了报来!”

傅瑕大声说:“你不想进入郑国吗,为什么杀我?”

郑伯子突把他叫过来问,傅瑕说:“如果你饶我一命,我希望取子仪的人头。”

郑伯子突说:“你有什么办法,能杀了子仪?不过用甜言蜜语哄我,要脱身逃回郑国吧。”

傅瑕说:“现在郑国军政全由叔詹掌握,我和叔詹交情很深,你能赦免我,我偷偷进入郑国和叔詹商议,子仪的人头,一定会献给您。”

郑伯子突大骂:“老贼奸诈,还敢骗我!我现在放你进城,你将与叔詹起兵抗拒我了。”

宾须无说:“瑕的妻子儿女,现在在大陵,可以把她们囚禁在栎城作为人质。”

傅瑕叩头哀求:“如果我失去信用,就杀死我妻子。”

又指着天发誓。郑厉公就放了他。

傅瑕到郑国,晚上见叔詹。詹见到了瑕,大惊说:“你在大陵,为什么会来这里?”

傅瑕说:“齐侯要使郑国复位,命令大将宾须无统领大军,护送公子突回国。大陵已失去,连夜逃命到这,齐国军队早晚就到,事情危急。你如果能杀了子仪,开城迎接他,可保富贵,也免于生灵涂炭。转祸为福,在此一举。不然的话,后悔也来不及了!”

叔詹听了这话沉默了一阵,过了很久说:“过去我曾主张迎立故君的意见,被祭仲阻止;现在祭仲已去世,这是上天帮助故君,违背天意一定会受到惩罚,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傅瑕说:“可以向栎城通信,让他迅速进军,你出城假装迎敌,子仪必到城观战,我就见机寻事,您带故君进城,大事就可以定下来了。”

叔詹听从他的计划,秘密派人送信给子突,傅瑕然后参见子仪,诉说齐兵帮助子突,大陵失守的事,子仪大惊,说:“我会用重金向楚国求救,等楚兵到来,内外夹击,齐国军队可以被击退。”

叔詹故意拖延时间,过了两天,还没派使者去。谍报传来:“栎城的军队已到城下。”

叔詹说:“我将率兵出战,你同傅瑕登城固守。”

子仪信以为真。却说郑伯子突率兵先到,叔詹略战了几个回合,宾须无带领齐兵大举进攻,叔詹回头就跑,傅瑕从城上大喊道:“郑军失败了!”。

子仪平素没有胆量勇气,正想下城,瑕从后面刺杀他,子仪死在城上。叔詹叫开城门,郑伯和宾须无一同入城。

傅瑕先去清宫,遇到子仪的两个儿子,都杀了。迎接子突复位,国人一向归附郑厉公,欢呼声震地,厉公厚重的贿赂宾须无,大约在冬季十月亲自去齐国朝廷乞求结盟。宾须无告辞回家。

厉公才复位几天,人心大定,于是对傅瑕说:“你在大陵,十七年来,尽力来抗拒我,可以说是忠于旧君了;现在贪生怕死,又为我而杀死原来的国君,你的心是不可预测的,我要为子仪报仇!”

喝令大力士押出,在市曹中斩首,他的妻妾老小赦免不杀。髯翁有诗感叹说:

郑突奸雄世所无,借人成事又行诛。

傅瑕不爱须臾活,赢得忠名万古呼。

原繁原先赞立子仪,恐怕得罪了厉公,托病告老还乡,厉公派人责备他,于是上吊而死。厉公又以驱逐君主的罪过大行杀戮:杀了公子阏;强鉏逃到了叔詹家中,叔詹为他求生,于是免于一死,脚被砍去;公父定叔逃到卫国。三年后,厉公召回来恢复他的官位,说:“不能让共叔没有后代!”祭足已经死了不要评论。叔詹仍然为正卿,堵叔、师叔同为大夫,郑人称“三良”。

再说齐桓公知道郑伯子突已经恢复君位,卫、曹二国,去年也曾请求结盟,就想召集各国诸侯,杀牲而约定会盟。仲说:“你再想完成霸业,必须以简便作为第一要务。”

桓公说:“怎样简便呢?”

管仲说:“陈、蔡、邾国自从北杏会盟之后,侍奉齐国没有二心;曹国虽没参加,但也一同讨伐过宋国,这四个国家,不必再多跑了。只有宋、卫不曾参加聚会,应当要见一见。等各国齐心协力,再举行会盟不晚。”

话还没说完,忽然传来:“周王又派单蔑回报宋国的访问,已经到了卫国。”

管仲说:“宋国结盟可以成功了。卫国地处路线之中,您应当亲自到卫地去会见他,以亲近诸侯。”

桓公于是约宋、卫、郑三国,在鄄地会盟,连单子、齐侯,一共五位,没有歃血,互相拜见而散去。诸侯们都很高兴。齐侯知道人心都乐于服从,于是召集宋、鲁、陈、卫、郑、许各国,在幽地歃血为盟,开始确定盟主的称号。这是周厘王三年冬天发生的事情。

却说楚文王熊赀,自从得到息妫立为夫人,宠爱无比,三年内,生下两个儿子,大的叫熊囏,其次是熊恽。息妫在宫中虽然三年,从来不与楚王说话。楚王感到很奇怪,一天,问她不说话的原因。息妫流泪不回答,楚王再三请求,她回答说:“我是一个女人而侍奉二夫,纵然不能守节而死,又有什么脸面向人说话吗?”说完泪流不止。胡曾先生有一首诗写道:

息亡身入楚王家,回看春风一面花。

感旧不言常掩泪,只应翻恨有容华。

楚王说:“这些都是蔡献舞的原因,我一定为夫人报这个仇,夫人不要忧虑。”

于是发兵攻打蔡国,攻入城都,蔡侯献舞光着膀子请求谢罪,拿出国库中全部宝玉来贿赂楚国,楚国的军队才撤退。

正好郑厉公派使者告诉楚国自己已经复国,楚王说:“子突复位二年,才来告诉我,太怠慢我了。”

又兴兵讨伐郑国,郑国谢罪求和,楚王答应了。周厘王四年,郑厉公害怕楚国,不敢朝拜齐国,齐桓公派人责备他,郑伯派上卿叔詹到齐国,对齐桓公说:“我们被楚兵围困,日夜守卫,没有得到休息,因此今年没有朝拜。如果你能用武力征服楚国,寡君敢不整天站在齐庭吗?”

桓公讨厌他出言不逊,在军府囚犯叔詹,詹找机会逃回郑国,从此郑国背叛齐国而侍奉楚国,不在话下。

再说周厘王在位五年去世,儿子阆继位,这是惠王。惠王的第二年,楚文王*暴虐不理朝政,还很喜欢打仗。头一年,曾经与巴君一同讨伐申国,而惊扰巴国的军队,巴君很生气,因此袭击那个地方,并攻克了,守将阎敖游水而逃跑,楚王杀死了阎敖,阎氏家族怨恨楚王,到这时,约定巴人进攻楚国,愿为内应,巴国军队攻打楚国,楚王亲自迎战,在渡口大战一场,不提防阎氏家族数百人,假扮成楚军混入阵中,竟来跟着楚王,楚军大乱,巴军乘机进攻,于是大败楚国,楚王中箭逃走,巴君不敢追赶,收兵回国。阎氏家族跟从他们,于是成为巴人。

楚王回到方城,夜敲城门,鬻拳在门内问道:“你胜利了吗!”楚王说:“失败了!”

鬻拳说:“自从先王以来,楚兵交战没有一次不胜利的,巴不过是个小国,大王亲自带兵作战而失败。难道不让人笑话吗?现在,黄国不朝拜楚国,如果攻打黄国胜利,还可以为自己解围。”

于是关闭城门不接纳。楚王气愤地对士兵说:“此次再不胜,我不回去了!”

于是移兵攻打黄国,楚王亲自击鼓,士兵们拼死作战,于是在踖陵打败黄国。

这天夜里住在营中,梦见息侯怒气冲冲地走上前说:“我有什么罪而被杀?又占我的疆土,淫我老婆,我已经向上帝请示了。”

于是用手劈楚王的脸,楚王大叫一声,醒来箭疮迸裂,血流不止,急忙下令撤回军队,走到湫地,半夜死去。

鬻拳迎接灵柩回国安葬,长子熊囏继位。鬻拳说:“我二次冒犯王,即使王不杀我,我也不敢偷生呢?我将在地下跟随王的左右!”

就对家里人说:“我死,一定要把我埋葬在绖皇,让子孙知道我是守门的。”于是自杀而死。熊囏很同情,让他的子孙世代为大阍。先儒左氏称赞鬻拳的爱君之举,史官作诗说:

谏主如何敢用兵,闭门不纳亦堪惊。

若将此事称忠爱,乱贼纷纷尽借名!

郑厉公听说楚文王死了的消息,非常高兴地说:“我没有忧患了。”

叔詹说:“我听说:‘依赖他人很危险,臣服他人很受辱,现在立国于齐、楚之间,不受辱就会垂危,这不是长久之计。先君桓公、武公、庄公,三代为王朝卿士,因此列于各国之首,征服诸侯。现在新王继位,听说虢、晋两国朝拜周王,周王为他们用酒祭祀并命令宽恕,又赐给五块美玉,马三匹。您不如朝见进贡周朝,如果得到周王的宠爱,用来修复先世卿士的事业,虽然有大国,没有什么可怕的。”

厉公说:“好。”

于是派大夫师叔到周朝去朝拜。

师叔回报:“周王室大乱。”

厉公问:“乱形如何?”

回答说:“以前周庄王的嬖妾姚姬,称为王姚,生了子颓,庄王爱的,让大夫蔿国做老师。子颓生来喜欢牛,曾经养了数百头牛,亲自喂养,用五谷饲养,披着丝绣,称为‘文兽’。凡是出入,仆人都骑牛而行,践踏无忌,又暗中交结大夫蔿国、边伯、子禽、祝跪、詹父,往来甚密。厘王在世的时候,也没有禁止。

现在新王即位,子颓依赖在叔行,骄横得更厉害,新王很讨厌他,于是压制他的党羽,夺子禽、祝跪、詹父的土地。新王又通过在宫旁建筑园林,蔿国有公园,边伯有房屋,都靠近王宫。王全都侵占了,以扩大其园林规模。又有膳夫石速做的食物不够美味,王很愤怒,革除他的俸禄,石速也愤恨国君。

所以五大夫和石速叛乱,奉子颓为君并向王进攻,由于周公忌父和召伯廖拼死抵抗,众人没能战胜,于是逃奔到苏国。

先前周武王的时候,苏忿生作为王的司寇有功劳,称为苏公,授以南阳的田地作为封地。忿生去世,他们的子孙被狄国所牵制,于是背叛周王而事奉狄国,又不缴还封地给周国。

周桓王八年,用苏国的田地给我们的先君庄公,交换我国的邻近周国的土地,于是苏国和周国的仇恨更深。卫侯朔憎恨周国立黔牟为君,也有旧怨,苏国于是奉着子颓逃亡到卫国,同卫侯率领军队攻打王城。周公忌父战败,和召伯廖等人奉着周王逃奔到鄢地。五大夫等迎立子颓为周王,人心不服。你如果起兵勤王,这是万世的功劳啊!”

厉公说:“好。虽然这样,但子颓懦弱,所依靠的是卫、燕的军队罢了,五大夫也无能为力,我再让人用道理开导他们,如果悔悟改正,不用动武,难道不好吗?”

一方面派人到鄢地迎接周王,暂时到栎邑避乱。因为厉公以前在栎地居住了十七年,房屋宫室齐全的原因。一面派人送信给王子颓,书上说:

我听说以臣犯君,称为不忠;以弟的身份图谋哥哥,称为不顺。不忠不顺,天灾也会降临,您误听奸臣的计策,驱逐国君。如果不能后悔祸患的蔓延,迎接天子,负荆请罪,不失富贵。不然的话,退到一个角落小城,相当于藩国,还可以向天下的人交代,还请王子尽快考虑下。

子颓得到书,犹豫不决,五大夫说:“骑虎的人不能下来,难道拥有兵车万乘,还再次退居臣位吗?这是“骗人的话,不可相信的!”子颓就逐出郑国使者。郑厉公就将周王安置在栎,于是,奉王进入周国,取来传国宝器,再回到栎城,周惠王三年了。

这个冬天,郑厉公派人约定西虢公,共同起兵勤王,虢公答应了。

惠王四年的春天,郑、虢二君,在弭地见了面。夏四月,一同讨伐王城,郑厉公亲自率兵攻打南门,虢公率领军队攻打北门。蔿国忙着敲宫门,来见子颓。子颓因养牛尚未饲养完,没有立即见面。蔿国说:“事情危急了!”于是假传子颓的命令,让边伯、子禽、祝跪、詹父登城守御。周人不听子颓,听说王到,欢声如雷,争着打开城门迎接。蔿国正在起草国书,计划派人去卫国求援,书还没写完,听到钟鼓的声音,有人报告:“旧王已经进城上朝了!”蔿国自刎而死,祝跪、子禽死在乱军之中,边伯、詹父被周人绑着献功。

子颓逃亡到西门,使石速押文牛作前队,牛身体肥胖行动迟缓,全部被追兵擒获,与边伯、詹父一同斩首。髯翁有诗叹子颓的愚蠢说:

挟宠横行意未休,私交乘衅起奸谋。

一年南面成何事?只合关门去喂牛。

又有一首诗写齐桓公既然称为盟主,联合倡议接纳周王,不应该让给郑、虢国,诗上说道:

天子蒙尘九庙羞,纷纷郑虢效忠谋。

如何仲父无遗策?却让当时第一筹。

惠王复位,赏赐给郑国虎牢以东的地方,以及后来的鞶鉴;赏西虢公以酒泉的地方,和酒爵等宝器。二君谢恩而归。郑厉公在路上生病,回国后死去。群臣奉世子捷继位,这就是文公。

周惠王五年,陈宣公怀疑公子御寇谋叛,杀了他。公子完,字敬仲,是厉公的儿子,与御寇关系很好,害怕被诛杀逃亡到齐国,齐桓公任命为工正。

一天,桓公到公子完家喝酒,天色已晚,找蜡烛尽情畅饮,敬仲推辞说:“我只选择白天,没有夜晚,不敢继续用蜡烛啊。”

桓公说:“敬仲有礼!!”赞叹着走了。

桓公认为敬仲是贤士,使封地在田,这是田氏的祖先。

这一年,鲁庄公安排结婚之事,恰逢齐大夫高傒在防地。

却说鲁国夫人文姜,从齐襄公死后,日夜悲哀思念,结果经常咳嗽的病,内侍叫来莒国医生来诊脉。文姜长久独守空房,欲望难以控制,于是留下莒医饮食,和他私通。

后来莒医回国,文姜借口就医,两次到莒国,住在莒医的家里。莒医又推荐人来代替,文姜年老而更加荒淫,但终因等不到襄公而感到遗憾。

周惠王四年秋天七月,文姜病情加重,于是死在鲁国的别宫。临终时对庄公说:“齐女现在已有十八岁了。你应当快快迎娶,以正六宫之位。千万不要拘泥于终丧的制度,让我在九泉之下,没有了遗憾。”

又说:“齐方霸业,你一定要谨慎行事,不要违背了世好。”说完就逝世。

庄公丧葬如同平常礼仪,遵从母亲遗嘱,这一年就要结婚。大夫曹刿说:“大丧才刚出殡,不可突然啊。请等到三年丧事完毕再说。”

庄公说:“我母亲命令我了。乘着丧期就下聘礼,等过了丧期就迟了,斟酌了一下还是可以的。”

于是在一年以后,与高傒订立前约,准备亲自去齐国下定聘礼。

齐桓公也因鲁丧未完,让推迟一年。一直到惠王七年,他的主意才定,在秋天结婚。

这时鲁庄公在位二十四年,年龄已有三十七岁了。想要取悦齐女,所有的事情非常的奢侈。又想到父亲桓公死在齐国,现在又娶了齐女,心里始终不安,于是重新修建桓宫,漆柱子为红色,刻在椽子,用来讨好亡者之灵。

大夫御孙劝谏,不听。这个夏天,庄公到齐国迎亲,到八月,姜氏到鲁,立为夫人,这是哀姜。大夫、宗妇见面都用小君的礼节,一概进献金币。

御孙暗自叹息说:“男大者才用玉帛,小的再用禽鸟,用来显示物采,给女人的礼物不过是榛栗枣修,用来告诉她要虔诚以对。现在男女都用同一礼物,这是没有区别了。男女的区别,国家的大事,而因夫人而混乱,恐怕不得善终吧?”

从姜氏回到鲁国后,齐、鲁之间的结盟更加坚定了。

齐桓公又同鲁庄公合兵攻打徐国、讨伐戎国,徐、戎都臣服于齐国。郑文公见齐国的势力越来越大,恐怕遭到他的侵犯,于是派遣使者请求结盟。

不知以后的事情怎么样?且看下回分析。

第20回 晋献公违卜立骊姬 楚成王平乱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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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惠王十年,徐、戎都已臣服齐国。郑文公见齐的势力越来越大,恐怕他侵犯,派遣使者请求结盟。于是又与宋、鲁、陈、郑四国的国君,在幽地共同立盟,各诸侯国没有不归顺于齐国的。

齐桓公回国后设宴慰劳各位大臣。喝到一半时,鲍叔牙端着酒杯来到桓公面前,斟满了酒祝寿。

桓公说:“今天喝得真高兴啊!”

鲍叔牙说:“我听说‘开明君主和有德才的大臣,虽乐而不忘其忧’。我希望君主不要忘记出逃之时,管仲不要忘记被囚之事,宁戚不要忘记放牛的日子。”

桓公突然起身离席再拜说:“我与诸位大夫都不会忘记,这是齐国社稷无穷之福啊!”

这一天人们尽欢而散。

有一天,忽然来报:“周王派召伯廖来了。”

桓公迎入馆舍。召伯廖来宣读惠王的命令,赐齐侯为方伯,升为太公的职位,有打仗调各国兵力的专权。信中说:“卫朔帮助子颓登上王位,帮助坏人有犯天理,我已记在心中十年了,一直没能报我心头之恨,现在麻烦伯舅为我出这口气。”

惠王十一年,齐桓公带领兵车将士去讨伐卫国。这时,卫惠公朔已经死了,儿子赤继位已经三年,称为懿公。

懿公听说齐兵来了,不问缘由,带兵出战,结果大败而归。齐桓公的兵马直逼城下,宣读周王的命令,列数卫国的罪状。

懿公说:“这些都是先君的过错,与我没有关系。”然后让他儿子开方出城,送给齐军金钱和布匹五车,请求讲和免罪。

桓公说:“先王定下规矩,罪过都不能殃及子孙。如果你们遵从王命,我还苛求你们什么呢?”

卫公子开方看到齐国如此强盛,想到齐国去做官。

齐侯说:“你是卫侯的长子,论次序排应该做国储。怎么舍得受尊敬的地位而要跟从我呢?”

开方回答说:“明公是天下的贤德之侯,如果能在您左右执鞭,非常荣幸,岂不胜过做君王么?”

桓公认为开方很敬爱自己,就让他作了大夫,与竖貂和易牙一样受宠。齐人称这三人是“三贵”。

开方到齐国后又对齐侯说卫侯的小女儿非常美丽。卫惠公曾送去他的女儿给齐桓公作陪嫁女,这个小女儿是她的妹妹。桓公就派使者带上很多钱去向卫侯要求纳妾。卫懿公不敢推辞,只好送卫姬到齐国。卫国姊妹都来了齐国,人们便称为大卫妾和小卫妾。她俩都倍受齐桓公宠爱。髯翁有诗写道:

卫侯罪案重如山,奉命如何取赂还?

漫说尊王申大义,到来功利在心间。

话分两头,晋国的国君姓姬,是侯爵。周成王时,把桐叶剪成执珪,把他弟弟叔虞封在这里。传了九代后,传位到穆侯。穆侯有两个儿子,大的叫仇,小的叫师。穆侯死后,公子仇继位,号称文侯。文侯死后,他儿子昭侯继位。由于畏惧他叔父恒叔的厉害,便把曲沃封给他叔父,他叔父号称曲沃伯。晋后改称翼,同曲沃合称二晋。

昭侯七年时,大夫潘父把昭侯杀了,让曲沃伯来继位,翼地人拒绝,便杀了潘父让昭侯的弟弟平登位,称为孝侯。孝侯在位第八年时,恒叔死了,儿子鱓继位,称为曲沃庄伯。孝侯十五年时,庄伯进攻翼,孝侯大败,被庄伯杀掉了。翼人又立孝侯的弟弟郄,称为鄂侯。鄂侯上台二年时,他带兵伐曲沃,战败后逃到随国。他的儿子光又继位,称哀侯。哀侯三年,庄伯死了,儿子称代继位,称为曲沃武公。

哀侯九年时,武公与将军韩万梁宏一起带兵去攻打翼,哀侯在激战中被杀。周桓王命令卿士虢公林父去立哀侯的弟弟继位,称为小子侯。小子侯在位四年,武公又设计把他杀了,后来曲沃与翼合并,定都于绛,仍然称为晋国。武公把国库中的宝器,全部装上车运往周国,献给了周僖王。侯王贪财,便任命称代为晋侯。

称代在位三十九年死去,儿子佹诸继立,这是晋献公。

献公忌恨桓庄族,认为是祸害。大夫士蒍出主意,先让他们四分五裂,再用诱骗的手段全杀掉。献公嘉许士蒍的功劳,任命大司空。士蒍奉命去建一座大国都绛城,规模非常壮观,完全可以和大国的都城相比。

当初,献公继位之前,娶了贾姬作妃子,一直没有孩子;又娶了犬戎主的侄女狐姬,生个儿子名叫重耳;又娶小戎允姓的女儿,生一儿子,名叫夷吾。

武公晚年时,向齐国求婚要求纳妾,齐桓公把一个侄女给了武公,称为齐姜。

这时武公已老朽,不能再与女人同欢。齐姜年龄小而且美丽,献公很喜欢她,与她私通,生了一个儿子,偷偷寄养在申氏家中,取名申生。献公继位时,贾妃已死,就立齐姜作了正夫人。这时重耳已经二十一岁了,夷吾比申生大一些。由于申生是正夫人的儿子,论正房偏房生的而不论年龄大小,申生便被立为将来继位的世子。让大夫杜原款做太老师,大夫里克作少老师,一起辅导世子。齐姜又生一个女孩后,自己却死了。献公又娶了贾姬的妹妹贾君,没生孩子,于是让贾君哺育齐姜所生的女孩。

献公十五年时,发兵去攻骊戎。骊戎请求讲和,把两个女儿送给献公,大的叫骊姬,小的叫少姬。

那骊姬长得同息妫一样美丽无比,妖艳又像妲己,她诡计多端,在献公面前表现得非常忠实,处处讨好献媚。时常还参与政事,往往十言九中。献公对她宠爱无比,时刻和她在一起。一年后骊姬生个儿子,取名奚齐。又过一年,少姬也生了一个儿子,叫作卓子。

献公心里宠爱骊姬,又高兴她生了儿子,就忘了与齐姜的那段情义,打算立骊姬为正夫人。让太卜郭偃用龟来占卜是凶是吉。

郭偃把占卜的结果献给晋献公,卦辞说:“专之渝,攘公之羭。一薰一莸,十年尚有臭!”

献公问:“怎么解释呢?”

郭偃回答:“渝就是变。主观设想专一,事实上发生了变乱,故称‘专之渝’。攘是夺,羭是美。有了变乱那么就会美与恶倒置,故称‘攘公之羭’。草的香味叫薰,臭味叫莸。香味压不住臭味,臭气长久不消,即称‘十年尚有臭’啊。”

献公一心全放在骊姬身上,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又让史苏算卦。得到《观卦》的六二爻,爻词上说:“窥观利女贞。”

献公说:“居于宫内,观看外面,正是女子的贞正吉兆,还有什么比这更吉利呢?”

太卜郭偃说:“开天辟地以来,先有龟象后有卦数。听从卦不如听从龟。”

史苏也说:“礼法不允许有两个正夫人,诸侯不能再娶正夫人,这才是‘观’的真正含义。让骊姬再作夫人,就谈不上贞正。谈不上贞正,还谈什么利呢?就依《周易》所说,也未见得就是吉利的。”

献公说:“假如都用占卜决定事情,尽是鬼的主意了!”

竟不听史苏和郭偃的劝告,选择吉日,在太庙祈祷,把骊姬立为夫人,把少姬封为第二夫人。

史苏私下对大夫里克说:“晋国就要灭亡了,怎么办?”

里克大吃一惊,忙问:“是谁要使晋国灭亡呢?”

史苏说:“大概是骊戎国吧。”

里克不理解他的话。史苏进一步解释说:“从前,夏朝桀王攻打施国,施国君把女儿妹喜送给了他。桀王宠幸妹喜,最后夏王朝毁灭了。殷商的纣王攻打苏国,苏国君把女儿妲己送给了他,纣王宠爱妲己,最后殷商王朝灭亡了。周幽王攻打有褒国,有褒国的人把褒姒送给他,幽王宠爱褒姒,西周也就灭亡了。现在我们晋国讨伐骊戎,得到骊戎主的两个女儿,又对她们宠爱得要命,晋国怎么能不亡呢?”

恰好这时太卜郭偃也来拜访,里克又把史苏的话对郭偃复述了一遍。

郭偃则说:“晋国只是要乱一阵子,亡国还不太可能。当年唐叔虞到这封地,也曾占卜过,卜辞是‘尹正诸夏,再造王国’。现在晋国的基业正旺,哪有要亡国的样子。”

里克问:“要是动乱在什么时候呢?”

郭偃说:“善恶报应,一般不过十年。十这个数,是数到了极点。”

里克在竹简上记下了他的话。

献公异常宠爱骊姬,要立她的儿子奚齐,只是已经宣布申生为世子,无缘无故变更,群臣会不服气;况且重耳、夷吾都与申生非常要好,三个公子都在左右,如果说不通他们,他们有了提防,岂不误事。

于是骊姬下跪对献公说:“太子已立,各诸侯都已知道这件事,况且申生贤德无罪,您如果因为妾的儿子的缘故,要废旧立新,妾宁愿自杀!”献公以为她是真心,也就放下不说了。

献公另外也有受宠爱的大夫二人,他们是梁五和东关五。他俩为献公探察朝中大臣的动向,经常搬弄是非,晋人称为“二五”。

献公还有一个专门为他演戏的人,名叫施,年龄小却长得很漂亮,聪明伶俐,能言善辩,献公对他更为宠爱,他出入宫中的禁地,没人敢过问。骊姬于是与他私通,两人关系日趋亲密。骊姬就把她的心事告诉了施,让他去离间三个公子,为儿子成为世子而出力。

施为骊姬出主意说:“必须以镇守边境为名,让三个公子远远地离开,然后才能见机行事。然而这种事又必须让别的大臣开口才合适。现在二五最受献公宠爱,夫人可用重金与他们交往,让他们去说,主公没有不听的。”

骊姬于是给了施金钱玉帛,施先去见梁五,说道:“国君夫人愿意同大夫交往,让我送给你一点不丰厚的薄礼。”

梁五大惊,忙说:“夫人有何事需要我?必有嘱托。你不说,我就不收。”施便把骊姬的心事全部告诉了他。

梁五说:“必须有东关帮助才可。”

施说:“夫人也为他准备下了礼物,同您的一样。”

于是他俩一同到了东关五的家,三个人进行了密谋。转天,梁五对献公进言说:“曲沃是开始被封的地方,是先祖先君宗庙的地方。蒲与屈两地,靠近少数民族,是边境的要塞之地。这三个地方,不能无人镇守主持军务。祖庙那地方,没有主事人,百姓就会没有怕威严的心理;边境上没主事人,少数民族会有偷袭之意。如果让太子到曲沃去主事,重耳和夷吾分别在蒲和屈主事,您在国中做总指挥,国家定会像磐石一样安稳。”

献公问:“世子外出行吗?”

东关五说:“太子是国家的第二个君主,曲沃是第二个晋国。不是太予谁敢任此职呢?”

献公问:“曲沃还行,可蒲和屈是荒山野岭,怎么去镇守呢?”

东关五又说:“无人镇守就是荒野,有人镇守就会变成小都城。”

二人然后又齐声赞美说:“一个朝廷增加两个小都城,对内可以凭借它们治理国内,对外又可开拓国土,晋从此会更大的!”

献公相信了他们的话,让世子申生住在曲沃,以主持祖庙所在地,太子老师杜原款一起跟去。让重耳到蒲,让夷吾去屈,由他们二人主持边境军务。狐毛跟重耳到蒲,吕饴甥同夷吾一起去屈。又让赵夙为太子在曲沃建一小城,比原来的更加高大,称作新城。让士蒍监督建蒲和屈两座小城。士蒍用柴禾加土,草草就完事了。

有人说:“这样不结实。”士蒍笑着说:“几年之后,这就会成为敌人的,要那么结实干什么。”因赋诗曰:

狐裘尨茸,

一国三公,

吾谁适从?

士蒍已经考虑到骊姬必定有抢夺继承权的鬼计,才说出此话。

申生与两个公子这下子全部远离都城住到了晋国的边境上。只有奚齐、卓子在君主身边。骊姬现在更加讨好献公,以收买献公之心。

髯翁有诗写道:

女色从来是祸根,骊姬宠爱献公昏。

空劳畚筑疆场远,不道干戈伏禁门。

当时献公新建二军,自己率领上军。让太子申生统领下军,率领大夫赵夙和毕万攻打狄、霍、魏三国,消灭了。把狄赐给赵夙,魏赐予毕万作为封地。

太子功越高,骊姬恨意越厉害,而计谋越深且毒了。这件事搁在一边。

却说楚国的熊喜、熊恽兄弟俩,虽然同是文夫人所生,可熊恽的才智超过其兄熊喜,文夫人特别喜爱,楚国人也都佩服他。熊喜继位后,心里嫉妒弟弟,总想借机杀掉他以绝后患。然而周围有很多人为熊恽周旋,使他总不能得手。

熊喜倦于国家大事,就喜欢打猎,在位三年,无所作为。熊恽看准哥哥是非杀他不可,便偷偷收养能为他卖命的勇士,然后看准机会,乘其兄出去打猎,袭击并杀掉了他,回来对文夫人说其兄病死。

文夫人虽然心有疑团,但又不想弄清此事,便让众大夫拥熊恽继位,号称成王。由于熊喜没有治理国家,不配做君,便称为“堵敖”,就没有按君主礼节去埋葬他。成王任命他叔叔王子善为令尹,也就是子元。

子元自从哥哥文王死后,便有篡位的意图。另外还仰慕嫂子息妫,对这种天下绝色的女人,总想与她私通。况且熊喜熊恽二人年龄还小,他自恃受到尊重,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惧怕大夫斗伯比,他正直无私,而且足智多谋,因而一直不敢放纵。

到了周惠王十一年,斗伯比病死了。子元这才开始肆无忌惮,在王宫的旁边大建馆舍,每天家中歌舞奏乐不停,想以此来勾引文夫人。

文夫人听到歌舞奏乐之声后,问仆人说:“宫外的奏乐歌舞的声音是从哪来的?”

仆人回答:“这是来自令尹的新公馆内。”

文夫人问:“先君舞刀是练武艺,征讨诸侯,因此朝见和进贡的不断。现在楚军不到中原有十年了。令尹不想雪耻,而在我这未亡人旁边奏乐歌舞,不是反常吗?”

仆人把这话转给子元,子元回答:“女人尚且没忘中原,我倒忘了;不去攻打郑,我就不是大丈夫。”

于是带战车六百辆,自己带领中路军,斗御疆、斗梧举大旗作前队,王孙游、王孙嘉为后队。浩浩荡荡,直奔郑国杀去。

郑文公听说楚军快到了,急忙召集大臣们商议。

堵叔说:“楚军人多,打不过他们,不如向他们讲和。”

师叔说:“我们刚刚与齐缔结盟约,齐必来救我们,应作好准备等待他们。”世子华,年龄小却血气方刚,提出要和楚决一死战。

叔詹说:“三个人的话,我赞成师叔。可是依愚臣之见,楚兵不久就会自己退去。”

郑文公问:“令尹亲自带兵来的,怎么肯退呢?”

叔詹说:“楚国自从攻打别国以来,从未动用过六百辆战车。公子元是以必胜之心取悦于皇夫人。凡求胜的人也必怕失败。楚军若是来了,臣自有办法让他们撤退。”

正在商议期间,探子来报:“楚军破桔柣关直冲进我们国内,现在已到外城,正在进入纯门,马上要到逵市了。”

堵叔忙说:“楚兵已逼近,如果讲和不行,那也应到桐邱先去避一避。”

叔詹说:“不要怕!”

然后命令披甲的士兵埋伏在城内,大开城门,城内百姓往来如平常一样,毫无惧色。

斗御疆等带的前队先到城外,见到这般模样,城上又没有一点动静,心中犯疑,对斗梧道:“郑人如此清闲,必有诡计,想骗我们进城,不可轻易进城,待令尹来了再说。”

于是离开城五里,安营扎寨。一会子元大军到了。斗御疆等禀告城中所见的情况。子元亲自登上高坡,瞭望郑国城内。忽见旌旗林立,军士整齐严肃地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叹气道:“郑国有‘三良’在,他们的计谋很难推测!万一失利,有什么脸面去见文夫人呢?再探好虚实,才可攻城。”转天,后队王孙游派人来报告:“探子探听到齐侯同宋鲁二国诸侯,亲自率领大军前来救郑。斗将军不敢再前进,等侯军令,准备迎敌。”

子元大惊,对诸将说:“诸侯要是截住我们的退路,我们腹背受敌,定会大受损伤。我攻郑到了逵市,可以说是全胜了。”

便暗暗传令,人人口里含上东西,以免出声,并摘下马铃,当夜拔寨后退。因怕郑兵追赶,命令不拔军旗,仍放在那里,以迷惑郑人。

大军溜出郑国边界后,才开始敲钟击鼓,高唱凯歌而回。先派人去报文夫人:“令尹全胜而回了!”

文夫人感谢地说:“令尹若能歼敌全胜,应该向国人宣布,奖励有功者,并告祭太庙,以慰藉先王之灵。告诉我干什么?”

子元听后非常羞惭。楚王熊恽听说子元不战而回,心里很不高兴。

郑叔詹亲自监督军士巡逻,彻夜未眠。到天破晓,看见楚军旗帜,指着说:“这是空营地,楚军已经跑了。”

众人都不相信,问道:“你怎么知道?”

叔詹说:“大旗是大将住的地方,应该是鼓声震天,兵马喧嚣。现在看见群鸟在上面叫唤,所以知道是空的,我想准是诸侯的救兵快到了,楚军先听到消息,所以逃回去了!”

不一会儿,探子来报:“诸侯救兵真到了,没到郑国边境,就听说楚军已逃,各自又回去了。”

众人这才开始佩服叔詹的才智。郑国派使臣去齐感谢救郑之劳苦。自此对齐忠心耿耿,没有二心。

楚子元自从攻打郑没有功劳,心中很不平静,对篡位的要求越来越强烈了。想先打通文夫人,然后再动手。正赶上文夫人身体有些不舒服,子元假称问安,来到了王宫。然后把卧室的器具搬进宫中,三天没出宫。家丁数百人都站在宫外。

大夫斗廉听说此事,闯进宫门,直奔子元睡觉的地方,看到子元正对镜整理头发,就责怪他说:“这是作臣子洗漱的地方吗?令尹应快点退出去!”

子元说:“这是我家的宫室,与你射师有什么关系?”

斗廉说:“王侯是高贵之人,弟兄之间都不能与对方家人来往。令尹虽是先王的弟弟,可也是大臣。作大臣过阙时要下车,过庙时要快走,痰吐到地上都是不应该的,更何况睡在宫内了!况且与夫人住得这样接近,男女有别,令尹没听过吗?”

子元大怒道:“楚国的大权在我的掌握之中,你敢多嘴!”命人铐上他,扣在走廊下面,不放出宫。

文夫人派仆人向斗伯比的儿子斗谷于菟去告急,让他到宫中来解难。斗谷于菟密奏楚王,约了斗梧、斗御疆和他儿子斗班,半夜带兵围住王宫,将家丁一阵乱砍,其他人都吓跑了。子元正搂着宫人死睡,梦中被惊醒,提剑就跑了出来,正遇上斗班也握剑要进。

子元喝道:“作乱的原来是你小子!”

斗班回道:“我不是作乱,是特来杀作乱的人的。”

说罢两个在宫中打了起来。没打几回台,斗御疆、斗梧赶到了。子元看不能取胜,夺门欲跑,被斗班一剑砍下头来。斗谷于菟把斗廉放了出来,一同到文夫人的寝室外面叩头问安后回去了。

转天早晨,楚成王熊恽进殿,众位大臣朝见完毕后,楚王命令把子元全家都杀了,在大道上贴出告示写明子元的罪状。髯翁评论公子元想引诱文夫人的事,有一首诗说:

堪嗟色胆大于身,不论尊兮不论亲。

莫怪狂且轻动念,楚国夫人是息夫人。

再说斗谷于菟的祖父是斗若敖,娶郧子的女儿,生了斗伯比。若敖死时,伯比还小,就随母亲到郧国去居住,在宫中进进出出。郧夫人有个女儿同伯比是表兄妹的关系,两人从小在宫中相伴玩耍,长辈也从来不制止,慢慢两人有了私情。郧的女儿怀孕后,郧夫人这才发觉,便禁止伯比再进宫。让她女儿假作有病,单独住在一间屋里。怀孕期满后,生了一个儿子,郧夫人暗派仆人用衣服包好,偷偷把他丢在梦泽这地方。伯比感到羞愧,同他母亲回到楚国。

这个时候郧子正好去梦泽打猎,看到有只猛虎卧在那里,就让左右人放箭,箭到旁边竟没一箭射中,虎根本不动。郧子犯疑,派人到那去察看。

回来报告说:“老虎正抱着一个婴儿,用虎乳喂他奶,见人也不害怕。”

郧子说:“这是神物,不能惊动它。”

打猎回来后,对夫人说:“刚才去梦泽,见到一件奇事。”

夫人问道:“什么事?”

郧子就把猛虎乳婴的事说了一遍。

夫人说:“夫君不知,这婴儿是妾扔的呀!”

郧子惊讶地问:“夫人为什么把这婴儿扔掉呢?”

夫人回答:“夫君不要怪罪,这婴儿是女儿同外甥生的。我怕沾污我们女儿名声,才让仆人把他丢到梦泽。妾听说姜嫄踩到巨人的脚印而怀孕生了一个儿子,丢到冰上,飞鸟用翅膀盖上他,姜嫄认为这是神,就把他抱回养大了,名字叫弃,做官为后稷,最后成为周代的祖先。现在这个婴儿既然有猛虎喂奶,必是个贵人。”

郧子听了她的话,派人去把婴儿抱回来,让他女儿抚养。转年,把女儿送到楚,与斗伯比成了亲。楚国乡下人说话时,把乳叫做“谷”,把虎叫“于菟”。伯比便取乳虎为名,叫这孩子谷于菟,字为子文。谷于菟长大后,有安民治国之才,懂文知武略。父亲伯比在楚国做大夫。伯比死后,谷于菟接着做大夫。

现在子元死了,缺少令尹。楚王打算让斗廉担任,斗廉推辞说:“如今楚国的大敌是齐国。齐国用了管仲、宁戚,国富兵强。臣之才不能与管、宁之辈相比。君王如果打算使楚国重振,与中原抗衡,非用谷于菟不行。”

众官也一起保奏:“只有此人,才称其职。”

楚王准奏,拜谷于菟为令尹。楚王说:“齐用管仲,称为仲父。现在谷于菟位处楚国之尊,也应称他的字。”于是只叫子文而不称名。

周惠王十三年,子文作为令尹提出建议:“国家的灾祸,都是因君弱臣强所导致。现在各位大臣的封地,必须拿出一半归公。”

子文身体力行,其他人没有敢不服从的。由于郢城南是湘潭,北据汉江,地势优越,便从丹阳迁都到了郢城,称为郢都。他整顿军队,训练士兵,选贤荐能。他认为公族的屈完是位有贤德的人,就让他作大夫。本族人斗章有才有智,就让他同几个斗姓的人一起治军。让他儿子斗班做申公。于是楚国大为安定。

齐桓公听说楚王任用能人治理国家,怕他人侵中原,想要带诸侯大军去攻楚,问管仲可不可以去。

管仲说:“楚在南方称王,地广兵强,周天子都没有办法。现在由子文掌管军政,四方边境都有把守。只用军队的威力是不行的。况且您最近才得到诸君侯的拥戴,功德还没有深入人心,诸侯的军队,不一定肯为我们出力。如今应该首先提高我们的威信,等待时机再动手,才可万无一失。”

桓公问:“自从先君报了九世之仇,消灭了纪国,把纪地收归齐国,鄣曾是纪的附属国,至今没有服从,我打算吞并它,你看怎样?”

管仲说:“鄣国虽为小国,以前是太公家族一个分支的后代,和齐国同姓。吞并同姓,是不仁义的。你可以命令王子成父率大军巡视纪城,表示出要进攻的样子。鄣一定害怕,必然来投降。这样没有灭亲族的罪名,却又可得这块地方。”

桓公用了管仲的主意,鄣国果然害怕前来投降。桓公说:“仲父的谋划,是万无一失的!”

君臣们正在商议国事,忽然一大臣来报:“燕国受山戎的军队攻打,特派人来求援。”

管仲说:“君主如果去打楚国,必然首先平定少数民族。少数民族的祸乱一没有,就可专心去攻打南面的楚国了。”

究竟桓公怎么服戎?且听下回分析。

第21回 管夷吾智辨俞儿 齐桓公兵定孤

第21回管夷吾智辨俞儿齐桓公兵定孤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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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山戎是北戎族的一支,其国位于令支,又叫离支,它西面是燕国,东南是齐国、鲁国。山戎处于三国之间,常依仗地势险要,兵强马壮,不称臣不纳贡,屡次骚扰中原,从前曾因进犯齐国边界被郑国公子忽击败。现在山戎听说桓公要出兵攻打称霸,便出动了一万骑兵攻打燕国,想切断它通向齐国的道路,燕庄公抵敌不住,急忙派人从小道向齐国求援。

桓公将管仲召来商议,管仲说:“当今南方有楚国,北方有戎族,西方有狄族,它们都是中原的隐患,盟主有责任征服。就是山戎不攻燕国,我们还想灭掉它,何况燕国主动向我国求援呢?”

于是桓公率兵去救助燕国。齐军渡过济水后受到了鲁庄公的迎接,桓公将兴兵伐戎一事通报鲁庄公,庄公赞许道:“您攻灭顽敌,安定北方,别说燕国,连我国也受益非浅。我愿率兵马相助。”

桓公道:“北方路途险远,就不劳君侯远行了,若我军战事不利,再向贵国借兵也不晚。”

庄公道:“一言为定。”桓公告别庄公,向西北进发。

却说令支子密卢领兵骚扰燕界,已近两月,携掠了大量人口财产,这时听说齐国大军来到,急忙撤兵返回。桓公率兵来到蓟门关,受到了燕庄公的迎接慰劳。

管仲向桓公建议道:“山戎得志而逃,未受挫折,我军若就此撤退,山戎兵马必会再次前来,不如借此机会将它彻底消灭,除去这一方祸患。”

桓公赞同,燕庄公请求率燕军为先锋,桓公说:“贵国兵马久战,怎忍心再让他们冲锋陷阵呢,请君率军作为后队,为我军壮壮声势吧。”

庄公又建议说:“从这往东八十里有一个无终国,他们虽属戎族,却不归附于山戎,可以将他们招来,作为向导。”

桓公应允,当即派公孙隰朋携带重礼,前去请兵,无终国主欣然受礼,派遣大将虎儿班率领二千骑兵,前来助战。

桓公又重赏了虎儿班,命他作为先锋。前进了二百里后,桓公发现前面山路险恶,便把燕庄公请来询问,燕庄公说:“此地名叫葵兹,是进入北戎的必经之路。”

桓公与管仲商议,决定将粮草辎重留下一半,储存在葵兹,命令士兵伐木堆土筑起关卡,让鲍叔牙负责把守转运。桓公在葵兹休兵三日后,留下老弱伤兵,只带上精壮人马,兼程前进。

密卢听说齐军来攻,急忙把将军速买召来商议,速买建议说:“齐军远道而来,疲惫不堪,我们可乘其营未定,突然袭击,会大获全胜。”

密卢于是让速买率领三千骑兵分散埋伏在山谷中,只等齐军到来。虎儿班率领前队先到,速买只带一百人马上前迎敌,虎儿班奋起神威,举起铁锤向速买迎头便打。

速买大叫一声:“慢来!”也举起大刀相迎,打了几个回合速买假装不敌,退人林中,一声呼哨,将虎儿班引入林中包围,虎儿班拼死突围不成,所带士卒被截成两段,所乘战马也被敌人刺伤。

正束手待缚,齐国大军赶到,齐将王子成父奋勇将速买杀败,救出了虎儿班。

虎儿班带领狄族残兵,满脸羞愧地来见桓公,桓公鼓励他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不必在意。”又命人将一匹名马赏给虎儿班,虎儿班不由感激涕零。大军向东行进三十里,来到伏龙山,桓公和燕公驻兵山上,王子成父和宾须无各在山下安营,几个营寨用战车相联,戒备森严。

第二天,密卢亲自带着速买,率领一万骑兵前来挑战,向齐军阵地发动了几次进攻,但都被“车城”挡住。到了下午,管仲在山头发现正面敌人渐渐稀少,士卒也纷纷跳下战马,对着齐军破口大骂,于是便拍着虎儿班的肩说:“将军今天可以报仇雪耻了!”

虎儿班领命率兵出城。隰朋说道:“恐怕敌人有什么诡计。”

管仲说:“这个我已料到。”当即命令王子成父率军向左,宾须无率军向右,两路接应,专门捕杀敌人的伏兵。原来山戎人惯用埋伏之计,他们见齐兵坚守车城不动,便将人马埋伏在山谷中,故意前去骂阵,引诱齐兵出营。虎儿班率军冲出,戎兵急忙逃散,虎儿班正追击,忽听到大寨传来了收兵的号令,于是当即勒马返回。密卢初见虎儿班不来追赶,一声呼哨,招引山谷中的人马,正想伏兵合围,突然有二路齐军从侧翼杀出,山戎兵马措手不及,被王子成父和宾须无杀得七零八落,大败而逃。

这时,速买献计道:“齐国向前进兵,必经过黄台山谷口,我们可用木石将谷口封住,在谷外多挖陷阱,再派重兵把守,就是有百万大军也难以越过。伏龙山二十里方圆内没有水源,齐军全靠从濡水中汲取饮水,如果我们将水流截断,齐军必会因缺水大乱,到那时我们便可以趁乱出击。此外我们还须再派人向孤竹国求援,借兵助战。这才是万全之策呀。”

密卢大喜,依计行事。

管仲见戎兵败后,一连三天毫无动静,心中不由起疑,忙派探子前去打探,不久即有回报,说:“黄台山道路已被截断。”

管仲将虎儿班召来问道:“还有其他道路可走吗?”

虎儿班答道:“从这里到黄台山不过十五里,便可直捣敌国,如果走其他道路,必须从西南绕一大圈,经芝麻岭出青山口,再往东行数里,才能到达山戎老巢,但山高路险,车马恐怕很难通过。”

正商议间,突然有人进来报告:戎兵截断水源。军中缺水,怎么办?虎儿班道:“芝麻岭一带道路崎岖难行,须几天才能走完,若不随身携带大量饮水将无法通过。”

桓公传下号令,命令士卒就地掘井取水,谁先找到水源可领重赏。

公孙隰朋一旁奏道:“臣听说蚂蚁洞穴附近常有地下水源,应当到有蚁穴的地方挖掘。”

士卒领命去各处寻找蚁穴,但却未找到,隰朋道。“蚂蚁冬天怕冷,常住在山的南面,夏天怕热,常住在山的北面。现在是冬天,应该到山南向阳处去找。”

士卒依照隰朋所说,果然在山腰向阳处挖到了水源。水的味道清新甘甜,桓公说:“隰朋可算是圣人啊!”于是把这泉起名为圣泉,伏龙山改为龙泉山。

军中有了水,将士们欢呼庆贺。密卢听说齐军饮水未断,不由大惊道:“难道中原人真有神灵相助吗?”

速买说:“齐军虽然得到饮水,但远道而来,粮草必定有限,我们如坚守不战,他们一旦粮草用完便会自行退兵。”密卢同意。

管仲让宾须无假装回葵兹运送粮草,暗中却由虎儿班领路,以六天为限期,从芝麻岭偷袭山戎后方,其他人马依旧驻扎在伏龙山,准备从正面进攻,为使密卢不起疑心,管仲还每天派兵前往黄台山挑战骂阵。

六天过去,山戎兵并不接战,管仲说:“按日子计算,宾将军的西路兵马应该已经得手,敌人不肯出战,我们也不能再坐等了。”

当即下令士卒每人背上一袋沙土,用二百辆空车在前探路,遇到陷阱壕沟立刻用袋中沙土填平。大军来到谷口,随着一声号令,士卒上前动手将堵塞谷口的木石搬开。

密卢自认为无患,每日只管与速买饮酒作乐,忽然听说齐军杀入谷口,慌忙上马迎战。未及交战,又有戎兵来报,说:“西路又有齐兵杀来。”

速买知道小路已经失守,无心恋战,保着密卢一道向东南逃去。宾须无追杀一阵,戎人驰马如飞,没有赶上,只得收兵返回。齐军大获全胜,缴获粮草车仗无数,并全部救回了被密卢掳掠的燕国百姓。令支百姓见齐军声势浩大,纷纷投降,桓公一一安抚,下令士卒不得杀害已投降的戎人。

戎人很高兴。桓公将投降的山戎人召来问道:“你们国主如今能逃到哪国?”

山戎人答道:“我国与孤竹国相邻,一向和睦相亲,不久之前还曾向他们借兵,国主一定是逃到那里去了。”

桓公又向戎人探问孤竹的虚实和道路。山戎人说:“孤竹是东南方的一个大国,商朝时那里就开始修建城池。从这里走一百余里,有一条溪流叫卑耳,过了这条溪流便是孤竹国界,只是其间山路十分艰险难走。”

桓公对众将说道:“孤竹与山戎勾结,狼狈为奸,既然就在附近,定当出兵征伐。”

这时正好有鲍叔牙手下将军高黑运送粮草到来,桓公命他留在军中听用,又从山戎降兵中挑选出精壮士卒千余人,交给虎儿班,用以补充损伤的兵马。体整三日后发兵攻打孤竹。

密卢等人逃到孤竹,见到孤竹国主答里呵,哭倒在地说:“齐国依仗兵多势众,攻占了我国,请国主发兵为我报仇。”

答里呵道:“俺这里正想起兵助你,只因有病在身,这才迟了几天,没想到你竟吃了大亏。这里有卑耳溪作天堑,深不可渡,俺把溪上木筏全部扣在港中,齐兵就是插翅也难飞过。等他们退兵之后,俺与你领兵杀去,替你收复疆土,岂不稳稳当当?”

大将黄花说:“恐怕敌人自己造筏渡溪,我们应当派兵镇守溪口,日夜巡逻,才能万无一失。”

答里呵道:“敌人造筏,我们怎能不知?”于是拒绝了黄花的建议。

桓公领兵向孤竹行进,没走上十里,只见顽石遍布,草木塞路。管仲命令取出硫黄等引火的物什,放起大火,哔哔剥剥,烧得一片声响。真是草木无根,狐兔无影,火光透天,持续了五天五夜。

火熄灭之后,又下令凿山开道,以便战车行进。众将建议说,山高路险,战车行进太费劲了,不如弃车步行。管仲不许,说道:“戎人的骑兵灵活善跑,我们只能用战车将他们制服。”为鼓舞士气,管仲作了《上山》、《下山》歌,下令士兵传唱。《上山》歌是:“山嵬嵬兮路盘盘,木濯濯兮顽石如梧。云薄薄兮日生寒,我驱车兮上岏。风伯为驭兮俞儿操竿,如飞鸟兮生羽翰,踌彼山巅兮不为难。”《下山》歌是:“上山难兮下山易,轮如环兮蹄如坠。声辚辚兮人吐气,历几盘兮顷刻而平地。捣彼戎庐兮消烽燧,勒勋孤竹合亿万世。”

士兵们唱起歌来,你唱我和,轮转如飞。桓公和管仲、隰朋登上山顶,观看大军在歌声中行进,桓公叹道:“我今日才知道人的力气居然还能从歌声中获得。”

管仲说:“我当日坐在囚车中,怕被鲁国人追上,也曾作歌教士兵车夫传唱,人们唱到有兴致时就会忘记疲倦,所以跑得更快。”

桓公问:“这其中究竟是什么道理?”

管仲答道:“大凡人在身体疲倦时精神也会涣散,而精神喜悦时也能暂时忘却疲劳。”

桓公说道:“仲父通达人情事理,才能这样呵!”

齐军越过几道山岭后,前面又出现一座山峰,这山由一块巨型石壁形成,中间有一条小路,只能容下一人一马,车辆却无法通过。齐军车辆人马顿时堵塞成一团。桓公见此情景,不由害怕了,转身对管仲说:“这个地方如敌人有伏兵,我们必败啊!”

桓公正一筹莫展,忽见前面山洼里走出一个东西,这东西似人非人,似兽非兽,长有一尺有余,红衣黑帽,赤着双脚,它来到桓公跟前怍揖行礼,作出迎接之状,然后用右手提提衣服,转身向山壁中间飞奔而去。

桓公见此大惊,问管仲道:“仲父看到什么了吗?”

管仲道:“臣什么都没看见。”

桓公于是便把刚才所见之事告诉管仲,管仲大喜道:“那个东西一定就是臣歌词中所说的‘俞儿’,俞儿是北方山地中的登山之神,只有霸主王者才能看见。他做揖行礼,是欢迎主公前去攻打孤竹,提提衣服,表示前面有水,用右手表示溪水右面一段较深,是教主公从左面渡过。”髯翁有诗专论管仲辨识“俞儿”的事,《诗经》上说:

《春秋》典籍数就知道,仲父何从识“俞儿”

难道有异人传异事,张华《博物》总堪疑。

管仲又说:“既然有水阻挡,幸而这石壁可以坚守。先暂时驻扎在山上,然后让人去探明水情再进兵。”

探明水情的去了很久回来报告道:“下山不到五里就是卑耳溪,溪水又急又深。原来溪上有木筏可渡,现在木筏已被戎人扣去。但如沿溪向左走三里,水面宽阔而浅,趟过去还不过膝盖。”

桓公拍手说道:“俞儿之兆真灵啊!”

燕庄公说:“没听说过卑耳溪有浅处能过,这大概是神在帮您成功呵!”

桓公又问:“从这里到孤竹国还有多少路?”

燕庄公答道:“过溪往东,先后有团子山、马鞭山、双子山,三山相连,约有三十多里。过了这三座山,再行二十五里,就是孤竹都城无棣。”

虎儿班请求率部先行过溪,管仲道:“从一处进兵,万一与敌人遭遇,进退两难,应分路渡过溪水。”

当即下令军士就地砍伐竹木,用山藤捆绑作为渡筏。管仲将大军分为两队,由王子成父率高黑领一队从右路乘筏渡水,公子开方和竖貂随桓公作为右路后应;由宾须无、虎儿班率一队从左面浅处徒步过溪,管仲与燕庄公作为左路后应,然后两军再在团子山会合。

答里呵在无棣城中不见齐军动静,便派出人马到卑耳溪打探,只见满溪都是齐军木筏,兵马纷纷而渡,慌忙赶回城中报告。答里呵闻听大惊,急派大将黄花带五千兵马迎敌。密卢说:“我在这无功,愿带速买为前部。”

黄花拒绝道:“总打败仗的人,难以共事!”说完上马而去。

答里呵对密卢说:“西北有团子山,是东来齐军的必经要道,请你率兵前去把守,接应黄花,俺这里也随后就到。”

密卢虽口头答应,但心中却对黄花轻视自己十分恼恨。黄花领兵未到溪口就与高黑的前队相逢,两军展开厮杀,高黑抵挡不住,正想下令撤军,王子成父领兵赶到,黄花就与王子成父厮杀,大战五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正当双方斗得难解难分,桓公率齐后队到来,公子开方在右,竖貂在左,分两路将戎兵合围,黄花心慌意乱,连忙丢下所带人马,夺路逃走,五千骑兵,被齐军杀伤大半,其余的纷纷投降。

黄花逃到团子山,被大队人马挡住去路,原来是宾须无徒步过溪,抢先占据了团子山。黄花不敢硬闯,只好丢弃了马匹,扮作樵夫,从山间小路逃走。

齐桓公大获全胜,赶到团子山,与宾须无合兵会师。

密卢领兵刚到马鞭山,前哨报告:“团子山已被齐国大军占领。”只得将兵马停在马鞭山。黄花逃命到此,认是自家人马,便匆匆进入营中,密卢看到黄花大败而归,出言讥讽道:“你这常胜将军,为什么敢单人逃到这里?”

黄花不由满脸羞愧,他向密卢要酒食,密卢只给了他一升炒麦,又向密卢要马匹,密卢便送给他一匹瘸马。黄花非常痛恨,回到无棣城,拜见了国主答里呵,请兵报仇,答里呵叹道:“都因俺当初不听将军的忠言,才导致今日的结局!”

黄花奏道:“齐国痛恨的只是令支,今日只须把密卢,速买这二人杀死,将其首级献给齐君,再向他们求和,齐军定会退兵。”

答里呵道:“密卢穷途末路前来投靠,怎忍将他出卖。”

宰相兀律古一旁奏道:“臣有一计,可反败为胜。”

答里呵急问何计。兀律古道:“我国北边有一个地方名叫旱海,又叫迷谷,是一片戈壁沙漠,国人死后常将死尸扔到那里。白骨相望,白天常常能见到鬼,又常刮起怪风,风过后,人马性命难保,并且风沙很大,使人难以辨认道路,又有毒蛇猛兽横行,人一旦进入,极难脱身逃出。我们若能派人假装投降,将他们引入其中,不须厮杀就管叫他们全军覆没。”

答里呵道:“齐兵又怎肯到那里去呢?”

兀律古道:“主公可领后宫家眷隐藏在阳山,令百姓也全到山谷中躲避,留下一座空城,然后派人诈降,就说‘国主逃到沙漠借兵去了’。齐军一定会派兵追赶,这样他们就非中计不可。”

答里呵听完大喜,黄花请求率兵前去诈降,答里呵就拨给他一千人马,让他依兀律古之计行事。

黄花在路上寻思:“若不杀掉密卢,齐国人怎能信我。如能诈降成功,想国主也不会怪罪于我。”

于是便率人马来到马鞭山。此时密卢正与齐军相持不下,闻听有援兵来到,高兴地来接,黄花趁他不备,一刀将他砍下马来。速买见此大怒,挺刀上马来战黄花。两家军兵各为其主,自相残杀,速买见不能取胜,单刀匹马逃到虎儿班大营投降,虎儿班不信,命军兵将他推出斩首。可怜令支君臣,只因兴兵骚扰中原,同日被人杀死,这难道不可悲吗?史官有诗说:

山上有黄台水有濡,周围百里令支住。

燕山卤获今何在,国灭身亡可叹吁!

黄花收编了密卢残部,来到齐营,献上密卢人头说:“我国国主率领百姓逃到沙漠,向外国借兵报仇,我再三劝他投降,他都不听。现在将密卢杀死,请贵军将臣等收留,臣愿做向导,领贵军去追回国主。”

桓公看到密卢首级,不由他不信黄花的话。当即便让黄花为先行,引导大军向前进发,先到无棣,果然是座空城,对黄花更加坚信不疑,桓公怕答里呵逃到别国,便留下燕庄公率燕兵镇守无棣城,自己则带上齐兵连夜追赶。黄花请求率队先行探路,桓公便让高黑陪他同去,齐国大军随后跟进。

进入沙漠不久,桓公与黄花失去了联络,看看天色已晚,桓公正要下令扎营,忽然有一阵阴冷怪风吹过,随后又被一片浓雾笼罩,怪风刮过,人马受惊,乱作一团,许多士卒更因中了恶气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管仲见此情景,急忙对桓公说道:“臣听说北方有一个叫旱海的地方,里面十分凶险可怕,我担心这里就是,我军不可再往前行进了。”

桓公听从了管仲的话,急忙下令大军后撤,但此时前后队已无法取得联络。带来的火种,见风就灭。管仲保护着桓公后退,同时又下令士卒击鼓鸣金,一是为了去除恶气,二是为了将失散的士卒召回。管仲率兵不知走了多少路,才喜得狂风浓雾消散,天空中露出半轮新月。齐国各部兵将此时也随着鼓声赶到,与桓公、管仲的中军合为一处,管仲到天亮后清点人马,发现大将隰朋下落不明,人马损失无数。幸亏是冬天,毒蛇没有出来,军声喧闹,猛兽也没有出来,不然,真是所剩无几了!管仲见当地地形险恶,没有人烟,不敢久留,急忙下令寻原路撤出沙漠,但此时齐军已失去行军方向,无法找到原路。

桓公心中慌乱,管仲连忙说道:“人们常说老马识途,无终国与山戎地界相连,他们的军马也大多从漠北而来,我们可让虎儿班从他的军中选出几匹老马,让马在前面引路,大军随后跟随,这样我们也许会走出这片沙漠。”

桓公听从管仲之计,用老马领路,左转右拐,这才逃出早海。髯翁有诗写道:

蚂蚁能知水马识途,异类能将困危扶。

堪笑浅夫多自己用,谁能舍己听忠谟?

再说黄花领着高黑在前面行走,竟向阳山而去,高黑不见后队大军来到,请求黄花暂停行军,黄花不听,高黑心中起疑,勒住马头停止前进,结果被黄花下令抓了起来。见了国主答里呵,他瞒过杀死密卢一事,只说:“密卢在马鞭山兵败被杀,如今臣使用诈降之计已将齐国大军引入旱海绝地,又擒获了齐将高黑,请国主处置。”

答里呵对高黑说道:“你如肯投降,我一定重用你。”

高黑怒目圆睁,大骂道:“我世受齐国大恩,怎能投降你这犬羊之辈!”

又转身骂黄花说:“你将我骗到这里,我一死算不了什么。等我家国君率兵来到,你们君臣国破身死,只是早晚的事!后悔莫及!”

黄花大怒,拔剑将高黑杀死。答里呵调集军队,来抢夺无棣城,燕庄公兵少城空,无法坚守,只得下令派人四处放火,乘乱杀出敌人包围,退到团子山安营扎寨。

桓公统率大军逃出旱海,走了不到十里,就遇到一队人马,派人探看,正是公孙隰朋。于是两军会合,直奔无棣城。路上发现孤竹百姓扶老携幼,奔走纷纷,管仲派人前去询问,百姓答道:“我们国主赶走燕兵,夺回都城,我们是要赶回无棣老家去。”

管仲闻听此言,说道:“我已有破敌之计了。”

于是便让虎儿班率几名心腹军士,扮成百姓,随着众人混入城中,准备在夜间以放火为号,作为内应。虎儿班领命入城。管仲又命令竖貂领兵攻打无棣南门,连挚攻打西门,公子开方攻打东门,只把城北门留下,让敌人作为退路,暗中却派王子成父和隰朋分兵两处,埋伏在北门外面,只等答里呵出城时,截住擒杀。

这时答里呵刚救灭城中大火,招回百姓,又派黄花调集兵马,接着就接到报告:“齐军已将城门围住。”

黄花没想到齐兵竟会来到眼前,大吃一惊,连忙带人登上城门观望督战。等到半夜,城中四处放火,虎儿班率领手下士卒来到城南,把城门劈开,放竖貂率齐军杀入。黄花知大势不好,急忙将答里呵扶上马,寻路逃走,他听说城北没有齐兵,便让人打开北门逃出,没走上二里,只见火把纵横,鼓声震地,王子成父和隰朋两路人马杀来,开方、竖貂、虎儿班等也趁势从后面杀来。黄花拼死抵抗,最后力尽被杀,答里呵被王子成父活捉,宰相兀律古也死在乱兵之中。

第二天天亮,桓公来到无棣城亲手将答里呵斩首,并悬挂在城北门,以警告戎人,安抚百姓。戎将把高黑不屈被杀一事告诉桓公,桓公惋惜不已,命人将此事记录下来,准备回国后抚恤他的家属亲人。

燕庄公听到齐军获胜的消息,也从团子山赶来会师。桓公道:“我接受贵国请求,千里转战,幸运地成功。共得到令支、孤竹两国土地五百里,但我不能跨越国境长久控制这些地方,我愿将它们全部赠给燕国。”

燕庄公推辞道:“我凭借君侯之威,保住了国家社稷,早已心满意足,怎么还敢接受这些土地呢?”

桓公道:“这里偏僻遥远,如果再让戎人控制,必会重新反叛,君侯就不必再推辞了。现在东方道路已经打通,君侯可遵循贵国先君召公遗志,向周天子进贡称臣,永镇北方边疆,这样连我也会感到脸上有光。”

庄公这才不再推辞。桓公在无棣城犒赏三军,因无终国此次助战有功,桓公将小泉山下的土地赠给无终国,虎儿班拜谢后先告辞返国。桓公下令齐军渡过卑耳溪,在石壁前取回兵车,沿原路撤回,一路上看到令支草木成灰,桓公不由心中凄惨,对燕庄公说道:“山戎国主暴虐无道,以致连草木也跟着遭殃,不可不引以为戒。”

鲍叔牙从葵兹赶来迎接,桓公道:“大军粮草不缺,都是鲍大夫的功劳。”

燕庄公送桓公离境,恋恋不舍,不觉已进入齐国国境五十里。

桓公说道:“自古诸侯送客,都不出自己国境,我也不能对君侯失礼。”

当即下令将这五十里土地割让给燕国,燕庄公再三推辞,桓公不答应,燕庄公最后只得接受。以后燕庄公命人在这里建筑了城池,起名叫“燕留”,意思就是说要将桓公的恩德留在燕国。燕国西北增加了五百里,东方增加了五十里,从此便开始成为北方的大国。

诸侯们看到齐桓公援救燕国,又不贪婪地方,所以即畏惧齐国的威望,又感念齐国的仁德。史官有诗说:

千里提兵治犬羊,要将职贡达周王。

休言黩武非良策,尊攘须知定匡正。

桓公领兵行到鲁国济水,鲁庄公亲自前来慰问犒劳,桓公感激鲁庄公忠厚友善,便命人把山戎、孤竹缴获的财物拿去一半相赠。鲁庄公知道管仲有封地名叫小谷,位于鲁国界首,便主动派人去那里替管仲修城,想借此让管仲高兴。

这年正是鲁庄公三十二年,即周惠王十五年。这年秋天八月,鲁庄公去世,鲁国开始大乱。youpin

想知道鲁国事情怎么样?且看下回分析。

第22回 公子友两定鲁君 齐皇子独对委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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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公子庆父字仲,是庄公的异母庶出哥哥;公子牙字叔,与庆父同母所生,也就是庄公的异母庶出弟弟;公子友字季,人称季友,是庄公的同母弟弟,因他手掌中天生一个“友”字,因而取名为友。兄弟三人虽同在一朝为大夫,但一来嫡庶有别,二来季友为人最为贤能,所以庄公最亲信他。

即位后第三年,庄公曾到郎台游玩,在台上看到党姓女子孟任容颜俏丽,便派人将她召来,孟任不肯听从,庄公说:“你如肯随我,我将立你为国君夫人。”孟任让庄公对天起誓,庄公应允。

当晚孟任便与庄公同住台上。孟任随庄公回宫,一年后生下一子,取名为般。庄公要立孟任为夫人,便向母亲文姜请求,文姜不答应,一定让庄公与自己娘家联姻。庄公无奈,只得与齐襄公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定下婚约,因姜氏年幼,等到二十岁时才正式迎娶。

这二十余年,孟任虽未被立为夫人,但实际上却一直掌管六宫,等到姜氏入鲁,孟任已重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姜氏入宫很久却无子嗣,庄公又娶姜氏之妹叔姜,叔姜生一子,取名为启。

庄公另有一妾风氏,是须句子之女,生一子,取名为申。风氏将申托付给季友,想让季友辅佐申为太子。季友拒绝说:“公子般年纪最大,应由他继位。”风氏这才作罢。姜氏虽为夫人,但庄公想她是杀父的仇家,表面虽然礼貌,心中对她却不甚宠爱。

姜氏见公子庆父魁伟英俊,看上了他,偷偷派内侍与他通话,两人遂发生私情。庆父、叔牙与姜氏从此便结为一党,并暗中商定将来让庆父夺取君位,叔牙做相国。髯翁有诗写道:

淫风郑卫只寻常,更有齐风不可当。

堪笑鲁邦偏缔好,文姜之后有哀姜。

庄公三十一年,一冬干旱,庄公决定祭神求雨。行祭前一天,先在大夫梁氏家演练乐舞。梁氏有一女儿容貌非常出众,公子般喜欢他,私下与之来往,也起誓将来要立她为夫人。这一日梁家女儿攀墙观看乐舞,被墙外掌马官荦看见,荦站立墙下,唱歌挑逗道:

桃之夭夭啊,越冬后更加芬芳。

中心如结啊,不能超过墙。

愿同翼羽啊,化为鸳鸯。

公子般此时也在梁家,听到歌声急忙出去观看。一见是荦不由大怒,令手下将荦拿下,重打三百鞭,打得血流遍地。荦再三哀求,才放了他。

公子般将此事告诉庄公,庄公说道:“荦对你无礼,你就应诙将他处死,不应用鞭责打。荦勇武敏捷,天下没人能比,你用鞭打他,定会对你怀恨在心。”原来这个掌马官荦天生神力,曾双手攀上稷门城楼,手握城楼檐角,竟能将整个城楼摇动。庄公劝公子般将他处死,也实在是害怕荦的勇猛。公子般不服说道:“他不过是匹夫之勇,有什么忧虑的?”荦果然恨极了公子般,于是便投到了庆父门下。

第二年秋天,鲁庄公病重,他心中怀疑庆父,便故意将叔牙召来询问继位一事,叔牙果然当面大夸起庆父的才干:“要是他来治理鲁国,国家算有了依靠。”

庄公又把季友召来商议,季友说道:“君曾向孟任立下誓约,既已降低了人家母亲,难道还要废掉人家儿子吗?”

庄公道:“叔牙劝我将国位传给庆父,你看如何?”

季友回答:“庆父残忍无道,不是一个君主的材料,叔牙对他哥哥怀有私心,不能听他的话。”

庄公点点头,就再也不能说话了。季友出宫借庄公之名,派内侍传令叔牙,命他赶到大夫铖季家中相候,说就要有君命至此,叔牙果然来到。季友拿出鸩酒一瓶,让铖毒死叔牙。同时给叔牙一封信:“君主有命令,赐公子一死。公子饮此酒而死,子孙世代不失其位,不然,剐灭其族。”叔牙不肯,被铖季揪住耳朵灌下,七窍流血而死。史官有诗专论季友毒死叔牙的事,说道:

周公诛管安周室,季友牙靖鲁邦。

为国灭亲真大义,六朝底事忍相戕。

当晚鲁庄公去世,季友扶公子般主丧,同时晓谕百姓第二年更改年号,由新君继位。

这年冬天十月,公子般顾念母家党氏的养育之恩,听说外祖党臣病逝,便亲自前往吊唁。

庆父将荦召来说道:“你还记得公子般鞭打的仇恨吗?人们常说蛟龙一旦离开大水,常人也可以将它制服。你何不现在报仇,一切由我做主。”

荦说:“有公子相助,我怎敢不从命?”

于是身藏利刃,连夜赶到党大夫家,三更后跳过围墙,藏在屋外。到天亮时分,荦看到一个小太监开门出去打水,便乘机冲入公子般的卧室。公子般正在穿鞋下床,看到荦进来,不由大吃一惊:“你来这里干什么?”

荦切齿叫道:“来报去年被你鞭之仇!”

公子般急忙取下床头上的宝剑,向荦劈去,将荦头部砍伤,荦左手将他的宝剑架开,右手握刀刺入他的肋部,般当场重伤死去。小太监慌忙将此事告诉党家,党家主仆高举刀剑来围攻荦,荦因头部受剑伤无法对敌,被众人刀砍为肉泥。

季友听说公子般被荦害死。知道是庆父主使,他担心再来加害自己,便逃到陈国避难。庆父假装不知内情,将罪过全推到了荦一人身上,下令将荦家灭族。

夫人姜氏见般已死,便要推举庆父继位为君,庆父道:“二位公子还健在,如不把他们斩尽杀绝,我无法继掌大位。”

姜氏问:“立公子申为君怎样?”

庆父道:“申年龄已大,难以制服,不如立公子启。”

庆父于是下令为公子般治丧,以报丧为名亲自来到齐国,报告了公子般被荦杀害的经过,暗中却向竖貂行贿,让他从中游说齐国君臣,立公子启为君,时年八岁,是为闵公。

公子启于第二年改元继位,史称鲁闵公,当时他才八岁。闵公是叔姜之子,是齐桓公的外甥,他在宫中畏惧夫人姜氏,在朝上畏惧大夫庆父,想要借助外力摆脱控制,于是便派人去与齐桓公订约,在落姑相会。相见时,闵公用手拉住舅父桓公的衣襟,暗将庆父犯上一事告诉桓公。

桓公听完问道:“如今鲁国大夫中谁最贤能?”

闵公答说:“只有季友最为贤能,但现在他已逃到陈国去了。”

桓公又问:“为何不把他召回重用?”

闵公说:“怕庆父起疑。”

桓公又说:“只要有我作主,谁敢不从?”

闵公于是便借口听从桓公之命,派人将季友从陈国召回,封为相国。这时正是周惠王六年,也就是鲁闵公元年。

这年冬天,齐桓公担心闵公地位不稳,特意派大夫仲孙漱前去问候,并让仲孙漱借此机会观察一下庆父的动静。仲孙漱拜见闵公,闵公痛哭流涕,说不出话,仲孙漱又去见公子申,与他谈论鲁国国事,申对答如流,有条有理。仲孙湫心中叹道:“这才是治理国家的人才。”

仲孙漱嘱托季友要好好对待公子申,又问季友为何不早点将庆父除掉,季友伸出一只手掌向他暗示。仲孙漱明白是说孤掌难鸣,便说:“我一定把这些禀告我们国君,来日若有难处,我们决不会坐视不管。”

这日庆父携带重礼来见仲孙漱,仲孙漱道:“如果公子能忠于国家社稷,别说我小小的仲孙漱,就是我们国君也深受其益。”遂拒不接受庆父的贿礼。

庆父闻听此言,又惊又怒,只得告辞回去。仲孙漱返回齐国,向桓公说道:“不除去庆父,鲁国后患无穷。”

桓公道:“我派兵去讨伐他,怎么样?”

仲孙漱答道:“庆父的面目还未暴露,我们出师无名。我看他决不会安于现状,早晚会犯上篡位,到那时我们再出兵杀他。”

桓公同意。闵公二年,庆父谋权篡位之心更加急迫,只因闵公是齐桓公的外甥,又有季友忠心辅佐,这才不敢妄动。

一日,忽有守门人来报:“大夫卜齮来访。”

庆父将卜齮引入书房,见他满脸怒色,忙问来意,卜齮诉说道:“我有一块田地与太傅慎不害的田庄邻近,被他逞强占去,我向主公告他,没想到主公偏袒自己的老师,反劝我让给他,我不甘心,特地来求公子,求你到主公那里为我说情。”

庆父屏退左右,对卜齮说:“主公年幼无知,说他也不会听。你如能与我共谋大事,我替你将慎不害杀掉怎样?”

卜齮担心说:“季友在,恐怕难以成功。”

庆父道:“主公童心未泯,常常夜晚从侧门出宫,上街市游玩。你可派人潜伏在侧门,等他出来时将他刺死。然后我便以奉先君夫人命令为名,执掌君位,到那时赶走季友易如反掌。”

卜齮答应庆父,将武士秋亚找来,让他带上一把锋利的匕首去侧门行刺。夜晚闵公果然出宫,秋亚乘他不备,从一旁跳出将他刺死。闵公的随行侍从将秋亚拿获,但不久就被卜齮率领家丁抢去,与此同时,慎不害也在家中被庆父杀害。季友闻听此讯,连夜来到公子申家,将庆父犯上弑君一事告诉他,然后带公子申一同逃往邾国避难。髯翁有诗写道:

子般遭弑闵公戕,操刃当时谁主张?

鲁乱尽由宫阃起,娶妻何必定齐姜!

鲁国百姓一向敬重季友,这时他们听说闵公被杀,相国季友出逃,举国愤怒,对庆父、卜齮恨之入骨,当天都城罢市,一千多人聚在一起,先冲人卜齮家中,将他全家杀死,接着又来围攻庆父家。庆父知道民愤难消,想离家逃走,他想起齐桓公曾借助莒国军队复国继位,齐国、莒国交情甚好,自己可以通过莒国向齐桓公解释,便改装打扮成一个商人,带着满车财宝礼物逃向莒国。

夫人姜氏见庆父已逃到莒国,自己在鲁国孤掌难鸣,地位不稳,便也想逃到莒国避难,手下人阻止她说:“夫人因为庆父,得罪了鲁国百姓,现在如再去与他相聚,人们岂能容你?相国季友逃亡邾国,向他求助。”

夫人姜氏逃到邾国,求见季友,被季友拒之门外。季友听说庆父、姜氏都已逃出鲁国,便决定带公子申返国,一面派人向齐桓公求援。

齐桓公得信,便将仲孙湫召来问道:“现在鲁国无君,我们将它取下如何?”

仲孙漱答道:“鲁国是中原的礼仪之邦,如今虽遭弑君大乱,也是暂时的。鲁公子申年轻精明,季友有治乱之才,他们一定能安抚百姓,使国家平定,我们不如协助他们完成此业。”

桓公同意,于是便命上卿高傒率领三千名武士赶赴鲁国,相机行事,临行前桓公嘱咐高傒道:“公子申若真能担当国家大业,就全力帮助他继承君位,借以加强两国的关系,否则就趁机将鲁国兼并。”

高傒来到鲁国,恰好季友也带公子申返回,高傒见公子申相貌端庄,言谈条理分明,心中十分敬重。于是便和季友商定,推举公子申做了国君,史称鲁僖公。

接着高傒又命令齐国武士帮助鲁国修筑鹿门城,以防犯邾、莒两国。季友携公子奚斯随高傒到齐国拜谢桓公,同时又派人到莒国送礼,要借莒国人之手将庆父处死。

庆父逃亡莒国后,曾向国君献上大批财宝,这莒君贪图季友的重礼,派人对庆父说:“莒国国小势弱,怕因公子在此引起战争,请公子到别国避难去吧。”

庆父还未走,国君就下令将他驱逐出境。庆父想起齐国竖貂曾接受自己贿赂,便经邾国来投靠他。齐国边境官员深知庆父为人之恶,不敢擅自接纳,就让他暂住在汶水边上。

恰好鲁国公子奚斯出使齐国返回,经过汶水,见到庆父,便要带他一同回国。庆父说道:“季友决不会宽恕我。请您替我求他看在同是先君一脉上,留下我这条性命,我愿从此做一个平常百姓。”

奚斯回到鲁国,将庆父的话告诉了僖公和季友,僖公想要答应,季友连忙劝阻道:“庆父犯上弑君,若不将他诛杀,如何能儆戒后人?”又私下对奚斯说:“庆父若肯服罪自尽,将来还可以让人过继给他,为他延续宗祠祭祀。”

奚斯奉命再次来到汶水,他想进去通告庆父,又觉得实在难再启齿开口,于是便在门外放声大哭起来。庆父听到哭声,知道是奚斯来了,不由叹道:“奚斯不进家门却哭得这么哀伤,看来我难免一死了!”

于是就解下衣带自己吊死在树上。奚斯这才进门将其尸体收殓带回,报告僖公。

僖公闻听奚斯所述,叹息不已。忽有人报:“莒国国君派其弟赢拿领兵进犯我境,他们听说庆父已死,特来索取谢礼。”

季友大怒道:“他们并没有将庆父擒拿送来,怎能居功?”

于是请求率兵迎战。僖公解下自己的佩刀赠给季友,说道:“这把刀名叫‘孟劳’,长不足一尺,削玉断玉,锋利无比,请叔父保存。”

季友把佩刀挂在腰间,谢恩后领兵而去。走到郦地,与赢拿所率兵马相逢,季友想:“鲁国新君刚刚继位,国家还不稳定,这次若无法将敌人战胜,人心必会动摇。赢拿贪婪无谋,我应当用计将他击败。”

于是便走到阵前,对赢拿说:“你我二人有仇,士卒们又有何罪?听说公子是位大力士,我想请公子放下兵刃,咱们俩徒手一搏胜负,你看如何?”

赢拿道:“妙极了!”

两人命令兵将退下,就在阵前展开拳脚,一来一往都没有破绽,大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败。

季友的儿子行文,年仅八岁,聪明异常,深得季友喜爱,季友这次出征也将他带在军中,这时他在旁观斗见父亲不胜,连呼:“孟劳在哪?”季友猛然醒悟,故意卖出破绽,让赢拿进前一步略一转身,就把孟劳从腰间拨出,顺手一挥,把赢拿连眉带额削去了半个天灵盖。佩刀上无有一丝血痕。莒兵见主将被杀,不待两军交锋就纷纷逃走。季友大获全胜,凯旋还朝。

僖公亲自赶到郊外迎接,同时封季友为上相,又将费邑赐给他作为封地。季友连忙说道:“臣与庆父,叔牙都是桓公之孙,臣为了社稷安宁,毒死叔牙,逼死庆父,大义灭亲实在是不得已,如今两人都巳绝后,如果只有臣一人独享高爵厚禄,日后有什么脸面见桓公于地下?”

僖公道:“两人谋反叛逆,若再加封他们,是否有违祖宗的法典?”

季友答道:“两人虽有谋反之心,却无谋反之实,而且并非是死于刀锯之下。应当一并为他们修建祠庙,以表明我君友爱之心。”僖公答应,于是便将公孙敖过继给庆父为后,称孟孙氏,庆父字仲,后人以字为姓氏,本应称仲孙,只因要避讳庆父的恶名,才改姓孟,孟孙氏封地在成;又将公子兹过继给叔牙为后,称叔孙氏,封地在郈;季友封地在费,以后僖公又将汶阳之田加封给他,他的后人被称为季孙氏。从此季、孟、叔三家鼎足而立,共同执掌鲁国政务,人称“三桓”。

这一天,鲁城南门无故自行崩塌,有识之士认为高而突然倾倒,将来一定有凌替的灾祸,征兆已经出现了。史官有诗说:

手文征异已褒功,孟叔如何也都封?

乱世无心偏助逆,三家宗裔是桓公。

话说齐桓公知道姜氏在邾国避难,对管仲说道:“鲁桓公、鲁闵公不得善终,都因姜氏女子引起。今日如不兴兵攻打邾国,鲁国必以桓公、闵公二君为戒,与我国断绝婚姻之好。”

管仲道:“女子既嫁从夫,得罪了夫家,也不是娘家所能管的。主公即使想出兵攻打邾国,也得将这一节隐去,另找借口。”

桓公听从了管仲之言,派竖貂赶往邾国,让他护送姜氏返回鲁国。姜氏行到夷地,竖貂劝说道:“夫人参与谋害般、启两位幼君,百姓无人不知,夫人此番就是回到鲁国,又有什么脸见太庙里的列祖列宗呢?夫人不如就此自尽,这样也可自已遮盖一下。”

姜氏听后,关上门哭泣起来,半夜后哭声停止,竖貂打开房门一看,姜氏已上吊自尽。

竖貂将此事告诉夷地地方官,让他为姜氏操办丧事,又派人飞马报告鲁僖公。僖公将姜氏灵柩迎回,举行仪式将她入葬,说道:“母子之情,不可断绝。”赐姜氏谥号为哀,故称哀姜。又过了八年,僖公以庄公没有配偶的原因,仍把哀姜归于太庙之中。

再说齐桓公自从援救燕国平定鲁国以后,名声越来越响,中原诸侯心悦诚服。桓公更加信任管仲,自己只管打猎饮酒取乐。

一天,桓公率人在大草泽围猎,竖貂为他驾车正兴致勃勃时,桓公突然盯着前方不动,脸上好像很恐怖,竖貂急忙问:“主公看见什么了呢?”

桓公答道:“我刚才看到一个鬼,形状古怪,十分可怕,这大概是不祥之兆吧!”

竖貂说:“鬼是阴物,怎敢在白天出来?”

桓公道:“先君襄公昔日在姑棼围猎,见到一头怪猪,也是在白天。你赶快将仲父叫来。”

竖貂说道:“仲父又不是圣人,他怎么能知道鬼神的事呢?”

桓公道:“仲公能认出俞儿,怎能说不是圣人?”

竖貂辩道:“主公那时先说出俞儿相貌,仲父逢迎主公心意,说了那番话,是为了劝说主公别半途而废。今天主公见到仲父,先别说所见鬼物的形状,让仲父去猜,如果他猜的和主公所见到的一样,那么可以断定他是圣人。”桓公同意,于是便让竖貂驾车回城。桓公又惊又怕,当晚就得病不起。

第二天管仲与各位大夫前来探病,桓公叫过管仲,说昨天见到一个鬼物:“现在心中烦乱,说不出来,请你猜猜是什么形状。”

管仲无法猜出,只得说道:“请主公让臣去打听一下。”

竖貂一旁笑道:“我知道仲父说不出来嘛!”

桓公病情加重,管仲十分担忧,于是就命人在城门外贴出文告:“谁能说出国君所见鬼物的形状和来历,我将把自己封地的三分之一赠给他。”

有一个头戴斗笠身穿破衣的人来见管仲,管仲行礼将他请入书房。那人问道:“国君生病了吗?”管仲答是。

那人又问:“国君是因遇见了鬼才病的吗?”

管仲急忙说道:“您若能说出这个鬼物的形状,我将与您共享富贵。”

那人说:“请领我去见国君,我当面和他谈。”

管仲领那人来见桓公,这时桓公正围着几层大被,坐在床上,让两个妇人捶背,两个妇人捶足,竖貂手捧着汤,站在一旁等候。管仲说:“主公的病有能说中的,我把他带来了。”

桓公见管仲领来那人衣杉破烂,心中很不高兴,问道:“仲父说的那个认识鬼的人是你吗?”

那人答道:“君只是自己伤害自己罢了,鬼物又怎能伤君。”

桓公又问:“那么到底有没有鬼?”

答道:“当然有。水中有罔象,土邱有峷,荒野有仿徨,草泽有委蛇。”

桓公说:“那你就说说委蛇是什幺形状。”

那人说道:“委蛇大如车轮,长如车辕,穿紫衣,戴红帽。它平常最讨厌听到隆隆车声,如听到就会双手捧头站出,这种东西不会轻易见到,见到的人必能称霸天下。”

桓公听完,不觉放声大笑,从床上一站而起,病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桓公对管仲请来的人说道:“这正是寡人在草泽中见到的鬼物!”又问那人姓名,来人答道:“臣的名字中皇子,是齐国西面边地的农夫。”

桓公说:“你可留在寡人这里做官。”

于是便要封皇子为大夫,皇子连忙推辞道:“使臣能常做一个太平百姓,我已心满意足,愿意回乡务农,不想做官。”

桓公赞叹道:“真是高人贤士!”

于是下令重赏皇子,并派专人将他送回家中。桓公又要封赏管仲,竖貂一旁不服道:“仲父不能说出鬼物的形状,是皇子说出的,怎么主公还要赏仲父呢?”

桓公说道:“我常听人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没有仲父,我又怎能见到皇子,听他讲这一番话呢?”竖貂这才服气。

周惠王十七年,狄族人兴兵侵犯邢国,又转道向卫国进攻。卫懿公派人向齐国求援。朝臣纷纷请求桓公出兵,桓公道:“我国昔日远道伐戎,至今尚未恢复元气。还是等到明年春天,与各国诸侯会合,联兵救援卫国吧。”

这年冬天,卫国大夫宁速来到齐国,说:“狄人已将卫国攻破,卫懿公被杀死。现在我是来迎接公子毁回国继承君位的。”

桓公闻听大惊道:“不早点发兵救卫,我的大错,无法推卸啊!”

不知狄怎样打败卫国?且看下回分析。

第23回 卫懿公好鹤亡国 齐桓公兴兵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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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卫惠公的儿子懿公,自周惠王九年继位,在位九年,享乐懈怠傲慢,不理朝政。最喜欢的是鸟类中的一物,它的名字叫鹤。按浮邱伯《相经》说鹤道:

鹤,充满阳气的鸟啊,而生活在阴,由于身上有金气,乘火精来养活自己。金有九重,火有七种,所以鹤七年一小变,十六年一大变,一百六十年才停止变化,一千六百年才定形。身上很清洁,所以它的身体是白色的;常听来自天上的声音,所以它的头部是红色的;生活在水中,所以它的嘴很长;栖息在陆地上,所以它的脚高;飞起来就到云朵,所以羽毛很丰密而身上肉少。大喉以吐,它的颈可用来接纳新,所以长寿不可估量。行走必定依着洲边,不到树林里歇息,这是鸟类的宗长,仙家的千里马啊。鹤的上相:隆鼻短口所以少睡眠,高脚疏节所以力量很大,露出红色眼睛就看得远,拥有凤凰的翅膀雀的羽毛就喜欢飞翔,乌龟的背土鳖的腹就能繁殖,前重后轻则善舞,大腿纤脚就能行走。

那鹤色全身洁白,能呜叫善于舞蹈,所以懿公非常喜欢。俗话说:“上人不好,下人不要。”于是懿公特别喜欢那鹤,凡献鹤的都有重赏,射鸟的人便千方百计捕捉,都来进献,从园林宫廷处处养鹤,不止几百只。有齐高帝咏鹤诗为证:

八风舞遥翅,九野弄清音。

一摧云间志,为君苑中禽。

懿公所养的鹤,都有品官位俸禄,上等的吃大夫俸禄,其次是吃士的俸禄。每当懿公出外游玩,这些鹤便分班陪驾侍候,车仗排在前列号称鹤将军。养鹤的人也有专门俸禄。为了供应仙鹤的食粮,懿公命人从民间大肆搜刮,百姓冻饿惨死,他却全不救济。

卫国大夫石祁子是贤臣石碏的后人,与宁庄子宁速同理国政,都是卫国的忠臣贤士。二人向懿公多次劝谏,都被懿公驳回。公子毁是卫惠公的异母兄弟,他知卫国必有亡国之难,便借故投奔齐国,并娶了齐桓公家族的女子为妻。卫国百姓怀念卫前太子急子,卫惠公复位以后,百姓日夜咒他早死,因急子和寿都没有儿子,公子硕又早死,黔牟一脉断绝,只有毁的名声较好,因而人心都暗暗归附于他。等到毁因懿公败坏朝政而被迫出走,百姓对懿公更是怨恨。

因急子和寿命都没有儿子,公子硕早就死了,黔牟已极,这些批评有贤德的人,心阴归附的人。等到懿公失政,公子毁出逃,卫国人没有不含怨恨。

却说北狄从周太王时,獯鬻已经强大,逼太王迁都到歧。等到武王统一,周公向南抑制剂、舒,向北进攻戎人、狄人,中国长期安定。平王东迁洛阳后,南蛮北狄,又肆意横行。单说北狄主人名叫瞍瞒,拥有数万军士,常有征服中原之心。等到听说齐国攻打山戎,瞍瞒生气地说:“齐国军队远征,一定是轻视我,我应当先发制人。”于是率领胡人骑兵二万人讨伐邢国,即将城破国亡,听说齐国出兵援救邢国,于是移兵转向卫国。

这日,懿公正想带上仙鹤出外游玩,有探子来报,说北狄瞍瞒已大兵压境。懿公大惊,立刻调集军队防御。百姓听说懿公征兵,纷纷向乡下逃去,懿公命司徒搜捕逃亡百姓,问他们为何逃离,众人说:“你用一件物事就可抵卸强敌,要我们何用?”懿公问道:“什么物事?”众人齐说:“仙鹤。”懿公很奇怪,问道:“仙鹤怎会抵卸敌人?”众人答道:“仙鹤既然不能打仗,便是无用之物,你损害有用的人来饲养无用的仙鹤,百姓所以不服。”懿公赶忙说道:“现在寡人已知错,我愿将鹤全部放掉。顺从民意,可以么?”于是命人将鹤放走。鹤已习惯了豢养,在故地久久盘旋不散。大夫石祁子、宁速急忙赶往街市,向百姓通告了懿公认错放鹤之事,众人这才安定下来。

此时北狄兵马已逼近荥泽,石祁子奏道:“北狄骁勇善战,不可轻敌,臣请求向齐国求援。”懿公说:“齐国昔日奉命攻打我国,后虽撤兵,但两国并未和解,怎么肯来相救,我们不如独自与北狄决一死战。”宁速说道:“臣请求领兵御敌,请主公住守都城。”懿公道:“我如不亲自统兵,恐怕百姓不会全力抗敌。”于是命令石祁子代理国政,宁速率军镇守都城,并发誓道:“不打败北狄,决不回朝。”石、宁二人垂泪送别。懿公召集军马,任命渠孔为主将,于伯为副将,黄夷为先锋,孔婴齐为后援,率领大军赶赴前线。

一行军途中有人口出怨言,懿公于夜间前去察看,他听到军中有人唱道;“鹤食禄,民力耕,鹤乘轩,民操兵,

狄锋厉兮不可撄,欲战兮九死而一生!

鹤今何在兮?而我瞿瞿为此行。”

懿公听完此歌,闷闷不乐。由于主将渠孔执法过严,军心愈加不稳。卫军行到荥泽,发现敌人踪迹,看到狄人军纪不整,毫无秩序,渠孔说道:“人人都说狄人骁勇善战,我看只是徒有虚名!”当即命令击鼓出击,狄军假装败退,将卫军引入包围,一时呼哨声响,如天崩地裂,卫军被切为三段,难以呼应联络,卫国士卒本来就无斗志,此时见狄军攻势凶猛,便纷纷丢弃兵刃车仗逃走。懿公叹道:“以帅旗为号,或许可将几段人马召集一处,若无法召集,降下帅旗也是无用,我愿以一死来向卫国百姓谢罪。”一会儿,卫军前后部队都被击溃,黄夷战死,于伯中箭,孔婴齐自刎而亡,懿公与渠孔被乱军砍为肉泥,卫军终于全军覆没。髯翁有诗写道:

曾闻古训戒禽荒,一鹤谁知便丧邦。

荥泽当时遍磷火,可能骑鹤返仙境?

狄人擒获了卫国太史华龙滑、礼孔,欲加以杀害。华、礼二人了解狄人迷信鬼神,便欺骗他们说:“我们是太史,掌握着国家的祭祀,如放我俩走,我们可以为你们向鬼神请求,否则鬼神就不会保佑你们,你们也无法攻下卫国。”瞍瞒相信了两人的话,便将他们放走。二人赶回国都,正碰上宁速巡城,宁速见他俩单独归来,大吃一惊,问道:“主公何在?”二人哭诉道:“我们全军覆没,敌人强顽,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须想法避其锋芒。”宁速要开门放两人入城,礼孔道:“与主公一同出征,却不能同归,现在我追随主公去了!”于是拔剑自刎而死。华龙滑说道:“不能让国家的史籍受损失。”遂与宁速入城。宁速与石祁子商议,领着懿公的后宫家眷和公子申连夜离城出走,华龙滑带着史籍紧随其后,城中百姓听说石、宁出走,也纷纷逃离,城内哭声震天。狄军长驱直入,攻下卫国都城,大肆杀戮掳掠,接着又派兵追杀石、宁等人。石、宁保着懿公家眷,且战且退,士卒百姓死伤惨重,在黄河边,幸得宋桓公派兵接应,众人星夜渡河,这才逃得一死。狄兵退回卫都,将卫国抢劫一空,捣毁城池后得意而归。不在话下。

卫国大夫弘演战前奉命出使陈国,待返回,卫国已被狄兵荡尽。他听说懿公死在荥泽,便前去寻尸。一路上看到到处都是尸骨血肉,心中不胜悲伤。行至一处,他看到帅旗倒在水边,心想:“帅旗在这里,尸首大概不远了。”未走几步,听到有*之声。接着看到一个小太监断了手臂倒在路旁,弘演问小太监说:“你知道主公在哪里被害吗?”小太监指着一堆血肉说道:“这就是主公的尸首。我亲眼看到主公被杀,因为臂伤疼痛,不能行走,所以躺在这守着,要等国人来好告诉他们。”弘演察看懿公尸体,见它早已零落不全,只有一副肝脏还完好,弘演向尸体叩拜,放声大哭,接着又报告了自己出使陈国的经过,就像懿公仍然活着一样。随后弘演说道:“主公没人来收葬,我要以我的身体做棺木,为他入葬。”又嘱咐仆人道:“我死以后,将我埋在树下,等有了新君再把此事告诉他。”说完,拔出佩刀,部开腹部,将懿公肝脏放入,一会儿死去。仆人依照弘演的嘱托将他埋葬,随后用车载着小太监,渡过黄河,去探听新国君的消息。

石祁子护送公子申登舟渡河,宁速收拢逃难百姓随后赶到,到漕邑后点查人数时,仅剩下七百二十余人。两人心中悲痛,聚在一起商议:“国家不可一日无君,无奈现在剩下的人太少了。”于是两人便决定从共、滕两城百姓中十人抽三人,总共抽出四千多人,加上从京城带出的百姓凑足了五千人。石、宁派人在漕邑修造房舍,扶持公子申做了卫国国君。公子申原本就有重病,继位不久就死了。宁速迅速赶往齐国迎接公子毁回来继位。齐桓公以厚礼相赠,又命齐国公子无亏率领三百辆战车护送毁归国。公子毁赶到漕邑,弘演的仆人和受伤小太监前来报告弘演以身纳肝一事。公子毁先派人带着棺木去收敛尸体,一面为懿公和公子申料理丧事,然后又追封弘演,让他的儿子继承官位,以表彰他的忠勇。此时是周惠王三十八年冬天。

第二年春天正月,公子毁正式改元继位,称卫文公。文公住在百姓之间,布衣粗食,早起晚睡,全力安抚百姓,因而赢得举国称颂。齐国公子无亏告辞归国,留下三千武士,协助卫国镇守漕邑。无亏讲述了文公营造漕邑的艰辛和弘演以身葬主的忠勇之举,桓公长叹道:“一个无道昏君,却有如此忠诚的臣民,卫国的中兴大有希望啊!”管仲在一旁奏道:“现在我们与其留下士卒帮助镇守卫国,不如直接帮助他们修筑城池,这样可以一劳永逸。”齐桓公接受了管仲的建议,正想召集各诸侯国一同援助卫国筑城,忽然有邢国使者前来告急,说:“北狄军队又侵犯我国,恳请出兵援救。”桓公向管仲问道:“我们援救邢国吗?”管仲答道:“各诸侯国所以听从齐国号令,是因为危险之际齐国能帮助他们,我们不能帮助卫国,又不救邢国,齐国的霸业就无望了。”桓公叉问:“那邢国、卫国的危急谁先谁后呢?”管仲答道:“先帮邢国抵御强敌,再帮卫国修筑城池,这是千秋万代的功业。”桓公赞同,当即便派使者向宋、鲁、曹、邾各国传讯,号令在聂北会师,联合救邢国。宋、曹两国军队赶到聂北后,管仲又向桓公建议道:“狄军气焰正高,邢军仍有战斗力。抗击气焰嚣张的敌人,军队损失太大,帮助仍有战斗力的军队,我们的战功却不显著。不如先等待,等邢国军队失利、狄国军队疲惫后,再出击攻敌,这样我们既可以省力,又可以使战功卓著。”桓公接受了管仲的计谋,借口鲁、邾两国军队来到,留在聂北。史臣有诗讥讽管仲不早去救邢国、卫国,于是霸的养乱为功的谋略啊。《诗经》上说:

救患如同解倒悬,提兵那可以再拖延?

从来霸事逊王事,功利偏居道义先!

三国停兵聂北,大约已有两月,狄兵却在日夜不停地进攻邢国。邢国抵挡不住,终于被狄兵击溃,邢国百姓纷纷逃难,都来到齐国军营求救,其中有一个哭倒在地,乃是邢国国君叔颜。齐桓公将叔颜扶起,安慰道:“只因我救援太晚,才导致如此局面,我一定要马上与宋公、曹伯议事驱赶入侵之敌。”当日即令出兵攻敌。狄国国主瞍瞒掳掠巳足,无心恋战,得知三国军队开来,放起一把火,领兵向北退去,等到三国军队赶到,狄人已逃得没影了。桓公命令将火扑灭,问叔颜道:“原来的都城还能住吗?”叔颜答道:“百姓大多逃难到了夷仪,我愿迁都夷仪,以顺从百姓的心愿。”于是桓公命令三国军士带上修城工具,帮助邢国修筑夷仪城,使邢国在此建都,同时又为邢国修建了宗庙,牛马布帛不断地从齐国运来。邢国君臣百姓如归故都,到处响彻称颂的声音。

邢国重建完毕,宋、曹两国军队要告辞归国,桓公道:“卫国尚未安定,帮邢国修城而不帮卫国修城,卫国会怎样说我们呢?”几位诸侯齐声道:“愿听从霸主命令。”桓公传下军令,移兵卫国。卫文公闻讯前来迎接,桓公见卫文公仍然穿着粗布丧服,不禁感伤良久,说道:“我凭借各位国君之力,想为贵国重建都城,不知建在何处为好?”文公答道:“我已占卜,建都在楚邱最好,只是修城的费用,不是我这刚遭战乱的国家能承担的。”桓公道:“此事我全力而为。”当日便传令三国军队前往楚邱动工筑城。卫文公感激桓公再造国都的恩德,作《木瓜》的诗来歌颂。诗上说道:

投我以木瓜啊,我拿美玉报答他。

投我以木桃啊,我报他的是琼瑶。

投我以木李兮,我报他的是琼玖。

齐桓公出力挽救了三个处于危险中的诸侯国:扶助鲁僖公挽救了鲁国,修筑夷仪城挽救了邢国,修筑楚邱城挽救了卫国,凭此三大功劳,他成为春秋五霸之首。潜渊先生读诗说:

周室东迁纲纪摧,桓公纠合振倾颓。

兴灭继绝存三国,大义堂堂五霸魁。

这时,楚成王熊恽,由于任用令尹子文,改进国策,也想在中原争霸。他听说齐桓公救邢援卫,颂扬之声传到荆襄,心中很是不乐,对子文说道:“齐桓公布施恩德,深得各国拥戴,我远居汉水之东,威德不足,当今世上,人们只知有齐而不知有楚,我真感到羞愧啊!”子文答道:“桓公掌管齐国,至今已近三十年,他打着尊从周天子的旗号,成为中原各诸侯的领袖,难以匹敌。郑国位于南北之间,是中原的屏障,主公若想夺取中原,非攻取郑国不可。”成王问道:“谁能替我承担攻打郑国之事?”楚大夫斗章愿领军前往,楚成王便命他率战车二百辆,长驱直入,攻向郑国。

再说郑国自从纯门受到侵犯以后,对楚国日夜防犯,这日郑文公又听到楚军犯境的消息,不由心中大惊,当即派遣大夫聘伯领兵镇守纯门,又派人星夜赶赴齐国求援。齐桓公闻讯后传下号令,要各诸侯国军队在柽地会齐,准备联兵救郑。斗章见郑国有准备,又听说齐国援军将到,怕有闪失,急忙领军撤退。楚成王闻讯大怒,解下佩剑,交给斗章兄斗廉,命他到军中将斗章斩首。斗廉来到军中,隐下成王命令不发,暗中与斗章商议:“要想免受国法,须先破敌立功,赎回死罪。”斗章跪地向兄长请教,斗廉说道:“郑国知道你已退兵,想你不会再来,你若能快速奔袭,准会获胜。”斗章听从斗廉之言,将军队分为两部自己率前队先行,由斗廉率后队接应。斗章领兵赶到郑国边界,恰好赶上聃伯在检阅军队,聃伯闻听敌人入侵,慌忙点齐人马,迎上前去厮杀,却没想到被斗廉的后队包抄,郑军腹背受敌,难以支持,主将聃伯也被斗章一简打倒;斗廉乘胜追杀,郑军死伤过半。斗章将聃伯押上囚车,还想继续追杀,斗廉急忙劝阻,道:“这番偷袭成功,只图免去一死,哪敢再侥幸行事。”楚军退回本国,斗章拜见成王,叩头谢罪,奏道。“臣原先退兵是为了诱敌,并不是怯敌。”成王说道:“你既有擒获郑将之功,便可免你一死。但郑国尚未攻下,你为何又退兵回来?”斗廉回答:“臣怕兵少不敢取胜,有损国威,”成王怒气冲冲地说:“你明明是畏敌不前,却以兵少为借口,我现在再给你增派战车二百辆,如不能攻下郑国,别回来见我!”斗廉请求:“臣愿与兄弟斗章同往。如果郑国不投降,就把郑文公缚来献上。”成王于是命斗廉为主将,斗章为副将,共率领战车四百辆,重新向郑国杀来。史臣有诗说:

荆襄自帝势炎炎,蚕食多邦志未厌。

溱洧何辜三受伐,解悬只把霸君瞻。

且说郑文公听说聃伯兵败被擒,又派使者向齐桓公求援。管仲说:“主公数年来,救燕援鲁,助邢帮卫,恩德仁义广布天下,如想要借助各诸侯国军队攻楚,现在正是时机。主公如想挽救郑国,不如直接进攻楚国。”管仲又说:“蔡国得罪过主公,主公要讨伐他们已经很久了。”先前,蔡穆公把妹妹嫁给桓公做第三夫人。齐桓公和蔡姬在花园的水池中划船,蔡姬想跟齐桓公开个玩笑,就故意摇动船身来吓齐桓公,结果把桓公吓得要命,桓公立刻跟蔡姬翻了脸,当时就喝令蔡姬停止摇荡,可是蔡姬仍旧不听。桓公为这件事非常恼火,于是就把蔡姬送回娘家,不过并没有断绝婚姻关系,岂料蔡国人竟让蔡姬改嫁了。桓公深恨蔡侯,所以管仲故意提起。桓公问道:“与楚国邻近的江、黄两国,不堪忍受楚国的残暴,派人来向我求援,我想与此两国结盟,等攻楚时让他们作为内应,你看如何?”管仲答道:“江、黄二国离楚国近,离齐国远,并一向服从楚国号令,现在如弃楚与齐国结盟,必然会遭楚国入侵,到时我们要救援,苦于路途遥远,不救,则有背于盟约。再说我们只是联合中原诸侯就足以取胜,何必借助于这两个国力微弱的小国呢?”

桓公说道:“他们远道而来,是因为敬重寡人,若拒绝他们,恐怕会失去人心。”管仲苦劝,桓公不听,于是桓公便与江、黄二国结为同盟,并商定以第二年春天正月为期,联合进攻楚国,接着又传书宋、鲁、陈、卫、曹、许等中原各国诸侯,约定好了出兵日期。名为讨蔡,实为伐楚。

第二年是周惠王十三年,正月元旦,桓公朝贺完毕,便与群臣商议出征一事,蔡国与楚国联盟,又是桓公的仇敌,桓公便决定先攻打蔡国。桓公任命管仲为帅,让他率领隰朋、宾须无、鲍叔牙以及公子开方、竖人貂等人,出动战车三百辆、士卒万余人,分几部向楚、蔡进发。竖人貂请求率军先行,奔袭蔡国,为大军开道,桓公准奏。蔡国依仗楚人势力,全无准备,直到齐军大兵压境,才匆忙聚起兵马,准备抵卸。竖人貂在蔡国城下耀武扬威,下令攻城,城上观战的蔡穆公见领兵将军竖人貂,知道他是个势利小人,便让人在深夜给他送去了一车重礼,希望他暂缓攻城。竖人貂接受了礼物,同时也把桓公召集七路诸侯,先攻蔡后攻楚的机密告诉了蔡国使者。使者回城报告蔡穆公,蔡穆公大惊,当夜便率领后宫家誊逃向了楚国。蔡国都城里群龙无首,百姓纷纷逃散,竖人貂自认有功,飞报桓公去了。

再说蔡穆公逃到蔡国后,将齐桓公先攻蔡后攻楚的机密告诉楚成王,楚成王遂下令检阅部队,又将斗廉伐郑之师急调回来,准备与联军厮杀。数日后齐桓公随军来到蔡国,其他七路诸侯也纷纷赶到,这七路诸侯是宋桓公御说,鲁僖公申,陈宣公杵臼,卫文公毁,郑文公捷,曹昭公班,许穆公新臣,连同盟主齐桓公小白共是八位。联军挥师南进,直达楚国边境,只见边境上早有一人等候,此人衣冠整洁,彬彬有礼,见联军一来,忙施礼道:“请传言齐国国君,就说楚国使臣已在这里敬候多时。”这人正是楚国贵族、现官拜大夫的屈完。桓公听说楚国使者到来,心中诧异,道:“楚国怎么会知道我军到来?”管仲答道:“一定是有人泄漏了消息。请让臣出营以大义责备其使者让他羞愧而归,这样我们或许可以不战而胜。”管仲乘车出营,在车上向屈完拱手施礼。屈完说道:“我们主公听说贵国出动军队来攻打我国,特派我前来传话,我们主公说:‘齐、楚各自治理自己的国家,齐国位于北海之滨,楚国邻近南海,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不知他们为什么来侵犯我国?’管仲道:“过去周天子将齐地分封给我国太公,命齐国世代掌管征伐军事,以辅佐周朝王室!平王东迁之后,又令我国国君担任诸侯盟主。你们楚国位处南荆,应当年年向周天子进贡包茅,以协助周朝祭祀,如今你们既拒绝进贡,我们只好派兵前来征收。还有从前周昭王率军南征,却一去不返,你们能推御罪责吗?”屈完辩解道:“没有进贡包茅是我们的错,但天下诸侯不再进贡的又何止我楚国?至于说到昭王南征不返,只因为舟船搁浅,与我国无关。好了,我去回复我们主公。”说完乘车而去。管仲向桓公报告说到:“楚国人十分倔强,无法用口舌让他们屈服,现在应该用军队逼迫他们投降。”桓公下令八国军队同时进兵,直至陉山。管仲命令停兵扎寨,诸侯们感到奇怪,纷纷问道:“既然已深入敌境,为何不渡过汉水,与楚军决一死战?”管仲答道:“楚国既派使者前来,国内必有了准备,两军一经交战就再难以化解了。现在我们在这里屯兵扎寨,虚张声势,楚国害怕我们,一定会再派使臣前来,我们可以趁机逼他们定立城下之盟。”诸侯们都不大相信,依旧议论纷纷。

楚成王任命子文为大将,镇守汉南,以乘联军渡河之际迎击联军。子文得到探报,说联军屯兵陉地。于是向成王奏道:“管仲会用兵,现在停兵不发,必有诡计。应当再派使者前去,探看他们的虚实,是战是和再定未晚。”成王问:“这次派谁出使为好?”子文答道:“屈完与管仲认识,他去最好。”屈完向成王说道:“臣已为未进包茅一事向管仲致歉,这次出使如果是为了和解,我愿前往,要是向对方下战书,请另派能人!”成王说道:“是战是和由你裁决,我不干预。”于是屈完再次来到齐军大营请求面见桓公。

毕竟齐国、楚国之间怎么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24回 盟召陵礼款楚大夫 会葵邱义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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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屈完再次来到齐军大营请求面见桓公。管仲说道:“楚使又来,一定是请求和解。请主公对他以礼相待。”屈完见桓公拜了又拜,说:“我国因不向周天子进贡而招致贵国讨伐,我家主公已经知罪。如能言和撤兵,我国愿服从贵国号令。”桓公应允。屈完道谢归国,见到成王说:“桓公已答应撤军,臣也巳答应每年按时向周天子进贡,主公可不能失信。”不久,就有联军拔营撤兵的谍报传来。成王闻听各路诸侯撤兵,说道:“齐国撤军,一定是因为害怕我国。”于是想反悔进贡之事,子文道:“人家以国君之尊,尚且不失信于一个小民,难道主公还想使一个小民失信于国君吗?”成王无言以对,又派屈完带上礼品八车,到召陵去犒劳八路联军。再备一车菁茅草,在齐军前展示过了,然后上表并来到周朝进贡。

再说许穆公在本国逝世,世子业继立君位,这是僖公。感激桓公的仁德厚道,派大夫百陀率领军队在召陵会合。

桓公在召陵听说屈完再次来到,吩咐各路诸侯将军队排开,打算让楚国使者见识一下中原军队的威势。屈完进入齐营,向桓公献上犒劳礼物,桓公命人将礼物分送八路诸侯然后问屈完道:“屈大夫可曾见识过我中原的强盛?”屈完答道:“我僻居汉南,未曾到过中原,今日愿一观贵国军威。”桓公与屈完一同登上战车,看见各路大军各占一方,连绵数十里不绝,齐军一声鼓响,七路响应,鼓声惊天动地,桓公见此情景,喜形于色地向屈完说道:“我有这样强大的军队,还有什么不能战胜和攻克呢?”屈完答道:“君之所以能成为诸侯盟主,是因为君辅佐周室,爱护百姓。但若说到武力征服天下,楚国虽小,却有方城为堡垒,汉水作天堑,城高水深,即使有百万大军来攻,也未必能使我们屈服。”

桓公面露愧色地说:“屈大夫真是楚国的良臣,我愿与贵国结为友好盟邦。”屈完当夜在齐营中留宿。第二日,桓公命人搭起祭台,举行盟誓,桓公执牛耳为盟主,管仲为司仪,屈完代表成王与各国定了盟书。仪式完毕,屈完再次向桓公、管仲致谢,管仲私下告诉屈完,请楚国将郑将聃伯放回,屈完也代表蔡穆公向齐国道了歉。管仲下令撤军回国,途中鲍叔牙向管仲问道:“楚国的罪状,本来以僭号称王最为严重。而你却以其拒贡包茅为借口,我实在不明白你的用意。”管仲答道:“楚国僭号称王已有三代,如果硬逼他们革除王号,他们势必不服,到那时我们只好交兵开战,而战争一起,彼此报复,齐、楚两国就再也别想得安宁了。我以包茅为借口,使他们易于接受,而一旦楚国有了认罪之名,我们既可以因此向诸侯们夸耀,又可以向周天子交帐,这样难道不比兵连祸结更好吗?”鲍叔牙赞叹不已。胡曾先生有诗说:

楚王南海目无周,仲父当年善用筹。

不用寸兵成款约,千秋霸业诵齐侯。

又有诗讥讽桓、仲苟且收场,没有伤害到楚国,所以齐兵后退,楚兵照样侵犯中原,齐桓公、管仲不能再兴讨伐楚国了!诗上说道:

南望踌躇数十年,远交近合各纷然。

大声罪状谋方壮,直革淫名局始全。

昭庙孤魂终负痛,江黄义举但贻愆。

不知一歃成何事,依旧中原战血鲜。

陈国大夫辕涛涂听说回师的命令,与郑国大夫申侯商量说:“大军要是取道陈、郑两国,粮食衣鞋,费用太大,国家一定因此受困。不如从东西沿海道而归,让徐、莒承担供给之劳,我们两国就可以稍安宁些。”申侯说:“好,你试着去说吧。”涛涂就对桓公说:“您向北伐戎,向南征楚,要是带着这各路诸侯的大军向东进发,东方各诸侯国定害怕您的威严,哪敢不尊奉侍候?”桓公说:“大夫说得对。”一会,申侯请求接见,他说:“如今从春到夏,风雨霜露,大军已非常疲惫,要是取道郑、陈,一切都很方便,若是向东进发,如果东面蛮夷堵截道路,恐怕已不堪再战。那时怎么办?涛涂体恤自己国家,出的不是好主意。你要好好考虑!”桓公说:“没有您的话,几乎误我的事!”就命令把涛涂捉拿在军中。同时让郑文公给申侯以赏地,郑文公虽然从命,从此心中却有不悦。陈国国君派使臣一面贿赂,一面再三请罪,桓公才赦免了涛涂。诸侯们各归本国。

齐桓公认为管仲功劳最大,于是夺取大夫伯氏的骈邑三百户,用来增加他的封地。

楚成王见八路诸侯军队全部撤走,又不想进贡包茅。屈完奏道:“不能失信于齐国。再说过去楚国与周室断绝来往,才使齐国独自操纵周室。我们若能借进贡包茅恢复与周室的关系,就可以和齐国共同控制周天子。”成王应允,便派屈完为使节,命他掳带包茅金帛十余车向周朝进贡。周惠王大喜,说道:“楚国不尽职守已有多年,现在如此忠顺,实在是先王神灵感召所致。”于是率人在宗庙向祖先进行祷告,又对楚国大加封赏,最后对屈完道:“镇守南荆,别再进犯中原。”屈完叩头退下。屈完刚离周朝,桓公就派隰朋来朝报告征服楚国一事。惠王重礼招待隰朋,隰朋请求拜见太子,惠王面有不乐之色,命人召次子带与太子郑一同出来相见。隰朋观察惠王神色,感觉他好像正仓惶无主。隰朋赶回齐国,对桓公道:“周朝必将大乱!”桓公问:“怎么见得?”隰朋道:“周天子有长子名郑,是先皇后姜氏所生,现在已列为东宫太子。姜后去世,妃子陈妫得宠,立为继后。陈妫有子名带,善于奉承,甚得惠王喜爱,被称为太叔。臣看惠王神色不安,心中定是在为废郑立带一事犹豫。主公身为诸侯盟主,不能不为此操心。”桓公于是召管仲商议,管仲道:“臣有一计,可以安定周朝。”桓公问他何计,管仲答道:“太子郑所以失宠,是由于他在朝中势单力孤,现在主公可以向周天子上表,就说:‘各国诸侯想见太子,请让太子出朝与诸侯们相会。’太子一出周朝,与我们的君臣名分就定下了,此后周天子即使想加以废除也难以做到。”桓公赞同。随即向各国诸侯传书,约定第二年夏天在首止相会。隰朋再次赶到周朝,告诉周天子说:“诸侯们想与太子相会,来表明对周王的尊重。”

周惠王本来不想让太子郑离国,因惧怕齐国强大,又因诸侯们此举名正言顺,难以拒绝,只好应允。

第二年春天,桓公命陈敬仲先行来到首止,建筑宫舍,以等待太子驾临。

仲夏五月,齐、宋、鲁、陈、卫、郑、许、曹八国诸侯齐聚首止,太子郑也随后赶到。桓公率诸侯拜见,太子郑再三谦让,要以宾主之礼相见。桓公道:“臣等愧居藩国,见太子如见周王,怎敢不叩首相拜!”太子感激道:“诸位请免礼。”当夜,太子郑派人请桓公来到行宫,诉说了太叔带想要夺位之事,桓公说:“臣说与各国诸侯会盟,共同拥戴太子,请太子不必担心。”太子郑感激不尽,遂在行宫住下,各国诸侯不敢怠慢,纷纷前来拜见,进献酒食。太子郑不愿长久打扰各国,便想告辞返回周朝,桓公道:“臣等所以挽留太子,就是想让天子知道我们大家爱戴太子,以便杜绝太叔带的夺位奸谋。现在盛夏炎暑,等秋天凉爽后,我等定当护送太子还朝。”

于是预先选择盟期,选在秋季八月的吉日。

再说周惠王见太子久不回返,知他受到桓公爱戴,心中很是不悦。这日太宰周公孔来见,惠王说道:“齐桓公虽然名义上降服了楚国,但实际上却未能使楚国动摇。近年楚国忠诚顺从,已大非昔比,不见得楚国就不如齐国。现在齐国又带头拥戴太子郑,他们想将我置于何地!我打算请太宰写密信给郑国,让他们弃齐联楚,别辜负我的意愿。”周公孔说道:“楚国恢复进贡,也是齐国的力量。主公何必抛弃亲近属国,而依附于南方的蛮夷之邦呢?”惠王道:“郑国不离去,诸侯盟军就无法拆散,谁能保证齐国不存异心呢?我此心已定,太宰不必再说。”周公孔不敢再劝。惠王于是写下一道密旨,封好后交给周公孔,周公孔不知信中内容,只得星夜派人将密旨送交给郑文公。文公见信中写道:“太子郑违背父命,结党营私,无法再继承王位。我的意愿是让次子带继位,君若能弃齐联楚,共同辅佐次子带,孤愿将国事相托。”文公大喜道:“先君武公庄公,几世为周朝重臣,领袖诸侯,不幸中途衰落,以后厉公虽然对周朝有大功,却未受重用。现在天子独独降命于我,与我共商国事,各位可以向我祝贺了。”郑大夫孔叔劝道:“齐国昔日为保护郑国而出兵伐楚,现在我们若背齐联楚,是悖于道德。况且拥戴太子继位,天经地义,主公可不能一意孤行啊!”文公道:“追随霸主桓公不如追随周王。既然周天子不愿传位给太子郑,我又何必多事!”孔叔劝道:“周朝律例,王位只传嫡亲长子,幽王宠爱伯服,桓王宠爱子克,庄王宠爱子颓,都曾导致天下动荡。主公不从天下大义,必蹈前人覆辙。一定会后悔的。”大夫申侯驳道:“天子之命,谁敢违背?要继续留在齐国联盟,是背弃王命;要离去,诸侯联盟必会解体。况且太子在外面有诸侯拥戴,太叔在内也有朝内支持,二人胜败难以预料。我们不如暂且归去,以观其变。”文公听从了申侯之言,不辞而去。桓公闻讯大怒,即想以太子之名伐郑。管仲劝阻道:“郑国与周朝接壤,此事必有周室操纵。一人去留,不足以阻止联盟大计,待诸侯盟誓后再商议对付郑国也不迟。”桓公应允,于是便在首止的旧祭坛上歃血为盟,其中共有齐、宋、鲁、陈、卫、许、曹七国参与,太子郑亲临观礼。盟词是:“凡我同盟诸国,共同辅佐王储维护王室,违背盟誓者,神明灭之。”仪式完毕,太子郑拱手相谢,说道:“诸君不忘周室,我也决不敢忘诸君的恩德。”第二日,太子郑归周,各国纷纷派出车仗护送,齐桓公与卫文公亲自将太子送出卫境,太子垂泪而别。史官有诗赞说:

君王溺爱冢嗣危,郑伯甘将大义违。

首止一盟储位定,纲常赖此免凌夷。

郑文公听说诸侯结盟,且要讨伐郑国,也就不敢投靠楚国。

却说楚成王听说郑文公未参与首止盟约,大喜道:“我将取得郑国。”于是便派遣使节与申侯串通,说要与郑国结盟。申侯朱曾在楚国作官,很有口才,为人贪婪又善逢迎,楚文王十分宠信他。文王去世前,怕后人不容他,便赠白璧给他,让他投奔别国避难。申侯逃奔郑国,在栎侍奉郑厉公,又得到厉公宠信。厉公复国后,申侯被封为大夫。楚臣中许多人与申侯相识,所以今日打通这个关节,要申侯从中活动,使郑文公背齐从楚。申侯向郑文公密谏说:“只有楚国才能抵抗齐国,何况还有周王命令?如果不与楚国联盟,齐、楚两国都将仇视郑国,郑国抵挡不住啊!”郑文公听信其言,便私下派申侯向楚国送礼进贡。周惠王二十六年,齐桓公率诸侯同盟讨伐郑国,包围了郑地新密。此时申侯仍在楚国,便向楚成王道:“郑国所以归服贵国,是因为只有楚国才可以抗拒齐国。大王若不出兵援郑,臣将无法向我国国君交代。”楚王与群臣商议,令尹子文奏道:“如陵之战,许穆公死于军中,齐国因此对许国甚是优厚。许国追随齐国最紧,大王如出兵攻许,诸侯联盟必会救援,那时郑国将自动解围。”成王听从子文之计,亲自率兵攻打许国,并将许国都城围困。诸侯联盟闻讯,果然回兵救许,楚国军队闻风撤退回国。

申侯回到郑国,自以为有保全郑国之功,洋洋得意,满望可以加官进爵,结果却大失所望,于是便对郑文公产生了怨恨情绪。

第二年春天,桓公再次率师伐郑。陈国大夫辕涛涂与申侯有仇,于是便致信孔叔,信中写道:“申侯从前拿郑国讨好齐国,独吞功劳。现在又拿郑国讨好楚国,使国君背上负义毁约之名,招致联盟征讨,祸国殃民。请务必将申侯处决,那样联军将不战而归。”孔叔把信呈给郑文公。文公为昔日没有听从孔叔劝谏,逃避盟誓而招致齐兵两次攻郑,心中正自愧疚,此时闻听辕涛涂之言,便将罪责都推到了申侯身上。就命人将申侯召来,斥责道:“你说只有楚国才能抵敌齐国,如今齐军几次来伐,楚国的救援在哪里?”申侯刚想辩白,文公就命令武士将他推出斩首。将他的首级装入匣子,命孔叔将它献给齐军说道:“我们主公昔日误听申侯的谗言,脱离联盟。现在巳将申侯处决,派我前来向盟主请罪,请盟主宽大为怀。”

桓公平时知道孔叔贤能,便答应与郑国和解,同时传讯各国诸侯在宁母再次会盟。郑文公因有周天子密旨在手,不敢贸然赴会,决定派太子华代己前往。

太子华与其弟子臧都是文公正妻所生,其母早先得宠,故立华为太子。以后文公又娶了两位夫人,二人都有子嗣,原夫人渐渐失宠,不久即病死。南燕有姞之女在郑宫做姬妾,一向未得文公召见。一天晚上,姞氏梦见一个雄壮男子,手拿兰草对她说:“我是伯鲦,是你的祖先。今天以国香赠你为子,望他能昌盛你们国家。”说着便将兰草赠给姞氏。姞氏醒来,满室生香,便将梦中之事告诉别人。同伴们嘲笑她说:“你将生贵子了。”这日文公入宫看到姞氏,很喜欢她,见众人向着姞氏发笑,心中感到奇异,忙问其故,姞氏便将梦中之事告诉了文公。文公道:“这是好兆头。我将为你玉成此事。”于是当晚便召姞氏入宫侍奉,姞氏怀孕生子,取名为兰。此后姞渐渐得宠。太子华见父亲宠幸的人甚多,担心文公日后废己立他,便私下与叔詹商议,叔詹道:“国位得失,都是命中注定。你只管尽孝尽忠就行了。”华又与孔叔商议,孔叔也劝他以对父亲尽孝为先。太子不乐而去。太子之弟子臧性情怪异,曾头戴鹬毛作成的帽子招摇于市,师叔劝阻他说:“这种服饰不符礼仪,望公子不要再穿戴。”

子臧怨恨师叔公然责备自己,把此事告诉兄长太子华。因而太子与叔詹、孔叔、师叔三大夫都有了矛盾。

到这时,文公派太子华代己与齐会盟,华担心齐国责怪上次毁盟之事,不愿前往。叔詹来督促,太子心中更加愤恨。见到桓公,请求屏退左右,然后说道:“郑国事务多出于叔詹、孔叔、师叔三大夫之手,上次毁盟就是三人主使的。君若能凭借盟主神威,除掉这三人,我愿率郑国依附齐国,甘当贵国的属国。”桓公将郑太子之言告诉管仲,管仲连声阻止道:“不行,不行!各国诸侯之所以服从齐国,是因为弃尊奉礼信二德。郑太子篡改父君之命,是无礼;身为使臣却打算扰乱国政,是无信。臣听说叔詹、孔叔、师叔三大夫都是郑国的贤臣,深受百姓爱戴,被称为三良,做盟主贵在顺应人心,违背民意者自逞高强,灾祸必来。臣看郑太子早晚必自取灭亡,主公千万不可应允。”桓公于是对郑太子说道:“太子所说的乃是国家大事,等我与你父亲相见后一定与他好好商议此事。”太子华闻听桓公此言,吓得魂飞天外。只得向桓公告辞,返回郑国。管仲痛恨太子奸恶,故意派人将其言行在郑国散布开来,有人立即将此事报告了郑文公。太子华回到郑国,企图欺骗文公,说:“桓公责怪父亲没有亲自前往,拒绝与我们和解,我们不如与楚国结盟。”文公大怒喝道:“逆子几乎出卖了国家,还敢以谎言骗人!”命令武士将华囚禁,华不甘心,企图凿墙逃走,被文公处死,公子臧也在逃奔宋国途中被文公派人追杀。文公感激桓公没听信华的谗言,再次派遣孔叔赴齐答谢,并请求重新加入联盟。胡曾先生有诗说:

郑用“三良”似屋楹,一朝楹撤屋难撑。

子华奸命思专国,身死徒留不孝名。

这周惠王二十二年的事了。

这年冬天,周惠王病重,太子郑担心继后陈妫与太子带夺位,先派下士王子虎向齐国求援。不久,惠王驾崩,太子郑与周公孔、召伯廖商议,决定暂不发丧,并派人连夜向齐桓公密报此事。桓公随即召集诸侯在洮地会盟,郑文公也亲自赶来赴会。参加会盟的国家有齐、宋、鲁、卫、陈、郑、曹、许八路诸侯。会盟诸侯纷纷修书奏表并派重臣出使周朝。八国大夫并车而行,仪仗庞大,借向周天子问安为名来到周朝王城之外。王子虎先入城报信,太子郑闻讯,先派召伯廖出城迎接慰劳八大夫,然后发丧。八大夫借机代表各国诸侯请求太子郑继承王位,接受百官朝贺。继后陈妫与太叔带见此情形,暗暗叫苦,不敢再存异志。第二年太子郑改元,正式登基,史称周襄王。惠后与叔带暗暗叫苦,也不敢再有别的想法了。

襄王便把明年改为元年,传令各国。

襄王元年,春祭后,襄王命太宰周公孔赴齐封赐桓公,以表彰诸侯辅佐新王之功。桓公闻讯,立即传书各位诸侯,准备在葵邱会盟。赴葵邱路上,桓公与管仲谈起周朝国事,管仲说道:“周室嫡庶长幼不分,几乎因此遭到祸乱。现在齐国的太子之位尚空着,望主公及早安排,以免后患。”桓公道:“我有子六人,但都是庶出,其中无亏年纪最大,昭最贤能。长卫姬侍奉我最久,我已答应她传位给无亏,易牙、竖人貂也主张立无亏,但我喜爱昭的贤能,犹豫难决。现在请仲父决断此事。”管仲知道易牙、竖人貂为人奸诈,而且一向得宠于长卫姬,担心无亏日后继位,与他们内外串通,搞乱国家;而公子昭是郑姬所生,郑国新近加入诸侯联盟,立公子昭还可以借机加强与郑国的关系,于是答道:“继承主公霸业,非贤能者不可,主公既了解公子昭贤能,就应传位给他。”桓公担心道:“我担心无亏以长子身份来争。”管仲答道:“这次会盟,文公可以从各位诸侯中选一个最有威望的,将公子昭托付给他,免除后患。”桓公点头。桓公与各位诸侯会集葵邱,太宰周公孔也随即到达。此时宋桓公御说已经去世,太子兹父打算让位公子目夷,目夷不接受,兹父这才继位,史称宋襄公。襄公尊从盟主之命,虽在新丧,也穿着丧服赶来。管仲对桓公说:“宋襄公有让位之德,可算是贤德。现在又带丧赴会,可见对齐国尊重。主公可以将公子昭托付于他。”桓公采纳了管仲的建议,让他去宋襄公住处致意问安。

襄公亲自回拜桓公,桓公拉着襄公之手,恳切地将公子昭托付于他,说道:“将来靠您的支持,来让他继位掌国。”襄公先是称谢不敢当,后见桓公诚心相托,便应允了此事。

到了会盟之日,诸侯们衣冠楚楚,环佩叮当,先让周朝使臣周公孔登上祭坛,然后才依次上坛。坛上没有周天子之位,众诸侯依照周朝礼仪,向北叩首拜礼。太宰周公孔捧出周王所赐祭物,向东而立,宣读了新天子的诏令。桓公想要走下台阶拜师,周公孔连忙阻止:“天子有令,桓公年迈有功,不需下拜。”桓公正欲从命,管仲在一旁奏道:“天子虽谦让,臣子可不能不敬。”桓公于是说:“小白不敢不遵臣子职守。”说着走下台阶,叩首再拜,然后才登台接受封赏。众诸侯均佩服桓公对周室礼数周到。桓公趁诸侯们未散,再次重申了八国的盟约,并带头起誓:“凡我友好盟邦,定当不计前怨,重归于好。”与会诸侯无不信服。髯翁有诗写道:

纷纷疑叛说春秋,攘楚尊周握胜筹。

不是桓公功业盛,谁能不歃信诸侯。

会盟完毕,桓公忽然问周公孔道:“我曾听说夏、商、周三代都有封禅之事,其中都有什么仪式礼节,太宰能否说说?”周公孔说:“古代封禅泰山、梁父,在泰山筑土为坛,祭拜上天叫封,在梁父清场辟地,祭拜土地叫禅。三代王室接受天命,兴邦立国,获得天地佑助,都是诚心禅祭的报应。”桓公说道:“夏朝都城在安邑,商朝都城在毫,周朝都城在丰镐,泰山、梁父距他们很远,他们还来封禅,现在二山都在我的封地之内,我也想举行这一旷世大典,太宰你看如何?”周公孔见桓公趾高气扬,大有矜持高傲之色,于是答道:“君认为可以,谁还敢说不字。”桓公说:“等明天再与诸侯商议此事。”诸侯们散去,周公孔私下对管仲说:“封禅大典,不是诸侯应该谈论的。您为何不出言劝劝你们国君呢?”管仲说:“我家国君性情好胜,不能当众驳他,我可以私下劝他。”当夜,管仲来到桓公面前,问道:“主公真想举行封禅大典吗?”桓公答:“是。”管仲说:“古代封禅,从无怀氏到周成王,共有七十二家,他们都是在承受天命后才举行这一盛典的。”桓公不高兴地说:“我南征楚国,北伐山戎,西涉流沙,九次全盟诸侯,使天下得以安宁,三代虽称受命于天,也未曾建立如此功业。我封禅泰山、梁父,昭示子孙,不也可以么?”管仲说:“古代受命于天的,先有祯祥之兆出现,鄗上长出饱满的黍米,北里生出茁壮的稻禾,江淮之间出现生有三脊的灵芽,更有东海的比目鱼,西海比翼鸟不招而来,然后准备物品,才可举行隆重的封禅大典。而如今凤凰麒麟不来,却有猫头鹰一日数至,稻禾不长,只有蒿草遍地,在这种情况下举行封禅大典,岂不被人笑话?”

桓公无言对答,从此不再提封禅之事。

桓公归国后,自以为功高无比,开始大兴土木,营造豪华宫殿,并比照周天子,增加了车仗仪式,结果引起国人议论。管仲也在府中筑台立门,鲍叔牙深感奇怪,管仲说:“主公不辞辛劳,成就了功业。他也是图一时痛快为乐。要是以礼法来约束他,他将因为劳苦而生出倦怠,我之所以这样,也算作为主公分担议论吧。”

鲍叔牙嘴上虽然应承,心中却不以为然。

话分两头,再说太宰周公孔从葵邱返周,半路与赶来赴会的晋献公相遇,周公孔说:“盟会已经结束。”献公对没能参加盛会痛心疾首,周公孔劝道:“君侯不必感到失望。现在桓公自认功高盖世,骄傲自大。古人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我看齐国衰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献公于是驱车返回,途中染病,回到晋国后就死了,晋国从此大乱。

想知道置乱过程,且看下回分析。

第25回 智荀息假途灭虢 穷百里饲牛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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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晋献公内受骊姬蛊惑,外受“二五”蒙骗,越来越疏远太子,而宠爱公子奚齐。只因太子申生小心从事,又有统兵破敌大功,骊姬这才无机可乘。

一天骊姬召来优人施,将心腹之事告诉了他:“我想废掉太子立奚齐,你有何良策?”

施说:“申生、重耳、夷吾三位公子都在遥远的边地,朝中有谁敢与夫人作对?”

骊姬道:“三位公子正当壮年,阅历丰富,朝中又大多是他们的心腹,我不敢贸然而动。”

施说:“那就应将他们一个个除掉。”

骊姬问:“先除哪个?”

施说:“先除掉太子申生。他仁慈好洁,仁慈就害怕得罪他人,好洁就害怕受人诽谤。只是太子虽被疏远,可主公十分了解其人品,若说他心存异志,主公定然不信。你可在半夜向主公哭诉,用赞誉的口气诬陷于他,我看此计定能成功。”

骊姬听从了施的计谋。当夜献公见骊姬半夜哭泣,惊异地问其原由。骊姬故意不说,献公一再追问,骊姬这才说道:“妾就是说了夫君也不会相信,臣妾哭泣是因为担心将来再也不能留在夫君身旁侍奉夫君了。”

献公问:“你为何说这等不祥之话?”

骊姬抹泪道:“妾听说申生为人外表仁和而内心残忍。他在曲沃,对百姓大施恩惠,百姓也对他很忠诚,这是别有用意的。申生常对人说夫君受妾蛊惑,必使国家大乱,满朝上下都知道此事,只有夫君一人不知罢了。夫君何不将妾处死,以绝申生起事之因,别让一妾祸及百姓。”

献公说:“申生对百姓仁慈,岂能对父君不忠不孝?”

骊姬道:“妾也怀疑此说。但妾听外面的人常说,百姓的仁慈与掌国者的仁慈不同。如果对国家有利,哪还顾得上什么亲情友爱?”

献公又问:“太子为人好洁,难道不怕犯上的恶名?”

骊姬道:“昔日周幽王不杀太子宜臼,将他流放申国,申侯召来犬戎兵马,在骊山杀死幽王,立宜臼为君,宜臼东迁洛阳,成了东周始祖,当时谁又说过平王犯上弑君呢?”

献公闻听此言,不由心生惧意,披衣坐起,说道:“夫人说得对。我应该如何处置呢?”

骊姬故意说:“夫君不如告老让位,让他得到国君的位子,这样他或许可以放过我们。”

献公心说:“不行,我以武威成为诸侯,今日要以抵押自身而失去国家,不能称武,胜不过自己的儿子,不能称威。失去武威,受制于人,虽能苟延性命,却也与死无异。”

骊姬闻听比言,心中大喜,于是献计道:“现在赤狄、皋部两族常常犯我边境,夫君何不派申生率兵伐狄,看看他能否调动起百姓士卒。他若战败,便有了现成的罪名;若战胜,也必然会恃功自大,到那时再设法除掉他,国人也就服气了。”

献公闻听此计,大声叫好。次日便派人传令申生,命他率曲沃军民攻打皋部。少傅里克劝阻道:“太子是一国的副君,国君出行有太子监国,在国君身旁侍奉,更是太子的职守。现在我们把太子外放出朝已是不该,怎能还让他亲自领兵打仗呢?”

献公驳道:“申生此番又不是第一次带兵。”

里克说:“以前都是跟着主公,今天专让他去,是不行的。”

献公仰面而叹说:“我有九个儿子,谁当太子还未确定。你不必多说了。”

里克默然退朝,将此事告诉狐突,狐突听完长叹道:“太子危险了!”于是写信将此事告诉太子申生,劝他离军逃奔他国。

申生见信大惊,说道:“父君命我领兵,不是信任我,而是在考验我是否忠心。我若违命逃走,就是大罪,若侥幸战死沙场,还可落一个忠臣孝子的好名声。”

于是申生领兵在稷桑与皋部展开大战,皋部战败逃走,申生赶忙派人向献公报捷。

骊姬闻听申生战胜,说道:“太子果然有能力调动士卒百姓,我们该当如何呢?”

献公说:“申生罪名尚未构成,不妨再等待一下。”

狐突料定晋国行将大乱,便托言有病,闭门不出。

当时有虞国、虢国两国,同姓相邻,唇齿相依,都与晋国接壤。虢国国君名丑,此人骄狂好战,曾多次骚扰晋境。献公正想出兵征伐,骊姬献计道:“何不再派申生前去。他一向有威名,又得士卒拥戴,此番定可获胜。”

献公此时已中骊姬之计,担心申生获胜后威望提高,更加难以制服,因而心中十分犹豫,于是便将荀息找来问道:“虢国可攻吗?”

荀息说:“虞、虢联盟,我们若攻虢,虞国必救,若转道攻虞,虢国必救。以一敌二,胜算不多。”

献公道:“难道我就真的无法制服虢国?”

荀息说:“臣听说虢公贪淫好色,主公可选国中美女,教她们学习歌舞,然后献给虢公,他必定接受而贪图美色,沉溺歌舞,荒废国政,疏远忠良,我们另外还可以向犬戎行贿纳币,让他们不断侵扰虢境,到那时找们再趁机举兵攻打,就可以将虢国灭掉。”

献公听从荀息之计,派人向虢公进献美女乐师。虢公大喜,正欲接受,大夫舟之侨一旁急忙劝阻道:“这是晋国把我们当鱼来钓,主公为何还去吞吃人家的香饵?”

虢公不听劝谏,将美女乐师留下,并许下不再侵扰晋境。虢公自此日夜寻欢作乐再不上朝听政,舟之侨再次劝谏,虢公大怒,将他贬出都城,派到下阳守关。

不久,犬戎贪图晋国贿赂,果然派兵侵扰虢境,兵至滑汭后被虢军击败,犬戎国主不甘心,又调集全国军队攻虢,虢公贪功,也亲自统帅大军拒敌,两军在桑田对峙,一时胜败难分。

晋献公闻讯,再次将荀息召来问计,荀息说:“臣有一计,可使主公今日取虢,明日灭虞。”

献公大喜道:“你有何计?”

荀息说:“主公可派人向虞国行贿,借道伐虢。”

献公道:“我国刚与虢国言和,师出无名,虞人能相信我吗?”

荀息答道:“主公可密令北边守将向虢国寻衅,虢国边关官员必会责备于我,我们就以此名发兵攻虢。”

献公采纳了荀息之计,虢国官员果来责问,两国随即刀戈相见。献公见战事已起,遂问荀息道:“现在攻打虢国不愁无名,只不知该用什么东西贿赂虞国?”

荀息说:“虞公虽生性贪婪,但若不用至宝,恐怕仍难将他买通。必须用二物前去,只是怕主公舍不得。”

献公忙问何物。荀息说:“虞公最喜爱的莫过于玉璧宝马,主公不是有垂棘之璧、屈产宝马吗?用这两件东西行贿,虞公必落入我们圈套。”

献公不舍,说:“这两物是我的至宝,怎忍心送给他人?”

荀息笑道:“我就知道主公舍不得。可是,虞国受我重宝,必让我借道攻虢,虢无虞支援必亡,虢国既亡,虞国也不能单独存在,玉璧宝马又能丢到哪儿去?现在我们这样做,只不过是暂将玉壁宝马寄放在他人处而已。”

大夫里克说:“虞国有两个贤臣,一叫宫之奇,一叫百里奚,两人料事如神,恐怕他们会劝阻虞公。怎么办?”

荀息道:“虞公贪婪愚蠢,虽有劝谏,他也不会听从。”

献公于是便将二宝交付荀息,让他赴虞行贿。虞公初闻晋国借道伐虢,十分恼怒,但一见玉璧宝马不由喜上眉梢,他手*璧,眼盯宝马,问荀息:“这是你们的国宝,天下罕有,为何要将它们送给我呢?”

荀息从容地回答:“我家主公敬慕您的贤能,畏惧您的强大,所以不敢独吞二宝,愿意将它们献出,以求得贵国上下欢心。”

虞公道:“虽说这样,你们也一定有事求我。”

荀息说:“虢国屡次侵扰我国边境,我家主公以国家社稷为重,一再委屈求全,与他们签定和约。可如今誓约未寒,责备日至,我家主公因此想借道贵国出兵向虢问罪。另外,这次出征我国若能侥幸战胜,所得战利品全归贵国所有,我们愿与贵国永结盟好。”

虞公大喜,便欲应允。宫之奇急忙劝道:“主公不可答应。俗话说‘唇亡齿寒’,晋国吞并同姓国家已非一个,可独独不敢加兵虢、虞两国,是何缘故?是因为我们两国有同盟之好,唇齿之助。虢国今日要是被灭掉,明天大祸就会落在我国头上。”

虞公说:“晋国国君不惜重宝,派人来与我结交,我何惜这尺寸宽的道路;再说晋国比虢国强大几倍,失去虢国而得到晋国,有何不好?你退下,不要干预我的大事!”宫之奇还想再劝,百理奚连忙将他拉住。

宫之奇退朝对百里奚埋怨道:“你不帮我劝阻,还阻止我,是何用意?”

百里奚说:“我听说向蠢人进忠言,就像将珠宝丢弃路上。夏桀杀关龙逢,商纣杀比干,都是因为后者强进忠言,我看你也危险啊!”

宫之奇料定虞国难逃灭国之祸,又怕虞公加害,于是便率领全族老幼逃出虞国。

荀息回到晋国,向献公报告说:“虞公巳接受玉璧宝马,并答应借道。”献公于是便想统兵伐虢,里克劝道:“现在破虢,易若反掌,不劳主公前往。”

献公问里克道:“你有何妙计?”

里克答道:“虢国都城虽建在上阳,但其国家的门户却在下阳,下阳一破,虢国必亡。臣虽不才,愿代主公效劳,如不能建功破敌,甘受重罚。”

献公于是便命里克为主帅,荀息为副帅,率四百辆战车伐虢,并先派人将出征日期告诉了虞公。

虞公道:“我接受贵国重宝,无以报答,愿与贵国联兵伐虢。”

荀息道:“君想联兵出征,不如将下阳关献给我军使用。”

虞公道:“下阳关由虢国军马镇守,我怎能献出?”

荀息道:“我听说虢公眼下正与犬戎在桑田大战,君借口前去助战,暗中将晋兵引入,阳关就可以夺取了。我有钉叶车一百辆,全归君使用。”

虞公听从荀息之计,来到下阳,谎称要去增援虢国,虢军守将舟之侨信以为真,开关让虞公率战车进入。战车一进关门,车中藏着的晋军武士便一齐发难,要闭关已来不及了,里克趁机统兵直入,一举夺得下阳,守将舟之侨失去了下阳,担心虢公怪罪,便率残部投降了晋军。里克让舟之侨为向导,率兵向上阳进发。

虢公在桑田得到晋军攻破下阳的消息,急忙下令撤军。被犬戎兵追杀一阵,大败而逃。虢公带残部逃到都城上阳,被随后赶到的晋军包围。上阳被晋军一围数月,城中粮草尽绝,士卒疲惫不堪,百姓更是哭成一片。晋军主将里克见时机已到,便命降将舟之侨写了一封劝降信,让人用箭射入城中。

虢公读完信,说:“我国先君曾任周朝卿士,我决不能向诸侯投降。”于是便连夜率家眷逃向周朝京城。里克也不去追赶,率军入城后,安抚百姓,军纪严明,秋毫无犯,上阳百姓很是欢心。里克将虢国的府库宝藏尽数装入车中,把其中十分之三连同所获美女乐师赠给了虞公,虞公见晋人言而有信,心中也自欢喜。虢国事毕,里克一面派人飞马报告献公,一面假托有病,将军队全部驻扎在上阳城下,虞公不时赠药,不断慰问。

一月之外,虞公在虞都忽然得到探马来报,说晋献公统兵已到都城郊外,虞公问其来意,探马说:“献公恐怕晋军伐虢失利,特地亲自前来接应。”

虞公喜道:“我正想与晋君见面,现在他亲自来到,正合我意。”连忙亲自出城迎接,两国君相见,彼此致意,献公随即约虞公到箕山围猎。

虞公为了向晋国夸耀,便将城中的兵车良马全部派出,自己则与献公并马射猎。围猎中途,忽有人报城中起火,虞公道:“这一定是百姓不小心失火,很快就会扑灭。”

坚持要继续围猎,大夫百里奚一旁密奏道:“听说城中大乱,主公不可在此停留。”

虞公便告辞献公回城,半路看到百姓纷纷逃离,并听人说:“都城已被晋军乘虚攻破。”

虞公闻听大怒,驱车速到城下,只见城头站立一员大将,依栏而立,威风凛凛,向虞公喝道:“君侯昨日借道给我,今日又借城给我,多谢!”

虞公怒不可遏,下令攻城,结果被城上一阵箭雨射回,只得停止进攻,等待后援到来。正在此时,忽有士卒来报:“后军已被晋兵截住击溃,或降或杀,车马都让晋国抢去了。晋国大军即刻就到。”

虞公见进遇两难,长声叹道:“真后悔没听从宫之奇的劝谏!”他看到百里奚在旁,便问道:“那时你为何不劝阻我?”

百里奚道:“主公不能听从宫之奇的劝谏,又怎能听我的?我没吱声,才在你身边留到今天啊。”

这时舟之侨单车来到,虞公不由满面羞愧,舟之侨说:“君侯误听晋人之言,抛弃虢国,注定会有今日。现在与其逃奔别国,不如投降晋军。晋献公宽宏大量,定会厚待您,您不要怀疑这点。”

虞公正在犹豫,献公已派人来请,虞公只得前去相见。献公见虞公来到,笑道:“我此来是为了要回玉璧宝马。”

于是便将虞公留在军中宿夜。百里奚跟在虞公身后,寸步不离,有人劝他逃走,百里奚慨然说道:“我久食虞公俸禄,正是报还之时。”

次日献公入城安抚百姓,荀息赶来迎接,他左手托着玉璧,右手牵着宝马,走到献公跟前说:“臣的计策已经实现,现在将璧马奉还主公。”献公十分高兴。

髯翁有诗写道:

璧马区区虽至宝,请将社稷较怎么样?

不夸荀息多奇计,还笑虞公真是愚蠢。

晋献公将虞公带回国,想将他处死,荀息劝道:“这种蠢材,活着又能有什么作为?”

于是献公便以礼将虞公留在晋国。又把另外的玉璧与马赠送他,说:“我不会忘借道的恩惠。”虢国降将舟之侨被封为大夫,舟之侨又向献公举荐百里奚,献公听说百里奚贤能,便让舟之侨出面相请,百里奚拒绝说:“君子落难,连居住敌国都不情愿,更何况作官?我就是想做官,也不会在晋国。”

舟之侨闻听此言,知他在影射自己,心中很不高兴。

此时秦穆公任好即位已有六年,尚未有正宫夫人,于是他便派大夫公子絷向晋国求婚,想聘献公长女伯姬为夫人。献公命太史苏以蓍草占卜,得《雷泽归妹》卦第六爻:“土刲羊,亦无衁也。女承筐,亦无贶也。西邻贲言,不可偿也。”

太史苏玩味卦辞,深感不是吉利之兆,认为此亲不可允许。献公又派太卜郭偃以灵龟占卜,却得到截然不同的上上吉卦,卦辞说:“松柏为邻,世作舅甥,三定我君。利于婚媾,不利寇。”太史太卜两人各执其卦,相持不下,献公说道:“古人常说,听从蓍草不如听从灵龟。我听说秦国受命于周天子,以后一定会强盛起来,这件婚事不能推脱。”于是便应允与秦国通婚。

公子絷回秦报告,路上偶遇一人,此人满面赤红,虬髯高鼻,双手握锄耕地,铁锄入地数尺,公子絷感到惊奇,便命随从将铁锄拿来观看,但随从之中竟无一人能将铁锄搬动。

公子絷问那人姓名,那人答道:“复姓公孙,名枝,字子桑,是晋国国君的远亲。”

公子絷又问:“以你的才干,为何屈身于陇亩田野之中?”

公孙枝说:“苦于无人举荐。”

公子絷问:“你肯随我到秦国做官吗?”

公孙枝回答:“‘士为知己者死。’如您抬举,我自然愿往。”

于是便和公子絷一同来到秦国,秦穆公封他为大夫。

穆公听说晋君已经许婚,便又命公子絷赴晋献送聘礼,准备迎亲。献公召集众臣,商议派谁做媵臣陪嫁,舟之侨怀恨百里奚,于是便趁机奏道:“百里奚不愿在晋国做官,心存异志,不如让他随去秦。”献公当即准奏。

再说百里奚本是虞国人,字井伯,三十多才娶杜氏为妻,生下一子。百里奚家境贫寒,怀才不遇,几次想要出外游宦为官,担心妻儿孤苦无依,恋恋不舍。杜氏劝道:“我听人说,‘男儿志在四方’。你正当壮年,不出去游宦谋官,难道非要守着妻儿坐困此地吗?我们能照顾自己,你就别再惦念了。”

家里只有一只老母鸡,杜氏将它宰杀为百里奚饯行,家中无柴烧火,杜氏便将门栓卸下烧了。百里奚饱餐一顿,然后与妻儿告别,临行之前,杜氏怀抱幼儿,紧紧拉住百里奚衣衫,泪流满面地说:“富贵后,别忘了我们母子。”

百里奚离家后先到齐国,想在齐襄公那里谋取官职,却无人举荐。百里奚穷困潦倒,沿街乞讨到铚地,这时他已年过四十了。铚地有一个名叫蹇叔的人,见百里奚生具奇相,说道:“你不是乞讨之人。”

于是便请百里奚到家中用饭,和他谈论天下时势,百里奚对答如流,井井有条。蹇叔叹道:“你有如此的才干,却这样贫困,这难道真是天命吗?”

蹇叔将百里奚留在家中,两人结为兄弟。蹇叔家里也很贫穷,为了减轻蹇叔的负担,百里奚便在村中给人养牛。齐国公子无知杀死襄公,自立为国君,派人四处张榜招贤,百里奚闻讯便欲应招,蹇叔忙阻止住,说:“先君襄公有亲子在外地,无知弑君篡位,早晚必遭失败。”后来百里奚又听说周王之子颓喜爱牛,为他养牛的人都能得到优厚的俸禄,便向蹇叔辞别,准备赴周朝,临行前蹇叔再三叮嘱他说:“大丈夫不能轻易地委身他人,否则,做了人家的官半道离去就是不忠,和一个注定要失败的人同难,就是不明智。兄弟此行千万小心。”

百里奚赶到周朝,拜见了王子颓,并向他进献了自己养牛之技,王子颓大喜,想收做家臣。

正在此时蹇叔赶到,他拜见了王子颓后对百里奚说:“颓志大才疏,所接近的又都是谗佞谄谀之徒,因而早晚必会有谋乱犯上之事,兄弟不如早点离去。”

百里奚因久别妻儿,心中惦念,正想返回虞国,蹇叔说:“虞国有个贤臣叫宫之奇,是我的朋友,我与他相别已久,正想前去拜访。兄弟若真想回到虞国,我们一道同行。”

于是两人便结伴来到虞国,百里奚先回家寻妻,但此时杜氏因贫困至极已流落他乡,不知去向,百里奚感伤不已。蹇叔见到宫之奇,向宫之奇介绍了百里奚的才干品德,宫之奇把他举荐给虞公,被封为中大夫。

蹇叔临别时说道:“我看虞公见识短浅而又刚愎自用,不是一个有作为的明君。”

百里奚说:“小弟贫困已久,就像鱼在陆地,急需一勺水来救命。”

蹇叔说:“兄弟因贫困而做官,我难以劝阻,日后若想见我,可到宋国的鸣鹿村去找。那个地方幽雅,我将去那里隐居。”说完便告辞离去,百里奚于是留在虞国做官。

到了虞公亡国,百里奚仍不愿弃主逃离,说:“我既已有不智,哪敢再不忠啊?”便一直留在晋国与虞公为伴。

这日百里奚听说晋国要把自己作为媵臣陪嫁秦国,长叹道:“我百里奚怀济世之才,却不遇明主,难展大志,临老又被作为奴仆陪嫁他人,耻辱太大了!”于是便在赴秦途中逃脱。

他本想逃奔宋国去访蹇叔,半途受阻,便逃到楚国。

百里奚来到楚国宛城,正赶上当地野人出猎,野人们怀疑他是别国奸细,便将他绑了起来。

百里奚连声说:“我是虞国人,因亡国才逃难到此。”野人问他有何本事,百里奚道:“我最擅长养牛。”

野人为他松了绑,让他去养牛,百里奚将牛养得又肥又壮,野人非常高兴。百里奚擅长养牛的消息不久传到楚王那里,楚王将他召来,问他有何决窍,百里奚回答说:“按时喂食,顾异其力,心与牛合而为一。”

楚王赞道:“妙极,你所说的不仅适合养牛,也适合于养马。”于是便命他作为马佚到南海牧马。

秦穆公见晋国陪嫁之人中有百里奚之名而不见其人,心中奇怪,公子絷连忙奏道:“此人本是虞国旧臣,现已逃亡。”

秦穆公问公孙枝:“你在晋国,一定了解此人底细。他是何等人?”

公孙枝说:“贤能之人。他知道虞公不可劝谏便不谏是其智,失国后他在晋国伴君不仕晋国是其忠。而且此人有济世之才,只是没遇上机会罢了。”

穆公道:“我怎样才能得到他而加以重用呢?”

公孙枝说:“臣听说他的妻儿流落楚国,想来他也一定是逃到楚国去了。何不派人到楚国找找他?”于是穆公派人去楚国察访,不久即得回报:“百里奚现在正在海滨为楚国国君牧马。”

穆公大喜,说:“我用重礼去换,楚国能答应我吗?”

公孙枝答道:“百里奚来不了了!”穆公问其原因。

公孙枝答道:“楚国让百里奚牧马是因为不了解他的才能,现在主公用重礼去换,等于将百里奚的才能泄漏给楚国,楚国既知道他的才干,自会加以重用,又怎肯把他给我们。主公不如以逃亡媵臣之名,用低价将他赎回,这正是昔日管仲从鲁国脱身所用的计谋。”

穆公便派人将五张公羊皮送给楚王,说:“敝国有媵臣百里奚逃到贵国,我家主公想用五张公羊皮将他赎回加以严惩,以便儆示他人。”

楚王担心失去秦国的欢心,派人赴南海将百里奚拿回交付秦国。临行前,人们以为他定会被处死,拉住他哭泣,百里奚笑道:“我听说秦君有称霸之志,他何必为我一个逃奴大费周折。他向楚国要我,是为了用我。我马上就要富贵了,你们又何必哭泣呢?”

百里奚的囚车刚到秦境,穆公就派公孙枝前来迎接,接着就受到穆公召见。

穆公问:“你有多大年纪?”

百里奚回答:“才七十岁”。

穆公叹道:“可惜太老了!”

百里奚说:“如果让我追逐飞鸟搏击猛兽,我是老了;如果让我坐着策划国事,我还算年轻。过去吕尚八十岁在渭滨垂钓,被周文王用车接回,拜为尚父,最终帮周一统天下。我现在与主公相遇,不是比吕尚还早十年吗?”

穆公听后不由产生敬意,便问:“敝国位处戎狄两族之间,无法与中原诸侯结盟,先生有何良策可使敝国不落后于中原呢?”

百里奚说:“君不以亡国之眼看臣,虚心下问,臣怎敢不尽心竭力。雍岐之地,本是周朝兴盛的要本,这里山如犬牙,原如长蛇,周室无法掌握,将它赠给秦,这是上天在帮助秦国。秦介于戎狄蛮族之间,使其兵强马壮;无法与中原结同盟,使之万众一心。现在西戎四分五裂,我们吞并其地可以耕种,征用其民可以作战,这是中原诸侯无法与君竞争的。君或可以用恩德安抚,可以用武力征服,占有整个西部边疆,然后凭借山川之险,雄视中原,寻机挺进,如此王霸之业就成了。”

穆公不觉起立赞道:“我有了百里奚,就如齐国有了管仲!”此后一连与百里奚交谈三日,心投意合。

秦穆公了解百里奚的才略,要封他为上卿,百里奚辞道:“臣的才干,还不及臣的朋友蹇叔的十分之一。主公若想治理秦国,请任用蹇叔,臣做他的助手。”

穆公道:“先生的才略,我已亲身体会,蹇叔的贤名我今日才头次听说。”

百里奚说:“蹇叔贤能,别说主公不知,就连他居住过的齐、宋两国也从未有人听说,恐怕只有臣一人了解他。臣壮年家贫,曾出游齐、周,本想在齐公子无知、周王子颓处谋官任职,都被蹇叔劝阻,我听了他的话,这才逃脱了身败名裂的下场。臣返回虞国,想委身于虞公,蹇叔再次加以劝阻,但我当时贫困到了极点,为求温饱,只好投靠虞公,结果后来就成为晋国的俘虏。臣两次听从他的劝阻,两次逃脱大祸,一次不听其言,就几乎遭杀身之祸,蹇叔智慧超群由此可见。现在他隐居在宋国鸣鹿村,主公可尽快将他召来。”

穆公于是派公子絷扮作商人,带着重礼和百里奚的信函去请蹇叔。

公子絷收拾行囊,乘车来到鸣鹿村,未进村口就见有几名农人在田陇上休息,并相继唱道:“山之高兮无撵,途之泞兮无烛。相将陇上兮,泉甘而土沃。勤吾四体兮,分吾五谷。三时不害兮饔飱足,乐此天命兮无荣辱!”

公子絷坐在车中,听到这些歌声音韵脱俗,有超凡出尘之意,不觉叹道:“古人云‘里有君子,而鄙俗化’。蹇叔隐居之处,连耕田的农夫都如此优雅,他真是一位大贤啊!”

公子絷下车向农夫询问蹇叔居处,农人指点说:“前面竹林深处,左泉右石,中间有座茅屋,那就是蹇叔的居所。”公子絷拱手道谢,驱车来到茅屋前,停车四望,见风景果然幽雅。

公子絷将车停在茅屋旁边,让随从前去叩门。一个童子开门问道:“责客从何而来?”

公子絷说:“我是来拜访蹇先生的。”

童子说:“主人与邻里老翁在石梁观赏泉水,一会儿就回。”

公子絷不敢冒失进入草屋,就坐在石上等候。一会儿就看见一个大汉,浓眉环眼,脸方身长,背着两条鹿腿,从西面田埂上大步走来,公子繁见此人相貌不凡,忙起身相迎,那大汉也将猎物放下,向公子絷行礼。

公子絷请教其姓名,大汉答道:“在下姓蹇,名丙,字白乙。”

公子絷又问:“蹇叔是您的什么人?”

蹇丙回答:“是我父亲。”公子絷再次施礼,连称久仰。蹇丙问公子絷此来有何贵干。

公子絷说:“令尊的朋友百里奚现在在秦国做官,他有一封信请我转给令尊。”蹇丙把公子絷请入茅屋,两人分宾主坐下,公子絷与蹇丙谈论农事,后又谈到武艺,蹇丙说话有条有理。

公子絷暗暗称奇:“有其父必有其子。百里奚的举荐一点不虚。”正在此时,童子前来通报:“主人回来了。”

蹇叔与两位邻里老翁观泉归来,见自家门前停有两辆车,惊道:“村中哪来的这种车辆?”蹇丙走到门外,告诉父亲有贵客远道而来。蹇叔同两位老翁进屋,与公子絷相见,然后依次坐下,蹇叔说:“刚才吾儿说我的兄弟井伯有信给我,请出示一观。”

公子絷将信呈上,蹇叔见信中写道:“我不听兄长之言,落难虞国。幸遇秦国国君任贤好才,将我从牧马人中赎回,委以重任。我自思才智不及兄长,特举荐兄长,秦君敬慕若渴,现特派大夫公子絷重礼相请。望兄长能慨然出山,一展生平未足的才志,若兄长留恋山林,我也当辞官到鸣鹿村与兄相伴。”

蹇叔读完书信,问公子絷:“秦君是怎样发现井伯的?”

公子絷便把用五张羊皮将他赎回的始末叙述一遍,又说:“现在我君想封井伯为上卿,井伯说自己才干不如先生,坚持要先生到秦国,否则不肯任职。我君命我携带微礼,前来迎请先生。”说完即命随从将车中礼物取出。

邻里老翁都是山野农夫,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仪式,大为震惊,对公子絷说:“我们不知道贵人到此,有失远迎。”

公子絷说:“怎能这样说?我君望蹇先生的到达,如同枯苗望雨,麻烦二位老公公也相劝一声,会有厚赏的!”

两位老翁就对蹇叔劝道:“秦国如此重贤爱才,先生不可辜负秦君这番美意。”

蹇叔说:“过去虞公不重用井伯,导致亡国丧邦,现在秦君如果真的虚心任贤,一个井伯就足够了,多老夫一人又有何用?”

公子絷说:“如果先生不去,井伯也一定不会独自留下。”

蹇叔沉吟半晌,叹道:“井伯多年怀才不遇,今喜得明主,我不能不成全他的志向。我就为了井伯走一趟吧!”公子絷大喜。

蹇叔使人取来新酿的酒,由两位邻翁相陪,招待公子絷,公子絷当晚就留寤蹇叔家中。次日一早,两位邻翁便携酒前来,为寒叔饯行。席上,公子絷大赞蹇丙之才,请求蹇叔让他同去,蹇叔应允。

蹇叔将秦君礼物分赠邻翁,请他们替自己照看茅屋,说:“我此去时间不会太久,日后还会归耕此处。”

又嘱咐家人:“好好种地,不要荒芜了。”二位邻翁与蹇叔郑重道别。

公子絷与蹇叔父子并驾而行,来到秦郊,公子絷先入朝报告穆公,说:“蹇先生已到郊外,其子蹇丙也有出众才华,我已一同将他们请来。”穆公大喜,即命百里奚前去迎接。

蹇叔来到,穆公走下台阶,亲自相迎,向蹇叔赐坐,穆公问:“井伯盛赞先生贤能,先生有什么可指教于我吗?”

蹇叔说:“秦国远在西边,邻近戎、狄,地势险要,兵强马壮,进足以战,退足以守,之所以不如中原诸侯,是因为威德不够。不威严别人怎会畏惧,没恩德别人又怎会怀慕呢?不威不德,怎么能成霸业呢?”穆公同,“威严与恩德,哪个更重要?”

蹇叔回答:“恩德是根本,威严是辅佐。有德而无威,必受外部侵凌;有威而无德,必遭内部动荡。”

穆公说:“我想布恩德树威严,有何途径可行?”

蹇叔说:“秦人受狄戎风俗影响,缺少礼仪,贵贱不分,君可先用礼仪教化,然后再用严法加以监督。礼仪教化施行后,百姓就懂得了尊上敬主,然后再施恩德使他们感激,施严法使他们惧怕,如此一来,上下之间就会变得像头脑指挥手足一样灵活有力,这也就是管夷吾所率之兵能够号令天下而无敌的原因。”

穆公道:“如果能做到先生所说的那样,就可称霸天下了吗?”

蹇叔回答:“未必。要称霸天下的有三戒:戒贪欲,戒忿怒,戒急躁。君若能减掉这三者,则霸业大有希望。”

穆公说:“那就请为我摆一下秦国眼前的轻重缓急。”

蹇叔说:“现在齐桓公年事已高,霸业也行将衰落。君须先妥善安抚雍、渭百姓,招抚戎族各部,将不服教化者征服。然后整束军队,等待时机进逼中原,接受齐国霸主遗业,同时广施恩德于天下,到那时君就是不想称霸天下也无法推辞了!”

穆公高兴地说:“我能得蹇叔、百里二老相辅,真是秦国庶民百姓的福气。”便封蹇叔右庶长,百里奚为左庶长,都是上卿之位,称为二相;又封蹇丙为大夫。自此二相同领国政,立法教民,兴利除弊,终于使秦国大治。

穆公见贤能才士多出于异国他乡,就加紧了寻访。公子絷举荐秦人西乞术,被穆公召来重用。百里奚久闻晋人繇余有经世之才,便向公孙枝询问此人近况,公孙枝说:“繇余在晋国不受重用,现在已到西戎做官去了。”百里奚叹息不止。

再说百里奚之妻杜氏,自从丈夫离了家,便在家中以纺织为生,后因遇上饥荒,携带儿子出走他乡,到了秦国,靠为人洗衣糊口。她的儿子名视,字孟明,不务正业,终日与人打猎游玩。杜氏屡次劝他也不听。百里奚在秦国做官后,杜氏有所耳闻,也在车中远远看到过他,只是不敢贸然相认。为寻找百里奚,杜氏自愿到其府上洗衣。

一天,百里奚高坐堂上,听乐师在廊下演奏音乐,杜氏就对府里人说:“老妇略通音律,希望你将我引到廊下去听听。”府里人将她领去,并把她的话告诉乐师,乐师问杜氏有何所长,杜氏说:“能奏琴也能演唱。”乐师请她试奏一曲,杜氏接琴而奏,琴声凄苦忧怨,乐师又让她演唱,杜氏道:“老妇多年未曾发声歌唱,请您请示主人,让我到他堂上演唱吧。”乐师禀告百里奚,百里奚应允。

杜氏垂首整衣,扬声唱道:“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舂黄米,炊门栓。今日富贵忘我为?百里奚,五羊皮!父梁肉,子啼饥!夫文绣,妻浣衣。嗟乎!富贵忘我为?百里奚,五羊皮!昔之日,君行而我啼,今之日,君坐而我离。嗟乎!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闻歌大惊,急忙把杜氏召来询问,正是那结发之妻。百里奚与杜氏抱头痛哭,过了很久,百里奚才问:“孩子在哪儿?”

杜氏道:“在村中射猎游玩。”百里奚让人去把他找来,夫妻父子,终于得以团圆。

穆公听说百里奚妻儿来到,让人送去礼物以表示祝贺。第二日,百里奚携子上朝谢恩,穆公封百里奚视为大夫,让他与西乞术、蹇丙并掌军事征伐大权,称为三帅。

姜戎首领吾离,桀骜残暴,时常率兵骚扰秦境,三帅奉命征讨,吾离兵败逃往晋国,抢占了晋之瓜州。

西戎首领赤班见秦国强大,便派大臣繇余出使秦国,让他借机观察穆公的为人。

穆公与繇余同游宫廷园林,登上三休台,穆公向繇余炫耀宫室园林的华丽。繇余说:“君修造这些是为驱使鬼,还是为驱使人?使鬼劳累神灵,使人劳累百姓。”

穆公对他的话感到诧异,说:“你们戎族毫无礼仪法度,如何治理国家?”

繇余笑道:“礼仪法度正是中原动乱的根源。先圣创立法律条文,约束百姓,在当初也只不过达到小安,以后掌政者日渐骄淫,借礼乐之名,粉饰自己,借法度之威,督责他人,终于导致天下百姓满腹怨恨,因此生出谋篡攻伐的事来。而戎族却不是这样,主上用淳朴之德对待下面,属下用忠诚之心效忠上面,上下一体,既没有做假相欺,也没有法律条文相约束,不用刻意治理,国家就已经太平了。”

穆公无言以答,退下将繇余的话告诉了百里奚,百里奚说:“繇余是晋国的大贤人,臣已久闻其名。”

穆公不高兴地说:“我常听人说:‘邻国有圣人,敌国有忧患。’现在繇余如此贤能却被戎人所用,秦国岂不后患无穷?”

百里奚说:“内史廖足智多谋,主公可以和他商议一下。”

穆公于是将内史廖召来问计。廖说:“戎主远居边陲,从未见识过中原的歌舞乐声,主公可送他一些美女乐师,借此消磨他的意志;再把繇余挽留不放,使他错过返回日期。等到西戎国事荒废,上下不满,此后连他们的国家我们都能夺取,何况一个大臣呢?”

穆公大喜,于是一面和蹇叔、百里奚、公孙枝等人轮流宴请挽留繇余,一面令人征选装饰美女乐师六人,派内史廖送给戎主。戎主赤斑十分高兴,将美女乐师留下,从此每天日听乐声,夜享美女,将国家政事抛在一边。

繇余一年后才得返回,戎主责怪他延误归期,繇余说:“臣日夜盼归,只是秦君挽留不放。”戎主怀疑他与秦国有什么秘密,心中对他颇为疏远。繇余见赤斑终日沉溺歌舞酒色,荒废政事,不免苦言相劝,都被赤班驳回。穆公闻讯,派人来招繇余赴秦,繇余果然弃戎归秦,穆公封他为晋卿,让他和蹇叔、百里奚同掌秦国军政事务。为报穆公知遇之恩,繇余向穆公献上伐戎之计。使之大军到戎境,如轻车熟路,戎主赤斑无力抵敌,只得投降秦国。后人有诗说:

虞违百里终成敌,戎失繇余亦丧邦。

毕竟贤才能干国,请看齐和秦称霸!

西戎六赤斑是戎族各部的领袖,他既投降秦国,各部也都纷纷臣服。这日穆公论功行赏,大宴群臣,席上不觉大醉,回宫竟一卧不醒。太子命太医进宫把脉,脉息正常,只是不能言语活动,太医说:“一定是鬼神作祟。”

太子于是又命内史廖行法祈祷,内史廖说:“主公这是神灵附体,一定在做什么奇异的梦,要等身体自己恢复,万不可惊动他,行法祈祷也无用处。”

太子守在床边,寸步不敢离开。直到第五天,穆公才醒转过来,只见他满头是汗,连连呼道:“奇怪!奇怪!”

太子赶快跪下问:“父君身体好了吗,为什么一睡这么长时间?”

穆公说:“我只睡了一会儿。”

太子说:“您已睡了五天五夜。可曾做过什么怪梦?”

穆公惊问:“你怎么知道的?”

太子回答:“是听内史廖说的。”穆公将内史廖召来,说:“我梦见一个妇人,装束如同嫔妃,容貌端庄美丽,她手扶天符,说是奉了天帝之命来召我。我随她前去,只觉身体飘忽,如在云端。来到一座宫殿,见上面玉阶九尺,珠帘悬挂,妇人引我跪下叩拜。一会儿珠帘卷起,我就见一个王者,头戴珠冠,身着龙袍,手凭玉几而坐,又听他传令赐酒,即有一内侍用碧玉斗献酒给我,其味甘美无比。王者将一书简交给左右侍从,我就听殿中有人大声宣读:‘任好听旨,命你主持平定晋国之乱。’妇人教我拜谢后,又把我领出宫殿。我问那妇人姓名,妇人道:‘我叫宝夫人,居住在太白山的西麓,就在君的辖地之中,君未曾听说吗?我丈夫叫叶君,居住在南阳,每隔一两年和我相会一次。君若能为我修建祠庙,我将助君称霸天下,传名万载。’我于是又问她:‘晋国有何大乱,天帝为何要让我去平定它?’宝夫人说:‘此乃天机,不可提前泄漏。’就在此时,我听到一声鸡叫,其声如雷,然后就醒了。不知此梦是否吉祥?”

内史廖说:“晋君宠爱骊姬,疏远太子,能没有乱子?主公受命于天帝,真是福气呀!”

穆公又问:“宝夫人究竟是什么人?”

廖回答:“臣听说先君文公时,有一个陈仓人从土中找到一个怪物,这怪物状如行囊,尖嘴短尾,颜色黄白相间。陈仓人想把它献给先君,行到半路遇着两个童子,这两人一见那怪物就拍手大笑,说:‘你从前虐待死人,没想到今日会落到活人手中吧?’两个童子告诉那个陈仓人,说这种怪物叫猬,常在地下吞吃死人的脑髓,因得人的精气,所以能够变化形状,并一再叮咛陈仓人别让它逃脱。这时那叫猬的怪物也张口说起人话,道:‘这两个童子一雌一雄,名叫陈宝,是山鸡精变的。得到雄的可称王称帝,得到雌的可一霸天下。’陈仓人于是将猬放下去追童子,两童子化为山鸡飞走了。陈仓人将此事禀告先君,先君命人将它记录备案,藏在内府,臣掌管内府史籍,因此曾读过这段文字。陈仓就在太白山的西面,主公可以借围猎之名到那里察访此事。”

穆公命人将文公所藏书简取来一读,果然与内史廖说的一样。第二天,穆公临朝接受群臣拜礼后,便命人驾车去太白山围猎。车至陈仓山,猎人用网捕到一只山鸡,这只山鸡纯白无瑕,光彩照人,顷刻间化作了一只石鸡,但容色光彩丝毫不减。

内史廖向穆公贺道:“这就是那个宝夫人,得雌者可一霸天下,这大概就是主公成霸业的征兆吧?主公可在陈仓为它修造祠庙,将来必受其福佑。”

穆公闻言大喜,命人用香汤为石鸡沐浴,以锦缎覆盖后放至玉匣,又动工在山上修建了祠庙,取名“宝夫人祠”。每年春秋两季委派专人祭祀。从此,每逢祭祀之日早晨,山上就有鸡鸣传来,其声宏亮,响彻数里。每隔一两年,人们还可以看到一道红光夹着雷声而来,这是叶君前来与妻子相会。所谓叶君,就是雄雉的神,居住在南阳。到四百多年后,汉光武帝出生南阳,起兵诛杀王莽,复兴汉室,为后来汉朝皇帝,这是得到雄王的证明。

毕竟秦穆公怎样平定晋乱,再看下回分析。

第26回 百里认妻 获陈宝穆公证梦

第026回歌扊扅(yǎnyi)百里认妻获陈宝穆公证梦

话说秦穆公见百里奚果然才略过人,心中欢喜,便想将他封为上卿,百里奚急忙辞道;“臣的才干,还不及臣的朋友蹇叔的十分之一。主公若想治理秦国,非得蹇叔主持不可,臣甘愿做他的助手。”

穆公道:“先生的才略,我已亲身目睹耳闻,蹇叔的贤名我今日才头次听说。”

百里奚说:“蹇叔贤能,别说主公不知,就连他居住过的齐、宋两国也从未有人听说,当世恐怕只有臣一人了解他。臣壮年家贫,曾出游齐、周,本想在齐公子无知、周王子颓处谋官任职,都被义兄蹇叔劝阻,我听了他的话,这才逃脱了与两人一同身败名裂的下场。臣返回虞国,又想在虞公那里做官,蹇叔再次加以劝阻,但我当时实在贫困潦倒到了极点,为求温饱,只好暂且投靠虞公,结果后来就与亡国的虞公一道成为晋国的俘虏。臣两次听从他的劝阻,两次逃脱大祸,一次不听其言,就几乎身首异处,蹇叔智慧超群由此可见。现在蹇叔就居住在宋国鸣鹿村,主公可尽快将他召来重用。”

穆公于是派公子絷扮作商人,带着重礼和百里奚的信函去请蹇叔。

公子絷收拾行囊,乘车来到鸣鹿村,未进村口就见有几名农人在田陇上休息,并相继唱道:山之高兮无撵,途之泞兮无烛。相将陇上兮,泉甘而土沃。勤吾四体兮,分吾五谷。三时不害兮饔飧足,乐此天命兮无荣辱!

公子絷坐在车中,听到这些歌声音韵清拔,大有超凡出尘之意,不觉叹道:“古人云‘里有君子,而鄙俗化’。蹇叔隐居之处,连耕田的农夫都如此优雅,他真是一位大贤啊!”

公子絷下车向农夫询问蹇叔居处,农人指点说:“前面竹林深处,左泉右石,中间有座茅屋,那就是蹇叔的居所。”

公子絷拱手道谢,驱车来到茅屋前,停车四望,见周围环境十分幽静清雅。陇西居士有隐居诗道:

翠竹林中景最幽,人生此乐更何求?

数方白石堆云起,一道清泉接涧流;

得趣猿猴堪共乐,忘机麋鹿可同游。

红尘一任漫天去,高卧先生百不忧。

公子絷将车停在茅屋旁边,让随从前去叩门。一个童子开门问道:“贵客从何而来?”

公子絷说:“我是来拜访蹇先生的。”

童子说:“主人与邻里老翁在石梁观赏泉水,一会儿就回。”

公子絷不敢冒失进入草屋,只得坐在路旁山石上等候。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大汉,浓眉环眼,脸方身长,身上背着两条鹿腿,从西面田埂上大步走来,公子絷见此人相貌堂堂,连忙起身相迎,那大汉也将猎物放下,向公子絷行礼。

公子絷请教其姓名,大汉答道:“在下姓蹇,名丙,字白乙。”公子絷又问:“蹇叔是您的什么人?”

蹇丙回答:“正是家父。”

公子絷再次施礼,连称久仰。蹇丙问公子絷此来有何贵干。

公子絷说:“令尊的朋友百里奚现在在秦国做官,他有一封信请我转给令尊。”

蹇丙将公子絷请入茅屋,说:“家父即刻就回,请先生稍候。”两人分宾主坐下,公子絷与蹇丙谈论农事,后又谈到武艺,蹇丙一一对答,说话条理分明。

公子絷暗暗称奇,想道:“有其父必有其子。百里奚盛赞蹇叔贤能,看来一点不假。”

正在此时,那个童子前来通报,说:“主人回来了。”蹇叔与两位邻里老翁观泉归来,见自家门前停有两辆车,惊道:“村中哪来的这种车辆?”蹇丙走到门外,告诉父亲有贵客远道而来。

蹇叔同两位老翁进屋,与公子絷相见,然后依次坐下,蹇叔说:“刚才小儿说我的兄弟井伯有信给我,请出示一观。”公子絷将信呈上,蹇叔见信中写道:我不听兄长之言,落难虞国。幸遇秦国国君任贤好才,将我从牧马人中赎回,加以重用。我自思才智不及兄长,特向秦君举荐兄长,秦君思贤若渴,现特派大夫公子絷重礼相请。望兄长能以天下为重,慨然出山,一展才志,若兄长留恋山林田园,我也当辞官到鸣鹿村与兄相伴。

蹇叔读完书信,问公子絷:“秦君是怎样发现井伯的?”公子絷便把百里奚作为媵臣逃走,穆公爱慕其才,用五张羊皮将他赎回的始末告诉蹇叔,又说:“现在我君想封井伯为上卿,井伯说自己才干不如先生,坚持要先生到秦国,否则不肯任职。我君命我携带微礼,前来迎请先生。”说完即命随从将车中礼物取出。

蹇叔对出仕一事心存犹豫,邻里老翁一旁劝道:“秦国如此重贤

爱才,先生不可辜负秦君这番美意。”

蹇叔说:“过去虞公不重用井伯,导致亡国丧邦,现在秦君如果真的虚心任贤,一个井伯就足够了,多老夫一人又有何用?”

公子絷说:“如果先生不去,井伯也一定不会独自留下。”

蹇叔沉吟半晌,叹道:“井伯多年怀才不遇,今喜得明主,我不能不成全他的志向,我就为了井伯走一趟吧!”公子絷大喜。蹇叔使人取酒,由两位邻翁相陪,招待公子絷,公子絷当晚就留宿蹇叔家中,次日一早,两位邻翁便携酒前来,为蹇叔饯行。席上,公子絷大赞蹇丙之才,请求蹇叔让他同去,蹇叔应允。

蹇叔将秦君礼物分赠邻翁,请他们替自己照看茅屋,说:“我此去时间不会太久,日后还会归耕此处。”二位邻翁与蹇叔郑重道别。

公子絷与蹇叔父子并驾而行,来到秦郊,公子絷先入朝报告穆公,说:“蹇先生已到郊外,其子蹇丙也有出众才华,我已一同将他们请来。”

穆公大喜,即命百里奚前去迎接。蹇叔来了,穆公走下台阶,亲自相迎,向蹇叔赐坐,穆公问:“井伯盛赞先生贤能,先生有什么可指教于我吗?”

蹇叔说:“秦国远在西边,邻近戎、狄,地势险要,兵强马壮,进足以作战,退足以守御,现在之所以不如中原诸侯,是因为威德不够。威严不足,别人怎会畏惧,恩德不够,别人又怎会怀慕呢?”

穆公问:“威严与恩德,哪个更重要?”

蹇叔回答:“恩德是根本,威严是辅佐。有德而无威,必受外部侵凌;有威而无德,必遭内部动荡。”

穆公说:“我想广布恩德,树立威严,有何途径可行?”

蹇叔说:“秦人受狄、戎风俗影响,礼仪不全,贵贱不分,君可先用礼仪教化他们,然后再用严法加以监督。礼仪教化一施,百姓就懂得了尊上敬主,然后再施恩德使他们感激,施严法使他们惧怕,这样一来,上下之间就会变得像头脑指挥手足一样灵活有力,这也就是管夷吾所率之兵能够号令天下而无敌的原因。”

穆公道:“如果能做到先生所说的那样,就可称霸天下了吗?

蹇叔回答:“未必。要称霸天下的人须做到三戒:戒贪欲,戒忿怒,戒急躁。君若能做到,则霸业大有希望。”

穆公说:“那就请为我摆一下秦国眼前的轻重缓急。”

蹇叔道:“现在齐桓公年事已高,他的霸业也行将衰落。君须先

妥善安抚雍、渭百姓,招抚戎族各部,将其不服教化者征服。然后整束军队,等待时机进逼中原,接受齐国霸主遗业,同时广施恩德于天下诸侯百姓,到那时君就是不想称霸天下也无法推辞了!”

穆公高兴地说:“我能得蹇叔、百里二老相辅,真是秦国庶民百姓的福气。”于是便封蹇叔为右庶长,百里奚为左庶长,同领上卿之位,称为“二相”;又封蹇丙为大夫。自此二相同领国政,立法教民,兴利除弊,终使秦国大治。

史官有诗赞道:

子絷荐奚奚荐叔,转相汲引布秦庭。

但能好士如秦穆,人杰何须问地灵!

穆公见贤能才士多出于异国他乡,便又派人前去寻访探察。公子絷举荐秦人西乞术,被穆公召来重用。百里奚久闻晋人繇余有经世之才,便向公孙枝询问此人近况,公孙枝说:“繇余在晋国不受重用,现在已到西戎做官去了。”百里奚连呼可惜。

再说百里奚之妻杜氏,自从丈夫离家游宦,自己便在家中以纺织为生,后因遇上饥荒,无法存活,才携带儿子出走他乡,辗转流离,最后到了秦国,靠为人洗衣糊口。她的儿子名视,字孟明,不务正业,终日与人打猎游玩。百里奚在秦国做官后,杜氏有所耳闻,也在车中远远看到过他,只是不敢贸然相认。为寻找百里奚,杜氏自愿到其府上洗衣。

一天,百里奚高坐堂上,听乐师在廊下演奏音乐,杜氏就对府里人说:“老妇略通音律,希望你将我引到廊下去听听。”府里人将她领去,并把她的话告诉乐师,乐师问杜氏有何所长,杜氏说:“能奏琴也能演唱。”

乐师请她试奏一曲,杜氏接琴而奏,琴声凄苦忧怨,乐师又让她演唱,杜氏道:“老妇多年未曾发声歌唱,请你请示主人,让我到他堂上演唱吧。”乐师禀告百里奚,百里奚应允。

杜氏垂首整衣,扬声唱道: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舂黄虀,炊扊扅。今日富贵忘我为?百里奚,五羊皮!父梁肉,子啼饥,夫文绣,妻澣衣。嗟乎!富贵忘我为?百里奚,五羊皮!昔之日,君行而我啼,今之日,君坐而我离。嗟乎!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闻歌大惊,急忙把杜氏召来询问。夫妻相认,百里奚与杜氏抱头痛哭,过了很久,百里奚才开口问道:“孩子在哪儿?”杜氏道:“在村中射猎游玩。”

百里奚让人去把他找来,夫妻父子,终于得以团圆。

穆公听说百里奚妻儿来到,让人送去礼物以表祝贺,第二日,百里奚携子上朝谢恩,穆公封百里视为大夫,让他与西乞术、蹇丙并掌军事征伐大权,称为”三帅”。

姜戎首领吾离,桀骜残暴,时常率兵骚扰秦境,三帅奉命征讨,吾离兵败逃往晋国,抢占了晋之瓜州。西戎首领赤斑见秦国强大,便派大臣繇余出使秦国,让他借机观察穆公的为人才干。

穆公与繇余同游宫廷园林,登上三休台,穆公向繇余炫耀宫室园林的华丽,繇余说:“君修造这些是驱使鬼干的,还是驱使人干的?使鬼劳累神灵,使人劳累百姓。”

穆公对他的话感到诧异,说:“你们戎族毫无礼仪法度,如何治理国家?”

繇余笑道:“礼仪法度正是中原动乱的根源。先圣创立法律条文,约束百姓,在当初也只不过达到小安,以后掌政者日渐骄淫,借礼乐之名,粉饰自己,借法度之威,督责他人,终于导致天下百姓满腹怨恨,中原诸侯谋篡攻伐,无休无止。而戎族却不是这样,我们主上有淳朴之德,属下有忠诚之心,上下一体,既不必做假相欺,也不必以繁琐的法律条文相约束,不用刻意治理,国家就已经太平安宁了。”

穆公无言以答,退下将繇余的话告诉了百里奚,百里奚说:“繇

余是晋国的大贤人,臣已久闻其名。”

穆公不高兴地说:“我常听人说:‘邻国有圣人,敌国有忧患。’现在繇余如此贤能却被戎人所用,秦国岂不后患无穷?”

百里奚说:“内史廖足智多谋,主公可以和他商议一下。”穆公于

是将内史廖召来问计。廖说:“戎主远居边陲,从未见识过中原的歌舞乐声,主公可送他一些美女乐师,借此消磨他的意志;再把繇余挽留不放,使他错过返回日期。等到西戎国事荒废,上下不满,此后连他们的国家我们都能夺取,何况一个大臣呢?”

穆公大喜,于是一面和秦国重臣蹇叔、百里奚、公孙枝等人轮流宴请挽留繇余,一面令人征选装饰美女乐师六人,派内史廖送给戎主。戎主赤斑十分高兴,将美女乐师留下,从此每天日听乐声,夜享美

女,将国家政事抛在一边。

繇余一年后才得返回,戎主责怪他延误归期,繇余说:“臣日夜盼归,只是秦君挽留不放。”戎主怀疑他与秦国有什么秘密,心中很是不满。繇余见赤斑终日沉溺歌舞酒色,荒废政事,心中很不安,几

次苦言相劝,都被赤斑驳回。

穆公闻讯,派人来招繇余赴秦,繇余果然弃戎归秦,穆公封他为亚卿,让他和蹇叔、百里奚同掌秦国军政事务。为报穆公知遇之恩,繇余向穆公献上伐戎之计,穆公准奏,即命三帅统兵进攻西戎,戎主赤斑无力抵敌,只得投降秦国。后人有诗道:

虞违百里终成虏,戎失繇余亦丧邦。

毕竟贤才能干国,请看齐霸与秦强。

西戎主赤斑是戎族各部的领袖,他既投降秦国,各部也都纷纷臣服。这日穆公论功行赏,大宴群臣,席上不觉大醉,被人扶回宫中歇息,没想竟一卧不醒。太子命太医进宫把脉,脉息正常,只是不能言语活动,太医说:“一定是鬼神作祟。”

太子于是又命内史廖行法祈祷,内史廖说:“主公这是神灵附体,一定在做什么奇异的梦,要等身体自己恢复,万不可惊动他,行法祈祷也无用处。”太子守在床边,寸步不敢离开。

直到第五天,穆公才醒转过来,只见他满头是汗,连连呼道:“奇怪,奇怪!”

太子赶快跪下问:“父君身体好了吗,为什么一睡这么长时间?”

穆公说:“我只睡了一会儿。”

太子说:“已睡了五天五夜。父君在沉睡中可曾做过什么怪梦?”

穆公惊问:“你怎么知道的?”

太子回答:“是听内史廖说的。”

穆公将内史廖召来,说:“我梦见一个妇人,装束如同嫔妃,容貌端庄美丽,她手持天符,说是奉了天帝之命来召我。我随他前去,只觉身体飘忽,如在云端。不久来到一座宫殿,见上面玉阶尽头有一珠帘悬挂,妇人引我跪下叩拜。一会儿珠帘卷起,我就见一个王者,头戴珠冠,身着龙袍,手凭玉几而坐,又听他传令赐酒,即有一内侍用碧玉斗献酒给我,其味甘美无比。王者将一书简交给左右侍从,我就听殿中有人大声宣读:‘秦君任好听旨,命你主持平定晋国之乱。’妇人教我拜谢后,将我领出宫殿,我问那妇人姓名,妇人道:‘我叫宝夫人,居住在太白山的西麓,就在君的辖地之中,君未曾听人说过

吗?我丈夫叫叶君,居住在南阳,每隔一两年和我相会一次。君若能为我修建祠庙,我将佑助君称霸天下,使君传名万载。’我于是又问她:‘晋国为何大乱,天帝为何要让我去平定它?’宝夫人说:‘此乃天机,不可提前泄漏。’就在此时,我听到一声(又鸟)叫,其声如雷,然后就醒了。不知此梦是否吉祥?”

内史廖说:“晋君宠爱骊姬,疏远太子,必会引起晋国大乱。主公受命于天帝,真是大吉大利呀!”

穆公又问:“宝夫人究竟是什么人?”

廖回答:“臣听说先君文公时,有一个陈仓人从土中找到一个怪物,这怪物状如行囊,尖嘴短尾,颜色黄白相间。陈仓人想把它献给先君,行到半路遇着两个童子,这两人一见那怪物就拍手大笑,说:‘你从前虐待死人,没想到今日会落到活人手中吧?’两个童子告诉那个陈仓人,说这种怪物叫猬,常在地下吞吃死人的脑髓,因得人的精气,所以能够变化形状,并一再叮咛陈仓人别让它逃脱。这时那叫猬的怪物也张口说起人话,道:‘这两个童子一雌一雄,名叫陈宝,都是由山(又鸟)精变化成的。若能将它们捕获,得到雄的可称王称帝,得到雌的可一霸天下。’陈仓人于是将猬放下去追童子,两童子化为山(又鸟)飞走了。陈仓人将此事禀告先君,先君命人将它记录备案,藏在内府,臣掌管内府史籍,因此曾读过这段文字。陈仓就在太白山的西面,主公可以借围猎之名到那里察访此事。”

穆公命人将文公所藏书简取来一读,果然与内史廖说的一样。

第二天,穆公临朝接受群臣拜礼后,便命人驾车去太白山围猎。车至陈仓山,猎人用网捕到一只山(又鸟),这只山(又鸟)纯白无瑕,光采照人,倾刻之间化作了一只石(又鸟),但容色光采丝毫不减。内史廖向穆公贺道:“这就是那个宝夫人,得雌者可一霸天下,这大概就是主公霸业将成的征兆。主公可在陈仓为它修造祠庙,将来必受其福佑。”

穆公闻言大喜,命人用香汤为石(又鸟)沐浴,以锦缎覆盖后放入玉匣,又动工在山上修建了祠庙,取名“宝夫人祠”。每年春秋两季委派专人祭祀。从此,每逢祭祀之日早晨,山上就有(又鸟)鸣传来,

其声宏亮,响彻数里。每隔一两年,人们还可以看到一道红光夹着雷声,飞入陈仓山,这是叶君前来与妻子相会。——叶君就是那只雄山(又鸟)的精灵,它往常居住于南阳的山中。四百多年后,出生南阳的汉光武帝刘秀起兵诛杀王莽,复兴汉室,成为后汉开国皇帝,就是“得雄者称王称帝”预言的应验。

究竟秦穆公如何平定晋国之乱,再看下回分解。

第27回 骊姬巧计杀申生 献公临终嘱荀

第二十七回骊姬巧计杀申生献公临终嘱荀息

话说晋献公吞并虢虞二国,群臣纷纷相贺,只有骊姬一人心中闷闷不乐,她本想让太子申生领兵伐虢,没想到被里克代替,而且一举成功,一时找不到加罪申生的机会。于是,她又将优人施召来说:“里克是太子的党羽,功高位重,我无法对付他。你有什么良策?”

施说:“荀息以一璧一马灭掉虞虢二国,其智谋远在里克之上,功劳也不在里克之下。夫人若能请他做公子奚齐、卓子的老师,就足以抵抗里克的势力了。”

骊姬请求献公,让荀息做了奚齐、卓子的老师。骊姬又对施说:“荀息虽已站在我们这边,但有里克在朝,必定会破坏我们的计划,你有什么办法可将里克赶走吗?”

施说:“里克为人外表刚强,但内心却顾虑甚多。我们可以用利害关系打动他,先使他保持中立,然后再设法收服他为我们所用。里克好酒,请夫人为我安排一桌丰盛的酒席,我可利用陪他饮酒之机试探他。他如肯入伙,就是夫人的福分,若不肯,我就算在和他开玩笑,谅他也不会将事情闹大。”

骊姬赞许道:“此计甚好。”

优人施先邀请里克,说:“大夫征讨虞虢二国,劳苦功高。我特地准备下一桌酒席,想请大夫闲暇时畅饮一番。”

里克欣然同意。于是施便携酒来到里克家,让里克与其夫人孟入座,自己则在一旁侍奉劝酒,调笑助兴。

酒席过半,施对里克夫人孟说:“请主人赏我一杯酒喝,我现在有一首新歌要献给主人。”

孟斟酒递给施,问道:“新歌叫什么名字?”

施回答:“歌名就叫《暇豫》,大夫若能理会其中含意,可保终生富贵。”于是施放声唱道:暇豫之吾吾兮,不如乌乌。众皆集于苑兮,尔独于枯。菀何荣且茂兮?枯招斧柯!斧柯行及兮,奈尔枯何!

优人施唱完,里克笑道:“什么是繁茂大树,什么是枯枝?”

施说:“可用人来比方,有的人他的母亲是国君夫人,他也将会继位为君,这就是根深叶茂、众鸟来投的大树:而有的人他的母亲已死,他本人也受到别人诽谤诬陷,这就是根摇叶落无鸟栖息的枯枝。”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里克家。里克心中不快,命人将酒席撤去,自己则回到书房之中,徘徊良久,夜里更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他

想:“这优人施在宫内外部极受宠幸,平时可以随便出入宫廷,今天他唱歌给我,一定是有所用意的,只是他话未讲完就走了,待明天我一定要好好问一问他。”

里克捱到半夜,心中焦急,再也忍耐不住,起身吩咐侍从:“把

优人施给我悄悄地请来,我有话要问他。”

优人施见里克连夜派人相请,已知他的心思,连忙穿衣装束,随来人直入里克家中,里克让施坐在床边,用手扶着他的膝盖问:“你今日所说的大树枯枝一事,我已大略明白,你说的是不是在言指曲沃,你一定听到了什么消息,请你详细地跟我说一说。”

施说:“我很久以前就想将此事告诉大夫,只因大夫是曲沃的师傅,才不敢直言,我是害怕你见怪啊!”

里克说:“你帮我全家免祸,是一片好心,我怎能怪你呢?”

施低头靠近枕边小声说道:“主公已答应夫人,要杀死太子申生,另立奚齐为太子。”

里克心中吃惊,连忙问道:“还能劝主公回心转意吗?”

施摇头说:“主公宠爱夫人,你是知道的,主公信任中大夫荀息,你也很清楚。夫人在宫内主持,中大夫在朝外张罗,你又怎么能劝阻此事呢?”

里克沉默半晌后说:“听从主公杀死太子,我于心不忍;帮助太子反抗主公,我更不会干。如果我保持中立,两不相帮,自己可以逃过此难吗?”

“可以。”优人施说完便告辞,离开了里克家。

里克仍难以成眠,便将往日所记的书简取出阅读,读到太史苏太卜偃为立骊姬卜卦一段,屈指一算正好十年,里克不由叹道:“卜卦之术,真是通神啊!”

第二天里克来到大夫郑父家,让他屏去左右后说:“太史苏太卜偃的话,终于在十年后的今天应验了。”

郑父问:“你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里克说:“昨夜优人施告诉我,说主公要杀死太子申生,另立奚齐为太子。”

郑父忙问:“你是怎么答复他的呢?”

里克说:“我说我保持中立,两不相帮。”

郑父连连摇头,说:“你说这话,等于给人家火上浇油。你当时

应该假装毫不相信此事,他们见你不信,一定会有所忌讳而不敢立即动手,你可乘此机会为太子多树党羽,使他的地位得以稳固,然后再向主公进言,使他改变主意,这样一来还有可能挽回局面。可你却说要保持中立,使太子陷入孤立,杀身大祸马上就要落在他身上了。”

里克顿足长叹道:“可惜我没能在事前与你商量!”

里克辞别郑父回家,上车时故意失足从车中摔下,第二天便声称脚部受伤,不再上朝。史官有诗道:

特羊具享优人舞,断送储君一曲歌。

堪笑大臣无远识,却将中立佐操戈。

优人施将说动里克一事报告骊姬,骊姬大喜,当晚就向献公请求道:“太子在曲沃已呆很久了,夫君何不将他召回,就说是妾在思念他,妾现在借机给他施点恩惠,也好日后免遭大祸。”

献公果然听从骊姬的话,将申生召回。

申生回到都城,先向献公拜礼问安,然后入宫参见骊姬,骊姬设宴招待,席间两人言语甚是融洽。第二天申生入宫谢宴,骊姬再次将他留下用饭。

当晚,骊姬就抹泪哭泣,向献公说道:“妾本想使太子回心转意,所以请求将他召回,没想到他对妾更加无礼。”

献公急忙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骊姬哭道:“妾将太子留下用饭,太子饮酒半醉,向妾调戏道:‘我父亲老了,夫人年纪轻轻,以后可怎么办啊?’妾当时十分生气,就不再理他。太子又说:‘过去我祖父年老,就把我母亲赠给了父君;现在我父亲也老了,他也一定会将他心爱的女人赠送给我,这人除了你还有谁呢?’说着太子就来拉妾的手,妾连忙躲开才免受其辱。妾以上所说句句是真,夫君若不相信,明日妾可试与太子同游园林,夫君从高台上观看,一定会发现他的无礼举动。”

次日骊姬让人将太子召来与她同游园林。骊姬预先在自己头发上涂了蜂蜜,一入园林就召来许多蜂蝶,落得满头都是,于是她便请申生为她驱蜂,申生无奈,只得从后面用衣袖将蜂拂去。献公远远看见,以为太子真的在调戏骊姬,不由心中大怒,马上就要下令将申生处死。骊姬跪下请求献公道:“太子是妾召回的,若夫君将他杀死,别人一定会说是妾主使。再说宫中的男女暖昧之事,外人也不会知道,暂且饶他一次吧。”献公应允,便又把太子赶回了曲沃。

几天后,献公出城到翟桓围猎,骊姬便趁机将优人施召来商议,派人到曲沃告诉太子说:“你母齐姜托梦给主公,说她在阴间饥饿难捱,须赶紧为她贡上祭品。”齐姜另有祠庙在曲沃,申生祭扫母祠,又派人将一部分祭品送给父亲献公,此时献公出猎未归,祭品便被暂且留在宫中。

六日后献公归来,骊姬在酒中加入鸠毒,又在祭品上洒上毒粉,送给献公说:“妾梦见齐姜在阴间饥饿难当,因夫君出猎未归,便将此事告诉了太子,让他祭祀母祠。现在太子送来一些祭品,请夫君享用。”献公当即便要品尝,骊姬连忙跪下劝阻道:“从外面送来的酒食,得先试试是否有毒。”

献公称许道:“说得也是。”于是便将杯中之酒倒在地上,地面随即隆起,献公又将一块肉抛给狗吃,狗也当即死去。骊姬假装不信,又叫来一个小太监,命他将酒食吞下,小太监不敢,骊姬便强行将食物塞进他嘴中,小太监果然也七窍流血而死。

骊姬假装大吃一惊,跑出厅堂,放声嚎哭道:“天啊,天啊!国家迟早是你太子的,你的父亲也这么老了,你怎么连一天都等待不了,非要将他毒死不可呀!”说罢,泪如泉涌,跪在献公跟前,抽泣着说:“太子所以要设此毒谋,全是为了对付我们母子。请夫君将这些毒食赐给臣妾,妾宁愿代君而死!”说着就要捧酒喝下,献公连忙抢过酒倒在地上,心中生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骊姬见此情景,哭倒在地,咬牙切齿地说:“太子的心真是太狠了,连他父亲都敢谋害,就别说其他人了!过去夫君想废去他的太子之位,妾不肯答应,后来他在园林中调戏我,妾又劝说夫君饶他不死。而今夫君几乎因他而死,是妾害了夫君啊!”

献公沉默半晌,然后用手将骊姬扶起说道:“你起来吧。我一定要将这个逆子处死。”献公当即出朝,召集群臣议事,群臣除狐突、里克、郑父外纷纷来到。

献公将太子申生谋反弑君一事告诉群臣,群臣深知献公忌恨太子已久,都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言。

东关五奏道:“太子暴虐无道,臣愿代主公领兵攻打。”献公准奏,当即便命东关五为主将,梁五为副将,率战车二百辆进攻曲沃。临行前,献公叮嘱道:“太子很会用兵,又深得曲沃百姓拥戴,你们一定要小心从事,万不可轻敌。”狐突在家中闻听此讯,忙派人前去向太子密报,申生将此事告诉太傅杜原款。

杜原款说:“祭品曾在宫中存放六日,肯定是在这期间被人做手脚下了毒。太子可速上书为自己辩诬,大臣中也自会有明白事理的人为你说话,你可不能束手就死,坐以待毙啊!”

申生摇头说:“父君宠幸骊姬,若骊姬一日不在,便会寝食难安。我上书辩诬,父君不信,只会增加我的罪名,即使侥幸相信于我,他又怎肯降罪于他所宠爱的骊姬呢?这样一来只会使父君为难伤心,不如我死!”

杜原款又劝道:“太子何不先逃亡别国,待以后再相机行事?”申生又摇头说:“父君受人蒙骗,派兵攻我,我若以弑君弑父之名出走别国,人们将会怎样看待我?若出走别国后将真相说出,是公开宣扬父君的错误,我和父君都会因此被诸侯们笑话。我在内受父母困扰,在外受诸侯嘲笑,等于自陷双重困境;我弃君而逃,保全性命,是畏罪怕死。我常听人说:‘仁人不宣扬君主之过,智人不自陷双重困境,勇人决不会贪生怕死。’我申生岂能做一个不仁、不智、不勇之人?”

说完又坐下给狐突复信道:“申生有罪,不敢贪生而逃。父君

年事已高,公子奚齐年纪尚轻,晋国来日大难之际,还望大夫全力辅佐主持,申生九泉之下有知,也将感激不尽。”随后向北跪拜行礼,自缢而死。

申生死后第二天:东关五、梁五领兵来到,他们见太子已死,便将太傅杜原款打入囚车,押往都城,并向献公报告说:“太子自知无法逃脱国法惩罚,现已自尽。”

献公命杜原款在大殿上向群臣揭发太子之罪,杜原款不服,放声呼喊道:“老天冤枉好人啊!我杜原款之所以不追随太子而死,宁愿作为俘虏苟活到今天,就是为了能在这里替太子表明心迹。祭品在宫中曾留存六天,就是有毒也早已失效。”

骊姬在屏风后面闻听此言,急忙喊道:“杜原款对太子辅导无方,还不赶快将他杀死?”献公急命武士用铜锤将杜原款头部击碎。

杜原款含冤而死。群臣无不暗暗流泪。梁五、东关五对优人施说:“重耳、夷吾是太子同党,太子虽死,两位公子仍在,我们心里很担忧。”施将此话告诉骊姬。让她派人将两位公子召回,于是骊姬又在半夜对献公哭诉道:“重耳、夷吾与太子申生实际上是同谋,申生一死,两位公子一定会归罪于妾。现在他们终日操练兵马,想要攻破都城,杀死为妾,夫君可不能不管。”

献公不大相信,但第二天早晨就接到内臣报告说:“两位公子前来朝拜,本已入关,但一听说太子申生已死。就立即掉头回去了。”献公疑心顿起,说道:“不辞而去,他们一定是太子的同谋!“当即便派侍卫勃鞮率兵赶赴蒲城捉拿公子重耳,派大夫贾华率兵赴屈城捉拿公子夷吾。狐突将其次子狐偃叫到跟前,对他说:“公子重耳连肋重瞳,天生奇相。为人又贤能精明,将来准会成就一番大事。现在你必须立刻动身赶往蒲城,帮助他出奔别国,然后和你哥哥狐毛共同辅佐他。日后再伺机收复国位。”

狐偃遵从父命,连夜赶到蒲城投奔重耳。重耳得知献公派人来捉拿他的消息,心中大惊,赶忙和狐毛、狐偃兄弟商议出奔之事,正

在这时,勃鞮率兵赶到,蒲城人想闭门拒敌。重耳连忙阻止说:“不可违抗国君的命令。”勃鞮进入蒲城,将公子重耳的住宅包围,重耳与狐毛、狐偃逃到家中后园,勃鞮持剑紧追,狐毛、狐偃先翻墙逃出,重耳正想翻墙,被后面赶来的勃鞮拉住衣襟,一剑斩断,重耳趁机逃脱,三人遂逃奔翟国。勃鞮只得带着斩下的那幅衣襟回去报告献公。

翟国国君曾梦见一条苍龙盘踞城中,这时见重耳来到,忙热情迎候。不一会儿,城下又陆续来了几辆小车,车上之人急呼开城。重耳以为是晋国追兵,急令城上放箭,城下之人大叫道:“我们不是追兵,而是晋国愿意追随公子的臣民。”

重耳登城观看,认得其中为首之人正是晋国大夫赵衰,于是忙命人打开城门,说:“赵大夫前来,我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众人入城,其中除大夫赵衰外,还有胥臣、魏犨、狐射姑、颠颉、介子推、先轸等人。

重耳大惊,问道:“诸位在朝做官,为何来到这里?”赵衰等人不约而同地说:“主公失德乱政,宠幸妖姬,逼死太子,晋国早晚必遭大乱。我们向闻公子宽厚仁义,礼贤下士,所以愿追随公子逃奔别国。”

重耳闻听众人之言,失声痛哭道:“诸位君子在我危难之际,前来助我,我重耳今生今世无论生死都不会忘却诸位的恩德。”

魏犨捋衣露臂,上前大声建议道:“公子在蒲城经营多年,深受百姓拥戴,现在我们可以向狄族借兵,再动员起蒲城百姓,杀向都城,眼下朝中人人心怀不满,一旦我们兵到,定会有人起而响应。到那时清除朝中奸佞小人,安定国家社稷,告慰天下百姓,岂不比这样流离道途。寄身别国为好?”

重耳连连摇头,说道:“你的话虽令人心壮,但攻打国都,使父君受惊之事,却不是我这个逃奔他国之人敢干的。”

魏犨本是一个鲁莽之人,这时他见公子不接受自己的建议,不禁咬牙切齿,双脚乱跺道:“公子害怕骊姬如害怕猛兽蛇蝎,如此胆怯,何日能成大事?”

狐偃在一旁边忙劝魏犨道:“公子并不是害怕骊姬,而是害怕因此落个不忠不孝之名罢了。”魏犨这才不再言语。

前人有一首古风,单说这群臣追随重耳逃亡一事:蒲城公子遭谗变,轮蹄西指奔如电。担囊仗剑何纷纷?英雄尽是山西彦。山西诸彦争相从,吞云吐雨星罗胸。文臣高等擎天柱,武将雄夸驾海虹。君不见,赵成子,冬日之温彻人髓。又不见,司空季,六韬三略饶经济。二狐肺腑兼尊亲,出奇制变圆如轮。魏犨矫矫人中虎;贾佗强力轻千钧。颠颉昂*行意,直哉先轸胸无滞。子推介节谁与俦?百炼坚金任磨砺。颉颃上下如掌股,周流遍历秦齐楚。行居寝食无相离,患难之中定臣主。古来真主百灵扶,风虎云龙自不孤。梧桐种就鸾凤集,

何问朝中菀共枯?

重耳自幼谦恭礼让,向来待狐偃如父,待赵衰如师,待孤射姑如兄,朝野内外的贤能才智之士无不愿与他结交,因而虽在落难逃亡之际,还是有许多名士豪杰愿追随他而去。

晋大夫郤芮与相助夷吾守屈城的吕饴甥是生死之交,虢射是夷吾的母舅,因此独有这三人来屈城投奔公子夷吾。告知贾华领兵将到,夷吾随即下令召集军卒守城,贾华本无定将公子夷吾拿回之意,带兵到屈城后,便有意放松对夷吾的包围,并派人私下通知他说:“公子应当快速逃离,否则大军一到就再也无法脱身了。”

夷吾对郤芮说:“重耳逃亡翟国,我们也逃到那里如何?”郤芮反对说:“主公怀疑两位公子同谋,所以才兴兵攻打。如今若再逃向一国。那妖妇骊姬就更有说辞了。我们不如逃到梁国,梁国与秦国

相邻,秦国势力强大,又与我国有婚姻之好,等主公去世以后,我们正好可借他们的力量来收复国位。”夷吾应允,于是便与郤芮等人逃向梁国,贾华假装追赶不及,撤军返回都城。

献公见贾华空手而归,不由大怒,责驾道:“两个公子你们一个也没捉拿回来,你是如何用兵的?”当即下令将贾华绑缚斩首,大夫郑父一旁奏道:“主公以前派人修筑蒲、屈两城,使两位公子可以聚兵准备,这次未能将他们拿回,也不能全怪罪贾华。”

梁五也奏道:“夷吾才智平平,不足为虑。重耳素有贤能之名,很有号召力,这次人们就纷纷追随他而去,以至使我们朝堂为之一空,而且他出奔的翟国与我国又是世仇,若不攻取翟国,将重耳捉回,我晋国必会后患无穷。”献公听从二臣之言,赦免了贾华,接着又让人将勃鞮召来。

勃鞮听说贾华几乎被斩,连忙跪下主动请求率兵伐翟,献公当时准奏。勃鞮率兵攻到翟城,翟国也在采桑布下重兵,二军相持月余,未见胜负。郑父又向献公奏道:“父子亲情,断无斩尽杀绝之理,二位公子既然已逃亡国外,对他们如此追杀,显得太过分了。再说与翟国作战,我们未必能胜,如此劳民伤财而久攻不下,必会被诸侯见笑,主公还是主动撤兵吧!”献公无奈,只得命勃鞮班师回国。

献公怀疑其他儿子与重耳、夷吾是一伙,担心日后奚齐继位时他们从中作梗,便下令将其他几位公子尽数赶出晋国,同时正式立奚齐为太子。群臣见此情景,除“二五”、荀息外无不扼腕痛惜,许多人告老托病回家,从此闭门不出。其时是周襄王元年,晋献公二十六年。

这年九年,献公赴葵邱没能参加诸侯盟会,于返回途中染病,匆忙返都回宫。骊姬坐在献公脚下,向献公哭道:“夫君遭受骨肉分离之苦,将各位公子驱逐,而立臣妾之子奚齐为太子,夫君一旦归西,妾一个妇人,奚齐年纪又小,若众公子挟外援来夺取国位,臣妾孤儿寡母可怎么办呢?”

献公说:“夫人不必担忧,太傅荀息忠心不二,我会把太子好好地托付给他的。”于是献公便把荀息召到床前,问:“我常听说‘士之立身,忠信为本。’你说说什么是忠信。”

荀息说:“尽心侍奉主上叫忠,至死不违背誓言叫信。”

献公说:“我想把年幼的太子托付给你,你能接受吗?”

荀息跪下叩头,说:“臣定当尽心竭力,以死相报。”献公不由落泪。数日后献公病逝,骊姬怀抱奚齐,将他交给荀息,这时奚齐年仅十一岁。荀息遵奉献公遗命,辅助太子奚齐主丧,晋国文武百官都来吊唁。事后骊姬按照献公原先安排,封荀息为上卿,执掌全国政务,加封梁五、东关五为左右司马,命他们派兵在国中巡行,以防不测。荀息派出使节通告各国诸侯,并准备在第二年扶太子奚齐正式继位。

第28回 里克两弑孤主 穆公一平晋乱

第二十八回里克两弑孤主穆公一平晋乱

话说荀息拥立公子奚齐为君,晋国百官都来参加献公的丧葬,只有狐突一人假托重病在身没来。里克私下对郑父说道:“奚齐继位为君,他哪里能比得上逃亡在外的公子重耳啊!”

郑父说:“这事全由荀息一人掌握,我们可以去探探他的口风。”

于是两人乘车来到荀息府上,荀息将两人请入,里克说道:“主公去世,公子重耳、夷吾都逃亡在外,大夫身为国家重臣,不将两位公子迎回继位,却拥立一个蛊惑先君的婢妾的儿子,这如何能叫人心服呢?太子申生无罪被杀,两位公子对奚齐母子恨之入骨,他们以前不发难动手,只是碍着先君的面子,如今先君去世,他们岂能善罢甘休?两位公子外有秦、翟两国兵马相助,内有晋国百姓响应,一旦回国夺位,你又有何办法对付呢?”

荀息答道:“我受先君献公临终嘱托,辅佐公子奚齐,那么奚齐就是我晋国的国君。如果我力不从心,无法保得新君周全,我只有以一死来报答先君的知遇之恩!”

郑父听完连连摇头,说道:“死又有何意义呢?我看不如想法另立新君。”

荀息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答应先君,今日怎能食言呢?”二人再三劝说,荀息却心如铁石,坚决不肯答应,里克、郑父无奈,只得告辞回去。

里克回到家中,对郑父说道:“我和荀息多年同朝共事,交情不坏,今日这样苦言相劝,他却固执己见,不肯听从,这可如何是好?”

郑父道:“他拥立奚齐,我们拥立公子重耳,那就各为其主吧。”两人私下商议已定,便派心腹武士改扮成宫中侍卫,混杂在人群中,乘奚齐主持丧葬不加戒备时,将他刺死在灵堂上。当时优人施正在一旁侍奉,他见有人行刺,忙拔剑来救,也被刺客杀死。

荀息在外闻听此讯,心头大惊,急忙跑进灵堂,抱住奚齐的尸体,放声痛哭道:“我接受先君遗命,却不能保护太子,我将来有何脸面

见先君于地下?”说着便想对着殿中大柱撞去,打算以死殉主。

骊姬连忙派人阻止道:“先君灵柩尚未入土安葬,大夫这就不管了吗?再说奚齐虽死,公子卓子还健在,大夫可扶立卓子为君。”荀息下令将守灵堂的侍卫太监处死,然后召集朝中百官商议,共扶卓子继承君位,这年卓子才九岁。里克、郑父假装不知,拒绝上朝议事。

梁五在朝堂上说道:“奚齐被杀,实是里克、郑父在为先太子申生报仇,今日他们不来议事,更说明此事与二人大有关联,我请求率兵讨伐他们。”

荀息反对说:“里克、郑父都是晋国老臣,根深蒂固,党羽众多,朝中大夫一半出于他们门下,万一讨伐失利,我们在晋国将无立足之地,我看不如暂时将此事按下不提,等丧事完毕,新君继位之后,再设法驱散二人党羽,处置他们。”

梁五退朝后对东关五说:“荀息为人迂腐,虽忠心耿耿却缺少谋略,我们不能听他的。里克、郑父虽是同谋,但里克因太子之死心中积怨甚深,若先将他除去,郑父孤掌难鸣,必会心灰意懒,就此罢手。”

东关五问道:“用什么办法除掉他呢?”

梁五道:“现在先君的入葬之日已近,到那一天我们可派一个得力武士潜伏在东门,趁他参加送葬之机把他杀死。”

东关五道:“此计甚好。我府上有一个门客叫屠岸夷,身怀绝技,能背负千斤在山道上奔走如飞,我们如果用高官厚禄加以引诱,他一个人就足以办成此事。”东关五回家将屠岸夷召来,把行刺里克一事告诉给他,屠岸夷与大夫骓遄交情甚深,便私下来到骓遄家与他商议。

骓遄听完连忙阻止他道:“先太子因骊姬母子陷害含冤而死,举国上下没有不为太子痛心而对骊姬母子切齿痛恨的,现在里克、郑父二大夫想要诛杀骊姬党羽,迎立公子重耳继位,深得天下人心。你如果助纣为虐,仇视忠良,晋国百姓怎能容你,即使侥幸成功,日后也会让人唾骂千载,你千万不能干此蠢事!”

屠岸夷大惊道:“我糊涂无知,险些上了人家的当。我现在就去找他将此事推辞掉。”

骓遄又阻止道:“你推辞掉,他还会再派别人去。你不如表面答应,到时候阵前反戈,配合二大夫诛杀奸党,我把迎立新君的功劳让给你,让你既能得到爵禄富贵,又能得到忠良美名,你看如何?”

屠岸夷说道:“小人感谢大夫教诲。”

骓遄问他:“你不会反悔了吧?”

屠岸夷对天鸣誓,表示绝不反悔。屠岸夷走后,骓遄就赶去与郑父、里克商议,三家各自安排好家兵武器,约好在献公送葬之日同时发难动手。

日期已到,里克故意托病不参加送葬,屠岸夷对东关五说:“各位大夫都出城送葬,只有里克一人留在家中,这是老天爷要我们杀他。请拨给我三百兵卒,我带人去包围他的府邸,将他杀掉。”东关五大喜。于是屠岸夷领兵假装把里克家困住。

里克故意派人到墓地告急,荀息闻听大惊,东关五说:“听说里克要趁都城空虚之机,起兵作乱,我们就派家兵将他的府邸包围,如果能成功,是大夫你的功劳,如果不成,我们也决不会拖累你。”

荀息心慌意乱,将献公灵柩匆匆入葬后,便保护卓子返回宫中朝堂,等待消息。东关五领人来到东市里克府前,屠岸夷看见他,假托有要事禀告,突然跳起将东关五的脖子勒断。

东关五一死,军中大乱,屠岸夷登高大喊道:“公子重耳已率秦、翟两国兵马来到城外,我奉里大夫命令,特为先太子申生报仇伸冤,诛杀乱国奸臣,迎公子重耳继承君位,你们愿追随的就跟我来,不愿的可以自便。”士卒们听说重耳继位为君,无不踊跃听从。

梁五听说东关五被杀,慌忙向朝堂跑去,想和荀息共保卓子逃走,却被屠岸夷半路追上,大夫里克、郑父、骓遄也各领家兵一齐赶到。梁五料到自己无法逃脱,只好拔剑自尽,重伤未死,被屠岸夷一把擒住,里克上前挥起一刀将梁五劈为二截。这时又有大夫共华领兵前来助战,几路人马杀入朝堂,里克挺剑走在前面。

荀息见众人到来,面不改色,用手抱着卓子对里克说道:“孩子又有什么罪?请你将我杀死,替先君留下这点血肉吧!”

里克拒绝道:“先太子申生又有什么罪,难道申生就不是先君的血肉吗?”回头对屠岸夷命令道:“还不赶快动手!”

屠岸夷从荀息手中抢过卓子,向台阶上摔去,就听“噗嗤”一声,

卓子被摔成肉饼。荀息见此大怒,举剑上前来刺里克,被屠岸夷一剑杀死。众人随即又杀入后宫,骊姬走投无路,来到贾君宫前来投靠贾君,贾君闭门不接,骊姬无奈,只好跑到后花园,从桥上投河而死,里克下令将她陈尸示众,骊姬的从嫁妹妹少姬虽是卓子之母,但既不受宠也无权力,里克饶她不死,命人将她囚入冷宫。随后里克又下令,将“二五”和优人施全族诛杀。髯翁有诗感叹骊姬弄权身亡:

谮杀申生意若何?要将稚子掌山河。

一朝母子遭骈戮,笑杀当年《暇豫》歌。

又有诗专叹荀息不辨是非,接受昏君献公的遗命,拥立婢妾之子为君,以至死于非命,诗道:

昏君乱命岂宜从?犹说硁硁效死忠。

璧马智谋何处去?君臣束手一场空。

里克召集晋国文武百官,在朝堂商议道:“现在婢妾余孽已除,各位公子中重耳年纪最长,为人也最贤能,应当立他为君,各位大夫如果同意,就请在书简上签名。”

郑父建议说:“这件事非得有老大夫狐突领头不可。”

里克同意,派人用车去接狐突。狐突推辞说:“老夫两个儿子都随公子重耳逃亡在外,若参与迎立重耳,人家定会说我怀有私心。我已经老了,不便再出头露面,请各位大夫自行商定吧。”

里克见狐突不来,便执笔先将自己的名字写下,郑父随后也在书简上签名,以下共有共华、贾华、骓遄等三十几人。里克命屠岸夷以上士之衔带着书简赶赴翟国,去迎接公子重耳归国继位。

重耳读完屠岸夷带来的书简,见上面没有狐突之名,心中不禁起疑。魏犨性急催道:“里克大夫派人来迎,公子还犹豫什么,难道我们非要终生在这异国他乡做客吗?”

重耳道:“你不明白,先君的公子还有很多,何必一定要立我为君;再说奚齐、卓子刚死,其党羽还未散去,我们一旦回去,再想逃出就难了。老天若真的要将君位赐给我,我重耳又何必为眼下不能回国而担心呢?”狐偃也认为乘先君丧葬、国家动乱之机归国继位,有损忠孝之名,劝公子重耳不可答应。

于是重耳便对屠岸夷推辞说:“我得罪父君,被迫逃亡他国避难,父君活着时我不能问安侍奉,去世后又不能扶灵哭送,现在又怎敢贪图权位,乘乱回国呢?请各位大夫重新议定,扶立别的公子为君,我重耳决不敢有异言!”

屠岸夷回国报告,里克想再派使者去请,大夫梁繇靡阻止道:“各位公子哪个不能继位为君,我们将公子夷吾迎回怎么样?”

里克说道:“夷吾贪婪残酷,远不如重耳贤能。”

梁繇靡道:“夷吾不如重耳,但总比其他几位公子强。”

众人赞同梁繇靡的话,里克无奈,只得又派屠岸夷随梁繇靡到梁国去迎请公子夷吾。

且说公子夷吾逃到梁国,娶了国君女儿为妻,生下一子,取名为圉。夷吾身在梁国,心中却日夜盼望晋国有乱,自己好乘机回国夺位。他听说献公去世,立即就派吕饴甥率兵袭击屈城,将它占据,当时荀息因朝中不稳,也没来得及再夺回。等听到公子奚齐、卓子被杀,朝中大夫派人去迎请重耳,夷吾便与虢射、郤芮商议,决心要与重耳争夺国位。这时他见到梁繇靡亲自来迎请自己,不由喜形于色说:“老天爷要把君位从重耳手中夺回来交给我!”

郤芮劝他道:“重耳绝不是不想继承君位,他不回国,一定是心中有疑,公子也不要太轻信他人。朝臣们扶你为君,也是为了给自己图私利,现在晋国大夫以里克、郑父为首,公子可给两人送上重礼,加以拢络。但即使这样也还不够,要入虎穴,手中须有利刃,要返回晋国也必须求助于强国的势力,目前与晋国邻近的国家以秦国最为强大,公子何不派人到秦国谦辞相求,请秦君出兵帮助?秦国如肯答应,公子此番回国继位才可保万无一失。”夷吾听从郤芮之计,许诺要把汾阳的百万田产赐给里克,把负葵的七十万田产赐给郑父,先让屠岸夷回晋报信,又让梁繇靡带着自己的亲笔书信赶赴秦国求援。

秦穆公问蹇叔道:“晋国大乱,由我平定,天帝也已梦中给我下令。听说重耳、夷吾都是有才有德的公子,我想从中选出一个加以扶助,却不知道两人哪一个更好?”

蹇叔答道:“重耳逃亡在翟国,夷吾逃亡在梁国,离这里都不太远,主公何不借晋君去世之机派人前去慰问,借此机会也可观察一

下他们的为人行事怎样。”

穆公子是就派遣公子絷先去翟国慰问重耳,再去梁国慰问夷吾。

公子絷来到翟国,见到重耳,说奉了秦国国君之命特来慰问,重耳与他行礼答谢,随即退下。絷让守门人向重耳传话说:“公子应当把握时机返回晋国继位,敝国国君愿派军队相助公子行事。”

重耳将赵衰找来商议,赵衰摇头道:“拒绝本国朝臣的迎请,却借助于外国军队,就算能回国继位也是脸上无光。”

重耳听从他的话,出来见到公子絷说:“您远道而来慰问我这个逃亡之人,我心中感激不尽。逃亡奔命之人没什么可珍惜之物,所能珍惜的只有一颗亲亲仁爱之心,如今父君献公已逝,我怎么敢再有其他念头?”说完伏在地上放声大哭。

公子絷见重耳不肯听从,心中既夸赞他仁贤,又替他感到可惜,只得告辞赶赴梁国。絷在梁国见到夷吾,刚行礼答谢完毕,夷吾就向他问道:“大夫奉贵国国君之命屈身来慰问我这逃亡之人,有什么话可教诲我吗?”

絷又把“把握时机返晋继位”这句话说了出来,夷吾大喜,对公子絷连连拜谢,然后回内室向郤芮说道:“秦国答应扶助我了!”

郤芮道:“秦国与我们有何交情,不过是为了趁机从我们这里得些好处罢了。公子可答应向他们割让大片土地,作为报答。”

夷吾道:“割让土地岂不对晋国有损?”

郤芮道:“公子如不能回国继位,就只是梁国山野中的一个百

姓,晋国土地再多对你又有何用?本来就是别人的东西,公子又何必可惜呢。”

夷吾出来见到公子絷,拉着他的手说:“里克、郑父答应迎请我继位,我都曾有重礼相谢。如果能得贵国国君与公子厚爱,使我出掌君位,我就割让黄河以西的五座城池,东到虢地,南到华山,内部以解梁为界都可尽归贵国所有。”

说完就从衣袖中拿出契约,脸上甚是得意。公子絷正想谦让推辞,夷吾又说道:“这里另外还有黄金八百两,玉珩六双,愿把它们献给

公子。请公子在贵国国君那里美言几句,夷吾决不敢忘公子的大恩大德。”

公子絷这才将契约礼物收下。史官有诗道:

重耳忧亲为丧亲,夷吾利国喜津津。

但看受吊相悬处,成败分明定两人。

公子絷返回秦国,向穆公报告了与重耳、夷吾两公子相会的情况。穆公听完说道:“重耳仁贤,比夷吾可强得多!我们一定扶助重耳。”公子絷问穆公道:“主公想帮助晋国立君,是想为晋国担忧呢,还是想借此扬名天下呢?”

穆公答道:“晋国怎样与我有何相干?我是想借此扬名天下。”

公子絷道:“主公若真的为晋国担忧,就为它选一个贤明的国君,若仅是为了扬名天下,则不如为它立一个不贤者为君,两者都有扶助晋国立君之名,立贤者晋国将强于我国,立不贤者晋国将弱于我国,哪一种选择对我秦国更有利呢?”

穆公赞许道:“你的话真使我茅塞顿开。”于是便命令公孙枝率车三百辆,去协助晋公子夷吾回国继位。

秦穆公夫人穆姬是晋国先太子申生的胞妹,从小由献公次妃贾君抚养,为人很是贤惠,这时她听说公孙枝奉命去扶助公子夷吾,忙写信给夷吾,嘱咐他说:“公子回晋国继承君位,一定要对贾君优厚相待,好好照顾她。其他几位公子当年无辜被逐,也应将他们赶快召回,人们常说枝叶繁茂根茎才能粗壮,这也是为了巩固我晋国的强盛。”

夷吾见到来信,深怕失去穆姬的欢心,当即写了亲笔回信,保证一一遵从。

齐桓公听说晋国有乱,原本想要会合中原诸侯出兵晋国,这时听说秦国军队已经出动,周天子也派了大夫王子党领兵入晋,忙命令公孙隰朋率齐军与周、秦两国军队会合,一同参与扶立公子夷吾继位。里克、郑父请老大夫狐突主持,率领群臣百官,携带车驾仪仗赶到国境去迎接夷吾。

夷吾随众人来到晋国国都绛城,入朝继位,改换年号,称晋惠公,以当年为晋惠公元年,惠公元年即周襄王二年。

晋国百姓素来敬重公子重耳,一心想让他继位为君,如今重耳未回而夷吾却登上君位,百姓不由感到大失所望。晋惠公立儿子圉为太子,封狐突、虢射为上大夫,吕饴甥、郤芮为中大夫,屠岸夷为下大夫,其余朝中大臣仍袭原职,随后惠公又让梁繇靡随王子党赶赴周朝、韩简随公孙隰朋赶赴齐国,去拜谢周天子和齐桓公的扶助之功,只有秦国的公孙枝因等待晋惠公交割黄河以西五城仍留在晋国。

晋惠公已登君位,对割让土地一事,不由产生反悔,心中很是不舍,于是便将群臣找来商议此事。虢射用目光暗示吕饴甥,吕饴甥上前奏道:“主公从前之所以用土地贿赂秦国,是因为主公尚未登位为君,晋国也不是主公的国家,如今主公既然已经登临君位,晋国就是主公的了。我们就是不向秦国割让土地,它又能将我们怎样?”

里克反对道:“主公刚刚继位,不能向帮助过自己的邻国失信,此事万万使不得。我看不如就把土地割让给他们吧。”

郤芮说道:“失去河西五城就等于失去半个晋国,秦国虽然强大,也无法从我们手中将这五座城池强夺去。晋国先君身经百战、惨淡经营而得来的土地,怎能轻易地送给别人?”

里克驳道:“既然知道那是先君的土地,当初又何必答应送人;答应送人,又不信守协约,秦国岂能与我们善罢甘休?先君昔日建立晋国时,也不过只有曲沃那么一块弹丸之地,后来励精图治,使国势变强,才将周围小国吞并,成为黄河边上的大国。主公如能效法先君,发奋图强,又何必为如今少了几座城池担心呢?”

郤芮大声喝道:“里克所说的话,不是为了秦国,而是为了索取主公答应赐给他的汾阳的百万田产,他怕主公不肯给他,这才拿秦国为借口来压主公。”

郑父用手臂推了里克一把,里克会意,这才不敢再往下说。惠公又说道:“不割地给秦国是我们失信,割地给秦国又会使晋国削弱,只给他们一两座城池行不行?”

吕饴甥道:“给一两座城池并不能挽回我们不守信约之名,反而会挑起与秦国的争端,不如将此事彻底推掉。”惠公听从,于是让吕饴甥代他给秦国下书,推辞割地一事,书中写道:从前我曾答应将黄河以西五城割让给贵国,如今我既已继位为君,就想依约行事,无奈遭到朝臣反对,他们都说:“土地是晋国先君的土地,你过去逃亡在外,怎能擅自将土地送给他人?”我与朝臣们争辩数次,仍未能将他们说服。望君能将割地日期宽缓一段,我决不敢忘记贵国昔日的扶助之功。

惠公问:“谁愿为我出使秦国?”

郑父奏道:“臣愿往。”惠公当即同意。

原来晋惠公在返国继位前,也曾许诺将负葵七十万田产赐给郑父,如今惠公既不肯给秦国城池,又怎能给里克、郑父田产?郑父因此嘴上虽不多说,心中却是恼怒无比,现在他讨此差使,就是想将此事告诉秦国国君。

郑父随公孙枝来到秦国,拜见了秦穆公,将国书呈上。穆公看完国书,大怒,拍案喝道:“我本来就知道夷吾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今天果然被这个奸贼骗了!”下令将郑父推出斩首。

公孙枝一旁急忙劝道:“此事与郑父全不相干,请主公将他饶恕。”

穆公余怒未消,问道:“是谁指使夷吾这么干的,我定要亲手将此人斩首!”

郑父说:“请君将左右随从屏退,臣有一言相告。”穆公这才消怒,他命左右退到帘下,让郑父上前答话,郑父答道:“晋国各位大夫,人人对君感激不尽,都主张将五城割让给贵国,只有吕饴甥、郤芮两人从中作梗阻挠。君可派人用重礼将两人骗来,在秦国将他们处死,然后扶助公子重耳回晋,臣愿与里克作为内应,将夷吾驱逐,迎请公子重耳为君,从此晋国将世代听从秦国号令。”

穆公大喜道:“此计甚好,我原本就是想扶助公子重耳。”于是便派大夫冷至随郑父赶赴晋国,打算引诱吕、郤二人入秦。

第29回 晋惠公大诛群臣 管夷吾病榻论相

第二十九回晋惠公大诛群臣管夷吾病榻论相

话说按照里克主意,原本是想迎请公子重耳为君,只因重耳不肯回晋,夷吾又用重礼行贿,得到秦国和朝中大夫支持,里克无可奈何,这才随众迎回夷吾。谁料惠公继位之后,所答应的汾阳田产不仅分毫不给,而且大肆起用虢射、吕饴甥、郤芮一班私人,排挤前朝老臣,里克因此心中十分不满。等到劝惠公守约割城给秦国,自己说的分明是公道话,郤芮却反咬一口,说他是为自己谋私利,里克心中愤怒,在朝堂上他忍了一肚子的气,敢怒不敢言,一出朝堂大门,脸上就不免流露出了怨恨恼怒之色。郑父主动请求出使秦国,郤芮担心他与里克有所图谋,便派人监视两人行踪。郑父也想到郤芮可能派人监视,就不再去和里克道别,等里克派人去请郑父时,郑父早已出城。里克放心不下,亲自驾车追出城外,却没能追上。

探子将此事报告给郤芮,郤芮听完匆匆来到宫中,向惠公说道:“里克因主公不肯给他汾阳之田,心怀不满,今天听说郑父出使秦国,他自己又亲自驾车出城与郑父相会,两人串通一气,一定有所图谋。臣听说里克心中一向偏向重耳,现在他扶主公继位为君,实是出于无奈,而绝非心甘情愿。以后万一他和重耳里应外合,我们很难提防对付,不如现在就赐他一死,杜绝后患。

惠公道:“里克对我有迎请扶立之功,现在杀他可有什么借口吗?”

郤芮答道:“里克杀死奚齐、卓子两位太子,又杀死顾命大臣荀息,他的罪名大得很。他迎请主公为君,那是对主公私人有恩,杀死太子大臣,可是触犯国法天条,主公可不能因私人恩义而置国法于不顾啊!臣请求率兵将他处死。”

惠公道:“大夫这就去吧。”

郤芮来到里克家对里克说道:“主公有令,让我来告诉你。主公说:‘没有你,我不能继位为君,我决不敢忘记你的扶助之恩,但

是你杀害二位太子和大臣荀息,触犯了国法天条,因此我感到十分为难。现在我遵奉先君遗命,决不敢因私恩而置国法大义于不顾,只有请大夫自尽’!”

里克怒道:“奚齐、卓子不死,主公怎能回国继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这就领命!”郤芮在一旁催他动手,里克拔出佩剑,跺脚大叫道:“老天冤枉好人啊!我里克忠心为主,却遭杀身之祸,死后如有知,我有何脸面去见荀息啊!”于是举剑自刎而死。

郤芮回宫将此事报告惠公,惠公大喜。髯翁有诗叹道:

才入夷吾身受兵,当初何不死申生?

方知中立非完策,不及荀家有令名。

惠公杀死里克,群臣中有很多人不服,祈举、共华、贾华、骓遄等人均有怨言。惠公想将这几个人一并处死,郤芮阻止道:“现在郑父出使秦国未归,如杀死群臣,必会促使他反叛,主公暂且忍上几天吧。”

惠公又说道:“秦夫人穆姬曾写信托我照顾贾君,还让我设法将逃亡在外的各位公子召回,你看怎样?”

郤芮答道:“各位公子谁不想争夺国位,不能将他们召回,主公好好照顾贾君就足以报答秦夫人了。”惠公到后宫去见贾君,这时贾君容色还未衰老,惠公一见,不由淫念大动,对贾君说道:“秦夫人嘱托我与你寻欢,你可不能推却。”说着就将贾君抱住,宫中侍从不禁偷笑避开。贾君害怕惠公淫威,只得勉强答应。

事情完毕,贾君含泪对惠公说道:“妾未能追随先君而去,今日又失身于君,妾的命真是太苦了。妾的身体不算什么,只请求君能为先太子申生昭明冤情,使妾能够向秦夫人赎回失身之罪。”

惠公说道:“奚齐、卓子两个小子已经被杀死,先太子的冤情早已大白天下了。”

贾君道:“听说先太子当初在曲沃新城被草草埋葬,君一定要为他修建陵墓祠庙,再赐与谥号,使冤魂得到安宁,这也是晋国百姓希望看到的。”惠公答应,便让郤芮之弟郤乞赶到曲沃去选择陵地,安排移葬一事,又命太史为申生拟定谥号,因申生以恭顺孝敬出名,故赐谥号为“恭太子”。接着惠公又让老大夫狐突前去祭坟。

郤乞到了曲沃,先选好陵地,又准备了棺椁衣衾和各种陪葬物品,然后就带人去迁坟,等掘开申生坟墓,只见其尸首不腐,脸色红润,一如生前,只是有一股刺鼻的恶臭气,让人呕吐不止,役夫见此纷纷掩鼻躲开。郤乞烧香向其尸首拜礼,口中说道:“太子生前好洁,死后难道反会不洁吗?请太子不要故意惊吓众人。”话刚说完,臭气顿时消散,转而变成一股淡淡的奇香。

众人将申生重新入殓装棺,在曲沃城外的高地安葬,曲沃百姓闻听,痛哭流涕,纷纷前来扶灵相送。三日后,狐突带祭品来到,他以晋惠公之名祭拜了亡灵,又亲手为申生题写了墓碑。事情了结,狐突正准备返回都城,突然看到前面来了一队车马,旌旗飘扬,盔甲鲜明,狐突不知是何人来到,正打算回避,那队车马停下,车中走出一人,那人须发斑白,衣冠整齐,来到狐突面前,作揖说道:“我奉太子之命前来迎接,请老大夫移一步说话。”

狐突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太傅杜原款,恍惚之中狐突忘记杜原款已死,问他道:“太子在哪里?”

杜原款指着后面大车说:“这就是太子的座车。”狐突随杜原款来到车前,只见太子申生身佩长剑,头戴缨冠,装束与生前一样,申生请狐突上车,问道:“老大夫想念申生吗?”

狐突泪流满面答道:“太子蒙冤受屈,连过路之人都为之伤心,我狐突是什么人,怎能不怀念太子?”

申生道:“天帝知道我仁慈忠孝,十分喜欢,现在已命我做了乔山之主。夷吾对贾君无礼,我对他卑贱的人品极为厌恶,本不想让他为我迁坟,后来因不愿违逆众人心意,这才作罢。当今秦国国君仁慈贤明,我想把晋国送给他让他执掌,老大夫你看如何?”

狐突答道:“太子厌恶晋君夷吾,可晋国百姓又有何罪,晋国的历代先君又有何罪?太子舍弃同姓而亲近异国异姓,这恐怕有损于太子的仁慈忠孝之名吧?”

申生说:“老大夫说得也有道理,可我已经向天帝禀明此事,现在我这就去把老大夫的话转奏天帝,老大夫可在此多停几日,新城西边有一个巫士,七日后我将托他传话给你。”

杜原款在车下说道:“老大夫可以离去了。”于是伸手领狐突下车,狐突失足摔在地上,再睁眼一看,车仗人马已无影无踪。

狐突醒转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新城城外的馆舍中,他心中惊异,问左右随从道:“我怎么躺到这里来呢?”

随从答道:“大夫祭拜完毕后,突然晕倒在苇席上,我们呼喊不醒,只好将大夫带到这里休息,幸好现在大夫身体已好。”狐突知道刚才是在做梦,不由心中暗暗称奇,他也不与别人说起此事,只推说身体不适,在城外馆舍一住数日。

第七天午后,门人来报:“有一个城西来的巫士求见。”狐突令人将巫士召入馆内,又命左右随从退下,那人进来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一向与鬼神传话通语。现在有一位乔山之主,就是晋国的先太子申生,托我向老大夫传话说:现在我已再次奏明天帝,只羞辱惩罚那人一人,断绝其后嗣子孙,不再牵累晋国的社稷百姓。”

狐突假装不明白,问巫士道:“要受惩罚的那人是谁?”

巫士道:“太子只让我把这些话传给大夫,究竟指何人何事我也不知道。”狐突命令手下随从重赏巫士,一再告诫他不要将此事说给他人,巫士答应,叩头拜谢离去。

狐突回到都城,私下将此事告诉了郑父之子豹,豹说:“当今国君为人固执残忍,早晚必会垮台,将来得晋国的必是公子重耳无疑。”两人正在叙谈,忽有守门人来报:“大夫出使秦国归来,现已到朝堂回报去了。”两人遂告别分手。

却说郑父与秦国大夫冷至带着礼物数车,来晋国引诱吕饴甥、郤芮赴秦,刚走到晋都绛城郊外,郑父就得到了里克被杀的消息。他心中起疑,本想返回秦国,再作商议,却又挂念身在绛都的儿子豹,暗想道:“我如逃走,一定会拖累儿子豹。”

心中犹豫不决,正好大夫共华此时也在郊外,郑父问道:“我现在还能再回城中吗?”

共华答道:“与里克一同行事杀奚齐母子的人很多,连我共华也在内,现在主公只杀死里克,其他人并未加以追究。你出使秦国在外,你就假装不知里克已死就行了。如果你心中害怕不敢回城,不是向别人自认有罪吗?”

郑父听从了共华的话,催车进城入朝,先向惠公报告了出使经过,又领冷至上朝拜见,献上国书礼物。惠公拆阅国书:书中略曰:晋秦甥舅之国,地之在晋,犹在秦也。诸大夫亦各忠其国,寡人何敢曰必得地,以伤诸大夫之义。但寡人有疆场之事,欲与吕郤二大夫面议。幸旦暮一来,以慰寡人之望!

国书下部另有一行字写道:“原地券契约交还贵国,”惠公本是个目光短浅的势利之人,这时他见对方带来的礼物十分丰厚,又主动将契约交回,心中高兴,便想派吕饴甥、郤芮应约出使秦国。

郤芮私下对吕饴甥说:“秦国使者这次前来,可没安什么好心。礼物丰厚,言语诚恳,正是为了将我俩诱入秦国。我们若去,定会被他们扣作人质,借此向晋国索取河西五城。”

吕饴甥也道:“我也奇怪秦国为什么会突然对晋国如此殷勤讨好,这一定是郑父听到里克被杀,自己害怕,与秦国君臣串通密谋,想借秦国人之手将我们除去。”

郤芮道:“郑父与里克同党,我们杀死里克,他怎能不害怕?现在朝中群臣大半与里克、郑父结党,如果郑父有所图谋,朝中一定还有与他同谋的人。等先送走秦国使者,再一个个处置他们。”

吕饴甥赞同,两人告诉惠公,让他先打发冷至回秦。惠公将冷至召来说:“晋国尚未彻底安定,回头等吕、郤二大夫忙完晋国事务,

有了闲暇时间时,我一定派他们去拜见贵国国君。”冷至见惠公这样说,无可奈何,只得先回秦国报告。

吕饴甥、郤芮从此每天都派心腹随从去郑父府前刺探监视,郑父见吕、郤两人没有赴秦迹象,便私下请祈举、共华、贾华、骓遄等人夜晚来自己家中议事,五更后才散去。

探子将此事报告给郤芮,郤芮道:“这些人会有什么难决之事,一定是在密谋犯上造反。”他和吕饴甥商议一番,便派人将屠岸夷请来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已大祸临头了?”

屠岸夷大惊,急忙问道;“我有什么大祸?”

郤芮道:“你协助里克杀害奚齐、卓子两位幼君,现在里克已被处死,下一个就该是你了。我俩因为你有迎请主公之功,不忍心见你被杀,现在特意告诉你一声。”

屠岸夷哭道:“我只不过是一个莽夫,是被人驱使利用的工具,请两位大夫救我一条命吧!”

郤芮说道:“主公现在正在火头上,我们去求也没用。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可使你免遭杀身灭门之祸。”

屠岸夷忙跪下问是何办法,郤芮将他扶起说道:“郑父与里克串通一气,图谋犯上不轨,现在又与祈举几位大夫秘密商议,要逐走当今国君,迎立公子重耳回晋掌国。你现在假装害怕被杀,去投靠郑父,混入他们一伙中,探出其实情,拿到其罪证,然后到主公那里去告发。你干成此事,我愿将原答应赐给郑父的负葵田产的一半送给你,这样一来,你不仅无罪,反而会立功受赏,你看如何?”

屠岸夷大喜道:“我屠岸夷能死里逃生,都是两位大夫之赐,我怎敢不尽心竭力,只是我不善于言辞,万一对答不上,岂不坏了两位大夫的大事。”

吕饴甥说:“这个我们自会教你。”于是便为屠岸夷设计了对答之词,屠岸夷一一记住。

当晚,屠岸夷就来到了郑父家中,说有要事相商。郑父假托醉酒休息,不与他相见。屠岸夷守在门内,半夜不肯离去,郑父无奈,只得派人将他请入。

屠岸夷见到郑父,立即跪倒在地说道:“请大夫救我一命。”

郑父心中惊异,忙将他扶起,问他为何如此。

屠岸夷道:“主公因我曾帮助里大夫杀死卓子,如今要将我处死。”郑父问他说:“现在吕饴甥、郤邵芮在朝掌政,你为何不去向他们求助?”

屠岸夷切齿恨道:“就是这两个奸贼要设计害我,我现在恨不能生吃两人之肉,求他们又有何用?”郑父对他还不太相信,又问道:“你有何打算?”

屠岸夷说:“公子重耳仁慈贤明,深得人心,百姓都愿拥戴他继位为君;秦国人憎恨夷吾背信弃义,也想拥立重耳。如果大夫能写一封亲笔信,我愿连夜去送给公子重耳,让他借助秦、翟两国兵马回晋,大夫可联合先太子申生的旧部作为内应,到那时先将吕饴甥、郤芮两个奸贼处死,再将昏君夷吾逐走,就可以扶立公子重耳为君,大夫你看如何?”

郑父听完,颤声说道:“你不会再反悔变卦吧?”屠岸夷咬破手指,‘发誓道:“我屠岸夷若有二心,教我九族尽灭。”

郑父相信了他,约定他第二日三更再来商议。

第二日屠岸夷如期来到,他发现祈举、共华、贾华、骓遄已等候在郑父家,此外还有叔坚、累虎、特宫、山祈四人,都是申生的旧属,加上主人郑父和屠岸夷自己共是十人。众人商议已定,再次歃血盟誓,决心驱逐夷吾,共扶公子重耳。后人有诗道:

只疑屠岸来求救,谁料奸谋吕郤为?

强中更有强中手,一人行诈九人危。

事后,郑父设宴款待,众人大醉后散去。屠岸夷偷偷将此事报告郤芮,卻芮道:“不能空口无凭,你必须想法从郑父那里骗来密信,才能为他们定罪。”屠岸夷第二夜又来到郑父家,向他索取亲笔密信,说要去迎请重耳。

郑父早已将信写好,此时见屠岸夷来取,连忙拿给他看,屠岸夷见信后已有九人签字画押,自己也当着郑父的面将姓名签上。郑父将信封好,交到屠岸夷手中,一再叮嘱他说:“小心在意,万万不可泄漏。”屠岸夷如获至宝,点头接过密信,离开郑父家,直奔郤芮府上,将密信交给了郤芮。郤芮让屠岸夷先躲在自己府上,然后带着密信和吕饴甥一道去见国舅虢射。

虢射闻听郑父等人谋反,大吃一惊,连夜叫开宫门,见到惠公,向他禀报了郑父等人准备迎请重耳回晋继位的密谋,并建议说:“明日早朝,就可以这封密信为证给他们定罪。”

第二天一大早,吕饴甥、郤芮安排武士预先藏在了朝堂的帷幕后面,群臣拜礼完毕,惠公将郑父召上前去问道:“听说你想要赶走我,迎立重耳,请问我有什么过错吗?”

郑父正想辩解,郤芮握剑大声喝道:“你派屠岸夷带着密信去迎请重耳,幸亏主公洪福齐天,才将你们的奸谋撞破,现在我们已经在城外将屠岸夷拿住,从他身上搜出了密信,屠岸夷自己也已招供,你们几个就不必再狡辩了!”惠公将密信扔到案下,吕饴甥拾起,按照上面的签名一一宣读,命武士将他们拿下。除共华因请假在家另行派人捉拿外,其他八人都在朝堂,大家有口难辩,不由面面相觑。

惠公喝令武士:“押出朝门斩首!”武士将八人拉出,贾华大声喊道:“臣当年奉命攻打屈城,曾经私下将主公放走,主公能否看在昔日情份上,饶我一死?”

吕饴甥喝道:“当年你侍奉先君,却私下放走当今国君,眼下你侍奉当今国君,却又与重耳串通,你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早就该被处死了!”贾华无言以对,八人遂在朝门外被武士处死。

共华在家,听到郑父等人事败被杀,赶忙来到家庙拜礼辞别,打算上朝领死。他的弟弟共赐劝他说:“你此去朝堂必会被处死,为什么不设法逃走呢?”

共华说:“大夫是因为听了我的劝说才回来的,现在他已被害死,我若继续苟活在这个世上,还算什么大丈夫!我不是不喜欢活着,我只是不愿有负于大夫罢了!”说完也不等捕捉他的武士到来,就直接来到朝堂请死。惠公也命人将他斩首。

豹听说父亲被杀,连忙逃离晋国,跑到秦国避难。惠公想要将里克、郑父等几位大夫灭族,郤芮劝阻他说:“惩治罪人不应连累妻子儿女,这是自古以来的律例。处死谋逆犯上之人,已足以做戒众人,就不必再杀他们的亲人眷属了。”惠公这才作罢。

屠岸夷此次因举报有功,被惠公晋升为中大夫,并得到了负葵一带的田产三十万亩。豹来到秦国,见到秦穆公,伏在地上放声大哭。穆公问他为何大哭,豹便将其父郑父密谋迎立公子重耳,事情暴露被惠公杀死一事告诉了秦穆公,并向穆公献计说:“晋国国君对外背弃秦国辅佐扶立之功,对内以怨报德,残害有功之臣,致使朝臣震怒,百姓不满。现在贵国若能派一支军队前去攻打,晋国国君必会因内部不满而垮台,到那时是将夷吾废去还是另立新君全由君一人掌握。”

穆公将众臣召来商议此事,蹇叔奏道:“听从豹的话去攻打晋国,是帮助臣子攻打国君,这样做有违义理。”百里奚也主张暂时不向晋国用兵,并说道:“如果百姓真的不满,晋国迟早都会发生内乱,我们等到那时再起兵攻打晋国也不迟。”穆公准奏,遂封豹为大夫,让他留在秦国作官。这年是晋惠公二年,也就是周襄王三年。

这一年周朝王子带用重金买通伊、雒一带的戎人,让他们进攻周朝都城,自己准备从中响应,乘机夺取王位。戎人将都城围困,周公孔、召伯廖全力抗敌,带不敢出去与戎人相会联络。周襄王派使者向各国诸侯告急求援,秦穆公、晋惠公都想和周朝靠近,于是便各率本国兵马赶来救周,戎人见诸侯大军来到,大肆掠夺一番后慌忙逃去。惠公见到秦穆公,心中不由感到惭愧,正在这时他又接到秦穆公夫人穆姬的一封密信,穆姬在信中指责他违背诺言,既未将各位公子召回,又对贾君无礼,并劝他及早痛改前非。

晋惠公担心秦国对自己有所图谋,不敢久留,连忙下令撤军回国。豹果然劝穆公夜袭晋国军队,穆公拒绝说:“两国同为救援周朝而来,虽有私仇,也不必在此时计较。”遂率军队回秦。

此时齐桓公也派管仲领兵前来救周,管仲听说戎兵已经逃去,便派人去责问戎主。戎主害怕齐兵强大,忙让人前来谢罪:“我们戎族怎敢随便侵犯周朝都城,这都是王子带让我们干的!”周襄王闻听此事,遂把王子带逐出周室,王子带逃奔齐国。戎人首领又派人来到周朝,向周天子请罪求和,周襄王应允。襄王追念管仲当年的扶助之功,又感激他这次率兵援救并使戎族人归顺,于是大摆宴席犒劳管仲,并要以上卿的礼节相待,管仲连忙推辞谦让,只接受下卿之礼,事后管仲率齐军回国。

这年冬天,管仲病倒,齐桓公亲自前去探病。桓公见管仲卧病不起,身体已虚弱到了极点,便拉着他的手问道:“仲父病得很重,万一此次不幸一卧不起,以后我应将齐国的政务交给谁呢?”此时宁戚、宾须无都已先后去世,管仲叹道:“可惜宁戚过早去世了!”桓公问道:“宁戚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人了吗?我想任用鲍叔牙,仲父您看如何?”

管仲答道:“鲍叔牙是个正人君子,但却不是一个能够掌管齐国政务的人。他为人爱善憎恶太过分明,爱善当然是好事,但过分嫉恶

如仇,就很难与他人相处,鲍叔牙只要在他人身上看到一处污点,就终生不饶不忘,这是他的短处。”

桓公又问:“隰朋怎样?”

管仲答道:“隰朋还可以,他虚怀若谷,不耻下问,处处以国事为重,只是他恐怕不能长久地辅佐主公。”说完长长叹了口气。

桓公感到惊奇,忙问其故,管仲叹道:“老天生下隰朋,就是为了让他给臣做口舌、当使节,身体既死,口舌又怎能单独存在?”

桓公问道:“那么易牙怎样?”

管仲说道:“主公就是不问,臣也会说起,易牙、竖人貂、开方三人绝对不能使用!”桓公不解,问道:“易牙为使我能享口福,不惜将自己的儿子烹煮,这说明他爱我超过自己的亲生骨肉,对这种人还能怀疑吗?”

管仲答道:“人之常情莫过于爱自己的子女,他连自己的儿子都忍心杀死,又能对主公怎样呢?”

桓公又问:“竖人貂为能入宫侍奉我,不惜自残其体,这说明他爱我超过了爱自己身体,对这种人还能怀疑吗?”

管仲答道:“人之常情莫过于看重自己的身体,他对自己的身体都忍心伤残,又能对主公怎样呢?”

桓公再问:“卫国公子开方甘愿抛弃拥有千辆战车的太子之位,主动向我称臣,来侍奉我,连父母去世都不肯回去奔丧,这说明他爱我超过爱亲生父母,难道仲父对这种人也会起疑心吗?”

管仲答道:“人之常情莫过于亲近孝顺父母,他连父母都忍心抛弃,对主公又能怎样?再说能得到一个拥有千辆战车的大国,本是人人都有的权欲,他放弃千辆战车,一定是想要得到比千辆战车更多的东西。请主公务必将这几人逐出,不要接近他们,否则齐国必受其害!”

桓公道:“这三个人都已跟随我很久,仲父以前为何从未提到此事?”

管仲说道:“臣以前不说,是为了顺从主公的心意。如把他们比作洪水,臣就是一座堤防,如今堤防将塌,洪水必会泛滥成灾。主公千万不可与他们靠近!”桓公默默点头退下。

第30回 秦晋大战龙门山 穆姬登台要大赦

第三十回秦晋大战龙门山穆姬登台要大赦

话说管仲在病中,一再嘱咐桓公要当心易牙、竖人貂、开方三人,并举荐由公孙隰朋继掌相位。有人闻听此事将它告诉了易牙,易牙于是来到鲍叔牙家,对鲍叔牙说道:“仲父能当上齐国相国,是您一手推荐的,今日主公到仲父那里探病,仲父却说您不能执掌相位,反而推荐了隰朋,我实在为您抱不平。”

鲍叔牙大笑道:“这正是我要举荐管仲的原由,管仲忠于国事,不徇私情。至于我鲍叔牙,若作为司寇,捕捉强盗毛贼,驱逐奸佞小人,则绰绰有余,但如果让我拜相掌国,到那时你们这伙人还能在齐国安身吗?”

易牙满脸羞愧离去。隔了一日,桓公再次去探望管仲,管仲已经不能说话,隰朋、鲍叔牙在一旁纷纷落泪。

当晚,管仲去世,桓公痛声大哭道:“老天夺走仲父,是要折断我的臂膀啊!”桓公命上卿高虎代己主持管仲丧葬,又下令让管仲之子继承其父封地,使管家后代子孙世为齐国大夫。易牙找到大夫伯氏说道:“过去主公将你在骈邑的封地夺去三百,赏赐给仲父,现在仲

父已死,你何不向主公申请将它要回?我愿从中相助。”

伯氏痛哭流涕,说道:“我对国家无功,才被主公将封地削减,如今仲父虽死,他的功劳却还在,我又有何脸面向主公要回封地呢?”

易牙叹道:“管仲虽然已死,却还能让伯氏如此心服,我们这伙人可真是地道的小人啊!”

桓公依照管仲的遗言,让公孙隰朋拜相掌政,但不到一个月,公孙隰朋也得病去世。

桓公感叹说:“仲父真是圣人,他怎么就能料到隰朋不能长久

辅佐我呢?”

于是便命鲍叔牙接替隰朋相位,鲍叔牙全力推辞,桓公说道:“现在满朝官员没一个比你更贤能,你想把相位让给谁呢?”

鲍叔牙答道:“臣过分嫉恶如仇,难以容人,这一切主公都十分清楚。主公如一定要用臣为相,请主公将易牙、竖人貂、开方逐去,只有这样臣才敢领命。”

桓公说:“仲父早已料到你会这样,我现在也只好听你的了。”于是当日就将易牙等三人罢职逐出,不许他们再入朝拜见,鲍叔牙这才领命拜相。

不久就有淮河一带的夷人入侵杞国,杞国人向齐国请兵求援,桓公会合宋、鲁、陈、卫、郑、许、曹七国诸侯,亲自前去救援,将夷人击退,并帮杞国将国都迁到缘陵。因桓公起用鲍叔牙,不改变管仲的原来政策,所以各国诸侯仍然听从他的号令。

却说自晋惠公继位以后,晋国连年受到灾害,到了第五年,灾情更加严重,国库空虚,民间更是颗粒不留,惠公想从别国求粮救急,想到周围国家只有秦国路途较近,又有世代婚姻之好,便打算向秦国求粮,只是自己从前曾毁约负秦,今日实在不好开口。

郤芮于是奏道:“我们并没有毁约,而只是暂缓割让的日期罢了。去向秦国求粮,他们若不肯给我国,那是他们先与我们断绝交谊,这样一来,我们毁去割地之约也就名正言顺了。”

惠公道:“大夫此话有理。”于是便派庆郑带着礼物去向秦国求粮。

穆公召集群臣商议此事道:“晋国原来答应割让五城给我国,后来却背约不给,如今他们因饥荒来向我们求援,这粮食到底该不该发送给他们?”

蹇叔、百里奚同声答道:“天灾人祸,哪个国家都无法完全避免,救灾安民,顺应天理,顺天行事,必会受到上天的保佑。”

穆公说道:“我们施舍给晋国的恩惠已经够多了!公孙枝支持蹇叔、百里奚,说道:“施舍恩惠多,而又能得到报答,对秦国又有什么损害?即使得不到报答,责任在他们一边,他们背约负义,必会遭到百姓唾弃,到那时我们再兴兵攻打,怎能不百战百胜?”

豹一心要为父亲报仇,上前说道:“晋国国君暴虐无道,所以上天才降灾惩罚。现在我们可乘晋国饥荒内乱之机,一举出兵将它攻灭,这是天赐良机。”

繇余反对道:“‘仁者不乘他人之危获取利益,智者不凭侥幸之机取得成功。’依臣之见还是答应晋国为好。”

穆公听完了群臣的议论,决心已定,说道:“忘恩负义的是晋国国君,忍饥挨饿的是晋国百姓。我不能因憎恨其君,就忍心见晋国百姓遭受饥荒。”当即下令从粮仓中提取粮米数万担,经渭水转道黄

河、汾水,运往晋国各地以帮助赈灾,穆公称这次水路运粮行动为“泛舟之役”。

晋国百姓见秦国肯发粮救灾,无不感恩戴德,痛哭流涕。史官有诗赞道:

晋君无道致天灾,雍绛纷纷送粟来。

谁肯将恩施怨者?穆公德量果奇哉!

第二年秦国遇上荒年,晋国反而获得粮食丰收。穆公对蹇叔、百里奚说:“我今日又想到两位先生所说的话,丰年、灾年实难预料,如果我去年拒绝向晋国发粮,今年也难以开口向晋国求粮。”

豹一旁道:“晋国国君贪婪成性,毫无信义,我们就是去求他,他也不会发粮给秦国。”穆公不信,于是便派冷至携带重礼去向晋国求粮。晋惠公本打算发送黄河以西的粮食给秦国,帮助秦国赈灾,却被郤芮阻止,郤芮说:“主公给秦国粮食,也将给秦国土地城池吗?”

惠公道:“我只给他们粮食,为什么要给土地城池呢?”

郤芮问道:“主公为什么要送粮食给秦国呢?”

惠公答道:“报答他们去年救援晋国的‘泛舟之役’呀。”郤芮说道:“主公若把泛舟送粮看作是秦国的功劳,那么他们当年扶助主公继位的功劳更大,主公将大功放在一边,却去报答人家的小功,这是什么道理?”

庆郑一边奏道:“臣去年奉命去向秦国求粮,秦君一口答应,很是慷慨,现在我们如拒绝不发粮救援,恐怕会招致秦国人怨恨。”

吕饴甥说:“秦国给晋国粮食,并不是为晋国好,而是为了替自己索取土地城池。不给秦国粮食,秦国人会怨恨我们,给粮食不给土地城池,秦国人也会怨恨我们,反正都会落个怨恨,我们又何必给它粮食呢?”

庆郑大声说道:“幸灾乐祸是不仁,以怨报德是不义,如此不仁不义,怎能安邦定国?”

韩简支持庆郑说:“庆郑的话很有道理,假如去年秦国不肯发粮救我,主公你又会怎样想?”

国舅虢射说道:“去年老天将晋国的粮食拿去,使秦国大获丰收,秦国不知道好好保存却借给了我们,这是他们的愚蠢。今年老天夺秦国之食送给晋国,我们怎能违逆天理再将它送还秦国,依臣之见,

我们不如和梁国联兵,乘秦国饥荒将它攻灭,这才是上上之策。”

晋惠公听从了虢射建议,将秦使冷至召来推辞说:“敝国连年遭受灾荒,百姓流离失所,今年虽获得丰收,也仅够敝国自用,实在没有能力救援贵国。”冷至说道:“我家国君顾念秦晋有婚姻之好,不向晋国要地要城,慷慨相救,只说要‘同甘共苦’,今年我国有难,贵国却不肯发粮救助,臣实在无法向我国国君交代。”

吕饴甥、郤芮大声喝道:“你以前与郑父串通勾结,妄图用重礼将我们骗去杀害,幸亏老天识破你们的奸谋。才使我俩未入你们的圈套,你今番还敢在这里卖弄口舌吗?你回去告诉你们国君,要想得到晋国的粮食,除非你们派兵来取!”

冷至满怀怨愤返回秦国。庆郑走出朝堂后对太卜郭偃说道:“主公背义负恩,激怒邻国,看来晋国就要大祸临头了。”

郭偃点头叹道:“今年秋天,沙鹿山无故发生崩塌,树木全部倒伏折断,这可是亡国之象啊!”说完又叹息不已。史官有诗讽刺惠公道:泛舟远道赈饥穷,偏遇秦饥意不同。自古负恩人不少,无如晋惠负秦公。

冷至回到秦国,向穆公报告说:“晋国不仅不肯发粮救助,反而要和梁国联兵,打算侵犯我国。”穆公大怒道:“一个人忘恩负义竟也会到这种程度,我这就出兵,先将梁国攻灭,然后再去讨伐晋国。”百里奚提议道:“梁国国君好大喜功,到处大兴土木,致使民怨沸腾,他现在根本无力征集军队与晋军联兵攻伐。晋君虽然背信无道,但晋国国大人多,又有吕饴甥、郤芮二人全力支持,我们若先兴兵远道攻梁,必会因内部空虚受到他们威胁。兵法常说:‘先发制人’,依臣之见,不如先出兵攻晋。”穆公准奏,于是便让蹇叔、繇余留下辅佐太子镇守都城,让百里视负责边境防务,自己则和百里奚统帅大军,由公孙枝领右军,公子絷领左军,西乞术、蹇丙中军保驾,起用四百辆战车,浩浩荡荡,向晋国杀去。

晋惠公闻听秦国来攻,急忙召集群臣商议道:“秦国无故举兵攻打我国,我们应该怎样对付?”

庆郑奏道:“秦国因主公违背信约,以怨报德,这才派兵前来讨伐,怎么说是无故举兵呢?依臣之见,我们只须认错求和,将原来答应割让的五城交出,就可使两国化干戈为玉帛,也可使百姓免遭战乱之苦。”

惠公大怒道:“凭我晋国的国势军威,却向别人割地求和,我还能再有脸面执掌国家吗?”喝令手下道:“先将庆郑斩首,然后发兵迎战秦军!”

虢射一旁劝道:“兵马未动,却先斩大将,恐对我军不利。不如饶他一死,让他随军戴罪立功。”惠公答应了,于是当日就检阅兵马,选出战车六百辆。

惠公命令郤步扬、家仆徒、庆郑、蛾晰统领左右两军,屠岸夷为先锋,自己则和虢射镇守中军大营,调动人马,离开绛城,一路向西杀去。为惠公驾车的马名叫“小驷”,是从前郑国献给惠公的,这种马身材小巧,毛皮润泽,行走平稳,惠公平时十分宠爱。庆郑此时见惠公用这种马驾车出征,心中十分担忧,连忙出言劝说:“自古军队出征,都要用本国的军马驾车,本国军马解人心意,熟悉道路,所以作战时能随意驾驭,不出差错。现在主公面临生死大战,却乘坐着别国之马,恐怕不太吉利。”惠公不听,斥责庆郑说:“我一向乘坐此马,你不要多管闲事!”

秦国渡河东进,连战连胜,势如破竹,这日赶到韩原,穆公命三军扎寨安营。

惠公听说秦国已攻到韩原,心中犯愁,问众将道:“敌人已将入我国纵深,我军该当如何呢?”

庆郑一旁插嘴说:“这都是主公自己招来的,问别人干什么?”

惠公怒道:“庆郑无礼犯上,赶快给我退下去。”晋兵赶到离韩原十里处下寨,惠公命韩简去秦军探看虚实。

不久韩简回营报告:“秦军人数虽然没有我军多,但士气比我军高出十倍。”

惠公问他为何,韩简答道:“主公以前因梁国距离秦国近而出奔梁国,以后又依靠秦国帮助才得以执掌君位,再后又因得到秦国粮米而使晋国度过灾荒,三次受人恩惠,却无一次报答。秦国君臣因此感到气愤,这才派兵来攻,如今秦军上下一心,都在责备主公背恩负义,他们的士气又何止高过我军十倍!”

惠公脸色不悦道:“这些都是庆郑的论调,你怎么也说出这种话?我定要与秦军决一死战!”

于是便又命令韩简到秦营挑战说:“我有战车六百、士卒数万,正在等待着你们。你们若害怕退兵则罢,否则就是我想回避你们,我晋国的三军将士也不会答应!”

穆公冷笑道:“无知小子,竟敢如此骄狂。”命令公孙枝出营

对答道:“你想要回国继位,我出兵帮你;你想要粮米救灾,我发粮给你;今天你想挑起战火,我又怎好拒绝于你呢?”韩简闻听此言,心中惧意大生,暗暗想道:“秦国理直气壮,堂堂正正,明日交战我军定会一败涂地。”第二日出战前,晋惠公命太卜郭偃占卜由谁做国君车右护卫,结果众将都不吉利,只有庆郑可以担当此任,但惠公不许,说道:“庆郑与秦人串通,我怎能让他做护卫?”于是便命家仆徒担任车右护卫,郤步扬驾车,率军在韩原迎战秦国。

百里奚登台观敌,见晋军人马超过己方甚多,忙劝穆公坚守营垒,不要轻易出战。穆公手指苍天说道:“晋国亏负我们秦国太多了。若无天理也就罢了,若老天有知,我军必会获胜!”遂不听百里奚之言,在龙门山下排出战阵,等待晋军来到。不久晋军也列阵开来,两军对垒,阵前战鼓震天,晋将屠岸夷手持一根浑铁大枪,驾车杀入秦军阵中,逢人便刺,秦将白乙丙迎上接战,大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负。

两人杀得性起,到后来纷纷跳下战车,扭打成一团,屠岸夷大声叫道:“我与你拼个死活,要人帮助的不算好汉!”白乙丙也叫喊说:“不把你生擒活捉,我誓不罢休!”晋惠公见屠岸夷攻进敌阵,急忙命令韩简、梁繇靡率军向左,自己与家仆徒等人率军向右,猛攻秦军大阵,穆公见晋军兵分两路杀来,也将秦军分为两部分别迎敌。

晋惠公率右军冲来,正与公孙枝相遇,惠公命家仆徒上前交战,那公孙枝有万夫不挡之勇,家仆徒抵敌不住,惠公见此情景,命令郤步扬说:“小心驾车,我要亲自上前助战。”公孙枝毫无惧色,横戟大喝道:“你们能打仗的都一齐上吧!”一声怒吼,如同晴天霹雳,直把国舅虢射吓得魂飞天外,伏在车中不敢露头,那驾车的马匹“小驷”从未经过战阵,这时也被公孙枝的吼声吓惊,不再听从驭者指挥,只顾四处乱窜,终于将车带入了泥沼之中。郤步扬用力鞭打,无奈马小力微,没法从泥中拔腿逃出。

这时,庆郑策马驾车赶来,惠公大声呼叫道:“庆郑快来救我!”庆郑挖苦他说:“国舅虢射在哪儿?主公为什么不求他来救你,现在叫我庆郑干什么?”

惠公又叫道:“庆郑快来用车将我带走。”

庆郑答道:“主公先稳坐你的‘小驷’,臣这就去叫别人来用车带你。”说完掉转车头向左奔去。

再说韩简领兵向左攻入敌阵,正遇上秦穆公的中军,韩简与秦将西乞术展开恶战,一时胜负难分,接着又有晋将蛾晰领兵来到,与韩简夹攻西乞术,西乞术抵挡不住,被韩简一戟刺伤。梁繇靡一旁大声喝令:“先合力将秦君抓住!”韩简不顾追杀西乞术,领兵扑向穆公所乘之车,打算将穆公活擒。

穆公见此情景,不由长声叹道:“没想到我今天反而会被晋国俘虏,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啊?”穆公话音未落,就见正西方冲出一队勇士,大约有三百余人,这些人个个蓬头赤膊,手舞大刀,口中喊道:“勿伤害我家恩主。”一路冲杀过来,势不可挡。

韩简、梁繇靡正想召集人马迎敌,忽见庆郑从北面飞车赶到,口中高喊:“不要在此恋战,赶快回兵去救主公,主公现在已被秦兵围在龙门山下的泥沼之中。”韩简等人闻听此言,无心再与那伙勇士厮杀,赶忙率兵奔向龙门山。但等他们赶到山前,公孙枝早已将晋惠公、虢射等人俘获捆绑,赶回大营去了。韩简见此情景,不由跺脚叹道:“如果能抓获秦君,还可换回主公,现在我们却两头落空,是庆郑害了我们啊!”

梁繇靡说:“主公已落入秦人之手,我们还能逃到哪里去?”于是便和韩简抛弃兵刃,来到秦军大寨投降。

再说那三百勇士杀退晋兵,先将穆公救起,又救了受伤的西乞术,秦兵此时也乘机掩杀,将晋军击溃,龙门山下晋兵陈尸如山,六百辆战车也几乎全部落入秦军手中。庆郑听到惠公被擒的消息,偷偷留下,在战场上救下受伤的蛾晰,将他扶上战车,带回晋国。髯翁有诗专咏韩原大战道:龙门山下叹舆尸,只为昏君不报施。善恶两家分胜败,明明天道岂无知!

秦穆公回到秦军大寨,对百里奚说道:“不听先生忠言,今日差点全军覆没。”那三百多勇士,一齐在营前跪倒叩头,穆公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舍命搭救我?”

众人回答:“君不记得那年丢失御马了吗?我们就是那伙吃马肉的人。”原来穆公有一次曾到梁山围猎,半夜有几匹御马被盗,穆公命人去寻找,当地小吏寻到岐山下,看见有三百多野人正围坐在一起大吃马肉,小吏不敢声张,赶忙回来禀告穆公说:“君若派兵马去围捕,可将他们一网打尽。”穆公不许,说道:“马已经死了,如果因此派人去将他们擒杀,百姓将会认为寡人珍惜牲畜轻视人命。”遂下令从军中取出美酒数十坛,派人送到岐山脚下,将它们赐给那些野人,并让人传话说:“吃多了马肉,不饮酒会伤身体。”野人叩头谢恩,齐声赞叹道:“我们偷吃了马肉,国君不仅不怪罪,还为我们的身体着想,派人送来了美酒。国君的这种大恩大德,我们来日必会报答!近日他们听说穆公领兵攻晋,便一齐赶奔韩原,前来助战,恰逢今日穆公被围,三百勇士奋勇杀出,这才将穆公救下。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施薄报薄,施厚报厚,有施无报,何异禽兽!

穆公听完,仰天长叹道:“野人都还懂得知恩报德,这惠公究竟算是个什么人呢?”

穆公问众勇士:“有谁愿留下做官的,我一定重用。”

勇士们齐声答道:“我们都是山野之人,这次只为报国君大恩而来,不想做官!”穆公又要重赏他们,野人不受而去,穆公见此感叹不已。后人有诗道:韩原山下两交锋,晋甲重重困穆公。当日若诛牧马士,今朝焉得出樊笼?

穆公清点三军人马,不见大将白乙丙,当下便派士卒四处搜寻。有人听到一个土井中有*之声传来,下去探看,发现正是白乙丙和屠岸夷两人。二将在拼斗中摔入井中,都已力脱昏死,但仍紧紧扭在一起,不肯放松,军士用力将两人分开,抬到战车上,拉回秦军大营。穆公迎上前去询问白乙丙,但白乙丙已不能答话,有人曾在战场上看到两人打斗对敌,便将经过一一奏明穆公。

穆公叹道:“这两人都是英雄好汉。”转头问众将:“有谁认识这员晋国勇将吗?”公子絷走到车前看了一眼说:“此人正是晋国勇士屠岸夷。臣从前奉命去慰问重耳、夷吾,他也奉了本国大臣之命去迎请两位公子,我俩曾在旅舍中相遇,因此认得。”

穆公问:“此人能留下为我秦国所用吗?”

公子絷摇头答道:“杀幼君卓子,杀大臣郑父等人,都是出于此人之手。今日正该将他依法处决。”穆公于是下令将屠岸夷斩首,然后解下自己的锦袍,亲手为白乙丙盖上,让百里奚先用温车将他带回秦国就医。白乙丙服药后,吐了不少血,休息了半年才恢复过来,这是后话。

穆公大获全胜,下令秦军拔营返回,并派人对被俘的惠公说:“君不想回避我,我现在也不能回避君,等回到秦国后,我再向你请罪吧!”惠公低头不言。穆公命公孙枝率领百辆战车,押送惠公赴秦,晋国大臣虢射、韩简、梁繇靡、家仆徒、郤步扬、郭偃、郤乞等个个蓬头垢面,紧随其后,如同奔丧一般。

穆公派人安慰晋国大臣道:“你们君臣曾说,要想得到晋国粮米须得用兵来取,我将贵国国君留下,也只是为了得到粮米,决不敢有其他图谋,请各位大夫不必担心。”

韩简等人跪下拜谢道:“君可怜我家国君的愚蠢,从宽发落,不为已甚,臣等怎敢不感激涕零。”大军返回秦国国境后,穆公将群臣召来商议道:“我先前接受天帝之命,平定晋乱,扶立夷吾为君。夷

吾对我忘恩,就是对天帝负义,我现在想将他处死,郊祭天帝,以答谢上天的佑助,众位看如何?”

公子絷应道:“主公此言极是。”

公孙枝却反对说:“万万不可,晋国是个大国,我们俘虏其百姓就已使它震怒,如再将其国君处死,晋国必会与我秦国结下深仇,到那时冤冤相报,如何得了?”

公子絷道:“臣的意思并不光是要处死其国君,还要帮助晋国扶立公子重耳,处死无道昏君,另立贤明者掌政,到那时晋国百姓感激我们都来不及,又怎会仇恨我秦国呢?”公孙枝反驳说:“重耳是个正人君子,父子关系与兄弟关系相差不多,重耳既不愿乘父亲之丧谋取国位,又怎肯乘兄弟之死来谋取国位呢?如果重耳不肯返国,我们另立其他人,与让夷吾掌国又有何异?如果重耳肯归国继位,他也定会因兄弟死在我们之手而仇视秦国,这对秦国又有什么益处呢?”

穆公问公孙枝说:“那么我们究竟是该将他放逐呢,囚禁呢,还是让他回晋继续执掌君位呢?”

公孙枝答道:“囚禁他,等于囚禁一个废物,放逐他国,他必会重新图谋返回晋国,不如把他送还晋国。”

穆公不解地问道:“那我们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公孙枝答道:“我们自然不会这样轻易将他放回,他第一须将河西五城归还我们,第二须把晋太子圉留在秦国作为人质。这样一来,不仅晋国国君终身都不敢再与秦国为敌,而且日后父死子继,我们扶立太子圉为君,太子圉也会对我秦国感恩戴德。能使晋国世世代代听命于秦国,这对秦国不是更有利吗?”

穆公听完大喜,称赞公孙枝说:“子桑真是神机妙算,连百年以后的事都考虑得这么周详!”于是便将晋惠公扣押在灵台山离宫,留下千人看守。

秦穆公处置完晋惠公,正想率兵起程,忽然看到一班太监内侍穿着丧服匆匆赶来。穆公正想开口询问,那群内侍向他转述秦夫人穆姬的话说:“上天降下灾祸,使秦、晋两国刀兵相见,如今晋君被俘,这不仅是对晋国的羞辱,也是对妾的羞辱。夫君如将晋国国君掳回秦国都城,晋君早晨入城,妾早晨死,晋君晚上入城,妾晚上死。现在妾特派内侍穿丧服去迎接夫君,夫君若肯饶恕晋君,就如同饶恕妾一样。请夫君自行决断!”

穆公闻言大惊,急问道:“现在夫人在宫中干什么?”

内侍答道:“夫人一听说晋君被俘的消息,便领着太子,穿上丧服,出宫来到后园的高台上,修了一座茅屋住下,台下堆放了几十层干柴,夫人吩咐我们说:‘只要晋君入城,我便在台上自杀,然后放火烧毁我的尸身,以此表明我们的兄妹骨肉之情’。”

穆公叹道:“亏得子桑劝我,才没将晋君杀死,否则,几乎因此丧了夫人性命。”于是便命令内侍脱下丧服,回去向穆姬传话:“我很快就会将晋君送回晋国。”

穆姬这才领太子回宫。内侍跪下问穆姬说:“晋君见利忘义,既背弃了主公的扶助之恩,又辜负了夫人的嘱托,如今他被主公俘虏,实在是咎由自取。夫人为何为他如此哀痛呢?”

穆姬道:“人们常说:仁贤之人,虽有怨恨也不能忘记骨肉亲亲之情,晋君如被秦国杀死,我也难逃罪责啊!”内侍点头称是。

第31回 晋惠公怒杀庆郑 介子推割股啖君

第三十一回晋惠公怒杀庆郑介子推割股啖君

且说被关押在灵台山的晋惠公,只以为穆姬也怪罪自己,全然不知道她穿丧服劝说秦穆公之事,还对韩简说:“从前先君与秦国商量婚约的时候,叫史苏占卜,就有西面的邻国与我们不和,不利于结亲的说法。如果那时听从史苏的话,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韩简回答:“先君的失败在于德政不够,怎么能说是和秦国结亲的原因呢?如果秦君不念两国婚姻之好,君王您怎么能到这里呢?既然秦君把您请来,就不会再与晋国结仇,请君王仔细想想。”

惠公听后,嘿嘿一笑,并不相信。时间不长,秦穆公派公孙枝来灵台山问候晋惠公,答应让他回国。

公孙枝说:“秦国群臣,都要将您终生囚在这里才甘心,只有我们国君因为夫人登高台为您求情,不忍心伤害夫妻感情。您从前答应割给秦国的五座城,请快些交付,再让太子圉到秦国做人质,那时就可以回国了。”

晋惠公这才知道穆姬为他说情,深感惭愧,立即派大夫郤乞回国,吩咐吕省办理割地和送太子为人质的事。

吕省去见秦穆公,把五座城的地图及粮食、钱财、户口都献了出来,表示愿意送人质换回国君。

秦穆公问:“太子圉为什么还不到?”

吕省回答:“晋国不安定,所以太子暂时留在国中;待我们国君一回到晋国,太子立刻就可以前来。”

秦穆公:“为什么不安定?”

吕省说:“正人君子都知道晋国的罪行,只有感激秦王的恩德;那些小人却不知道晋国的罪行,还要向秦国报仇,这就是不安定的缘由。”

穆公又问:“晋国的人还指望晋君回国吗?”

吕省回答:“君子们认为一定能回去,所以坚持送太子为人质与秦国和好;小人们认为一定回不去,坚持要立太子为君抵抗秦国。但依小臣的见解,抓住我们国君可以立威,放掉我们国君又可以立德,德威并举,这就是霸主能够统领诸侯国的原因。相反,就会刺伤君子们之心,激发小人们的怨恨,这对秦国又有什么好处呢?放弃以前的功劳,毁掉霸主的大业,我想君王您一定不会这样做。”

穆公笑着说:“我的意思和你一样!”命令孟明去划定五座城的界限,设官驻守。又把晋惠公迎至郊外的公馆居住,以宾客之礼相待,送七牢慰劳,后派公孙枝领兵与吕省一道护送晋惠公回国。——凡牛、羊、猪各一称为一牢,七牢是丰厚的礼物,表示秦穆公与晋修好之意。

惠公九月份战败,十一月才回国。与他一同被擒的众位臣子,也一起回国,只有虢射在秦国病死。

蛾晰听说惠公要回国,对庆郑说:“你以救君王为由调开韩简,使他不能活捉秦君,君王也因此被擒。现在君王回来,你一定不免一死,为什么不投奔别国躲避?”

庆郑说:“军中法律规定:士兵战败了就应该死,将帅做了俘虏也应该死,何况使国君遭受奇耻大辱,罪行远远超过前二者呢?君王如果不回来,我也要带领家属到秦国去受死;如今君王回来了,我怎么能逃避刑法呢?我留在这里,就是要让君王在我身上施行刑法,使君王感到满足,使臣属知道犯了罪是没法逃脱的,为什么要躲避呢?”

蛾晰听他如此说,只好叹息着离开了。惠公要到绛城时,太子圉率领狐突、郤芮、庆郑、蛾晰、司马说和侍卫勃鞮等到郊外迎接,惠公在车中看见庆郑,怒从心头起,让家仆徒召他上前,问道:“庆郑,你怎么还敢来见我?”

庆郑回答:“君王如开始时听从我的意见,回报借粮之恩,秦国一定不会伐晋;此后听从我的建议,与秦国讲和,也不会发生战争;最后听从我的话,不骑小驷,也不会战败。我对您的忠心可以说达到顶点了,为什么不敢见您呢?”

惠公说:“现在你还有什么话?”

庆郑又说:“我有三条死罪:有忠心之言而不能使君王采纳,这是第一条罪状;占卜时说由我来为君王驾车才吉利,但却不能使君王用我,这是第二条罪状;用救君王的名义把其他人叫回,却不能使君王不被别人擒走,这是第三条罪状。我请求刑法处罚,以证明我的罪行。”

惠公无话可说,让梁繇靡代自己数说他的罪行。梁繇靡对庆郑说:“你所说的三条都不是该死的理由。你的死罪有三条,你难道不知道吗?国君身处泥泞之中,危急时叫你,你却不管,这是第一点该死;我几乎活捉秦君,却因你而耽误,这是第二点该死;众将都被擒住,你不尽力战斗,身体丝毫无损,安全逃回,这是第三点该死。”

庆郑说:“三军的将士们都在这里,听我一言:有能坐着等待刑罚,却不能努力战斗直至负伤的人吗?”

蛾晰向晋惠公说:“庆郑宁死也不逃避刑罚,可以说够勇敢的了。

君王可以赦免他,让他戴罪立功,报韩原战败之仇。”

梁繇靡说:“本来就战败了,又用有罪之人报仇,天下之人不都会笑晋国没有能人吗?”

家仆徒也劝谏惠公说:“庆郑有三次忠心之言,可以赎一死。与其杀掉他以实行君王的法律,不如赦免他以成就君王的仁德。”

梁繇靡又说:“国家之所以强盛,惟有依靠法律的执行。失去刑罚就破坏了法律,还有什么人知道守法!不杀庆郑,今后再也不能用兵打仗了。”

惠公让司马说快快行刑,庆郑引颈受戮。髯仙有诗一首,叹惠公器量狭小,不能容留庆郑:闭籴谁教负泛舟?反容奸佞杀忠谋。惠公褊急无君德,只合灵台永作囚!

梁繇靡当时围住秦穆公,自以为一定能活捉他,却因庆郑喊“快救主公”而放弃了穆公,因此深恨庆郑,欲诛之而后快。杀庆郑的时候,天昏地暗,日色无光,众大夫有许多人为之流泪。蛾晰请求安葬他的尸首,说:“我借此报答他用车拉我的恩情。”

惠公既已回国,遂让世子圉随公孙枝去秦国为人质,又请秦国归还屠岸夷的尸体,用上大夫的礼节安葬,让他的儿子做中大夫。

一天,惠公对郤芮说:“我在秦国三个月,所担心的只有重耳一人,怕他乘机回国,如今就放心了。”

郤芮说:“重耳流亡在外,终究是心腹之患。一定要除掉此人,才能免除后患。”

惠公问:“什么人能为我杀掉重耳?我一定不惜重赏。”

郤芮说:“侍卫勃鞮,当年讨伐蒲城的时候,曾经斩断重耳的衣襟,为此常常担忧重耳回国后惩治他的罪行。君王要杀重耳,非此人不可。”

惠公召勃鞮来见,密令他刺杀重耳。勃鞮说:“重耳在翟国已经十二年了,翟国征伐咎如,得到该国的二个女子,称作叔隗、季隗,都十分漂亮。季隗嫁给重耳,叔隗嫁给赵衰,都生了儿子,君臣们安心享受家庭欢乐,不再为国事忧虑。如今我去征伐,翟国一定要兴兵帮助重耳,那时胜负难以预料。我愿意带领几名大力士,悄悄赶到翟国,乘他出游之时,把他杀死。”

惠公称赞:“此计大妙!”于是给勃鞮二千两黄金,让他购求勇士,然后去刺杀重耳,并说:“限你三天之内动身,事成之后,一定重用。’自古有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惠公虽将此事托给勃鞮一人,但内侍中许多人都知道此事。狐突听说勃鞮挥金如土,购求勇士,心中疑虑,暗中察访缘由,那狐突是个老国舅,与哪个内侍不熟?自然有人将这密谋泄漏出来,狐突大吃一惊,连忙写封密信,派人连夜送往翟国,通知公子重耳。

却说这日公子重耳正和翟国国君在渭水边上狩猎,忽然有一人冲进围场,求见狐氏兄弟,说:“老国舅有家信。”

狐毛狐偃惊异地说:“父亲向来不与我们通信,如今送信,定是国中发生了什么大事。”立即叫那人前来。

那人递上信来,叩了一个头,转身就走。狐氏兄弟心疑,忙打开信函,只见上面写着;“主公密谋刺杀公子,派遣侍卫勃鞮,限三日内起身。你兄弟禀报公子,尽快逃往别国,不得拖延误事。”

二人大吃一惊,连忙禀告重耳。重耳说:“我的妻子儿女都在这里,这就是我的家,离开此处迁往哪里去呢?”

狐偃说:“我们呆在这里,不是为了成家生子,而是成就国家大事,因为当时无力远走,只能在此暂时歇脚。现在已经住了这么久,应该去强大一些的国家;勃鞮此行,大概是上天派人来催促公子远行的吧?”

重耳又问:“即使要走,去哪国才好?”

狐偃回答:“齐桓公虽然已到耄耋之年,但他的霸业还在,肯于收留照顾流亡的诸侯,录用有贤才的士人。如今管仲、隰朋刚刚逝去,国家没有贤能的大臣,公子如果到了齐国,齐侯必然以上宾之礼相

待。倘若晋国有变故,又可以借齐国的势力复国。”重耳认为他说的有理,便停止打猎,回去对妻子季隗说:“晋国国君派人要刺杀我,为防不测,我要前往强大的国家,与秦国、楚国相交,为恢复国家做准备。你应该尽力抚育二个儿子,待我二十五年后不回来,方可以再嫁别人。”

季隗哭泣着说:“男儿志在四方,我不敢挽留你。但我今年二十五岁了,再过二十五年,恐怕已老死了,怎么还能嫁人?我自然会善待孩子,请您不要担心。”

赵衰也嘱咐叔隗一番,不再多叙。第二天清早,重耳命令壶叔整理车辆,小吏头须收拾金帛。

正说话之时,只见狐毛、狐偃又惊慌地跑来说:“我父亲见勃鞮接受命令的第二天就起身,害怕公子尚未远行,难以提防,来不及写信,又派能行快走之人星夜赶来,催促公子快快逃避,不要耽误时间。”重耳一听,大吃一惊,叫道:“勃鞮怎么这么快就来了!”顾不得穿戴,与狐毛狐偃步行出城。

壶叔见公子已经出城,匆忙中只找到一辆牛车,赶上公子,让他乘坐。赵衰、臼季等人也都陆续赶来,跟在车后步行。重耳问:“头须为何还没到?”

有人回答:“头须带着所有的金币布帛逃走了,不知去向。”

重耳一听,长叹一声,愁闷不乐。但事已至此,只好继续前行,正是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他们出城半日后,翟国国君方才知道,想要赠送金银物品,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古人有诗一首写重耳从翟国出走的情形,说道:流落夷邦十二年,困龙伏蛰未升天。

豆箕何事相煎急?道路于今又播迁。

惠公原来限定勃鞮三日内起身,为何他第二天就匆匆出发?原来侍卫勃鞮是一个专事阿谀奉承之人,上次献公派他征伐浦城时,被重耳逃出,只割下重耳的衣襟,他料想重耳一定为此怀恨在心。这次奉惠公之命前往行刺,一则可以立功受赏,二则也可以除掉自己的心腹之患。所以急忙纠集了几个武勇之士,提前起程,想在公子没有防备之时,出其不意,结束重耳的性命。不料被老国舅泄露消息,等勃鞮到翟国时,公子早就不知去向了,加之翟国关卡甚严,不好通过,只得怏怏而回。惠公也别无他法,只好把此事先放在一边。

再说公子重耳离开翟国前往齐国,途中穷苦异常,这一天来到卫国边境,守关的官吏问众人来历,赵衰说:“我们主人是晋国公子重耳,因避难而流落在外,现要去齐国,途经贵地,请多加关照。”

关吏闻此,请他们入关等候,并飞速入城请示卫侯。卫国上卿宁速听说重耳在城外,主张将他们迎进都城。

卫文公却说:“我在此立国,并没有借晋人半臂之力,*两国虽然是同姓,却从来没有往来,何况重耳是逃亡在外的人,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如果迎进城中,必然设宴款待,还要赠送礼物,那样要费多少事,不如将他们赶走。”于是吩咐守门的关吏,不许放他们入城。重耳无法,只好绕城而行。

魏犨、颠颉向公子重耳说:“卫侯不懂礼节,您应该在城门外好好谴责他一番。”

赵衰说:“蛟龙失势犹如蚯蚓。公子应该含冤忍辱,不要责怪别

人失礼,徒劳无益。”

魏犨、颠颉又说:“既然他不尽主人之礼,那我们在卫国村庄中抢夺些食物,以解腹中之饥,他们也难以责怪。”

重耳说:“抢夺是强盗行为,我宁可忍受饥饿,怎么可以做盗贼呢?”

这一天,他们还没有吃早饭,只得忍饥而行。中午过后,众人来到一个名叫五鹿的地方,看见一伙农民正在地头吃饭。重耳命令狐偃向农民要饭。

狐偃走过去,农民问道:“客人从哪里来的?”

狐偃回答:“我们是晋国人,车上坐着的是我的主人。因没有粮食,请众位赏给我们一顿饭吃。”

农民听见这话,笑了起来,说道:“堂堂男子汉,不能自食其力,却向我们要饭吃!我们是农夫,只有吃饱了才能耕种,怎么会有多余的粮食给别人呢?”

狐偃说:“纵然不给我们饭食,送给我们装饭的器具也可以。”

农民戏弄他们,从地上拾起一个土块,递给他说:“这个土块可以作食具!”

魏犨忍耐不住,大声骂道:“乡巴佬竟敢侮辱我!夺过他们装饭的碗具,扔到地上摔得粉碎。重耳也大怒,要用鞭子抽打农民。

狐偃连忙拦住说:“得到一顿饭容易,得到土地却难,土地是国

家的根本。现在上天借田野农民之手把土地给公子,这是要得到国家的预兆,又何必发怒呢?公子可以下车接受土块,并感谢他们。”

重耳转怒为喜,立即下车拜谢。农民们不明所以,哈哈大笑说:“这人真是一个傻瓜。”后人有诗一首:土地应为国本基,皇天假手慰艰危。高明子犯窥先兆,田野愚民反笑痴。

又走了十多里路,跟随的众人饿得走不动了,只好在一棵大树下休息。重耳又饥又困,枕着狐毛的大腿躺在那里。

狐毛说:“赵衰那里还带着一壶饭,他在后面,等会儿就到了。”

魏犨说:“虽然有壶饭,但不够赵衰一个人吃的,我想早就没了。”

众人四处找些野菜煮食,重耳难以下咽。正在这时,介子推却捧着一盂肉汤献给重耳,香美异常。重耳顾不得说话,几口就喝了下去,吃完后问:“这是哪里弄来的肉?”

介子推说:“这是我大腿上的肉。我听说孝子自杀俸养他的双亲,忠臣自杀服侍他的君王。现在公子没有食物,我只好割下大腿上的肉让您填饱肚子。”

重耳一听,感动得流下眼泪,说:“我这逃亡的人太连累你们了,用什么才能报答呢?”

介子推说:“但愿公子能早日重返晋国,成全我们众人的一片忠义之心。我怎么敢要您报答呢?”髯仙有诗一首赞扬此事:孝子重归全,亏体谓亲辱。嗟嗟介子推,割股充君腹。委质称股肱,腹心同祸福。岂不念亲遗?忠孝难兼局!彼哉私身家,何以食君禄?

又过了很长时间,赵衰才慢慢赶来。大家问他为何迟迟不至,他说:“我的脚被荆棘刺伤了,所以落在后面。”说着拿出竹篮中的一壶稀饭,请重耳食用。

重耳问:“你难道不饿吗?为什么自己不吃?”

赵衰回答:“我虽饿,怎么敢背着君主自己吃呢?”

狐毛向魏犨开玩笑:“这些饭如果落在你手中,现在一定在肚子里消化掉了。”

魏犨脸一红,退在一边不再说话。重耳就将这壶稀饭赐给赵衰,赵衰推辞不掉,又从河边打些水来,把稀饭放在里面调好,使每人都能吃上一碗。重耳心中叹息,佩服赵衰忠义两全。他们就这样一路要饭,半饥半饱,终于赶到齐国。

齐桓公常听说公子重耳贤德过人,一知他们进关,立即派遣使臣往郊外迎接,请入公馆之中,设宴席款待。宴会之中,齐桓公问重耳:“公子带着家属吗?”

重耳回答:“我是逃亡之人,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怎么能带家小

呢?”

桓公说:“我自己独睡一夜,就如度过一年一样漫长。公子旅行途中,却无人服侍照顾,我真为你担忧!”

于是从齐国宗室中挑选一个有姿色的女子,嫁给重耳做小妾。又赠给二十辆马车,从此随行的众位也都有了车马。还派人送来粮食、肉类,天天不断,重耳十分高兴,感叹道:“从前就听说齐侯爱好贤才,礼敬士人,今天我才真正相信!他成就霸业,不是应该的吗?”

这是周襄王八年,齐桓公四十二年的事情。

齐桓公自从前年把朝政委任给鲍叔牙以后,依照管仲的遗言,把竖刁、雍巫、开方三人都赶出朝中,但从此后吃饭也不香、睡觉也不实,整天板着面孔,连笑模样都没有。长卫姬见此,劝说道:“君王驱逐竖刁诸人,国家并没有因此治理得更好,而您却日见憔悴,我想是您左右的侍臣都不能领会您的心意的原因。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他们三人召回来呢?”

桓公说:“我心中也想念这三个人,但已经赶走了,再召回来,怕鲍叔牙不满意。”

长卫姬说:“鲍叔牙的身旁,难道就没有像竖刁那样的侍臣吗?君王您年龄已经越来越大了,为什么还要这样自己折磨自己呢?您先以调味为由,把雍巫召回,那样其他二人就会不招自来。”桓公听信他的话,下令召雍巫回宫为自己掌厨。

鲍叔牙见此,谏劝桓公说:“君王难道忘记管仲的话了吗?为什么又把雍巫召回来?”

桓公回答:“这三个人对我有益,对国无害。管仲的话,恐怕太过分了。”非但没有听从鲍叔牙的话,还把开方、竖刁都召回宫中,

官复原职,在自己左右服侍。

鲍叔牙心中不快,郁郁而病,不久就因病而死,齐国的朝政从此变坏了。

第32回 晏蛾儿逾墙殉节 群公子大闹朝堂

第三十二回晏蛾儿逾墙殉节群公子大闹朝堂

且说齐桓公违背管仲的遗言,重新启用竖刁、开方、雍巫三人,鲍叔牙谏说无效,发病身亡。这三个人更加肆无忌惮,欺桓公年老无能,把持朝政,专权独行,顺三人者昌,不贵也会大富;逆三人者亡,不死也会逐走。这话先放过一边。

再说当时郑国有个有名的医生,姓秦名缓,字越人,一直寓居在齐国的卢村,人称为卢医。他在年轻时开旅店,有长桑君来店居住,秦缓知道是非常之人,热情款待,并不怪其直性。长桑君为感谢他,赠给他神药,用上池之水服下,自此双眼如明镜一样,黑暗中能看见鬼物,隔墙能看见人。给人看病,五脏六腑之中,没有看不清的地方,一目了然,只是以诊脉为名而已。古代轩辕皇帝的时候有个叫扁鹊的人,精通医术。大家见卢医手段高强,也叫他扁鹊。先年扁鹊曾经到过虢国,碰巧虢国的太子暴病身亡,扁鹊来到宫中,说自己能治好太子。

宫中的侍卫官说:“太子已经死了,怎么还能起死回生呢?”

扁鹊回答:“请让我试一试。”虢公一听此言,激动得泪流满面,

立即请扁鹊入内治病。扁鹊让他的学生阳厉用石针为太子针炙,不一会,太子就苏醒过来,又喂他汤药,二十天后,太子的病全都好了。人们都称赞扁鹊有起死回生的医术。

扁鹊周游天下,救好了无数病人。一天,他来到临淄城,晋见齐桓公,说道:“君王有病,虽然现在只在皮肤下,但如果不治就会深入。”

桓公回答:“我没有病。”

扁鹊告辞出宫,五天后又看见桓公,说道:“君王的病已进入血脉之中,不可不治。”桓公不以为然。

又过了五天,扁鹊再见齐桓公,又说:“君王的病已深入到肠胃之中了,应该赶快治疗。”

桓公仍然置之不理,待扁鹊退出后,他叹息说:“医生好大喜功也太过分了,我本来没有病却说有病。”

又过了五天,扁鹊又求见桓公,一看他的脸色,转身告辞。桓公派人问他缘由,扁鹊回答:“君王的病已经深入骨髓之中了!在皮肤下面时,可以用汤熨治好;在血脉之中时,可以用石针治好;在肠胃之中时,可以用药酒治疗。现在已深入骨髓,即使是神仙也无法救治,所以我只好一言不发就告辞。”

又过了五天,齐桓公果然病了,派人去叫扁鹊,店主人说:“秦先生五天前就收拾好行装走了。”桓公知此,后悔不已。

桓公先前有三位夫人,是王姬、徐姬、蔡姬,都没有儿子。王姬、徐姬二位先亡,蔡姬退回蔡国。后又有如夫人六位——因为得君王宠爱,礼数与夫人没有差别,所以叫如夫人。六位各生一个儿子。第一位叫长卫姬,生公子无亏;第二位叫少卫姬,生公子元;第三位是郑姬,生公子昭;第四位是葛嬴,生公子潘;第五位密姬,生公子商人;第六位宋华子,生公子雍。其他小妾妃,有儿子的还很多,但都不在六位如夫人之内。那六位如夫人之中,只有长卫姬侍奉桓公的时间最长。六位公子之中,也只有无亏年龄最大。桓公宠爱的臣子雍巫、竖刁,都与卫姬相好,因此竖刁请桓公答应立无亏为太子,继承君位。但后来桓公喜爱公子昭有贤德,遂和管仲商量,在葵邱大会上,嘱咐宋襄公,决定立公子昭为太子。卫公子开方,独与公子潘相好,也为潘谋取太子之位。公子商人喜欢施舍,很得民心,又因为母亲密姬得宠,不免也起了凯觎之心。其中只有公子雍出身低微,安分守己。其余五位公子,都纷纷树立党羽,互相猜疑忌恨,就像五只老虎,各藏爪牙,只等着互相搏斗厮杀。

桓公虽称得上是个英明君主,但也是剑老无光,人老无刚,他做了多年的霸主,心满意足,而且是耽于酒色的人,没有清静寡欲之心,到现在年纪已老,自然有些昏愦。何况又启用小人,蒙蔽视听,只知欢乐不思忧愁,只听谗言不信忠言。那五位公子,都让其母求桓公立自己为太子,桓公也一味含糊答应,没有一点果断的处理。

正如常言所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今桓公忽然生病,卧床不起。雍巫见扁鹊都不辞而走,料定难以治好,便与竖刁商议出一条计策,在宫门上悬挂木牌,假传桓公的话,写道:我患有心悸不安之病,怕听见别人吵闹,不论大臣百姓,一概不许入宫。命寺貂紧守宫门,雍巫率领宫中卫士巡逻。一切国家朝政,等我病好后再报。雍巫、竖刁二人借此守住宫门,只留公子无亏住在长卫姬宫中,其他公

子前来问安,也都不让入宫相见。三天后,桓公没死,雍巫、竖刁就把左右侍奉的人,无论男女都赶出宫中,把宫门堵住。又在桓公卧室的周围筑起三丈高的围墙,使内外隔绝,连风都透不过去。只在墙下留一出入之口,像狗洞一样,早晚派小内侍爬进去,看望桓公生死如何。另一方面则整顿宫中卫队,防备众公子变乱。

再说桓公躺在床上,难以起身,呼唤左右,听不见一个人答应,只好睁着双眼,呆呆地看着前方。只听见扑通一声,好像有人从上面掉下来,一会那人果然推窗跳了进来。桓公抬眼一看,是小妾晏蛾儿,就对她说:“我肚中饥饿,想喝一点粥,你给我拿来。”

蛾儿回答:“没有粥。”

桓公又说:“取点热水解渴也好。”

蛾儿回答:“热水也没有。”

桓公问:“为什么?”

蛾儿回答:“易牙和竖刁作乱,守住宫门,筑起三丈高墙,使内外隔绝,不让人过,怎么能有食物和水呢?”

桓公又说:“你怎么进来的?”

蛾儿回答:“我曾经受君王的宠幸,所以不顾性命,跳墙而入,想最后服侍君王。”

桓公问:“太子昭在哪里?”

蛾儿回答:“也被二人挡在宫门之外,不得入内。”

桓公长叹一声,说道:“管仲真是圣人啊!圣人的见识,果然长远!我自己糊涂,应该有今天的结局。”说罢,又高声大呼:“天啊,天啊!难道我小白就这样了此一生了吗?”连叫数声,吐血数口,对蛾儿说:“我有爱妾六人,儿子十余个,却没有一个在跟前。只有你一人送终,想起平时不曾厚待你,我深感惭愧。”

蛾儿回答:“请君主保重身体,万一你有什么不幸,我情愿以一死陪伴您。”

桓公叹息着说:“我死后如果无知则罢了,如有知,在九泉之下有什么面目见管仲呢?”说完,用衣袖盖住自己的脸,连叹数声而死。桓公在位共四十三年,终年七十三岁。潜渊先生有诗赞桓公:姬辙东迁纲纪亡,首倡列国共尊王。南征僭楚包茅贡,北启顽戎朔漠疆。立卫存邢仁德著,定储明禁义声扬。正而不谲《春秋》许,五伯之中业最强。

髯仙又有一绝句,叹桓公一生英雄,到头却没好结果。诗云:四十余年号方伯,南摧而抑雄无敌。一朝疾卧牙刁狂,仲父原来死不得。

晏蛾儿见桓公已死,痛哭一场,要唤外人,无奈墙高声音无法传出;要跃墙而出,无奈墙内无垫脚之物,左思右想,叹口气说:“我曾经说:‘以死送君王’。至于装殓殡葬之事,不是我这个妇人所能知道的了!”解下自己的衣服盖在桓公尸首之上,又扛过两扇窗槅放在上面,权当掩埋的意思。跪在床下磕头说:“君王魂魄不要远走,等我随您同行!”说完,以头撞柱,*迸裂而死。

当天夜里,小内侍从墙洞钻入,见卧室堂柱下面的血泊中躺着一具尸体,慌忙爬出,报告雍巫、竖刁二人说:“君王已撞柱身亡!”二人不信,叫手下之人挖开围墙,亲自来看,却是个妇人的尸体,不觉大惊。有人认出,说:“这是晏蛾儿。”众人再看齐桓公用的象牙饰床上,用两扇窗槅盖着,早已不言不动,毫无知觉的齐桓公,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气绝的,可悲可叹!

竖刁见此,便要商议发丧的事情,雍巫说:“不要急,必须先确定长公子的君主之位,然后才能办丧事,这样就能避免众公子互争君位。”

竖刁立即表示赞同,二人来到长卫姬宫中,对她说道:“先君已经仙逝!以长幼次序,理应夫人之子继承君位。但先君在世之时,曾经把公子昭托付给宋襄公,立为太子,众大臣有许多人知道此事,他们如果知道先君已死,一定会辅助太子。依我们二人计划,不如乘今天晚间仓促不备之机,带领本宫中的卫士,杀掉太子,推举长公子即君王位,即可以定大事。”

长卫姬说:“我是个女人,只靠你们二位好自为之!”

于是雍巫、竖刁二人各自率领数百名宫中卫士,杀向东宫,擒拿世子昭。

再说世子昭不能进宫探视父王病情,正闷闷不乐。这天夜里挑灯独坐,神思恍惚之间,似梦非梦,只见一个女人走上前来,说道:“太子还不快快逃走,大祸就要临头了!我是晏蛾儿,遵照先君的命令,特来相报。”

昭正要仔细讯问,那女人把他一推,就如同掉下万丈深渊,忽然惊醒,哪里有什么妇人?世子昭定神一想,此预兆甚为奇怪,不能不信。忙叫侍卫取灯跟随,从便门悄悄步行来至上卿高虎家,急促敲门。高虎开门把世子迎入屋中,问他为何半夜前来,他便把适才梦中之事诉说一番。

高虎说:“君王已病半月之久,被奸臣守住宫门,内外隔绝,音信不通。世子此梦,凶多吉少。梦中妇人口称先主,想必君主已经仙逝。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您应该暂时逃离国中,以防万一。”

世子昭问:“去哪里可以安身?”

高虎回答:“主公曾经把您托给宋公,现在应去宋国,宋公定能帮助您。我是守卫国家的臣子,不敢同您一齐出奔。我有个学生崔夭,现在掌管东门的钥匙,我派人叫他开门,您可以连夜出城。”

话还没说完,只见门人来报:“宫中卫士围住了东宫。”

世子昭一听,吓得面如土色。高虎让世子换了服装,和自己的手下人一样,又派心腹之人跟随,来到东门,传令崔夭开门放走世子。崔夭说:“君主生死还不知道,我私自放走太子,难逃罪责。太子身旁无人服侍,如果您不嫌弃,我愿意和您一同逃往宋国。”

世子昭大喜过望,说:“你如果能和我同行,正是我所希望的。”

说完,崔夭开了城门,让世子坐上马车,自己驾车,急急忙忙奔向宋国。

话分两头。却说雍巫、竖刁二人率领宫中卫士围往东宫,四处搜寻,不见世子昭的踪影。眼见已是四更时分,雍巫说:“我们擅自围住东宫,不过为了出其不意,如果天亮以后此事被别的公子知道,先占据朝堂,那样事情就坏了。不如立即回宫中拥立长公子为君,看大家情绪如何,再想办法。”

竖刁说:“这话正合我的心意。”

二人带着卫士,还没来得及回到宫中,只见朝堂大门已开,文武百官纷纷而来。这些人听说巫、刁二人率领卫士出宫,知道宫中有事发生,都到朝房中打听消息。

此时宫中已有人传出桓公死讯,又说东宫被围,众官员知道是奸臣乘机作乱,互相议论:“世子昭是先君所立,如果身遭不测,我们还有何面目为朝中大臣?”三三两两,正商议去救护世子,恰好看见雍巫、竖刁二人带卫兵回来。

众官员一拥而上,七嘴八舌问道:“世子在哪里?”

雍巫回答:“世子无亏,现在宫中。”

众人大声说:“无亏未曾被先君册立,不是我们的君主,我们要立世子昭为君。”

竖刁执剑大叫:“公子昭已经被赶走了。现在遵照先君临终遗言,立长子无亏为君,有不从者,格杀勿论。”

众人一听,愤愤不平,乱叫乱骂:“都是你们这些奸佞之臣,趁先君亡故之时,欺负世子,擅自废旧立新。你们如果立无亏为君,我等誓不为朝中之臣。”

又有大夫管平挺身而出,喊道:“今天先打死二个奸臣,除掉祸根,再商量其他事情。”说罢上前,手举牙笏,照竖刁脑门便打。

竖刁用剑架住。众官员正要上前助管平一臂之力,只见雍巫大声喝道:“众卫士,现在还不动手,平时养你们干什么?”

数百名卫士,一齐上前,各举兵器,朝众官员乱砍乱刺。大臣们手中没有兵器,又寡不敌众,弱不胜强,如何能够招架?正是:白玉阶前为战地,金銮殿上见阎王。百官死于乱军之手的有十分之三,其余带伤的很多,乘乱逃出朝门。雍巫、竖刁二人杀散百官,天已大亮,便在宫中扶出公子无亏,到朝堂继承君位。

宫中侍卫鸣钟击鼓,带甲卫士排列两旁,但金殿下面叩首庆贺的大臣,却只有巫、刁二个人。无亏又是惭愧又是恼怒,雍巫只好奏道:“国丧未发,众臣还不知道发送旧君,怎么会来迎接新君呢?这件事必须要召国、高二位老臣入朝,方能号召百官,压服众人。”

无亏点头,立即派侍卫分头宣召右卿国懿仲、左卿高虎。这两位是奉周天子之命监督国家的大臣,世代为上卿,百官敬服,因此先召此二人。国懿仲、高虎见内侍前来宣召,知道齐桓公已死,不穿朝服,立即披麻带孝,入朝中奔丧。

巫、刁二人忙在朝门之外拦住二人,说:“今天新君登殿,请二位老大夫穿上吉服。”

二老闻言,齐声回答:“未葬旧君,先拜新君,哪有这种礼节?几位公子都是先君之子,老夫选择谁继承君位呢?只要能为先君发丧的人,我们就推举他为君。”

巫、刁二人一时说不出话来。国、高二位老臣,在朝门外面,向空中跪拜,大哭一场,转身出宫。无亏说:“父丧未发,群臣又不服,现在该怎么办?”

竖刁说:“现在事已至此,就同与老虎搏斗一样,有力量的人才能取胜。主公占据正殿,我们列兵两旁,等其他几位公子有入朝中的,就让众士兵捉住。”

无亏听从了他的意见。长卫姬派出宫中所有的卫士,又让内侍都穿上军装,宫女之中身高有力的,也让她们扮作卫士,雍巫、竖刁二人各带一半,分布在两旁小屋之中。暂且不说。

再说卫公子开方,听说巫、刁二人拥立无亏为君,就对葛嬴之子潘说:“太子昭不知到哪里去了,如果可以立无亏为君,为什么不能立公子您呢?”便纠集家丁和私养的不怕死之徒,占右殿为营。密姬之子商人和少卫姬之子元也共同商量说:“都是先君的亲骨肉,江山每个人都有一份。公子潘已占据了右殿,我们一同占据左殿。世子昭如果回来,大家都让位;如果他不来,我们把齐国分为四份,每人一份。”

二人也都带着家中的卫士和平时门下所养之士,列队而来。公子元列营于左殿,公子商人列营于朝门,相约互成犄角之势。巫、刁怕三位公子人多,紧紧守住正殿,不敢出兵进攻;三位公子也怕巫、刁势力强大,各自坚守军营,小心防备。正是:朝中成敌国,路上绝行人。有诗一首为证:凤阁龙楼虎豹嘶,纷纷戈甲满丹墀。分明四虎争残肉,那个降心肯伏低?

当时只有公子雍胆小怕事,逃奔秦国,被秦穆公用为大夫。

且说百官知道世子已出奔,朝中无主,都闭门不出。只有老臣国懿仲和高虎心如刀刺一样,一心想解开僵持局面,但却想不出好办法。如此相持,转眼两个多月。

高虎说:“众位公子只知争夺君位,却不想为先君发丧,我今天要力争到底,不惜一死。”

国懿仲说:“您先去劝说,我随后也去,宁舍老命,以报答历朝爵位俸禄的恩情。”

高虎又说:“只有我们两个开口,又有什么用处?凡是食用齐国俸禄的,都是臣子,我们挨门挨户召集,一齐到朝堂之上,共同推举公子无亏主持发丧如何?”

懿仲说:“立子应该先立长子,推举无亏不算没有名目。”

于是二人分头而行,四下招呼群臣,众官员见两位老大夫做主,都放开胆子,穿好丧服,相随一同入朝。寺貂拦住众人,问道:“老大夫等来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高虎回答:“几位公子彼此相争,没有终了之时。我们此次前来,专门请公子无亏主持丧事,没有其他意思。”寺貂闻言,向高虎行礼,请他入内。高虎把手一招,国懿仲和群臣鱼贯而入,都到朝堂之下,高虎问无亏说:“我们听说‘父母的恩情,像天地一样大。’所以做儿子的人,在父母活着的时候要尊敬他们,在父母死了以后,要安葬他们。从来没有听说有父亲死了却不去安葬,反而争抢富贵的人。而且君主是臣民的表率,君主既然对父不孝,臣民怎能对君忠心呢?现在先君已经死了六十七天了,还没有装入棺中,公子您虽然占据正殿,但内心何安?”说完,群臣都伏地痛哭。

无亏也流着眼泪说:“我不孝的罪行,比天还要大。但我不是不想为父王发丧,而是公子元他们逼迫的。”

国懿仲说:“太子已出奔他国,只有公子最大。您如果能主持丧事,收殓先君,君位自然属于您。公子元等虽然分别占据殿门,老臣要以大义责备他们,哪一个敢与您相争?”

无亏听罢,收住眼泪,向众人拜谢说:“这正是我所希望的。”高虎便吩咐雍巫、竖刁,依然守住殿房,众公子凡是披麻带孝前来的

便放入宫中,如带兵器前来,立即捉住问罪,寺貂先到桓公卧室,安排葬殓之事。

却说桓公尸首放在床上,天长日久无人照料,虽然是冬天,但血肉狼藉,尸气上蒸,便生出许多虫蚁,爬出墙外。众人起初还不知道虫子从哪里爬来,等到进了卧室,搬开窗槅,看见虫子附在尸骨之上,无不凄惨。无亏放声大哭,群臣也哭泣不止。当天取棺木装殓,因皮肉都腐烂不堪,只好用袍服裹着,草草入棺。只有晏蛾儿面色如生前一般,形体毫无变化,高虎等知其是忠烈之妇,叹息不已,也命人取棺木装殓。高虎等率群臣推举无亏居主丧之位,众人依次哭拜。

当天晚上,都睡在棺柩之旁。却说公子元、公子潘、公子商人在外列营,见高、国二位老臣带群臣穿丧服入宫,不知何事。后来听说桓公已入殡,群臣都推举无亏主丧,拥戴他为君,彼此说道:“有高、国二人主持,我们不能与无亏相争了。”于是纷纷散去兵众,都披麻入宫奔丧,兄弟相见,各个大哭。此事如果没有高、国说服无亏,仍不知怎样收场!胡曾先生有诗叹此事:违背忠臣宠佞臣,致令骨肉肆纷争。若非高国行和局,白骨堆床葬不成。

却说齐国世子昭逃到宋国,见了宋襄公,跪地大哭,诉说雍巫、竖刁作乱的事情。宋襄公召集群臣问:“当年齐桓公曾经把公子昭托付给我,立为太子,屈指一数,已经十年了。我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不敢忘记。现在雍巫、竖刁作乱,太子被逐出前来投奔,我要会同众诸侯,一同讨伐齐国的罪行,帮助太子昭恢复齐国君位后再返回。这件事如能成功,就会扬名诸侯,便可以倡导诸侯结盟,继承齐桓公的霸业,众爱卿认为怎么样?”

班中站出一位大臣,奏道:“宋国有三条不如齐国,怎么能在诸侯中成就霸业呢?”襄公一看,此人乃是自己的兄长公子目夷,字子鱼,因当年让国君之位给自己,所以立为上卿。

襄公问:“子鱼说‘三条不如齐国’,是哪三条?”

目夷回答:“齐国有泰山、渤海之险要,瑯琊、即墨的富饶;我宋国却国微地薄,兵少粮稀,这是第一条。齐国有高、国世代为卿,执掌朝政,又有管仲、宁戚、隰朋、鲍叔牙共同商议国事;我宋国却文武均不完备,缺少贤才,这是第二条。齐桓公北伐山戎时,有‘俞儿’为其开路,在郊外打猎时,又有‘委蛇’现出原形;而我宋国今年春季正月时,有五颗星星坠到地上,化为陨石,二月又有奇异的大风,鷁鸟飞走,这都是从上天降下来的,是求进反退的不祥之兆,这是第三条。有此三条,宋国自保还来不及,怎么有时间照顾别人呢?”

襄公说:“我做事以仁义为主,不救齐桓公遗孤,就是不仁;接受桓公嘱托而又放弃,就是不义。”

于是把接受太子昭欲讨伐齐国这件事通知各诸侯,约定明年春天一齐到齐国郊外会集。

檄文来到卫国,卫大夫宁速说:“立太子要立嫡生之子,无嫡生之子就该立长子,这是礼之常情。无亏身为长子,而且有保卫卫国的功劳,对我国有恩,希望君王不要参与此事。”

卫文公回答:“公子昭已立为世子,天下的人没有不知道的。戍守卫国,是私恩;拥立世子,是公义。以私废公,我不能那样做。”

檄文到了鲁国,鲁僖公说:“齐侯把公子昭托付给宋襄公,不托付给我,我只知道长幼的次序。如果宋国讨伐无亏,我要发兵相救。”

周襄王十年,齐公子无亏元年三月,宋襄公会同卫国、曹国、邾国的军队,为推举公子昭征伐齐国,屯兵齐国郊外。这时雍巫已升为中大夫,并为司马,掌管兵权。无亏派他带兵出城抗敌,让寺貂居中调度。高虎、国懿仲守卫城池。高虎对国懿仲说:“我立无亏,是因为先君未殡葬,并不是真正拥护他。现在世子昭已经回来,又有宋国帮助,论道理是他正确,说势力是他强大。而且巫、刁二人杀害百官,专权乱政,定是齐国心腹大患。不如趁此机会把他们除掉,迎接世子昭,拥护他为君。那样众位公子就会去掉觊觎君位的念头,齐国就像泰山一样稳定了。”

懿仲说:“现在易牙在外带兵,我以商量事情为名,召竖刁前来杀掉,然后率领百官迎世子昭为君,取代无亏,想那时易牙也无能为力了?”

高虎回答:“此计大妙!”

于是在城楼上埋伏下壮士,假传有重大机密事情,派人请竖刁前来。正是:“做就机关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第33回 宋公伐齐纳子昭 楚人伏兵劫盟主

第三十三回宋公伐齐纳子昭楚人伏兵劫盟主

且说高虎借雍巫带兵出城的机会,把一些勇士埋伏在城楼之中,又派人请竖刁来商量事情。竖刁并没有疑心,趾高气扬而来。高虎布置好酒席,在城楼中等待。

三杯酒下肚之后,高虎说:“现在宋公召集各诸侯国,带大军送太子归来,怎样才能抵挡?”

竖刁回答:“易牙已经带兵出城迎敌去了。”

高虎说:“齐兵寡不敌众,该如何是好?我要依靠你来救齐国逃出大难。”

竖刁说:“我有什么本事?如果老大夫有什么事让我去做,我一定听从您的命令。”

高虎说:“要借你的脑袋,向宋国谢罪。”

竖刁大吃一惊,急忙起身。高虎回头对左右的人喝道:“还不快快动手!”两边屋中藏着的勇士一齐涌出,抓住竖刁并将他杀死。高虎又大开城门,派人四处高呼:“世子已经到了城外,愿意欢迎的请随我来!”京城百姓平时就厌恶雍、竖的为人,也因此对无亏不满,如今看见高虎出城欢迎世子,无不举臂高呼,愿意跟随,一时间,后面有数千人。

与此同时,国懿仲直奔朝中,敲开宫门,求见无亏说:“国中百姓思念拥戴世子,一起出城欢迎,我不能阻挡。主公应该赶紧考虑避难的方法。”

无亏问:“雍巫、竖刁在哪里?”

懿仲回答:“雍巫带兵迎敌,胜负还不知晓;竖刁已被京城百姓杀死了。”

无亏一听,怒气冲天,喝道:“百姓要杀竖刁,你怎么会不知道?”回头叫左右的侍从,要捉懿仲。懿仲转身逃出朝中。无亏愤恨不已,带领宫中侍卫数十人,乘着一辆小车,举剑出宫,传令青年男子都来领取甲兵器械,跟随自己出城抗击敌军。侍卫们东呼西唤,不但没有召来一兵一卒,却叫出许多仇人出来。正是:恩德终须报,冤仇撒不开。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这些仇人,无非是高氏、国氏、管氏、鲍氏、宁氏、陈氏、晏氏、东郭氏、南郭氏、北郭氏、公孙氏、闾邱氏等等。当初因为不附和无亏,被雍巫、竖刁杀害之人的家属,本来就人人心怀愤恨,家家记着冤仇,今天听说宋君送太子回国,雍巫带兵出战,内心中都盼着雍巫兵败。只是怕宋国大兵到来,烧杀抢掠,再受刀兵之苦,所以仅在心中不满而已。等到听说高老相国杀了竖刁,亲自去接太子,都欢喜雀跃,说:“今天老天爷才开眼!”一齐带着

防身的兵器,到东门来打听太子的消息,恰好碰见无亏坐着小车前来。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人带头,其他众人一拥而上,拿着兵器,把无亏团团围住。

侍卫一见,忙大声喝道:“主公在此,大家不得无礼。”

众人喊道:“他不是我们的主公!”举起刀枪向侍卫们乱砍乱杀,无亏抵挡不住,忙跳下车想逃跑,也被众人杀死。

一时东门人声鼎沸,乱作一团,幸亏国懿仲来抚慰一番,大家才慢慢散去。国懿仲一方面把无亏的尸体抬到别宫中殡殓,一面派人飞速出城,告诉高虎城中发生的事情。

再说雍巫正在东关安营扎寨,和宋兵对峙。这天夜里军营中忽然大乱,互相传说:“无亏、竖刁都被杀掉,相国高虎已经带领百姓迎接太子昭为国君,我们不能再助纣为虐了。”

雍巫听到这些话,知道军心已经动摇,心如芒刺一般,连夜带着几个心腹之人,逃往鲁国去了。天刚亮,高虎已经赶到东关,安抚好雍巫所带的军队,来到郊外,迎接世子昭入城,并向宋、卫、曹、邾四国陪礼请和。四国见此,各自退兵。

高虎奉迎世子昭来到临淄城外,先停在公馆之中休息,派人通报国懿仲准备同百官一同出城接驾。却说公子元、公子潘听说此事后,便来与公子商人商量,也要一齐出城欢迎新君。

公子商人大怒说:“我们在国中为父王发丧,昭并没有尽人子的孝道;现在又借助宋兵的威势,欺凌兄长,强夺齐国,是没有道理的。听说诸侯的兵都退走了,我们不如带领家中的将士,以给无亏报仇为名,杀掉子昭。然后我们三个人之中,任凭大臣们推举一人为国君,这样也免得受宋国的控制操纵,灭了先公盟主的志气。”

公子元说:“如果这样,最好遵奉宫中的命令行动,也算师出有名。”随即入宫禀报长卫姬。

长卫姬哭着说:“你们如能为无亏报仇,我就死而无恨矣!”下令召集无亏旧时的一班心腹之人,帮助三位公子,一同去抵挡世子。竖刁手下也有一群死党要为他报仇,赶来相助,分头守住京城四门。国懿仲怕四家人多势众,把府门紧闭,再也不敢出头主事了。

高虎对世子昭说:“无亏、竖刁虽然死了,但余党还在,何况还有三位公子做主,关闭城门不让主公进城,如要强行入城,必然再起战争,假如失败了,就会前功尽弃,不如依然去宋国请求救兵才是上策。”

世子昭说:“但凭国老做主。”

于是高虎和世子昭又来到宋国。宋襄公大军刚刚入境,就见世子

昭到来,大吃一惊,问其为何匆匆前来。高虎将事情一五一十诉说清楚。

襄公说:“这是我班师太早的原因。世子请放心,有我在,你不用担心入不了临淄城。”

立刻命大将公孙固增添车马——先前因有卫、曹、邾三国共同行动,只用了二百辆战车;现在独自出兵,加到四百辆战车。——派公子荡作先锋,华御事为后援,自己带领中军,护送公子昭,重新离开宋国边境,再次踏入齐国领土。

因有高虎在前军,齐国守关将士看见是高相国,立即开关请入,大军直逼临淄城下,扎下营寨。宋襄公见城门紧闭,吩咐三军准备攻

城的器械。

城内公子商人对公子元、公子潘说:“宋军如果攻城,必然会惊动百姓。不如我们率领四家的兵马,乘宋兵远来没站稳脚跟,全力进攻。侥幸得胜固然好,不幸失败,还可以四散避难,再作打算。这胜于死守城中,万一诸侯的军队闻讯赶来,那时怎么办呢?”

二位公子同意他的意见。当天夜里,打开城门,各自引兵出城来劫宋军营寨,误打误撞,攻下了公子荡的前营。公子荡措手不及,只好放弃寨子逃走。坐守中军的大将公孙固听说前寨失利,急忙带大军前来救援。后军的华御事和齐国老大夫高虎,也率领部下接应。

双方混战一场,直到天亮。四家的死党虽然不少,无奈却各为其主,人心不齐,怎么能抵抗宋国大军?一夜之中,被宋兵杀得七零八落,死伤无数。

公子元怕世子昭回国后自己难免受祸,乘乱带着几个心腹之人逃奔卫国避难去了。公子潘、公子商人收拾残兵败将逃入城中,被宋兵紧紧跟随,来不及关闭城门,崔夭驾着公子昭的车已长驱而入。上卿国懿仲听说四家兵被打散,世子进城,便召集百官,和高虎拥立世子昭即位。这就是齐孝公,把这一年定为元年。

孝公接替王位以后,论功行赏,封崔夭为大夫。同时拿出大批金银绸布,厚厚犒劳宋军。宋襄公在齐国境内停留了五天,才返回宋国。

这时鲁僖公带大兵来救援无亏,听说孝公已经即位,中途而返,从此鲁国和齐国有了矛盾。

再说公子潘与公子商人见孝公已经即位,互相商量,把出城拒宋兵的事情都推到公子元身上。国懿仲、高虎二位国老,虽然明知是四家同谋,但为使孝公释去前怨,与众人合好,单单只治雍巫、竖刁二人之罪,将他们的死党都杀掉,其余的人则赦免不问。

这年秋天八月,把齐桓公葬在牛首堈上,连着盖起三座大坟,旁边又造一座小坟安葬晏蛾儿。又因为无亏、公子元的原因,把长卫姬、少卫姬两宫中的内侍和宫人一起陪葬,共有几百人。后来到了晋朝永嘉末年,天下大乱,有人挖开桓公的墓坟,发现墓前有一个装满水银的池子,里面发出的寒气扑鼻而来,没有人敢进去。许多天后,寒气方渐渐消失。其人牵着猛犬进入墓中,得到几十斛金豆,至于珠宝玉石、绫罗绸缎、旗帜兵器,更是数不胜数。墓中骸骨满地,狼藉不堪,都是殉葬之人。由此可知孝公当时埋葬父亲所用物品的丰厚。这样又有什么好处呢!髯仙有诗一首,单写这件事情:疑塚三堆峻似山,金蚕玉匣出人间。从来厚蓄多遭发,薄葬须知不是悭。

却说宋襄公自从打败齐国军队,使世子昭继位为齐君之后,自己以为建立了不世的奇功,便想号召诸侯,取代齐桓公做诸侯的盟主。但又怕难以和大国对抗,就先约滕、曹、邾、鄫几个小国,在曹国的南面会盟。曹、邾两国君主先期到达,滕国婴齐刚来,宋襄公不许他参加结盟,软禁在一间屋中。

鄫国国君害怕宋国的威势,也来参加大会,但迟到两日。宋襄公向群臣问道:“我刚刚倡导结盟,鄫国这样一个小国就敢怠慢,晚了两天,如果不重重处罚,怎么能树立威信!”

大夫公子荡回答:“从前齐桓公南征北伐,单单没能收伏东部少数民族。大王要扬威中原,一定要先征服东部少数民族,要想征服东部少数民族,一定要用鄫国国君。”

襄公又问:“用他干什么?”

公子荡说:“雎水中间,有神能呼风唤雨,东部少数民族都建立寺庙供奉祭祀,一年四季不断。大王如真能用鄫侯作祭品祭祀雎水之神,不但神会降福,而且东部少数民族听说这事后,都会认为君王能掌握诸侯的生杀大权,哪一个不惊恐畏惧服从您呢?然后就可以借助东部少数民族的力量征伐诸侯,这样您的霸业就成了。”

上卿公子目夷劝道:“这可不行!自古至今做小事不用大祭品,是因为重视祭物的生命,何况是人?祭祀这件事,目的是为人祈求

福泽。用杀人来祈求福泽,神一定不会答应。而且国家有正常的祭祀,都是由宗伯来执掌。雎水河神,只不过是个妖鬼!蛮夷习俗祭祀的神,君王也去祭祀,看不出君王胜过蛮夷之处。这样谁又能服从您呢?齐桓公主持会盟四十年,维持衰败的诸侯,扶助弱小的国家,年年都有恩德惠施天下。现在君王才第一次举行会盟,就杀戮诸侯而献媚妖神,我看将使诸侯因害怕而背叛我们,而不是对我们心悦诚服。”

公子荡说:“子鱼的话错了。君王争取霸业与齐桓公不同。齐桓公治理国家二十年,然后才主持会盟,君王能等待吗?以德政取人需要时间,施政威严则可迅速达到目的,快慢的次序,不能不了解清楚。不迁就蛮夷,蛮夷就会怀疑我们;不使诸侯畏惧,诸侯就会戏弄我

们。内被耍弄外被怀疑,怎么能成就霸业?从前周武王斩下殷纣王的头悬挂在太白旗上,因而得到天下。这是诸侯杀天子的事,我们杀掉一个小诸侯又有什么呢?君王一定要听从我的建议。”

襄公内心之中急于号令诸侯,于是不听目夷的话,命邾文公杀掉鄫君并将他煮熟,用来祭祀雎水之神。派人去叫东部蛮夷民族的酋长都来雎水参加祭祀活动,东部蛮夷民族平时并不了解宋襄公的政策,没有一个人前来参加。滕君婴齐非常害怕,派人送给宋襄公大批礼物,请求释放,才逃脱被囚禁的生活。

曹国大夫僖负羁对曹共公说:“宋公骄躁而且残暴,不能成事,不如回去。”于是曹共公告辞回归,也不准备一方地主的礼品。

宋襄公十分恼怒,派人责备曹公说:“古时候国君相会,一定有谷物肉食,表示宾主之间的友好。我们君王在您的领地上已经逗留三天了。可我们三军将士却不知道此地主人是谁。希望大王能考虑一下。”

僖负羁回答说:“送肉食物品给老师,是聘先生的正常礼节。现在大王因为公事而光临我国的南部地区,我们君王忙于奔走效命,没有来得及准备别的东西。大王责怪我们没有尽到主人的责任,我们国王实在感到惭愧,只希望大王能宽恕我们!”曹共公终于走了。

宋襄公怒气冲天,传命队伍出发,讨伐曹国。公子目夷又劝道:“从前齐桓公会盟的足迹,遍及于列国,送出的礼物多收到的物品少,不责备别国准备不周,不诛杀赶不来的诸侯,这都是宽于待人,体恤别人的苦衷。曹国礼数不周到,对大王并没有损伤,为什么还要派兵讨伐呢?”襄公不听从他的话,命公子荡带战车三百辆征伐曹国,围住京城。僖负羁根据情况,灵活防备,和公子荡对峙三个月,公子荡不能取胜。此时郑文公率先投靠楚国,召集鲁、齐、陈、蔡四国君主,与楚成王一同在齐国境内会盟。

宋襄公大吃一惊,一来怕齐、鲁两国之中有争取霸业的,宋国难以和其相争;二来又怕公子荡战败,失掉锐气,被诸侯耻笑,便召回公子荡。曹共公也怕宋国军队再来,派人到宋国请罪。自此以后宋、曹两国合好如初。

再说宋襄公一心想成就霸业,见小国诸侯对自己纷纷不服,其他大国反而舍近求远,和楚国结盟,心中又生气又着急,便和公子荡商量办法。

公子荡说:“现在大国没有超过齐国和楚国的。齐国虽然以前是霸主,但现在几个公子互相争夺权力刚刚结束,国家的形势还没有缓和。楚国私自称王,刚与中原各国往来,诸侯都害怕它。君侯可以不惜钱财,奴颜卑膝地请求做楚国的诸侯国,楚国一定会答应。那时就可以借助楚国的势力召集众诸侯国,又可以借诸侯国的力量限制楚国,这是短时间的权宜之计。”

公子目夷又进言:“楚国有诸侯国,怎么会答应我们?我们求做楚国的诸侯国,楚国怎么会接纳我们?恐怕两国之间的争端就要开始了。”

襄公不理会他的话,立刻命令公子荡带着厚重的礼物到楚国,求见楚成王。楚成王问清他的来意,答应明年春天在鹿上相会。公子荡回国报告宋襄公,襄公说:“鹿上是齐国的领地,这事不能不通知齐侯。”又派公子荡到齐国问好,并述说和楚王相会之事。齐孝公也答应了。这是宋襄公十一年,周襄王十二年的事情。

第二年春天,正月里宋襄公先到鹿上,修筑会盟的土坛等待齐国、楚国的君侯。二月上旬,齐孝公才来到。襄公自以为有收纳孝公的功劳,相会之时,常常以有恩自居。孝公感念襄公的恩德,也尽力行使地主的权力,热情款待。又过了二十多天,楚成王才到。宋、齐二国君侯会见之时,都是以爵位定次序。楚国虽然自行称王,但实际上是子爵。于是宋公为首,齐侯次之,楚子再次之。这是宋襄公定的次序。

到了约定的日期,三人一同登上鹿上的盟坛,宋襄公居然以主盟者自居,先执牛耳,一点也没有谦让。楚成王心中不高兴,勉强接受歃血仪式。

宋襄公向二人作揖后说:“我蒙先人的余荫,作周天子的卿士,不顾自己德薄力微,私下要恢复诸侯会盟之事。恐怕人心不齐,要借助两位君侯的威严,召集众诸侯于今年秋天八月在宋国盂地会盟。如果二位君侯答应共同倡仪会盟,率领诸侯,我愿意与二位世代结为兄弟之好。不单单是我自己,殷先王的后代,都会感谢君侯的恩德。”

齐孝公拱手推让楚成王,成王也推让孝公,两人互相推辞,很长时间没能定出先后。襄公说:“二位君侯如果不抛弃我,请一同签署。”于是拿出召集盟会的信笺,不送给齐侯,却先送给楚成王,让他签字。孝公见此,心中很不痛快。楚成王抬眼一看,只见其中写着召集诸侯会盟的意思,效法齐桓公在衣裳大会的先例,不带兵车。

信后宋公已先签好自己的名字。楚成王心中暗自好笑,对襄公说:“君侯自己能招来众诸侯,何必要我签字?”

襄公回答:“郑国、许国长时间在您的庇护之下,而陈国、蔡国最近又接受齐国的盟约,不靠二位君侯之威灵,恐怕会有不方便之处,所以借助二位。”

楚成王说:“既然如此,齐君应该先签字,然后才是我。”

齐孝公说:“我对于宋国来说,也像属下一样,只有贵国才难以请来。”

楚王笑着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笔递给齐孝公。孝公说:“既然有了楚国,齐国就不必再签字了。我颠沛流离,万死之余,幸亏保存住祖宗社稷没有灭亡,以跟随二位君侯后面歃血为荣,本来就无足轻重,还为什么要亵渎这信笺呢?”坚决不肯署名。

要说齐孝公心中,是怪宋襄公先让楚王签署,看出他重视楚轻视齐,所以不签字。宋襄公却自以为对齐国有恩,认为孝公说的是肺腑之言,就收起信牍藏好。三人又在鹿上叙说数日,互相叮咛后分别。髯仙曾有诗感叹此事:诸侯原自属中华,何用纷纷乞楚家?错认同根成一树,谁知各自有丫叉?

楚成王归国后,向令尹子文述说这件事。子文说:“宋君也太狂妄自大了!大王为什么还答应他呢?”

楚王笑着说:“我想主持中原的政务已经很久了,遗憾的是一直没有得到便利的条件。现在宋公倡导衣裳大会,我借此机会会合诸侯,不也可以吗?”

大夫成得臣说:“宋公为人喜欢虚名而不求实事,轻信别人而缺少谋略,如果埋伏甲士掠劫,一定能活捉他。”

楚王说:“我的意思正是这样。”

子文劝道:“答应别人会盟又派人去劫夺,人们会说楚国言而无信,怎么能让诸侯心服?”

得臣又说:“宋国一心想主持会盟,一定有轻视诸侯的意思;诸侯各国不了解宋国的政治,没有同它一心的。擒住他向诸侯显示楚国的威严,然后再释放他,又可以表现楚国的恩德。诸侯们为宋君的无能感到耻辱,不归顺楚国,还会归顺谁呢?如果拘于小的信约,却失去大的功业,这是没有策略的表现。”

子文回答:“子玉的计谋,不是我所能考虑到的。”楚王便命成得臣、斗勃二人为将,各自选出五百名勇士,操练演示,准备劫盟的计划。

再说宋襄公从鹿上回国后,心中高兴,面带喜色,对公子目夷说:“楚国已经答应我做诸侯了。”

目夷劝谏说:“楚国,是蛮夷之邦,其心深不可测。君侯只得到楚王口上答应,没有得到他的真心,我实在担心您被他欺骗。”

襄公说:“子鱼你太多心了。我以忠信对待别人,别人忍心欺骗我吗?”

于是不听从目夷的劝说,传信各国,召集会盟。先派人在盂地修筑坛场,增设公馆,要求务必华丽。又在仓库场院中储备粮草,以供各国士兵战马消费。凡是贡献的祭品、犒劳的礼物,都准备的十分丰厚,没有缺少一样。

到了秋天七月间,宋襄公命令乘车前往参加大会。目夷又劝阻说:“楚国*而又缺少信义,请带兵车前去。”

襄公说:“我和诸侯们约定效仿‘衣裳大会’,如果用战车,就是自己制定条约,又毁弃条约,以后还怎么和诸侯讲信义?”

目夷说:“君侯可以乘车前去保全信义,我请求带兵车一百辆在三里之外埋伏,以防备万一如何?”

襄公说:“你用战车,与我用有什么区别?一定不能这样。”

临走之时,襄公又怕目夷在国内派兵接应,失掉了自己的信义,便要目夷同他一起去。目夷回答:“我也放心不下君侯,正要与您同去。”

于是君臣一同来到会盟的地点。楚、陈、蔡、许、曹、郑六国的国君按时到达。只有齐孝公心怀不满,鲁僖公不与楚国通好,二人没到。

襄公派人迎接六国诸侯,分派公馆休息,接待的人回报襄公说:“各诸侯都乘坐便车。楚王虽然侍从的人很多,也是便车。”

襄公说:“我知道楚王不会欺骗我!”

太史占卜会盟的吉日,襄公派人通知各国。数日前,预先派定坛上执事、服务人员。

这天一早,五鼓刚过,坛上坛下,都设置火炬,照耀的如同白天一样。坛的旁边,另设休息的场所,襄公先去那里等待众人。陈穆公款、蔡庄公甲午、郑文公捷、许僖公业、曹共公襄五位诸侯,陆续来到。等待许久,天快亮了,楚成王熊恽方到。襄公遵循地主的礼节,作揖谦让一番,众人分左右两边台阶登坛。右边宾客登坛,众诸侯都不敢超过楚成王,让他走在最前面。成得臣、斗勃二将紧随楚王,其他诸侯也有随行的臣子,不必细说。主人从左边台阶登坛,只有宋襄公与公子目夷二人。

刚才登坛之时,要以宾主来分,既然登上盟坛,陈列供品,歃血盟誓,指天地为证,写约排名,就要推盟主第一了。宋襄公指望楚王开口先说,就双眼看着楚王。谁知楚王低头不言语,陈蔡各国诸侯,面面相觑,没有敢先开口的。襄公忍不住了,昂然走上前来说:“今日之事,我欲重新恢复先前盟主齐桓公的事业;尊重王室,安定百姓,停止争战,让普天之下都享受太平之福,众位君主认为怎么样?”

诸侯还没答应,楚成王挺身上前说:“宋君的话非常对!但不知道盟主的位置应该给谁?”

襄公说:“有功劳就论功,没有功劳就论爵位,还有什么好说的!”

楚王说:“我自己称王已经很久了。宋君虽然位列上公,但难以排在王前,我请大家原谅,站在第一位了。”说完便站在最前面。

目夷见此,扯一扯襄公的袖子,想让他权且忍耐,再作别的打算。襄公一直以为盟主之位捏在他手中,如今临时变卦,心中如何不恼?窝着一肚皮的气,不免疾言厉色,对楚王说:“我靠先人的洪福,位列上公,周天子也用宾客之礼相待。您既言自行称王,便是假爵位。为什么用假王来压制真公呢?”

楚王反问:“我既然是假王,谁教你请我来这里呢?”

襄公又说:“您到这里来,也是在鹿上先有协定,不是我随便约您来的。”

成得臣在一边大喝一声:“今天的事情,只问众位诸侯,是为楚国来?还是为宋国而来?”

陈,蔡各国,平时都害怕楚国,齐声回答:“我们都遵从楚王的命令,不敢不来。”

楚王呵呵大笑说:“宋君还有什么话说?”

襄公见事情不妙,要和他讲理,他又不管有理无理;要抽身而走,又无一兵一卒保护,正在踌躇不决之时,只见成得臣、斗勃脱去礼服,里面都穿着铠甲,腰间各插一面小红旗,把红旗向坛下一摇,跟随楚王来的人,远远不止一千,个个都脱去衣服,露出铠甲,手里拿着短小易藏的兵器,像蜂子蚂蚁攒聚一样,飞奔上坛来。

各国诸侯,都吓得魂不附体。成得臣先把宋襄公的两只袖子紧紧拉住,同斗勃指挥众兵士,抢掠坛上陈设的玉帛器皿等等。一班杂役执事,吓得四散奔逃,宋襄公见公子目夷紧紧跟随,便小声对他说:“我后悔没听你的话,以至如此狼狈;你快些回去守卫国家,不要担心我。”目夷料想跟着也没有好处,就乘乱逃回去了。

第34回 宋襄公假仁失众 齐姜氏乘醉遣夫

第三十四回宋襄公假仁失众齐姜氏乘醉遣夫

却说楚成王伪装便车参加大会,跟随的人都是勇士,里面穿着铠甲,身边暗藏兵器,全经过成得臣、斗勃挑选来的,个个勇猛无比。又令蔿吕臣、斗般两将统帅大军,随后跟进,准备大战一场。宋襄公全然不知,中了圈套,正是:“没心人遇有心人,要脱身时难脱身”了。楚王擒住襄公,众军兵把公馆中准备的祭祀物品和犒劳的礼品以及仓库中的粮食,都抢劫一空。宋襄公随行带来的车辆,也都归了楚国。陈、蔡、郑、许、曹五国诸侯,人人害怕,谁敢上前为宋公说话?

楚成王邀请众诸侯来到公馆,当面数说宋襄公六条罪状:“你乘齐国国丧之际派兵征伐,私自实行废立之事,这是第一条罪行;滕君参加大会稍微晚一点,你就加以侮辱囚禁,是第二条罪行;用人来代替牲畜祭祀淫鬼,是第三条罪行;曹侯缺少地主的礼仪,本来是小事一件,你却自恃强大进行围攻,这是第四条罪行;以快要灭亡的国家,不能够估计自己的德行能力,不顾上天本来已经显示出告戒的征兆,还想成就伯主的大业,是第五条罪行;向我求诸侯之位,又妄自尊大,全没有谦让的礼节,是第六条罪行。上天夺去了你的灵魂,使你单车参加会盟,我现在带领战车一千辆,战将千员,要踏碎睢阳城,为齐、鄫各国报仇!诸位国君请在这里稍微停留几天,等我占领宋国回来后,再和众位痛饮十天再散。”

众诸侯没有不唯唯应诺的。襄公哑口无言,就像木雕泥塑的偶像一般,只多了两行泪珠。很快楚国的大军都到齐了,号称千辆战车,实际只有五百辆。楚成王犒赏三军后,拔寨而起,带着宋襄公,杀奔睢阳城。各国诸侯奉了楚王的命令,都停留在盂地,没有一个敢回国的。史官作诗一首,讥讽宋襄公的愚蠢说:无端媚楚反遭殃,引得睢阳做战场。昔日齐桓曾九合,何尝容楚近封疆?

却说公子目夷自盂地逃回都城,向司马公孙固述说襄公被劫持的事情,并说:“楚国大军早晚就要到了,要快些调兵,登城把守。”

公孙固说:“国家不能一天没有君主,公子应该暂时代理君主,然后发号施令,赏罚分明,人心才能安定。”

目夷附着公孙固耳边说:“楚国人抓住我们君侯来征伐我国,是挟持君王而有所求。必须如此,楚国人一定会放我们国君回来。”

公孙固说:“这话很对!”

于是向众位大臣说:“我们国君未必会回来了!我们应该拥戴公子目夷为国君,主持国家大事。”群臣都知道目夷的贤能,没有不乐意的。

公子目夷先到太庙祭告,然后称君摄政。三军都听从指挥,纪

律严明,睢阳城把守得和铁桶一样牢固。

刚刚安排好,楚王大军已到城下,扎好营寨。将军斗勃上前向城中喊:“你们国君已被我们活捉,要活要杀都在我们手中,赶快献城投降,以保全你们国君的性命!”

公孙固在城楼上回答:“依赖祖宗社稷的神灵,宋国已推立新的国君了。要活要杀都由你,想要我们投降是办不到的。”

斗勃又问:“你们国君还在,怎么能又立一个国君呢?”

公孙固回答:“立国君是为了主持国家,现在国家无主,怎么能不另立新君?”

斗勃说:“我们愿意送还你们国君,用什么酬谢我们?”

公孙固说:“旧国君被俘虏,已使国家蒙受侮辱,即使回来也不能够为国君了。归还与否,全凭楚国作主。如果要决战,我们城中的战车没有丝毫损伤,愿与你们一决胜负。”

斗勃见公孙固回答得强硬,便回去报告楚王。楚王怒气冲冲,下令攻城。城上箭矢、石块如急雨一般射下,楚兵伤亡惨重。连续攻打三天,白白损失了许多士兵,不能取胜。

楚王问:“宋国既然不用宋君,杀了他怎么样?”

成得臣回答:“君王以宋杀掉鄫侯为其罪名,现在杀宋公,是效尤之举。杀掉宋公就像杀一个普通人一样,不能得到宋国,却白白地与宋国结下怨仇,不如放掉他。”

楚王又问:“攻打宋国不能取胜,又放回他们的国君,有什么名目呢?”

得臣回答:“我已有一条计策了。如今不参加盂地之会的,只有齐、鲁二个国家。齐国已经两次与我们通好,暂时不必计较。鲁国是礼义之邦,一向帮助齐国成就霸业,不把楚国放在眼里。如果把俘获宋国的物品和人献给鲁国,请鲁君在亳都相会,鲁君见宋君被俘,一定会害怕前来。鲁君、宋君是葵邱会盟的人,而且鲁侯特别贤明,一定会为宋君求情,我们因为鲁侯的贤德而释放宋君,是一举而兼得宋、鲁两国的好感。”

楚王拍掌大笑说:“子玉真有见识!”

于是退兵,扎驻在亳都,派宜申为使节,带着俘获的车辆,到曲阜献礼。给鲁侯的信上写着:宋公傲慢无礼,已被我囚禁在亳都。不敢独自享受这个功劳,特向贵国献礼报捷,希望您能够屈尊到此,共同决定对宋公的处理。

鲁僖公看信后,大吃一惊,正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明知楚国使节来献礼报捷,故意夸大其辞,是进行恐吓,但鲁国弱小,楚国强大,如果不去会见,又怕楚军来征伐,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于是厚厚款待宜申,先写了回信,快马报告楚王,说:“鲁侯遵从您的命令,立即就来相会。”

鲁僖公随后即乘车上路,由大夫仲遂跟从前往。到了亳都,仲遂得到宜申的帮助,先私下里会见成得臣,请他在楚王面前多多关照,凡事行个方便。得臣引导鲁僖公与楚成王相见,彼此叙说互相敬仰的意思。

这时陈、蔡、郑、许、曹五位诸侯,也从盂地赶到这里相会,加上鲁僖公共是六位,他们聚在一处商议。郑文公首先发言,要推举楚王为盟主,众诸侯吞吞吐吐,欲言未言。鲁僖公毅然说道:“盟主必须以仁义号召天下,这样才能使人心悦诚服。现在楚王依仗兵多将广,袭击宋国,囚禁宋公,有威严而无恩德,人心怀疑不安。我们与宋国,都有结盟之友好,如果坐视不救,只知道奉承楚国,恐怕要被天下英雄所耻笑。楚国如果能够释放宋公,最终使会盟在友好的气氛中结束,我怎么敢不听从楚王的命令呢?”

众位诸侯都说:“鲁侯说的太对了!”

仲遂把这些话私下透露给成得臣,得臣转告给楚王。

楚成王说:“诸侯们以盟主的大义责备我,我怎么能违背呢?”

于是便在亳都郊外再筑起盟坛,约定在十二月癸丑这一天,向神灵发誓,歃血结盟,同时赦免宋公的罪行。约定结盟的前一天,楚王把宋襄公放出来,与众位诸侯相见。宋襄公又羞又怒,满肚子不高兴,却又不能不向诸侯们道谢。

到那天,郑文公拉着众诸侯,诚恳地邀请楚成王登坛主持会盟。成王率先割牛耳取血,宋、鲁等国君也依序歃血。宋襄公敢怒而不敢言。会盟完毕,诸侯们四散回国。

宋襄公听谣言说公子目夷已经即君位,便准备逃到卫国避难。这时公子目夷派遣的使臣已经到了,向宋襄公致意说:“我所以暂时管理国政,是替君侯守卫国家。宋国本来就是您的国家,为什么不回来呢?”很快就把迎接的仪仗准备齐全,接襄公回都城,目夷退位为臣。胡曾先生曾论及襄公之所以能被释放,全靠公子目夷计策,冷静沉着,并不看重从前的君侯;如果手忙脚乱,向楚国请求放回旧君,楚国就会视为奇货可居,岂肯轻易放回?有诗一首称赞目夷说:金注何如瓦注奇?新君能解旧君围。为君守位仍推位,千古贤名诵目夷。

又有诗一首说六位诸侯,公然向楚王献媚,乞求宽放宋公,明明是把操纵中原的大权,双手送给楚国,楚王眼中还会有中原吗?诗说:从来兔死自狐悲,被刦何人刦是谁?用夏媚夷全不耻,还夸释宋得便宜。

宋襄公一心想成就霸业,反被楚国捉弄一场,遭受奇耻大辱,怨恨之情,痛入骨髓,但恨自己力不从心,不能报仇雪恨。又怪郑侯极力倡议,尊奉楚王为盟主,愤怒不已,千方百计要与郑国作对。

正好周襄王十四年春天三月,郑文公去楚国行朝拜之礼,宋襄公听后大怒,便起倾国之兵,亲自讨伐郑国,令上卿公子目夷辅助世子王臣守国。目夷劝道:“楚国与郑国关系正好,宋如果伐郑,楚国一定会救援。这次征伐恐怕不能取胜,不如实行德政,等待时机才是上策。”大司马公孙固也劝阻。襄公生气地说:“如果司马不愿去,我自己去好了。”公孙固不敢再说什么,于是出兵伐郑国。

宋襄公自己统帅中军,公孙固为副手,大夫乐仆伊、华秀老、公子荡、向訾守等都跟随前往。郑文公接到探子的报告,大吃一惊,连忙派人向楚王求救。楚成王说:“郑侯对待我就像儿子侍奉父亲一样,应该赶快去救援。”

成得臣进言说:“救援郑国不如讨伐宋国。”楚成王问:“为什么?”得臣回答:“宋公曾被我们俘虏,宋国人已吓破胆了。现在又不自量力,带大军征伐郑国,宋国国内一定空虚,乘虚而入,宋国必定害怕,这是不用交战就知道胜负的事情。如果宋军回救,那他们也就疲劳了,以逸待劳,怎么会不胜利呢?”楚王同意了他的意见。即刻命令成得臣为大将,斗勃为副将,起兵伐宋。宋襄公正与郑军相持不下,听到楚军来伐的消息,昼夜兼程,返回宋境,在泓水南岸扎好营寨,等待楚军。成得臣派人来下战书。

公孙固对襄公说:“楚国大军的目的是救援郑国。我们以从郑国撤兵来向楚国道歉,楚军自会退回。不能与他们交战。”

襄公反问:“从前齐桓公起兵讨伐楚国,现在楚兵来征伐宋国,而我们却不和他们交战,如何继承齐桓公的英雄业绩呢?”

公孙固又说:“我听说‘一姓不再兴’。就像上天抛弃殷商已经很久了,君侯要重新恢复它,可能吗?而且我们的盔甲不如楚国的坚固,兵器不如楚国的锋利,人马不如楚国的强壮。宋国人害怕楚人就像害怕蛇蝎一样,您靠什么取胜呢?”

襄公回答:“楚国虽然兵甲有余,但仁义不足,我兵甲不足,但仁义有余。从前武王只有三千猛士,却战胜了殷纣王的亿万军队,靠的完全是仁义。以有道的君王来躲避无道的臣子,那样我活着还不如死掉好。”

于是便在战书的末尾批定十一月初一,双方在泓阳交战。又命令制做一面大旗插在大车上,旗上写着“仁义”二个大字。

公孙固暗暗叫苦不迭,私下里对乐仆伊说:“战争本来就是厮杀,如今却说仁义,我不知道我们国君的仁义在什么地方啊?上天夺回了主君的灵魂,我认为已经很危险了!我们一定要小心行事,不使国家灭亡就万幸了。”

到了交战那一天,公孙固在鸡还没叫时就起床,请襄公发令,严阵以待。

且说楚将成得臣在泓水岸北驻扎,斗勃请令说:“我军应五更时渡河,以防宋兵布好战阵攻击我军。”

得臣笑一笑说:“宋襄公做事迂腐至极,一点不懂兵法。我军早渡河早交战,晚渡河晚交战,有什么担心的呢?”

天亮以后,部队才陆续渡河。公孙固请襄公下令出击,说:“楚军在天亮才渡河,过于轻敌。我们乘他们没渡完,冲上前去厮杀,是以我们全军攻击他们一部分。如果让他们都渡过来,楚兵多而我军少,恐怕不能取胜,您看如何?”

襄公指着大旗说:“你看见‘仁义’二个字了吗?我堂堂正正之师,岂有乘敌军渡一半而出击的道理?”

公孙固又暗暗叫苦。一会儿功夫,楚兵全都渡过河。成得臣戴着精美的帽子,上面扎着玉缨,身穿绣袍,外着软甲,腰挂雕弓,手执长鞭,指挥士兵,东西布阵,气宇轩昂,旁若无人。

公孙固又对襄公说:“楚军正在布阵,尚未行成队列,现在立即击鼓进攻,楚军一定会大乱。”

襄公往他脸上吐唾沫说:“呸!你贪图一次冲锋获得的小利,就不顾千秋万代的仁义之名吗?我堂堂正正之师。岂有乘敌人没列成阵就进攻的道理?”

公孙固只好再次暗暗叫苦。楚兵摆好阵势,只见人强马壮,漫山遍野,宋兵人人都面带惧色。襄公下令击鼓,楚军中也响起鼓声。襄公自己举着长矛,带着公子荡、向訾守二将,以及护卫的官兵,催马向楚阵冲来。成得臣见宋兵来势凶猛,暗自传下号令,开了阵门,只放襄公一队车马进阵。

公孙固随后赶来保护宋襄公,襄公已杀入阵中去了。只见楚军中一员上将挡住阵门,口口声声大叫:“有本事的快来决一死战!”公孙固抬眼一看,见是楚将斗勃,心中大怒,挺戟上前,直刺斗勃,斗勃举刀迎战,二人交锋,不到二十回合,宋将乐仆伊带兵赶来,斗勃一见,不免有些着忙。恰好楚阵中又冲出一员上将蔿吕臣,接住乐仆伊厮杀。公孙固乘斗勃着忙,看准时机,拨开他的刀头,驰入楚军。斗勃提刀追赶,宋将华秀老赶到,挡住斗勃,两对儿在阵前厮杀。

公孙固在楚阵中,左右冲突很久,看见东北角上士兵如林,团团围着,拍马冲了过去。正遇上宋将向訾守血流满面,大声叫道:“司马快来救君主!”

公孙固随着他杀入重围,只见护卫襄公的官兵一个个身带重伤,还与楚军死战,毫不退缩。原来襄公对待手下人极有恩德,所以众人都以死相护。

楚军见公孙固英勇难敌,才稍稍退后。公孙固上前,只见公子荡身负重伤,倒在车下,“仁义”大旗已被楚军夺走。襄公身上受了许多伤,右腿中箭,射断了膝中之筋,已站不起身。公子荡见公孙固来到,张开眼睛说:“司马好好服侍主公,我今天死在这里了!”说完就断了气。

公孙固感叹不已,把襄公扶到自己车上,身体挡在前面,奋勇向外冲出。向訾守殿后,众侍卫一路相护,边战边退。等到冲出楚阵,护卫的官兵已没有一个生存。宋军的战车甲兵,十丧八九。乐仆伊、华秀老见宋公脱离虎穴,也各自逃回。

成得臣乘胜追击,宋军大败,车辆器械,差不多都丢得一干二净。公孙固与襄公连夜逃回都城。

宋兵死的人很多,他们的父母妻子都聚在一起讥讽襄公,埋怨他不听司马之言,以致于有此大败。襄公听到这些话后,感叹道:“君子不重伤别人,不擒拿年纪大的人。我要用仁义带兵,岂能效仿这种乘人之危的事情?”举国上下,没有不讥笑他的。后代人相传,说宋襄公以仁义处事,最终失去众人,就是指这次战争。髯翁有诗一首,感叹此事:不恤滕鄫恤楚兵,宁甘伤股博虚名。宋襄若可称仁义,盗跖文王两不明。

楚兵大获全胜,渡过泓水,高奏凯歌而归。刚刚走出宋国边境,探马来报告:“楚王亲自率领大军来接应,现在驻扎在柯泽。”成得臣就到柯泽晋见楚王,报告战果。

楚成王说:“明天郑侯要带他的夫人到这里犒赏三军,应该陈列所俘获的物品和杀死的人向他们夸耀一番。”原来郑文公的夫人文芈是楚成王的妹妹,因为兄妹的关系,随着郑文公驾车来到柯泽,与楚王相会。

楚王向他们出示俘获的众多物品,郑文公夫妇称贺一番,拿出许多金银布帛,犒赏三军将士。郑文公又诚恳请求楚王第二天来郑国赴宴。第二天一早,郑文公亲自到郊外迎接楚王入城,在太庙中大摆筵席,行九献大礼,像对待天子一样。食品有数百种,外加奇珍异果,宴席的丰盛,是任何国家都没有的。文芈生了二个女儿,还都没有出嫁。文芈又带她们拜见舅舅,楚王大喜。郑文公同妻子、女儿轮流敬酒,自午时吃到戌时,楚王已酩酊大醉。

他对文芈说:“你们的盛情我已领了,现在已喝过量!妹妹与二位外甥女送我一程怎么样?”

文芈回答:“好罢!”郑文公送楚王出城后,先告辞回城。

文芈和两个女儿与楚王并驾齐行,一直来到楚王军营中。原来楚王看中了二个外甥女的美貌,当天夜里拉入自己寝室之中,成就了枕席之欢。文芈彷徨无主,在帐中一夜不能入睡,但害怕楚王的威势,不敢说一句话。——舅舅纳娶外甥女,楚王真是禽兽一般!——第二天,楚王把俘获的一半物品都赠送给文芈,用车载着她的两个女儿回到楚国,收在后宫之中。

郑国大夫叔詹叹息道:“楚王恐怕不会得到善终了吧?参加宴会是礼节,不辞而别是失礼,这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暂且不说楚国和宋国的事情。

再说晋公子重耳自从周襄王八年到了齐国,到了襄王十四年,前后在齐国共住了七年。经历齐桓公之死,诸位公子争夺君位,齐国大乱,等到孝公即位,又一反前人所作所为,依附楚国,仇视宋国,乱纷纷事情很多,以至于诸侯各国多与齐国不和。

赵衰等人私自商议:“我们来到齐国,以为能借助霸主的力量恢复国家。现在新的齐君失掉先人的事业,诸侯各国纷纷叛离,齐国不能帮助我们公子复国已经很明显了。不如到别的国家,再作打算。”于是一同来见重耳,要说这件事情。

谁知公子重耳溺爱齐姜,整天吃喝玩乐,不问外边的事情。众位豪杰等了十天,还没有见着公子。魏犨大怒,说道:“我们以为公子有所作为,所以不辞劳苦,甘心随从出游。现在已留在齐国七年了,苟且偷安,纵情惰志,日月如流,我们等了十天还不能见上一面,怎么能成就大事呢?”

狐偃说:“这里不是大家议论的地方,众位请随我来。”

于是一同出了东门,来到一里外一个叫桑阴的地方。这里放眼望去,都是老桑树,重重绿荫,阳光都照不进来。赵衰等九位豪杰围成一圈,席地而坐。

赵衰首先问道:“子犯有什么计谋?”

狐偃说:“要公子走,只在我们身上。我们先商议好了,预备好行装,等公子一出来,就说请他去郊外打猎,出了城,大家齐心协力,

强迫他上路就是了。但不知这次去哪个国家最好?”

赵衰说:“宋国正在图谋霸业,而且宋侯是喜好名声的人,可以去投奔宋国。如果在那里不得志,我们再去秦国和楚国,一定会有机遇的。”

狐偃说:“我和宋国公孙司马有交情,且去看看怎么样?”

众人商量半天才散去。只以为偏僻幽静之处,没有人知道,却不知“若要不闻,除非莫说;若要不知,除非莫作。”当时姜氏的丫环十多个人,正在树上采桑叶喂蚕,见众人围在一起商量事情,就住手听他们所说的话,回宫后,如此这般,都告诉了姜氏。

姜氏喝道:“哪有这些话,不要乱说!”便把这十几个丫环都囚禁到一间房子中,半夜时叫人把她们全部杀死灭口。又叫起公子重耳,告诉他说:“跟随您的人要带您去别的国家,有几个养蚕的丫环听到他们密谋。我怕泄漏机密,或许有人阻拦,已把她们都除掉了!公子应该早做出走的打算。”

重耳说:“人生一世,能平安享乐就足够了,再不必考虑其他事情。我将在此度过残年,决不去别的国家。”

姜氏又说:“自从公子出逃以后,晋国没有一年平安的岁月。夷吾昏庸无道,出兵失败,自己也遭到侮辱,国中之人不高兴,四邻的国家也不与他交好,这是上天对公子您的优待呀!公子这次出走,一定会得到晋国,千万不要迟疑!”

重耳迷恋姜氏,还是不肯答应。第二天早上,赵衰、狐偃、臼季、魏犨四人,站在宫门之外,叫人传话:“请公子郊外打猎!”

重耳此时还大睡未起,叫宫人回答:“公子有点不舒服,还没有梳洗,今天不能前去。”

齐姜听到这些话,急忙派人单独召狐偃进宫。姜氏让左右的人离开,问四人的来意。狐偃回答:“公子从前在翟国的时候,没有一天不驾车骑马,捉狐打兔。现在在齐国,很久不出外打猎,恐怕他四肢懒惰,所以来请,没有其他的意思。”

姜氏微笑着说:“这次打猎,不是去宋国就是去秦国、楚国吧?”

狐偃大吃一惊,说:“打一次猎怎么会去那么远?”

姜氏说:“你们要强迫公子逃走的事,我已经全都知道,不要再隐瞒了,昨天夜里我也曾苦苦劝说公子,无奈他坚决不肯。今天晚上我要设置宴席,灌醉公子,你们用车载他连夜出城,事情一定会成功。”

狐偃连连叩头说:“夫人能割舍夫妻恩爱,以成就公子的功名事业,真是千古少有的贤德!”

说罢,狐偃告辞出宫,和赵衰等人说明此事。先把车马、侍从、刀鞭、粮食等都收拾妥当,让赵衰、狐毛等先带着停在郊外,只留下狐偃、魏犨、颠颉三个人,带着两辆小车,藏在宫门两边,专门等待姜氏送信出来,就开始行动。正是:“要为天下奇男子,须历人间万里程。”

当天晚上,姜氏在宫中摆下酒席,给公子敬酒。重耳问:“这酒席为什么而摆?”

姜氏回答:“我知道公子有四方之志,特地为您饯行。”

重耳说:“人生短暂,岁月匆匆,既然已经满足,何必再奢求其他的东西?”

姜氏又说:“放纵情欲,耽于安乐,不是大丈夫所做的事情。跟随您的人都忠心为您出谋划策,您一定要听从他们的意见。”重耳勃然大怒,放下杯子不喝。

姜氏问:“您是真的不走,还是欺骗我?”

重耳回答:“我不走。谁欺骗你!”

姜氏笑着说:“走,是公子您的志向;不走,是您的情义。这酒本是为您饯行的,现在是为您留下而庆贺的。愿意与您痛饮一场,尽情快乐一番好吗?”重耳十分高兴,夫妇二人对饮,还叫侍女唱歌跳舞劝酒。

重耳本已不能再饮,姜氏再三敬酒,重耳不知不觉酩酊大醉,倒在桌上。姜氏用被子把他盖好,派人去叫狐偃。狐偃听说公子已经醉了,急忙带着魏犨、颠颉二人入宫,连被带桌子一同抬出宫中。先用一层层褥子铺好车子,然后把重耳放上。狐偃向姜氏告辞,姜氏不觉流下泪来。有诗一首写道:公子贪欢乐,佳人慕远行。要成鸿鹄志,生割凤鸾情。

狐偃几个催赶两辆小车,乘黄昏离开城中,与赵衰等会合,连夜奔驰。大约走了五六十里,听到四面传来鸣叫声,东方出现鱼肚白。重耳此时才在车上翻身,叫宫人取水解渴。

这时狐偃在一边驾车,回答说:“要喝水等天亮再说。”

重耳觉得身子颠簸摆动,睡不安稳,又说:“快快扶我下床!”

狐偃回答:“这不是床,是马车。”

重耳睁开眼问:“你是谁?”

只听得说:“狐偃!”

他此时方恍然大悟,知道已经被狐偃等人所算计。推开被子起来,大声骂道:“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带我出城,想要干什么?”

狐偃说:“要把晋国奉还给公子。”

重耳说:“没有得到晋国,却先失掉了齐国,我不愿意去!”

狐偃骗他说:“离齐国已经有一百里了,齐侯知道公子逃走,一定会派兵追赶,想回去也不可能了。”

重耳怒气冲天,看见魏犨拿着长戈在一边护卫,就夺过长戈,向狐偃刺去。

第35回 晋重耳周游列国 秦怀嬴重婚公子

第三十五回晋重耳周游列国秦怀嬴重婚公子

话说公子重耳怪罪狐偃设计骗他离开齐国,夺过魏犨的长戈去刺狐偃。狐偃急忙跳下车躲避,重耳也跳下车,举着长戈追赶。赵衰、臼季、狐射姑、介子推等,都下车来劝说。

重耳把戈扔到地上,还愤恨不已。狐偃叩头请罪说:“如果杀死我能成就公子的大事,我虽然死了也胜过活着!”

重耳说:“这次出走如果能成功就不再说什么,如果一无所成,我一定要吃舅舅的肉来解恨。”

狐偃笑着说:“大事不成,我不知道死在哪里,怎么能够给您吃呢?如果大功告成,您就会列鼎而食,我的肉又腥又臊,有什么可吃的?”

赵衰等一起劝说:“我们以为公子胸怀远大志向,所以抛弃骨肉之亲,远离家乡,跟随您四处奔走,也指望名垂青史。现在晋君昏庸无道,举国之人谁不愿意拥戴公子为君?公子自己不想方设法回国,谁会去齐国迎接公子!今天的事情,实在是我们大家商量的结果,并不是子犯一人的策划,公子不要错怪他一人。”

魏犨也声色俱厉地说:“大丈夫应当努力求取功名,声望远传后世。为什么恋恋不舍眼前的儿女之乐,却不想一生的大计呢?”

重耳心中凛然,转怒为喜,说:“事情既然已经如此,我只有听从诸位的意见。”

狐毛拿出干粮,介子推送上水,重耳与众人饱食一顿。壶叔等割草喂马,重新整顿车马,向前进发。有诗一首为证:凤脱鸡群翔万仞,虎离豹穴奔千山。要知重耳能成伯,只在周游列国间。

几天以后,他们来到了曹国。却说曹共公为人喜欢玩乐,不理朝政,亲近小人,疏远君子,他的心腹之人都是阿谀奸佞之辈,却个个身居高位。朝中身着红色衣服、乘坐华丽车子的三百多人,都是里巷市井之徒,喜欢阿谀奉承。看见晋公子带领一批豪杰到来,正是志不同道不合,香臭难以共处,惟恐他们长期留在曹国,都劝阻曹共公不要接待。

只有大夫僖负羁劝道:“晋国与曹国是同姓,晋公子穷途末路,经过我国,应该好好款待。”

曹共公说:“曹国是列国之中的小国,子弟往来之事,哪一个国家没有?如果全都以礼相待,那么国家小花费大,怎么能支付得起?”

负羁又说:“晋公子重耳以贤德闻名天下,而且重瞳骈胁,是大富大贵的征兆,不可与各国平常的子弟一视同仁。”

曹共公一片玩心,说贤德他不在意,说到重瞳骈胁,便问:“重瞳我知道。就是有两个瞳子,不知道骈胁是怎么回事?”

负羁回答:“骈胁就是肋骨相连如同一根,是特异之相。”

曹共公说:“我不相信,姑且把他们留在公馆之中,等到他洗澡时看一看。”便叫负责公馆的人请公子入馆,用稀粥招待,既不送肉食,也不设宴席,一点也没有待客的礼节。重耳大怒,拒绝吃饭,公馆中人送上浴盆请洗澡,重耳因一路上腌臜不堪,正想洗去尘土,就脱去衣服洗澡。曹共公和所宠幸的几个人,穿着一般人的服装来到公馆,冲进浴室,走到公子跟前,看他的骈胁,说三道四,吵闹一番才离开。狐偃等听见有外人,急忙赶来察看,还听见他们离去时嘻嘻哈哈的声音。一问公馆中之人,才知道是曹国国君。公子君臣无不愤怒。

却说僖负羁劝谏曹侯不听,回到家中,他的妻子吕氏迎了出来,看见他面带忧虑之色,就问:“朝中发生了什么事?”负羁就把晋公子经过曹国,曹侯不以礼相待的话说了一遍。

吕氏说:“我刚才去郊外采桑叶,正巧晋公子的车辆经过。我虽然没看见晋公子,但看跟随他的人都是当世豪杰。我听说:‘有什么样的国君,就有什么样的臣子;有什么样的臣子,也就有什么样的国君。’从跟随他的人来看,晋公子一定能回国为君,那时派兵讨伐曹国,就会玉石俱焚,后悔都来不及了。曹侯既然不听你的忠心之言,你可以私自与他交往。我已准备好几盘食品,可以把白璧藏在里面,作为求见的礼物。结交应该在没有会见之前,你要立即前往。”

僖负羁听从她的意见,连夜敲开公馆的大门。重耳腹中饥饿,正怒气冲冲坐在那里,听说曹国大夫僖负羁求见并送来食物,就召他进来。负羁再三叩拜,先为曹君向公子请罪,然后述说自己的敬意。重耳十分高兴,感叹地说:“没有想到曹国还有这样的贤臣!我如有幸回到晋国,一定会努力报答你!”

重耳吃饭的时候,发现了盘中的白璧,对负羁说:“大夫照顾流亡之人,使我在曹国的土地上不挨饿,我已经满足了,何必还送这么重的礼物?”

负羁回答:“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公子千万不要推辞!”重耳再三推辞不要。

负羁回来后感叹:“晋公子如此穷困,却不贪图我的白璧,他的志向不可估量啊!”

第二天重耳就上路而行,负羁私下送出城十里才返回。史官有一首诗写道:错看龙虎作豾,盲眼曹公识见微。堪叹乘轩三百辈,无人及得负羁妻!

重耳离开曹国来到宋国。狐偃先行,与司马公孙固相会。公孙固说:“我们国君不自量力,与楚国争强,打了败仗,伤了大腿,到现在还不能起来。但很早就听到公子的贤名,十分佩服,一定会打扫公馆,等候公子的光临。”

公孙固进宫去告诉宋襄公。襄公正恨楚国,日日夜夜思求有贤德的人帮助他,好报楚国一箭之仇。听说晋公子远道而来,晋是大国,公子又有贤名,非常高兴!无奈腿伤未好,难以会面。就命令公孙固去郊外迎接,送入公馆,用国君的礼节招待,馈赠丰富的饭菜,牛、羊、猪肉各七种。

第二天,重耳要走。公孙固奉襄公的命令,再三请公子多住几天,又私下问狐偃:“当初齐桓公是怎么招待公子的?”狐偃详细述说了桓公嫁齐姜、赠宝马的事情。公孙固把这些转告襄公。

宋侯说:“公子早年已与宋国通婚,嫁女我不能作了,马可以如数赠给。”也赠送给二十辆车的好马,重耳感激不尽。住了许多天,宋臣奉命问候赠送礼物不断。

狐偃见宋襄公的病没有好的时候,私下里和公孙固商量公子复国的事情。公孙固说:“公子如果怕风尘劳苦,我们国家虽然小,但也可以在此休养。如果有鸿鹄之志,我国新遭兵败,没有能力帮助,去别的大国,才能成功。”

狐偃说:“您的话真是肺腑之言!”

当天就告诉公子,整装起程。宋襄公听说公子要走,又赠送许多钱财、粮食、服装等等,众人没有不高兴的。

自从晋公子走了以后,襄公的箭伤一天比一天严重,不久就死去了。临终前,他对世子王臣说:“我不听子鱼的话,所以到了这种地步。你即位以后,应当把国家大事托付给他。楚国,是我们最大的仇敌,世世代代不要与他们往来。晋公子重耳如果能回国,一定能得到国君的位置;他成国君后,一定能匡合诸侯成为霸主,我们的子孙都应该对晋国恭敬,这样就可以获得一点平安。”

王臣再度磕头,接受父亲的遗命。宋襄公为君十四年而亡。王臣主持发丧,即宋君位,就是宋成公。髯仙有诗一首论及襄公德行、能力都没有,不应该列在五霸之中。这首诗是这样写的:一事无成身死伤,但将迂语自称扬。腐儒全不稽名实,五伯犹然列宋襄。

再说重耳离开宋国,快要到郑国了,早就有人报告了郑文公,文公对群臣说:“重耳背叛父亲出逃,列国都不接纳,甚至多次饥渴无食。这种不肖之人,不要以礼相待。”

上卿叔詹进言说:“晋公子有三助,是上天保佑的人,不能怠慢他。”

郑君问:“是哪三助?”

叔詹回答:“‘同姓的人结婚,他们的后代不会繁茂。’重耳是狐家女所生,狐与姬是同一家族,他们生下重耳,在国中的时候就有贤德的名声,周游各国又没有灾难,这是一助。自从重耳出逃以后,晋国一直不平静,这不是上天有意等待治国的贤人吗?这是二助。赵衰、狐偃都是当世的英杰,重耳得到他们辅佐,这是三助。有这三助,君王应该以礼相待。礼敬同姓,体恤困苦,尊重贤才,顺应天命,这四种都是好事啊!”

郑伯说:“重耳都快老了,还能有什么作为?”

叔詹回答:“君王如果不能以礼相待,那么就请杀了他们,不要留下仇人,以免后患无穷!”

郑伯笑着说:“大夫的话偏差太大了!既让我以礼相待,又让我杀掉他们。以礼相待因为什么恩情?杀掉又因为什么仇恨?”便传令守门官关紧城门,不让他们进城。

重耳见郑国不接待自己,就驱车绕过。来到楚国,拜见楚成王。成王也用国君之礼招待,设下宴席,九次敬酒。重耳推辞,不敢当此大礼。此时赵衰在一旁站着,对公子说:“公子出逃在外已经十多年了,小国都轻视怠慢您,何况大国了?这次是天命如此,您不要推让。”重耳就坦然接受。一直到吃完饭,楚王仍然恭敬如初。重耳说话之间也很谦让。从此两个人相处得十分友好,重耳就安心居住在楚国。

一天,楚王和重耳在云梦泽打猎。楚王显示武艺,连续射着一头鹿,一只兔。众将都跪在地上称贺。

碰巧有一头人熊冲着车子跑过,楚王对重耳说:“公子为什么不射?”重耳拉弓搭箭,心中暗暗祷告:“我如果能回到晋国继承君位,此箭射出,要射中熊的右掌。”

飕的一箭飞出,正中熊的右掌之上,士兵把熊献上。楚王又吃惊又佩服:“公子箭术真神!一会儿,就听围场中大声叫喊不止,楚王叫身边的人去查看,回来报告说:“山谷中赶出一只野兽,像熊又不是熊,鼻子像大象,脑袋像狮子,四脚像老虎,毛发像豺狼,鬃鬣像野猪,尾巴像野牛,身体比马还要大,花纹黑白相间,斑驳陆离,剑戟刀箭,都不能刺伤,铁器嚼起来就像泥一样软,车轴上裹的铁皮,都被它吃了,矫健无比,众人不能制服,因此才大声喧哗。”

楚王问重耳:“公子生长在中原,博闻多识,一定知道这兽叫什么?”

重耳回头看着赵衰,赵衰走上前来回答:“我知道,这兽名叫‘貘’,是秉天地间的金气而生成,小脑袋短腿,喜欢吃铜铁,便溺所到之处,各种金属都化为水,它的骨头中间没有骨髓,可以作成鼓槌,用它的皮作褥子,能去湿气避瘟疫。”

楚王又问:“那么怎么才能制服它呢?”

赵衰回答:“它的皮肉都是铜铁生成,只有鼻孔中有虚洞,可以用纯钢的物品刺入;或者用火烤,立即就会死掉,这是因为金怕火。”

说完,就听魏犨大声叫道:“我不用兵器,要活捉此兽,献给大王。”

跳下车飞跑过去。楚王对重耳说:“我和公子一同去观看。”就命令驾车前去。且说魏犨赶到围场西北角,一见那兽,就挥拳打了几下。谁知那兽一点不怕,大叫一声,像牛叫一样,身体直立起来,用舌头一舐,把魏犨腰间的鎏金锃带舐去一段。

魏犨大怒,喝道:“畜牲不得猖狂!”耸身一跃,离地大约有五尺多高。那兽就地一滚,又蹲在一边。

魏犨心中更加恼怒,再一次跳起,趁这一跃之势,骑在那只兽的身上,双手用尽平生力气,把它脖子紧紧抱住。那兽奋力腾跃,魏犨随着上下颠簸,只是不松手。

挣扎许久,那兽力气渐渐有些衰竭,魏犨凶猛有余,两臂越抱越紧。那兽脖子被勒住,透不过气,再也不能动弹。魏犨见此,跳下身来,再舒展那两只铜筋铁骨的臂膊,把那只兽的象鼻子用一只手握住,像牵狗和羊一样,拉到两位君主车前。——真是一员虎将啊!赵衰又命士兵取火熏兽的鼻子,火气一入,果然瘫做一堆。

魏犨这才放开手,抽出腰间宝剑来砍,只见火光迸出,兽毛一点也不能损坏。赵衰说:“要杀了它剥皮,也应该四面围火来烤才行。”楚王听从了他的话。那只兽皮肉如铁一般,经四周火烤,渐渐柔软,可以剥皮。

楚王说:“公子手下的豪杰,文武俱全,我们国中一万个也赶不上一个!”这时楚国大将成得臣在一旁,很有些不服气,就对楚王说:“君王夸晋臣的武艺,我愿意和他比武。”

楚王没有答应,说:“晋国君臣是客人,你应当尊敬他们。”当天打完猎,痛饮一场,宾主尽欢。

楚王对重耳说:“公子如果能回到晋国,怎么报答我呢?”

重耳说:“女子、珠玉、布帛,大王富富有余,飞禽走兽、牲畜皮革都是楚国盛产。我真不知道用什么来报答您?”

楚王笑着问:“即使是这样,也一定会报答。我愿意听一听。”

重耳说:“如果仗着大王的威灵,我能够复国,愿意与楚国发展

友好关系,以使百姓安家乐业。倘若万不得已,与您在平原广泽的战场上相见,那么请允许我退避三舍以报答大王的恩德。”——古代行军三十里一停,称为一舍,三舍共九十里。重耳是说他日晋楚交战,自当退兵三舍,不敢立即应战,以报楚王今日相待之情。

当日席散之后,楚将成得臣怒气冲冲地对楚王说:“君王款待晋公子特别优厚,今天重耳竟出言不逊,他日回国,一定背负楚国的恩德,请您下令杀了他。”

楚王说:“晋公子有贤德,他的随从也都是治国的大才,好像有上天帮助一样。楚国怎么能违背天意呢?”

得臣又说:“君王即使不杀重耳,也应该拘留赵衰、狐偃等人,不要使他如虎添翼。”

楚王说:“留下也不能为我们所用,白白遭受埋怨。我正向公子施行恩德,以怨换德,不是好办法!”于是对待晋公子更加优厚。

话分两头。却说周襄王十五年,是晋惠公十四年,这年惠公身体有病,不能临朝处理国事。太子圉,作为人质,长时间留在秦国。圉的母亲是梁国人。梁君昏庸无道,不体恤民情民力,喜欢修筑楼阁,开凿池湖,老百姓怨恨不已,纷纷逃难到秦国,以躲避繁重的赋役。秦穆公乘民心不稳之机,派百里奚带兵袭击梁国,把它消灭。梁君也被乱民杀死。

太子圉听说梁国被灭,叹息道:“秦国灭我外祖父家,是轻视我呀!”便产生了怨恨秦国的情绪。如今听说惠公患病,心中想到:“自己孤身在外,外无喜爱我的强援,内无心腹之人作内应,万一君父身遭不测,众位大夫要立别的公子,我一辈子就会老死在秦国,与草木有什么区别?不如逃回去照顾父亲,也可以安定国人之心。”

当天夜里在枕席之间与他妻子怀嬴说明此事:“我现在如果不逃回去,晋国就不归我所有了;如果逃回去,又舍不得夫妻的恩情。你可以和我一起回晋国,这样公私就兼顾了。”

怀嬴听了这话,哭泣着说:“您是一国的太子,被软禁在这里,要回国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我们国君叫我服侍您,是为了拴住您的心。如果现在随您回国,背叛君王的命令,我就是犯了滔天大罪呀!请您随便怎么做,不要对我说。我不敢随您走,也不敢把您的话泄漏出去。”

于是太子圉逃回了晋国。秦穆公听说公子圉不辞而归,大声骂道:“忘恩负义之贼!上天不会帮助你!”

并对诸位大夫说:“夷吾父子二人,都有负于我,我一定要报复!”自己后悔当初不接纳重耳,便派人打听重耳的行踪,知道他已经在楚国呆了几个月,于是派公孙枝送礼给楚王,要迎重耳到秦国,帮助他复国。

重耳假意对楚王说:“流亡的人已经把性命交给大王,不愿意去秦国。”

楚王说:“楚国与晋国相隔太远,公子如果想回晋国,中间要经过许多国家。秦国与晋国接壤,早晨出发,晚间就到了。而且秦君素以贤德闻名,又和晋君不和,这是上天给予公子的好机会!公子还是去吧!”重耳拜谢楚王。

楚王为壮公子的行色,又赠送了许多车马、金银、布帛。重耳在路上又走了几个月,才来到秦国边界。虽然中间经过几个国家,但都是秦国和楚国的属国,况且有公孙枝同行,一路平安,自不必多说。

秦穆公听到重耳来的消息,喜形于色,到郊外迎接,请入公馆,礼节十分周到。

秦夫人穆姬,也敬爱重耳,因痛恨子圉,劝说穆公把怀嬴嫁给重耳为妻,结成婚姻之好。穆公叫夫人告诉怀嬴。怀嬴说:“我已经嫁给公子圉,怎么可以再嫁?”

穆姬说:“子圉不会再来了!重耳贤德,得道多助,一定能回国为君,那时你就是晋国的夫人,秦、晋两国可以世世代代结为婚姻。”

怀嬴沉默了许久,说:“真的如此,我为什么吝惜自己,而不成就两国的友好?”

穆公就派公孙枝把这事通知重耳。子圉和重耳是叔侄的关系,怀嬴就是嫡亲的侄妇,重耳怕有伤伦理,要推辞这门亲事。

赵衰劝道:“我听说怀嬴美丽而且有才,秦君和夫人都钟爱她,不娶秦女,就无法得到秦君的喜欢。我听说:‘欲人爱己,必先爱人;欲人从已,必先从人。’得不到秦君的欢喜,却要用秦国的力量,这是不能实现的。公子不要推辞!”

重耳说:“同姓结婚,还要避免,何况亲如子侄呢?”

臼季说:“古代所说的同姓,是指同德,不是说同族。从前黄帝和炎帝,都是有熊国君少典的儿子,黄帝生在姬水,炎帝生在姜水,二帝异德,所以黄帝姓姬,炎帝姓姜。姬、姜同族,世代结为婚姻。黄帝有二十五个儿子,有姓的有十四人,只有姬、己各占二个,这是同德的缘故。德同姓同,血统虽然远,也互不通婚姻。德异姓异,血统虽然近,也不回避男女之亲。尧是帝喾的儿子,是黄帝第五代孙,而舜是黄帝第八代孙,尧的女儿是舜的祖姑母,但尧把她嫁给舜,舜没有推辞。古人婚姻的道理就是这样。以德而论,子圉难道和公子相同吗?以亲而论,秦女远远比不上祖姑母。而且是收娶他所抛弃的,并不是夺他所喜爱的,又有什么妨碍呢?”

重耳又和狐偃商量:“舅舅认为可以吗?”

狐偃反问道:“公子要回晋国,是要侍奉他呢?还是要取代他?”重耳并不答应。

狐偃又说:“晋国国君的位子,就要由子圉来坐了。如果公子要侍奉他,怀嬴就是国母;如果要取代他,那么怀嬴就是仇人的妻子,这还有什么问的呢?”

重耳还有惭愧的神色。赵衰说:“要夺取他的国家,何必考虑他的妻子?成大事的人拘泥小节,后悔怎么来得及?”重耳这才拿定主意。

公孙枝回去向穆公复命。重耳选择吉日,布置玉帛,在公馆中成婚。怀嬴的容貌比齐姜还美,她又精心挑选宗亲之女四名为陪嫁,容颜都很美。重耳喜出望外,早忘记了道路上的饥苦。史官曾作诗一首论及怀赢的事情说:一女如何有二天?况于叔侄分相悬。只因要结秦欢好,不恤人言礼义愆。

秦穆公本就看重晋公子的品德,又加上翁婿之亲,情谊越来越深。三日一宴,五日一餐。秦世子也敬重重耳,常常赠送礼物,亲去问好。赵衰、狐偃等也和秦国大臣蹇叔、百里奚、公孙枝等互相结交,一同商量复国的事情。一来因为公子新婚,二来因为晋国国内平安,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自古说:“运到时来,铁树花开。”上天生下公子重耳,该当晋君,是有名的霸主,自然也会生出机会。

再说公子圉从秦国逃回,见了父亲晋惠公,惠公大喜过望,说:“我已病了很久,正愁没人托付。现在你从樊笼里逃脱出来,重新恢复君储之位,我终于放心了。”

这年九月,惠公病重,向吕省、郤芮二人托孤,要他们辅助公子圉:“众公子不足忧虑,只要小心提防重耳。”吕郤二人,叩头受命。当天夜里,惠公就逝去了,太子圉主持发丧,接替君位,这就是晋怀公。

怀公恐怕重耳在外面发动政变,发出命令:“凡是晋国臣子跟随重耳逃亡在外的,他的亲属要在三个月内召回来。如期而归的人,官复旧职,既往不咎。如果过期不回来的,开除官职,宣布死刑。父子兄弟坐视不召的人,一样处死,决不赦免。”

老国舅狐突的两个儿子狐毛、狐偃都随重耳在秦国,郤芮私下里劝狐突写信,叫二子回国。狐突再三不肯写信。

郤芮对怀公说:“二狐都有将相之才,现在跟随重耳,如虎添翼。狐突不肯召回,他的心思难以估测,主公应当自己和他说。”

怀公便派人去叫狐突。狐突先和家人诀别,然后前来。见了怀公,说道:“我因病在家,不知主公叫我来有什么事?”

怀公说:“毛、偃二人在外边,老国舅写信去唤他们回来了吗?”狐突回答:“没写。”

怀公说:“我曾下令:‘过期不回来的人,罪行株连亲人。’老国舅难道没有听说吗?”

狐突回答:“我二个儿子跟从重耳,已经不是一天了。忠臣对待君主,就是死了也不能变。我两个儿子忠于重耳,就像朝中的众大臣忠于君主您,即使他们逃回来,我还要数说他们的不忠,在家庙中处死。怎么会唤他们回来呢?”

怀公大怒,下令叫二个力士用大刀交叉架在他的脖子上,对他说:“两个儿子如果回来,就饶你不死!”还让人拿来信纸放在狐突面前,郤芮拉着他的手,让他写信。

狐突喊道:“不要拉我手,我自己会写,”于是写下了“子无二父,臣无二君”八个大字。

怀公更加恼怒,喝道:“你不害怕吗?”

狐突回答:“为子不孝,为臣不忠,才是我害怕的事情。死对于作臣子的人来说是平常事,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便伸颈受刑。

怀公下令在市曹中斩首。太卜郭偃看见他的尸首,叹息道:“君主刚刚即位,恩德还没有让百姓感到,却谋杀老臣,他的灭亡恐怕不会太远了。”

当天就假说有病,呆在家中不出来上朝。狐氏的家臣,急忙逃往秦国,通知狐毛、狐偃二人。

第36回?晋吕郤夜焚公宫 秦穆公再平晋乱

第三十六回晋吕郤夜焚公宫秦穆公再平晋乱

话说狐毛、狐偃兄弟二人,跟随公子重耳在秦国,听说父亲狐突被子圉害死,捶胸大哭。赵衰、臼季等人都来安慰。赵衰说:“人死不能复生,伤心有什么用?我们一同去见公子,商议复国大事。”

毛、偃二人强忍眼泪,同赵衰等来见重耳。毛、偃说:“惠公已死,子圉即位,凡是晋国臣子随公子流亡在外的人,限期召回,如果不回去,罪责由亲属承担。他怪我父亲不唤我们兄弟二人,把老人家害死了。”说完,悲愤填膺,又大哭起来。

重耳说:“二位舅舅不要过于悲伤,我回到晋国之时,一定替你父亲报仇。”说完立即驾车去见穆公,诉说晋国的事情。穆公说:“这是上天把晋国交给公子,机不可失!我理当帮助你。”

赵衰代替重耳回答说:“君王如果关怀公子,希望快些动手!如果等子圉改变国号、祭告祖庙后,君臣的名分就定了下来,恐怕那时就难以动摇了。”穆公非常同意他的意见。

重耳告辞回到公馆,刚刚坐下,只见门官前来通告:“晋国有人来了,说有机密事要见公子。”重耳唤那人进来,问他的姓名。

那人叩拜后说:“我是晋国大夫栾枝的儿子栾盾。因新君子圉性情多疑,以好杀为威严,百姓怨声载道,群臣心中不服,我父亲特派我私自来这里给公子送信。子圉的心腹只有吕省、郤芮二人,郤步扬、韩简等一班老成持重之臣都被疏远不用,不必担心。我父亲已经和郤

溱、舟之侨等约定,私下准备兵甲,只等公子一到,便为内应。”

重耳大喜,与他定好时间,明年年初,一定到黄河边上。栾盾告辞而走。重耳对天祷告,用蓍草占卜,得到《泰卦》六爻安静。重耳怀疑,叫狐偃来问其吉凶。狐偃叩头祝贺说:“这是为天地准备筵席,小往大来,最好的预兆。公子这次行动,不只能得到国家,还有主盟列国的资格。”重耳便把栾盾的话告诉了狐偃。

狐偃说:“事不宜迟,公子明日便向秦穆公请求发兵。”第二天,重耳又入朝求见穆公,还没说话,穆公就说:“我知道公子急于回国,担心诸位大臣不能胜任这件事情,要亲自送你到黄河。”重耳拜谢而出。

豹听说穆公要送公子重耳,愿意为先锋效力,穆公答应了。太史选定冬天十二月的一天是黄道吉日。前三天,穆公在九龙山设宴为公子饯行,赠送十对白璧,四百匹马,连帐篷器物都应有尽有,粮草自不必说。又送给赵衰等九个人每人一对白璧、四匹马。重耳君臣都叩拜感谢。

到了那一天,穆公亲自带着谋臣百里奚、繇余,大将公子絷、公孙枝,先锋豹等,率领四百辆战车,送公子重耳离开雍州城,向东进发,秦世子与重耳相处得特别好,依依不舍,一直送到渭阳,才洒泪而别。有诗一首说:猛将精兵似虎狼,共扶公子立边疆。怀公空自诛狐突,只手安能掩太阳?

周襄王十六年,晋怀公圉元年春天正月,秦穆公和晋公子重耳来到黄河岸边。渡河的船只,都已准备好了。穆公又设筵席饯行,嘱咐重耳说:“公子回到晋国,不要忘了我夫妻二人。”于是分兵一半,命令公子絷、豹护送公子渡河,自己大军驻扎在河西。正是:“眼望捷旌旗,耳听好消息。”

却说壶叔掌管公子行李粮食的事情,自从逃亡以来,在曹国、卫国之间,担饥受饿,不止一次。正是没有衣服时爱惜衣服,没有食物时爱惜食物,今天渡河的时候,收拾行装,把平时用的坏竹器、破席子、旧帐篷,一件件都搬上船,吃不完的酒、肉等等,也爱如宝贝,搬上船摆好。

重耳看见后,哈哈大笑说:“我今天回晋国为国君,是一方的国主,要这些破旧的东西有什么用?”叫他扔上岸去,一点不留。

狐偃见此,私下叹息:“公子还没有得到富贵,先忘了贫困的时候,他日喜新厌旧,把我们这些与他一同患难的人,都看成破旧物品一样,我们岂不白白辛苦十九年!乘着今天还没渡河,不如告辞,他日还有想念的时候。”便举着秦穆公送的一对白璧,跪在重耳面前说:“公子现在渡河,那边就是晋国的国界,内有众位接应的大臣,外

有秦国的战将,不怕晋国不回到公子的手中。我空空一身,跟随无用,愿意留在秦国,作公子的外臣。仅有的一对白璧献给公子,表示我的一点心意。”

重耳大吃一惊,问道:“我才要和舅舅一同享受富贵,为什么说这种话呢?”

狐偃回答:“我对公子有三桩罪行,不敢随从回国。”重耳问:“哪三桩?”狐偃回答:“我听说:‘圣臣能使其君尊,贤臣能使其君安。’我是不肖之臣,使公子在五鹿受困,是第一桩;受曹、卫二国国君的轻慢,是第二桩;乘公子醉的时候把您带出齐城,以致触怒公子,是第三桩。以前因为公子还在旅途之中,我不敢告辞。今天已回到晋国,我奔走这么些年,担惊受怕,心力都已耗尽了,就好像破竹篮、坏席子、旧帐篷不能再用。留下我没有用,离开我也不会有什么损伤,我因此向您告辞。”

重耳听过此话,流着眼泪说:“舅舅责备的很对,是我的过错。”立即叫壶叔把已扔的东西一一取回来;又对着黄河发誓:“我回国后,如果忘了舅舅的功劳,不与你们同心协力治理国家,就会断子绝孙!”

说完拿起白璧投入河水中说:“河伯可以作证!”这时介子推在另一条船上,听说重耳与狐偃立下盟誓,笑着说:“公子回国,乃是上天的意思,子犯要把功劳窃为己有吗?如此贪图富贵之辈,我羞于和他同朝!”自此有了隐居的想法。

重耳渡过黄河,继续东行,来到了令狐。令狐的长官邓惛派兵登城守卫,被秦兵包围。豹奋勇当先登上城楼,大破该城,抓住邓惛斩首。桑泉、臼衰等城,闻讯而降。晋怀公接到报告后惊慌不已,纠集全部兵士战车,命吕省为大将,郤芮为副将,屯兵庐柳,抵抗秦兵,但又害怕秦兵勇猛,不敢交战。

公子絷以秦穆公的名义写信,派人送到吕、郤军中。大略说:我对晋国的恩德,可以说是无比。但晋君父子忘恩负义,把秦国视为仇敌,我已忍受其父亲,不能再忍受其儿子。公子重耳,以贤德著称,

有许多贤士辅佐,天和人都帮助他,晋国内外之人都希望他执政。我亲自率领大军,驻扎在黄河岸边,命令公子絷护送重耳回国,主持晋国。众大夫如果能够识别贤愚好坏,倒戈相迎,就会转祸为福,成败在此一举!吕、郤二人看完信后,半晌说不出话。要交战,实在害怕打不过秦军,又像龙门山发生的事情一样;要投降出迎,又怕重耳记着前仇,用他来偿里克、郑的性命。踌躇再三,商量出一个办法,便给公子絷写了一封回信,大致说:我们知道已经得罪公子,不敢放下武器:但拥戴公子为君,也本是我们的愿望!倘若能够与随从公子的众位一同对天发誓,互不加害,不追究众大夫的过错,我们怎敢不听从您的命令。

公子絷读完回信,已看透他们心中的怀疑。就独自乘车来到庐柳,与吕、郤二人相见。吕、郤高兴地出来迎接,向他诉说衷肠:“我们不是不想投降,只怕公子不能相容,要定下盟约为证明。”

公子絷说:“你们如能退军到西北方,我会把你二位的诚意告诉公子,那样就可以立盟了。”

吕、郤二人答应下来,等公子絷告辞后,就下令退兵,驻扎在郇城。重耳派狐偃同公子絷到郇城,和吕、郤二人相会。当天杀牛歃血盟誓,约定共同扶重耳为晋君,绝无二心。盟誓一完,吕、郤就派人随狐偃到臼衰,迎接重耳到郇城军中,发号施令。晋怀公等不到吕省、郤芮的消息,便派侍卫勃鞮到军中督战。勃鞮行至中途,听到消息说吕、郤二人退军郇城,与狐偃、公子絷讲和,背叛了怀公,迎立重耳,慌忙回去报告。

怀公一听,大吃一惊,急忙召集郤步扬、韩简、栾枝、士会等一班朝中大臣商议。这一班朝臣,内心都是向着公子重耳的,平日见怀公专门任用吕省、郤芮二人,心中都很不满。现在吕、郤二人都背叛了,事到临头,召我们又有何用?一个个都推辞,有的说有病,有

的说有事,谁也不肯上前。怀公叹了一口气说:“我当初不该私自逃回,失去了秦侯的欢心,因此才到这种地步!”

勃鞮进言说:“众位大臣私下约定一同迎新君,主公您不能再留在晋国了。如今让我为您驾车,暂时到高梁避难,再作别的打算。”不说怀公逃往高梁。

再说公子重耳被迎入晋军,吕省、郤芮上前叩首谢罪,重耳用好话安慰一番。赵衰、臼季等跟随公子逃亡的诸位也都上来相见,彼此吐露心声,共保公子,不生二心。吕、郤二人极其高兴,护卫重耳入曲沃城中,在武公之庙朝拜。绛都城中,以栾枝、郤溱为首,带着士会、舟之侨、羊舌职、荀林父、先蔑箕、郑先都等三十多人,一同来到曲沃迎接公子。郤步扬、梁繇靡、韩简、家仆徒等另外一班人,则在绛都郊外迎接。重耳入绛城即君位,就是晋文公。他四十三岁逃往翟国,五十五岁到齐国,六十一岁到秦国,等到回国为君时,年纪已六十二岁了。

文公即位后,派人到高梁刺杀怀公。子圉自去年九月任晋君,到今年二月被杀,总共做了不满六个月国君。可悲啊!侍卫勃鞮将他埋葬后,偷偷逃回晋国。

再说文公设宴款待秦将公子絷等,并犒赏秦国军队。丕豹跪在地上,哭着请文公重新安葬他的父亲丕郑父。文公答应了,还要留他在晋国做官,丕豹推辞说:“我已经投身秦国,不敢侍奉两位君主。”便随着公子絷到河西,向秦穆公复命。穆公下令班师回国。史臣有诗赞美秦穆公说:辚辚车骑过河东,龙虎乘时气象雄。假使雍州无义旅,纵然多助怎成功?

却说吕省、郤芮二人被秦军势力逼迫,不得已投降,迎重耳为君,但心中的怀疑忧虑,终究难以全部消除,而且与赵衰、臼季等人相比,未免心中惭愧。又见文公即位许多天,不曾封赏一个有功之臣,也不曾杀一个有罪之人,举动难以预测,心中的疑虑就更深了。二人聚在一处商量,要带家丁造反,焚烧宫中,杀了重耳,再立别的公子为君。二人估摸:“朝庭中没有可与合谋的人。只有侍卫勃鞮,是公子重耳的大仇人,现在重耳即位,勃鞮一定担心被杀掉。这个人胆量、力气都超出常人,可以邀请他来一同举事。”

便派人去叫他,勃鞮立即就来了。吕、二人把郤焚烧宫中的计划告诉他,勃鞮高兴地接受命令。三个人歃血立誓,定下盟约,约定二月最后一天会齐,半夜一起行动。吕、郤二个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封地,暗中聚集人手,不必多说。

却说勃鞮虽然当面答应下来,心中却不以为然,暗暗思量:“当初我奉献公的命令去伐蒲城;又奉惠公的指示,去刺杀重耳,这已是桀犬吠尧,但当时各为其主,也无可厚非。现在怀公已死,重耳即位,晋国刚刚安定,我又做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再说重耳有上天的帮助,未必能成功;即使杀了重耳,跟随他逃亡的许多豪杰,怎么会轻饶了我?不如暗自去新君那里自首,把这件事作为投靠重耳的阶梯。这个主意太好了!”转念一想:“自己是个有罪的人,不便直接进宫面见文公。”便在深夜去见狐偃。

狐偃大吃一惊,问他说:“你多次得罪新君!不想方设法逃得远远的躲避大祸,半夜跑到这干什么?”

勃鞮回答:“我来到这里,是要求见新君,请国舅爷引见!”

狐偃说:“你见主公,是自寻死路!”

勃鞮又说:“我有机密事情来报告,要救一国百姓的性命,一定要当主公的面才能说。”狐偃见此,就带他来到宫门口,自己先敲门进去,见了文公,转述勃鞮的话。

文公说:“他有什么事能救一国人的性命?这一定是要见我的托辞,好当着舅舅的面求饶。”

狐偃说:“‘刍荛之言,圣人择焉。’主公刚刚即位,正应该抛弃从前的不满,广泛采纳忠告,不要拒绝他。”文公仍然愤愤不已。派身边的侍卫传自己的话:“你砍断我袖子的那件衣服还在,我一见到它就寒心。你到翟地去刺杀我,惠公限你三天起身,你第二天就上路了,幸亏上天保佑,我才免遭你的毒手。现在我回到国中,你还有什么面目来见我?可快些逃得远远的,慢一点我就把你送上刑场!”

勃鞮听后,哈哈大笑说:“主公在外流亡十九年,世道人情还没有看透吗?先君献公,与您是父子:惠公则是您的弟弟呀。父亲仇恨他的儿子,弟弟仇视他的哥哥,何况勃鞮了?我是个小小的臣子,那时只知道有献公、惠公,怎会知道有您呢?从前管仲为了公子纠而射中桓公的带钩,桓公仍然重用他,因此称霸天下。如果依照主公的见识,就会记住射钩的仇恨,失掉盟主的大业了。不见我,对我并没有什么损害,但只怕我走了之后,主公的大祸就不远了。”

狐偃劝谏说:“勃鞮一定是听见什么消息才来的,主公一定要见他。”

文公召勃鞮进宫,勃鞮并不谢文公不杀之罪,只是拜称:“贺喜!”文公说:“我即位已经很长时间了,你今天才祝贺,不也太晚了吗?”勃鞮回答:“主公虽然即位,并不值得称贺。您得到勃鞮,使君位稳固,这才值得庆贺!”

文公感到他的话奇怪,就叫左右的人离开,请勃鞮仔细说明。勃鞮就把吕省、郤芮的阴谋,如何如何,详细述说一遍:“现在他们的党羽已布满城中,二人又去封地招兵。主公不如乘此机会和狐国舅便装出城,去秦国请兵,才能平定这场变乱。请允许我留在这里,作为诛杀二贼的内应。”

狐偃说:“事情已经很危险了。请让我陪您一同走。国中的事情,子余一定会料理。”

文公叮嘱勃鞮:“凡事多多留心,必有重赏!”勃鞮叩首后告辞出宫。文公和狐偃商量许多,叫狐偃在后宫门预备一辆小车,只用几个人跟随。文公又叫来心腹内侍,吩咐如此如此,不可泄漏。当天晚上,依旧和往常一样入睡。到了五更天时,假称受了凉肚子痛,叫小内侍举灯笼去厕所,偷偷出了后门,与狐偃一同坐车而走。

第二天早晨,宫中都传说主公有病,大家到卧室请安,一律不见。宫中人没有知道文公外出的。天亮以后,文武百官都在朝门等候,不见文公临朝,大家一同来到宫中询问。只见红色的大宫门紧紧闭着,上面挂着一面免朝牌。

守门的人说:“主公昨夜受了风寒,不能下床。要等到三月初一才能临朝接见众位。”

赵衰说:“主公刚刚即位,众多事情还没有着手进行,忽然得病,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众人都信以为真,叹息着离开。

吕省、郤芮二人听说文公得病不出,直到三月初一才能临朝,暗暗欢喜,说道:“上天教我们除掉重耳啊!”且说晋文公和狐偃偷偷离开晋国,直接来到秦国境内,派人给秦穆公送了一封密信,约定在王城相会。

穆公听说晋侯暗自来到秦国,知道一定是晋国发生了事情。便诈称要出外打猎,立即来到王城与晋侯相会。相见时,晋侯说明来意,穆公笑着说:“天命已定,吕省、郤芮等人又能怎么样呢?我想子余等众大臣一定能制伏贼人,请您不要担心!”说完,又派大将公孙枝

带兵驻扎黄河口,打听绛都的消息,见机行事。晋侯文公暂时住在王城。

再说勃鞮恐怕吕省、郤芮二人怀疑,在几天前就住进郤芮的家中,假意与二人商量办法。到了二月最后一天,勃鞮对郤芮说:“主公约定明天早晨上朝,想必病已经快好了。如果宫中起火,一定向外跑。吕大夫守住前门,郤大夫守住后门,我领着众家丁占据朝门,挡住救火的人。这样,重耳就是插上翅膀也逃不掉了!”郤芮认为他说得对,就告诉了吕省。

当天夜里,家丁们都带着兵器和火种,分头散开,四面埋伏。大约在三更的时候,在宫门口点起火来。那火势非常凶猛!宫人在睡梦中惊醒,都以为是宫中失火,大惊小怪,乱了起来。火光中只见士兵们东冲西撞,口中大声叫道:“不要让重耳逃走了!”宫人有的被火烧得焦头烂额;有的被士兵砍得四肢伤残,哀哭之声,惨不忍闻。

吕省执剑直冲入文公寝室,来找重耳,却没有一点踪影。正撞着郤芮仗剑从后门进来,问道:“完事了吗?”吕省无以回答,只是摇

摇头。二人又返回去,冒着大火搜寻一遍,忽然听到外面喊声四起,勃鞮急急忙忙跑来报告:“狐、赵、栾、魏等家都带家丁前来救火。如果到了天亮,恐怕人们都聚集起来,我们难以脱身。不如趁现在混乱时出城,等到天亮,打听晋侯生死的准确消息,我们再决定怎么办。”

吕、郤二人没有杀死重耳,早就心慌意乱,六神无主了。只得号召自己的党徒,冲出朝门。史官有诗说:毒火无情杀械成,谁知车驾在王城!晋侯若记留袂恨,安得潜行会舅甥?

且说狐毛、赵衰、栾枝、魏犨等众位大夫,见宫中失火,急忙聚集兵众,准备挠钩火桶等前来救火,原本就没有准备厮杀搏斗。直到天亮以后,把火扑灭,才知道吕省、郤芮二人造反。因找不见晋侯,都吃惊不小。

有文公先前吩咐的心腹内侍从火中逃出,告诉众人说:“主公在数日前五更时,穿着便服出宫去了,不知去向。”

赵衰说:“这件事问一下狐国舅就清楚了。”

狐毛说:“我弟弟子犯也在数日前进宫,当天夜里没有回家。君臣二人同行,我想他们一定事先知道二贼子阴谋造反。我们只须紧守都城,修理宫室,等待主公回来就行了。”

魏犨说:“贼臣造反,火烧宫中,谋杀主公,现在还没有逃远,请让我带一支部队追上去,将他们斩首。”

赵衰说:“军队,是国家重要的武装,主公不在,谁敢私自调动。二贼虽然逃走,但不久就会被抓住。”

再说吕省、郤芮等把部队驻扎在郊外,打听到晋君没有死,众大夫闭紧城门坚守;二人怕他们派兵来追,要投奔别国,但没定下来去哪。勃鞮劝道:“晋国国君的废立,从来都是出于秦国的意思。何况二位和秦君是旧识,现在可以诈称晋国宫中失火,重耳被烧死,去投奔秦穆公,迎公子雍为君,重耳即使不死,也难回来了。”

吕省说:“秦君从前在王城与我们有盟约,现在应该去投奔,但不知是否肯接纳我们?”

勃鞮说:“我先去和他说明,如果答应,就一同前去;如果不答应,再想别的办法。”

勃鞮来到黄河口,听说公孙枝带兵在黄河西岸驻扎,就渡河求见,二人推心置腹,道出真情。公孙枝说:“既然贼子想投秦国,应当把他们引来杀掉,以正国法,也不辜负见机行事的委托。”便写信让勃鞮带回,去招吕、郤二人。信中大略说:“新君归国即位,有割地给秦国的约定。我们国君派我驻兵河西,分清疆界,恐怕新君仍像惠公那样做事。现在听说新君遭到火灾,二位大夫有意迎公子雍为君,这也是我们秦君喜欢听的消息。请大夫快点来一同商量!”

吕省、郤芮二人接到书信,高兴地赶来了。到河西秦军中,公孙枝出来迎接。双方客气一番,公孙枝设宴款待,吕、郤二人一点也没怀疑。谁知公孙枝先派人去告诉秦穆公,请他先到王城等候。吕、郤二人住了三天,想去见秦君。

公孙枝说:“我们国君现在在王城,可以一起前去。部队暂时驻扎在这里,等大夫回来后再一同渡河怎么样?”

吕、郤二人听从了他的话,来到王城,勃鞮同公孙枝先驱车入城,见了秦穆公。穆公派丕豹去迎吕、郤二人,又让晋文公躲在帷幕之后。吕、郤二人赶到,拜见过后,说起迎立公子雍的事。

穆公说:“公子雍已经在这里了!”

吕、郤二人齐声说:“请让我们见一见。”

穆公喊道:“新君可以出来了!”只见帷幕后不慌不忙,走出一位贵人。吕、郤抬头一看,是文公重耳,吓得二人魂不附体,口称:“该死!”不停地叩头。穆公请文公同坐。文公大声骂道:“叛贼!我有什么对不起你们二人的,以至于造反?如果不是勃鞮自首,我偷出宫门,现在已经化为灰烬了!”

吕、郤此时才知道被勃鞮出卖,叫道:“勃鞮与我们歃血为盟,是同谋,愿意和他一同受死。”

文公笑着说!“勃鞮如果不和你们一同歃血立誓,怎么能知道你们的阴谋?”命令武士拿下二人,由勃鞮监斩。一会儿功夫,二颗人头已献在台阶下。

可怜吕、郤二人,辅佐惠公、怀公,也算一时豪杰,索性在驻扎庐柳的时候,与重耳做个死对头,也不失为从一而终的忠臣!既然已投降重耳,又再背叛,今天被公孙枝设计诱来,死在王城,身名俱败,难道不也太可悲了吗!文公就派勃鞮带着二人的脑袋,去河西招抚他们带的士兵;一方面派人飞马向国中报捷。

众大夫听到消息,都高兴地说:“果然不出子余所料!”赵衰等人忙准备车驾,去河东迎接晋侯。

第37回 介子推守志焚绵 太叔带怙宠入宫

第三十七回介子推守志焚绵上太叔带怙宠入宫中

话说晋文公在王城杀了吕省、郤芮,再次向秦穆公叩拜感谢,并以亲自迎接夫人的礼节,请带怀嬴回国。穆公说:“我女儿已失身子圉,恐怕使君侯的宗庙受到污辱,能为后宫嫔妃就可以了。”

文公说:“秦晋两国世代相好,非此不足以主持宗祀。岳父不要推辞!而且重耳离开晋国,国中之人没有知道的,现在以大婚为名,不是很好吗?”

穆公听后非常高兴,便邀请文公到雍都,送了许多礼物,把车马装饰一新,让怀嬴等五人同重耳回晋国。又亲自送女儿来到黄河岸边,带精兵三千保护,称之为“纪纲之仆”。——现在的人称管家叫纪纲,就是从这开始的。

文公同怀嬴等渡河,赵衰等众位大臣,早在河口准备好车驾,迎接夫妇二人。百官扈从,旌旗蔽日,鼓乐喧天,热闹非凡!从前宫中半夜出逃,就像入土的乌龟,缩头缩尾;现在河上荣归故国,如同出巢的凤凰,双宿双飞。正是所说的“此一时,彼一时”啊!

文公回到绛都,国人没有不举额庆祝的。百官朝贺,自不必多说。便立怀嬴为夫人。当初晋献公嫁其女伯姬的时候,让郭偃算卦,卦辞上说:“世作甥舅,三定我君。”伯姬是秦穆公的夫人,穆公女儿怀嬴,又是晋文公的夫人,难道不是“世作甥舅”?穆公先送夷吾归国,又送重耳回国,现在文公避难逃出,又多亏穆公诱杀吕省、郤芮两人,使文公重整河山,难道不是“三定我君”?秦穆公还曾梦见宝夫人引他游览天宫,拜见天帝,远远听见殿上叫他的名字说:“任好听旨,你平晋乱!”像这样叫了两次。穆公先平定里克的叛乱,又平定吕、郤的暴乱,一筮一梦,没有不应验的。有诗一首说:万物荣枯皆有定,浮生碌碌空奔忙。笑彼愚人不安命,强觅冬雷和夏霜。

文公对吕省、郤芮二人恨恨不已,想把他们的党羽全部杀掉。赵衰进言说:“惠公、怀公都是以严厉、苛刻失掉人心,君侯应该代之以宽容。”文公听从了他的意见,下令大赦。

吕省、郤芮的党徒非常多,虽然看了赦令,仍然内心不安,谣言日起,文公特别忧虑。

忽然有一天早晨,小吏头须在宫门口叩头求见。文公当时正在洗头,听到后怒气冲冲地说:“这个人偷走我的钱财物品,使我一无所有,不得不在曹、卫二国讨饭。今天还要见我干什么?”

守门人遵照文公的命令不放头须入宫。头须问道:“主公一定在洗头吧?”

守门的人惊疑地说:“你怎么知道?”

头须说:“洗头一定要低着头弯着身体,他的心也一定要反过来;心反就会说话颠倒,所以我求见不被允许。况且主公能容勃鞮,得以避免吕、郤二人之难,难道现在单单容不下头须吗?我这次来,有安定晋国的策略。如果主公一定要拒绝见我,我从此就逃得远远的。”

守门人赶紧把他的话告诉文公,文公说:“是我的过错!”立即整理好衣冠,召头须进来相见。

头须先叩头请罪,然后说:“主公知道吕省、郤芮的同党有多少人吗?”

文公皱着眉头说:“多极了!”

头须说:“这些人自知罪恶深重;虽然接到赦令仍心存疑虑,主公应该想办法尽快使他们安定。”

文公问:“有什么办法使他们安定?”

头须说:“我偷走了主公的财物,使您遭受饥饿。我的罪行,晋国人都知道。如果主公出行的时候让我给您驾车,使全国的人耳闻目睹,他们会知道主公不念旧恶,这样那些人的怀疑就烟消云散了。”

文公说:“好。”就以巡城为名,让头须为自己驾车。

吕、郤的同党见到后,都私下说:“头须偷走新君的财物,现在还用他驾车,何况其他的人了?”自此以后,谣言都平息了。

文公仍然让头须掌管仓库、资财。正因为他有这样容纳人的肚量,所以才能安定晋国。

文公先前作公子时,已娶过两个妻子。先娶的徐嬴早死了。又娶偪姞,生下一子一女,儿子名叫驩,女儿叫伯姬。偪姞也死在蒲城。文公逃亡时,儿子女儿都小,扔在蒲城,也是头须收留,寄养在当地一个姓遂的人家中,每年都给米、布等供养。

一天,头须借机向文公说了这件事。文公大吃一惊,说:“我以为他们早就死在刀枪之下了,现在还在吗?为什么不早说?”

头须回答:“我听说‘母以子贵,子以母贵。’您周游列国,所到之国没有不送女子的,已经生了许多儿子。公子驩虽然还活着,但不知主公的意思如何?所以不敢马上向您说。”

文公说:“你如果不说,我几乎背上不慈爱的名声!”立即命令头须去蒲城,重重赏赐遂氏一家,接回自己的儿女,叫怀嬴作他们

的母亲。并立驩为太子,把伯姬赐给赵衰作妻子,称为赵姬。

翟君听到晋文公即位的消息,派使者来祝贺,并把季隗送到晋国。文公问季隗的年龄,她回答说:“分别八年,现在已经三十二了。”

文公开玩笑说:“幸亏还不到二十五年。”齐孝公也派使者送姜氏到晋国,晋文公向姜氏感谢她当年玉成的美德。

姜氏说:“我并不是不贪求夫妇的乐趣,之所以极力让您远行,正是为了有今天。”文公把齐、翟二位从前的贤德,都对怀嬴说了。怀嬴也称赞不已,一定要把夫人的位子让给她们两人。

于是重新排定后宫夫人的名次,立齐女为夫人,翟女第二,怀嬴第三。

赵姬听到季隗被送回的消息,也劝她的丈夫赵衰迎回叔隗母子。

赵衰推辞说:“我承蒙主公把你赐给我,不敢再怀念翟女了!”

赵姬说:“这是世俗之人缺德的言语,不是我愿意听的话。我虽然家世高贵,但叔隗与您成婚在前,而且还生了孩子,您怎么能喜新厌旧呢?”

赵衰虽然口中答应,但内心还有疑虑。赵姬便进宫对文公说:“我的丈夫不去接叔隗,想让我背上不贤的名声,请父亲为我作主!”

文公见此,派人到翟国,把叔隗母子接了回来。赵姬把夫人的位

置让给翟女,赵衰没有答应。

赵姬说:“她年龄大,我年龄小,她先和您结婚我后和您结婚,长幼先后的次序是不能混淆的。而且我听说她生的儿子赵盾,不但年纪已大,还很有才能,自然应该立为嫡长子。我做偏房,理所当然。如果您一定不答应,那么我只有回到父王的宫中去了。”

赵衰没有办法,只好把她的话向文公述说一番。文公说:“我的女儿有这种谦让的美德,就是周朝太妊也不能相比!”就宣召叔隗母子二人入朝,立叔隗为赵衰的夫人,赵盾为嫡长子。叔隗也极力推辞,文公告诉她这是赵姬的意见,叔隗只好接受,谢恩后出朝。

赵盾当时年方十七岁,生得气宇轩昂,行为举止很有风度,精通诗书,善于骑射,赵衰非常喜欢他。后来赵姬生了三个儿子,叫赵同、赵括、赵婴,但才能都比不上赵盾。这是后话。史官曾经叙说赵姬的贤德,写赞文歌颂她:阴性好闭,不嫉则妒,惑夫逞骄,篡嫡敢怒。褒进申绌,服懽臼怖,理显势穷,误人自误。贵而自贱,高而自卑,同括下盾,隗压于姬。谦谦令德,君子所师,文公之女,成季之妻。

再说晋文公要举行复国以后的大赏,便会集群臣,分为三等:把跟随逃亡的人列为第一等,送情报通消息的人列为第二等,投城迎接的人是第三等。三等之中,又根据功劳的大小分上下二等。第一等跟随逃亡的人中,赵衰、狐偃功劳最大;其他像狐毛、胥臣、魏犨、狐射姑、先轸、颠颉等,依次论功行赏。第二等人中,栾枝、郤溱功劳最大,其他是士会、舟之侨、孙伯纠、祁满等等。第三等人中,郤步扬、韩简功劳最大,其余的有梁繇靡、家仆徒、郤乞、先蔑、屠击等人。没有封地的人都赐给土地,有封地的人增加土地。另拿出五双白璧赏赐给狐偃说:“先前曾经把璧投入河中,现在用这些来报答。”又怀念狐突受冤而死,在晋阳马鞍山为他立了一座庙,后人因此把这

座山叫狐突山。

又在国门上贴着布告:“如果有谁的功劳被忘记了,可以自己来补报。”

小吏壶叔说:“我自从蒲城就跟随主公,四处奔走,脚后跟都裂了。您住下的时候我服侍您吃饭睡觉,出外的时候为您驾车备马,一时一刻都没有离开您的左右。现在您赏赐跟随逃亡的人,却没有我,难道您认为我有什么过失和错误吗?”

文公回答:“你上前来,我向你说个明白。用仁义教导我,使我心智通达的人,该受到最高的奖赏;用计谋辅助我,使我免于遭受诸侯侮辱的人,应该受到第二等奖赏;冒着刀枪箭戟的危险,用身体

保卫我的安全的人,应该受到再次一等的奖赏。所以上赏要赏德,其次要赏才,再其次才要赏功。至于说那些往来奔忙的匹夫之功,又在其次。三赏之后,就要赏你了。”壶叔又是惭愧又是心服,退了下去。

文公又拿出大批的金银布匹,赏给那些奴仆、隶从等人,得到赏赐的人没有不高兴和感动的。只有魏犨、颠颉二个人,自以为英勇,见赵衰、狐偃等都是文臣,只会耍嘴皮子玩弄辞句,赏赐却在自己之上,心中不高兴,口中有些怨言。文公想到他们的功劳,也不和他们计较。

还有介子推,原也在跟随逃亡的人之中。他为人耿直无比,因为渡黄河的时候看见狐偃以功自居,心中产生看不起他的意思,耻于和他为伍,自从随群臣朝贺一次以后,就假托有病,居在家中,甘于清贫,亲自织麻鞋养活老母亲。晋文公大会群臣,论功行赏,因为没有看见子推,偶然忘记了他,竟放在一旁,没有赏赐。他的邻居有个叫解张的人,见介子推没有得到赏赐,心中替他抱不平;又看见城门上的布告说:“如有有功劳没赏的,可以自己补报。”就特地敲开介子推家的门,告诉这个消息。

介子推只是一笑了之。他的老母亲在厨房中听到了,对他说:“你效劳文公十九年,而且曾经割股救君,功劳不小。现在为什么自己不说?那样也有希望得到几斗粮米,可以早晚食用,难道不远胜于织麻鞋吗?”

介子推回答:“献公共有九个儿子,只有主公最有贤德。惠公、怀公不实行德政,上天对他们不满,把晋国夺回来归还主公。众位大臣们不知道天意,争功要赏,我正为这些人感到羞耻。我宁愿一辈子织麻鞋,也不敢贪天之功据为己有啊!”

老母亲又说:“你虽然不要俸禄,也应该入朝,见一见晋侯,那样就不会埋没你割股的功劳。”

子推回答说:“我既然没有什么向君侯索求的,还见他干什么呢?”

老母亲感叹地说:“你既然能做廉洁之士,难道我不能做廉洁之士的母亲吗?我母子二人应该隐居深山之中,再也不要沉溺在混浊的市井中。”

子推十分高兴地说:“我一向喜欢绵山,那里山高谷深,我们现在就去。”便背着母亲上了绵山,在深谷之中盖起茅舍,过着以草为衣,采果为食的生活,要这样了此一生。

邻居们都不知道他母子二人的去向,只有解张知道,他就写了一封信在半夜里偷偷挂在朝门上边。第二天文公上朝,侍臣见到这封信,献给文公。文公打开一读,只见上面写着:有龙矫矫,悲失其所;数蛇从之,周流天下。龙饥乏食,一蛇割股;龙返其渊,安其壤土。数蛇入穴,皆有宁宇;一蛇无穴,号于中野!

文公看完之后,大吃一惊:“这是介子推的怨恨之词啊!从前我路过卫国时没有食物,子推割股献食。现在我大赏群臣,却单单忘了子推,我的过错怎么能推卸呢?”立即派人去召介子推,可是已经不在了。

文公把他的邻居们都叫来,追问介子推的去向,并说:“有能说出子推去向的,也与子推一同做官。”

解张说:“这封信也不是介子推写的,是我写的。他耻于向您求得赏赐,背着他母亲去绵山上的深谷中隐居去了。我恐怕他的功劳被埋没,所以写封信替他伸述。”

文公说:“如果不是你写这封信,我几乎就忘了子推的功劳了!”

便封解张为下大夫,当天起驾,让解张做前导,自己亲自去绵山,寻找子推。只见峰峦叠嶂,草树丛生,流水潺潺,行云片片,林中百

鸟齐鸣,山回谷应,根本找不到介子推的踪迹。正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左右的人叫来几个农夫,文公亲自询问。农夫说:“几天以前,曾经看见一个人背着一个老婆婆,在山脚下休息,打水喝后,又翻山而走。现在不知去哪里了。”

文公下令把车停在山下,派人四处查访,几天以后仍没有一点消息。文公的脸上显出不高兴的样子,对解张说:“子推为什么这么恨我呢?我听说他十分孝顺,如果放火烧山,他一定会背着母亲出来!”

魏犨进言说:“跟随王公逃亡的时候,众人都有功劳,难道只有子推一人吗?现在他藏起来,使君主的车驾不得不在此停留,虚费时光。等他避火跑出来,我要好好羞辱他一番!”

士兵们在山前山后一起放起火来,风猛火大,周围漫延数里,烧了三天才停止。介子推最终也不肯出来,母子二人相抱死于枯柳树下。

士兵们只找到了他的骨骸。文公看见后,难过地流下了眼泪。下令把他母子二人葬在绵山之下,并且立起一座祠堂祭祀他。绵山周围的田地,都作为祭祠的用田,叫当地农夫掌管每年祭祀的事情。

文公还说:“从此后把绵山改名叫介山,用来记住我的过失!”后人在绵上立县,叫作介休县,就是说介子推曾在此休息。烧山那一天,是三月五日清明节。晋国人想念介子推,因为他死于火,所以不忍心点火,要吃一个月的冷食。后来渐渐减少到三天。至今太原、上党、西河、雁门几个地方,每年冬至以后一百零五天,都提前做好干粮,就着冷水吃,称为“禁火”,也叫“禁烟”。并且把清明前一天作为寒食节,过节这天,家家都把柳枝插在门上,以招介子推之魂,在野地中祭祀,烧纸钱,也都是因为介子推。胡曾作诗一首说:羁絏从游十九年,天涯奔走备颠连。食君刳股心何赤?辞禄焚躯志甚坚!绵上烟高标气节,介山祠壮表忠贤。只今禁火悲寒食,胜却年年挂纸钱。

却说文公赏完群臣以后,治理国政,举贤任能,省刑罚、薄税收、通商旅、礼宾朋,救济孤寡、贫苦之人,一时晋国大治。周襄王派太宰周公孔和内使叔兴往晋国,赐文公为侯伯。文公以礼优待二位王臣。叔兴回去后对襄王说:“晋侯一定能称霸诸侯,不可不好好对待。”襄王自此以后疏远齐国,亲近晋国。

这时郑文公唯楚国之命是从,与中原各国不相往来,并借楚国的势力欺负弱小的国家,怪罪滑国臣服卫国却不服从郑国,便起兵攻打。滑伯害怕郑国兵多将广,请求投降。郑国军队一退,滑国仍旧奉侍卫国,不肯屈服郑国。郑文公十分愤怒,命令公子士泄为大将,堵俞弥为副将,再次起大军伐滑。

卫文公此时正与周王室和睦相处,就向周王数说郑国的不是。周襄王派大夫游孙伯伯服到郑国,为滑国求情。

人还没到,郑文公已经听说了,气愤地说:“郑国和卫国一样,周王为什么厚待卫公而亏待我们郑国?”下令把游孙伯囚禁在边境上,等到破了滑国,凯旋之时方可以释放。

孙伯被扣押,左右的人逃回,向周襄王诉说。周襄王大骂:“郑捷欺我太甚,我一定要报复!”又向群臣问道:“谁能替我去向郑国问罪?”

大夫颓叔、桃子二人进言道:“郑国自从先王兵败以后,更加肆无忌惮。现在又借助荆蛮的势力,扣押虐待王室之臣。如果兴兵问罪,难保必定胜利。依我们的意见,一定要向翟国借兵,才可以扬威报仇。”

大夫富辰听到后,连声说:“不行,不行!古人说:‘疏不间亲。’郑公虽然无道,乃是子友的后代,和天子是兄弟。郑武公标举东迁的功劳,郑厉公平定子颓的叛乱,这些恩德都不应该忘记。翟国

是戎狄之族,豺狼本性,不是我们同姓。用异姓而攻击同姓,为小的怨恨而丢失大的德行,我看只有害处,没有好处。”

颓叔、桃子说:“从前武王讨伐商殷,九夷都来参战,何必一定是同姓?征讨东山之举,实际是因为管叔和蔡叔。郑文公的横行叛逆,就像管叔、蔡叔一样。翟国对待周王,从来就没有失礼。用顺来伐逆,不是也可以吗?”

襄王说:“二位的话说得有理。”便派颓叔、桃子二人到翟国,说明讨伐郑国的事情。

翟君高兴地接受了命令,假装出猎为名,突然冲入郑国,攻破了栎城,派兵驻守。并派使臣同二位大夫一同往周王室报捷。周襄王说:“翟君为我立功,我现在刚丧王后,与翟国联姻怎么样?”

颓叔、桃子说:“我听翟国人的歌说:‘前叔隗,后叔隗,如珠比玉生光辉。’是说翟国有二个美女叫叔隗,都是绝色。前叔隗是咎如国的女儿,已经嫁给晋侯。后叔隗是翟君所生,现在还没出嫁,君王可以求婚。”

襄王十分高兴,又派颓叔、桃子二人去翟国求婚。翟国送叔隗到周室,襄王想立她为王后。富辰又劝道:“君王如果认为翟君有功,就奖赏他。现在以天子之尊,与蛮夷之女匹配。翟国依仗功劳,再加上与天子姻亲,一定就会产生窥伺王室之心。”襄王不听,便让叔隗主持后宫之事。

说起叔隗,虽然有美丽的容貌,却一向就无闺中之德。在本国时专好骑马射箭,翟君每次打猎,一定要跟随前往,天天与将士们驰逐原野之上,不受一丝一毫拘束。现在嫁给周王,住在深宫之中,就像笼中鸟、槛内兽一样,一点也不自在。一天,对襄王说:“我自幼学习打猎,我父亲并不禁止我。现在住在宫中,郁郁不欢,四肢懈倦,不久就会痿缩麻痹。君王为什么不举行一场大的狩猎活动,叫我看一看?”

襄王正宠爱她,言无不从。就让太史占卜吉日,调集大批车马,在北邙山下狩猎。有司在山腰立起帘幕,襄王与隗后坐在后面观看。襄王要使王后高兴,下令说:“到中午为限,射着三十头禽兽的人,赏给軘车三辆;射得二十头禽兽的人,赏给车二辆;获得十头猎物的人。赏给轈车一辆;不到十头猎物的人,没有赏赐。”

一时间,王子王孙和大小将士,射狐逐兔,各显其能,以图得到奖赏。过了很久,太史说道:“太阳已到正中了。”襄王传令撤回,众将献上所获的猎物,有的十个,有的二十个,只有一位贵人,献上的超过了三十个。那人生得仪表非凡,相貌俊伟,一表人才,是襄王的异母弟弟,名字叫带,国人都叫他太叔,被封为甘公。因为早年曾夺取嫡子之位未遂,又召西戎兵马伐周,事情败露后逃到齐国,后来惠王后再三在襄王面前替他辩解,请求宽恕,大夫富辰也劝襄王兄弟和好。襄王不得已,才把他召回来恢复爵位。今日打猎,甘公带抖

擞精神,得了个冠军。襄王十分高兴,如数赏给三辆軘车。其余的将士如数赏赐,一个不缺。

隗后坐在周襄王的身傍,见甘公带才貌不凡,射艺出众,不停地夸赞。问了襄王,知道又是金枝玉叶,心中十分喜爱。便对襄王说:“天色还早,我想自己打一围,活动一下筋骨,请君王同意!”

襄王本意是使隗后高兴,怎么能不答应,立即命令将士们重新整顿围场。隗后脱下绣袍。——原来袍内预先穿好了窄袖短衫,罩上轻细的黄金锁子甲,腰上扎着五彩纯丝绣带。头上用六尺玄色轻绡包扎,笼住青丝,以防尘土。腰中挂着箭袋,手执红色弓。妆束得十分整齐,有诗为证:花般绰约玉般肌,幻出戎装态更奇。仕女班中夸武艺,将军队里擅娇姿。

隗后这番打扮,别有一种风采,喜得襄王面露微笑。左右侍从驾着专车等待。

隗后说:“车跑得没有马快。我带来的诸多婢女,凡是从翟国来的,都惯于骑马。请在王前试演一番。”襄王下令多选好马,备好鞍勒。婢女陪骑的人,大约有七八个。

隗后刚要上马,襄王说:“慢来。”回过头问同姓的众位将领中:“谁善于骑术?保护王后下场打猎。”

甘公带说:“我愿意效劳。”

这个差事,正合隗后的心意。众侍女簇拥隗后,骑马先行。甘公带随后跨上宝驹赶上,不离左右。隗后要在太叔面前施展技艺,太叔也要在隗后面前展现本领。二人未试弓箭,先试跑马。隗后把马连打几鞭,那马腾空一般飞驰而去。太叔也跃马向前,转过山腰,刚好两匹马齐头并进。

隗后勒住丝缰,夸奖甘公说:“早就听说王子的大才,今天才见着!”

太叔在马上欠身说:“我才学骑马,不及王后万分之一!”

隗后说:“太叔明天早上可以到太后宫中请安,我有话对你说。”话还未说完,侍女们骑马已到,隗后以目传情,甘公轻轻点头,二人勒马返回。恰好这时山坡下边赶出一群麋鹿,太叔左边射麋,右边射鹿,都射中了。隗后也射中一头鹿。众人大声喝采。

隗后打马跑回山腰,襄王走出帘幕迎接:“王后辛苦!”隗后把所射中的鹿献给襄王。太叔也把一麋一鹿献上。襄王十分高兴。众将官和军士,又驰骋一番,方才撤围。御厨把野味烹调好,襄王遍赐群臣,尽欢而散。

第二天,甘公带入朝,先向周王谢赏,然后便到惠后宫中请安。这时隗后已先来到这里了。隗预先贿赂随行的宫中内侍,便与太叔眉来眼去,双方会意,托辞起身,私自在旁边的屋中苟合。男欢女爱,两情眷恋,临别时仍然依依不舍。

隗后嘱咐太叔说:“常入宫相会!”

太叔回答:“恐怕王兄怀疑。”

隗后说:“我自能周旋,你不必担心!”惠后的宫人,都知道此事,只因为太叔是太后的爱子,而且事关重大,没人敢多嘴。惠后内心中也已察觉,反吩咐宫人:“闲话少说。”

隗后的宫人、内侍,都受到赏赐,早已成为一伙,做了隗后的耳目。太叔通宵达旦,偷偷住在宫中,只瞒着襄王一个人。史官有诗叹息说:太叔无兄何有嫂?襄王爱弟不防妻。一朝射猎成私约,始悔中宫女是夷!

又有诗讥讽襄王不应该叫太叔回来,自取其祸:明知篡逆性难悛,便不行诛也绝亲。引虎入门谁不噬?襄王真是梦中人!

凡是做好事的心,一天比一天小;做坏事的胆,一天比一天大,甘公带与隗后私通,路走得熟了,事做得惯了,渐渐不避人耳目,不考虑利害,自然就败露出来了。隗后正是少年,欲望强烈,襄王虽然宠爱,但年过五旬,到底年力不相当,隗后常常在别的寝室休息。太叔用些钱物,使些势力,那些把守宫门的人,无非是些内侍之流,都想道:“太叔是太后的爱子,周王一旦逝世,就该太叔为王了,得到他些赏赐,管他干什么?”

从此以后,太叔不分早晚,出入自如。

却说宫女中有个叫小东的,很有几分颜色,精通音律。一晚太叔欢宴之时,叫小东吹玉萧,太叔自己唱歌和之。不觉开怀畅饮,醉后失态,便按住小东求欢。小东害怕隗后,扔掉外衣就跑,太叔大怒,拔剑追赶,要杀死她。小东竟然跑到襄王寝室,敲门哭诉详情,说太叔如此这般,“如今仍在宫中。”

襄王怒火万丈,拿起床头宝剑,赶至中宫,要杀太叔。

第38回 周襄王避乱居郑 晋文公守信降原

第三十八回周襄王避乱居郑晋文公守信降原

话说周襄王听了宫女小东的话后,心头怒火万丈,拿起床头宝剑赶往中宫,去杀太叔。才走了几步,忽然想到:“太叔是太后所爱之人,我如果杀了他,外面的人不知道他的罪行,一定认为我不孝顺。而且太叔武艺高强,万一他毫不客气,持剑与我相对,反而不好。我不如忍耐一时,等日后查访到隗后的确切罪证,把她贬掉,料想那时太叔也没有脸再留在这里,一定会逃到别的国家,这样难道不更保险吗?”

他叹了一口气,把手中宝剑摔到了地上,又回到卧室中,派随身的侍从去打听太叔的消息。一会侍从回来报告说:“太叔知道小东来向君王报告,已经逃出宫去了。”

襄王说:“他出入宫门,为什么不报告我?唉!这也是我粗心的过错!”第二天一早,襄王下令把宫中的侍女抓来审问,开始时这些人还抵赖,襄王叫出小东当面作证,她们知道隐瞒不住,就把事情的前后经过,从实说了出来。襄王把隗后打入冷宫,把门都钉死了,只在墙上留一个洞传送食物。太叔带自知罪行深重,逃到翟国去了。惠太后也因受惊吓,一病不起。

再说颓叔、桃子二人听说隗后被贬入冷宫,大惊失色:“当初请翟国派兵讨伐郑国,是我们二人的主意;向隗氏求婚,又是我们二人。现在突然被贬斥,翟国国君一定会怪罪。太叔现在逃往翟国,定有一番花言巧语,哄骗翟君。如果翟君兴师问罪,我们如何辩解?”

想到这里,二人立即驾着快车飞速出城,赶上太叔,一起商量:“如果见到翟君,应该如此这般说才行。”

走了几天,来到翟国,太叔先驻扎在郊外。颓叔、桃子入城见了翟君,告诉他说:“当初我们本是为太叔求婚,周王听说叔隗貌美,自己娶了她,立为正宫。只因魄后去太后那里问安,与太叔相遇,偶然谈到以前的事情,多说一会儿,被宫女诬陷诽谤。周王轻信谣言,不念贵国讨伐郑国的功劳,便把隗后打入冷宫,把太叔赶出境外。如此忘亲背德、无恩无义,请君派一旅之师,杀入王城,挟立太叔为王,救出王后,仍然立为国母,这实在是贵国仁义的举动。”

翟君相信了他们的话,问:“太叔在哪里?”

二人回答:“现在在郊外等候命令。”

翟君立即把太叔迎到城中,太叔要以女婿对岳父的礼节拜见,翟君十分高兴。立即派大将赤丁为元帅,带领五千名士兵,同颓叔、桃子一起,奉送太叔伐周。

周襄王听说翟国大军压境,派大夫谭伯为使节,前往翟军之中,说明太叔的罪行。谁料赤丁竟把他杀了,长驱直入,大军直逼王城之下。襄王十分愤怒,于是任命卿士原伯贯为大将,毛卫为副将,率领三百辆战车,出城迎敌。

伯贯知道翟国兵勇猛,把軘车前后相连结成阵营,固若金汤,赤丁多次冲击,都不能攻入,每天挑战,周兵也不出来应战。赤丁十分气恼,定下一条计策,在翠云山搭起一座高台,上面插上天子的旗帜,叫士兵假扮太叔,在台上饮酒歌舞,却命颓叔、桃子各带一千名骑兵,埋伏在山两旁,只等周兵一到,台上炮响为信号,一齐杀过来。又命自己的儿子赤风子带五百名骑兵,逼近周军大营,一起辱骂激怒周兵,如果他们开营出战,便佯输诈败,引他们到翠云山,就大功告成。赤丁自己和太叔带大队人马在后面准备接应。各路兵马,安排完毕。

却说赤风子带五百名骑兵到周营挑战,原伯贯站在堡垒上一望,见翟军人少,便想出营交战。毛卫劝道:“翟人诡计多端,应该小心。等到敌军斗志衰退之后,才可以出击。”

快到中午时,只见翟军都下了战马,坐在地上,口中大声骂道:“周王无道昏君,任用这般无能之将,战又不战,降又不降,到底要干什么?”还有的士兵躺在地上叫骂。

原伯贯再也忍耐不住了,喝令手下打开营门。营门开后,冲出一百多辆战车,上面站着一员大将,头上戴着金色的盔甲,身上穿着绣有兽图的战袍,手中拿着大杆刀,正是原伯贯。赤风子慌忙叫喊:“孩儿们快快上马!”自己举起铁搠,拍马上前交战,你来我往,相交不过十个回合,拨马向西跑去。翟军士兵有许多人来不及上马,周军已到跟前,刀枪战马乱成一团。

赤风子跑了一段,回马又与原伯贯交战几个回合,边战边退,渐渐引到翠云山附近。赤风子扔掉马匹、兵器,带着几个贴身土兵,逃向后山。原伯贯抬头一看,只见山上飘扬带着飞龙的红旗,绣伞之下,太叔端坐饮酒,一边侍从击鼓吹笙。原伯贯叫道:“此贼之命,理该死在我手中!”便选择平坦的地方,驱车上山。山上擂木炮石暴雨般砸下来,不能前进。原伯贯正没办法,忽听山坳中炮声连珠般响起,左边有颓叔,右边有桃子,两路铁骑如风驰电掣般围来。原伯贯心知中计,急命掉转车头后退,谁知来的路已被翟军砍下的乱木阻塞,横七竖八,战车不能行走。原伯贯喝令步兵搬开树木开路,军士们都已心慌胆颤,不战而溃。

原伯贯无计可施,脱下战袍,想藏在士兵中逃命。有个小头目叫:“将军到这边来。”颓叔听到叫声,怀疑是原伯贯,指挥翟国骑乓追赶,擒住二十多人,原伯贯果然在里边。等到赤丁大军来到时,翟军已大获全胜,周军的车马、武器等,都被翟军俘获。周军中逃回的士兵回到营中,报告毛卫。毛卫下令坚守,并派人飞马报告周王,请求派兵将支援。颓叔把原伯贯押送到太叔面前献功,大叔叫把他关在营中。

颓叔又说:“原伯贯被擒,毛卫一定吓破了胆。如果半夜去劫营,用火攻的方法,毛卫也可以捉住。”太叔同意他的意见,便告诉了赤丁。赤丁答应依计而行,暗中传下号令。当天夜里,三更鼓后,赤丁

自己带领一千多名步兵,手执利斧,劈开索链,冲入周军大营,用芦苇在车上放起火来。火势立即蔓延,营中火球乱滚,士兵乱作一团。

颓叔、桃子分别带领精锐骑兵,乘势杀入,锐不可当。毛卫连忙坐着一辆小车,向营后逃去,正遇着太叔带领着一队步兵前来,太叔大喝一声:“毛卫哪里跑?”毛卫心慌,匆忙之中,被太叔一枪刺倒。翟军大获全胜,将王城团团围住。

周襄王听说二将被擒,对富辰说:“以前没有听从你的话,所以才有今天这场灾难。”

富辰说:“翟军气焰嚣张,君王可以暂时出巡,诸侯中一定会有人出来接纳君王。”

周公孔说:“我军虽败,但如组织起百官的家丁,还可以背城一战,为什么轻易丢掉国家,受诸侯的支配呢?”

召公过说:“与翟军交战,是危险的计策,依鄙人之见,这场灾难都是叔隗引起的,君王可以先把她杀掉,然后坚守王城,等待诸侯救援,这是万全之策。”

襄王叹道:“都是我糊涂,所以自取其祸!现在太后病危,我要暂时避位,用来宽慰她。如果人心还没有忘记我,就听任诸侯们协商办理吧!”

又对周、召二公说:“太叔这次来,是为了隗后。如果娶她为妻,一定会害怕周人的讥讽,不敢长期居住在王城。你们二个为我召集军士守卫城池,等待我回来。”

周、召二人一齐叩首,接受命令。襄王问富辰:“与周接壤的国家,只有郑国、卫国和陈国,我要去哪一个国家?”

富辰回答:“陈国和卫国比较弱小,不如去郑国。”

襄王说:“我曾经用翟国征伐郑国,他们不会怨恨吗?”

富辰回答:“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劝君王去郑国。郑公的先人对周王朝有功,他的后代一定不会忘记。君王派翟人伐郑国,郑公心中一定不平,本来就日夜盼着翟国背叛周王朝,好表明自己是听命王室的。现在君王去郑国,他们必定会喜出望外,小心奉迎,又怎么会怨恨呢?”

襄王听后,便定下主意。富辰又请求说:“君王要从翟军的包围中出去,他们拦劫怎么办?我愿意带领家属与翟军决一死战,君王乘机出城。”

说完,便把子孙、亲属、朋友都召集起来,大约有几百人,用忠义鼓励大家,打开城门,冲向翟营,牵制翟兵。襄王同简师父、左鄢父等十多人,乘机出城,向郑国逃去。

富辰与赤丁大战,杀伤许多翟兵,自己也身负重伤,遇见颓叔、桃子,二人抚慰他说:“您的忠心,天下人都知道了,何必今天如此死战?”

富辰回答:“从前我多次劝谏君王,君王不听,因此才会有今天。如果我不死战,君王一定会认为我心怀怨恨。”又竭力苦战许久,力尽而死。子孙、亲属、朋友与他一同死的有三百多人。史官有诗赞颂他说:用夷凌夏岂良谋?纳女宣淫祸自求。骤谏不从仍死战,富辰忠义播《春秋》。

富辰死了以后,翟人才知道襄王已经出城。这时城门又已闭上,太叔下令放开原伯贯,让他在城门外呼喊。周、召二公站在城楼上,对太叔说:“本想开门迎接,但怕翟兵入城掠抢,所以不敢开城门。”

太叔向赤丁求情,希望屯兵城外,然后拿出府库中的宝藏犒劳翟军,赤丁答应下来。太叔进入王城,先到冷宫中放出隗后,然后才去拜见惠太后。太后看见太叔,喜不自胜,大笑一声,气绝而亡。

太叔也不发丧,先和隗后在宫中欢聚。想杀小东出气,谁知她因害怕已经先投井自杀了。可悲可叹!

太叔假传太后的遗命,自立为王,以叔隗为王后,上朝接受群臣朝贺,又拿府库中的宝藏犒赏翟军,然后才为太后发丧。国人给他作了一首歌:莫丧母,旦娶妇,妇得嫂,臣娶后。为不惭,言可丑!谁其逐之?我与尔左右!

太叔听见国人唱歌,自知百姓不服,害怕发生变故,便和叔隗移居到温这个地方,建造许多宫室,日夜狂欢取乐。王城内的国家大事,全都委托周、召二公料理,名义上虽然是周王,实际上从没有和臣子、百姓们接触。原伯贯也逃到原城去了。这些先不多说。

再说周襄王逃出王城,虽然把希望寄托在郑国而前往,心中却不知郑公是否欢迎。来到了汜地,这里又叫竹川,竹子很多,却没有公馆。襄王向当地百姓询问,知道这里已经是郑国的疆土,就命令停车,到一个姓封的农民家草堂中借宿。

封氏问:“先生官居何职?”

襄王说:“我是周天子。因为国中有难,逃到此处。”

封氏大惊失色,连忙叩头谢罪说:“我们家二郎昨夜梦见红日照在草堂,今天果然有贵客降临。”忙让二郎杀鸡做饭。

襄王问:“二郎是什么人?”

回答说:“是我后母所生的弟弟。和我一同居住,一起种田为生,侍奉后母。”

襄王感叹说:“你们农家兄弟,如此和睦;我贵为天子,却遭到母弟的迫害,我和你比差多了!”说完,伤心地流下眼泪。

大夫左鄢父劝道:“周公是大圣人,还有骨肉之亲的变故。君王不必伤心,要尽快把灾难通知各诸侯,料想他们不会坐视不救。”

襄王亲笔写信,派人分别通知齐国、宋国、陈国、郑国、卫国,信中大略说:我不善无德,得罪了母亲宠爱的儿子我的弟弟带,逃到郑国的汜地,特此告知。

简师父又进言说:“现在诸侯各国中有当霸主志向的,只有秦国和晋国。秦国有蹇叔、百里奚、公孙枝数位贤臣执政,晋国有赵衰、狐偃、胥臣众位执政,他们一定会劝自己的君侯来勤王,其他国家恐怕都不能指望。”

襄王就命简师父去晋国,左鄢父去秦国。且说郑文公听说襄王住在汜地,笑着说:“天子今天才知道翟国不如郑国啊!”

当天就派工匠到汜地去建造宫舍,自己也亲自去那里省视器具和起居的地方,一切供应,都不敢草率。襄王见了郑文公,面有愧色。鲁国、宋国等等,也都派使臣前来问安,都贡献了礼品。

只有卫文公无动于衷。鲁国大夫臧孙辰字文仲,听到后叹息道:“卫侯快死了!诸侯有周天子,就像树木有根,河水有源一样。树木无根,一定会枯干,河水无源一定会枯竭,卫侯怎么会不死呢?”这是周襄王十八年冬天十月发生的事情。

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卫文公死了。世子郑继位,这就是卫成公。果然应验了臧文仲的话。这是以后的事情,不必细说。

再说简师父奉周王之命来到晋国。晋文公向狐偃问该怎么办,狐偃回答:“从前齐桓公之所以能匡合诸侯,就是因为尊奉周王。何况晋国几次改换君主,老百姓都习以为常,不知道有君臣的礼仪。主公何不接纳周王而征讨太叔的罪行,使百姓知道国无二君的道理?继承文侯辅佐周王的功勋,光大武公分封晋国的业绩,都在此一举。如果晋国不接纳周王,秦国一定会接纳,那时霸业就单独让给秦国了。”

文公让太史郭偃占卜。郭偃说:“大吉大利!这是黄帝在阪泉作战的前兆。”

文公说:“我怎么敢当这样的重任!”

郭偃回答:“周王室虽然衰微,但天命并没有改变。现在的王,就是古时候的帝,战胜叔带是必然的事情。”

文公说:“再为我算一卦。”得到的是《乾》下《离》上《大有》之卦,第三爻动,变为《兑》下《离》上《睽》卦。郭偃解释说:“《大有》九三说:‘公用享于天子。’战胜太叔周王享有天下,没有比这更吉利的了!《乾》是天,《离》是太阳。天上阳光明媚,是光明的象征。《乾》变化成《兑》,《兑》就是《泽》,《泽》在下面,承受《离》日的光辉这是天子的恩泽降临晋国,还有什么怀疑的呢?”

文公十分高兴,检阅部队,分成左右两军,命赵衰率领左军,魏犨为副将;郤溱率领右军,颠颉为副将。文公自己带着狐偃、栾枝等人,左右接应。临出发时,接到河东守臣的报告:“秦伯亲自统帅大军勤王,已在河上,很快就要渡河了。”

狐偃献计说:“秦伯志在勤王,所以驻兵河上,是因为东面的道路不通的原因。像草中的戎国,丽土的狄国,都是车马必经之路,秦国一向不与他们往来,恐怕道路不顺,所以犹疑不进。君主可以送给戎、狄二国一些礼物,向他们说明借道勤王的意思,他们一定会答应。

再派人去感谢秦君,说晋国军队已经出发了,那样秦兵一定会退回。”文公听信他的话。一面派狐偃的儿子狐射姑,带着金银布帛等礼物去戎、狄二国行贿赂,一面派胥臣去河上辞谢秦君。

胥臣拜见秦穆公,转达晋侯的话:“天子有难,流落在外,您所担心的,也正是我们主公所担心的。我们君侯已集结军队,准备迎接天子,代替您前去,不麻烦您的大军长途跋涉了。”

秦穆公说:“我担心您的国君刚刚即位,军队还没有训练好,所以赶到这里,解救天子的危难。既然晋君大义勤王,我理该静听佳音。”

蹇叔、百里奚都说:“晋侯想要独占大义救王的功劳,使诸侯敬服,怕主公分享他的功业,所以派人来劝阻我们。不如我们乘势而行,一同迎接天子,难道不是更好吗?”

穆公说:“我不是不知道勤王是好事,但恐怕戎、狄两国从中作梗,东行的道路不通。晋侯刚刚执政,没有大功怎能安定国家,不如让他去做这件好事。”

便派公子絷随左鄢父到汜地,向周襄王问安,自己带着大军班师回国。

却说胥臣把秦国退兵的话报告给晋文公,晋军便进军阳樊,守将苍葛亲自到郊外慰劳晋军。文公派右军将军郤溱等人包围温地,左军将军赵衰带人去汜地迎接襄王。周襄王在四月丁巳日又回到王城,周、召二公迎入朝中。温地之人听说周王复位,众人聚集起来,一起攻打颓叔、桃子二人,并把他们杀死,大开城门,迎接晋军入城。

太叔见此,忙带着隗后上车,想冲出城门,逃往翟国。谁知守门士兵紧关大门,不让他走。太叔挥剑砍倒数人。正在这时魏犨赶到,大声喝道:“叛逆之贼,往哪里逃?”

太叔乞求说:“你放我出城,以后一定厚厚报答你。”

魏犨回答:“如果天子肯放你,我就做个顺水人情。”

太叔大怒,挺剑刺来,魏犨一跃跳上他的车,一刀砍死。士兵们把隗氏捉来,魏犨说:“这样的*,还留着她干什么!”命令众人乱

箭射死。可怜如花美女,只与太叔欢乐半年,今天死在万箭之下。胡曾先生有一首咏史诗写道:逐兄盗嫂据南阳,半载欢娱并罹殃。淫逆倘然无速报,世间不复有纲常。

魏犨带着两具尸体去见郤溱,郤溱问:“为何不抓住送给天子,公开斩首,以正刑法?”

魏犨回答:“天子避杀弟的声名,既借晋国之手除掉他们,不如早些杀死痛快!”

郤溱不住地叹息,命令手下把他们埋在神农涧的旁边。一方面安抚温地的居民,一面派人去阳樊报捷。

晋文公得知太叔和隗氏都被杀死,便亲自赶到王城,朝见襄王报捷。襄王设酒宴招待,又拿出大批金银布帛赠送。文公再三拜谢,推辞说:“重耳不敢接受君王的赏赐。但死后能用王的礼仪安葬,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君王的大恩。”

襄王回答:“先王制定礼法,是为了区别上下,因此才有这样生死的礼仪,我不敢因为我自己感激你的原因而乱改国家的大典。叔父的功劳,我是不敢忘记的。”

便把王畿之内的温、原、阳樊、攒茅四个城邑赐给晋侯,增加他的封地。文公谢恩后告辞。老百姓扶老携幼,挤满了街道,都来观看晋侯,并感叹说:“齐桓公现在又重新出现了!”

晋文公下令左右两军班师。大军驻扎在太行山的南边,派魏犨去接管阳樊,颠颉接管攒茅,栾枝接管温邑,晋侯自己率领赵衰接管原邑。为什么原邑要文公亲自去呢!原来那里是周王的卿士原伯贯的封地,因为他兵败无功,襄王便把原邑夺过来给晋侯。伯贯如今正在原城,恐怕他不服,所以文公要亲自去接管。颠颉到了攒茅,栾枝到了温邑,守臣都带着酒食出城迎接。

却说魏犨到了阳樊,守臣苍葛对他的属下说:“周王室放弃了岐丰,剩下的土地已经不多了!晋国怎么还能要四邑呢?我与晋侯都是周王的臣子,难道能屈服他吗!”便带领百姓拿着武器上城守卫。

魏犨见此,怒火万丈,带兵包围城邑,大叫:“早早投降,万事都无!如果攻破城池,就会全都杀光!”

苍葛在城上回答:“我听说‘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这里是王畿内的土地,其中的百姓,不是周王的宗族,就是周王的亲戚。晋侯也是周王的臣子,忍心仗着兵威强占吗!”魏犨被他的话感动,派人飞马报告文公。

文公写信给苍葛,大意说:四邑的土地,是天子赏赐的,我不敢违背王命。将军如果考虑天子的亲戚,率领他们回国,我也听从你的意见。并命令魏犨不要进攻,候阳樊的居民搬走。苍葛看了晋侯的信,对城中的百姓说:“愿意归还周国的跟我走,愿意跟随晋国的留下。”

百姓愿意走的有一大半,苍葛带他们迁移到轵村。魏犨入城,定好疆界后返回。

再说文公和赵衰等人到了原邑,原伯贯欺骗他的下属说:“晋兵围住阳樊,把百姓都杀了。”原邑的百姓害怕,都发誓宁死也要守城,晋兵包围了原城。

赵衰说:“百姓之所以不服晋,是不相信的原因。君侯向他们表示信义,就会不攻而下。”

文公问:“怎样表示?”

赵衰回答:“请您下令,士兵们都带三天的粮食,如果三天攻不下城,就解除包围退军。”文公依照他的话做了。

到了第三天,军吏来报告:“军中只有今天的粮食了。”文公并不回答。

当天半夜,有些原城百姓缒城而下。说:“城中已探听到阳樊的百姓并没有遭到屠杀,大家约定明天晚上打开城门。”

文公说:“我原先约定以三天为期限,三天还攻不下就撤军。现在三天已到了,我明天早晨退军。你们尽心守城,不要又有二心。”

军吏问道:“原城百姓约定明晚献城,主公为什么不暂且停留一天,占了城后再回去!即使粮食没了,阳樊离这里不远,可以飞马去取。”

文公回答:“信义,是国家的法宝,是百姓们所依凭的准则。三天的期限,谁不知道?如果再停留一天,就是失信了!得到原城而失去信义,百姓们还怎么会相信我呢?”

天亮后,就解除了原城的围军。原城的百姓互相说:“晋侯宁可失掉一城,也不失掉信义,这是有道之君!”争先恐后在城楼上坚起降旗,缒下城追赶晋文公军队的人也层出不穷。原伯贯不能禁止,只好开门出来投降。髯仙有一首诗说:口血犹含起战戈,谁将片语作山河?去原毕竟原来服,谲诈何如信义多!

晋军走了三十里,原地的百姓赶上来,原伯贯的降书也到了。文公命令车马原地驻扎,自己单车直入原城,百姓们鼓舞庆贺。原伯贯求见,文公用王朝卿士的礼仪相待,把他的家迁到河北。文公在选择四邑的守臣时说:“从前子余带着一壶饭跟我到卫国,忍着饥饿,把饭留给我,这是有信义之人。我以信义得到原城,还要用信义来守卫。”命赵衰为原邑大夫,兼管阳樊。

又对郤溱说:“你不偏袒同族,率先与栾枝等向我通告消息,我不敢忘记你的功劳。”便派他为温邑大夫,兼守攒茅。分别留下两千军队守卫后,返回晋国。

后人评论文公勤王显示忠义,伐原表示信义,是争取霸业的第一步。

第39回 柳下惠授词却敌 晋文公伐卫破曹

第三十九回柳下惠授词却敌晋文公伐卫破曹

却说晋文公平定了温、原、阳樊、攒茅四邑,领地直达太行山的南面,称之为南阳。这是周襄王十七年冬天发生的事情。

当时齐孝公也有称霸诸侯的企图,但无亏之死,得罪了鲁僖公;鹿上拒绝签约,使宋襄公怀恨在心;不参加盂地的大会,背叛了楚成王,众诸侯都与齐国离心,再也不来朝见。孝公心中愤愤不平,想派兵征伐中原诸国,振兴先主的霸业。他召集群臣说:“先君桓公在世的时候,没有一年不征伐,没有一天停止战斗。现在我安坐朝堂,就像住在蜗牛壳中一样,不了解外面的事情,我感到很惭愧!当年鲁侯想方设法帮助无亏,与我为难,大仇还没报。现在鲁国北与卫国勾结,南与楚国交好,如果联合起来征伐齐国,我们怎能抵挡呢?听说鲁国今年闹饥荒,我想乘此机会征伐鲁国,阻止他们的阴谋。大家认为怎么样?”

上卿高虎回答:“鲁国朋友众多,征伐不一定能成功。”

孝公说:“虽然不能成功,姑且试一试,也可以发现诸侯相互之间的矛盾。”便亲自带领二百辆战车,企图侵略鲁国北方边境。鲁国守将听到齐军进攻的消息,先往京城告急。

鲁国正赶上灾荒之年,百姓不能承担军队的开销,大夫臧孙辰对鲁僖公说:“齐军心怀忿恨而来,不能与他们争战,应该用言辞向他们谢罪。”

僖公问:“现在谁最善长辞令?”

臧孙辰回答:“我推荐一个人,他是前朝司空无骇的儿子,姓展名获,字子禽,官职为士师,封地在柳下。这个人外柔中刚,知书达理,因为为官执法不合于时俗,因此弃官不做,隐居家中。如果能派他做使臣,一定能够完成君王的使命,并不被齐国轻视。”

僖公说:“我也常听人们说到他,现在他在哪里?”

臧孙辰回答:“仍在柳下。”僖公派人去叫他,展获以有病推辞。

臧孙辰又说:“展获有个堂兄弟叫喜,虽然是个小官,但也颇有口才。如果派他到展获家中,请展获指教,一定会有收获。”

僖公同意了。展喜来到柳下,见了展获,传达了鲁公的使命。展获说:“齐国征伐我们,是想继承桓公的霸业。图霸不如尊王,如果用先王的话责备齐国,还怕没有什么说的吗?”

展喜听了以后,向鲁僖公回报说:“我知道怎样退齐军了。”

僖公已预备好犒劳齐国军队的礼物,无非是一些牲畜、美酒、粮食、布匹之类,装了好几车,交给展喜。展喜来到北疆,齐军还没有入境,便迎上前去。在汝南那个地方,与齐军先锋崔夭带领的部队相遇。展喜先把礼物送给崔夭。崔夭带他来到齐军,拜见齐侯,展喜献上犒赏大军的礼物,说:“我们国君听说您亲自前来,屈尊光临我们小小的国家,特派我来献上犒劳齐军的礼物。”

齐孝公问:“鲁国人听说齐军到来,都害怕了吧?”

展喜回答:“小人或者有心惊胆颤的,但我不知道。至于说君子,则丝毫不怕。”

孝公又问:“你们国家现在文没有施伯那样的智士,武没有曹刿那样的勇士,而且正值饥荒之年,四野连青草都没有,你们凭什么不害怕?”

展喜回答:“我们没有别的依仗,所依仗的只是先王的命令。从前周先王把太公封在齐国,把我们先君伯禽封在鲁国,命周公与太公歃血为盟,起誓:‘世世代代,共同辅助王室,互不伤害!’这话记载在盟府之中,由太史掌管。因此齐桓公九合诸侯,先与鲁庄公在柯地定盟,这是遵循先王的遗命。您继齐君之位九年,鲁国君臣都引领望齐说:‘希望能整治先伯主的大业,与诸侯和好!’如果抛弃成王的命令,违背太公的誓言,失去桓公的霸业,视友好的国家为仇敌,想必您一定不会这样做。因此我们并不害怕。”

孝公说:“您回去对鲁侯说,我愿意与诸侯友好,不再用兵了。”

当天就下令班师回国。陶渊明有诗一首,讥讽臧孙辰明知柳下惠的贤才,却不能推荐他到朝中做官。这首诗这样写道:北望烽烟鲁势危,片言退敌奏功奇。臧孙不肯开贤路,柳下仍淹展士师。

展喜回到鲁国,向僖公复命。臧孙辰说:“齐军虽然退走了,但对鲁国仍存轻视之意。我请求和仲遂一起去楚国,借楚军讨伐齐国,使齐侯不敢不正眼看鲁国,这是长久平安之计。”

僖公认为他说得对,便派公子遂为正使,臧孙辰为副使,到楚国试探。

臧孙辰以前与楚将成得臣友好,让成得臣先向楚王说情,然后见楚王说:“齐国背弃鹿上的盟约,宋国与楚国在泓水交战,二个国家都是楚国的仇敌。大王如果对这两个国家兴师问罪,我们君王愿意竭尽全力,做您的马前卒。楚成王听后十分高兴。立即拜成得臣为大将,申公叔侯为副将,率兵征讨齐国。攻占了阳谷,把这里封给了齐桓公的儿子雍,使雍巫帮助他。又留下一千名士兵,随从申公叔侯在此戍守,用以声援鲁国。成得臣高唱凯歌还朝。

这时令尹子文年纪已老,请求把职位让给得臣。楚王说:“我对宋国的怒恨,远远超过齐国。子玉已经替我向齐国报仇了,你为我征讨宋国,为郑国报仇。等到凯旋归来的时候,听任你决定,你看这样行不行?”

子文说:“我的才能远不及子玉,请让他代替我,一定不会耽误君王的大事。”

楚王又说:“宋国才与晋国和好,楚国如果征讨宋国,晋国一定会救援。那时既要抵挡晋军,又要对付宋军,非你不可,你尽力为我去一趟。”便命令子文在暌地整顿军队,检阅车马,申明军法。

子文一心想显示子玉的才能,当天草草了事,早晨刚过就收场了,没有惩罚一个人。

楚王问:“你检阅军队却不惩处一个士兵,怎么能树立军威呢?”

子文回答:“我的才力,就好像强弩之末了。如果一定要树立军威,非子玉不可。”

楚王又令得臣在地整顿军队。得臣检阅精细,军法严厉,有违犯的决不赦免,整整检阅一天,方才结束。共鞭打七人之背,割掉三人的耳朵,真令钟鼓添声,旌旗变色。

楚王高兴地说:“子玉果然是大将之才!”

子文再次请求让位,楚王答应了。命得臣为令尹,掌管中军元帅之职。群臣都来到子文的住宅,恭贺他举荐人才得当。子文设宴酒款待。这时文武百官都到了,只有大夫蔿(wěi)吕臣有小病而没来。

正在畅饮之时,守门人进来说:“门外有一个小孩求见。”

子文让叫他进来。那个小孩举起双手,向子文鞠躬后,竟到末席坐下,饮酒吃肉,傍若无人。有人认识这个小孩,是蔿吕臣的儿子,名叫蔿贾,年龄只有十三岁。

子文很吃惊,问道:“我为国家保举一员大将,朝廷老臣没有不庆贺的,你一个小孩单单不祝贺,是什么原因?”

蔿贾回答:“众位以为可以庆贺,我却认为令人忧虑!”

子文大怒:“你说令人忧虑,有什么理由?”

贾回答:“我看子玉的为人,做事勇敢,但缺少决策的才能。只能进不能退,可以让他当副手,但不能让他独挡一面。如果把军政大事都委任给他,一定要坏事。谚语说:‘太刚则折’,这就是说子玉呀!您推举一人却使国家受损失,又有什么值得庆贺呢?如果他不像我说的那样,到时庆贺也不晚。”

左右的人都说:“这小孩口吐狂言,不必听他说什么。”

贾大笑着走了,众大臣也相继离开。

第二天,楚王命得臣为大将,亲自统率大军,会同陈、蔡、郑、许四国诸侯,一起征伐宋国,包围了缗邑。宋成公派司马公孙固到晋国告急。

晋文公召集群臣商量办法。先轸说:“当今之世,只有楚国最强大蛮横,却又对主君有恩。现在楚国在齐国阳谷驻军,又征伐宋国,在中原滋事生非,这是上天给予我们晋国救助灾难、扶恤祸患的名声。树立威望,奠定霸业基础,就在此一举!”

文公问:“我要解救齐、宋两国的危难,怎么办才行呢?”

狐偃献计说:“楚国刚刚得到曹国,并刚与卫国联姻,这二个国家都是主公的仇敌。如果派军队去进攻曹、卫两国,楚国一定会调部队来救援,那么宋、齐两国自然就没事了。”

文公称赞说:“好!”便把这个计策告诉公孙固,让他回报宋公,要坚守城池。

公孙固领命后走了。文公又为兵少而担心。赵衰说:“古时候大国有三军,次一些的国家有二军,再次的小国有一军。我们晋国在曲沃大会时,只有一军,献公时才设二军,灭掉了霍、魏、虞、虢等小国,开拓了千里的疆土。现在的晋国,已不是次等国家,应该设立三军。”

文公问:“设立三军,就可以出师了吗?”

赵衰回答:“不可以。百姓还不知礼,虽然聚在一起,人心仍易散。主君可以大力向百姓宣传礼法,使他们知道尊卑长幼的次序,为亲长而死的决心,然后才能用兵。”

文公又问:“设立三军,必须推选元帅,谁能担当这一重任?”

赵衰回答:“凡是为将的人,有勇气的不如有智谋,有智谋的不如有学问。主君如果要找有智有勇的将领,不怕没人。如果要找一个有学问的,据我所见到的,只有郤縠[hu]一人而已。郤縠已经五十多了,仍然好学不倦,精通《礼》、《乐》,熟悉《诗》、《书》。《礼》、《乐》、《诗》、《书》是先王的法则,德义的源泉。百姓生活要

以德、义为根本,用兵作战要以百姓为根本。只有具备德、义的人,才能体恤百姓;只有体恤百姓的人,才能用兵。”

文公称赞说:“好!”便召郤縠为元帅,郤縠推辞不接受。

文公说:“我了解你,你不要推辞了。”再三强求,郤縠才答应就职。

文公选择一个好的日子,在被庐集结军队,分为中、上、下三军。令郤縠率领中军,郤溱为副将,祁瞒执掌大将军的战旗和战鼓。派狐偃率领上军,狐偃推辞说:“我的哥哥在前,弟弟不应该先于哥哥。”便命狐毛率领上军,狐偃做副手。又命赵衰带下军,赵衰推辞:“我刚勇、谨慎不如栾枝,谋略不如先轸,见识不如胥臣。”文公就命栾枝率领下军,先轸做副手。荀林父掌驭兵车。魏犨做车右。赵衰为大司马。郤縠登坛发令。三通鼓过后,操练阵法,年轻的在前,年长的在后,进退作战或休息,都有一定的规矩。有不会的就教,教了三次还不遵守,以违令论处,然后施用刑法。一连操练三天,反复变化,指挥如意。众将官见郤縠宽严得体,都心悦诚服。正要鸣金收兵,将台之下忽然刮起一阵旋风,把大帅旗杆吹断成两截,大家都大惊失色。

郤縠说:“帅旗断为两截,一定会应验在主将身上。我不能和诸位长期共事了,但主公一定会成大事。”众人寻问原因,郤縠只是笑

一笑,并不回答。这是周襄王十九年冬天十二月的事情。

第二年春天,晋文公商量分兵进攻曹国和卫国,向郤縠问计。郤縠回答:“我已经同先轸商量好了。现在曹、卫两国并不可怕,分兵就可以取胜,但可怕的是楚国。主公应该以讨伐曹国为借口,向卫国借路,卫国和曹国刚刚和睦,一定不会答应。我们从南部渡兵过黄河,出其不意,直捣卫国境内,这就是所说的‘迅雷不及掩耳’,十有八九会胜利。既然战胜了卫国,然后乘势直逼曹国边境。曹伯平素就丧失了民心,又害怕我们打败卫国之威,攻破曹国是没有问题的。”

文公大喜,叹道:“您真是有学问的大将!”立即派人去卫国借道路伐曹。

卫国大夫元咺对卫成公说:“晋文公逃亡的时候曾经路过卫国,先君并没有以礼相待,现在又来借道,主君一定要答应。否则,晋国一定会先进攻卫国,然后进攻曹国。”卫成公说:“我与曹国共同服从楚国,如果借给他们伐曹国的道路,恐怕还没有使晋国高兴,却先使楚王发怒。晋国发怒,我们还可以依仗楚国,连楚国都恨我们,还有什么可以依仗的?”便不答应借道。

晋国的使者回去向文公汇报。文公说:“果然不出元帅所料!”便下令绕道向南。渡过了黄河,走到五鹿的田野上,文公叹道:“唉!这是介子推割股的地方啊!”说完,不觉潸然泪下。

众将也都伤感不已。魏犨说:“我们应当攻占城邑,为主君报仇雪耻,叹息又有什么用?”

先轸说:“魏武子的话对。我愿意率领自己的兵马,单独去攻占五鹿。”

文公赞赏他的勇气,点头答应。魏犨说:“我去助您一臂之力。”说完,二人上车前行。先轸命令军士们多带旗帜,凡是经过的山林高地,都要插上旗帜,务必要高出树林。

魏犨不解地问:“我听说‘兵行诡道’,今天却到处插旗张扬,使敌人防备,这是什么道理?”

先轸说:“卫国一向臣服齐国,最近才屈服荆蛮,国中百姓都不顺从,常常担心中原国家来征讨。我们主君要继承齐桓公的霸业,就不能示弱,理应先声夺人。”

却说五鹿的百姓,没料到晋兵突然来到,登城一望,只见旌旗漫山遍野,不知有多少兵马。无论城内城外的居民,都争先恐后逃窜,守将禁止不住。先轸兵到之时,无人防守,一鼓作气,进入城中。派人向文公报捷,文公喜形于色,对狐偃说:“舅父当年说得到土地,今天果然应验了!”便留下老将郤步扬守五鹿,大军前移,驻扎在敛盂。

不料郤縠突然得了病,文公亲自去探视。郤縠说:“我蒙受主公不世的厚待,本想肝脑涂地,报答主公知遇之恩。怎奈天命有限,应验了折断帅旗的预兆,早晚就要死了。我还有一句话对主公说。”

文公说:“你有什么话?我没有不听从的。”

郤縠说:“主君攻伐曹国、卫国,从根本上说是对付楚国。对付楚国必须以计取胜,以计取胜必须先联合齐国和秦国。秦国远而齐国近,主君快派一使臣去结交齐侯,表示愿意与齐国结盟。齐国正恨楚国,也想结交晋国。如果能联合齐国,那么卫国、曹国一定会害怕而请求和解,秦国也就会与我们结盟。这是对付楚国的万全策略。”

文公称赞说:“妙计!妙计!”便派使者与齐国通好,叙述桓公在世时的友谊,愿意和齐国结盟,共同抵抗荆蛮。

这时齐孝公已死,国中百姓推举他弟弟潘继位,这就是齐昭公。潘是葛嬴所生,新继君位,为了夺回阳谷,正想与晋国联合抵制楚国。听说晋侯大军驻扎在敛盂,当天就起身到卫国与晋文公相会。

卫成公见五鹿已经失守,忙派宁速的儿子宁俞前来谢罪,请求和解。文公说:“卫国不同意借道,现在却害怕而求和,不是他们的本意。我早晚要踏平楚丘。”宁俞把这话转告给卫侯。这时楚丘城中,传言晋兵就要到了,人们寝食不安。宁俞对卫成公说:“晋国怒气正盛,举国百姓惊慌失措,主君不如暂时出城躲避一下。晋国知道主公已出城,一定不会来攻楚丘。然后再乞求晋国,与之和好,这样才能保全社稷。”

成公叹息着说:“先君不幸对逃亡的晋公子失礼,我又一时不察,不答应借道,才到了这种地步。连累了国中百姓,我也没脸再住在城中了!”便让大夫咺和自己的弟弟叔武管理国家,自己到襄牛去居住;同时派大夫孙炎到楚军求救。这是早春二月的时候。髯翁有诗一首,写道:患难何须具主宾?纳姬赠马怪纷纷。谁知五鹿开疆者,便是当年求乞人!

二月里,郤縠死在晋军营中。晋文公痛惜不已,派人护送回国。因为先轸有攻占五鹿的功劳,便被提升为元帅。用胥臣为下军的副将,补充先轸的位置。——赵衰以前举荐胥臣见识广,所以才任命他。

文公要灭掉卫国,先轸劝道:“我们本是为楚国围困齐国、宋国而来,现在齐、宋二国的危难还没有解除,却先灭别的国家,不是作伯主的存亡恤小的大义。何况卫国虽然无道,但他们君主已经逃跑了,废立都掌握在我们手中。不如移师向东,讨伐曹国,等到楚军来救卫国,我们已经在曹国了。”

文公认为他说得有理。三月,晋国军队包围了曹国,曹共公召集群臣商议办法。僖负羁说:“晋君这次前来,是为报仇恨。盛怒之下,我们不能和他作战。我愿意作为使者向晋君请罪,乞求和解,挽救一国百姓的灾难。”

曹共公说:“晋国不容纳卫国,怎么肯单单容纳曹国呢?”

大夫于朗说:“我听说晋侯逃亡路过曹国的时候,负羁私下赠送饮食,现在又自己要求作使者,这是卖国之计,不能听从。请主公先斩负羁,我自有退晋之计。”

曹共公说:“负羁作为谋臣,对国不忠,姑且念他世家之臣,免于杀头,罢官归家。”负羁谢恩后出朝。正是:“闭门不管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张。”

共公又问于朗:“你有什么计策?”

于朗回答:“晋侯刚刚取胜,气势一定嚣张骄横。我诈写密信,约定黄昏献出城门。预先令精兵拿着弓箭,埋伏在城门内,把晋侯骗入城中,然后把悬门放下,万箭齐射,不愁晋侯不化为粉末。”曹共公听从了他的计谋。晋侯得到于朗的降书,便要进城。先轸劝道:“曹国兵力没有损伤,怎么知道不是诈降?请试试他们。”便在军中挑选一个相貌英武,长着长胡子的人,穿着晋侯的衣服代替文公进城。侍卫勃鞮主动请求为他驾车。黄昏刚过,城上竖起一面降旗,城门大开,假晋侯带着五百多人,长驱直入。还没走一半,城墙内外只听得梆子声齐响,箭如飞蝗一样射来。众人急忙要调转车头冲出,闸门已经关了。可惜勃鞮和三百多人,死在一起!幸亏晋侯没去,否则也就“昆岗失火,玉石俱焚”了。

晋文公从前路过曹国的时候,许多曹国人都认识他,当天夜里仓卒之间难辨真伪。于朗以为晋侯已死,在曹共公面前,好一番吹嘘!等到天亮后检验,才知道是假的,兴头大减。晋军还没入城的士兵,逃回来见晋侯。

文公怒上加怒,派兵加紧攻城。于朗又献计说:“可以把射死的晋兵,暴尸在城头上,晋军看见了,一决会伤心气沮,攻城就难尽全力。再拖延几天,楚国的救兵就要到了,这是动摇军心的计策。”

曹共公又按他的话去做。晋军望见城头用枰竿吊着同伴尸体,层层叠叠,口中怨恨叹息之声不绝。

文公对先轸说:“恐怕军心发生变化,现在该怎么办?”

先轸回答:“曹国的坟墓,都在西门外。可以把部队分出一半人,围在墓地周围,做出要挖掘的样子,城中一定害怕,害怕就会大乱,那时就有机可乘了。”

文公说:“好!”

便下令在军中传言:“要挖曹国人的坟墓。”命狐毛、狐偃带领自己的部队,来到墓地,准备好铁锹锄头,限定明天午时,拿着墓中的骷髅献功领赏。城内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心惊胆颤。

曹共公派人在城头上大声叫喊:“不要挖墓,这次我们真正投降了!”

先轸也叫人回答说:“你们诱杀我军,又暴尸城头,众士兵心中不忍,所以才要挖墓,以泄此恨!你们能殡殓死者,装好棺木送回我军,我就会召回士兵。”

曹人说:“既然如此,请宽限三天!”

先轸回答:“三天内不送回装好棺木的尸首,别怪我污辱你们祖宗!”曹共公果然把城上的尸骸都收拾起来,清点数目,准备棺木,三天之内,装殓得整整齐齐,放在车上。

先轸定下计策,先命狐毛、狐偃、栾枝、胥臣整顿好兵车,分成四路埋伏,只等曹国开城门送棺木时,从四门一齐攻打进去。到了第四天,先轸派人在城下大声叫道:“今天还我尸棺吗?”

曹国人在城上答应:“请解除包围,退兵五里,那时就交还尸棺。”先轸禀告文公后,下令退兵,果然退后五里。只见城门打开,装着棺材的车从四门推出。才出来三分之一,忽然听到炮声大响,四路伏兵一齐冲出,因城门被车堵塞,慌忙中难以关闭,晋兵乘乱攻入城中。曹共公正在城上弹压,魏犨在城外看见后,从车中一跃而起,飞身上城,劈胸揪住,捆成一团。于朗跳下城楼企图逃跑,被颠颉抓住斩首。晋文公带领众将登上城楼受捷。魏犨献上曹共公,颠颉献上于朗首级,其余各将也都有擒获。

晋文公下令取来当官的登记薄,三百名官员都有姓名,按薄收拿,一个也没有逃脱。其中没有见到僖公负羁的名字,有人说:“负羁因为劝说曹君求和,已经被削职为民了。”

文公指着曹伯数说他的罪行:“你们国家只有一个贤臣,你却不能任用;只信任一班奸诈小人,就如问小孩嬉戏一样,不亡国还等待什么呢?”

喝令:“囚禁在大寨之中,等战胜楚国后,再对他进行处理。”曹国三百名官员,全部斩首,抄没家中财产,用来赏给士兵。僖负羁对文公有赠饭之恩,因其家住在北门,下令北门四周一带“不许惊动。如果有人冒犯僖家一草一木者,定当斩首!”

晋文公分配众将,一半守城,一半随自己驻扎在大寨。胡曾先生有咏史诗写道:曹伯慢贤遭絷虏,负羁行惠免诛夷。眼前不肯行方便,到后方知是与非。

却说魏犨、颠颉二人,平常就有恃功骄横之意,今天见晋侯下令保全僖氏一家,魏犨忿忿不满,说:“我们今天擒君斩将,主公并没有一言夸奖。一盘饭食,有多少恩惠,却如此认真,真是轻重不分!”

颠颉说:“这个人如果在晋国做官,一定被重用,那时我们就会被他欺压,不如现在放一把火烧死他,免除后患。即使主公知道了,难道真会斩首吗?”

魏犨赞叹道:“言之有理!”

二人坐下饮酒,等到夜深人静,私自带领士兵,围住僖负羁的家,前后门一起点起火来,一时火焰冲天。魏犨乘着酒醉,依仗神勇,跳上门楼,冒着大火,在房檐上奔走如飞,要找僖负羁杀掉。谁知道房梁被烧,倒塌下来,“扑通”一声,魏犨失脚掉在地上,跌个仰面朝天。只听得天崩地裂一声响,一根断梁落下,正打在魏犨的胸脯上。魏犨痛得说不出话来,顿时口吐鲜血,前后左右,火球乱滚,只得挣扎着起来,仍然攀着庭柱跃上屋顶,盘旋而出。满身衣服上都带着火,扯得禁止的,终于免了焚身之祸。魏犨虽然勇猛,这时也疲劳不堪,摇摇欲坠了。碰巧颠颉赶到,扶他到空地上,把自己衣服脱下来给他穿上,一同上车,回寓所休息。

却说狐偃、胥臣二人在城内,看见北门起火,怀疑有兵变,慌忙带部队来察看。见僖负羁家中着火,急忙令士兵救火,待到扑灭大火时,已经烧得七零八落了。僖负羁率领家人救火,被烟熏倒,等到救起来时,已经中了火毒,人事不省。他的妻子说:“不能让僖家没有后代!”抱着五岁的儿子僖禄逃到后园,站在脏水池中,才得幸免。忙到五更时,大火才渐渐息灭。僖家死了好几个人,烧坏房屋民宅十多家。狐偃、胥臣二人打听到是魏犨、颠颉二人放的火,大吃一惊,不敢隐瞒,飞马报到大寨。

大寨离城五里远,当天夜里虽然望见城中火光,但不明白情况,直到天亮以后,文公接到报告,才知道原因。当时文公上车入城,先到北门看望僖负羁,负羁睁开眼睛看一看,就瞑目而亡。文公叹息不已。负羁的妻子抱着五岁的孩儿僖禄,哭着拜倒在地上。文公也不禁泪下,对她说:“嫂子不必愁,我为你养育孩子。”

当即授予怀中的小孩为大夫,赠给大批金银布帛,厚葬负羁,并携带僖负羁的妻儿回晋国。直到曹伯归附晋国后,负羁的妻子想回乡扫墓,才派人送回。僖禄长大以后,仍在曹国做大夫,这是以后的事。

当天文公命令司马赵衰,商议违背军令放火的罪行,要诛杀魏犨、颠颉。赵衰劝道:“这两个人有十九年跟随逃亡的功劳,最近又立了大功,可以饶了他们。”

文公大怒,说:“我之所以能取信于百姓,是因为命令。臣不遵守命令,不可以说是臣;君不能对臣正法令,不能称为君。君不君,臣不臣,怎么能建立国家?众大夫为我立功的人很多,如果都可以违反命令,擅自做事,我从今以后不能再下一道命令了!”

赵衰又说:“主公的话非常对。但魏犨天生勇将,其他人都比不上,杀了实在可惜!而且犯罪有首犯、从犯的区别,我以为杀颠颉一个人,足够警告众人了,为什么二人都要杀掉呢?”

文公说:“听说魏犨胸部受伤起不来了,为什么怜惜早晚就要死的人,却不执行我的命令呢?”

赵衰说:“请让我以您的名义去探视一下,如果他快死了,就按主公说的去做。假如仍然能驰骋,就留下这员虎将,以备缓急之用。”

文公点头说:“好。”便派荀林父去召颠颉,让赵衰去探视魏犨的病情。

第40回 先轸诡谋激子玉 晋楚城濮大交兵

第四十回先轸诡谋激子玉晋楚城濮大交兵

话说赵衰奉晋文公的密令,坐车来看魏犨。这时魏犨胸脯伤势很重,卧病在床,问道:“来了几个人?”

左右的人回答:“只有赵司马单车到来。”

魏犨说:“这是来探察我生死如何,要对我施行刑法。”便命左右的人拿来一匹布帛:“替我把胸伤裹起来,我要出见使者。”

左右的人劝道:“将军病重,不应该轻易起床。”

魏犨大声喝道:“我的病死不了,不要再多说了!”

穿的衣服像平常一样,出来见赵衰。赵衰问:“听说将军病了,还能起床吗?主公派我来问候你的病情。”

魏犨说:“主君的使臣到来,我不敢不尊敬,所以勉强捆住胸伤来见你。我知道罪该处死;但万一能获得赦免,将会用余生报答主君的大恩,决不敢放纵自己。”说完,向前跃了三次,向上跳了三次。

赵衰说:“将军保重身体,我为你向主公说情。”便回去向文公复命,说:“魏犨虽然受伤,但仍能跳跃,而且不失君臣之礼,不忘报效君恩。主公如能饶恕他,今后他一定会以死相报。”

文公说:“假如能够申张法令,警告众人,我难道乐意多杀人吗?”

一会儿的功夫,荀林父押着颠颉来到,文公骂道:“你烧僖大夫家是什么用意?”

颠颉回答:“介子推割股啖君,还被烧死,何况僖负羁只贡献一盘饭了?我想让他也归附介山的庙中!”

文公怒上加怒说:“介子推逃避封禄,不愿做官而死,我有什么罪过?”

便问赵衰:“颠颉主谋放火,违抗军令,擅自行动,该当何罪?”赵衰回答:“按军令应该斩首!”文公喝令动手。

刀斧手把颠颉推出辕门斩首。文公又让人把他的首级拿到僖家祭祀负羁,然后挂在北门上,号令军中:“今后有违背我命令的人,就像他一样。”

文公又问赵衰:“魏犨与颠颉同行,没能劝阻,该当何罪?”

赵衰回答:“应该革职,令他立功赎罪。”文公便撤掉魏犨车右的职位,让舟之侨代替他。

将士们互相说:“颠颉、魏犨二将,有十九年随主流亡的大功,一违背君令,或被砍头,或被革职,何况别人了?国法没有私情,大家都应该小心遵守!”自此以后,三军肃然,不敢违令。史官有诗说:乱国全凭用法严,私劳公议两难兼。只因违命功难赎,岂为盘飧一夕淹?

再说楚成王征伐宋国,攻占了缗邑,直到雎阳,四面筑起大营围困,想等宋国弹尽粮绝后,强迫他们投降。忽然接到报告:“卫国派使臣孙炎来告急。”

楚成王叫来询问事情真相,孙炎把晋国攻取五鹿,卫君逃到襄牛的事,详细述说一遍:“如果救兵再不到,楚丘就保不住了。”

楚王说:“我舅被包围,不能不救。”便分出申、息二邑的部队,留下元帅成得臣和斗越椒、斗勃、宛春等一班将领,同各路诸侯围宋。自己带着吕臣、斗宜申等,率领中军,亲自去救援卫国。四路诸侯,也担心本国有事,都告辞回国,只留下大将带兵。陈将辕选、蔡将公子印、郑将石癸、许将百畴,都听从成得臣的调遣。

单说楚王走到半路,听到晋兵已进攻曹国的消息,正商量怎样救曹,很快又有探马来报:“晋兵已攻破曹国,活捉曹伯。”

楚王大吃一惊,叹道:“晋国用兵,怎么这样神速!”便在申城驻扎,派人去阳谷,取回公子雍和易牙等人,把阳谷还给齐国,让申公叔侯和齐国讲和,撤回防守的楚军。又派人去宋国,召回成得臣的军队,还告诫众将说:“晋侯在外十九年,年过六旬,果然得到晋国。他一生备尝艰难险阻,通达民情,上天成全他,使晋国的大业兴盛。这些都不是楚国所能敌的,不如对晋国退让。”

命令到了阳谷,申公叔侯遵命与齐国修好,班师回楚。只有成得臣依仗自己的才能,愤愤不平,对众将说:“宋城早晚就要攻破了,为什么还撤退呢?”

斗越椒也认为他说得有理,得臣便派他回复楚王:“请稍等几天,攻破宋国后,再高唱凯歌而还。如果遇上晋国军队,请让我与他们决一死战;不能取胜,甘愿军法处置。”

楚王听后,叫子文来问道:“我要召子玉回来,但子玉却请求作战,你看怎么样?”

子文回答:“晋国救宋国,是为了争当霸主;但晋国当了霸主,对楚国不利。能与晋国抗衡的国家只有楚国,楚国如果避让晋国,那么晋国就一定能当上霸主。而且曹国、卫国是依附楚国的,看见我们避让晋国,一定会害怕而归附晋国。姑且让子玉与晋国相对恃,以坚定曹国、卫国的信心,不是也可以吗?大王只须告戒子玉不要轻易与晋国交战,如果能讲和后撤退,仍然不失南北两分的局面。”

楚王按照他的话,吩咐越椒,告诫得臣不要轻易与晋军开战,能讲和就讲和。成得臣听了越椒带回的话,对不立即班师很高兴,更加急迫进攻宋国,昼夜不停。

且说宋成公当初得到公孙固的回报,说晋侯要征伐曹国、卫国解救宋国之围,便全力固守。等到楚成王分兵一半去救卫国,得臣的进攻却越来越急,不禁心中发慌。

大夫门尹般说:“晋侯只知道救卫国的楚军已经走了,却不知道围宋国的楚军还没有退。请让我冒死出城,再次面见晋君,乞求救援。”

宋成公说:“再次求人,岂能够空手前去?”便把库藏中的珠宝玉器等,列出名册,献给晋侯,请求进兵救助,只等楚兵一退,就照册交纳。门尹般请求再派一人同行,宋公命华秀老与他一道前住。二人向宋公告辞后,乘方便时,从城上缒下,偷偷越过楚军营寨,一路查访晋军到了什么地方,找到晋军营中。

门尹般、华秀老见了晋侯后,声泪俱下,说道:“宋国很快就要灭亡了,我们主公只有这点不丰厚的礼物,愿意献给君侯,乞求救援!”文公对先轸说:“宋国的情况已经很危险了!如果不去救援,就会丧失宋国;如果去救,就会与楚国发生战斗,郤縠曾经为我策划说,与楚国交战一定要联合齐国、秦国才可以。现在楚国把阳谷归还给齐国,与齐国和好,秦国与楚国之间又没有矛盾,他们都不会与我们合作,该怎么办呢?”

先轸回答说:“我有一条计策,能让齐国和秦国自己主动来与楚国作战。”

文公很高兴地问:“你有什么妙计?”

先轸回答:“宋国送给我们的礼物,可以说够丰厚的了!接受贿赂去救援,主君还有什么道义?不如推辞不受。让宋国把送给我们的礼物分作两份,分别送给齐国和秦国,求这二个国家向楚国说情,解除包围宋国的楚兵。二国自认为能得到楚国的准许,一定会派使者去楚国。楚国如果不答应,齐、秦两国与楚国就有矛盾了。”

文公说:“假若楚国答应了齐、秦两国的请求,两国会使宋国依附楚国,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先轸回答:“我还有一计,能使楚国一定不会答应齐、秦两国的请求。”

文公问:“你又有什么计策?”

先轸说:“曹国和卫国,都是楚国喜爱的国家;宋国,是楚国所恨的国家。我们已经驱逐卫侯,活捉曹伯了。这两个国家的土地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而且与宋国相连。如果把这两个国家的土地割出一部分给宋国,那么楚国就会更恨宋国。齐国、秦国虽然求情,难道楚国肯答应吗?齐国、秦国怜惜宋国而憎恨楚国,即使不想和晋国合作也不行了。”

文公拍掌叫好。便让门尹般把珠宝玉器分作两份,转献给齐、秦两国。门尹般到秦国、华秀老到齐国,约定说一样话,相见的时候,必须要虔诚地恳求。

先说华秀老到了齐国,参见了昭公,说道:“晋国和楚国关系紧张,宋国的灾难除齐国外都不能解救。如果贵国能够使宋国保全,不只是把先朝留传下来的珠宝重器献出,从今后年年进贡,子子孙孙,永不间断。”

齐昭公问:“现在楚君在哪里?”

华秀老说:“楚王也答应解围,已经退军到申地了。只有楚国令尹成得臣刚刚执政,以为我们国家早晚之间就能攻下,贪图功劳,拒不退兵。因此才乞求贵国帮助。”

昭公说:“楚王以前曾占我谷邑,最近还给我,与我们结为友好后退回,这已表明没有贪功之心。既然是令尹成得臣不肯解围,我帮你们宋国向楚求情。”便命崔夭为使臣,前往宋国去见成得臣说情。

门尹般到了秦国,也像华秀老所说那样。秦穆公也派公子絷为特使,到楚军请成得臣解去围宋之兵。齐国和秦国彼此不知道,各自遣派使臣。

门尹般和华秀老都返回晋军。晋文公对他们说:“我已经消灭了曹国和卫国,他们两国与宋国接壤的田地,晋国不敢都据为已有。”

便命狐偃同门尹般去收取卫国的田地,胥臣和华秀老去收取曹国的田地,把两国的守臣全部赶走。崔夭和公子絷,正在成得臣的军中替宋国讲和,恰好那些被逐走的守臣也纷纷赶到这里诉说:“宋大夫门尹般、华秀老倚仗晋国的威势,把我国的田地都分割去了。”

成得臣听后怒气冲天,对齐、秦两国的使者说:“宋国人这样欺负曹国和卫国,怎么像要讲和的呢?我不敢接受二位的建议,请不要怪我!”崔夭和公子絷二人讨个没趣,立即告辞回国。

晋侯听说成得臣没有答应齐、秦两国的请求,预先派人在途中邀请二国使臣到营中,盛席款待,对他们说:“楚将骄横无礼,来日我们与楚国交战,还希望两国出兵相助。”崔夭、公子絷领命而去。

再说成得臣在军中向众人发誓说:“不收复曹国、卫国,就是死了也不收兵!”

有一个名叫宛春的将领献计说:“小将有一计,可以不用一刀一枪,而恢复曹国和卫国的封地。”

得臣问,“你有什么计策?”宛春回答:“晋国驱逐卫君、活捉曹君,都是因为宋国的原因。元帅可以派一个使者到晋军中,好言相商,让晋国允许曹、卫两国国君复位,归还他们的田地,我们这里也解除对宋国的包围,双方停止战斗,岂不是更好?”

得臣又问:“假如晋国不听又怎么样呢?”

宛春说:“元帅先把这件事告诉宋国,姑且暂缓进攻。宋国人想摆脱楚国的包围,就像倒悬之人希望解救一样,如果晋侯不答应,不但曹、卫两国怨恨晋国,连宋国也会愤怒。联合三个怒火高涨的国家对付一个晋国,我们胜利的可能性大多了。”

得臣问道:“谁敢出使晋军?”

宛春自告奋勇:“如果元帅信任我,我不敢推辞。”成得臣便缓和了对宋国的进攻,派宛春为使者,乘车直奔晋军大营,对文公说:“楚将成得臣,向君侯致敬。楚国有卫国和曹国,就像晋国有宋国一样。君侯如果能够恢复卫、曹两国,我也愿意解除对宋国的包围,彼此和好,使生灵免遭涂炭。”

话还没说完,只见狐偃在一旁咬牙切齿地骂道:“子玉做事好没道理!你解了一个还没灭亡的宋国之围,却要我们恢复两个已经灭亡的国家,这不是太便宜了吗?”

先轸急忙踩了一下狐偃的脚,对宛春说:“曹国和卫国的罪行还没有到灭亡的地步,我们国君也正要恢复他们。请你先到后营休息,让我们君臣商量一下怎么办。”

栾枝带宛春去后营。狐偃问先轸:“你真要听从宛春的请求吗?”

先轸回答:“宛春的话,不可全听,也不能不听。”

狐偃不解地问:“这话怎么讲?”

先轸回答:“宛春这次来,是子玉的奸计,想自己居功,而把过失推到晋国身上。如果我们不听从这个建议,就会失去三国,使他们怨恨我们;如果听从这个建议,恢复三个国家,功劳都是楚国的。现

在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私下答应曹、卫两国复国,离间楚国的同党,再扣押宛春激怒成得臣,他性情刚烈急躁,一定带兵来与我们交战,那样宋国的包围也就不救自解了。如果子玉自己与宋国讲和,那么我们就会失去宋国。”

文公称赞说:“子载的计策太妙了!但我从前受过楚王的恩惠,现在扣押他的使者,恐怕违背施恩必报的道理。”

栾枝说:“楚国吞噬小国,*大国,这是中原各国的奇耻大辱;主君如果不想争夺霸主就算了,如果要当霸主,这就是你的耻辱,难道还要念念不忘区区小惠吗?”

文公说:“你的话太精妙了,我以前并不知道!”于是命令栾枝把宛春押送到五鹿,交给守将郤步扬好好看管。跟他来的车马随从,全都赶了回去,让他们传话给令尹成得臣:“宛春没有礼貌,已被囚禁起来,等拿到令尹后,一同诛杀。”

随从们抱头鼠窜,跑了回去,文公又派人告诉曹共公说:“我难道会因为流亡时您的一点小过失就难为您吗?之所以没有释放您,是因为您依附楚国。您如果派一人通知楚国与之断绝往来,表明您与晋国友好,我立即就送您回曹国。”曹共公急于获释,信以为真,就给成得臣写了一封信:我害怕国家灭亡,自己难免一死,不得已和晋国和好,不能再侍奉贵国。贵国如果能够赶走晋国,保卫我的国家,我怎么敢三心二意呢?

文公又派人去襄牛见卫成公,也答应让他复国。成公很高兴,宁俞劝道:“这是晋国的反间计,不能相信!”成公不听,也给得臣写信,内容和曹伯的信差不多。这时成得臣正听到宛春被拘留的消息,咆哮大怒,又叫又跳,骂道:“重耳,你这个跑不伤饿不死的老贼!当初在我国的时候,是我案板上的一块肉,如今返回晋国做了国君,就如此欺负人!自古以来‘两国相争,不罪来使’。你为什么抓住我的使臣?我要亲自去和他讲理。”

正在发怒时,帐外的小卒又进来报告:“曹、卫两国国君有书信给元帅。”

得臣心想:“卫侯、曹伯都在颠沛流离之中,有什么事给我写信?一定是探听到晋国有什么破绽,私下里来告诉我,这是老天爷助我成功!”打开信一看,都是和楚国断交依附晋国之类的话,气得他怒火万丈,大声叫道:“这两封信,又是老贼逼他们写的!老贼,老贼!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定要一决胜负!”

说罢,立即吩咐大小三军解除对宋国的包围,去和重耳交战。“等我击败了晋国军队,还怕残破不堪的宋国跑到哪里去吗?斗越椒劝道:“大王曾经再三叮咛‘不要轻易与晋军开战’。如果元帅执意要打,也应该向大王报告后再说:何况齐、秦两个国家,曾经为宋国求情,他们怨恨元帅不给情面,一定会派兵援助晋军。我们虽然有陈、蔡、郑、许四国帮助,恐怕仍然敌不过齐、秦国二国。必须派人去请大王增派兵将,方能作战。”

得臣说:“就麻烦您走一趟,越快越好。”越椒遵照元帅的命令,来到申邑见楚王,说明请派兵将与晋国交战的事情。

楚王不高兴地问:“我告诫你们不要与晋军交战,子玉一定要打,能保证一定胜利吗?”

越椒回答:“得臣有言在先:‘如果不胜,甘受军法处置’。”楚王将信将疑,便派斗宜申率领西广兵去增援。——楚国大军分为两广,东广在左,西广在右,凡是精兵都在东广。楚王只分西广之兵前往,不过一千人,又不是精锐之师,显然怕得臣兵败,不肯多派兵。成得臣的儿子成大心,聚集亲朋家人约有六百人,请求出战,楚王也

同意了。斗宜申同越椒领兵来到宋国,得臣看见兵少,心中愈加愤怒,说道:“就是不增兵,难道我就不能打败晋国吗?”当天便会同四路诸侯国的部队,拔寨而起。这一去,正中了先轸的计谋。髯翁曾有一首诗写道:久困雎阳功未收,勃然一怒战群侯。得臣纵有冲天志,怎脱今朝先轸谋!

得臣亲自率领西广的兵车和成家的亲兵为中军。令斗宜申率申邑的部队,同郑、许二国的兵将为左军。令斗勃率领息邑的部队,同陈、蔡两国的兵将为右军。三军如急风骤雨般逼近晋侯的大寨,分做三处扎营。

晋文公召集诸将,询问如何应敌。先轸说:“本来我们的计策就是把楚军招来,挫败他们。何况楚军自从征伐齐国,围困宋国直到现在,一直没能好好休息,部队已疲惫不堪了。一定要打,不能失掉良机!”

狐偃说:“主公当年在楚君面前曾经说:‘异日与君在战场上相见,我要退兵三舍。’现在马上与楚军交战,是言而无信。主公从前不失信普通人,难道现在要对楚君失信吗?一定要退避。”

众将都不高兴地说:“晋君躲避楚臣,这是奇耻大辱!决不能这么做!”

狐偃说:“子玉虽然蛮横凶狠,但楚君对我们的恩惠却不能忘记。我们避的是楚军,而不是子玉。”

众将又问:“倘若楚兵前来追赶,那该怎么办?”

狐偃说:“如果我们退兵,楚国也退,一定不会再围困宋国了。如果我们退而楚军追击,那么是楚臣逼迫晋君,他们礼亏。退避仍然不得安宁,我军人人愤怒,他们骄傲,我们愤怒,怎么会不胜利?”

文公称赞说:“子犯的话有理!”传令:“三军全部后退!”晋军退了三十里,军吏报告说:“已经退了一舍地了。”文公说:“继续后退。”又退三十里,文公仍然不许驻军。一直退了九十里,来到城濮,恰好三舍路程,文公方令安营休息。

这时齐孝公命令上卿国懿仲的儿子国归父为大将,崔夭为副将;秦穆公派他二儿子小子慭为大将,白乙丙为副将,都带着大军,来帮

晋国作战,也在城濮安扎营寨。宋国之围已解,宋成公也派司马公孙固到晋军中拜谢,并留在军中助战。

却说楚军见晋军移师后退,都面露喜色。斗勃说:“晋侯以堂堂国君躲避楚国大臣,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很荣耀的事了。不如借此机会收兵,虽然没有功劳,也免去了罪名。”

得臣生气地说:“我已经请君王添兵加将,如果连一仗都不打,怎么向大王交待?晋军既然后退,是害怕我军,应该快速追击!”传令“乘胜进军!”楚军追了九十里,恰好与晋军相遇,得臣察看地势,凭借山、泽险阻,据地为营。

晋国众将对先轸说:“楚军如果占据险要,难以进攻,应该派兵抢先占据要地。”

先轸说:“占据险要是为了防守。子玉远道而来,是为了交战而不是防守。虽然占据险要,又有什么用呢?”这时文公也对能否战胜楚军表示怀疑。

狐偃劝慰说:“现在两军相对,其势必战,别无选择。一战而胜,可以称霸诸侯;即使战而不胜,我国内外山河,也足以自保。楚国能对我们怎么样呢?”

文公仍然犹疑未决。当天夜里入睡,忽然做了一个梦,梦见好像从前逃亡时在楚国一样,与楚王做徒手搏斗游戏,自己气力不够,仰面跌倒在地上,楚王伏在身上,打破了自己的脑袋,用口吸吮。醒来后,十分害怕。这时狐偃和他同宿一个军帐中,文公叫醒他,把这个梦告诉他,并且担心地问:“梦中与楚王相斗不能取胜,被他吮饮我的脑子,恐怕不是好的兆头吧?”

谁知狐偃竟然称贺说:“这是大吉大利的预兆!主君一定能取得胜利!”

文公不解地问:“怎么说大吉大利呢?”

狐偃回答:“主君仰面倒地,是得到上天的光照;楚王伏在身上,是伏地请罪。大脑是用来制伏事物的,主君把脑袋给楚王吮吸,是用大脑征服楚王,这不是胜利是什么呢?”文公这才释去疑虑。

天刚刚亮,有军吏进来报告:“楚国派人来下战书。”文公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请与君侯的士兵作战斗的游戏,君侯可以登车观看,得臣也能一饱眼福。

狐偃说:“战争,本是危险之事,他却说游戏,可见他不注重此事,能不失败吗?”文公令栾枝写回书:我没有忘记楚君的恩惠,因此退避三舍,不敢和大夫对阵。大夫一定要观看战斗,我怎么敢不听从命令!请明天相见。

楚国的使者走了以后,文公又命令先轸再次检阅部队,共有战车七百辆,精兵五万多人,——齐国和秦国的军队还不包括在内。文公登上有莘的高地,视察军队,只见大军长短有序,进退有节奏,感叹地说:“这是郤縠传下来的方法!用这样的军队可以应战敌人了。”派人砍伐山上的树木,准备作战用具。

先轸分派兵将,令狐毛、狐偃带领上军,同秦国副将白乙丙一起进攻楚国的左军,与斗宜申交成。令栾枝、胥臣带领下军,同齐国副将崔夭一起,攻击楚国的右军,与斗勃交战。并分别授予计策。自己与郤溱、祁瞒带中军结成阵势,与成得臣对峙。又教荀林父、士会分别带领五千人为左右两翼,准备接应。再请国归父、小子慭各自带领本国士兵,从小道抄楚军的背后埋伏起来,只等楚军败后,便冲出占领楚军大寨。这时魏犨的胸伤已好了,自己要求做先锋。

先轸说:“老将军自有重任。从有莘向南,有一地方名叫空桑,与楚国连谷接壤,老将军可以带领一支兵马,埋伏在那里,截断楚国败兵的退路,擒拿楚将。”魏犨高兴地去了。赵衰、孙伯纠、羊舌突、茅筏等一班文武大臣,保护晋文公,在有莘山上观战。又命舟之侨在南河整顿船只,准备装载楚军的轻重物资,到时不得耽误。

第二天一早,晋军在有莘的北面结阵,楚军在南面对阵,彼此三军,排好阵势。成得臣传令楚军:“左右两军先进攻,中军随后。”

且说晋国下军大夫栾枝,打听出楚军右军是以陈、蔡二国兵为前队,高兴地说:“元帅私下对我说:‘陈、蔡两国害怕战斗,容易击破。’先挫败他们,楚右军就不攻自破了。”便教白乙丙出战。陈国辕选、蔡国公子印,想在斗勃面前建功,争先驾车冲出,还没有交锋,晋兵突然后退。二将正要追击,只听一声炮响,胥臣率领一列大战车冲出,驾车的马都用虎皮蒙背。楚军的战马一见,以为是真虎,惊惶跳跃,执辔的控制不住,车马回跑,冲乱了斗勃的后队。胥臣和白乙丙乘乱追杀,胥臣用斧将公子印砍死车下,白乙丙一箭射中斗勃脸上。斗勃带箭而逃,楚国右军大败,死者横七竖八,狼藉不堪,不计其数。

栾枝又派军兵扮作陈国、蔡国的士兵,拿着他们的旗帜,去楚军报告,说:“右军已经得胜,请中军快速进兵,同建大功。”

得臣登上车辕观看,只见晋军往北跑,烟尘冲天,大喜过望:“晋国下军果然败退了!”急忙催促左军奋力前进。斗宜申见对面大旗高悬,料定是主将,抖擞精神,冲杀过来。狐偃上前迎住,只战了几个回合,阵后大乱,狐偃回车便跑,大旗也往后退。斗宜申以为晋军溃败,指挥郑、许两国大将,一同全力追赶。忽听鼓声震天,先轸、郤溱带领一支精兵,从半腰里横冲过来,把楚军分为两半。狐毛、狐偃翻回身再战,两面夹攻。郑、许两国的士兵首先惊乱,宜申招架不住,拼命冲出,遇着齐将崔夭,又杀一阵,抛弃车马器械,混在步兵之中,翻山而逃。原来晋国下军伪装败逃,烟尘满天,是栾枝砍下有莘山的树木,拴在车后,车马飞驰,自然刮起满地尘土飞扬,哄骗楚左军贪功求战。狐毛又假设大旗,令人拉着跑,装成奔溃的样子。狐偃佯装战败,诱敌深入。先轸早已计算好,吩咐祁瞒打着大将旗帜,守住中军,任敌兵挑战,决不应战。自己却带兵从阵后抄出,横冲过来,恰好与二狐形成夹击之势,大获全胜。这些都是先轸事先定好的计策。有诗一首称赞道:临机何用阵堂堂?先轸奇谋不可当。只用虎皮蒙马计,楚军左右尽奔亡。

却说楚元帅成得臣虽然自恃勇敢,但想到楚王两次告诫,也十分小心。听说左右两军都进军顺利,便令中军击鼓,命他的儿子成大心出阵挑战。

一开始,祁瞒也依着先轸的命令,坚守阵门,全不理睬。到楚军第二通战鼓敲响,成大心手提画戟,在阵前耀武扬威时,他再也忍耐不住,派人去察看,回报说:“是十五岁的孩子。”祁瞒说:“谅他一个小孩有什么本事!去擒来,也算我们中军一功劳。”

喝令:“擂鼓!”战鼓一响,阵门大开,祁瞒舞刀冲出。成大心迎住交锋,双方战有二十多回合,不分胜败。斗越椒在门旗下面,见小将军不能取胜,忙驾车冲出,拉满弓,看得分明,一箭射出,正中祁瞒头上的盔缨。

祁瞒大吃一惊,想要退回阵中,恐怕冲乱了大军,只好绕阵而跑。斗越椒大声叫道:“不必追此败将,快杀入中军,擒拿先轸!”驾车向晋军大阵冲来。

第41回 连谷城子玉自杀 践土坛晋侯主盟

第四十一回连谷城子玉自杀践土坛晋侯主盟

话说楚将斗越椒和小将军成大心,不去追赶祁瞒,径直杀入晋中军阵营。越椒抬眼一望,瞧见大将军旗正迎风招展,便一箭射去,大旗应声而下。晋军士兵见没有帅旗,立刻乱了阵脚,幸好荀林父、先蔑两路人马赶来接应,荀林父截住斗越椒,先蔑迎住成大心,当下厮杀起来。成得臣趁机指挥军队挺进,振臂喊:“今天若有一个晋兵活着,绝不回师!”正在这时,先轸、郤溱引兵杀到,刹时,双方混战成一团,杀得昏天黑地。栾枝、胥臣、狐毛、狐偃也一齐赶到,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围杀过来。

得臣知左右两军已被击溃了,便无心再战,连忙传令鸣金收兵,无奈,晋兵众多,把楚军围困在十几处,小将军成大心持着一枝画戟神出鬼没,率领六百亲兵,以一当十,拼命保护父亲成得臣突出重围。但发现斗越椒没有杀出,成大心又翻身上马杀入晋军阵中。斗越椒是子文的堂弟,生得虎背熊腰,吼声如狼叫,他精于骑射,箭无虚发,有万夫不当之勇。

此时正在晋军中左冲右杀,寻找成家父子,恰好撞见了成大心,成大心叫道:“元帅没事了,将军快走!”于是,两人便一起各施绝技,又救出许多楚兵,突围而去。

晋文公站在有莘山上,看见晋军得胜,忙令人通知先轸传谕各军:“只把楚兵赶出宋、卫两国边境即可,不必杀戮太多,伤了两国的情份,背弃了先前楚王的恩惠。”先轸因此止住诸军,不再追赶。并以违令出战的罪名,将祁瞒囚禁于后军,听候发落。胡曾先生有诗道:避兵三舍为酬恩,又诫穷追免楚军;两敌交锋当如此,平居负义是何人?

陈、蔡、郑、许四国,损兵折将,各自逃回国去了。只说成得臣、成大心和斗越椒突出重围,急忙奔回大寨,前哨报:“寨中已竖起齐、秦两家旗号了!”原来,国归父、小子慭两将已杀散楚兵,占了大寨。寨中的辎重粮草,也全被他们占去了。得臣不敢再往前走,只得绕道有莘山后,沿着睢水,一路而行。这时,斗宜申、斗勃也都带了各自的残兵赶来汇合,几路楚军凑到一处。当走到空桑地面时,突然听见炮声连珠,一队人马挡住了去路,旗上写着“大将魏”三个字。这魏犨早先在晋国,曾独自降服过一只白豹,楚国人没有不佩服他过人的神勇。谁料今天,落难至此,又碰到这样劲敌,那些残兵本来就是惊弓之鸟,此刻,哪有不丧胆消魂的?早就望风而逃了。斗越椒大怒,喝止住部下,叫小将军成大心保护元帅,自己振作精神,来战魏犨。斗宜中、斗勃见状不敢怠慢,催马上前竭力相助。

魏犨力战三将,往来自如。正在相持之时,忽见一人,自北面飞马而至,高声大喊:“将军,别打了,先元帅奉主公命令:‘放楚将回国,报答主公落难时款待之恩德。’”魏犨当下住了手,命军士们分开,让出道来,喝道:“饶你们一命,还不快走!”得臣等马不停蹄,带领兵马疾驰而去。回到连谷,成得臣命人清点人马。中军虽有伤亡,但人员还有七八成,只是左右两翼,损失惨重。申邑和息邑,属于左右二军的人马,现幸存者十无一二了。可悲呀!古有凭吊战场的诗写道:胜败兵家不可常,英雄几个老沙场?禽奔兽骇投坑阱,肉颤筋飞饱剑铓;鬼火荧荧魂宿草,悲风飒飒骨侵霜。劝君莫羡封侯事,一将功成万命亡!

成得臣痛心疾首,对属下说道:“我本打算为楚国扬威万里,不料想中了晋人的诡计,贪图功名遭此败绩,还能推脱罪责吗?”说完,命人将斗宜申、斗勃和自己囚禁起来,并让儿子成大心率领残部去见楚王,代为请求死罪。这时,楚成王还在申城,见了大心,怒火中烧,喝问道,“你父亲有言在先:‘不胜甘当军法处置’,现在还说什么呢?”

成大心叩头说道:“我父亲自知其罪,意欲自杀,我竭力劝阻,要他听从大王处罚,以便申扬国法。”

成王说:“按楚国法令,战败者应处死。各位将领尽快自杀,别脏了我的斧锧!”大心见楚王没有怜惜赦免的意思,号啕大哭。派人赶回连谷,回报得臣。

得臣哀叹道;“纵使楚王赦免我,我又有何脸面去见申、息的父老们呢?”便向北拜了三拜,拔出佩剑,自刎而死。

却说贾在家,问父亲吕臣:“听说成令尹兵败城濮,是真的吗?”

吕臣答:“真的。”

贾又问:“大王怎么处理他呢?”

吕臣道:“子玉和属下诸将请求处死,楚王听任他们自杀了。

贾道:“子玉刚愎自用,不能独自挂任,但是他人刚强不屈,如果让智谋之士辅佐他,便可建功立业。如今虽然兵败,将来能报晋仇之人,非子玉莫属。父亲为什么不进谏保住他呢?”

吕臣说:“大王恼怒至极,恐怕说了没有好处。”

贾道:“父亲不记得范巫矞似的话了?”

吕臣说:“你说说看。”

贾道:“矞似擅长相人命,主上还是公子时,矞似曾说:‘主上与子玉、子西三人,日后不得好死。’主上牢记这句话,即位的当天,就赐子玉、子西每人一块免死牌。要使矞似的断言不能应验。主上盛怒之下,偶然忘了,父亲如提及此事,主上一定保留二臣。”

吕臣立刻去见楚王,上奏道:“子玉虽罪当该死,然而我王曾有免死牌在那儿,可以特赦。”

楚王一惊:“你说的是范巫矞似的那件事吗?不是你说,寡人几乎忘了!”便派大夫潘尪同成大心火速传达楚成王旨令:“败将一律免死!”等旨令传到连谷时,得臣已死半日了。左师将军斗宜申悬梁自缢,因身躯重大,悬上梁的布帛断了,恰在此时,楚王的免死命到,留下了一条性命。斗勃原打算收殓子玉、子西的尸首后,再自尽,所以也没有死。只死了个成得臣,岂不是命吗?潜渊居士有诗吊唁他:

楚国昂藏一丈夫,气吞全晋挟雄图。一朝失足身躯丧,始信坚强是死徒。

成大心殓葬了成得臣的尸首。斗宜申、斗勃、斗越椒等,随潘尪到申城拜谒楚王,伏地拜谢不杀之恩。楚王知道得臣已死,懊悔不已。起驾返回郢都,升吕臣为令尹;贬斗宜申为商邑尹,称之为商公;斗勃出守襄城。成王怜惜得臣之死,便拜其子成大心成嘉均为大夫。令尹子文辞官在家,听到得臣兵败,叹息道:“真不出贾所料!我的见识反不如小孩,岂不自羞!”吐血数升,卧床不起。

召儿子斗般嘱咐道:“我危在旦夕。只有一句话嘱咐你:你叔越椒,自打出生,已是虎熊之像,豺狼之声,这是灭族的命相。我那时曾劝你爷爷不要养育他,你爷爷不听。我看吕臣不会长寿,斗勃和斗宜申,都不是善终的相貌,将来在楚国执政,不是你就是越椒。越椒孤傲手狠、弑杀成性,如果当政,定会招致违背情理的欲望,斗氏的祖宗岂不少了香火吗?我死后,越椒若真的掌权了,你必须逃走,不要和他一起惹祸。”

斗般再三叩头,接受父命。子文就此死了。不久,吕臣也死了。楚成王记得子文往日的功劳,擢升斗般为令尹、越椒为司马,贾为工正。

再说晋文公打败楚军以后,移师驻扎在得臣的大寨。寨中遗留下的粮草很多,各路人马正好借以为食,还开玩笑说:“这是楚人设宴招待我。”

齐、秦两国的官员及众位将领,都面北向晋文公行礼称贺。文公面带忧色,坚辞不受面北之礼。众将问:“大王战胜敌人反而忧虑,为的什么?”

文公道:“子玉不是甘为人下的人,这胜利不可骄恃,能不怕吗?”国归父、小子慭等上前辞行,文公拿出一半的战利品相赠,两国队伍高奏凯歌,班师回家。

宋国公孙固也返回本国,宋公还亲自派遣使者赶赴齐、秦,拜谢他们的救助之恩。

先轸将祁瞒绑到文公面前,奏明他违命辱师的罪责。文公说:“若不是上下两军抢先取胜,楚军的冲击还能控制吗?”传令司马赵衰给祁瞒定罪。将祁瞒斩首,警告全军,同时发出号令:“今后有违抗元帅命令的,以此为鉴!”全军上下无不为之悚惧。

大军在有莘驻扎三天,然后诏令拔营回师。走到黄河南部,哨马来报:“河里的船只,还没齐备。”文公派人召舟之侨,舟之侨不在。原来舟之侨是虢国的降将,跟随晋文公已经很久,满心期望被重用立功,却被派到黄河南部收集船只,心中不平,恰巧接到家里的消息:妻子重病。舟之侨猜想晋楚两军相持,必然时日长久,未必马上就能班师,因此借机回去看看。不曾想四月戊辰这天,部队到城濮,己巳交战,就大败楚军,到癸酉大军回来,前后不出六天,晋文公就到了河畔,所以耽误了晋师渡河。

文公大怒,要下令军士四处搜罗民船。先轸阻拦道:“黄河南部百姓,听说我们打败楚国,谁不惊恐?假使进行搜捕,必然会逃匿,不如靠重赏募集船只。”

文公说:“好。”于是,在兵营门口张榜悬赏,百姓闻听后

争相应募,一时间,河岸下密密麻麻,舟集如蚁。大军顺利地渡过了黄河。

这时,文公问赵衰:“曹、卫之耻已经雪了,只有郑国的仇没报,有什么办法?”

赵衰回答:“大王率军经过郑国,不怕郑人不来。”文公答允。

又走了几天,远远地看见一队车马,簇拥着一位显贵,向西驶来,前面队伍中的栾枝上前迎住,高声问:“来的是什么人?”

对方答:“我是周天子的卿士王子虎,听说晋侯伐楚胜利,使中原有了安定,天子亲自驾金銮车,来犒劳三军。令子虎先来通报。”

栾枝立即引子虎来见文公。文公问属下:“今天天子屈辱慰劳寡人,但在路上,怎么行礼呢?”

赵衰道:“这里离衡雍不远,有个地方叫践土,那儿地势平缓宽阔,可连夜在那儿建造王宫,然后由主公引领各国诸侯迎接圣驾,举行朝见之礼,便不失君臣的礼仪。”

文公于是同王子虎商量日期,约定五月一个吉日,在践土迎候周天子。王子虎告辞回去。

大军朝衡雍行进。走到半路,又遇见一队车马,当中有一名使节迎上前来,原来是郑国大夫子人九。他奉了郑伯的命令来见文公,唯恐晋军向郑兴师问罪。

文公十分恼怒:“郑伯听说楚国败了才害怕我们,不是出于本意。等我拜见天子之后,定当亲率人马,打到郑国城下。”

赵衰上前进言说:“自从我们出师以来,赶走了卫王,制服了曹伯,打败楚军,军威已经大振,又何必为郑国劳累大军呢?大王应答应他。如果郑伯一心归顺,饶了他也可以,假若再存二心,暂且休息几个月,再征讨也不晚。”文公便答应了子人九。

大军行到衡雍安下营寨。晋文公一面派狐毛、狐偃率本部兵马,到践土筑造王宫;一面令栾枝进郑城,与郑伯结盟。郑伯也亲自到衡雍,赠送粮食饲料,谢罪道歉。文公与他言归于好,两人重又歃血订约。闲谈间,夸起子玉的英勇,郑伯说:“已在连谷自杀了。”文公长久地叹息。郑伯走后,文公私下里对众将道:“我今天高兴的,不是得了郑国,高兴的是楚国失去了子玉。子玉死了,剩下的人不足为虑,诸位可以高枕无忧了!”髯翁有诗道:得臣虽是莽男儿,胜负将来未可知。尽说楚兵今再败,可怜连谷有舆尸!

却说狐毛、狐偃在践土构筑王宫,依照明堂而建,真是富丽堂皇,有《明堂赋》为证:赫赫明堂,居国之阳,嵬峨特立,镇压殊方,所以施一人之政令,朝万国之侯王。面室有三,总数惟九。间太庙于正位,处太室于中霤;启闭乎三十六户,罗列乎七十二牖。左个右个,为季孟之交兮;上圆下方,法天地之奇偶。及夫诸位散设,三么最崇。当中阶而列位,与群臣而不同。诸侯东阶之东,西面而北上;诸伯西阶之西,东面而相向;诸子应门之东而鹄立,诸男应门之西而鹤望。戎夷金木之户外,蛮狄水火而位配。九采外屏之右以成列,四塞外屏之左而遥对。朱干玉戚,森耸以相参;龙旗豹韬,抑扬而相错。肃肃沉沉,峦崇壑深。烟收而卿士齐列,日出而天颜始临。戴冕旒以当轩,见八纮之稽颡:负斧扆而南面,知万国之归心。

在王宫左右,又另建了数座楼舍,昼夜施工,一个多月,工程就完毕。

晋文公发函各国诸侯:“五月初一,都要到践土聚齐。”这时,宋成公王臣,齐昭公潘,都是晋国的旧好,加上新归顺的郑文公捷,率先赶到践土。其他如鲁僖公申,曾与楚国通好,陈穆公款、蔡庄公甲午也曾和楚国联兵,这些楚国往日的盟友,这时害怕被追究罪责,也赶来赴会。像邾、莒这类小国,更不必说了。只有许僖公业,归顺楚国时间最久,不愿顺从晋国。秦穆公任好,虽然和晋联兵打楚,但从没与中原会盟过,所以犹豫再三,没有到会。卫成公郑,出走到襄牛;曹共公襄,被拘留在五鹿;晋侯虽然允许他们归顺,但还没有明确赦免对他们的处罚,也没有赴会。

单说卫成公听说晋国要与诸侯盟会,对宁俞说道:“邀约各国集会,却没有卫国,晋文公的恼怒显然还没平息。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宁俞回答:“大王即使出奔逃走,谁还能容纳您呢!不如让位给叔武,叫元咺辅佐他,以此请求到践土赴盟,大王继续躲避出走。上天如保祐卫国,使叔武获准与晋国结盟,叔武拥有国家,就如同大王拥有国家。何况叔武平素忠于亲友,哪能忍心代替您自立为王?他一定会考虑大王复位的办法。”

卫侯虽然心里不愿意,到了这地步,却也无可奈何。于是传命孙炎带了诏令像宁俞讲的那样,将国位交给叔武。孙炎领了旨意,往楚丘去了。卫侯又问宁俞:“如今寡人出走,往哪国合适呢?”

宁俞踌躇不语。卫侯又说:“去楚国怎么样?”

宁俞说:“楚王虽同卫有联姻,却是晋国的仇敌,而且先前曾拒绝过他们,不能再去,不如到陈国。陈穆公将听命晋侯,还可以借此作为我们与晋通好的途径。”

卫侯道:“不能这样。上次拒绝,不是我的本意,楚王定会谅解的。晋国和楚国将来的事还不能确定,叫叔武归顺晋国,而我逃避到楚国,两边观望,不也可以吗?”于是卫侯投奔楚国,但遭到楚国边境百姓的驱赶责骂。卫侯这才开始相信宁俞的预见,改道往陈国去了。

孙炎见到叔武,传达卫侯的命令。叔武道:“我管理国家,只是代理,怎么敢接受主公让位呢?”

随即同元咺到践土赴会。并叫孙炎回报卫侯说:“见晋文公时,一定替哥哥求情,使主公得以恢复王位。”

元咺道:“大王生性多疑猜忌,我们不派亲人子弟随孙炎一道去,怎么能得到信任呢?”便叫儿子元角与孙炎结伴同行,名义上是问候卫侯郑,实际是做人质留在卫侯身边。

公子歂犬私下对元咺道:“主公不能复得君位,也可以看出来了。你何不将让位的事公开,并号召百姓拥立夷叔辅佐他?晋侯定会欢喜。你趁机借晋国的威力回到卫国,这样,你就和叔武共同执掌卫国了。”

元歂说:“叔武不敢没有哥哥,我敢没有君主吗?此番去践土就是请求恢复我们大王的地位。”

歂犬无言以对,匆匆告退。他怕卫侯一旦重掌国家,元咺将自己的话泄露出去,得罪卫侯,便暗自到陈国密报卫侯,反诬告说:“元咺已经拥戴叔武为国君,阴谋会见晋侯,以便确定他的位置。”卫侯怀疑歂犬的话,就问孙炎。孙炎答道:“臣不知道这事。元角现在这里,他父亲若有阴谋,他必定有所闻,大王何不问他?”

卫侯又问元角。元角说,并没有这等事情。宁俞也说:“元咺如果不忠于大王,肯将儿子送来服侍您吗?大王不要猜疑。”公子歂犬又独自进见卫侯,声称:“元咺图谋反对大王,已经不是一天的事了。他差遣儿子来。不是忠于主公,是要用元角窥视大王的动静,以便准备对策。假使向晋侯求情,真是为谋求恢复君主的王位,肯定推辞不敢参加会盟;如果公然参加会盟,则是为了取信于君王,大王明察这一点。”卫侯果然暗地派人到践土,随时侦察叔武、元咺的举动。胡曾先生有诗称:弟友臣忠无间然,何堪歂犬肆馋言?从来富贵生猜忌,忠孝常含万古冤。

却说初夏五月丁未这一天,周襄王圣驾来到践土。晋文公率各国诸侯,早在三十里外相接,迎进王宫。襄王登临大殿,诸侯跪拜叩首,进见天子。请安大礼行过之后,晋文公献上掳获的楚国战利品:上百乘披甲的战马,几千名步兵以及十几车的器械衣甲。

襄王大喜,亲*劳晋侯,说:“自从伯舅齐侯去世以后,荆楚日益强盛,侵扰中原,靠叔父仗义征讨,翦除祸患,保住了王室的尊严。从文王、武王以来,都依仗叔父的荫庇,岂止我一个亲身经历呢?”

晋文公又重新叩拜稽首,说道:“重耳有幸打败楚国,全仗了天子的威灵,我又有什么功劳呢?”

第二天,襄王设酒席宴请晋侯。命上卿尹武公,内史叔兴,册封晋文公为方伯。奖赏一套乘大车的服装,带有鷩毛的帽子;一套乘战车的服饰,有熟牛皮缝制的帽子;一把朱红色的弓,一百羽朱红色的箭,十把黛黑色的弓,一千羽黛黑色的箭,一罐祭祀的酒和三百名精壮的勇士。同时宣布:“传使晋侯,专事征战讨伐,以消除王室的祸患。”

晋侯谦让了一阵,方敢接受任命。然后,将襄王的诏令传达给各国诸侯。紧接着,襄王又命王子虎,册封晋侯为盟主,主持诸侯修盟集会的事情。晋侯在王宫旁边,设下盟坛,诸侯先到王宫,行觐见天子之礼,然后各自赶往盟会的场所。王子虎监察前后过程。晋侯首先登上盟坛,手持盛着牛耳的盘子,诸侯随后,依次而上。此前,元咺已引叔武拜见过晋侯,这日,叔武代替卫国君主之位,列在盟约的最后。子虎宣读誓词:“凡参加同盟的,都要辅助王室,不相伤害;有背弃盟约的,神明将诛杀他,祸及子孙后代,断绝香火!”

诸侯齐声道:“天子旨意和睦修好,我等怎敢不恭敬遵命!”说罢,各自上前,歃血为证。潜渊有读史的诗说道:晋国君臣建大猷,取威定伯服诸侯。扬旌城濮观俘馘,连袂王宫觐冕旒。更羡今朝盟践土,谩夸当日会葵邱。桓公末路留遗恨,重耳能将此志酬。

盟会完毕,晋侯要领叔武见襄王,立为卫国君主,以取代卫成公。叔武垂着泪说:“过去宁母之会,郑子华的儿子篡夺父位,齐桓公拒绝此事。今天大王刚刚继承桓公的业绩,便要叔武以弟篡夺兄位吗?大王如果要施恩给叔武,还乞望恢复我哥哥郑的王位。他听从大王的命令,不敢不尽心!”

元咺也跟着叩头,挥泪乞求还复郑的王位,晋侯才点头应允。

第42回 周襄王河阳受觐 卫元咺公馆对狱

第四十二回周襄王河阳受觐卫元咺公馆对狱

话说周襄王二十年,亲自到践土,犒劳晋文公,完事后返回周土,各国诸侯也都各自辞行,回本国去了。

卫成公对歂犬的话将信将疑,派人暗地里打探是非,见元咺侍奉叔武参加盟会,名字列入盟约,来不及弄清情况,就立刻回报卫侯。卫侯大怒:“叔武果然自立为王!”

骂道:“元咺这背叛君王的贼子!自己贪图富贵,扶立新主子,却又叫儿子来窥探我的动静。我怎可容忍你们父子?”元角刚要分辩,卫侯拔剑一挥,元角头已落地。真冤枉啊!元角的随从慌忙逃回来,通知他父亲元咺。元咺道:“儿子的生死,是天命呀!主公虽然负心元咺,元咺怎可负心太叔?”

司马瞒对元咺说:“主公既然怀疑你,你也该避避嫌。何不辞掉官职离开,以表示你的真心呢?”

元咺叹息着说:“元咺如果辞掉官位,谁和太叔一起管理国家呢?儿子被杀,是私怨;执掌国政,是大业,因私怨而丢弃大业,不是臣子报国的道义。”说完,便通知叔武,要他写信给晋候,请求恢复成公的王位。这就是元咺的长处。

再说晋文公接受册封以后,人马往回走,勇士弓箭排列前后,别是一番景象。进入国土这一天,一路上,百姓们扶老携幼,争相观赏威仪风姿。人人竹篮里盛了干粮,壶里盛了饮料,迎接大军。赞叹之声,不绝于耳。正是:捍艰复缵文侯绪,攘楚重修桓伯勋。十九年前流落客,一朝声价上青云。

晋文公上朝接受众人贺礼后,便论功行赏,推狐偃为首功,先轸第二。众将问晋侯说:“城濮之战,施计打败楚军,都是先轸的功劳,现在反推狐偃为头功,为什么?”

文公道:“城濮之战,先轸说:‘必须迎击楚国,不要失去进攻敌人的机会。’狐偃说:‘必须退让楚国,不要失去信义。’战胜敌手,是一时的功劳,保全信义,是万世的利益。怎么能将一时的功劳,置于万世利益之上呢?所以先推狐偃。”

众将无不心悦诚服。狐偃又上前说道:“先臣荀息死于奚齐卓子之难,忠贞可嘉,应录用他的后代,以激励臣子操守忠心。”

文公应允了,于是召荀息的儿子荀林父为大夫。舟之侨正在家里守候着病妻。听说文公将要回来,赶到半路迎接。文公命人把他囚禁在后车上。行赏完了,叫司马赵衰对他定罪,后定为死罪。

舟之侨说妻子有病,请求从宽发落自己,文公道:“服事君王的人不顾自身,何况妻子呢?”喝令将舟之侨斩首示众。

文公这回出兵,第一个斩了颠颉,第二个斩了祁瞒,今天第三个,又斩了舟之侨。这三人都是有名的宿将。违抗命令,必斩无疑,全不轻饶。因此三军折服,众将听从命令。正是:“赏罚不明,百事不成、

赏罚若明,四方可行。”这就是文公之所以能成为诸国霸主的原因。

文公又同先轸商量,欲增添兵员,以壮大国威,但又不敢等同于周天子的六军,便假托名目增加“三行”。以荀林父为中行大夫,先蔑、屠击为左、右两行大夫。前后三军三行,分明是六支军队,只是回避天子六军的名字而已。从此晋国兵多将广,天下没有比它更强大的了。

一天,文公受理朝政,正同狐偃等商议曹、卫两国的事情。身边的人来报:“卫国有信到了。”

二天,文公道:“这一定是叔武为他兄乞求宽恕的。”展开来看,见信上写道:大王不灭卫国,准许恢复以前的国君,举国百姓,都翘首以望这高尚的义德。只盼大王提早处理此事!

陈穆公也派了使者到晋国,代替卫侯郑传达悔过自新的意思。文公便各发回信,听凭卫侯回归祖国,诏令郤步扬不必领兵阻挠。叔武得晋侯宽大的信后,急派车骑前往陈国,迎接卫侯。陈穆公也派人劝请卫侯回国。

公子歂犬对成公说:“太叔做王的时间已经不短,国内百姓依顺他,且又同邻国结为同盟,这次来迎驾,不能轻信。”

卫侯说:“我也正怀疑此事。”便派宁俞先到楚丘,探听真伪。宁俞只得奉命上路。到了卫国,正好叔武在朝中议论国事。

宁俞进殿后坐,发现叔武的座位,摆在殿堂东侧,朝西而座。一见宁俞,叔武走下座位,迎上前来,言语问候,十分恭敬。宁俞佯装不知,问:“太叔受理朝政,却不居中坐主位,这岂不有碍观瞻?”

叔武说:“这正中是我哥哥的位置,我虽然在边上陪伴,自己还惴惴不安,怎敢坐在正中呢?”

宁俞说:“我今天方才看到太叔的一片心了。”

叔武道:“我一直记挂着哥哥,终日不安。希望大夫劝劝王兄,早日还朝,好叫我心里安稳。”

宁俞这才与叔武商订日期,讲好六月辛未吉日,卫侯入城。宁俞出朝以后,搜集大家的反应。只听得众位将官议论纷纷,说:“以前的主公,如果再次入主朝政,不免要将众将分为留守和出行两类,陪同出行的,有功;留守的,有罪。这怎么是好呢?”

宁俞说:“我奉旧主公的旨意来这儿,向你们传达诏谕:“不

论留守还是出行的,一律有功无罪。如果不信,可当众歃血立誓。”

众人都说道:“如能一同立下盟誓,还有什么可疑虑的!”

宁俞便对天发誓:“出行,为保护主公;留守,为操持国家,各尽其力,君臣团结,共保国家,如相欺瞒,神明处罚!”众人高兴地散去,说:“宁俞不会欺骗我们的。”叔武又派大夫长牂,专门把守国门,并吩咐:“如南方有人回来,不管早晚,立即放进来。”

却说宁俞回来,报告卫侯说:“叔武是真心欢迎主公,并无恶意。”卫侯也就有了信心。但是歂犬因先前的谗言,怕到时卫侯察出与事实不符,反而落个欺谤的罪名,就又对卫侯进言:“太叔同宁俞定下时间,怎知他不预先准备,加害大王?主公不如提前回去,出其不意,肯定可以入主王位。”卫侯听从他的话,即刻起驾登程。歂犬又请求做前驱,去消除卫宫的祸患,卫侯也应允了。

宁俞上前说道:“我已经同国内各位约好时间了。大王如果提前到达,国人必定要起疑心。”

歂犬大声喝斥道:“宁俞不让主公尽快回去,是什么主意?”

宁俞不敢多加阻拦,只得又说:“大王如果即刻起驾回国,我请求先行一程,以通知臣民,使上下心安。”

卫侯道:“你对国人讲,我不过是要早点见到百姓,并无其他原因”。

宁俞走后,歂犬说:“宁俞先走,事情可疑。大王要快些赶路,不宜耽搁!”卫侯催促车夫,全力奔驰。

再说宁俞先到了卫国的国门,长牂询问,得知是卫侯的使臣,立刻放入。宁俞说:“大王即刻就到。”

长牂问:“先前约好是辛未日,今天还是戊辰呢,为什么这么快?你先进城报信,我准备迎接。”

宁俞刚转身去时,前驱歂犬已经赶到了,说:“卫侯紧跟在后面。”长牂急忙整束车马随从,迎上前去。歂犬已先进城去了。

当时,叔武刚刚督使差使,扫除完宫室,正乘便在庭中洗发。听到宁俞报信:“大王到了。”又惊又喜,仓猝之间,正要问先期到达的原故,忽听前驱的车马声音,以为是卫侯已经到了,心中大喜,头发未干,也来不及挽髻,急忙用一只手握住长发,疾步迎了出来,正撞见歂犬,歂犬怕留下叔武,他们兄弟相见,说出前面的事情,远远地瞧见叔武跑来,就张弓搭箭,飕的一声,射了出去,正好射中。叔武心窝中箭,往后就倒。宁俞急忙上前扶救,已经来不及了。可悲啊!元咺听说叔武被杀,吃了一惊,大骂:“无道昏君!枉杀无辜,天理岂能容你?我要向晋侯投诉,看你王位怎样坐得稳?”痛哭了一场,急忙逃奔晋国去了。髯翁有诗说道:坚心守国为君兄,弓矢无情害有情。不是卫侯多忌忮,前驱安敢擅加兵?

却说成公来到城下,见长牂出来迎接,便问来意。长牂复述了叔武的吩咐,早来早入,晚来晚入。卫侯叹道:“我弟果然没有其他的意思!”等到进城,只见宁俞带泪跑来,说:“叔武对主公的到来很高兴,不等洗完头,就握着头发跑出迎接,谁知道被歂犬枉杀了。我对国人失去信义,罪该万死!”

卫侯面带愧色,答道:“我已经知道夷叔的冤屈了!你不要再说了!”说完驱车入朝,这时百官还不知此事,一路上先先后后逢迎卫侯。

宁俞带领卫侯来看叔武的尸体。叔武双目睁开,好像活着一样。卫侯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膝上,禁不住失声大哭,用手抚摸着他道:“夷叔,夷叔!我是靠你才回来的,你却因为我而死!哀哉痛哉!”只见尸首的眼睛,闪烁有光,渐渐闭上了。

宁俞道:“不杀歂犬,怎么告慰太叔在天之灵?”卫侯立刻下令,逮捕歂犬。这时歂犬正准备逃跑,被宁俞派人抓到。歂犬辩解:“臣子杀太叔,也是为了大王!”

卫侯大怒道:“你诋毁我兄弟,擅自屠戮无辜,现在又把罪责推卸给我。”命令左右将歂犬斩首示众。并吩咐,以君主之礼,厚葬叔武。卫国百姓开始时听说杀了叔武,议论纷纷,吵吵嚷嚷。等到又听说斩了歂犬,厚葬叔武,民心才开始安定下来。

再说卫大夫元咺逃往晋国,见到晋文公,伏地大哭,诉说卫侯猜忌叔武,因而派前驱射杀叔武的经过。说了又哭、哭了又说,说得文公恼怒起来,用好话反复安慰了元咺,并留他在馆驿里住下。然后召集群臣问道:“我依靠各位卿士的力量,一举战胜楚国。践土会盟,天子亲*劳,各国诸侯如影相随。霸业的兴盛,我私下里认为可以比得上齐桓公了。怎奈秦人不来赴约,许人不参加会盟,虽然郑伯接受了盟誓,但仍抱有怀疑、不忠之心。卫侯刚刚复国,就擅自杀掉受盟的弟弟。如果不再申张誓约,严行征讨,诸侯虽然和好,但终久必将离异,各位卿士有什么好计策提出来?”

先轸上前道:“邀集会盟,讨伐叛逆,是霸主的责任。我请厉兵秣马,等候大王的命令。”

狐偃说:“不应如此。伯主所以能在诸侯间畅行无阻,无不是凭借天子的威仪。如今天子亲*劳君王,而大王的朝见礼仪还没有实行,我们确有疏漏之处,怎么能让别人服从?不如假借朝见周王为名,号召诸侯,若有不来者,以天子的命令兴师问罪。朝见天子是大礼,征讨怠慢天子之罪是大名。执行大礼而申扬大名,是伟大的业绩,请主公考虑这一点!”

赵衰说道:“子犯说得十分正确。但是照我的浅见,恐怕觐见天子的举动,未必能成。”

文公问:“为什么不成?”

赵衰答道:“入朝觐见天子的礼仪,很久没有实行。以晋国的强大,纠合其他国家去京师,经过的地方,谁不震惊?我怕天子怀疑主公而拒绝。天子推辞不受觐礼,有损主公的声威。不如请天子到温邑,主公在那儿率诸侯觐见。君臣互不猜疑,这是第一方便。各国诸侯不受劳顿,这是第二方便。温邑有叔带的新宫,不必麻烦再建,这是第三方便。”

文公问:“天子可能去吗?”

赵衰道:“天子高兴亲近晋国,且乐于接受朝礼,为什么不可能?我请求做主公的使臣到周土去,商量入朝的事,同时又只有乘此机会揣摩天子的心思。”文公大喜,传令赵衰到周拜谒襄王。

赵衰见到周襄王,再三叩头,向上奏说:“我们主公重耳,感激天子慰劳授命的恩德,要率各国诸侯到京师,兴办朝觐之礼,乞望天子明察此心!”

襄王沉默不语,命赵衰到使馆安歇。然后立即召见王子虎,商议此事,襄王问:“晋侯要带领众人入朝,用心不可测,怎样推辞呢?”

子虎答道:“臣子请求面见晋国来使,探请他们的真意,能推辞就推辞。”

子虎辞别襄王,到使馆见了赵衰,说起入朝的事。子虎说:“晋侯率领各位姬姓诸侯,尊奉辅佐天子,兴数代被废弃的盛典,真是王室的大幸事!但是列国群集,行李充斥城廓,车夫人马众多,士子庶民不曾见到过,妄加猜疑,容易招至谣言,或者互相讥讽讪笑,反辜负了晋侯的一片忠爱之意,不如算了。”

赵衰道:“我们主公想见天子,确实出于至诚。我出发时,已将檄文传送各国,约好在温邑聚齐。如果废除不办了,这是用天子的事做儿戏,我不敢带回这个旨意。”

子虎问:“那怎么办?”

赵衰答道:“我有个主意,但不敢说。”

子虎说:“子余有什么良策?我定听从!”

赵衰说:“古时候,天子有时常巡访、省察四方百姓的先例。何况温邑也是从前京城之内的地方。天子如果以巡游狩猎为名,驾临河阳,我们主公也因此率领诸侯,举行觐见的礼仪。上不失掉王室的尊严,下不辜负我们主公忠敬的诚意。不知可行不可行?”

子虎道:“子余的主意,真是两全其美。我立刻转达给天子。”

子虎回朝,将赵衰的话对襄王说了。襄王十分高兴,约好冬十月的吉日,御驾亲临河阳。赵衰回去报告晋侯。晋文公将朝见天子的活动传达给诸侯,约定好十月初一这天在温邑聚齐。

到了这天,齐昭公潘、宋成公王臣、鲁僖公申、蔡庄公甲午、秦穆公任好、郑文公捷陆续都到了。

秦穆公说:“上次践土会盟,因担心路远误期,所以没能参加。这次愿意跟随在诸侯的后面。”晋文公向他表示谢意。

当时,陈穆公款刚死,儿子共公朔新立为王,因怕晋国的威势,也披麻带孝赶来了。邾、莒这类小国,当然没有不到的。卫侯郑知道自己有罪,本不想去。宁俞劝道:“如果不去,增加罪责,晋人必来征讨。”卫成公这才上路。宁俞、鍼庄子和士荣,三人随从前往,到了温邑,文公不与他相见,派兵看守他们。只有许国始终顽固,不听晋侯的旨意。除此外,总计有晋、齐、宋、鲁、蔡、秦、郑、陈、邾、莒,共十国,先在温邑会谈。

不出一天,周襄王御驾到了,晋文公引领众诸侯将襄王迎到新宫住下。然后上前请安,再拜叩首。第二天五更时,十路诸侯,衣冠楚楚,披金带玉,整整齐齐,朝见天子,众人过后,扬起一地的风尘。贡品异常丰富,各国诸侯都竭尽地主之仪;举止非常谦恭,都争着一睹天子的欢颜。这回朝礼,比践土更加庄重。有诗为证:衣冠济济集河阳,争睹云车降上方。虎拜朝天鸣素节,龙颜垂地沐恩光。丰宫盛事空前代,郏鄏虚名慨下堂。虽则致王非正典,托言巡狩亦何妨?

典礼完毕后,晋文公将卫叔武的冤情,对襄王讲了,并请王子虎一同决断这桩案子。襄王准许了。文公约子虎到公馆,宾主按顺序坐好了。派人以天子之命传讯卫侯。

卫侯身着囚服而来。卫大夫元咺也到了。子虎称:“君臣不能当面说理,可以由人代替卫侯。”便叫卫侯留在廊房。宁俞寸步不离,侍候在卫侯的身边。鍼庄子代替卫侯,同元咺说理;士荣代理治狱的官员,证实这件事。元咺口若悬河,从卫侯逃到襄牛说起,如何嘱咐太叔留守国政,以后又如何杀元角,再杀太叔,一件件仔细讲述。鍼庄子说:“这都是歂犬的谗言造成卫侯的误听,不完全是卫侯的责任。”

元咺说:“歂犬开始对我说,要拥立太叔。如果听了,主公岂能重新入主国家?只为了元咺仰慕体量太叔爱兄的心情,所以拒绝了歂犬的要求,不料他反施离间之计。卫侯如果没有猜忌太叔的意思,歂犬的诽谤,怎么听得进去?我派儿子元角去陪从主公,正是要表明自己的心迹,本是一片好意,元角却无辜被杀。就他杀掉我子元角的用心,便证明杀太叔的用心了。”

士荣打断说:“你怀藏杀子的怨恨,不是为太叔。”

元咺说:“我常说‘杀子是私怨,守卫国家是大事。’我虽不好,却不敢以私怨荒废大事。当时太叔报信致晋侯,请求恢复他兄长的君位,这信稿就是我的手笔。如果我心藏私怨,怎么肯这样呢?只说是我们主公一时之误,还指望他心生忏悔之意,不料又拖累太叔遭此大冤枉。”

士荣又说:“太叔没有篡位的心思,我们主公已谅察了。他误遭歂犬的毒手,不是卫侯的意愿。”

元咺说:“主公既然知道太叔没有篡位的心思,以前歂犬的话,都是虚谬的,就该加罪于他,怎么能听他的,提早动身呢?等到入国,又用他做前驱,明明是要借刀杀人,因此很难说不是他的意思。”

鍼庄子低头不语。士荣又反驳说:“太叔虽遭冤枉被杀,但太叔是臣,卫侯是君。自古以来,为人臣被君枉杀的,不可胜数。何况卫侯已将歂犬斩了,又为太叔加礼厚葬,赏罚分明,还有什么罪?”

元咺说:“过去,夏桀枉杀关龙逢,商汤赶走他。商纣王枉杀比干,武王讨伐他。商汤和武王,同是桀与纣的臣子,看到忠良枉受冤屈,就发动正义之师,诛杀他们的君王,来安抚他们的百姓。何况太叔是兄弟,又有摄守国家的功劳,不是龙逢、比干所能相比的。卫郑不过是侯位,上听命于天子,下听命于方伯,又不能与桀、纣贵为天子拥有四海相比。怎么能说无罪呢?”

士荣语塞,又转口说:“卫君固然不能这样比,但你是他的臣子,既然忠心为主公,为什么主公一入国,你就出逃呢?不去朝贺主公,是什么道理?”

元咺说:“我辅佐太叔守国,确实出于主公的旨意;主公连太叔都不能容纳,还能容纳元咺吗?元咺出逃,不是贪生怕死,而是要为太叔伸明不白之冤啊!”

晋文公在座上,对子虎说:“看士荣、元咺争辩几个回合,从各方面看都是元咺在理。卫郑是天子之臣,不可擅自决断,就先对卫国的大臣施加刑法。”

喝令左右说:“凡是跟随卫侯的,统统杀掉。”

子虎说:“我听说宁俞是卫国的好大夫,他在兄弟君臣之间,往来调停,煞费苦心,无奈卫君不听他的?况且这桩讼事与宁俞不相干,不能连累他。士荣代为士师,断案不明,应当首先受到惩处。鍼庄子一言不发,自知理亏,可从轻发落。只靠君侯明断!”

文公依照他的话,将士荣斩首,鍼庄子砍掉双脚,宁俞暂且赦免不问。卫侯上了槛车。文公和子虎带了卫侯,来见襄王,文公仔细陈述卫家君臣两方狱词说:“如此冤情,如果不杀卫郑,天理不容,人心不服。乞请传命司寇,施行刑法,以彰扬上天对罪恶的惩罚!”

襄王说:“叔父裁断讼案,明了清楚。只是这样,还不足为训。我听说,‘《周礼》设置双方讼事,是为审讯平民,君臣之间没有诉讼,父子间没有诉讼。’如果臣与君争辩是非,这是没有上下之分了。如断臣子胜了,为臣而杀君,背礼太远!我担心这样无法惩恶扬善,却恰好教人倒行逆施了。我又怎么能偏袒卫侯呢?”

文公诚惶诚恐,谢罪道:“重耳没有看到这点。既然天子不加诛杀,该用槛车将卫郑送往京师,听候裁决。”文公仍旧带了卫侯回到公馆,令军士照旧看管。一面打发元咺回到卫国,任他另立英明的君侯,以取代卫郑的君位。

元咺到达卫国后,与群臣商议,假称:“卫侯死刑已定,今天奉了襄王的旨意,选立贤德的君主。”群臣共同推举一个人,便是叔武的胞弟,名适,字子瑕,为人十分宽厚。

元咺说:“立这个人,正符合‘兄终弟及’之礼。”于是,奉举公子瑕即位。元咺做丞相,并有司马瞒、孙炎、周歂、治廑一班文臣武将辅佐。卫国的新政权,大致已定。

第43回 智宁俞假酖复卫 老烛武缒城说秦

智宁俞假酖复卫老烛武缒城说秦

话说周襄王领受朝仪之后,要返回洛阳。众诸侯送襄王出了河阳境,就命先蔑押送卫侯到京师。这时卫成公有点小病,晋文公派遣随行的御医衍与卫侯一同上路,假借看病为名,实际是教他用毒酒杀死卫侯,以泄胸中的怨忿:“如不用心,定死无赦!”

又吩咐先蔑:“用心抓紧办事,完事当天就同御医衍一起回话。”

襄王走后,列位诸侯还没散去,晋文公对众人说:“寡人奉了天子的命令,专事征战讨伐。现在许人一心听从楚国的命令,不同中原通好。王驾再次临视,诸位君王往来奔走,颖阳近在咫尺,却置若罔闻,还有这样怠慢的吗?我愿意偕同诸君对许兴师问罪。”

众位诸侯都回答:“尊从您的命令。”当下以晋侯为主,齐、宋、鲁、蔡、陈、秦、莒、邾八国诸侯,都率了兵马,一道向颖阳进发。

只有郑文公捷,原本是楚王的同党,因怕开罪晋国,才来依附,目睹文公处置曹、卫两君太过分了,心中有些不平,暗下里思量:“晋侯逃亡时,自己也曾对他失礼,看他亲口答应曹、卫恢复国政,却还不肯放手。这样怀恨在心,未必就忘了同郑国的那段旧事。不如留下楚国这条后路,做个退步,将来患难时,也有个依靠。”

上卿叔詹见郑伯犹豫,似有背弃晋国的意思,便上前劝道:“郑国方得晋侯接纳,主公不要有二心,再有二心,定会遭受惩处而不能赦免。”

郑伯不听,使人四处扬言:“国内发生疫病。”然后以准备祈祷为名,辞别晋候提前返回国土,同时暗地派人捎信给楚王,说:“晋侯恼恨许国亲近贵国,要率诸侯前去兴师问罪。我敬畏贵国的威仪,不敢派兵随从,冒昧告知。”

许人听说各国征伐的兵来了,也派人到楚国告急。楚成王说:“我们的兵刚败,不可以同晋国相争,只有等他打得厌倦了,再努力求成。”便不去救援许国。

诸候的军队把颖阳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时,曹共公襄,还被拘禁在五鹿城中,看不到晋侯的赦令,便找寻能言善辩的人,去游说晋侯。小臣侯獳,请求携带厚礼前往,共公答应了。

侯獳听说诸侯在许国,就径直赶往颖阳,求见晋文公。恰逢文公因积劳染上了寒疾,梦见一个盛装的妖怪向他讨饭,文公喝叱起来,那妖怪便退去了,但文公的病势却愈加严重了,躺着起不来。于是传令太卜郭偃占问吉凶。侯獳乘机将一车重器布帛送给郭偃,说出事情的原委,教他借鬼神的事情,替共公求情,告诉他要如此这般地向文公进言。郭偃接受了贿赂和嘱咐,答应代他讲话。见到文公以后,晋侯将梦中所见对郭偃讲了。郭偃给他占卦,得“天泽”之象,阴变为阳。郭偃将繇文呈给晋文公,那文上说:阴极生阳,蛰虫开张;大赦天下,钟鼓堂堂。

文公问:“说的什么?”

郭偃答道:“将卦同梦合起来看,一定是有没有祭祀的鬼神,求主公赦罪的。”

文公道:“寡人对祭祀的事,只有兴办,从没荒废过。况且鬼神有什么罪,倒求我来赦免?”

郭偃说:“以臣的愚见来看,这是不是曹侯的事情?曹叔振铎,侧立于文王的左边,晋先君唐叔,侧立于武王的右面。过去齐桓公会盟,封邢、卫为异姓之国,今天主公会盟,却灭了曹、卫同姓之国。何况这两国已承蒙恩准还复国政了。践土之盟,主公恢复卫侯而不恢复曹伯,罪过相同,而惩处不同,振铎没有祭祀,因此显现梦中,不也是合乎情理的吗?”

一席话,说得文公心里豁然开朗,顿时觉得病势已去了一半。当日差人到五鹿传召曹伯襄,让他复归本国为君,被割让给宋国的田地,也归还给他。曹伯襄获释后,就像笼中的鸟得以在天空飞翔,栅栏里的猿重又攀上树木,即刻统领本国兵马,赶到颖阳,面谢晋侯复国之恩,并协助各国诸侯包围许国。许僖公见楚王不来救助,便背缚双手,口含壁玉,到晋军中乞求投降。同时献出大量的金玉布帛,犒劳各路军队。于是,文公便与众诸侯撤兵而去。

秦穆公临别时同晋文公约定:“他日如有军旅战事,秦国出兵,晋国必须相助;晋国出兵,秦国同样相助,彼此同心协力,不得坐视不管。”两人商议好了,便各自上路了。

晋侯走到半路上,听说郑伯遣使又向楚王通好,勃然大怒,要即刻调集兵马讨伐郑国。赵衰劝道:“主公的(禁止)刚安,不可再劳顿了。而且士卒长久困乏,各国诸侯又都散去了,不如暂且回去,休息一年,而后再想办法。”

再说周襄王回到京师,群臣拜谒称贺完了,先蔑叩头,转达晋侯的意思,请求将卫侯郑交给司寇发落。当时周公阅做太宰操持政事,阅请求将卫侯拘禁于馆舍,由他自己反省。

襄王说:“放到大牢太重,住在公馆太轻。”便着人将民间空房,另改修成囚室,囚禁卫侯。襄王本要保全卫侯,只因为晋文公十分恼怒,又有先蔑监押,害怕违背了他的意思,所以别设囚室看管,名义上囚禁,实际是宽容卫侯。宁俞紧紧跟随他的主公,睡觉办事,一律陪伴左右,寸步不离。凡是饮食之类的东西,一定要亲口尝过,才能给卫侯吃。先蔑数次催促衍,怎奈宁俞防犯严密,无处下手。衍没有办法,只得将实情告诉宁俞,说:“晋侯严厉明察,你是知道的,有犯必杀,有怨必报。衍这次来,实际上是奉命使用毒酒,不这样,我就要遭受处罚。我想用假死之计,你不要泄露于人。”

宁俞贴着衍的耳朵说:“你既然割腹掏心来告诉我,我怎么敢不用心替你谋划呢?你的君侯已经老了,不信人谋,而轻信鬼谋。最近听说曹君获释,只是靠了巫史的一句话。如果你以少量的毒酒给卫侯,而假言鬼神的事情,晋侯一定不会怪罪你。我们主公也会有一点儿薄礼给你。”衍会意走了。

宁俞假借卫侯的命令,向衍索取药酒治病,乘机暗送了一匣宝玉。衍告诉先蔑:“卫侯的死期到了!”便调好毒酒,用瓦罐盛着去见卫侯,

用毒量很少,还参杂了其他药品来混淆颜色。

宁俞要求品尝,衍佯装不许,强迫卫侯喝下,才灌下两口,衍抬眼仰看院中,突然大叫一声,栽到地上,口吐鲜血,不省人事,瓦罐也碎落在地上,药酒狼籍不堪,四处流淌。宁俞故意大惊小怪,叫左右扶起太医。半晌,衍才苏醒过来,问他什么缘故。衍说:“刚才灌酒时,忽见一神人,身长一丈多,头仿佛有十斗那么大,穿着威严,自天上下来,直入屋中,说:‘奉了唐叔的旨意,来救卫侯。’然后用重鎚打落酒罐,叫我丧魂落魄!”卫侯说起自己看到的,和衍讲的全部一致。

宁俞假装愤怒,喝道:“原来你是用毒杀害我们主公,如不是神人相助,几乎不能幸免了。我和你绝不一起活着!”就挥起胳膊,要同衍拼命,左右的人忙为他们劝解。

先蔑听说这事,飞马来看,对宁俞说:“既然你们主公得神保佑,后福无穷,我当回去报告我们君主。”卫侯服的毒酒,又稀又少,因此中毒不深,稍微有点儿小病,很快就痊愈了。先蔑和衍回到晋国,将这事回报给晋文公。文公信以为真,赦免衍不杀卫侯之罪。史臣有诗说道:酖酒何名毒卫侯?漫教医衍碎磁瓯。文公怒气虽如火,怎脱今朝宁武谋?

却说鲁僖公原本与卫侯一向亲睦,听说卫侯没被衍毒死,晋文公也不加责罪,便问臧孙辰道:“卫侯还可以恢复君位吗?”

臧孙辰答:“可以恢复。”

僖公问:“怎么见得?”

臧孙辰答道:“大凡施用五刑,大者,动用兵甲斧钺;次者,则使用刀锯钻凿;最下等是鞭打,或抛尸原野,或陈尸于市,叫百姓都明了其罪行。现今晋侯对卫国,不用刑法而暗施毒酒;又不杀衍,这是为了避忌杀卫侯的名声。卫侯不死,还能老在周土呆着吗?如有诸侯提出要求,晋文公必然接受赦免卫侯。卫侯重掌国政,必然更加亲近鲁国,诸侯有谁不颂扬鲁国的高尚的行为呢?”

僖公十分欢喜,传令臧孙辰先用十双白璧献给周襄王,为卫侯请求宽恕。襄王说:“这是晋侯的意思呀。如果不是晋国在背后非议卫侯,我为何要讨厌卫君呢?”

臧孙辰答:“我们主公准备叫我作使节,向晋文公请求怜悯,但没有天子的旨意,下臣不敢擅自前往。”

襄王收下白璧表示同意。臧孙辰随后到了晋国,见了文公,也以十双白璧做为献礼,说道:“我们主公同卫侯是兄弟,卫侯得罪君侯,我们主公遑遑不得安宁。如今听说已释放了曹伯,我们主公愿意用不够丰厚的礼品,替卫君赎罪。”

文公说:“卫侯已在京师,是天子的罪人,我怎么能擅自专断呢?”

臧孙臣说:“君侯代替天子统领诸侯,如果君侯赦免他的罪责,虽然是王命,又有什么差别呢?”

先蔑上前道:“鲁国同卫国亲近,主公为鲁国而释放卫侯,两国交亲,依附晋国,对主公有什么不利的呢?”

文公答应了,就命先蔑同臧孙辰再次到京师,一同向襄王请求。于是解除了卫成公的囚禁,放他回国。

此时元咺已推举公子暇为卫君,修缮城防,出入检查十分严格。卫成公怕归国的时候元咺发兵拒绝他进城,就同宁俞密谋。宁俞说:“听说周歂、冶廑以拥立子瑕的功劳,求取卿位而没有得到,心中怀有怨恨,这可以结为内应。我有一个交情很深的人,姓孔名达,是宋国忠臣孔父的后代,满腹经伦。周、冶两人,也都是孔父的相识。如果叫孔达奉了主公的命令,以卿位吸引两人,使他们杀了元咺,剩下的就都不值得担心了。”

卫侯道:“你替我秘密办理,如果事成,当然不会吝惜卿位的。”

宁俞便指使心腹一路扬言:“卫侯虽承蒙宽大释放,却无颜回国,要去楚国避难了。”然后取了卫侯亲手写的书信,付给孔达,让他暗地交给周歂、冶廑二人,如此这般行事。

周歂和冶廑两人商量:“元歂每夜必然亲自巡视城防,安排伏兵在城门隐蔽处,突然冲出刺杀他,然后杀入宫中,将子瑕一并杀了,扫清宫室,迎接卫侯,没有谁的功劳比我们的更高了。”

两人各自约会家丁,埋伏停当。黄昏左右,元咺巡察到东门,只见周歂、冶廑两人一齐迎上前来。元咺惊道:“两位为什么在这里?”

周歂说:“外人传言,说旧主公已进入了卫境,早晚要到这儿来。大夫没听说吗?”

元咺吃惊地问:“这话从哪来?”

冶廑说:“听说宁大夫派人入城,约请在位诸臣出迎,大夫怎样对待呢?”

元咺说:“这胡言乱语不能相信。何况大位已经定了,哪有重迎旧君的道理?”

周歂说:“大夫身为正卿,应当洞察万里。这样的大事,竟然不知,要你做什么!”

冶廑便抓住元咺的双手。元咺急忙挣扎,周歂拔出佩刀,大喝一声,劈头砍下来,砍掉了半个天灵盖。伏兵一起跃出,元咺的左右当时惊慌四逃。

周歂、冶廑率领家丁,沿途大喊:“卫侯带领齐、鲁的兵马,聚集城外了!百姓各自安居,不得骚动!”百姓们家家闭户,处处关门。就是在朝做官的,这时也将信将疑,正不知什么缘故,一个个袖手静坐,等待消息。周歂、冶廑两人,一路杀入宫中。

公子适正与弟子仪在宫中饮酒,听外面有兵变,子仪拔剑在手,出宫探信。恰好遇上周歂,也被杀了。找寻公子适,却不见人影。宫中乱了一夜,到天明,才知子适已投井自杀了。周歂、冶廑将卫侯的亲笔信张贴在朝堂上,大张旗鼓地邀百官迎接卫成公进城,重新入主国位。后人说起宁武子能委曲求全,使卫侯复而执掌国家,可称得上足智多谋了!然而假使当时传谕给子瑕让位,子瑕知道成公回来了,未必就发兵相拒,还可能退居臣位,这不两全了吗?最后导致周歂、冶廑以偷袭方式夺取主位,使得弑杀忤逆,骨肉相残,虽然是卫成公薄情,宁俞也不是没有罪责的!有一首诗感叹此事,说:前驱一矢正含冤,又迫新君赴井泉。终始贪残无谏阻,千秋空说宁俞贤。

卫成公重操国政以后,选定日子到太庙祭祀上供。没有背弃先前的许愿,封授周歂、冶廑两人卿位,令他们身着官服,陪同到太庙祭扫。

这天,五更过后,周歂登车先走,就到庙门了,突然睁眼回视,大叫:“周歂跳梁小人,猪蛇不如的奸贼!我们父子为国尽忠,你贪图卿位虚荣,害我性命。我们父子含冤九泉,你盛装陪从去祭太庙,好不快活!我拿你去见太叔和子瑕,看你有什么道理可以讲?我就是上大夫元咺!”说罢九窍出血,僵死在车上。

冶廑后面赶到,大吃一惊,慌忙脱下卿服,推说中了风寒,跑回家去了。卫侯到太庙,改命宁俞、孔达陪同祭祀。返朝时,冶廑辞去爵位的表章已经呈上来了。卫侯知道周歂死的奇怪,也就不强求他留任。不出一个月,冶廑也因病身亡了。可怜周歂、冶廑,只为贪图卿位,干下这不义的事情,没有享受一天的荣华富贵,徒然遭受千年唾骂,难道不愚蠢吗!卫侯因宁俞保护有功,想任用他为上卿,宁俞推让孔达。便封孔达为上卿,宁俞为亚卿。孔达为卫侯策划,将元咺、子瑕的死都推在已经死掉的周歂、冶廑身上,差遣使者到晋国,感谢晋侯。晋文公也就不问这桩事情了。

周襄王十二年,晋国兵马已休整了一年有余。一天,文公坐朝,对群臣讲:“郑人不讲礼仪的仇还没报,而今又背着晋国向楚王进献诚心,我打算联合诸侯兴师问罪,你们看怎么样?”

先轸说:“诸侯已多次辛劳了。现在又因郑国再行征讨,这不是安定中原的办法。何况我军装备不缺,将士听从指挥,何必向外求助呢?”

文公说:“秦君临走时同我有约在先,一定与我们共同行事。”

先轸答道:“郑国是中原的咽喉,所以齐桓公要统领天下,每每要争夺郑国地方。如今若同秦国一道讨伐那里,秦君必然要争抢,不如只用本国的兵马。”

文公说:“郑国邻近晋国,而远离秦国,秦有什么利可图?”便差人出使秦国,将出兵日期告诉秦君。约定九月上旬,同时集结于郑国边境。

文公临出发时,叫公子兰随从前往。兰是郑伯捷的同母异父兄弟,当年逃亡晋国,官至大夫。到文公即位时,兰左右周旋,忠诚谨慎无比,所以文公喜欢他,此行要靠他做向导。

兰推辞说:“臣听说:‘君子虽在他乡,不忘父母之国。’主公要征伐郑国,臣子不敢参与这事。”

文公说:“你真是不忘本呀!”便留公子兰在东鄙,从此,有了扶植他做郑君的打算。晋军进入郑国国境,秦穆公也领着谋臣百里奚,大将孟明视,副将杞子、逢孙、杨孙等,以及二百乘军车赶来会合。两面合围攻破郊关,直逼曲洧。修筑了长长的围墙,做坚守的阵地。晋兵在函陵驻扎,位于郑城西侧。秦兵在汜南驻扎,位于郑城东侧。巡逻的兵士日夜警视,打柴采集都不能通过。急得郑文公手足无措。

大夫叔詹献策说:“秦、晋联合出兵,其势头十分锐利,不能与之相争,但如求得一个巧舌善辩的人,去劝说秦公,使他退兵。秦国如果退兵,晋国的势力也就孤立了,不必害怕。”

郑伯问:“谁可以去游说秦公呢?”

叔詹答:“佚之狐可以。”郑伯召佚之狐。

佚之狐答道:“臣不能胜任,臣愿推举一人代替我。这人口悬河汉,舌摇山岳,但因已老迈不被重用,如果主公为他加官进爵叫他前去劝说,不怕秦公听不进去。”

郑伯问:“这个人是谁?”

佚之狐说:“考城人,姓烛名武,年过七十,在郑国供职,做圉正,三朝没有升官。乞求主公赐以礼物,派他去游说!”

于是郑伯召烛武入朝,只见他须发斑白,脊背佝偻,步履蹒跚,左右人看了无不含笑。烛武拜见了郑伯,奏道:“主公召老臣有什么事情?”

郑伯说:“佚之狐说你舌辩过人,想烦请你说退秦师,我将同你一道执掌国事。”

烛武又拜了拜,推辞说:“我才疏学浅,在青壮年时,尚不能建立尺寸功劳,何况如今衰老了,筋疲力竭,语言又困难,怎能冒犯劝解,说动千辆战车呢?”

郑伯道:“你侍奉郑室三代,终不受重用,是我的过错。今天封你为亚卿,尽力为我走一趟。”

佚之狐在一旁帮看说:“大丈夫老来遇不上时机,实在是命。现今主公知道并且任用先生,先生不可以再推辞了。”于是烛武接受任命而去。

当时两国围城十分紧急,烛武知道秦军在东面,晋军在西面,彼此不相照应。

这天夜里,烛武命壮士将自己绑上缒下东门,径直奔向秦师的营寨。秦将士把守寨门,不许进去拜见秦公。烛武在营外放声大哭,营吏将他捉进来禀见穆公。

穆公问:“你是谁?”

烛武说:“老臣是郑国大夫烛武。”

穆公问:“你哭什么事情?”

烛武说:“哭郑国将灭亡了!”

穆公又问:“郑国灭亡,你怎么能在我们寨外号哭?”

烛武说:“老臣哭郑国,同时又哭秦国。郑国灭亡了不足惜,只可惜的是秦国呀!”

穆公大怒,喝道:“我国有什么可惜的?你如说不出道理,立即斩首!”烛武面无惧色,叠着两个指头,指东划西,说出一番利害来。正是:说时石汉皆开眼,道破泥人也点头。红日朝升能夜出,黄河东逝可西流。

烛武道:“秦、晋两国合兵攻临郑国,郑国的灭亡,不必说了。如果灭亡郑国对秦有好处,老臣又怎么敢说呢?不但没好处,而且有害,君侯干什么要劳师费财,供别人役使呢?”

穆公说:“你说无益有害,从何说起?”

烛武说:“郑国在晋国的东面,秦国在晋国的西面,东西相距千里之遥。秦国往东,隔着晋国,往南隔着周土,能穿越周、晋两国而拥有郑土吗?郑国虽然灭亡了,每一尺土都归晋侯所有,对秦国有什么好处吗?秦、晋两国,毗邻并立,实力不相上下。晋国越强,那么秦越弱。替人兼并土地,以削弱自己的国家,聪明的人决计不干此事。而且,晋惠公曾许诺将河外五城让给君侯,等到晋君复位了,转身又背弃了这一承诺,这是君侯所熟悉的。君侯对晋国施恩已经数代了,曾见过晋国对君侯有分毫的报答吗?晋侯自复国以来,增兵添将,天天从事兼并称强的勾当。如今扫灭郑国,就是拓展东边的疆土,他日必然图谋拓展西边疆土,灾患就要降临秦国了。君侯没有听说过虞、虢两国的事情吗?借着虞君之手消灭虢国,旋即又反戈攻打虞国。虞公不聪明,帮助晋国灭亡自己,不能仿效啊!君侯给予晋侯的好处不足以成为依靠,而晋国对秦国的利用,后果又不堪设想。以君侯聪明的智慧,而甘愿落入晋侯的圈套,这就是臣所说的‘不但没有好处,而且有害’,痛哭的原因就是此理!”

穆公静听良久,频频点头说:“大夫的话对呀!”

百里奚进言说:“烛武是个狡辩的人,要离间我们两国的友好,主公不能听他的!”

烛武说:“君侯如果肯缓解眼下的围困,郑国一定立下誓言,背弃楚国投靠秦公。君侯如在东方有什么事情,行李往来,取道郑国,就如同君侯的外府别舍一样方便。”

穆公大喜,立即同烛武歃血盟誓,反派了杞子,逢孙、扬孙三将,留下两千兵士帮助郑国戍守城池,也不通知晋侯,暗地里班师回国了。

这时早有探马将消息报进晋营。文公勃然大怒,狐偃在旁边请求追击秦兵。

第44回 叔詹据鼎抗晋侯 弦高假命犒秦军

第四十四回叔詹据鼎抗晋侯弦高假命犒秦军

话说秦穆公暗地里与郑国交盟,丢开晋侯撤兵,晋文公十分恼怒。

狐偃上前说:“秦兵虽已撤去了,但肯定相去不远,我请命率一部分兵力追击他们。秦军有归心,必定没有斗志,我们可一战取胜。既然打败秦兵,郑国必然闻风丧胆,不攻自破。”

文公道:“不行。我过去靠了他的力量,才扶持起国家。如果不是秦君,我哪能到今天这步天地?像子玉那样对我无礼,我还退避三舍,以报答他的施舍,何况亲家呢?而且即使没有秦国,围伐郑国,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呀?”于是分一半兵马,驻扎函陵,攻围情势同开始时一样。

郑伯问烛武:“秦兵撤退,是靠了你的能力。晋兵不撤,拿他怎么办呢?”

烛武答道:“听说公子兰受晋侯的宠爱,如果派人迎接公子兰回国,以此向晋侯请求和解,晋候必然同意。”

郑伯说:“这事除了老大夫,谁也不能胜任。”

石申父说:“烛武太劳累了,我愿意替他去一趟。”便带了重宝出城,直到晋营,求见晋侯。文公传令叫石申父进来。石申父又拜了几拜,将重宝献上,转达郑伯的话:“我们主公因为靠近荆蛮,不敢公开绝情,然而实在又不敢离开君侯的庇护之下。如今君侯勃然震怒,我们主公知罪了。情愿把不丰厚的世传藏品,呈献给君侯以求原谅。我们主公的弟弟兰有幸在君侯左右服侍,今天愿借兰求得君侯怜恤,如果君侯派兰来监理郑国的国政,日夜守候在庭堂上,谁敢有二心?”

文公说:“你们离间我和秦国,明明是欺我不能独自攻打郑国,现今又来求和,莫不是缓兵之计,要等楚国赶来救助吧?如果要我退兵,必须依我两件事才行。”

石申父说:“请君侯指示!”

文公说:“必须迎立公子兰为世子,并且献出谋臣叔詹来,才能表示你们的诚心。”

石申父领了晋侯的话,入城回报郑伯。

郑伯道:“我没有子嗣,听说子兰曾梦里有过征兆,立为世子,国家可以归他享有。但叔詹是我亲如手足的臣子,怎么能离开我的左右?”

叔詹答道:“我听说‘君王担忧是臣子的屈辱;君王受辱,则是臣子的死罪。’现在晋侯索要下臣,我不去,晋军的包围不能缓解,这样我就是逃避死亡、不竭尽忠心,而将忧辱留给主公了。我请求前往!”

郑伯说:“你去必死无疑,我不忍心啊!”

叔詹又答道:“主公不忍心一个叔詹,而忍心百姓危困,国家衰亡吗?舍弃一个臣子,而拯救百姓,安定国家,主公还有什么可怜爱的吗?”郑伯流着泪应允了。

石申父与侯宣多一道送叔詹到晋军兵寨,对文公说:“我们主公敬畏您的威灵,两件事都不敢违背。现在送叔詹来到您的帐幕下领受罪责,听侯您的处罚!并且请求恩准公子兰做我国君位的继承人,以尽贵国的恩德。”晋侯大喜,立即命令狐偃到东鄙召公子兰,叫石申父、侯宣多在军营中等候。

再说晋侯见了叔詹,大声喝斥:“你操纵郑国的权柄,使郑伯对宾客失礼,这是第一条罪状;接受盟约后重又再怀二心,这是第二条罪状。”传令左右,尽快准备,准备烹煮叔詹。

叔詹面不改色,拱手对晋文公说:“我希望说完话后去死。”

文公问:“你有什么话?”叔詹回答:“君候屈尊来我们国家,我常对主公说:‘晋公子贤明,他的左右随从都有卿大夫的才气,如果回国,必然能统治诸侯。’等到温邑结盟,臣又劝我们主公:‘一定要始终听命晋侯,不能得罪,否则就难逃罪责。’老天降祸给郑国,劝谏不被采纳。现在君侯向我追究罪责,我们主公清楚我是无辜的,坚决不肯让我来,我举出‘君主受辱是臣子该死’的道理,自己请求来接受杀戮,以拯救一城人的危难。料事准确,是智;尽心治国,是忠;临危不惧,是勇;舍身救国,是仁。仁智忠勇俱全,这样的臣子,在晋国的国法里,当然该烹煮!”于是,攥着鼎耳大喊:“从今以后,服侍君侯的以叔詹为戒!”

文公大吃一惊,下令释放不杀,说:“我姑且用你,你的确是视死如归的勇士!”对他十分尊敬。不几天,公子兰赶到,文公把召他的意图告诉了他;同时,叫叔詹、石申父和候宣多等,立刻按照世子的礼节见了公子兰。然后跟在公子兰的后面入城。郑伯立公子兰为嫡长子,晋军这才退去。从此,秦公和晋侯彼此有了间隙。髯翁有诗感叹说:甥舅同兵意不欺,却因烛武片言移。为贪东道蝇头利,数世兵连哪得知?

这年,魏犨酒后从车上摔下来,胳膊折断了,内伤也跟着复发,吐血不止,终于死去。文公录用他的儿子魏颗,袭承爵位。不久,狐毛、狐偃也相继去世。

晋文公恸哭不已,说道:“我摆脱患难,有了今天,全靠舅氏的努力,不料你们丢下我去了,使我失掉了右臂,真令人难过啊!”

胥臣上前说:“主公怜惜二狐的才干,我推举一人,可以做卿相,全凭主公判断!”

文公问:“你举荐的是什么人?”

胥公说:“我先前奉命出使,露宿在冀野,瞧见一人手持耒耜除草,他妻子来送午饭,双手捧着献给他,那人也恭敬地接过来,行完祭礼后再吃饭。他的妻子站在旁边侍候。过了很久,饭吃完了,那人等妻子走了以后,才又除草,始终没有懈怠的表情。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何况对他人呢?我听说‘能够敬重的人必有德行。’便过去问他的姓名,原是郤芮的儿子郤缺。如果晋国任用这个人,不亚于子犯。”

文公说:“父亲有大罪,怎么能任用他的儿子呢?”

胥臣说:“像尧、舜这样的父亲,还有丹朱、商均这样不善的孩子,像鲧这样的父亲,却有禹这样的圣贤。贤与不贤之间,父子之间没有关系。主公为什么要因为以前的罪恶,而抛弃有用之才呢?”

文公说:“好,你替我召他来。”

胥臣说:“我担心他逃往别国去,为敌所用,已带回我家中了。主公传令使节奉诏前往请他,才是礼贤下士的道理。”

文公按照胥臣说的,叫内侍拿着簪缨袍服,去召请郤缺。

郤缺拜了两拜,叩头推辞说:“我是冀野上的农夫,主公不因先父的罪过加以处罚,已够宽大了,怎么敢仰仗宠爱以玷污朝班?”内侍三番五次传达旨意,劝他前往,郤缺才穿戴起来,进入朝堂。郤缺身长九尺,下颊丰润,鼻梁隆起,声如洪钟。文公一见,十分欢喜,便提升胥臣为下军元帅,叫郤缺佐助他。又改二行为二军,称“新上”、“新下”。以赵衰统领“新上军”,箕郑协助他,胥臣的儿子胥婴统领“新下军”,先都协助他。旧有三军,今又添了两军,共是五军,仅次于周天子军队的建制,广用豪杰,军政无缺。楚成王听说后十分惧怕,差遣大夫斗章到晋国请求通好。晋文公念他的旧德,同意和好,派大夫阳处父到楚国问候。

周襄王二十四年,郑文公捷去世了。群臣侍奉他弟弟公子兰即位,这就是穆公。果真应验了过去梦见子兰的先兆。这年冬天,晋文公患了病,召赵衰、先轸、狐射姑、阳处父诸臣入朝接受旨意,叫他们辅佐嫡长子驩即晋君位,不要废弃了霸业。又担心另外几个儿子不能使国家安定,于是预先差遣公子雍到秦国供职,公子乐则在陈国做官。雍是杜祁生养的,乐是辰嬴生养的。接着又派幼子黑臀去服侍周襄王,以此亲近王室。不久,文公去逝,在位八年,享年六十八岁。史臣有诗称赞他:道路奔驰十九年,神龙返穴遂乘权。河阳再觐忠心显,城濮三军义问宣。雪耻酬恩中始快,赏功罚罪政无偏。虽然广俭繇天授,左右匡扶赖众贤。

嫡长子驩发丧即位,这就是晋襄公。襄公奉送文公的灵柩到曲沃殡葬。刚出绛城,灵柩中突然响声大作,像牛叫一样,灵柩一下变得重如泰山,车子被压得走不动。群臣百官没有不惊骇的。太卜郭偃为此占卜,并献上卜辞说:有鼠西来,越我垣墙。我有巨梃,一击三伤。

郭偃说:“几天内,肯定有战事从西方来。我军迎去,大获全胜。这是先君有灵,告诉我们的。”群臣下拜,柩中声音顿时停止,也不觉得沉重了,便如先前那样行进。先轸说:“西方,指的是秦国。”随即派人到秦国探听消息。

却说秦将杞子、逢孙、杨孙三人,驻扎在郑国北门戌守。见晋国送公子兰回到郑国,立为嫡子,忿然不平,说:“我等为他戍守,以抗拒晋兵,他又投降晋国,显得我们无功了。”赶忙派人秘密报告秦国。秦穆公心中也很气愤。只是碍着晋侯的面子,敢怒不敢言。到了公子兰即位后,待杞子等一如往常,并没有加礼。于是杞子便同逢孙、杨孙商量说:“我等戍守在国外,没有终了的日子。不如劝我们主公暗地派人马袭击郑国,我等都能满载而归。”

正在商议间,又听说晋文公也死了,高兴得举手称快,说:“这是老天帮助我们成功呀!”立即派遣心腹返回秦国,对穆公说:“郑国人叫我们掌管北门,如果调集人马来袭击郑国,我们做内应,郑国可以灭亡了。晋国有国丧,必定不能救助郑国。况且郑君刚刚即位,守备不完善,这个机会不能失掉。”

秦穆公得了密报,便与蹇叔和百里奚商议此事。两人同声谏劝秦公:“秦国距郑国千里之遥,不能夺取它的土地,只能从俘获中得到好处。再者,千里劳顿兵马,跋涉时间很长,怎能掩人耳目?如果他们知道我们的计划,有相应的准备,劳而无功,中途必然要有变故。而且,用兵替别国戍守,反过来又图谋夺取它是不守信义;乘人服丧讨伐,是不仁道;成功了利益很小,失败了危害极大,这是不明智之举;失去这三者,我不知这事有什么可行的!”

穆公恼怒了,说:“我曾三次解救晋君,又平定晋国的内乱,威名昭著天下。就因为晋侯在城濮打败楚王,才将霸主事业让给他。如今晋侯谢世了,天下有谁能与我们为敌呢?郑伯像只困鸟依靠他人,终有飞去的时候,乘此机会剿灭郑国,来换取晋国河东的土地,晋国必然听从,有什么不利的呢?”

蹇叔说:“主公为什么不派人去晋国凭吊,同时到郑国凭吊,来察看郑国是否可以攻打?不要被杞子之辈的不实之言所迷惑了。”

穆公说:“如果等凭吊后再发兵,来回之间,几乎又是一年。用兵之道,在迅雷不及掩耳,你等老朽知道什么?”便暗地里与杞子差来的人约好:“二月上旬,人马到郑国北门,里应外合,不得有误。”

于是召孟明视为大将,西乞术,白乙丙为副将,挑选精兵三千多人,兵车三百辆,浩浩荡荡出了东门。孟明视是百里奚的儿子,白乙丙是蹇叔的儿子。

出师那天,蹇叔和百里奚哭着送行,说:“可悲呀!我看着你们出门,却不能看着你们进门了!”穆公听了大怒,叫人喊来两人说:“你们为什么要为我的军队大哭?怎么敢动摇军心?”

蹇叔和百里奚同时说:“臣怎敢哭主公的军队?臣哭的是自己的儿子啊!”白乙丙见父亲哀哭,打算不去了。

蹇叔说:“我们父子吃秦国的厚禄,你死自当是份内的事。”说着秘密地给他一封信,封贴得很牢固,嘱咐道:“你可照着我信中的话去做。”白乙丙领命上路了,心中又惶惑、又凄楚。只有孟明视自恃才勇过人,以为必定成功,全不在意。大军出发后,蹇叔称病不上朝,请求交还所执掌的权力。穆公强留他。

蹇叔于是假说病情严重,要回铚村,百里奚到他家访探病情,对蹇叔说:“我不是不知道洞察事物的道理,所以勉强留任,是寄希望还能见上我儿子一面呀!兄弟对我有什么指教吗。”

蹇叔说:“秦军这一去必败。贤弟可秘密告诉子桑,在河里准备好船只,万一秦军得以逃脱,接应他们回来。千万记住,千万记住!”

百里奚说:“贤兄的话,定当立即执行。”穆公听说蹇叔铁定心思辞官归田,便送了黄金二十斤,彩缎一百束。群臣都送蹇叔到郊关后,方才返回。

百里奚握住公孙枝的手,把蹇叔的话这样对他说:“我兄不托别人,单托给你,因为将军忠勇,能分担国家的忧患。将军不可泄漏此事,一定秘密行事!”

公孙枝说:“我一定小心执行命令。”自己去准备船只。

却说孟明视看见白乙丙领受了父亲的密信,疑心有攻破郑国的妙计在信上。当天夜里,安下营寨,特地找白乙丙看信。白乙丙展开来看,信内只有两行字:“这次出师,郑国不足以顾虑,值得担心的是晋国。崤山地势险要,你应当谨慎小心。我一定在这里收取你的骸骨!”

孟明视遮起眼睛拔腿就跑,连声说:“倒霉!唉!倒霉!”白乙丙也以为未必如此。

三军从冬天十二月丙戌日出发,到第二年春季正月,从周朝的北门前经过,孟明视说:“天子在这儿,虽因战事不敢拜谒,但怎敢不恭敬呢?”传令军士,都脱去盔甲,走下战车。前哨褒蛮子,骁勇无比,刚过都门,就从平地跳起,跃进车内,迅疾如飞鸟一般,车轮不停。

孟明视叹道:“假使人人都像褒蛮子,什么事干不成?”

众将哗然,都叫:“我等怎么不如褒蛮子?”于是争先恐后,摩肩接踵,高喊:“凡有不能跳上车的,退去殿后!”——大凡行军,以殿后为胆怯,兵败撤退,则殿后最为勇敢。——这里所说的殿后,是贬辱的意思。全军共有三百辆战车,没有不腾跃而上的。登车之后,车子迅速飞驰,如疾风闪电一般,霎时不见踪影。

当时周襄王叫王子虎和王孙满去观看秦军,秦军过后,回报襄王。王子虎叹道:“我看秦兵如此骁健勇猛,谁能匹敌?这一去,郑国必定要败了。”

王孙满这时年纪很小,含笑不语。襄王问道:“你这小孩以为怎样?”满答道:“按礼仪,过天子的门前,必须卷起盔甲,捆起兵器徒步行走。秦兵今天只满足于脱下铠甲,这是无礼。又跳车而上,他们的轻率太过分了,轻率就少谋略,无礼就容易混乱。这一去,秦国必定有兵败的屈辱,不能伤害他人,只能伤害自己!”

却说郑国有个商人,名叫弦高,以贩牛为业。从过去王子颓爱牛开始,郑、卫各国商人,都到周贩牛,颇得重利。如今弦高仍承袭这一行。这人虽是商贾之流,却也有些忠君爱国的心肠,排解纷争的韬略,只是没人引荐,不得已屈居市井之中。这天贩了数百头肥牛,去周市倒卖。走到黎阳津附近,碰上一个旧相识,名叫蹇他,刚从秦国来。

弦高见了蹇他,问:“最近秦国有什么事情?”

蹇他说:“秦公派遣三师袭击郑国,十二月丙戌日出兵,不久就到了。”

弦高大吃一惊,说:“我父母之邦,忽然遇到这样的灾难,没听说也就算了,如果听说了而不救助,万一家族宗社沦亡了,我有什么脸面回故乡呢?”接着便想出一条计策,辞别了蹇他,一面派人星夜兼程,报告郑国君王,叫他快做准备,一面又打着犒劳军士的礼品,选了二十头肥牛随身,其余的寄存在客栈。弦高自己乘辆小车,一路迎着秦军去了。

走到滑国的一个叫延津的地方,正好遇见秦军前哨,弦高拦在道路中央,高声叫喊:“郑国有使臣在这儿,愿求一见!”前哨将情况报入中军。孟明视吃了一惊,想到:“郑国怎么就知道我军到来了,派使臣来接呢?暂且看他是什么来意。”

于是,同弦高在车前相见。弦高假传郑伯的旨意,对孟明说:“我们主公听说三位将军要率兵到我国,差遣我带了不丰厚的礼品,远道赶来慰问各位将士。我国周旋于大国之间,屡遭侵扰,因此一直担心边远地区的戍守,深怕一时松懈,或有什么意想不到事情,得罪贵国,所以日夜警备,不敢安睡。只盼将军谅察!”

孟明视说:“郑伯既然要犒劳三军,为什么没有国书?”

弦高答道:“将军在冬季十二月丙戌日出兵,我们主公听说部下驱驰得很快,担心等言辞修好了,有失远迎犒赏,便口授命令给我,匍匐请罪,没有别的意思。”

孟明视附在他耳朵上说道:“我们主公派遣我到这儿来,为的是滑国的事情,怎么敢到郑国去呢?”随即传令:“兵马驻扎在延津!”

西乞术、白乙丙问孟明视:“驻兵延津是什么意图?”

孟明视说:“我军远途跋涉千里,只为了出其不意,可以得胜。如今郑人已知我们出兵的日期,他们防备很长时间了,攻打他则城池坚固难以击破,围困他则人员少没有后继。现在滑国没有准备,不如袭取滑国,掳获的东西,也可以回报我们主公,师出不算无名。”

这天夜里三更时分,三位将领兵分三路,并力攻破滑城。滑君逃往翟国去了。

秦兵大肆掳掠,美女玉帛,被抢劫一空。史臣说到这事,称秦军将领眼中,已经没有郑国了。如不是弦高假托郑伯的旨意,犒劳秦军将士,制止他们的阴谋行为,那么遭受灭国祸殃的,就是郑国而不是滑国了。有诗称赞这事说:千里驱兵狠似狼,岂因小滑逞锋芒。弦高不假车前犒,郑国安能免灭亡?

滑国从此残破了,滑君不能恢复国政,秦兵去后,滑国领土便被卫国兼并了。

却说郑穆公接到商人弦高的密报,不敢全信。当时正值二月上旬,郑穆公派人到客馆,监视杞子、逢孙、杨孙的行动。发现他们已经在收束车辆,厉兵秣马,整顿器械,人人穿戴齐整,个个精神抖擞,只等秦兵到来,从里面策应打开城门。监督的人跑回来报告,郑伯大吃一惊,便派老大夫烛武先见杞子、逢孙、杨孙,各人送了些缎帛,然后对他们说:“你们长期滞留敝国,因供给的缘故,原圃那地方的麋鹿都没有了,如今听说你们戒备森严,有要走的意思了吗?孟明视等诸将正驻在周滑之间,为何不去追随他们?”

杞子大惊,暗想:“我们的谋划已泄露了,不但出师无功,反落得一身罪责,不单郑国不能久留,秦国也不能回去了。”于是用和缓的话,答谢烛武。当天就领了数十个亲随心腹,逃奔齐国。逢孙、杨孙也相继投奔宋国,躲避罪责。秦国留下的士兵没了主子,都聚集在郑国北门,要闹出乱子来。郑穆公叫佚之狐多备些干粮,分发给秦兵,疏导他们返还家乡。郑穆公记下弦高的功劳,拜他做军尉。

却说晋襄公在曲沃的殡馆里守丧,有谍报传来,说:“秦国孟明将军,统领兵丁向东去了,不知去干什么?”

襄公大惊失色,立即叫人召集群臣商议。先轸早已打听明白了秦君要偷袭郑国的阴谋,便也赶来参见襄公。

第45回 晋襄公墨缞败秦 先元帅免胄殉翟

第四十五回晋襄公墨缞败秦先元帅免胄殉翟

话说中军元帅先轸,事先已探知秦国奔袭郑国的阴谋,便来拜见襄公,说道:“秦公不理会蹇叔、百里奚的谏劝,跋涉千里突袭别人,这就是卜偃所说的:‘有鼠西来,越我垣墙。’必须立刻给以打击,机不可失!”

栾枝上前道:“秦君曾给先主很大的好处,没有报答,反而讨伐他的军队,怎么对得住先主呢?”

先轸说:“这正是为了继承先主的遗志呀。先主发丧,同盟各国都来吊唁抚恤,应接不暇,秦君不予哀悼,反调兵过我边境,征讨与我们同姓的国家,秦君也太无礼了!先主在九泉之下,也一定是满怀冤忿,秦君有什么德行,要我们报答呢?况且,秦、晋两国有约在先,彼此共同征战,围攻郑都的战役,他们撇下我们撤兵,秦国与我们的交情,也可以看出来了。他们不讲信用,我们还要顾忌道德吗?”

栾枝又说:“秦兵没侵犯我们边境,打他们不是太过分了吗?”

先轸说:“秦君在晋国扶植我先主,并不是对晋国好,为的是帮助他们自己。主公统领各国诸侯,秦君虽表面赞同,实际上心存疑惧。如今乘我国丧,调动兵马,明明是欺负我们不能保护郑国,假若我们不出动军队,那就是真的无能了!秦兵侵袭郑国之后,势必要侵袭晋国,谚语说:“一日纵容敌人,几代遭受祸殃。’如果不打击秦国,靠什么来自立呢?”

赵衰说:“秦兵虽然该打,但我们主公还在睡草席为先主守丧,若兴师动兵,恐怕不合居丧的礼数。”

先轸说:“根据礼数,人们守丧,要睡草席枕土块,以尽孝心。但是翦除强敌,安定国家社稷与守孝相比,哪个更重要呢?如果各位卿士都说不能战,臣请求独自前往!”

胥臣等人都赞成先轸的想法。先轸于是请求襄公披麻带孝,行兵出征。

襄公问:“元帅估计秦兵什么时候回去?走哪条路?”

先轸搬着指头算了算,说:“我想秦兵一定攻不下郑国。走了很远的路,又没有后继,其锐势不能维持很久,总计往返日期,四个月多点儿,初夏时必然经过渑池。渑池是秦晋交界的地方,它西边有崤山两座,从东崤到西崤,相隔三十五里,这是秦兵回撤的必经之路。这地方树木丛杂,山石崚,有许多地方是不能过车的,必须下马解鞍,徒步穿行。如果在这儿埋伏人马,出其不意,可以将秦军的兵将全部虏获。”

襄公说:“全听元帅的调度。”

于是先轸下令,叫他的儿子先且居同屠击一道领五千兵士,埋伏在崤山的左侧;叫胥臣的儿子胥婴,偕同狐鞫居领五千兵士,埋伏在崤山的右侧;等秦兵到时,左右夹攻。又派狐偃儿子狐射姑和韩子舆,也领五千兵士,埋伏在西崤山,事先砍伐树木,将秦兵的归路堵塞。再使梁繇靡的儿子梁弘和莱驹领五千兵士,埋伏在东崤山,只等秦兵全部穿过以后,挥兵追击。先轸自己和赵衰、栾枝、胥臣、阳处父、先蔑等一班宿将,跟随襄公,在离崤山二十里的地方下寨,各分队伍,准备四边接应。这正是:“整顿窝弓射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再说秦兵在二月中旬剿灭滑国,掳夺辎重,满载而归。因为偷袭郑国无功而返,指望着靠这个来赎罪。正值夏季四月初,部队走到渑池,白乙丙对孟明视说:“这里从渑池向西走,正是险峻的崤山之路,我父亲谆谆叮嘱要谨慎,主帅不能轻视。”孟明说:“我们驱驰千里都不畏惧,何况过了崤山,就是秦国的境内了,家乡近在咫尺,快慢全凭自己,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西乞术说:“主帅虽然有虎威,但谨慎行事会万无一失。恐怕晋兵有埋伏,忽然杀出,怎么抵挡得了呢?”

孟明视说:“将军这样害怕晋兵,那么我就先走,如有埋伏,我自会抵挡他们!”于是派了骁将褒蛮子,打着元帅百里的旗号在前面开路。孟明做第二队,西乞做第三队,白乙做第四队,彼此相距不超过一、二里的路程。却说褒蛮子一贯使着一柄八十斤重的方天画戟,挥动起来轻快如飞,自称天下无敌。他领着人马驰车过了渑池,望西路进发。走到东崤山,突听山凹里鼓声大震,飞出一队车马,车上站着一员大将,抢先拦在路上,喝问:“你是秦将孟明吗?我等候多时了。”

褒蛮子说:“来将能否通报姓名?”

那将答道:“我是晋国大将莱驹!”

蛮子说:“叫你国的栾枝、魏犨来,还可以玩耍几个回合,你这无名小卒,怎么敢阻挡我的回路?快快闪开,让我过去。若是动作迟了,怕你挨不起我一戟!”莱驹大怒,挺起长戈劈胸刺去,蛮子轻轻拨开,就势一戟刺来,莱驹急闪,那戟来势太猛,刺在莱驹的车衡上。蛮子把戟一绞,衡木便折为两段了。莱驹见他神勇无比,不觉一声赞叹:“好一个孟明,真是名不虚传!”

蛮子哈哈大笑说:“我是孟明元帅的部下,牙将褒蛮子!我们元帅哪肯同你这等鼠辈交锋?你赶快躲避,我们元帅随后领兵就到,你就没命了!”

莱驹吓得魂不附体,暗想:“牙将尚且这样英雄,不知孟明将是怎样的了?”

于是高声叫道:“我放你过去,但不能伤害我的人马!”便将车马勒向一边,让褒蛮子的前队过去。蛮子即刻差遣军士通报孟明主帅,说:“有小股晋军埋伏,已被我杀退了,可以赶快上前,合兵一处,过了崤山便没事了。”孟明接到报信后大喜,就催调西乞、白乙两队赶上前来一同进发。

且说莱驹领兵来见梁弘,大说褒蛮子的英勇。梁弘笑道:“虽有鲸鱼蛟龙,但已进了铁网,还能再施展花样吗?我们按兵不动,等他们全过去了,从后面追击,可以大获全胜。”

再说孟明等三帅,领着人马进入东崤山,大约走了数里,往后依次就要经过上天梯、堕马崖、绝命岩、落魂涧、鬼愁窟、断云峪,一路都是有名的险处,车马不能通行。前哨褒蛮子,已经独自跑远了。孟明说:“蛮子已过去了,想来没有埋伏。”吩咐将士,解开缰绳,脱去甲胄,有的人牵着马走,有的人扶着车走,一步两跌,极为艰难,队伍七零八落,全没了行列。有人问:“当初秦兵出发,走的也是崤山,没发现这么多险阻,今日返回,怎么会成这样呢?”这中间有了原因。当初秦兵出发时,乘着一股锐气,而且没有晋兵的阻挡,轻车快马,从容缓行,随意经过,感觉不到辛苦。如今往来走了上千里路,人马都已疲劳困顿,又有掳掠来的众多的滑国美女金帛,行装沉重,况且遇上一次晋兵,虽然是硬闯,还是担心前面有伏兵,心中紧张,

自然倍感艰难。孟明等过了第一道险隘上天梯,正走着,隐约听到有鼓角声响,后队有人来报:“晋兵从后面追来了!”

孟明说:“既然我们走得艰难,他们也不会容易,怕的只是在前面阻挡,后面追赶有什么可怕的?吩咐各队,快速前进就是了!”又叫白乙走在前面,说:“我当亲自去断后,抵御追兵。”

又熬过了坠马崖。将近绝命岩时,众人喊了起来,军士来报:“前面有乱木堵住去路,人马都过不去,怎么办?”孟明想:“这些乱木是哪儿来的?莫不是前面真有埋伏?”便亲自上前来看,只见岩上有一块碑,刻着五个字:“文王避雨处。”碑旁竖立着一面红旗,旗杆约有三丈多长,旗上有一个“晋”字。旗下是纵横的乱木。孟明说:“这是迷惑我们的计策。事已到此,纵是有埋伏,也只有向前了。”便传下命令,叫军士先把旗杆放倒,然后搬开乱木,以便再往前走。谁知这面晋字红旗,就是晋军出击的记号。他们埋伏在岩谷的隐蔽处,望见旗子倒下,就知道秦兵已经到了,一齐杀出。秦军正在搬运木头,只听前方鼓声如雷,远远看见旌旗招展,也不知有多少人马。白乙丙马上叫兵士安排器械,准备冲出突围。就见山岩高处,站着一位将军,

姓狐名射姑,字贾季,大声叫喊:“你家先锋褒蛮子,已被捆在这里了。来将趁早投降,免遭杀身之灾!”原来褒蛮子仗着自己勇猛,往前行进,掉进陷坑里,被晋兵用挠钩搭起,绑在了囚车上。白乙丙大惊,急忙差人通知西乞术和主将孟明,商量怎样夺路突围。孟明看看眼前这条路,宽只有一尺左右,一边是危峰峻石,一边临着万丈深溪,那便是落魂涧了,纵有千军万马,也无处施展。忽然他心中想出一条计策,下令:“这不是交战的地方。让大军退回到东崤宽阔的地方,决死一战,再想办法。”白乙丙奉了主将的命令,将人马退回去,一路上金鼓的声响不绝于耳。才退到堕马崖,只见东边一路的旌旗,连接不断,却是大将梁弘同副将莱驹,带着五千兵勇,从后面一步步杀来。秦军见不能通过堕马崖,只得掉转方向。这时就好像热盘子上的蚂蚁,东旋西转,没有固定的地方。孟明叫军士从左右两旁爬越山溪,寻找出路。只见左边山头上,金鼓乱响,一队人马在左路站定,叫道:“大将先且居在这儿,孟明赶快投降!”右边隔着溪水,一声炮响,山岩都是回音,又竖起了大将胥婴的旗号。这时的孟明,如乱箭穿心,没有一面可以摆布。秦军兵士分头乱窜,爬山过溪,都被晋兵虏杀了。孟明大怒,同西乞、白乙二将,又杀到堕马崖来。那些柴木都掺有硫黄、焰硝一类的易燃物质,被韩子舆点燃,直烧得“焰腾腾烟涨迷天,红赫赫火星撒地。”后面梁弘的兵马已经赶到,逼得孟明等三人不住叫苦。左右前后,都布满了晋兵。孟明对白乙丙说:“你父亲真是神算呀!今天被困在绝地,我死定了!你们两人交换服装,各自逃生吧。万一天幸,有一个能回秦国,奏请我们主公,兴师报仇,我在九泉之下,也扬眉吐气!”

西乞术、白乙丙哭道:“我们生则同生,死则同死,纵使能够脱逃,又有什么脸面独自返回故国呢?……”话没说完,看看手下兵丁,都已散尽了,丢弃的车仗兵器,堆满了道路。孟明等三人,无计可施,会集到岩下坐着,等晋兵来绑。晋兵从四面围上来,秦国官兵一个个束手就擒。这一仗,直杀得秦军血染溪流,尸横山径,匹马只轮,一个没有漏网。髯翁有诗说:千里雄心一旦灰,西崤无复只轮回。休夸晋帅多奇计,蹇叔先曾堕泪来。

先且居等众将会集于东崤山下,将秦国三帅和褒蛮子押上了囚车。俘获的将士车马,加上滑国被掠的许多美女玉帛,全部都解送到晋襄公的大营。

襄公身着丧服领受战利品,军中响起一片动地的欢呼。襄公问了三位正副元帅的姓名,又问:“褒蛮子是个什么人?”

梁弘说:“这人虽是个牙将,却有超人的勇猛,莱驹与之交手,曾失利过一阵,如不是落入陷井,也难制服。”

襄公吃惊道:“既然这样骁勇,留着他恐怕日后有不测的事发生!”就叫莱驹上前,说道:“你前天输给他一仗,今天在我面前,可以砍他的头,发泄忿恨。”莱驹领了旨意,将褒蛮子绑在庭柱上,手举大刀,正要砍下去,那蛮子大叫起来:“你是我手下败将,怎么敢侵害我?”

这一声,就好像半空中响起的霹雳,屋宇都被震动了。蛮子就在呼声中,把双臂一撑,麻绳全断了。莱驹大吃一惊,不觉手臂发颤,刀掉到了地上。蛮子便冲来抢这把大刀。有个名叫狼瞫的小校,一旁看见,先把刀抢在手,将蛮子一刀劈倒,又再劈一刀,把蛮子的头割下来,献到晋侯面前。襄公大喜,说:“莱驹的勇气,不如一个小校!”便废黜莱驹不用,授予狼瞫车右的职位。狼瞫谢恩之后出来,只道是受了晋侯的知遇之恩,就没有去先轸那儿拜谢。先轸心中,很不愉快。

第三天,襄公偕同众将士凯旋而归,因先君殡葬在曲沃,暂且回到曲沃。打算返还绛邑以后,将孟明等三人献俘于太庙,然后再施以刑罚。先到殡仪馆,将打败秦国的功绩,报告已故的先君,随后治办墓穴。襄公披麻带孝看护安葬,以表战功。母夫人嬴氏,因为会葬也在曲沃,得知秦国三将被擒拿的消息后,故意问襄公:“听说我军胜利了,孟明等都被俘获了,这是国家的福份。但不知道是否已将他们斩首了?”

襄公答:“还没有。”

文嬴说:“秦、晋两国世代联姻,相偕相好,很是欢乐。孟明等贪图功劳,挑起战争,妄动干戈,使两国由恩爱变为怨怒。我估计秦君必定十分恼恨这三个人。我们杀了他们,并无多大好处,不如放他们返回秦国,叫秦君自加杀戮,来解开两国的怨仇,不是很好吗?”

襄公说:“三位秦军统帅,为秦君做事,抓了又放,恐怕要给晋国留下祸患。”

文嬴说,“‘兵败者死’,是国家固定刑法。楚兵一战失利,得臣伏首就死。难道只有秦国没有军法吗?何况当年晋惠公被囚执在秦国,秦君以礼相待,又使惠公归还晋国,秦国对我们这样有礼,区区三个败将,还一定要我们自己杀,显得是我们无情无义了。”襄公开始不肯同意,当听到秦君放还惠公的事,悚然心动,即刻诏令有司,释放三个秦军统帅,放回秦国。

孟明等三人得脱囚牢以后,也不进朝堂谢恩,像鼠窜一般抱头就走。先轸正在家里吃饭,听说晋侯已赦免了三个秦军统帅,吐去口中食物,赶入朝堂,见到晋侯,怒气冲冲地问道:“秦国的囚犯在哪儿?”

襄公说:“母夫人请求放归秦国去接受惩处,我已按她的意思办了”

先轸勃然大怒,唾了襄公一脸唾沫,说道:“唉!孺子这样不懂事!将士们千辛万苦,才俘获这些囚徒,却坏在妇人的支言片语上了?放虎归山,他日后悔就晚啦!”

襄公这才醒悟,一边擦脸一边说道:“这是我的过错呀!”

便问队中的将士:“哪个敢去追赶秦国囚徒?”阳处父愿意去。先轸说:“将军仔细用心,如果追上了,便立下了第一功。”阳处父跨上追风马,抡起斩将刀,出了曲沃西门,追赶孟明三人。史臣有诗称赞襄公能容纳先轸,所以能继承统领业绩。诗说:妇人轻丧武夫功,先轸当时怒气冲。拭面容言无愠意,方知嗣伯属襄公。

再说孟明等三个人,大难不死,逃跑的路上互相商议起来:“我们如果能过河,才算保住性命,不然的话,恐怕晋君会后悔,这样可怎么办呢?”

到了河边,没有一条船,三个人都惊叹开了:“老天不叫我们活了!”声音还没停,就瞧着一个渔翁,摇着小船从西面过来了,嘴里还唱着:囚猿离槛兮,囚鸟出笼。有人遇我兮,反败为功。

孟明听了很吃惊,就叫道:“渔翁帮我们过河!”

渔翁说:“我只运秦国人,不运晋国人!”

孟明说:“我们就是秦国人,可得快点让我们过河去!”

渔翁问:“你们是崤山里被打败的人吧?”

孟明回答:“就是。”

渔翁说:“我奉了公孙将军的命令,特地驾船在这儿等候,已等了几天了。这船小,装不了太重的,往前走半里来路,有大船,将军可以快去那里。”说完,那渔翁反过桨来,飞也似的向西划去了。三个人也沿着河道向西走,不到半里,果然有好几条大船停泊在河里,离开河岸有半箭的距离,那个渔翁已在那边船上招呼起来。

孟明、白乙丙和西乞连忙上船,船还没撑开,东岸上早已有一位将军乘了战车跑来,正是晋国大将阳处父。他大声喊叫:“秦军将领停一下!”孟明等几个人各自吃了一惊。只转眼的功夫,阳处父把车停在了河岸上,瞧见孟明三人已经在船上了,就想出一条计策,解开自己车的左边的马,假借襄公给孟明的旨意,喊道:“我们主公担心将军得不到坐骑,派处父追来,将这匹好马赠送将军,以表敬意,请将军收下!”

阳处父实际上是想哄骗孟明上岸来相见,收马拜谢时,乘机将他抓住。那孟明是漏网之鱼,“脱却金钩去,回头再不来”,心里已防着这一招,怎么肯再登上岸来。就立在船头上,远远地望着阳处父,叩头拜谢道:“承蒙你们不杀我的恩德,得到的好处已经太多了,怎么敢再收下赏赐的良马呢?这次回去,我的主公如果不杀我们,三年以后,一定亲自到贵国,感谢你们的赏赐!”阳处父还要再开口,却见船夫水手们挥动船桨撑起船篙,船已划入中流了。阳处父白白看着孟明等三个人走掉了,闷闷地掉转头来返回国都,把孟明的话,奏给襄公听了。

先轸恼怒地上前说道:“他说‘三年以后,一定亲自到贵国’的话,是指要讨伐晋国报仇。我们不如乘着他们刚被打败,士气低落的时候,抢先去征讨他们,来打乱他们的阴谋。”

襄公认为不错,接着就开始讨论讨伐秦国的具体事宜。

再说秦穆公,听说三个将军被晋军俘虏了,又烦闷又恼火,寝食不安。过了几天,又听说三个将军都被放回来了,喜上眉梢。左右的随从都说:“孟明他们丧师辱国,罪该当杀。过去楚王杀了得臣来告戒三军,主公也应该利用这个办法。”

穆公说:“我自己不听蹇叔、百里奚的话,因此使三位将军遭殃,罪责在我,不在他人。”于是,身穿白色的服装到郊外去迎接孟明、白乙、西乞三人。穆公流着泪慰问他们。并且重又任用孟明、白乙、西乞统帅军队,比过去更加厚爱他们。

百里奚叹道:“我们父子再次相会,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于是,告老还乡,辞职不干。穆公便用繇余,公孙枝做左右庶长,代替蹇叔、百里奚的位子。

再说晋襄公正在同群臣商议讨伐秦国的事情,忽听守边的官吏快马来报:“现今翟主白部胡,率领军队侵入我边界,已经过了箕城。请求派兵抵御敌人!”

襄公大吃一惊:“翟和晋没有隔阂,为什么要来侵扰?”

先轸说:“我们先主文公,当初逃亡到翟地,翟君叫二隗嫁给我们先主和我等,我们在那儿一住就是十二年,翟君给我们的待遇很好。等到先主回国,翟君又派了人来祝贺,护送二隗到晋国。先主在世时,从没有一匹布帛赠送给翟君。翟君念我们先主的交情,自己忍下不提这事。如今他儿子白部胡即位,仗着自己勇武,因此乘着我们丧葬的时机来讨伐了。”

襄公说:“先主终日为天子的事奔忙,没有闲暇报答私人的恩情。如今翟君乘我们国丧来讨伐,就是我的仇人,子载替我去击退他们。”

先轸拜了两拜,推辞说:“臣因恼怒主公放秦军主帅走了,一时激愤,唾了主公的脸,非常无礼!臣听说‘治军要崇尚严整,只有讲求礼仪才可以治理百姓。’没有礼数的人,不能承担元帅,希望主公罢免我的职位,另选良将!”

襄公说:“你为国家发怒,是忠心激起的,我怎能不原谅呢?今天抵抗翟军的行动,非你不可,你不要推辞!”

先轸没办法,领命出来,叹道:“我本打算死在秦军手上,谁知却要死在翟军手上了!”听到的人也不懂他的意思。襄公自己回绛都去了。

只说先轸坐进了中军帐棚,聚集各队人马,点兵点将。先轸向众将问道:“谁肯做前部先锋?”

有一个人昂然跨出行列,说:“我愿意去。”先轸看他,就是那个新近被升为右车将军的狼瞫。当初先轸因为他不来当面致谢,已经有了不痛快的印象。如今他又自己主动请求率先冲锋,就更加不喜欢了。

于是喝斥道:“你是个才提拔的小卒子,偶而杀了一个囚犯,就受到重用。如今大敌压境,你却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不是藐视我的部下没有一个出色的将领吗?”

狼瞫说:“小将愿为国家出力气,元帅为什么要横加阻挠呢?”

先轸说:“眼前也不缺少出力气的人,你有什么本事,竟敢位处众将之上?”

于是喝令退下,不予任用。因为狐鞫居在崤山夹战中有功,先轸点他代替狼瞫的位置。狼瞫垂头丧气,恨恨地走出来。半路上碰见他的好朋友鲜伯。鲜伯问狼瞫:“听说元帅正在点将,准备抗击敌人,你怎么能在这闲逛呢?”

狼瞫回答:“我主动请求在前队冲锋,本打算为国家出力,谁知道反而触怒了先轸那家伙。他说我有什么本事,不该在众将之上,已经罢免了我的官职,不再任用了!”

鲜伯大怒,说道:“先轸妒贤嫉能,我和你一道发动家丁,刺杀那家伙,来出出胸中不平之气,死也落个快活!”

狼瞫说:“不行,不行!大丈夫死必须有个名目。死而不义,不算是英雄。我因为受了主公的知遇之恩,得以在他的左右服侍。先轸以为我没有勇武就罢免了我。如果现在死于不义,那么被废黜的,就是一个不正义的人,反叫妒嫉的人得了这个借口。你暂时等着瞧吧。”

鲜伯感叹说:“你的见识,我比不了啊!”便和狼瞫一同回去了。后来有人写诗议论先轸罢免狼瞫的错误。诗中说:提戈斩将勇如贲,车右超升属主恩。效力何辜遭黜逐?从来忠勇有冤吞!

再说先轸选拔儿子先且居做先锋将,栾盾、郤缺为左右队的统领,狐射姑、狐鞫居联合做后应,发出军车四百辆,出了绛都的北门,朝箕城进发。没多久就遇着了翟军,两军互相对峙,各自安营扎寨。待一切准备停当了,先轸召集众位将领,传达计策:“箕城有块地方叫大谷,谷的中间宽阔平缓,正好适合车战。两旁树木茂盛,可以埋伏兵将。栾盾,郤缺两位将军,分兵埋伏在左右两边。等且居和翟军将领交战,假装败退,引到大谷中间后,伏兵一齐杀出来,翟主就能被拿获了!狐射姑、狐鞫居负责领兵接应,防止翟兵赶来救援。”诸位将领按照计策行动去了。先轸将中军大营向后撤了十多里安扎下来。

第二天一早,两边军队排开阵势,翟主白部胡亲自参战。先且居只和他斗了几个回合,赶着战车就跑,白部胡领着一百多个骑兵,奋起直追。被先且居诱骗进了大谷,左右埋伏的人马,同时杀出来。白部胡抖擞精神,左冲右突,看看手下的骑兵几乎全被掳杀了。晋国兵将也损伤了不少。斗了许久,白部胡杀出重围,晋军众多兵将,几乎没有能够抵挡的。就要赶到谷口了,迎面撞见了一员晋国大将,斜刺里嗖地射过来一箭,正好击中白部胡的面门,翟主翻身落下马来,军士们一拥而上,将他擒获。射箭的,正是新近被委任下军大夫的郤缺。这一箭穿透后脑,白部胡当时就死了。郤缺认出是翟主,就割下他的脑袋回去献功。这时先轸正在中军的营寨中,听说白部胡被虏获了,

仰头连声叫喊:“晋侯有福气!晋侯有福气!”就要来纸笔,写了一道表章,放在桌案上。也不通知诸位统领,竟然和营寨中的几位心腹,驾车飞入翟军阵地。

却说白部胡的弟弟白暾,还不知道哥哥已死,正要领兵上前接应。忽然瞧见有一战车只身杀来,认出是引诱他们的敌兵,白暾急忙提刀上前迎战。先轸把戈横摆在肩前,圆睁着眼睛大喝一声,眼睢都涨裂了,血流到脸上。白暾大吃一惊,倒退了几十步,见没有追来,下令弓箭手围住先轸放箭。先轸振作精神,来回驰骋,亲手杀了翟军三个头目、二十几个兵士,自己并没有受半点伤。——原来这些弓箭手,害怕先轸的勇猛,自己先已手软了,射出的箭也就没力量。加上先轸身穿重甲,怎么射得进去?先轸发现箭不能射伤自己,叹道:“我不杀敌,不能显示我的勇武;既然已经知道我勇武了,多杀人又有什么用呢?我将准备死在这儿了!”便脱下铠甲来迎受箭矢,刹时间,箭羽满插在他的身上,就像刺猬一样,人虽已死了但尸首并没有僵倒。

白暾要砍他的头,却瞧见他扬眉怒目,像活着一样,心中十分害怕。军士中有知情的,告诉白暾:“这就是晋国的中军元帅先轸。”白暾于是率领众人围着先轸的尸体,行了叩拜大礼,白暾感叹起来:“真是个神人呀!”然后向着尸首祷告说:“神人是否允许我请回翟城去供养?如同意就请倒下来!”

尸首仍僵立不动,依然如故。于是改祝祷辞说:“神人是不是要返回晋国!我们一定送回去。”祝祷刚完,尸体仆倒在车上。

第46回 楚商臣宫中弑父 秦穆公殽谷封尸

第四十六回楚商臣宫中弑父秦穆公殽谷封尸

翟国国主白部胡被杀后,逃命的士兵向他的弟弟白暾述说了国主战死的情形。白暾哭泣着说:“我曾说‘晋国有上天的帮助,不能征伐’。我哥哥不听,现在果然遇难而亡!”他想用先轸的尸首换回白部胡的尸体,便派人到晋军中联系再说郤缺提着白部胡的脑袋,和众将领一同到中军献功,却找不见元帅先轸。守营寨的士兵说:“元帅已经乘坐一辆车出营了,只吩咐‘守紧寨门’,不知道去哪里了。”先且居起了疑心,碰巧在书案上看见一道表章,拿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中军大夫先轸奏明君主:我知道自己对君王无礼。君王不处罚我的过失,仍然重用我。我侥幸取得了战争的胜利,君王必定会重重赏我。我不接受奖赏,是有功而不赏;我如果接受奖赏,是对君王无礼,可以

论功摆好。有功不赏,怎么劝人建功立业?对君王无礼的可以评功,怎么惩治罪过?功劳和罪过混淆了,怎么治理国家?我准备驾车闯入敌人阵营,借翟兵的手,替主公讨伐臣不恭敬的罪责。我的儿子且居,有统帅的谋略,足可以接替我的。先轸临死冒昧上书!

且居放声大哭:“我父亲去翟军阵中送死了!”就要乘车去闯翟军,查看父亲的下落。这时,郤缺、栾盾、狐鞫居,狐射姑等,都聚到中军营中,大家一齐向前,拼命劝住了先且居。众人商量:“必须先派人去打听元帅的生死,才可以令部队进发。”

忽然,军士来报:“翟主的弟弟白暾,派人来传话。”

叫进来一问,是双方交换尸首的事。且居知道了父亲死亡的消息确实,又痛哭了一场。然后,同翟使约好:“明天两军阵地的前面,双方各自抬着亡灵,彼此互相交换。”

翟使走后,先且居说:“戎狄非常狡诈,明天不能不做准备。”于是商议着叫郤缺、栾盾仍旧张开两翼埋伏在左右,只要交起手来,

就两面夹攻。狐鞫居、狐射姑两人共同守护中军。

第二天,两方排开阵势,互相对峙,先且居身穿白色的服装,登上战车,独自走到阵前,迎接父亲的尸首。白暾害怕先轸的亡灵,拔去他尸体上的箭翎,将尸体用香水洗净,脱下自己的锦袍包裹起来,装载到车上,犹如活人一样,推到阵中,交给先且居收领。晋军也将白部胡的首级,送交给翟军。

翟军还来的是香喷喷一具完整的尸体,晋军送去的,只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白暾心中压不住怒火,就喊道:“你们晋国太欺负人了!为什么不把整人还给我?”

先且居让人回答道:“如果要整尸,你自己去大谷中的乱尸里找!”

白暾怒火万丈,举起开山大斧,指挥着翟军冲杀过来。这边,晋军用軘车结成大阵,如城墙一般,接连冲击了好几次,都不能进去。气得白暾来回咆哮,有火无处发。忽然晋军中鼓声大作,阵门开处,一员大将,横着戟杀出来,是狐射姑。白暾就迎上去交起手来。还没斗上几个回合,两翼军士围了上来,左边有郤缺,右边有栾盾。白暾瞧见晋兵人多势众,急忙掉转马头往回就走,晋军从后面掩杀过来,翟军兵将死者不计其数。狐射姑认准了白暾,紧紧追赶。白暾担心冲乱了自己的营寨,就拍马向刺斜里跑去。射姑仍然紧追不舍,随着马尾赶来。

白暾回头一看,带转马头,问道:“将军好面熟,莫不是贾季吧?”

射姑回答:“是我。”

白暾说:“将军别来无恙?你们父子,一道在我国住了十二年,招待一直很丰厚,今天手下留情,难道以后就没有见面的时候了?我是白部胡的弟弟白暾。”

狐射姑见提起了往事,心里不忍,就答道:“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快快撤退,不能在这耽搁太久。”说罢驾车返回大营。晋兵先前已经打胜,这次没逮住白暾,大家都没什么话说。这一夜白暾带领人马返回翟国去了。白部胡没有儿子,白暾为他发丧,便自立为翟君。

且说晋军凯旋归来,拜见晋襄公,呈上先轸的遗表。襄公十分痛惜先轸的死,亲自给他穿衣下棺。只见先轸的两只眼睛重又睁开,而且生气勃勃,襄公抚摸着他的尸体说道:“将军为国家而死,英灵永垂不朽,遗表上所说的,足以看出你对国家的忠爱之心。我不敢忘怀啊!”于是就在灵柩前面,封先且居为中军元帅,接替父亲的职务,这时,先轸的双眼方才合上。

后来,人们在箕城建立了庙宇,定期来上香祭扫。襄公又嘉奖郤缺杀白部胡的功绩,将冀邑赠给他做为食邑:“你能抵消你父亲的过错,所以把封给你父亲的地方,还给你。”

又对胥臣说:“推荐郤缺,是你的功劳。不是你,我怎么能够任用郤缺?”便把先茅县赏给他。众将领看到襄公奖赏得当合理,都心悦诚服。这时,许国和蔡国都因为晋文公的变故,又加入了楚王的联盟。晋襄公选派阳处父为大将,率领人马讨伐许国,因而也就侵入了蔡国的疆城。楚成王下令,斗勃和成大心领军前去救授。楚军走到泜水安营扎寨,晋军驻扎在泜水的北侧,两军中间仅隔了一层水面,彼此都听得见对方巡夜敲木梆的声音。晋军的路被楚兵堵住了,不能继续前进。

这样相持了将近两个月。眼看就要过年,晋军的粮草快用完了。阳处父起了撤兵的念头。但同时既担心给楚军以可乘之机,又怕因逃避楚军而为人耻笑。便派人渡过泜水,到楚军的营寨捎话给斗勃:“俗话说:‘来的人不怕,怕的人不来。’将军如果要和我们打一仗,我们愿意后退三十里,让将军过河摆开阵势,决一死战;如果将军不肯过河,将军可后退三十里,让我们到河的南岸来请战。像现在这样不进不退,劳民伤财,有什么好处?处父现在将马拴在战车上,等待将军的旨意,只盼快做决定!”

斗勃气愤起来:“晋军欺服我不敢渡河吗?”便准备过河去挑战。成大心连忙阻拦道:“晋国人没有信义,他说后退三十里,恐怕是诱骗我们。如果乘我们过河过了一半就开战,我们就进退两难了。不如暂且后撤,让晋军过河。我们是主,他们是客,不也可以吗?”

斗勃恍然醒悟:“孙伯说得对!”于是下令部队,撤退三十里安下营寨,叫人通知阳处父,让晋军过泜水。阳处父马上换了个说法,派人对兵将宣布时,只说:“楚国将领斗勃害怕晋军,不敢过河,已经撤走了。”一时间,这话传遍军营。

接着,阳处父说:“楚军既然已逃走了,我们还要过河干嘛?年底天气寒冷,暂且回去休息,等候时机再行动。”便撤兵返回晋国了。斗勃带领部队后退三十里,等了两天,不见晋军有什么动静,派人侦察,才知道晋军已走远。就也下了命令,率领楚军回楚国去了。

却说楚成王的长子名叫商臣,成王起初打算立他为太子,就和斗勃商量这事,斗勃说:“楚国的王位接替,不利于传长子而利于传幼子,历代都是这样。而且看商臣的相貌,眼睛像蜂、声音像狼,生性凶残,今天因为宠爱而立为太子,他日又因为厌恶而废黜掉,这肯定要造成混乱。”成王不听,竟然立商臣为王位继承人,并叫潘崇教导他。商臣听说斗勃不打算拥戴自己,怀恨在心。等到斗勃受命救助蔡国,没打一仗就回来了。商臣借机向成王诬陷道:“子上是受了阳处父的贿赂,所以才躲避打仗,好给晋军撤退找名目。”

成王听信了他的话,于是不见斗勃,派人赐给他一把剑。斗勃不能为自己申述,用剑割断自己的喉管死了。成大心跑到成王面前,叩头痛哭,详细叙述了撤退的原委,然后说:“并没有受贿赂的事情,如果撤退是罪过的话,受惩罚的应该是我。”成王说:“你不必自责,我也十分后悔呀!”从此,成王开始怀疑太子商臣了。以后成王喜欢上了小儿子职,于是又打算罢免商臣立职为王位继承人。同时十分担心商臣制造动乱,想寻找他的过失杀了他。宫里的人多次听到成王这方面的话,也就传了出来。

商臣有些犹豫,不太相信,把这事告诉了老师潘崇。潘崇说:“我有一条计策,可以检验他的话是真是假。”

商臣问:“什么计策?”

潘崇说:“成王的妹妹芈氏嫁到江国,最近回来探亲,一直住在宫里边,肯定知道这件事情。江芈性子暴躁,太子诚心为她摆设酒宴,然后再故意怠慢她,叫她被激怒,气头上的话,必然会泄漏真情。”

商臣按照潘崇的主意,准备了酒宴款待江芈。江芈来到东宫,商臣十分谦恭地迎出来行礼,献过三次酒后,渐渐地开始不恭敬了,酒食只叫厨子递上,自己并不起来,又故意同倒酒的仆从窃窃私语,芈氏两次问他话,都不回答。

芈氏愤怒已极,拍案而起,大骂:“贼种这样无礼,活该成王要杀你扶立职了!”商臣连忙假惺惺地陪罪,芈氏不理,径直登车走了,路上仍骂不绝口。

商臣连夜跑来告诉潘崇,问他摆脱的办法。潘崇问:“你能像臣子一样侍奉职吗?”

商臣说:“做哥哥的供奉弟弟,我不能。”

潘崇又问:“如果不能埋头辅佐别人,为什么不到其他国家呢?”

商臣回答:“没有原因,只能招来别人的耻笑。”

潘崇说:“除了这两种选择,没有别的办法了!”

商臣十分顽固,没完没了地请求潘崇献计,于是潘崇又说:“有一个主意,十分简单,只怕你不忍心!”

商臣说:“生死关头,有什么不能忍的?”

潘崇贴近他的耳朵说:“除非采取大的行动,才能转祸为福。”

商臣说:“这事我能做!”便安排好宫中的兵甲,到了半夜,假传说宫中发生了事变,于是将王宫围了起来。潘崇手持宝剑,带了好几个力大的心腹仆从,径直闯到成王面前。成王身边的人吓得四散奔逃了。

成王问道:“你来干什么?”

潘崇说:“大王在位四十七年了,功成业就,应当退位,如今国内百姓盼望新的国王,请传王位给太子!”

成王惶恐地回答:“我这就让出王位,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潘崇说:“一个君主死了,才有一个君主立起来,国家哪能有两个国王呢?何况大王老而无用了?”

成王说:“我刚叫厨子做熊掌去了,等煮熟了我吃过以后,就是死了也没有遗憾的了!”

潘崇厉声喝道:“熊掌很难煮熟,大王要拖延时间,等外面来救吗?请大王自己处理,不要臣动手了!”说完,解开身上的束带,扔到成王脚前。

成王仰天叫道:“好斗勃!好斗勃!我不听你的忠言,自找苦吃,还说什么呢!”便将带子缠在自己的脖子上,潘崇命令随从向两边猛拉。一会儿的功夫,楚成王就断气了。

江芈听说以后,哭道:“杀我哥哥的,是我呀!”也跟着上吊自缢了。这是周襄王二十六年冬天,十月丁未这一天的事情。髯翁谈到这事,说成王继位,是靠杀了他的哥哥;他儿子商臣,又是靠了杀父亲,天理报应,明了准确不失分毫。有诗感叹道:楚君昔日弑熊囏,今日商臣报叔冤。天遣潘崇为逆傅,痴心犹想食熊蹯。

商臣杀父亲,自立为楚王,称楚穆王。向各国诸侯发出讣告,说成王暴病而死。提拔潘崇做太师,叫他掌管文臣武将,并将自己为太子时住的房子赏赐给他。令尹斗般等人,都知道成王是被杀死的,但没有人敢说话。商公斗宜申听说王宫的事变,借口奔丧,赶回郢都,同大夫仲归谋划杀掉穆王。事情败露了,穆王叫司马斗越椒抓住斗宜申、仲归砍头示众。巫师范矞所说的“楚成王、子玉、子西三个人,都不得寿终正寝”,到这时,果然应验了!

斗越椒想得到令尹的职位,便对穆王说:“子扬经常对人说:‘父子两代操持国家政事,受了先王莫大的恩惠,却惭愧不成就先王的志向。’这意思就是打算扶立公子职做国王。子上回郢都,实际是子扬招来的。今天子上被法办了,料想子扬会不安,恐怕另有他谋,不能不当心。”

穆公怀疑上了斗般,便叫他去杀掉公子职,斗般推脱说不能。穆公发怒了:“你打算完成先王的志向吧?”操起铜锤将斗般打死。公子职准备逃奔晋国,被斗越椒追上,杀死在郊外。穆王请成大心做令尹。不久,成大心也死了。又提拔斗越椒做令尹,贾为司马。后来,穆王又念起子文治理楚国的功绩,便任用斗克黄做箴尹。克黄字子仪,是斗般的儿子,子文的孙子。

晋襄公听说楚成王的死,问赵盾:“上天是不是厌恶楚国了?”

赵盾回答:“楚成王虽然蛮横,还可以用礼义来教化,商臣连他父亲都不爱,何况其他人了?我担心诸侯各国的灾难,才刚开始呢!”

不几年,楚穆王果然四处派兵,先灭掉江国,然后吞并六国、蓼国,再往后又出兵陈郑,在中原挑起许多事端,果真像赵盾所说的那样。

却说周襄王二十七年春天,二月间,秦将孟明亲自向秦穆公请战,想发兵讨伐晋国,来报崤山失败的旧仇。穆公钦佩他的壮志,同意了。孟明于是和西乞、白乙,统率四百辆军车征剿晋国。晋襄公早就担心秦国有报复的行动,每天都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一听到这个报告,笑道:“秦国领教的人来了!”于是派先且居为大将,赵衰为副将,狐鞫居为车右,带领人马到边境迎候秦军。大军出发时,狼瞫自己请求以私人身份随军效劳,先且居答应了。

这时孟明等还没走出秦国的边境。先且居说:“与其等秦军到了再打,不如主动出击。”于是转而向西到了彭衙,才与秦兵相遇,双方都排开阵势。狼瞫向先且居请求说:“过去先元帅认为狼瞫不够勇武,罢免了我不用,今天狼瞫自动请求一试,不敢求取功名利禄,只为了一雪前耻。”说完,就和朋友鲜伯等一百多人,直冲秦军阵营,所向披靡,杀死的秦兵不计其数。鲜伯却被白乙杀掉了。

先且居登上战车,望见秦军阵势已乱了起来,便挥动大军掩杀过来,孟明等人阻挡不住,大败而逃。先且居救出狼瞫。这时狼瞫已遍体鳞伤,大口地吐血,过了一天就死去了。

晋兵凯旋回来,先且居向襄公奏道:“今天的胜利,是靠了狼瞫的力量,和臣没有关系。”襄公下令用上大夫的规格,在都城的西侧厚葬狼瞫,叫群臣都去给他送葬。这是襄公激励人才的好处。史臣有诗夸赞狼瞫的英勇:壮哉狼车右,斩囚如割鸡!被黜不妄怒,轻身犯敌威。一死表生平,秦师因以摧。重泉若有知,先轸应低眉。

却说孟明等败军逃回秦国,自己思量着活不成了,谁知秦穆公一心追究自己的过错,完全没有责怪他的意思,照旧派人到都城郊外迎接慰劳他们,并像开始一样任用他们。孟明不胜惭愧,便更加勤勉操持国家政事,同时拿出全部家产,抚恤那些阵亡的家属。每天加紧操练军队,用忠义勉励兵士,期待着来年更大规模地讨伐晋国。

这年冬天,晋襄公又命令先且居,纠集宋国的大夫公子成,陈国大夫辕选,郑国大夫公子归生,率领四国兵马攻打秦国,夺取江邑和彭衙后撤兵回晋国。开玩笑说:“我们这是报答领教的战役。”

先前郭偃算卦,有“一击三伤”的话,到这时,三次打败秦军,正好应验了这句话。孟明并不请求带兵抵抗晋军,秦国人都以为他胆怯了,只有穆公深信不疑,对群臣说:“孟明一定能向晋国报仇,只是时候没到。”

到了第二年夏天五月间,孟明的人马兵车已经训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孟明请穆公亲自去督战:“如果这次不能报仇雪恨,绝不活着回来!”

穆公说:“我已经三次被晋侯打败了。如果再不成功,我也没有脸面回国了。”便调集了五百辆军车,选了良辰吉日,大举出兵。凡是跟着去打仗的军士,家里都得到一份丰厚的奖赏,于是三军将士,个个勇跃向前,都甘愿效力牺牲。

部队从蒲津关出发。渡过黄河后,孟明发令,把船全部烧光。穆公奇怪,问他:“元帅烧船是什么打算?”

孟明回答:“‘战争胜利,靠的是士气。’我几次遭受挫败以后,士气已消耗尽了。假如有幸胜利了,还怕过不了河?我所以要烧船,为的是告诉三军必死的决心,有进无退,以此振作他们的士气。”

穆公称赞:“好。”孟明自己当先锋,长驱直入,攻破并占领了王官城。

告急的谍报传到绛州,晋襄公聚集群臣,商讨派兵抵抗敌人的事情。赵衰说:“秦国的恼怒已到了极点,这回动用全国的兵马,要置我们于死地。而且秦君亲自出征,锐不可当,不如避开他们不打,让他们稍稍逞一逞威风,这样可以平息两国的争斗。”

先且居也说:“困兽犹斗,何况大国呢?秦君不甘心失败的耻辱,而且三位元帅都好勇擅战,他们不打胜仗不罢休。战祸连连,没有完的时候,子余说得对。”

襄公便传旨给四方边境:要坚守,不要同秦军打仗。繇余对穆公说:“晋国害怕我们了!主公可乘着这个军威,收回崤山死难兵士的骸骨,以雪前耻。”穆公听从了他的建议。领着大军从茅津渡过黄河,驻扎在东崤,晋军没有一人一马敢来阻止的。穆公命令军士在堕马崖、绝命岩、落魂涧等地,收殓尸骨,用草包裹起来,埋葬在山谷偏僻低坳的地方。宰牛杀马,大摆祭奠死者的宴席。穆公穿着白色的服装,亲自带头往地上洒酒,并放声大哭。孟明等各位将领也难过地伏在地上起不来,悲哀感动了三军将士,大家没有不落泪的。髯仙有诗写道:曾嗔二老哭吾师,今日如何自哭之?莫道封尸豪举事,崤山虽险本无尸。

江邑、彭衙两地的百姓,听说秦军讨伐晋国得胜了,哄然而起,聚集到一处,赶走晋国的守将,重新回归秦国。秦穆公在一片凯歌声中,班师回国,封孟明为亚卿,和两位丞相一道掌管国政。西乞、白乙也都得到了封赏。改蒲津关为大庆关,以纪念这次出兵的功绩。

却说西戎主赤班,开始时瞧见秦兵屡战屡败,觉得秦国软弱可欺,打算发动各部族戎人反叛秦穆公。等到秦军征剿晋国回来,穆公就想着调兵去打西戎。繇余请求到戎兵营中传递征战的檄文,要他们给秦国上贡,如果不来,就攻打他们。赤班打听到孟明取得了胜利,正心怀忧虑,一看到檄文,立刻就率了西方二十几个国的国君,赶来交纳土地,请求朝见,尊推穆公为“西戎霸主”。史臣说起秦国这段故事,认为,“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穆公相信孟明有好的素质,能够始终如一地任用他,所以终于完成了统领诸侯的霸业。

这时,秦国的威名直达京师,周襄王对尹武公说:“秦国和晋国互相匹敌,旗鼓相当,他们的先辈都为王室立下过功劳。过去重耳主持中原的联盟,我册封他为侯伯。如今秦伯任好,实力强盛不比晋侯差,我打算也像册封晋侯重耳那样册封他。你觉得怎样?”

尹武公说:“秦君自从统领西戎以来,不如晋侯那样能够辛劳地辅助王室。如今秦、晋两国还结着怨仇,而晋侯驩又能继承父业,如果册封秦君就丢掉了晋国的欢心。不如派使者到秦国,颁奖以致祝贺,那样,秦君知道感恩,而晋侯也没怨言了。”襄王听从了这个建议。

第47回 弄玉吹箫双跨凤 赵盾背秦立灵公

第四十七回弄玉吹箫双跨凤赵盾背秦立灵公

话说秦穆公吞并了二十多个国家,成了西戎的霸主。周襄王叫尹武公代替赏赐了穆公一面金鼓,以致祝贺。秦伯自称年事已高,入朝不太方便,并派公孙枝到周来谢恩。

这一年,繇余病死了,穆公心里十分痛惜,便以孟明做右庶长。公孙枝从周都回来以后,看出穆公有意向着孟明,也就假托老了,辞去政事、国事。

却说穆公有一个*,正好出生的时候,有人献上一块璞石,工匠把它雕琢成碧色的美玉。女儿满周岁时,宫中摆下璞盘。在众多的物件里,小女孩唯独抓取了这块美玉,摆弄起来不撒手,因此给她起名弄玉。弄玉年纪稍大,已经是姿容绝代,聪明无比了。她擅长吹笙,能自己吹成调,不用乐师定谱。穆公指令能工巧匠,将那块美玉雕刻成笙。女孩吹起它来,声音好像凤鸣一般。穆公十分钟爱这个女儿,修筑起重叠的楼宇给她居住,称为“凤楼”。楼前有高台,称为“凤台”。

弄玉十五岁时,穆公要为她选择一个相配的女婿。弄玉发誓说:“一定得是擅于吹笙的,能同我一唱一和的人,才是我的丈夫,其他的都不是我想要的。”穆公派人寻访各地,找不到这样一个人。忽然有一天,弄玉在楼上卷起窗帘闲看,望见天尽云空,月明如镜,就叫侍从燃起一炷香来,自己拿过碧玉笙,倚着窗户吹起来。声音清越,响入天际,微风徐徐吹来,忽然好像有人在和。那声音若远若近,弄玉心里诧异,便停下来静听,那声音就也跟着停下来,余音还袅袅不断。弄玉迎着清风,神情惘然,恍若失去了什么,独自待到半夜,月亮西斜了,炉香烧尽了,便将玉笙放在床头,勉强入睡。

弄玉梦见西南方向,天门大开,五色霞光照耀得如同白昼一样。一个俊美的男子戴羽冠,披鹤氅,骑着彩凤自天而下,立在风台上,对弄玉说道:“我是太华山主,上帝令我与你结婚,当在中秋这一天相见,应和你往昔的姻缘。”便解下腰间赤玉箫倚着栏杆吹了起来。他胯下的彩凤也展开羽翼边叫边舞,凤声和箫声,唱和如一,音调谐和,不觉充满了耳际。

弄玉神情恍忽,开口问:“这是什么曲子?”

那俊美的男子答道:“这是‘华山吟第一弄’。”

弄玉又问:“这曲子可以学吗?”

男子回答:“既然成了婚姻,有什么不好教给你的?”说罢,径直走过来抓住弄玉的手。弄玉猛然惊醒,梦中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到了早晨,弄玉将梦见的事对穆公说了。穆公便叫孟明按照弄玉描述的形象,到太华山察访。有个男人指着山上一个地方,对孟明说道:“山上有个明星岩,有一个奇妙的人七月十五日到这儿,在那上面盖了间茅草房,自己住着,每天下山来买酒,自斟自饮。到了晚上,必然要吹一曲箫,箫声响彻四方,听到的人都忘记了睡觉,不知是什么地方的人。”

孟明便开始登太华山,爬到明星岩下,果然看见一个人,穿鹤氅戴羽帽,玉貌丹唇,飘飘然然有超凡脱俗的风度。孟明知道是那个奇妙的人,就走上前行了个礼,问他的姓名。回答:“我姓箫,名史。你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

孟明说:“我是本国的右庶长百里视。我们主公为爱女选择女婿,这女孩善于吹笙,一定要找个能同她相唱和的。听说你精通音乐,我们主公盼望着能见你一见,派我来迎接你。”

箫史说:“我粗通一点音乐,没有别的长处,不敢侮辱你们主公的旨意。”

孟明说:“一道去见我们主公,自然会弄个明白。”便同箫史一起乘了马车来见穆公。

孟明先对穆公讲了前后经过,然后引领着箫史谒见穆公。穆公坐在凤台上,箫史行过拜谒礼后,对穆公说:“我是一个山野里的粗人,不懂得礼法,还请求多加指教!”

穆公看箫史的相貌举止,十分洒脱又得体,有远离世俗沉渣的意味,心里已经喜欢上了三分,便叫他坐在自己身旁,问道:“听说你很会吹箫,会不会吹笙呢?”

箫史回答:“我只能吹箫,不能吹笙。”

穆公说道:“本来想着找一个吹笙的伴侣,现今箫和笙不是同类乐器,你不能与我女儿互相唱和。”说着用眼睛瞧着孟明暗示他,叫他引退。

弄玉派侍者传话给穆公:“笙和箫是同一类乐器。客人既然能吹箫,为什么不试一试?干嘛要人家怀着绝技而走掉呢?”

穆公觉得有理,便叫箫史吹奏起来。箫史拿出赤玉箫,玉色匀称,光彩夺目,果真是稀世的珍宝。才演奏第一曲,清凤就徐徐吹了过来,奏第二曲时,彩云四合,奏到第三曲,就见一双白鹤,在空中翔舞,有好几只孔雀,落在林间,百鸟和鸣,许久才散去。穆公十分高兴。

这时弄玉在帘子里偷看,瞧见箫史的技术非凡,也欢喜地说:“这才是我的丈夫!”

穆公又问箫史:“你知道笙箫是什么做的?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箫史回答:“所谓笙,就是‘生’;女娲氏制造的,取的意思是发生,律调应和太簇。所谓箫,就是‘肃’,取的意思是肃清,律调应和仲吕。”

穆公说:“请你详细说说。”

箫史说:“臣执着追求的是箫,请让我们只说箫。过去伏羲氏编制竹子作箫,它的形状参差不齐,因而像凤的翅膀;它的声音和谐优美,因而像凤的鸣叫。大的叫‘雅箫’,总共二十三个竹管,长的有四寸;小的叫‘颂箫’,共有十六个管,长的有两寸。这些统称为箫管。其中没有底的,叫‘洞箫’。后来黄帝叫伶伦到昆溪砍伐竹子,制成笛子,有七个孔,横着吹,声音也像凤鸣一样,只是它的形状十分简单。再后来人们又厌恶起箫管的繁多,专门用一个管子竖着吹,长的称为‘箫’,短的名叫‘管’。今天的箫,已不是古时候的箫了。”

穆公说:“你吹箫,是怎么群集珍禽异鸟的?”

箫史又答道:“箫的制作虽然简单了,但它的音质不变,演奏者模仿凤鸣,凤是百鸟之王,所以听到凤的叫声,百鸟就全都飞来了。

过去舜演奏箫韶之乐,凤凰应声而来加入仪式,凤都可以这样,何况其他的鸟?”

箫史应答如流,声音洪亮。穆公更加高兴,对箫史说:“我有个可爱的女儿弄玉,精通音律,不想盲目嫁人,却愿意嫁给你。”箫史收起笑容,再三行了叩拜之礼,推辞说:“箫史本是个穷乡僻壤的野人,怎么敢享有王侯的富贵呢?”

穆公说:“小女先前已经立下誓言,要选一个会吹笙的人做配偶,如今你吹的箫,能通达天地,比笙胜得更多了。何况我的女儿曾有过

梦里的征兆,今天正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这是缘分,你不能推辞。”

箫史于是又躬身拜谢了一番。穆公命令太史选择吉日进行婚配,太史奏报说今天中秋夜晚,为最好的时间,月亮圆在天上,夫妻圆在月下。穆公立刻叫左右随从准备洗浴的热水,领着箫史洗澡,并赐给他新衣新帽,叫他更换了,送到凤楼,同弄玉成婚。夫妻间美满和顺,自然不必再说了。

第二天早上,秦穆公委任箫史做中大夫。箫史虽然职位在朝班的行列里,却从来不参与国政,天天住在凤楼里,不吃熟食,有时也喝上几杯酒。弄玉学习他的导气方法,也渐渐变得可以粒米不进。箫史教弄玉吹箫,教的是“来凤”曲。

大约过了半年,突然有一夜,夫妇俩在月下吹箫,于是有紫凤聚集到凤台的左侧,赤龙盘卧在凤台的右侧。箫史说:“我原本是天上的仙人,上帝感到人间史籍散失混乱,叫我整理。便于周宣王十七年五月五日,令我降生在周朝的箫氏家族,名箫三郎。到宣王末年,史官失职,我便整理补缀史记本末,补充典籍中的遗漏。周人因为我对编纂历史有功,就称我为箫史,到今天已经一百一十几年了。上帝命我做华山之主,与你有旧缘,所以用箫声作和,但是不能久住人间,如今龙凤来迎接我们。可以走了。”

弄玉要去辞别父亲,箫史不让,说:“既然是神仙,就应当超脱,无忧无虑,怎么还能容忍对眷属依恋呢?”于是箫史乘赤龙,弄玉骑紫凤,从凤台飞天而去。

这一夜,有人在太华山听到凤的鸣叫。第二天一早,宫中的侍从报知秦穆公。

穆公十分茫然,徐徐叹道:“神仙的事!果然是有的。假若这时有龙凤迎接我,我将抛弃山河,如同丢掉一只破鞋一样呀!”接着下令手下的人到太华山寻找踪迹,却丝毫没有任何消息。于是,在明星岩上建立了祠庙,每年都有酒食祭品。今天这庙被叫做箫女庙,庙中有时还能听见凤的鸣叫。六朝鲍照有首《箫史曲》说:箫史爱少年,嬴女童颜。火粒愿排弃,霞雾好登攀。龙飞逸天路,凤起出秦关。身去长不返,箫声时往还。

另外江总也有诗说:弄玉秦家女,箫史山处童。来时兔月满,去后凤楼空。密笑开还敛,浮声咽更通。相期红粉色,飞向紫烟中。

穆公自此讨厌再谈论战争了,开始沉迷于超凡脱俗的想法,将国政专门交给孟明,自己天天修行清净无为的事业。

不久,公孙枝死了。孟明推荐了车氏的三个儿子,奄息、仲行、鍼虎。这三个人都非常有贤德,国里的百姓叫他们“三良”。穆公请他们做大夫,赏赐的礼品十分丰厚。又过去了三年,即周襄王三十一年二月十五日,穆公坐在凤台上赏月,思念起女儿弄玉,不知她去了哪里,更不知还有没有相见的那一天,蓦然睡着了,梦见箫史和弄玉,牵着一只凤来迎接他,他们一道游览了广寒宫,那里清冷彻骨。醒后,

穆公就得了寒病,不几天就死了,人们以为成仙了。

穆公在位三十九年,享年六十九岁。当初穆公娶晋献公的女儿,生下的太子,到这时继承了君位,称为“康公”。穆公被埋葬在雍邑。按照西戎的风俗,用活人陪葬。陪葬的有一百七十七人,子车氏三个儿子也在其中。国内百姓对此十分痛心,并为此赋题为《黄鸟》的诗。这首诗就记录在《毛诗·国风》中。后人议论穆公用“三良”殉葬,为了自己死后的事而捐弃贤德的人,不是明智的做法。只有宋代学士苏东坡有题在秦穆公墓上的诗,出人意表,与众不同。诗的内容是:

橐泉在城东,墓在城中无百步,乃知昔未有此城,秦人以此识公墓。

昔公生不诛孟明,岂有死之日,而忍用其良?乃知三子殉公意,亦如齐之二子从田横。古人感一饭,当能杀其身。今人不复见此等,乃以所见疑古人。古人不可望,今人益可伤!

却说晋襄公六年,襄公立儿子夷皋为世子,叫族弟公子乐到陈国去做官。这一年,赵衰、栾枝、先且居、胥臣先后死去,职位都空了下来。第二年,在夷检阅部队,晋军恢复过去的上、中、下三军的旧编制。襄公想要用士谷、梁益耳统帅中军,叫箕郑父、先都统帅上军。先且居的儿子先克说:“狐射姑、赵盾都为晋国立过大功,不能废弃他们不用。而且士谷是个司空,他和梁益耳都没有战功,一下子提拔为大将,恐怕人心不服。”襄公听从了。便以狐射姑为中军元帅,赵盾辅佐他,以箕郑父为上军元帅,荀林父辅佐他;先蔑为下军元帅,先都辅佐他。狐射姑登上点将坛,发号施令,指挥如意,傍若无人。下军司马臾骈劝谏道:“我听说‘军队克敌在于谦和’,如今三军的统帅不是老将,就是世代做官的。元帅应该虚心谘访,常有谦让退引的思想。刚愎自用,就是子玉败给晋国的原因,不能不引以为戒。”射姑怒火万丈,喝道:“我刚开始发令,你怎么敢独自乱讲,怠慢军士?”叫来左、右手抽打臾骈一百鞭子。众人心里都不服气。

再说士谷、梁益耳听说先克阻挠重用他们,十分恼恨。先都得不到上军元帅的职位,也深恨着先克。这时太傅阳处父受卫国的聘请,没有参与这些事情。等到阳处父回国,听说狐射姑做了元帅,便暗地里对襄公说:“射姑刚愎自用,喜好争强斗胜,不得民心,不是大将之才。我曾经辅佐子余的军队,和他儿子赵盾相处得很好,极其了解赵盾具备相当的贤能。举贤任能,是治国的常法。主公如果选择三军统帅,没有比赵盾更好的了。”襄公采纳了他的建议,叫阳处父将兵马改在董黾聚集。狐射姑不知道元帅已经换人了,仍兴冲冲地掌管中军的指挥班子,襄公喊他的字对他说:“贾季,我一向叫赵盾辅佐你,今天我要叫你辅佐赵盾了。”狐射姑不敢吭声,唯唯喏喏地退了下去。襄公于是请赵盾做中军主帅,而叫狐射姑当他的副手。其他的上军、

下军没有变动,同以前一样。赵盾从此掌握国政,修订国法政令,国内百姓也都乐于服从。

有人问阳处父:“子孟说话从不摭掩,忠是够忠,怎么唯独就不考虑一下是否得罪了人?”

处父回答:“只要对国家有利,怎么敢躲避私人的怨恨呢?”

第二天,狐射姑单独去见襄公,问道:“承蒙主公记着我先人微薄的功劳,不觉得臣不好,叫我管理军政大事;但是忽然又更改人选,臣不知道错在哪里,猜想是否先父狐偃的功绩比不上赵衰?还是另有原因?”

襄公回答:“没有别的。只是阳处父告诉我,你不得民心,很难做大将,所以变动了人事。”射姑默然不语,退出朝堂。

这一年秋天,八月,晋襄公病得奄奄一息了,于是召集太傅阳处父,上卿赵盾和各位臣子大夫到他的床前,嘱咐道:“我继承父亲的业绩,打败狄戎,讨伐秦国,没有在征战中失败过。如今不幸活不长了,将与各位永别了。太子夷皋,年纪还小,你们一定用心辅佐他,和邻国团结,不要丢了盟主的大业。”群臣一起跪下,拜了三拜,接受了嘱托。襄公这才瞌上双眼死去了。

第三天,群臣就要奉举太子夷皋即位。赵盾说:“现在国家多难,秦国、狄戎与我们为敌,不能立幼主。如今杜祁的儿子公子雍,正在秦君手下任职,心地善良而且成熟,可以接回来继承君位。”群臣没有反对的。

狐射姑说:“不如立公子乐,他的母亲受主公的宠爱。公子乐在陈国做事,而陈国一向同晋国关系好,不像秦国那样和我们彼此有仇,迎他回来,早晨出发,晚上就可以到了。”

赵盾说:“不对。陈国地方又小又远,秦国疆界又大又近。到陈国去接公子乐,无益于和睦相处。而到秦国接公子雍,却可以解开旧怨结交新的朋友,要做到这一点,一定得公子雍才行。”众人的议论这才平息。

于是派遣先蔑为正使,士会做他的副手,到秦国报丧并迎接公子雍回来即位。先蔑等准备上路了,荀林父赶来阻止他:“夫人和太子还都在,却要到别国去接人来做主公,恐怕事情还没做成,就会有别的变故。你为什么不假称有病,辞掉这份差使呢?”

先蔑说:“政权在赵盾手上,能有什么变故?”说罢就和士会往秦国去了。荀林父对别人说:“‘一同做官的应当为僚友。’我和士伯彼此是僚友,不敢不尽我的心意。他不听我的话,恐怕有去的一天,没有回来的一天了。”不提先蔑去秦国的事。

且说狐射姑见赵盾不听从他的建议,恼怒道:“姓狐的和姓赵的是同等的。如今有姓赵的就没有姓狐的吗?”暗地里也派人到陈国去召公子乐,计划着同赵盾争立新的国君。早有人将这事传递给赵盾。赵盾叫他的食客公孙杵臼,带了一百个家丁,埋伏在半道上,要在公子乐经过时杀掉他。

狐射姑更加怒气冲天了:“让赵孟有权力的,是阳处父。处父的家族势力弱小没有后援,现在又住在都城郊外,主持各国会葬奔丧的事情,杀他易如反掌。赵盾杀公子乐,我杀阳处父,不也可以吗?”便同弟弟狐鞫居谋划这事。鞫居说:“这事我就能办。”和家丁化装成匪盗,乘半夜翻墙跳进阳处父的宅院,阳处父这时还在对着蜡烛读书,狐鞫居径直冲上去用剑刺他,处父吃了一惊,拔腿就走,被鞫居追上杀了。狐鞫居割下他的头走了。

阳处父的随从,有认识鞫居的,跑来报告赵盾。赵盾装做不信的样子,喝斥说:“阳太傅被贼盗杀害的,怎么能诬陷别人?”叫人收殓阳处父的尸体。这是九月中旬的事情。

到了冬天十月份,在曲沃下葬襄公。襄公的夫人穆嬴、太子夷皋前去送葬,穆嬴问赵盾:“先主有什么过错?他传位给太子又有什么错?非要丢下这一块肉,到别的国家去求取国君呢?”

赵盾说:“这是国家大事,不是赵盾一个人的私事。”葬礼完毕,群臣侍奉襄公的灵柩进入太庙。赵宣子就在庙中对各位大夫说:“先主公领导诸侯各国,靠的是赏罚分明。如今主公的灵柩正在出殡时,狐鞫居就擅自杀死太傅,做大夫的谁不担心自己的性命?这种行为不能不加以惩罚!”便叫人抓住狐鞫居,交给司寇,历数他的罪责后,斩首示众。又到他家里,搜出阳处父的人头,用线缝在处父遗体的脖子上,将遗体埋葬了。狐射姑害怕赵盾已经掌握了他的阴谋,就乘着黑夜驾小车逃到翟国,投奔翟主自暾去了。

当时翟国有个身长一丈五尺的高个子,名叫侨如,人称“长翟”。这人能力举千斤,生得铜头铁额,瓦砾砖头砸上去也没事。白暾用他作将军,派出侵略鲁国。鲁文公命令叔孙得臣带兵抵抗。这时正值冬季,寒冷的雾气,弥天遮地。大夫富父终甥知道要下雪了,就向得臣献上一条计策:“长翟无比勇猛,我们不能死拼,只能智取。”就在要道上,挖了许多深坑用草蓐遮住,上面再洒上浮土。这天夜里,果然降下大雪,白雪铺平了地面,使人看不出虚实。富父终甥领着一支人马,去洗劫侨如的营寨。侨如冲出来迎战,终甥假装失败逃走,侨如奋勇追杀。终甥按照事先留下的暗号辨认道路,沿着坑边跑。侨如紧追不舍,结果跌落进深坑里。得臣埋伏在这里的兵士一齐涌出来,杀散翟兵。终甥手里的长矛一摆,刺进侨如的喉咙,将侨如杀死了。然后取出他的尸体,用大车装了,见到的人都很奇惊,觉得防风氏的尸骨,也不过如此。这时正赶上得臣的妻子生了个儿子,得臣就给起了个名字,叫叔孙侨如,来纪念这次战功。

接着鲁国又同齐国、卫国联合出兵,讨伐翟国,白暾出逃而亡,翟国也就被歼灭了。狐射姑转而投奔赤翟潞国,依靠潞国大夫酆舒。

赵盾说:“贾季同先父一道侍候着先主在外流亡,功劳不浅。我杀鞫居,正是要以此来安抚贾季,他怕追究责任而逃亡,怎能忍心让他孤身住在翟国呢?”就叫臾骈护送他的妻子到潞国去。臾骈集合起家丁,准备上路。众家丁都说:“前些日子在夷邑阅兵,主人衷心劝狐帅,反倒被他污辱了一顿,这仇不能不报。如今元帅派主人押送他的妻子儿女,这是老天给我们的机会。应该全杀了他们,来解心头之恨!”

臾骈不迭声地叫道:“不能干,不能!元帅把这事交给我,是因为宠爱我。元帅要送他们团聚,而我却杀了他们,元帅不恼恨我吗?乘人之危,不仁义;惹人恼怒,不明智。”

便迎候狐射姑的家眷登上车子,并将他的家财一一登记,亲自送出国境,没有丢下一点东西。射姑听说这事,慨然叹道:“我身边有好人竟全然不知,我逃跑也活该!”赵盾从此十分敬重臾骈的人品,有了重用他的打算。

再说先蔑同士会到了秦国,迎接公子雍回去主国。秦康公高兴道:“我们的先君,曾经两次安顿逃亡的晋君,当我在位时,又立公子雍,这说明晋君世世代代出自秦国。”就叫白乙丙率领四百辆车子,护送公子雍到晋国。

却说襄公夫人穆嬴,自从送葬返回都城以后,每天早晨,必然怀抱着太子夷皋,到朝堂大哭,并对诸大夫说:“先主公的嫡传儿子,干嘛要丢掉他!”

等到散朝,就叫车夫驾车到赵氏的官邸,向赵盾叩头说:“先主公临终前,把这个儿子托咐给你,要你尽心辅佐。主公虽然去世了,但话还在耳边。如果奉举别人,将把这个儿子置于何处?不扶植我儿子,我们母子就去死。”说完,大哭不停。百姓听到了,无不怜悯穆嬴,责怪赵盾。

诸大夫也议论说迎公子雍回来失策了。赵盾十分忧虑,同郤缺商量,问他说:“士伯已到秦国迎公子雍了,怎样才能再立太子呢?”

郤缺回答:“今天抛开年幼的太子,而奉举年长的,他日幼子渐渐长大,一定会发生变故的。可尽快派人到秦国,叫士伯他们立刻停止行动。”

赵盾说:“先定立国君,然后再派出使节,这才合乎名义。”

立即会集群臣,奉举夷皋即位。这就是晋灵公,当时只有七岁。百官朝贺刚完,忽然边境有谍报传来,说:“秦国出动大队人马送公子雍来,已经到河边了。”

诸位大夫都问:“我们失信于秦了,拿什么去辞谢呢?”

赵盾说:“如果我们拥立公子雍,那么秦军就是我们的宾客。既然不准备接受他,那秦国就是我们的敌国。派人去谢,反而他有话说了,不如派部队去阻挡他们。”于是,叫上军元帅箕郑父辅助灵公,留守都城。赵盾亲自指挥中军。先克代替狐射姑做赵盾的副手。荀林父一人统领上军,先都也因先蔑去秦国,一人统领下军。三军调整完了,开出都城,驻扎到廑阴,准备迎击秦军。这时秦军已渡过黄河,在河东的令狐安下营寨。听说前面有晋军,还以为是来迎公子雍的,丝毫没有防备。先蔑先到晋军的营地来见赵盾。

赵盾将奉举太子即位的事告诉了他。先蔑怒目而视:“我去迎公子,是谁的主意?今天又拥立太子来抵制我。”

说罢拂袖而出,见到荀林父就说:“我后悔没听你的话,以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荀林父劝阻他:“你是晋国的大夫,离开晋国哪儿是家呢?”

先蔑说:“我接受命令到秦国去迎公子雍,那么公子雍就是我的主公,秦国是辅助我主公的。怎么能够背弃自己以前的话,只为了贪图家乡的富贵呢?”

于是投奔了秦军营寨。赵盾说:“士伯不肯留下来,明天秦军必然逼进,不如乘着夜晚洗劫秦兵驻地,出其不意,容易得手。”便下令喂饱战马,军士们在草铺上吃足饭食,然后整队出发。队伍疾走如飞,每人口里还咬住一块小竹片,以免发出声响。等到了秦军的寨子,恰好是三更天,一声呐喊,鼓角齐鸣,晋兵杀入营门。秦军在睡梦中惊醒,来不及备鞍披甲,四处乱窜。晋兵一直追到刳首,白乙丙拼力死战,才得以逃脱,公子雍却死于乱军之中。

先蔑叹道:“赵孟背弃了我,我不能背弃秦君!”便逃往秦国。

士会也叹道:“我和士伯同一个差事,士伯既然去秦国,我不能独自返回晋国!”也跟了秦军回去了。秦康公请了他们两人做大夫。

荀林父对赵盾说:“以前贾季逃到戎狄,相国顾及是僚友的情义,送他的妻儿去找他。今天士伯、随季和我也有感情,我愿意仿效当初相国的做法。”

赵盾说:“荀伯看重情义,正合我意。”于是派卫士护送两家的家眷及财产到秦国。胡曾先生有诗说道:谁当越境送妻孥?只为同僚义气多。近日人情相忌刻,一般僚谊却如何?髯翁也有诗,讥讽赵宣子在迎立公子雍的问题上的轻率,最后化友为敌:奕棋下子必踌躇,有嫡如何又外求?宾寇须臾成反覆,赵宣谋国是何筹?

这一仗下来,各路兵马都有收获,只有先克部下骁将蒯得,好大喜功,一味紧追不舍,反被秦军打败了,丢弃了五辆战车。先克打算按章程斩了他,众将领都出来替他说情。先克将事情报告赵盾,赵盾下令夺取他的田产并不给他奉禄。蒯得痛恨不已。

再说箕郑父,士谷和梁益耳,他们彼此一直相处很好,自从赵盾升为中军元帅,士谷、梁益耳都丧失了兵权,连箕郑父也有不公平的想法。当箕郑父留守都城时,就和士谷、梁益耳串联到一起,议论起来:“赵盾目中无人,想立谁就立谁,想废谁就废谁,全由自己。现今秦国派重兵送公子雍回来,如果两军相持起来,短期内不会有结果,我们在这儿乘机举事,反了赵盾,废黜夷皋,迎接公子雍回来即位,大权就会全归到我们兄弟的手里。”

三人商量着,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第48回 刺先克五将乱晋 召士会寿余绐秦

第四十八回刺先克五将乱晋召士会寿余绐秦

话说箕郑父、士谷、梁益耳三人商议好了,要等到前方吃紧的时候,从中反叛,替换相国的位置。没料到赵盾打败了秦兵,胜利归来,心中更加愤怒。先都是下军佐,因为主将先蔑被赵盾出卖了,不得已逃到秦国,也恨上了赵盾。凑巧,蒯得被先克夺去了田产俸禄,一肚子怨忿,找士谷诉说。士谷说:“先克仰仗着赵盾的势力,才敢这样横行霸道。赵盾能依靠的,只有一个中军。要是真能找到一个敢死的人,先去刺杀先克,赵盾就势单力薄了。但这事非得先子会不可!”

蒯得说:“子会也正为了主帅先蔑被赵盾出卖的事愤愤不平呢。”

士谷说:“既然这样,那么刺杀先克的事就不难办了。”

接着就贴着蒯得的耳朵说:“只须……就可以了。”蒯得大喜,说:“我这就去说说。”蒯得去见先都。倒是先都先开口说起来:“赵孟对士季背信弃义,打败秦军,全不讲点信义,很难再和他共事。”蒯得立刻将士谷的话告诉先都。先都说:“真能这样,是晋国的福气!”

这时冬天就要过去,快到春天了。先克到箕城谒拜先祖先轸的祠庙。先都命家丁埋伏在箕城郊外,等到先克一行人过去了,远远地跟在后面,抓住机会,一伙人冲上去直刺先克。先克的随从见此情景,都四散奔逃了。赵盾听说先克被盗匪杀了,怒气冲天,严令司寇抓获凶手,每五天查考一次。先都等人心情紧张,与蒯得商议,怂恿士谷、梁益耳赶快行动。梁益耳喝醉了酒将事情的原委泄露给梁弘,梁弘大吃一惊:“这是灭九族的事情!”便秘密地告诉了臾骈,臾骈又将这事告诉了赵盾。赵盾即刻召集兵马战车,吩咐军士等候命令。

先都听说赵氏宅邸聚集了兵甲战车,疑心阴谋泄露。急忙赶到士谷那儿,催促赶快行动。箕郑父却打算借着上元节晋侯邀集百官大聚饮的时候,乘乱行动,但商量了很久都没有定下来。赵盾先派臾骈领兵包围了先都的家,把先都抓进了监狱。梁益耳、蒯得慌乱间,准备找箕郑父纠集四家的家丁,救出先都,一同暴乱。赵盾叫人将先都的阴谋告诉箕郑父,请他到朝堂商议。箕郑父说:“赵盾召见我,说明没有怀疑到我。”便只身轻装去了。原来赵盾因为箕郑父是上军元帅,担心他鼓动兵众一同叛乱,假意召他到朝堂来。箕郑父不知道已经中计,坦然登上堂来。赵盾留他住在朝房,和他讨论先都的事情。暗地里派了荀林父、郤缺、栾盾领着三支人马,分头去抓士谷、梁益耳、蒯得三人。等人都抓齐了,荀林父等三将,回到朝房汇报。

荀林父大声喝道:“箕郑父也在叛乱的人数内,怎么还不束手就擒?”

箕郑父说:“我有留守都城的任务,那时三军都在外面,只有我守在这儿,都没乘机叛乱,却在今天百官济济的时候叛乱,是找死吗?”

赵盾说:“你迟至今天才叛乱,为的是要等先都、蒯得。我已掌握了实情,你不要再狡辩了!”箕郑父这才俯首就缚。

赵盾将前后的事情奏报给晋灵公,打算对先都五人处以极刑。灵公年纪小,只会答应而已。等灵公回宫以后,襄夫人听到五人都被关押了,问灵公:“相国打算怎么处置?”

灵公回答:“相国说:‘按罪都应当斩首。’”

襄夫人又说:“这些人的事是为彼此争权,并没有犯上篡逆的阴谋,而且刺杀先克的主谋也不过一两个人,犯罪有主犯有从犯,怎么可以一概杀戮?近年来老臣死的死,走的走,总是损伤,国家人才稀少,一朝再杀五个大臣,恐怕朝堂里的职位,由此而空缺,怎么能不忧虑呢?”

第二天,灵公又将襄夫人的话,说给赵盾听了。赵盾上奏说:“主公年纪小,国家不安定,大臣擅自杀人,不大加诛戮,怎样来惩处今后的乱臣呢?”于是将先都、士谷、箕郑父、梁益耳、蒯得五人,以目无君主的罪名,在街市上斩首。

同时,录用先克的儿子先縠为大夫。国内百姓害怕赵盾的严厉,没有不寒慄的。狐射姑在潞国听到这事,吃惊道:“福气呀!我有幸免一死了。”

一天,潞大夫酆舒问狐射姑:“赵盾和赵衰比,两人谁好?”

狐射姑回答:“赵衰是冬天的太阳,赵盾是夏天的太阳。人们靠冬天的太阳取暖,但怕夏天的太阳那般炽热。”

酆舒笑了:“你是骁勇的宿将,也怕赵孟吗?”

闲话少说。却说楚穆王篡位以后,也有了争霸中原的设想。听到谍报说:“晋国新立了国君,赵盾独揽国家政事,各位大夫为争权夺利,自相残杀。”

便召集群臣讨论这事,准备向郑国出兵。大夫范山献计说:“晋侯年纪小,他的臣下的注意力都在争权夺利上,根本就不理诸侯各国。乘着这个机会派兵抢夺北方,谁能阻挡!”

穆王高兴万分,任斗越椒为大将,贾为副将,率三百辆军车去征剿郑国。他自己率领着两千精兵,驻扎在狼渊声援。另外又派公子朱为大将,公子茷为副将,率领三百辆军车讨伐陈国。

且说郑穆公听到楚军逼近边境的消息,急忙派了大夫公子坚、公子庞、乐耳三个人,带兵到边境抵抗,再三叮咛不要进击,要固守而不能与他们拼搏,另派人到晋国告急。

一连几天,斗越椒在阵前挑战,郑兵始终不动。贾私下对斗越椒说:“从城濮战役以后,楚兵好久没到郑国来了。郑人今天在等晋军的到来。乘着晋军还没到,诱出郑军并消灭掉,可以洗刷过去的耻辱。否则,拖延时间长了,各国诸侯一定云集这里,恐怕我们要重走子玉的老路,那该怎么办呢?”

斗越椒说:“现在要诱骗他们,应当用什么办法?”

贾贴着越椒的耳朵说:“必须这样这样……”

越椒采纳了他的建议,在部队中宣布:“粮食就要不够了,允许到周围的村庄去抢夺,供应大家食用。”

自己开始在帐篷中饮酒作乐,并要乐手们演奏鼓乐,每天都到半夜才散。有人将消息带到狼渊,楚穆王怀疑斗越椒玩忽职守,准备亲去督战。范山说:“伯赢是聪明的人,这里边一定有计,过不了几天,捷报就该来了。”

再说公子坚等三人,见楚军不来叫阵,心中奇怪,叫人跑去探听。去的人回来报告说:“楚军兵士四出抢夺粮食。斗元帅每天都奏鼓乐饮酒,酒后就破口大骂,说郑国人没用,经不起厮杀。”公子坚高兴地说:“楚军兵士四处抢粮,他的营寨里肯定空虚;楚军将领饮酒作乐,其斗志必然松懈;如果乘着夜色去强夺楚军营地,可以大获全胜。”公子庞、公子乐耳都以为是这样。

这天夜里,吃过饭后,公子庞正要将出击的人马,分成前、中、后三队,为安全起见,三队依次向前推进。公子坚说:“劫营和对阵不一样,是一瞬间袭击的招数,应该分左、右两队,不能这样前后编队。”于是三将并驾齐驱,一起推进。快到楚营了,远远地瞧见灯烛辉煌,乐声嘹亮。公子坚说:“伯棼命里该死了!”驱车往前直冲,楚军全不抵挡,公子坚首先冲进寨子,乐师四散奔逃,只有斗越椒坐着不动。上前一看,公子坚大吃一惊,原来是一个捆扎的稻草人,假扮成斗越椒的样子。公子坚急喊:“中计了!”

急忙向寨外退去。突然,寨子后面炮声大震,一员大将领着楚军杀了过来,大声呼叫:“斗越椒在这呢!”

公子坚不敢停步,会合公子庞、公子乐耳两人,往一条路上逃去。走了没有一里地,前面炮声又响起来,却是贾领着预先埋伏好的一支人马,闯到道路中间拦截郑国兵将。前面有贾,后面有越椒,前后夹攻,郑兵惨败。公子庞、公子乐耳同时被擒获了。公子坚见此情景拼命赶来解救,结果马被绊倒车子翻了,他自己也叫楚兵抓住了。

郑穆公接到消息十分害怕,问群臣:“三个将军被抓,晋国的救兵还没到,怎么办?”

群臣都说:“楚国军队声势很大,如果不投降求和的话,早晚要攻破我们的城池,就是晋兵来了也无济于事了!”

郑穆公便派公子丰,带了厚重的物品到楚营谢罪,并发誓不再反叛,请求结盟。斗越椒叫人见楚穆王请求命令,穆王接受了郑国的投降。楚军释放了公子坚、公子庞、公子乐耳,让他们三人回郑国去了。

楚穆王下令班师回去。走到半路,公子朱带着被陈国打败的楚军,沿着狼渊一路来见穆王,他的副将公子茷被陈国抓去,公子朱请求派兵去报仇。

穆王勃然大怒,立刻就要出兵陈国,正在这时,忽然传来消息:“陈国有使者送公子茷回楚国,并上书请求投降。”穆王拆开信来看,大致说:我国土地偏远狭小,没有机会服侍君王左右。承蒙君王差遣一支人马来教导,边境上的人愚莽,得罪了公子。我感到惶恐不安,夜不能寐。现在将一点微薄的礼品,用车马送赠大国。愿意长期依附于君王,以寻求保护。只盼君王委屈地收下这些东西!

穆王笑了:“陈君怕我去兴师问罪,所以请求依附我,可称得上是有见地的人了。”

于是准许陈国投降。并发信邀集郑、陈两国国君及蔡侯,在冬季十月初一,到厥貉相会。

却说晋国相国赵盾,因为郑国派人来求救,便差遣使者,约宋、鲁、卫、许四国的兵马,一同去救郑国。还没走到郑国境内,就听说郑伯已经投降楚国,楚国的人马已经回去了。没多久,又听到陈国也投降楚国的消息。宋大夫华耦,鲁大夫公子遂,请求带兵讨伐陈国、郑国。

赵盾说:“实际是我们没有快来救援,才丢掉两国,他们有什么责任?不如班师回国治理自己的国政。”髯翁有诗叹道:谁专国柄主诸侯?却令荆蛮肆蠢谋。今日陈郑连臂去,中原伯气黯然收。

再说陈侯朔和郑伯兰,在秋天快要完结的时候一同赶到息地,等候楚穆王驾到。彼此行过相见礼后,穆王问道,“原订在厥貉相会,为什么逗留在这儿呢?”

陈侯、郑伯齐声回答:“承蒙君王约请我们,实在担心误期获罪,所以先在这儿迎候君王一道走。”穆王大喜,忽然又有谍报传来:“蔡侯甲午,已经先到厥貉境了。”

穆王便和陈、郑两国国君登上车子疾驰。蔡侯在厥貉迎接穆王,并行了下臣的见礼,再拜叩头。陈侯、郑伯见了不由得心慌起来,私下里说:“蔡侯这样低三下四,楚王一定认为我们傲慢了。”

便相互约好来见穆王:“君王在这儿停留,宋君不来参见,君王可以征剿他们。”

穆王笑道:“我所以要在这儿集结,正是出于讨伐宋国的考虑。”

早有人将消息报入宋国。这时宋成公王臣已经死了,太子昭公杵臼已经即位三年,任用小人,疏远、排斥公族。穆襄之党兴风作浪,杀了司马公子印,司城荡意诸逃到鲁国,宋国情势十分混乱。全仗了司寇华御事调停国事,请求恢复意诸的官职,国家才稍微安定下来。这时,听说楚国在厥貉集合诸侯,有察看宋国的意思。华御事向宋公请求说:“臣听说:‘小国不侍奉大国,是小国灭亡的原因。’如今,楚王叫陈侯、郑伯俯首称臣,他还没有得到的,就是宋国。请主公先去迎接楚王,如果等他们带兵来打,然后再请求投降,就来不及了。”

宋公同意这个说法,便亲自到厥貉,迎见楚王。并且准备了打猎

的器具,请楚王在孟诸的丛林中游猎。穆王十分高兴。陈侯请求做前队开路,宋公为右阵,郑伯为左阵,蔡侯做后队,跟着楚穆王出外打猎。穆王下达命令,命令随从打猎的诸侯,在破晓时驾车出发,车中都要装上取火的器具,准备取火用。围猎开始很长时间后,穆王骑马飞驰,闯进右边的队伍,驱赶狐狸群,狐狸跑入深洞,穆王回头叫宋公点火往洞里薰烟。宋公的车子上没有引火的器具。

楚国司马申无畏说:“宋公违抗旨意,但对君王不能加刑处罚,请教训他的仆从。”于是训斥给宋公驾车的人,并抽了他三百鞭子,以告诫其他诸侯。宋公深感惭愧。

这是周顷王二年的事。这时楚国最为强横,派了斗越椒走访齐国、鲁国,俨然以中原霸主自称,晋国也不能制服楚国。

周顷王四年,秦康公召集大臣们商议道:“令狐的仇恨我已忍耐五年了!如今赵盾宰杀大臣,不治理国家政事。陈、蔡、宋、郑等国接连投靠楚国,晋侯不能阻止,他的软弱可想而知了。这时不征讨晋国,还等什么时候?”

诸位大夫都说:“甘愿竭尽全力!”康公于是大规模地检阅兵马,叫孟明留守国家,请西乞术做大将,白乙丙做副将,士会做参谋,出动五百辆军车,浩浩荡荡地渡过了黄河。向东进发,攻克了羁马。

赵盾听到消息,赶忙筹划对付敌人的计策。赵盾自己统帅中军,调上军大夫荀林父为中军佐,顶替先克的空缺。任用提弥明当车右。让郤缺代替箕郑父为上军元帅。赵盾的堂弟赵穿,是晋襄公宠爱的女婿,毛遂自荐要当上军佐。赵盾说:“你年轻争强好勇,还没有经历过磨练,暂等他日。”便让臾骈为上军佐,派栾盾做下军元帅,补先蔑的位置,胥臣的儿子胥甲被任命为下军佐,补先都的位置。赵穿又申请以私人身份,跟着上军,立功报效国家。赵盾同意了。军中还缺个司马,韩子舆的儿子韩厥,从小在赵盾家长大,一直是赵盾的门客,德才兼备,赵盾便向灵公举荐他,命他做司马。三军刚开出绛城,行列非常整齐,气势壮严。

没走上十里,忽然有辆车子冲入中军队伍。韩厥派人打听,赶车的回答:“赵相国忘了带餐具,我奉命去取,所以才这样追赶着送来。”

韩厥恼怒了:“队伍的行列已经固定了,哪能容忍乘车乱闯?按军法规定,应该斩首!”赶车的吓得声泪俱下:“这是相国的命令!”

韩厥说:“韩厥被委任为司马,只知道有军法,不知道有相国。”命人将赶车的人杀了,并毁了他的车。

几位统帅对赵盾说:“相国推荐韩厥,而他却毁了相国的车。这人忘恩负义,恐怕不可靠。”赵盾微笑,立即叫人召韩厥来。众将士都以为赵盾一定辱骂韩厥以解心头的怨恨。韩厥刚到,赵盾便离座走下来行礼,说:“我听说:‘侍奉国君的人彼此亲近却不结帮拉伙。’你能这样执法,不辜负我推举你的一番心意。努力吧!”

韩厥拜谢过就退了下去。赵盾又对众将说:“将来掌握晋国政治的人,肯定是韩厥了!韩姓家族就要起来了。”晋国军队驻扎在河曲,臾骈献计说:“秦军养精蓄锐多年,就为了这次行动,他们的锋芒不可阻挡,请挖深沟砌高墙,坚守而不出战。他们不能坚持太久,肯定要撤兵,撤的时候我们再发动攻击,就稳操胜券了。”赵盾听从了他的计策。

秦康公挑战得不到回音,问士会有什么办法。士会回答:“赵盾新近选拔了一个人,姓臾名骈,这人足智多谋。今天坚守不出,用的就是他的计策,是为了使我们军队精疲力尽。赵盾的堂弟赵穿,是晋国先君的乘龙快婿。听说他要求当上军佐,赵盾不听,却让臾骈当了,赵穿心里一定忌恨。现在赵孟用了臾骈的计谋,赵穿不服气,所以用私人身份随军前来,他是想要夺取臾骈的功劳。如果派一支轻兵向晋国上军挑战,就是臾骈不出来,赵穿也一定仗着他勇武来追,因此可以借机一战,不也行吗?”秦康公按照他的说法,派白乙丙领着一百辆战车,突袭向晋国上军挑战。郤缺和臾骈坚持不动。赵穿听说秦兵掩杀过来,立即带了百余个私人随从出寨迎击。白乙丙调回车头就走,车走的速度很快,赵穿追了十几里,赶不上了才回来。

赵穿责怪臾骈等人不肯协力同追,便召来军吏大骂:“裹粮披甲,本来想与敌人作战,现在敌人来却不出击,难道上军里都是女人吗?”

军吏说:“主帅自有破敌的计划,但不在今天。”

赵穿又大骂道:“鼠辈有什么深远的谋略?明明是怕死,别人怕秦军,我赵穿偏不怕!我将独去秦军营寨,拼死一战,来洗清坚守不出来的耻辱。”

便赶着车又要前去迎战秦军,还对众军士呼喊:“有志气的,跟我来!”三军没有一人响应。

只有下军副将胥甲叹道:“这人是个真正的好汉,我当帮助他。”正打算出兵,上军元帅郤缺知道后急忙叫人将赵穿的事报告给赵盾。赵盾大惊失色:“狂妄的人独自出击,必然要被秦军擒拿,不能不去援救。”便下令三军将士,一齐杀出,和秦军交战。

再说赵穿闯入秦军军营,白乙丙拦住,两人交起手来,大约打了三十余回合,彼此都有伤亡。西乞术刚要夹攻上来,见对方大军齐到,不敢混战,各自鸣金收兵了。

赵穿回到自己一方的营地,问赵盾:“我要单独击破秦军阵营,替大家雪耻,干么要鸣金收兵呢?”

赵盾说:“秦国是大国,不能轻敌,应当以计取胜。”

赵穿说:“用计用计,吃了一肚子好气!”话还没完,军士来报:“秦国有人来下战书了。”赵盾叫臾骈去接。使者将战书呈上来,臾骈转呈给赵盾。赵盾拆开来看,书中写道:“两国的战士都没有损伤,请在明天决一胜负!”

赵盾说:“听候吩咐。”

使者走后,臾骈对赵盾说:“秦国使者虽然口称请战,但他的眼睛徬徨四顾,似乎有不安的表现,这是惧怕我方,今夜他们必然逃走,请在河口埋伏兵士,乘其将要过河时打他们,必然大获全胜。”

赵盾说:“这条计策非常妙!”正打算下令布置埋伏,胥甲得知了这个计划,又告诉给赵穿。

于是赵穿和胥甲一同来到晋军寨门,大声喊叫:“众位军士听我一句话:我们晋国兵强马壮,哪里不如西秦?秦军来约战,已经答应人家了,又要在河口设下埋伏,打算掩袭,这哪里是大丈夫的行为?”

赵盾知道后,便叫赵穿来说道:“我原没有这个意思,不要搅乱军心!”秦军的探子探听到赵穿和胥甲在营门口的话,报告给秦君。

秦国军队连夜撤走,没走河口,而是侵入瑕邑,出桃林塞回去的。

赵盾也班师返回都城,回国后治办泄漏军情的罪责,因为赵穿是先君的女婿,而且又是自己的堂弟,免于审议,将全部过错都推到胥甲身上,撤了他的官爵,驱逐到卫国安顿。又说:“臼季的功劳,不可以斩杀!”仍然用胥甲的儿子胥克为下军佐。髯翁有诗论赵盾的不公平:同呼军门罪不殊,独将胥甲正刑书。相君庇族非无意,请把桃园问董狐。

周顷王五年,赵盾害怕秦兵再来,派大夫詹嘉驻扎瑕邑,以把守桃林塞。

臾骈进言说:“河曲之战,为秦军出谋划策的是士会,这人在秦国,我们哪能高枕无忧?”赵盾觉得有理,便在诸浮的别馆,召集六卿共同商量这事。

这六卿是:赵盾、郤缺、栾盾、荀林父、臾骈、胥克。这天六卿来齐了,赵盾首先讲话:“如今,狐射姑在狄戎,士会在秦国,两人都想谋害晋国,该用什么办法对付呢?”

荀林父说:“请召回狐射姑,恢复他的职位。狐射姑能胜任征战的事情,而且子犯过去的功劳,今天也不应忘记。”

郤缺说:“不是这样的。狐射姑虽然屡建功勋,但有擅自杀害大臣的罪过。如果恢复他的职务,拿什么来告诫将来呢?不如召士会回来,——士会柔顺温和而且足智多谋,逃奔秦国也不是他的过错。狄戎和我们相距甚远而秦国紧临国门,要消除秦国这个祸害,必须先使他的助手离开他,召士会就是这个意思。”

赵盾问:“秦君正宠爱士会,请他回来,他一定不愿意,用什么办法可以促成这事?”

臾骈说:“臾骈的一个好友,是先臣毕万的孙子,名寿余,就是魏犨的侄子。现今在魏邑闲住,虽然在国里是有名的世爵,却没有职位。这个人很能察言观色,要召士会来,只有靠这人了。”

便在赵盾耳边嘀咕了一阵,然后问:“怎么样?”

赵盾大喜:“麻烦你帮我把他召来!”

六位国卿散了以后,臾骈当晚就去叩寿余的门,寿余要迎他进屋,臾骈请求到密室,把召士会的计策,告诉寿余,寿余答应。臾骈便向赵盾回报了此事。

第二天早上,赵盾向灵公上奏说:“秦军屡次侵扰晋国,最好下令河东各邑的郡守,各各操练队伍,扎营在黄河口岸,轮流戍守。并且责成邑宰去监督这事,倘若有不得力的,立即削夺职位、俸禄等。这样他们就都肯用心防范了。”

灵公批准了他的奏折。赵盾又说:“魏邑是个大邑。魏邑倡导这事,其他邑宰不敢不听从。”

于是用灵公的命令召魏寿余上朝,叫他督责有司,领兵驻守黄河口岸。寿余上奏折说:“臣承蒙主公记着先世的功劳,赏了一个可以吃饭穿衣的大县。但我从来不懂得打仗的事情,何况河上绵延百余里,处处可以过河,军士又暴露在外,把守并没有好处。”

赵盾听了发怒道:“小小臣子怎么敢阻挠我的大计?限你三天之内,拿着军籍来呈报!如果再违抗命令,军法处置!”

寿余叹息着走出朝堂,回到家里闷闷不乐。妻子问他原因,寿余说:“赵盾无道,要我去督守河口,什么时候能有个完?你赶紧收拾一下家私,跟我到秦国,投奔士会去。”然后吩咐家人准备好车马。

这一夜找来酒痛饮,借口饭菜不干净,抽了厨师一顿鞭子,还愤恨不已,口称要杀了他。厨师跑到赵府,报告寿余要投奔秦国的事,赵盾派韩厥领兵去抓,韩厥放走寿余,只抓了他的妻子,关进监狱。寿余连夜逃往秦国,见秦康公,诉说赵盾怎样怎样强横无理:“妻子被关进牢狱,我只身逃出来,特地来投降。”

康公问士会:“可信吗?”

士会答:“晋人多狡诈,不可信。如果寿余真的来降,该拿什么礼物献功呢?”寿余从袖子里拿出一封文书,是魏邑土地、人口的统计数字,献给康公,说道:“明察秋毫的主公如果真能接纳寿余,愿以封地奉献。”

康公又问士会:“魏邑能不能要?”寿余用眼睛望着士会,并且轻踩他的脚。士会虽然流亡在秦国,但是心里依然思念晋国,见寿余这种表现,心里领会了他的意思,便回答道:“秦国放弃河东五城,为了联姻结好。现在两国刀兵相见,数年不息,攻破城池,占领县邑,只看实力。河东各城,没有比魏邑更大的。如果将魏邑据为己有,以此开始慢慢地收复河东的土地,也是个长久之计。只怕魏有司害怕晋兵的讨伐,不肯来归顺!”

寿余说:“魏有司虽说是晋国的臣子,实际是魏氏自己的,如果主公率一支军队屯扎在河西,远处声援,臣的力量就可以了。”

秦康公看着士会说:“你熟悉晋国的情况,必须同我一路去。”

便请西乞术为大将,士会为副将,亲率大军前进。到了河口,安下营寨以后,前哨回来报告:“河东有一支兵马驻扎,不知其来意如何?”寿余说:“这肯定是魏邑的人听说有秦兵开来,因而采取防备措施,他们不知道我已投了秦国,要有一个熟知晋国事的东方人,和我先去讲明好坏,不愁魏有司不服从。”康公叫士会同去,士会叩头告别,说:“晋国人是虎狼的性情,残暴无比。假设我去劝说成功,是国家的福份。万一魏有司不听劝告,抓住我,主公又因我不能成事,惩办我的妻子儿女,对主公没有好处,而我的家却白白遭受了祸殃,九泉之下,能追悔得及吗?”

康公不知士会是欺诈他,便说:“你应该放心前往。如果得魏邑,重加封赏。假设被晋兵拘留,我当送还你的家小,以表示相处的这一段友情。”

康公和士会指着黄河发誓。秦大夫绕朝劝阻康公:“士会是晋国的谋臣,这一去就像大鱼跳进深渊,一定不回来了。主公为何要轻信寿余的话,而送谋臣去资助敌人?”

康公说:“这事我能掌握,你不要怀疑。”

士会同寿余离开康公而去,绕朝慌忙驾车赶来送行,将皮鞭赠给士会,说:“你不要欺负秦国没有智士,只是主公不听我的话。你拿着这条皮鞭拍马快回去,慢了就麻烦了。”

士会拜谢过了,上车打马疾飞,史臣有诗说:策马挥衣古道前,殷勤赠友有长鞭;休言秦国无名士,争奈康公不纳言。

第49回 公子鲍厚施买国 齐懿公竹池遇变

第四十九回公子鲍厚施买国齐懿公竹池遇变

话说士会和寿余过了黄河往东走。没走上一里,就见一个少年将军,领着一队人马来迎接,在车上欠起身子问道:“随季分别后没有麻烦吧?”士会走近才看出来,那将军姓赵名朔,是赵盾相国的儿子。三人下车相见。士会问他来意。赵朔说:“我奉了父亲的命令,领兵前来接你回朝,后面还有大军到了。”当下一声炮响,车水马龙,簇拥着士会、寿余到了晋国。秦康公派人隔河观望,见到这情景,康公怒火万丈,就要过河打晋国。前哨又传来消息:“探得河东又有大军来了,大将是荀林父、郤缺两人。”西乞术说:“晋国既然有大军接应,肯定不容我们过河,不如回去。”于是,秦军班师回国。荀林父等见秦军撤了,也回了绛城。士会流亡秦国三年,今天重进绛城,感慨万千。进朝堂去见灵公,袒露胸膛来向灵公谢罪。灵公说:“你没有罪。”让他也排在六卿之列。赵盾表彰魏寿余的功劳,对灵公讲了,赏赐寿会十辆车。秦康公派人送士会的家小到晋国,捎话来说:“我不背弃黄河的誓言!”士会感激康公的义气,写信去道谢,并且劝他放下兵器,调养百姓,各保四面边境。康公采纳了,从此秦、晋两国几十年没有交战。

周顷王六年,顷王去世了,太子班接替天子的位置,称周匡王。即晋灵公八年。这时楚穆王也死了,世子旅即位,称楚庄王。赵盾乘楚国新近有丧事的机会,想恢复先世盟主的业绩,便大事邀集诸侯到新城。宋昭公杵臼、鲁文公兴、陈灵公平国、卫成公郑、郑穆公兰、许昭公锡我,一同到会。宋、陈、郑三国国君,各自诉说自己前一段时间追随楚王,是出于不得已。赵盾也各个进行抚慰,诸侯又开始依附晋国。只有蔡侯像开始时那样,忠于楚王,不肯来赴会。赵盾派郤缺领兵围剿,蔡侯投降求和,晋军便返回绛城。

齐昭公潘,本打算来赴会的,正巧患病,还没到盟期就死了。太子舍即位。他的母亲是鲁国女子叔姬,人称昭姬。昭姬虽说是昭公夫人,却不受宠。世子舍才学平庸,也不受国内百姓敬重。公子商人,是齐桓公的妾密姬所生,一直有篡位的野心,因为昭公对他很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准备等昭公死后,再举大事。

昭公末年,从卫国召回公子元,委任国家政事。商人妒忌公子元的贤能,一心想要收买人心,于是,将家财全拿了出来,抚恤贫苦的百姓,如果供给不足,就借贷来帮助他们,百姓没有不感激的。同时,商人还聚集了许多亡命之徒在家里,早晚训练,出入都跟着商人。到世子舍即位,恰好彗星出现在北斗星附近,商人找人占卜这是什么征兆。结论是:“宋、齐、晋三国国君,都将因大乱而死。”

商人说:“乱齐国的,除了我还有谁?”命令亡命之徒藏在丧幕后面,刺杀了世子舍。

商人又以公子元年长为由,假称:“舍没有为人君主的威仪,不能占居大位,我这样做是为哥哥考虑。”

公子元大吃一惊:“我知道你想即位为王已经很久了,为什么要把我拉进去?我能侍奉你,你不能侍奉我,只求你做主公后,允许我作为齐国百姓,安度一生就满足了。”于是商人继承王位,就是齐懿公。子元厌恶他的所作所为,装病在家,闭门不出,再不入朝。这是公子元的长处。

且说昭姬痛惜儿子死于非命,日夜痛哭。懿公讨厌她,就换了个囚室关押,还减少她的饮食。昭姬暗地里贿赂了宫人,叫他们向鲁国通了信息。鲁文公害怕齐国的强大,命大夫东门遂到周天子处,告诉匡王,想借天子的恩宠,求得昭姬的释放。

匡王派单伯到齐国,对懿公说:“既然杀了她的儿子,还要他的母亲有什么用,为什么不放她返回鲁国,以显示齐国宽厚的美德?”懿公讳忌杀舍的事,听到“杀子”的话,面颊发红,默默不语。单伯退出来,回到客馆。懿公又将昭姬迁到别处,派人骗单伯说:“我们主公对国母不敢怠慢。何况还承蒙天子降谕,敢不顺服吗?你为什么不看看国母,使她知道天子眷念同宗之国的情义呢?”

单伯认为这是好话,就驾了车随使者进宫谒见昭姬。昭姬流下眼泪来,稍微讲了点受苦的情形,单伯还没来得及开口,不料懿公从外面突然进来,大骂:“单伯怎么敢擅自闯入我的宫殿,私下里会见国母,要干这不严肃的事?我要将这事报告天子。”于是把单伯也拘禁了起来,与昭姬各关在一间屋子里。懿公又忌恨鲁国人用天子的命令来压制他,兴兵讨伐鲁国。

议论这事的人都说懿公杀害幼主,关押国母,拘留天子的使臣,欺虐邻国,穷凶极恶,天理哪里能容?但当时高、国姓世臣,济济在朝,为何不奉立子元来声讨商人的罪过,反而纵容他这样穷凶极恶,连一句公道话也没有?当时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真是可悲可叹呀!有诗说:欲图大位欺孤主,先将家财买细民。堪恨朝中绶若若,也随市井媚凶人!

鲁国派上卿季孙行父到晋国告急。晋赵盾侍奉灵公召集宋、卫、蔡、陈、郑、曹、许共八个国家的诸侯,聚集在扈邑,商量伐齐国的事。齐懿公交纳贿赂给晋侯,并且放单伯回国,将昭姬送回鲁国,各国诸侯于是一哄而散各归各的国家。鲁国听说晋国不讨伐齐国了,也派了公子遂给齐侯送了赂品,请求投降。

却说宋襄公夫人王姬,是周襄王的姐姐,宋成公王臣的母亲,昭公杵臼的祖母。昭公还没即位时,和公子卬、公孙孔叔、公孙锺离三人,一道田猎游戏,产生了交情;即位后,昭公非常听这三个人的话,不选拜六卿,不朝见祖母,远离亲族内的亲人,放弃国政,整天在打猎上找乐趣。司马乐预料宋国必然要乱,把自己的官位让给公子卬。司城公孙寿也猜想到灾患将要到来,告老还乡了。昭公就用他的儿子荡意诸,接替司城之职。襄夫人王姬虽然老了却很(禁止),昭公有个堂弟公子鲍,长得美艳超过妇女,襄夫人打心眼里爱他,就用酒将他灌醉,借机强逼他同自己通奸,条件是扶立他为新的宋君。

于是设想着废黜昭公扶立公子鲍。昭公怕穆、襄两族势力太大,与公子卬等密谋要驱赶他们。王姬暗地里将消息报给两族,于是宋国的乱子被挑起了。穆、襄两族的家丁,将公子卬、公孙锺离两人围在了朝堂门口,用刀砍死。司城荡意诸害怕,逃到鲁国去了。公子鲍一向能敬重六卿,到这时,同在国内共事的其他卿士,与穆、襄两族讲和,召回荡意诸不追究他擅自杀人的罪过,恢复了原来的位置。

公子鲍听说齐公子商人,以丰厚的施舍收买众人的心,得以篡夺齐侯的位置,便仿效他的做法,也散发家财,周济那些贫民。昭公七年,宋国闹饥荒,公子鲍打开自己的仓库,拿出全部谷物粮食,救助贫寒的人。同时公子鲍还敬老尊贤,凡国内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每月都给送去粮食布匹再加上美食佳肴,派人去慰问是不是安康等等。另外只要有一才一艺的人,都收到自己的门下,用丰厚的饭食款待,公卿大夫家里,每月都有馈赠的东西。宗族不论关系远近,凡是需要生养病死费用的,公子鲍必定倾囊而出。

昭公八年,宋国又闹*,公子鲍的粮食已经空了,襄夫人也拿出大量的宫中宝藏,帮助公子鲍行善布施,举国上下没人不夸赞公子鲍仁义的。宋国的百姓,不管亲疏贵贱,人人都愿意让公子鲍坐上宋君的位子。

公子鲍知道百姓倾向自己了,就秘密告诉襄夫人,阴谋杀死昭公。襄夫人说:“听说杵臼就要到孟诸的灌木丛里打猎,乘他的坐骑出来时,我叫公子须关上门,你率领百姓攻击他,没有不死的。”鲍依照她的话准备去了。

司城荡意诸,很有些美名,公子鲍平素对他很恭敬,礼数十分周到。到了这天,他听到了襄夫人的阴谋,说给昭公听了:“主公不能出去打猎,一旦出去打猎,恐怕就回不来了。”

昭公说:“他们要是想犯上作乱,就是呆在国中,就能不死吗?”就叫右师华元,左师公孙友留守。接着,昭公满载了府库中的财宝,带着贴身随从,在冬天十一月,朝着孟诸方向进发了。

才出城门,襄夫人叫华元、公孙友留在宫中,再让公子须关上大门。公子鲍叫华耦在部队发令:“襄夫人有命:‘今天扶立公子鲍做国君。’我们消灭无道昏君,共同拥戴有道的君主。大家意见怎么样呢?”

军士们都十分踊跃,齐声喊:“愿听从命令!”国内百姓也没有不欣然前往的。华耦率着众人出城,去追昭公。昭公走到半路上,听说都城有了变故,荡意诸劝昭公逃到别的国家去,以后再想办法。

昭公说:“上从我的祖母开始,下到国内百姓,没有不与我为仇的,诸侯谁肯接纳我?与其死在他国,不如死在故乡!”便下令停车吃饭,让跟他打猎的人饱食一顿。吃完,昭公对左右说:“罪过在我一个人身上,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跟了我许多年,没有什么可以赠送的,国中的宝玉,都在这了,分赐给你们,各自逃生去吧,不要和我一同死!”

左右随从哭了起来:“请主公在前面走,假若有追兵来,我们愿拼死一战!”

昭公说:“白白送死,没有好处。我死这儿了,你们不要舍不得我!”

一会儿,华耦的兵追了上来,将昭公围住,口头传达襄夫人的命令:“只杀无道昏君,与众人没有关系。”

昭公急忙指挥左右,但已跑散了一大半,只有荡意诸仗剑站在昭公的身旁。华耦又传达了一遍襄夫人的旨意,单单要召回荡意诸。

意诸叹了口气:“做臣子的,却躲避君主的危难,虽然活着也不如死了!”华耦便举戈向昭公刺来,荡意诸挺身来挡,挥起剑同华耦格斗起来。众军民一拥而上,先杀了荡意诸,后又杀了宋昭公,左右随从没逃走的,全被宰杀了。悲伤啊!史臣有诗写道:昔年华督弑殇公,华耦今朝又助凶。贼子乱臣原有种,蔷薇桃李不相同。

华耦引着人马回来报告襄夫人。右师华元,左师公孙友等全班人启奏道:“公子鲍仁厚得民心,应继承大位。”于是拥立公子鲍作宋国国君,称宋文公。华耦朝贺完了,回到家就患了心疼病突然死去了。文公深感荡意诸的忠心耿耿,委任他的弟弟做司马,代替华耦的位置。又提拔公子须做司城,来补荡意诸的空缺。

赵盾得到宋国发生了杀死国君的叛乱消息后,下令荀林父为大将,联合卫、陈、郑的军队讨伐宋国。

宋国的右师元帅华元赶到晋军营中,历数宋国百姓愿意拥戴公子鲍的情况,并且收集好几车的金玉布帛,做为犒劳征剿部队的礼物,请求与晋国和好。荀林父打算收下来。郑穆公说:“我们鸣金击鼓集结人马,跟随将军来宋国,讨伐目无国君的行为。如果答应同他们和好,乱臣贼子将会更加猖狂了。”

荀林父说:“齐国、宋国发生的是一回事,我们已经宽大了齐国,怎么能只问宋国的罪呢?而且宋国百姓愿意这样,因而才成定局,不也可以吗?”于是同宋国华元结盟,认定了文公的国位后班师返回集结的地方。

郑穆公回去后说:“晋国唯利是图,有名无实,不能再称雄诸侯了。楚王新立,将会有志于征讨无道,不如背弃晋国而跟随楚国,可以使我们安稳。”便派了人到楚国去表示友好,晋侯知道了也拿他没有办法?髯仙有诗写道:仗义除残是伯图,兴师翻把乱臣扶。商人无恙鲍安位,笑杀中原少丈夫!

再说齐懿公商人,生性蛮横贪婪,从打他父亲桓公活着的时候,就曾与大夫邴原为所辖田邑的界线的事情争执,桓公叫管仲评断他们的是非,管仲认为商人理屈,将田地判给了邴氏家族。这事商人一直怀恨在心。到这时杀了公子舍,商人自己继承君位,就开始夺取邴氏的田地,同时又恼恨管仲倾向邴原,也削去了管氏封邑的一半土地。管氏家族害怕得罪他,逃到楚国,子孙后代从此在楚国做事。

懿公还不能消解对邴原的仇恨,这时邴原已经死了,商人知道他的墓穴在东郊,出外狩猎时经过邴原的墓地,下令军士挖开墓穴,拖出邴原的尸体,砍断他的双脚,邴原的儿子邴歜这时正跟着懿公侍候在他的旁边,懿公问他:“你父亲的罪过是不是该砍他的双脚?你能不怨恨我吗?”

邴歜回答:“我的父亲活着时没遭杀弑,已经出我的想象了,何况这是枯朽的骨架,我怎么敢有怨恨呢?”

懿公大喜过望,说道:“你可称得上是干蛊的儿子了!”便将所夺取的田产全部归还给邴歜。

邴歜请求准许他掩埋他的父亲,懿公也答应下来了。之后懿公又征集国内的美女,骄奢淫逸,只恨一天时间太短,有人在他面前夸赞大夫阎职的妻子很美,因而懿公元旦发出命令,凡是大夫的妻子都要到宫中去朝见他。阎职的妻子当然也在其中,懿公见了果然喜不自胜,将她留在宫中不让回来。对阎职说:“宫中喜欢和你的妻子做伴儿,你可以另娶一个。”阎职敢怒却不敢言。

齐国都城的西南门,有个叫申池的地方,池水清洁可以洗澡,池旁竹木茂盛。夏天五月时,懿公打算去申池避暑,便命令邴歜驾车,阎职坐在车厢的右侧陪着。右师华元私下劝道:“主公砍了邴歜父亲的双脚,又收留了阎职的妻子,这两个人,怎么能知道他们不对主公怀恨在心呢?主公却又这样亲近他们。齐国大夫中又不缺少人手,何必非这两个人呢?”

懿公说:“这两人不曾怨恨我,你不要疑心。”就驾车在申池游玩,开怀畅饮,十分快活。懿公喝多了,又苦于天热,叫人抬来绣床,就在竹林茂密的地方,躺着乘凉。邴歜和阎职在申池里洗澡。邴歜十分痛恨懿公,几次想杀了他,替父亲报仇,只是没有碰到帮手,知道阎职对懿公也怀有夺妻的仇恨,想和他商量,又难于开口,因为在水中一同洗澡,便想出一条计策来,故意折下一枝竹杆,敲打阎职的头。

阎职发怒了,问:“干么欺负我?”

邴歜含笑道:“抢你的妻子,你还不怒,打一下会有什么损伤呢,就不能忍了?”

阎职说道:“丢了妻子虽然是我的耻辱,可是看着自己父亲的尸体被人砍去双脚,轻重不是一样吗?你能对父亲忍心,却怪我不能对妻子忍心,多愚蠢!”

邴歜说:“我有心里话,正想告诉你,一直忍着不说,只是怕你忘了以前的耻辱,那样即使我说了,对事情也没好处。”

阎职说:“人都有心,什么时候能忘,只恨力量不够。”

邴歜说道:“如今凶手就醉倒在竹林中,陪着来的,只有我们两人,这是老天给我们报仇的好时机,不能丢掉呀!”

阎职说:“你能干大事,我一定帮忙。”两人擦干身体穿上衣服,一同走进竹林,看看懿公正在熟睡,鼾声如雷,内侍守在左右两旁。

邴歜说:“主公酒醒了以后,肯定要汤水,你可以准备好了等着。”果然懿公醒后就向内侍要汤水喝,内侍去找。阎职乘机冲上去攥住懿公的双手,邴歜扼住他的喉咙,佩剑一挥,商人的头就滚落在地上。

两人扶起他的尸体,藏在竹林深处,把他的头扔进水中。

内侍取水回来,邴歜对他说:“商人杀了先主而自己即位,齐国的先君令我杀了他。公子元有贤德又孝顺,可立为国君。”内侍几人唯唯诺诺,不敢说一句话。

邴歜和阎职驾车回到城里,又摆上酒宴痛饮,彼此欢呼庆贺。早有人将消息通报给上卿高倾、国归父,高倾问:“怎样才能声讨他们的罪行并杀了他们,以告诫后来的人?”

国归父说:“弑君的人,我们不能讨伐,而人家讨伐了,又有什么罪呢?”邴歜和阎职两人畅饮完了,叫家人用大车装了家里的资产,用骈车载了妻子,走出南门,家人都劝他们快马加鞭,邴歜说:“商人没有道义,国内百姓正要庆幸他死呢,我们怕什么呢?”车队缓缓而行,都往楚国方向去了。

高倾与国归父邀请了群臣商议,请公子元继承君位,这就是齐惠公。髯翁有诗写道:仇人岂可与同游?密迩仇人仇报仇。不是逆臣无远计,天教二憾逞凶谋。

却说鲁文公名兴,是僖公嫡夫人声姜的儿子,在周襄王二十六年接替君位。文公娶齐昭公的女儿姜氏作夫人,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叫恶,一个叫视。文公的宠妾秦国女子敬嬴,也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倭,一个叫肹。四个儿子中只有倭年纪稍大。而恶却是嫡夫人生的,所以文公扶植恶作世子。

这时鲁国任用三桓掌握朝政。孟孙氏叫公孙敖,生下儿子名叫谷,还有一个叫难。叔孙氏名叫公孙兹,生下儿子一个叫叔仲彭生,一个叫叔孙得臣。文公叫彭生做世子恶的太傅。季孙氏名叫季无佚,是季友的儿子,无佚有儿子叫行父,就是季文子。鲁庄公有侄子叫公子遂,也叫仲遂,因住在都城的东门,又叫东门遂,从僖公在世时,就已经和三桓一同共事。论辈份,公孙敖和仲遂是同族兄弟,季孙行父又是晚一辈的了。因为公孙敖得罪了仲遂,死在了国外,就是为了这事,孟孙氏丢掉了权柄,倒是仲孙氏、叔孙氏、季孙氏三家有权治理国政。

先说公孙敖怎样得罪仲遂的。公孙敖娶了莒人的女儿戴己做妻子,就是谷的母亲;戴己的姐姐声己,就是难的母亲。敖生性(禁止),戴己病死后,又去娶己氏的女儿。莒人推辞说:“声己还在,应当作为继室妻子。”

公孙敖说:“我弟弟仲遂还没有娶妻,是给仲遂纳聘妻子。”莒人答应了。鲁文公七年,公孙敖奉了文公的命令,到莒国出访,顺便替仲遂选择妻子。到了鄢陵,公孙敖登上城楼观望,瞧见己氏十分漂亮,这天夜里竟然就同己氏同居了,而后又自己娶到家来。仲遂见妻子被哥哥夺走了,勃然大怒,告诉了文公,请求派兵去打他。

叔仲彭生劝道:“不能这样。我听说:‘国内用兵是内乱,国外用兵是侵犯。’幸好没有境外侵犯,为何要发动内乱呢?”

文公于是叫公孙敖到朝堂上来,命令他到莒国送还己氏,以解开仲遂的怒气。公孙敖又和仲遂兄弟讲和了。但公孙敖始终没断对己氏的思念,到了第二年,公孙敖奉命到周,为襄王奔丧,谁料他竟不到京师,却带了吊唁的钱款,私自去莒国与己氏团圆去了。鲁文公也不追究,立他的儿子谷主持孟氏家族的香火。

这以后公孙敖忽然又思念起故乡来,托人带信给谷,谷又转而请示他的叔叔仲遂。仲遂说:“你父亲如果想回来,必须依我三件事才行。不入朝,不参与国家大事,不携带己氏。”谷派人回信给公孙敖。公孙敖急着回来,欣然同意了。

他回鲁国三年,果真足不出户。突然有一天,拿走家里所有的宝玉金帛,又去了莒国。孟孙谷想念父亲,过了年就病死了。他的儿了仲孙蔑年纪还小,便立了孟孙难为国卿。不久,己氏死了,公孙敖又想着返回鲁国,将全部家产交给文公和仲遂,叫他的儿子难替他在文公面前说情。文公同意了,公孙敖上了回家的路,到了齐国的地界,他已经病得不能走了,最后死在堂阜。孟孙难执着地请求文公,将他父亲的尸首接回来,葬在鲁国。孟孙难是罪犯的儿子,又是临时掌管宗族的祀庙,等待仲蔑长大了好能接替,所以不怎么参与政事。季孙行父是仲遂、彭生和得臣的侄子辈,所以遇到事情总是谦让,不敢一人专断。而彭生又性情仁厚善良,甘于师傅的职位。得臣一直掌握着兵权,所以仲遂、得臣两人,当权操持国家大事。敬嬴仗着文公的宠爱,不满她的儿子不能继承鲁国的君主位置,便用厚重的贿赂与仲遂勾结,借此将她儿子的前程托付给仲遂,说道:“将来倭当了国君,就和你共同拥有鲁国。”

仲遂感动她重托的情义,有心要拥戴公子倭。心想:“叔仲彭生是恶的老师,肯定不愿做同谋。而叔孙得臣,生性贪图贿赂,可以用好处打动他。”就不时地将敬嬴赠送的东西,分出来给他,说:“这是嬴氏夫人叫我送给你的。”又教导公子倭不时找到得臣的门上,恭敬地请教,因而得臣心里也倾向立公子倭。

周匡王四年,鲁文公十八年的春天,鲁文公死了,世子公子恶因父亲死了而继承国君的位置。诸侯各国都派遣使者赶来吊唁慰问。这时齐惠公元,刚接了齐国的君主位子,正打算反商人的暴政,特地派人到鲁国来,参加文公的葬礼。仲遂对叔孙得臣说:“齐国、鲁国世代友好。齐桓公和鲁僖公,见面像兄弟一样高兴。从孝公开始两国结下怨仇,一直延续到商人,彼此视为仇敌。如今公子元刚刚即位,我国没有去祝贺,而他们却先派了人来参加葬礼,这重修旧好的美意,不能不去感谢。乘此机会,联合齐国做为后援,扶植公子倭,这是一条路呀。”

叔孙得臣说:“我和你同去。”

第50回 东门遂援立子倭 赵宣子桃园强谏

第五十回东门遂援立子倭赵宣子桃园强谏

话说仲遂和叔孙得臣两人到齐国祝贺齐国新君主即位,并且感谢参加葬礼的盛情。见面礼行过以后,齐惠公安排宴会接待他们,谈到鲁国新上任的国君,齐惠公问:“为什么名要叫恶?人间上好的名很多,怎么偏用这个不美的字?”

仲遂回答:“我们先主公刚生下这个儿子时,叫太史算了一卦:卜辞是:‘当恶死,不得享国。’所以,我们先主公给他起名为恶,打算以此来限制他。但是这个儿子并不是我们先主公所宠爱的。所宠爱的是长子名叫倭,为人孝顺有贤德,能尊重大臣,国内百姓都想奉举他做国君,但因为不是嫡夫人所生,而受到压制。”

惠公说:“古来就有传立长子的规定,何况所喜爱的又是长子呢?”

叔孙得臣说:“按照鲁国的旧规矩,传位给嫡夫人的儿子,嫡夫人没有儿子,才立长子。我们先主公拘泥于常规,放下公子倭而立恶为世子,国内百姓都不服气。贵国如果有心思为鲁国改立贤能的君主,我们愿意结下婚姻关系,专门听从贵国的旨意,每年都来朝见,不敢有一丝疏忽。”

惠公听了非常高兴,说:“如果大夫能在国内主持这件事,我一定唯命是从,哪敢有半点违背?”

仲遂、叔孙得臣抓住机会,请惠公同他们俩歃血立誓,许下婚约。惠公答应了下来。

仲遂、叔孙得臣立即回到鲁国,对季孙行父说:“当今天下,晋侯的霸业已经过去了,齐国将很快恢复强盛,他们有意将齐侯的女儿许配给公子倭,这样雄厚的外援不能失掉呀。”

行父说:“继承君主位子的,是齐侯的外甥。齐侯有女为什么不嫁给主位继承人,反倒要嫁给公子呢?”

仲遂说:“齐侯听说公子倭的贤能,决心要和公子倭交好,愿意结为翁婿关系。像夫人姜氏,是齐昭公的女儿,桓公的几个儿子,互相攻击像仇敌一样,结果四代国君,都是弟弟代替哥哥继承的,他不认他的哥哥,干吗还要认他的外甥呢?”

行父答不上来,闷闷地回家,叹道:“东门氏将有别的心思了!”—─仲遂家住在都城的东门,所以人们称他为东门氏。行父把这事秘密地告诉了叔仲彭生。

彭生说:“大位已经定了下来,谁还敢有二心?”并不特别在意。

仲遂又和敬嬴私下里商定了计策,安排勇士埋伏在马圈里,叫养马的人假报说:“有一匹马生下个马驹非常好!”敬嬴就让公子倭、世子恶和公子视一块儿去马圈察看马驹的毛色。这时,勇士突然杀出,用木棍将恶和视两人打死。

仲遂说:“太傅彭生还在,这人不除掉,事情就还没有完。”叫内侍假传恶的命令,请叔仲彭生进宫。彭生正准备去,他的家臣公冉务人,平素就了解仲遂勾结内宫的事情,怀疑这中间有诡计,就阻止彭生说:“太傅不要去,去了肯定是死。”

彭生说:“主公有命令,虽然是死,也不能逃避呀?”

公冉务人说:“如果真是主公的命令,那太傅就不会死。假若不是主公的命令,死了又有什么意义?”彭生不听,务人便揪住他的袖子哭了起来。彭生扯断袖子登上马车往宫里去了。

到了宫里,彭生问恶在哪儿?内侍跪下答道:“宫内养的马正在下驹,世子他们在那儿看呢。”就领着彭生到马圈。勇士再次杀出,同样用棍子把他打死,然后又用马粪将尸体掩埋了。敬嬴叫人告诉姜氏:“主公和公子视被性情恶劣的马连踏带咬,都死了。”姜氏大哭,到马圈去看,但这时,两具尸体已被搬出宫门了。

季孙行父听到世子恶、公子视的死讯,知道是仲遂等人干的,却不敢公开讲,单独见到仲遂才指责他:“你作事太狠毒,我都不忍听了。”

仲遂辩解说:“这是嬴氏夫人干的,同我不相干。”

行父又说:“如果晋国来兴师问罪,怎么对付?”

仲遂回答:“齐国、宋国都有先例,从这就可以看出来了,他们杀了已经成熟的君主,还不能构成讨伐,如今这里死了两个小孩儿,又有什么可以讨伐的呢?”行父抚摸着世子恶的尸体,不觉痛哭失声。

仲遂说道:“大臣应当商议大事,学着孩童一样哭哭啼啼有什么好处!”行父便忍住了眼泪。这时叔孙得臣也赶到了,问仲遂他的哥哥彭生在哪儿?仲遂推辞说不知道。得臣笑了:“我哥哥为忠心而死,这是他的志向,有什么不能说的?”仲遂于是暗地里告诉他尸体埋藏的地方,然后朗声说道:“今天的事,当务之急是扶立新的国君。公子倭已经长大成人了,而且具备贤德才气,适合承继大位。”

这时百官都赶到朝堂来了,大家听了也都没有吭声。于是拥戴公子倭为鲁君,这就是鲁宣公。众大夫列队朝贺。胡曾先生有诗写道:外权内宠私谋合,无罪嗣君一旦休。可笑模棱季文子,三思不复有良谋。

得臣从马粪中挖出彭生的尸体,重新掩埋了,不再提起。

再说嫡夫人姜氏,知道两个儿子被杀的消息后,也看到仲遂扶植公子倭当上了国君,捶着胸膛大哭,昏倒了几次。仲遂又向宣公献媚,依照“母以子贵”的礼法,尊敬嬴为夫人,百官又入朝致贺。姜夫人不能安稳地呆在宫里了,日夜啼哭,叫左右随从收拾车仗,打算返回齐国。仲遂假惺惺地叫人挽留她:“新主公虽然不是夫人生的,但夫人是他的嫡母呀,主公对夫人的孝顺和赡养自然不会缺少的,干吗要到娘家去过活呢?”

姜氏骂道:“乱贼仲遂!我们母子有什么对不起你的,非要做这样惨毒的事情?现在还用假话来留我!如果鬼神知道了,决不会饶了你!”

姜氏也不见敬嬴,一路迳直出了宫门,登车走了。经过大街集市,放声大哭,喊道:“老天呐!老天呐!两个孩子有什么罪?我有什么罪?乱贼仲遂丧尽天理,残杀世子扶立旁人!我今天和国内百姓永别,再也不到鲁国了!”路上的百姓听了,无不痛心,有许多人流下了眼泪。

这一天,鲁国的商贩为此举行罢市。从此,人们管姜氏叫哀姜,又因为她毅然出宫返回齐国,也叫她出姜。姜氏回到齐国,见到昭公夫人,两个人各自述说自己的孩子死得冤枉,抱头痛哭。齐惠公憎恶这哭声,另修了屋宇,让她们母女搬过去住。姜氏最后就死在了齐国。

却说鲁宣公同母兄弟叔肹,为人耿直忠诚,见哥哥借仲遂的力量,杀了另外两个弟弟,自立为鲁君,心里非常不满,也不去朝贺。宣公派人叫他,要委他以重任。叔肹还是推辞不去。有朋友问他原因,叔肹说:“我并不是讨厌富贵,只是见了我哥哥,就想起我弟弟,是不忍心呀!”

朋友又问:“你既然觉得这个哥哥不讲道义,为什么不去别的国家呢?”

叔肹说:“哥哥不曾对我绝情,我怎么敢对哥哥绝情?”恰好这时,宣公叫有司来找叔肹要个回话,并带来粮食布帛送给他,叔肹向有司拜谢说:“叔肹有幸不致于挨饿受冻,不敢浪费公家财产。”有司三番五次传达宣公的旨意,叔肹说:“等缺吃少穿了,一定去要,今天决不敢收下。”

朋友说:“你不接受官职俸禄,足可以证明你的心了,家里又没有剩下的钱财,稍微领些馈赠,来做早晚饭菜的补贴,并不碍廉洁,都推辞了不是太过分了吗?”叔肹只是笑笑,没有回答,朋友叹息着走了。

有司不敢强留下粮食布帛,回去报告宣公。宣公说:“我弟弟一直很贫困,不知靠什么生活?”派人在夜里偷看他的举动,发现他正在挑灯做鞋,准备第二天早上上街去卖,用来置办早饭。宣公叹了口气,说道:“这人是要学伯夷、叔齐,采撷首阳山的草吧?我应该成全他的志向。”叔肹一直活到宣公末年才死。终身不曾接受他哥哥的一寸丝,一粒米,也终身不曾谈起他哥哥的那段罪恶。史臣有诗称赞道:贤者叔肹,感时泣血。织屦自赡,于公不屑。顽民耻周,采微甘绝。惟叔嗣音,入而不涅。一乳同枝,兄顽弟洁。形彼东门,言之污舌!

鲁国人崇尚叔肹的义气,称颂不已。成公初年,用了他的儿子公孙婴齐为大夫。于是在叔孙姓氏之外,又有了叔氏。叔老、叔弓、叔辄、叔鞅、叔诣都是他的后代。这是后话,搁在一边。

却说周匡王五年,即宣公元年正月初一这一天,朝贺刚完,仲遂就向上奏道:“主公还没有夫人,臣上次同齐侯有一项婚约,这事不能耽搁太久。”

宣公问:“谁替我去出使齐国?”

仲遂回答:“婚约是臣定下的,我愿意自己去。”宣公就派仲遂到齐国,交纳聘礼,请求为鲁公倭完婚。仲遂正月到齐国,二月接宣公夫人姜氏回国,还暗地里对宣公奏道:“齐侯虽然和主公是翁婿关系,但将来的好坏不能预测,何况国家有大的变故,必然要列入会盟,才能成为诸侯中的一员。臣曾经和齐侯歃血盟誓,约好每年都去朝见,不敢缺少一次。因此才事先将鲁国君主定位的事托嘱给他。主公必须不吝惜重金贿赂,请齐侯同结会盟。如果他接受贿赂答应会盟,再加上我们恭敬谨慎地逢迎他,那么两国相亲就像唇齿相依一样牢固,主公的位子也就稳如泰山了。”宣公觉得有理。随后派季孙行父到齐国感谢通婚的恩情,致词说:我们主公仰仗您的灵宠,完好地守护宗庙,担心害怕不能列入诸侯,成为您的羞耻。您如果关怀照顾我们主公,给以会盟的好处,所拥有不丰厚的济西的田产,晋文公所给先主公的,愿意献给贵国,只盼您委屈收下!

齐惠公高兴异常,当下约好,夏天五月间,在平州会见鲁君。

到了日子,鲁宣公先到平州,齐惠公随后也到了。两人先叙了一阵翁婿的情谊,然后才行两君相见之礼。仲遂捧着济西田地的记录本走上前来,齐侯也不推辞,叫随行的大夫接了。事情办完了,宣公辞别齐侯返回鲁国。仲遂说:“我们今天可以睡安稳觉了。”从此,鲁国或去朝见或去访问,国君、大夫到齐国,没有少过一天,鲁国对齐国是没有命令不执行,没有战斗不一起打的。到了齐惠公晚年,感激鲁宣公的诚挚顺服的心意,仍将济西的田产还给了他,这是后话。

却说楚庄王旅即位三年了,从不发号施令,每天忙着打猎。就是在宫里,也只是从早到晚地同妇人饮酒作乐。同时在朝堂门口悬挂命令:“有胆敢谏劝的人,一律杀死,决不赦免!”大夫申无畏入宫拜谒庄王,只见庄王右手搂着郑姬,左手抱着蔡女,盘腿坐在钟鼓之间,问道:“大夫来是要喝酒呢?听乐呢?还是有想说的话呢?”

申无畏回答:“我不是来饮酒听乐的。刚才我走在郊外,有人告诉我一条隐语,我解释不出来,愿意说给大王听。”

庄王说:“嗐!是什么隐语,大夫不能解释,快对我说来!”

申无畏说:“有一只大鸟,身披五色羽毛,栖止在楚国的高阜三年了,看不见它飞,也听不见它叫,不知这鸟是什么鸟?”

庄王知道这是在讽喻自己,笑道:“我知道了!这不是一只普通的鸟。三年不飞,三年不叫,叫起来必定惊人。你等着瞧吧。”

申无畏又拜了几拜,退出宫来。又过了好几天,庄王淫乐同以前一样。大夫苏从求见庄王,进宫就大哭。庄主问:“苏子有什么事这么伤心?”

苏从答道:“我哭的是我身死而楚国就要灭亡了!”

庄王又问:“你为什么死?楚国又为了什么要亡国?”

苏从说:“我要谏劝大王,大王不听,必然要杀我。我死了楚国就再没有谏劝大王的人了。纵容大王的意愿,使楚国的政治衰落,那么楚国的灭亡很快就会到来了。”

庄王勃然变色:“我有命令:‘胆敢谏劝的人死。’明知道谏劝必然要死,而又要进宫来打扰我,不是很愚蠢吗?”

苏从说:“我的愚蠢,比大王的愚蠢差得远了!”

庄王更加愤怒了:“我怎么更愚蠢?”

苏从说:“大王位居万辆车乘之国,享用千里沃野的税收,兵强马壮,诸侯畏惧服贴,四个季节的贡品总是摆满庭堂,这是千秋万代的利益。今天沉溺在酒色音乐之中,不治理朝政,不亲近贤能的人才,大国在外面攻击,小国在底下反叛,开心只是眼前,祸患却是在将来。因为一时的欢乐,而放弃万代的利益,不是十分的愚蠢是什么?我的愚蠢,召来的不过是杀身。而大王杀了我,后人将称我为忠臣,像龙逢、比干一样,我并不笨。大王的愚蠢,结果是想成为一个平常百姓都不能够。我的话到这完了。请借大王的佩剑,我应当在大王面前割断喉咙,好使大王的命令有信义!”

庄王幡然悔悟,站起来说道:“大夫不要讲了!大夫的话,是肺腑之言,我听你的。”

于是去掉悬挂的钟鼓,摈弃郑姬、疏远蔡女,立樊姬为夫人,叫她掌管内宫事物。说道:“我喜好打猎,樊姬劝我不听,从此不吃鸟兽的肉了,这是我的贤内助。”

任贾、潘尪、屈荡,以减少令尹斗越椒的职权。早饭吃过以后,开始发号施令。命令郑公子归生讨伐宋国,与宋国军队在大棘交战,抓获宋军右师华元。同时命令贾领兵救援郑国,与晋军在北林交战,抓获晋军将领解扬,将解扬拘压在楚国一年后,放回晋国。从此楚国国势日益强盛,庄王因此有了称雄中原的大志。

再说晋国上卿赵盾,因楚国日渐强横,打算同秦国通好共同抵御楚王。赵穿献计说:“秦国有个附属国名叫崇,依附秦国时间最长,请让我领偏师入侵崇国,秦军必然要来救援,借机同秦国讲和。这样,我们就占了上风。”赵盾采纳了他的建议。于是劝说灵公,出动军车三百辆,派赵穿为大将,侵略崇国。赵朔说:“秦国同晋国的仇怨已经很深了。又侵犯他的附属国,秦国国君必然更加愤怒,怎么肯同我们讲和呢?”

赵盾说:“我已经答应赵穿了。”赵朔又将这事告诉韩厥,韩厥微微冷笑,附在赵朔的耳旁说:“你父亲的这个举动,是想树赵穿来巩固赵家的宗族,不是为了联合秦国。”赵朔一时默不做声,离开了韩厥。

秦君听说晋军侵犯崇国,竟然没来救援,却率领军队攻打晋国,将晋国的焦邑围了起来。赵穿急忙回师来救焦邑,秦军这才撤退走了。

赵穿自此开始参与晋国的军事。臾骈病死后,赵穿就接替了他的位置。这时晋灵公已经长大成人,贪恋酒色,凶恶残酷。他大肆搜刮百姓的钱粮,大兴土木,供他游戏玩乐。灵公还宠幸一个大夫,名叫屠岸贾。——是屠击的儿子,屠岸夷的孙子。——屠岸贾擅长阿谀奉承,很会讨好。灵公是言听计从。灵公命他在绛州城内,建一座花园,到处搜罗各种奇花异草,种植在园中。其中数桃花最盛,春天开放,像锦绣一般灿烂,因而取名桃园。园中筑起三层高台,中间建起一座绛霄楼,画栋雕梁,四周朱栏曲槛,凭栏四望,闹市中的景物都在眼前。

建完后,灵公巡视一遍,非常高兴。平日里时常登临观望,或张弓打鸟,或与岸贾赌赛饮酒作乐。一天,召集梨园子弟在台上唱戏,园外百姓层层围观,灵公对岸贾说:“用弓打鸟怎么能和打人比美呢?我与你比试一下打人的功夫。打中人眼睛的为胜,打中肩臂的不算数,打不中的用大杯罚酒。”说好灵公往右面人群中射弹,岸贾往左面人群中射弹。定好后台上高喊一声“看弹!”只见弓如满月,弹似流星,人丛中一人被弹去半只耳朵,一个弹中了左肩胛。吓得百姓惊慌失措,四处逃散,乱嚷乱挤,口中齐声叫道:“弹又来了!”灵公大怒,索性让左右会发弹的,一齐都放,一时那弹丸像雨点一般飞了出去,百姓躲避不及,也有破头的、伤额的、弹出眼珠来的、打落门牙的、喊爹的、叫娘的、抱头鼠窜的、推挤跌倒的,仓慌奔跑、东避西躲的情形,目不忍见。

灵公在台上看到这一切,把弓扔在地上,哈哈大笑,对岸贾说:“我登上这高台游玩已经不少遍了,都没有今天玩的高兴呀!”从此,百姓看到台上有人,便不敢在桃园前行走。市中流传谚语道:莫看台,飞弹来。出门笑且忻,归家哭且哀!

又有周人献给灵公一只猛犬,名叫灵獒,身高三尺,颜色如炭火,善于理解人的意图。如果左右谁有过错,灵公立刻呼灵獒把他吃掉。灵獒起身便咬人的脑门,不死不肯罢休。有一名奴隶,专门饲养这只犬,每日给它吃几斤羊肉,灵獒也很听这人的指使。灵公给这个奴隶起名字叫獒奴,让他和中大夫一样待遇。后来灵公不在朝廷议事了,命百官都到他的寝室上朝。每次上朝或出游,獒奴都用细铁链牵着犬,在左右听命,使人怵目惊心。

这时,各国都不愿和晋来往,国内百姓也怨声载道。赵盾等一班大臣屡次进谏,劝灵公近贤人远小人,勤政亲民,灵公就像耳朵上挂的玉塞进耳里一样,非但全然不加以理会,反而产生了疑心忌恨的念头。忽然有一天,灵公处理完朝事,各位大夫都散去了,只有赵盾和士会还在寝宫的门内,商议国家的事情,提起事都相互叹气。这时只见有两个内侍抬着一个竹笼,从闺房中走出来。赵盾说:“宫中怎么会有竹笼出来?这中间一定有原因。”远远的就喊:“过来,过来!”内侍只是低着头不答应。

赵盾问:“竹笼里装的什么?”

内侍说:“你是相国,想看就自己来看,我不敢说。”赵盾心里更疑惑,就邀了士会一同过去察着,只看见一只人手露在笼外。两位大夫拉住竹笼细瞧,是一个被*过的死人。赵盾十分吃惊,问死尸的来历,内侍还不肯说。赵盾说:“你再不讲话,我先砍了你!”

内侍这才告诉说:“这人是厨师。主公叫他煮熊掌,急着要下酒,催了三、四次,厨师只好献上。主公尝了,嫌熊掌没有熟,就用铜斗把厨师打死了,又将尸首砍成好几段,命我们仍到野外去。限定时间回来报告,迟了就要处罚。”

赵盾放内侍抬着竹笼过去,然后对士会说:“主上没有道义,把人命看成草芥。国家危亡,只是早晚的事情了。我和你同去苦苦劝一次,怎样?”

士会说:“如果我们两人劝他不听,就再没有人继续劝下去了。我先进去劝劝,如果主公不听,你就接着去劝。”

当时灵公还在中堂,见士会直直地走进来,知道他必然有谏劝的话要说,便迎着士会说道:“大夫不要说了,我已经知道错误了,今后定当改正!”

士会叩头说道:“人谁能没有错误,错了能改,是国家的福份!我们不胜欢欣鼓舞!”

说完便退了出来,把经过告诉了赵盾。赵盾说:“如果主公真的悔过了,很快就会见成效。”

到了第二天,灵公停止例行的朝堂议事,叫人驾车到桃园去游玩。

赵盾说:“主公的这个举动,哪像改正错误的人?我今天非说不可了!”就先赶到桃园门外,等候灵公。

灵公到了,赵盾上前拜见灵公。灵公惊讶:“我不曾叫你,你为什么到这来了?”

赵盾又拜了三拜,开口说道:“不宣而来罪该万死。但我有话要面奏主上,望主公宽容采纳!我听说:‘有道德的国君,将别人的欢乐当做自己的欢乐。没道德的国君,将自己的欢乐当做别人的欢乐。’人如果享有宫室的宠爱,田野围猎的乐趣,自身的欢乐也就到这了,却没有以杀人作乐的。如今主公纵狗咬人,用弹弓打人,又因为小的过错*厨师,这是有道德的国君所不干的,而主公干了。人命关天,却像这样肆意宰杀,如此下去,黎民百姓在国内反叛,诸侯各国在外面背离,桀、纣灭亡的灾难,就要落到主公的头上!我今天不说,就再没有人说了。我不能忍心坐视主公和国家危亡不管,所以才胆敢直言不讳。乞求主公掉转车头回朝堂,痛改以前的错误,不再荒淫游乐,不再滥杀无辜,使晋国转危为安,我虽然死了也没有遗憾!”

灵公十分惭愧,用衣袖掩住脸说道:“你暂且退下,让我今天玩完了,下次一定照你的话做。”赵盾用身子挡住桃园的门,不放灵公进去。

屠岸贾在一旁说道:“相国赶来谏劝,当然是好意,但车马已经到这儿了,怎么能空跑一趟,被别人笑话?请相国暂时回去。如果还有什么政事,等主公明天早朝时,再在朝堂上商量,怎么样?”

灵公连忙接着说:“明天早朝,一定叫你去。”赵盾没有办法,将身子闪开让灵公进去,又瞪起眼睛对屠岸贾说道:“亡国灭族的,都是你们这帮小人!”骂完了,还怒气冲冲,不能平息。

屠岸贾陪着灵公在桃园游戏。正在欢笑间,岸贾突然叹起气来:“这类欢乐不能再有了!”

灵公问道:“大夫怎么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屠岸贾说:“赵相国明早肯定又要来喋喋不休,哪能叫主公再出来?”

灵公立刻恼怒得脸上变了颜色:“从古到今,都是臣子受君王的约束,没听说过君王受臣子约束的。有这个老家伙在,叫我很不方便,有什么计策可以除掉他?”

岸贾说道:“我养了一个食客叫鉏麑。他的家境十分贫困,我经常接济他,他感激我的资助,愿意为我竭尽全力。如果叫他去行刺相国,主公想要随意开心,又怕什么呢?”

灵公说:“如果这事办成了,你的功劳非同小可!”这一夜,岸贾秘密召见鉏麑,给他准备了酒宴,告诉他:“赵盾独揽大权,欺压主上,今天奉了晋侯的旨意,叫你去刺杀他。你可以埋伏在相国府的门外,等五更鼓敲过以后,他上车去早朝时杀他,不能耽误了。”

鉏麑领了命令行动去了,他扎紧腹腿,带了白如雪花的匕首,潜伏到赵府的旁边。算算时间已接近五更,便溜到了相国府的门前,见几重大门敞开,车马已经在门外备好了,瞧见堂上灯火闪烁。鉏麑又乘机闪进了中门,躲在暗处,仔细察看。见堂上有一位官员,穿着入朝议事的官服,举着笏板,正襟危坐。

这位官员正是相国赵盾,因为要赶早朝,看看天色还早,所以坐着等天亮。鉏麑大吃一惊,又退出门外,叹道:“在家中还没有失掉对君主的恭敬,这样的人是百姓的主宰!奸贼要杀百姓的主宰,这是不忠的行动;领受了主公的命令又放弃不执行,这是没有信义的做法,不忠诚又不讲信义,怎么挺立在天地间啊?”便在门口大叫:“我是鉏麑,宁愿违背主公的命令,也不忍心杀死忠臣,我今天自杀!恐怕还有人要来行刺,相国小心防备!”说完,朝着门前的一棵大槐树一头撞击,*迸裂,当时就死了。史臣有诗赞道:壮哉鉏麑,刺客之魁!闻义能徒,视死如归。报屠存赵,身灭名垂,槐阴所在,生气依依!

这时惊动了守门人,将鉏麑死的前后经过报告给赵盾。给赵盾架车的提弥明说:“相国今天不能入朝,恐怕有其他的变故。”

赵盾说:“主公答应我早朝,我要是不去,这是无礼。死生有命,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吩咐家人,暂时将鉏麑浅浅地埋在槐树的旁边。赵盾仍然登车进入朝堂,随着众臣对灵公行礼。灵公见赵盾没有死,就问屠岸贾鉏麑的事。岸贾回答:“鉏麑去了没有回来,有人说撞死在槐树下了,不知什么原因。”

灵公说:“这条计策不成,怎么办?”

岸贾奏道:“我还有一计,可以杀死赵盾,万无一失。”

灵公说:“你有什么主意?”

岸贾说:“明天,主公召赵盾到宫中喝酒,先在墙壁后面埋伏好兵甲。等三巡酒喝过之后,主公就向赵盾要佩剑看看,赵盾必然要捧剑呈给主上。这时我在旁边叫喊说:‘赵盾要在主公面前拔剑,图谋不轨,左右侍从快来救圣上!’兵甲听到暗号,一齐杀出来,把赵盾捆起来杀了。外人都会说赵盾是自取灭亡,主公可以借机躲避妄杀大臣的说法,这主意怎样?”

灵公说:“妙!妙极了!就照这个主意办。”

第二天,又是早朝,灵公对赵盾说:“我听了你的直言,才能够亲近群臣。为表示恭敬,我安排些微薄的酒饭,来犒劳你。”

就叫屠岸贾领着赵盾进入宫中。提弥明紧跟在赵盾的身后,就要登上宫堂的阶梯了,岸贾说:“主公只宴请相国,旁的人不能登堂。”提弥明就站在了堂下。

赵盾拜了三拜,就坐在灵公的右边,屠岸贾陪坐在灵公的左边。厨师献上菜餚,酒过三巡之后,灵公对赵盾说:“我听说你佩带的剑是利剑,请解下来给我看看。”赵盾不知这是计策,正要解下剑来。提弥明在堂下望见,立刻大叫:“臣子陪主上吃酒,量不过三升,为什么要酒后在主上面前拔剑?”赵盾一下省悟过来,马上站了起来。提弥明怒气冲冲,直奔上宫堂,搀扶着赵盾往下就走。

屠岸贾急忙叫獒奴放灵獒去追穿紫袍的人。灵獒迅疾如飞,在宫门内追上赵盾。提弥明力大无穷,凭着双手迎击灵獒,扭断灵獒的脖子,獒立刻死掉了。灵公恼怒到了极点,喊出墙后埋伏的甲兵来攻击赵盾,提弥明用身体掩护赵盾,叫赵盾快走,自己只身来战甲兵,终于寡不敌众,遍体鳞伤,用尽力气死了。史臣称颂他说:君有獒,臣亦有獒,君之獒不如臣之獒。君之獒,能害人;臣之獒,克保身。呜呼二獒!吾谁与亲?

话说赵盾,幸亏提弥明拦住甲士格斗,脱身先跑了。忽然有一个人疯狂地追上赵盾,赵盾紧张极了。那人说道:“相国不要怕,我是来救你的,不是来害你的。”

赵盾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回答:“相国不记得桑树荫下挨饿的人吗?我就是灵辄。”——原来五年前,赵盾去九原。

第51回 责赵盾董狐直笔 诛斗椒绝缨大会

第五十一回责赵盾董狐直笔诛斗椒绝缨大会

话说晋灵公谋杀赵盾,虽然没达到目的,却因赵盾离开了绛城而高兴,就像村童离开了老师、顽皮的孩子离开了主人,觉得胸怀舒畅,快不可言,便携带宫眷在桃园住宿,日夜不归。

再说赵穿在西郊打猎回来,正遇到赵盾父子,停车相见,询问缘由。听后,赵穿说:“叔父千万不要出境,几日内见到我的信后,再决定到哪儿去。”

赵盾说:“既然如此,我权且住在首阳山,等待你的好消息。你凡事要谨慎,不要祸上加祸!”赵穿别了赵盾父子,回到绛城,知道灵公住在桃园,假意求见,叩头谢罪,说:“赵穿虽然是相国宗亲,但也是罪人的家族,不敢再侍奉主公了,请求您罢免臣下。”灵公信以为真,安慰他说:“赵盾多次轻视欺负我,我实在忍受不了了,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可以安心守职。”

赵穿谢恩后又启奏说:“我听说‘贵为君主的人,一定要穷尽声乐和美色的享受’,现在主公周围虽然钟鼓齐鸣,但后宫中却缺少美女,谈什么享乐呢?齐桓公宠姬爱妾满宫,正夫人之外,还有六位夫人。先君文公虽出逃在外,患难之际,所到之处必纳妾,到归国的时候,年岁已经六十了,尚且妻妾无数。主公既然有高台和宽大的园圃,可以在这里再设一处寝宫,为什么不多选些良家美女,养在这里,让高明的歌师教她们歌舞,以备娱乐之用,岂不美哉?”

灵公说:“你的话正合我的意思。现在想要搜寻国中的美女,谁可以胜任这个差事?”

赵穿说:“大夫屠岸贾可胜任。”

灵公遂命屠岸贾负责这件事。不论城内郊外,年龄在二十岁以内、没有出嫁的美女,都得报告等待选择,限一个月内完成任务。

赵穿借这个差事,调开了屠岸贾后又对灵公说:“桃园护卫力量弱,我在军中精选出骁勇之士二百人,来充实这里的卫士队伍,请主公决定。”灵公又同意了他的请求。

赵穿回到营中,果然挑选了二百名甲士。那些军士问道:“将军有什么差遣吗?”

赵穿说:“主上不体恤民情,整天在桃园享乐,命我选大家替他警卫。你们都有家室,这一去将要立风宿露,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话立即激起了军士的情绪,他们抱怨说:“这样无道的君主,为什么不快快死去?如果相国还在,一定不会有这种事的。”

赵穿说:“我有句话,想和你们商量,不知合适不?”

军士们都说:“将军能把我们从苦难之中救出来,恩同再生!”

赵穿说:“桃园比不得深宫把守严密,你们在二更的时候,攻入园中,只说去讨赏。以我挥袖子为暗号,杀了晋侯,我就迎回相国,另立新君,这个计策怎么样?”

军士同声说:“太好了!”

赵穿把酒食赏给每个人,并让他们排列在桃园的外边。赵穿进园请灵公检阅。晋侯登台一看,人人精勇,个个刚强,不由得喜上心头,当即留赵穿陪他饮酒,饮到二更时候,忽听园外边喊声大作,灵公惊诧地询问原因。赵穿说:“这一定是护宿的卫士,驱赶夜间走路的人,我下去提醒他们,不要惊动主公。”

赵穿马上命令点灯,缓步走下高台,二百名士兵已经破门而入。赵穿稳住了众人,并将他们领到台前,上去说道:“军士知道主公在饮酒,想求您将余下的赏给他们,没有别的意思。”灵公传令,叫内侍拿酒犒劳大家,他自己倚着栏杆在一旁观看。

赵穿呼喊道:“主公亲自犒劳你们,快领赏!”说完便把袖子一挥,众军士认定了晋侯,一拥而上。灵公心中着忙,对赵穿说:“军士登上高台是什么意思?你告诉他们速速退下!”

赵穿说:“众人思念相国赵盾,想让主公把他召回国来。”灵公还没来得及答话,已被戟刺穿胸膛,当即死去。左右都惊慌逃走。

赵穿对军士说:“昏君已经除掉,你们再不要滥杀一人,该随我去迎接相国还朝了。”因为晋侯无道,滥杀无辜,灵公左右近侍平时都提心吊胆。所以军士行刺君主,没有向前相救的。百姓也怨恨他很久了,反而以晋侯之死为大快人心事,绝没有一个人归罪于赵穿。

七年之前,彗星进入北斗星间,曾占卜过,内容是:“齐、宋、晋三国之君,皆将乱死。”到现在应验了。髯翁有诗云:崇台歌管未停声,血溅朱楼起外兵。莫怪台前无救者,避丸之后绝人行。

屠岸贾正在郊外,挨门挨户查访美色女子。忽然有人来报:“晋侯被杀!”大吃一惊,知道是赵穿所为,不敢声张,偷偷回到家中。士会等听到朝中之事,忙赶到桃园,那里已空荡荡没有一人。也料到赵穿去迎接相国,便把园门封上,等待动静。

不到一日,赵盾坐车回来了。进入绛城,来到桃园时,百官都聚集在这里。赵盾就在灵公尸体上痛哭一场,悲哀之声园外都能听到。百姓听到了都说:“相国对晋侯这般钟爱。可见他死是自取其祸,不是相国的过错呀。”

赵盾一面吩咐将灵公殡殓,葬在曲沃;一面召集群臣,商议再立新君主的事。这时灵公还没有儿子,赵盾说:“先君襄公逝去时,我曾主张立长子为君嗣,大家意见不统一,才有今日。这次不能不小心了!”

士会说:“国有长君,社稷之福,确像相国说的那样。”

赵盾说:“文公还有一个儿子,出生时,他母亲梦见神人进屋来用黑手摸他的屁股,因此起名“黑臀”,现在在周供职,年岁也大了,我想把他迎回来立为新君,不知怎么样?”百官不敢有异议,都说:“相国这样做很妥当。”

赵盾想解脱赵穿杀君的罪过,便派他去周迎公子黑臀回国,朝拜太庙后继承侯位,这就是成公。成公为君后让赵盾主持国政,并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赵朔,称为庄姬,赵盾还对成公说:“我的母亲是狄国人,君姬氏有谦让的美德,派人迎接我母子回到晋国我才得以立为长子,入朝做事。现在君姬氏三个儿子同、括、婴都长大了,愿意把我的职位归还给他们。”

成公说:“你的弟弟,乃是我娣所钟爱的人,应当都录用,请你不要过于谦让了。”于是赵同、赵括、赵婴同时被封为大夫。赵穿依旧参与军政。赵穿背地对赵盾说:“屠岸贾奉承先君,与赵家有仇,桃园之事,只有屠岸贾心怀不满。如若不除去此人,恐怕赵家不会安宁的!”

赵盾说:“人家没说你有罪,你怎么反倒说人家有罪呢?我家是几代官宦,应当与他和睦共事,用不着去寻仇。”赵穿不再说什么。屠岸贾也小心对待赵家,以求平安无事。赵盾始终为桃园之事内疚。

一日,来到史馆,见到太史董狐,便索要简史阅看,董狐将它呈上,赵盾看简上明明写道:“秋七月乙丑,赵盾杀其君夷皋于桃园。”他大吃一惊,说:“太史写错了!那时我出逃河东,离绛城有二百多里,怎么能知道杀君之事呢?而你却归罪于我,这不也是诬陷吗?”

董狐说:“您是相国,出逃时没有出境,返回后又不讨贼,说此事不是您的主谋,谁能相信呢?”

赵盾说:“还可以改写吗?”

董狐说:“是是非非,称为信史。我的头可断,此简史不可改呀!”

赵盾感叹地说:“唉!史臣的权力大于相国呀!恨我当时没有出境,难免成为万世骂名,后悔也来不及了。”从此,赵盾辅佐成公,更加恭敬谨慎。赵穿自以为有功,请求正卿职务,赵盾担心有舆论,没有答应。赵穿愤恨不平,背上发痈疽而死。赵穿的儿子赵旃,请求继承父亲之职。赵盾说:“等你将来立了功,就是正卿的位置也不难得到呀。”史臣论赵盾不顾私情,都是因董狐亲笔直书的原因,有诗称赞他:庸史记事,良史侏意。穿弑其君,盾蒙其罪,宁断吾头,敢以笔媚?卓哉董狐,是非可畏!

这时是周匡王六年。这一年,匡王死,他的弟弟瑜被立为新君,称定王。定王元年,楚庄王起兵讨伐陆诨的戎国,渡过雒水,陈兵在周的疆界上,想以此来威胁天子,与周分治天下。定王令大夫王孙满慰问庄王。楚庄王问:“我听说大禹铸有九鼎,三代相传,以为传世之宝,现在雒阳。不知鼎的形状大小和轻重如何?我想听一听这些!”

王孙满说:“三代以德相传,怎么在鼎呢!从前禹有天下,把九州进贡的金子,铸成九鼎。夏桀无道,鼎迁到商,商纣凶恶残酷,鼎又迁到周。如果君主有德,鼎虽小也重,如果君主无德,虽大犹轻!成王定鼎在郏鄏,占卜说,传三十代,延续七百年,天命已定,鼎是不可问的呀?”庄王惭愧地离去。从此,不敢再生窥视周王室之心。

却说楚国令尹斗越椒,自从庄王削弱了他的权力,怀恨在心,隔阂已形成。自恃才勇无双,且先辈有功劳,人民服气,所以一直怀有谋反之心。常说:“楚国的人才,只有司马伯嬴一人,其余的不足挂齿!”庄王讨伐陆诨时,也担心越椒有行动,特意留下贾在国内。越椒见庄王统兵出征,便决心反叛。想把本族的人都发动起来,斗克不服从,便杀了他。接着杀掉了司马蔿贾。贾的儿子敖,扶持母亲逃到梦泽避难。越椒屯兵蒸野,想截断庄王的退路。

庄王听到国内有变乱,昼夜兼程,快到漳澨时,越椒引兵来迎,军威很壮。他还拉弓挺戟,在本阵内来回驰骋,楚兵望见都面带惧色。庄王说:“斗氏世代为楚国立了功勋,宁愿伯棼有负于我,我不能负伯棼!”乃派遣大夫苏从,到越椒营中,与他讲和,赦免越椒杀司马的罪过,并答应以王子为人质。越椒说:“我不愿意当令尹了,也不是求赦免来的,能战的就过来。”

苏从再三劝说,他也不听。苏从离开后,越椒命军士击鼓前进。庄王问众将:“谁可退越椒?”大将乐伯应声而出。越椒的儿子斗贲皇接住厮杀。潘尪见乐伯打不过贲皇,忙驱车出阵。越椒的从弟斗旗也驱车迎战。庄王在战车之上,亲自擂鼓督战。越椒远远望见,飞车直奔庄王,拉满强弓,一箭射来。那支箭直飞过车辕,刚好中在鼓架之上,吓得庄王手里的鼓捶掉下车来。庄王急忙教人挡箭,左右用大斗笠遮住庄王。越椒又射一箭,恰恰把左边的斗笠射穿了。庄王下令回转车头,鸣金收兵。越椒奋勇追赶,这时右军大将公子侧,左军大将公子婴齐,一齐杀到,越椒才退去。乐伯、潘尪听到鸣金声,也弃阵回去。楚军伤亡不少,退到皇浒下寨。庄王令取下越椒的箭观看,见它比别的箭都长,用鹳鸟的羽做羽毛,豹牙为箭头,锋利无比,左右传看,吓得直吐舌头。夜里,庄王亲自巡营,听到营中的军卒,三三五五议论:“斗令尹神箭,恐怕难以取胜!”庄王于是派人诓骗众人说:“从前先君文王在世时,听说戎蛮的箭最锋利,派人请教方法,他们献出两支样子,箭名‘透骨风’,藏在太庙里,被越椒偷去,今天都已射完了,不必担心。明日要大破叛军。”军心这才安定下来。

庄王下令把兵退到随国,并扬言:“联合汉东诸国军队,来讨伐斗氏。”

苏从说:“强敌在前,却要后退,敌人一定乘虚而入,大王这是失策啊!”

公子侧说:“这是大王的谎言,我们去进见,一定会有其他的安排。”于是和公子婴齐连夜去见庄王。庄王说:“逆贼越椒,来势凶猛,只能计取,不可力敌。”吩咐两员大将,如此这般埋伏预备。二将领计走了。

第二天早晨鸡叫时,庄王带领队伍退去。越椒得到消息,率领众人来追。楚军日夜兼程,已到了竟陵以北。越椒一日一夜,跑了二百多里,到了清河桥。楚军在桥北埋锅做饭,看到追兵来到,弃掉锅灶慌忙逃走。越椒下令说:“捉住庄王,才能吃早饭。”众人劳累之后,又忍着饥饿,勉强前进,终于追上了楚军后面潘尪的队伍。潘尪在军中对越椒说:“你要捉大王,为什么不快去追?”越椒以为是好话,舍去潘尪。又往前追了六十里,到了青山,遇到楚将熊负羁,问:“楚王在哪?”

负羁说:“楚王还没到呢!”越椒心里疑惑,对负羁说:“你为我看住楚王,如果胜了,咱二人平分楚国。”负羁说:“我看你的士兵又困又饿,先吃饱了再打吧。”越椒听信了他的话,下令停车造饭。饭还没熟,只见公子侧、公子婴齐两路大军杀到。越椒的队伍仓促不能应战,只好往南逃窜,奔到清河桥,桥已被拆断了。原来楚王亲自带兵埋伏在桥的左右,只等越椒兵马过去,便把桥梁拆断,绝了他的退路。

越椒大惊,吩咐左右测量水的深浅,做渡河的准备。忽听河对岸一声炮响,楚军在河边大喊:“乐伯在这里,逆贼越椒快下马受擒!”越椒大怒,下令隔河放箭。乐伯军中有一小兵,箭射得很好,叫养繇基,军中称他是神箭养叔。他请求乐伯,要和越椒较量射箭。于是站在河口大喊,“河这么宽,箭怎么能射到?听说令尹善于射箭,我想和你比个高低,让我们都立在桥堵上,各射三箭,死生由命!”越椒问:“你是什么人?”回答:“我是乐将军部下小卒养繇基啊。”越椒轻视他是无名小辈,便说:“你要与我比试,必须先让我射三箭。”养繇基说:“别说射三箭,就是百支箭我也不怕啊!躲闪的不算好汉!”于是制止住各自的队伍。两人分别站在南北桥堵上。越椒挽弓先发一箭,恨不得一下子把对方射到河里。谁知“忙者不会,会者不忙”,养繇基望见箭来到,用弓稍一拨拉,那箭早就落到水中。并高叫:“快射!快射!”越椒又把第二支箭搭上弓弦,瞅准了,飕的一声射出去。养繇基把身子一蹲,那支箭从头上飞过去。越椒叫道:“你说不许躲闪,为什么还蹲下去躲箭?不算大丈夫!”养繇基说:“你还有一箭,我现在不躲了,要是这箭也射不中,该我射了!”越椒想道:“他如果不躲闪,这支箭一定能射中。”便取出第三支箭,端端正正地射去,叫声“中了!”养繇基两脚站定,箭到时,张大口,恰好把箭头咬住。越椒三箭都没中,心中早已慌了,只是大丈夫出言在先,不好失信,便叫道:“让你也射三箭,如果不中,还得我射。”

养繇基笑着说:“要是三箭才能射中你,那是初学箭的本事,我只射一箭,就让你命丧在我手里。”

越椒说:“你口说大话,必定有些本事,好歹就看你射了。”心里想:“那里能一箭就射中?如果一箭不中,我就喝住他。”便壮着胆子让他射箭。谁知养繇基的箭百发百中。此时取箭在手,叫一声:“令尹看箭!”装模作样地拉拉弓,却没有放箭。越椒听得弓弦响,以为是箭来了,将身子往左边一闪。养繇基说:“箭还在我手里,不曾上弓,讲过了躲闪的不是好汉,你怎么还闪开了?”

越椒说:“怕人躲闪的也不算会射箭!”养繇基又假意把弓弦拽响,越椒又往右边一闪。养繇基趁他那一闪时,随手放出一箭。斗越椒不知箭到,来不及躲闪,这箭一直穿进脑袋。可怜好个斗越椒,做了多年楚国的令尹,今日却死在小将养繇基的一箭之下。髯仙有诗云:人生知足最为良,令尹贪心又想王。神箭将军聊试技,越椒已在隔桥亡。

斗家军已困饿不堪,看见主将中箭,慌得四处奔走。楚将公子侧,公子婴齐,分路追赶,杀得尸堆如山,血染河红。越椒儿子斗贲皇,逃奔到晋国,晋侯封他为大夫,食邑在苗,叫他苗贲皇。庄王已获全胜,传令班师回朝,俘虏都在军前斩首。一路凯歌回到郢都,把斗氏宗族,不论大小,一律杀死。只有斗班的儿子名叫克黄,官拜箴尹。前些时候庄王派使者到齐秦两国送聘礼,斗克黄领命去齐国。回来时到了宋国,听说越椒作乱的事,他左右的人说:“可不能回去了!”克黄说:“君王,如同天哪,天命怎么可以不顾呢?”下令直接回郢都,交代完毕,自己到司冠那里请罪,说:“我祖父子文,曾经说过越椒有反相,必定灭族,他临终时嘱咐我父亲逃避到别的国家去。我父亲想到世代受楚王恩惠,不忍心逃去,被越椒所杀。今日的事果然应了祖父的话,既不幸是逆臣的家族,又不幸违背了祖父的遗训,今日死了,也是罪该应得,怎么敢逃避刑法呢?”

庄王听了这事,感叹地说:“子文真神人哪!况且他为楚国立过功,怎么能忍心使他断后呢?”于是赦了克黄的死罪,并说:“克黄宁死不逃避刑法,是忠臣呀!”下令恢复他的官职,并改名斗生,是说应该死而又复生了。庄王表彰繇基一箭立功,给了很厚的奖赏,让他在亲军中为将,掌管车右的职务。因为令尹一职没有合适人选,听说沈尹虞邱贤明,让他暂时主持国事。并在渐台上大宴群臣,嫔妃也随庄王在坐。庄王说:“我不弄钟鼓,已经有六年了。今日叛臣已平,四境安宁,愿意与各位游玩一天,设宴取名太平宴,大小文武官员都请入席,一定要尽欢而散。”群臣再次拜谢,依次坐下。厨师捧上美味,太史奏起音乐,饮到日落西山,尚且兴趣盎然。庄王命点起蜡烛再酌酒,让所宠幸的许姬姜氏,给每个大夫敬酒,大家都起立一饮而尽。忽然刮起一阵怪风,将堂上的蜡烛吹灭。左右去取火的还没有回来。

这时席中有一人,见许姬美丽,暗中用手拉住她的衣袖,许姬左手往回拽袖子,右手抓住他帽子上的缨穗不放,帽缨断了,这人惊骇地松了手。许姬拿着帽缨,快步走到庄王面前,附在耳旁说:“我奉大王之命,给百官敬酒,其中有一人无礼,乘灯灭之机,强拉我的袖子。我已经把他的帽缨拉下来了,大王可快点上蜡烛察看。”庄王忙命掌灯的人:“先不要点蜡烛。我今天这个宴会,是要与大家喝个痛快,各位都把帽缨去掉痛饮,否则就是没有尽兴。”

于是百官都去掉帽缨,这时庄王才下令点上灯。所以不知道那位拽袖子的是谁了。席散后,回到宫中,许姬又说:“我听说男女不能互相轻薄,何况君王与臣下了?今天大王让我给群臣斟酒,以表敬意。拽住我袖子的人,您却不察明白,怎么能严肃上下的礼节,矫正男女的区别呢?”

庄王笑着说:“这就是妇道人家不懂的事了!过去,君臣饮酒,酒过三巡是礼节,又在白天,而不是夜里。今天我要让群臣尽兴,直玩到点起蜡烛,酒后呈狂态,是人之常情。如果察出而治罪,可以显示出你的贞节,却冷了众大臣的心。”许姬佩服。后世给这个宴会取个名为“绝缨会”。髯翁有诗云:暗中牵袂醉中情,玉手如风已绝缨。尽说君王江海量,畜鱼水忌十分清。

一日,庄王和虞邱谈论政事,到了深夜,才回到宫中。夫人樊姬问道:“朝中今日有什么事,这么晚才结束?”

庄王说:“我和虞邱谈论政事,不知不觉夜深了。”

樊姬说:“虞邱是什么样的人?”

庄王说:“是楚国贤能的人。”

樊姬说:“以我的观察,虞邱未必是这样。”

庄王说:“你怎么知道虞邱不贤能呢?”

樊姬说:“臣子对待君王,就像妇人侍奉丈夫。我主持后宫,凡是后宫中有美貌的女子,都送到大王面前。今天虞邱与大王论政,直到午夜,都没推荐一位贤人。一人的智慧是有限的,而楚国之士是无穷的,虞邱想以一人的智慧,掩盖无数人的智慧,又怎么能算是贤人呢?”

庄王认为她说的对,第二天早晨把樊姬的话,讲给虞邱。虞邱说:“我没想到这一点,应该立即着手这事。”于是向群臣访贤。斗生说了贾的儿子敖的贤明,“他为避斗越椒之乱,隐居在梦泽那里,是将相的材料。”虞邱告诉了庄王。

庄王说:“伯嬴是智士,他的儿子一定不寻常,如果没人说,我几乎忘了他。”当即命虞邱同斗生驾车去梦泽,接蔿敖入朝听用。

却说敖字孙叔,人称他孙叔敖。携带母亲逃难,居住在梦泽,靠耕田生活。一日,扛着锄头出来,见田中有一条两个头的蛇,惊骇地说:“我听说两个头的蛇是不祥之物,见到他的人必死,我也活不成了!”又想到:“如果留下这条蛇,倘被别人见了,又要丧命,不如我一人承担了。”于是挥锄打死了蛇,埋在田边。跑回家对母亲哭泣。母亲询问原因,他回答:“听说看见两头蛇的人必定要死,孩儿今天见了,恐怕不能养您老了,所以悲伤。”

母亲说:“蛇在什么地方?”他说:“我怕别人再见到它,已经打死埋掉了。”母亲说:“人有一点善心,天必定保佑他。你见两头蛇,唯恐为祸别人,打死埋掉,这岂止一点善心呢?你一定不会死,而且能得福呢。”过了些日子虞邱等奉命来到,启用孙叔敖。母亲笑着说:“这是埋蛇的报应了。”他和母亲随虞邱回到郢都。

庄王一见,便和他谈了一天,并高兴地说:“楚国的群臣,没有能和你相比的!”当天就拜他为令尹。

孙叔敖推辞说:“我来自田野,突然执掌朝政,怎么可以服人?请列在各位大夫后面!”

庄王说:“我了解爱卿,不要推辞了。”叔敖再三推让,才接受令尹的职位。他考察楚国制度,制定了军法:凡是行军在右边的人,挟带车辆,准备战斗;在左边的人,带运草席,准备住宿。前茅虑无,中权后劲。——前茅虑无,是说旌旗在前,以观察敌人情况,然后考虑行动。中权是说权力谋略都出自中军,其他人不得干扰。后劲是以劲旅为尾军,战则用作奇兵,归则用作断后。君王的亲兵,分为二广,每广车十五乘,每乘用步兵百人,后面用二十五人做游兵。右广管丑、寅、卯、辰、已五个时辰;左广管午、未、申、酉、戌五个时辰。每天鸡叫时,右广驾马以备驱驰,到中午时,则用左广代替右广,直到黄昏。分班按次序守内宫,专负责巡视亥、子两个时辰,以防非常之变。用虞邱统帅中军,公子婴齐统帅左军,公子侧统帅右军。养繇基统帅右广,屈荡统帅左广。四时检阅,各有规矩,三军纪律严明,百姓没有受到搔扰的。又筑起芍坡,发展水利事业,六蓼的境内,灌田万顷,百姓都称颂叔敖。当初楚国群臣见庄王宠信叔敖,都不服气,等见到叔敖办事,井井有条,无不叹息地说:“楚国有幸,得到这个贤明的臣子,是子文复生了。”

这时郑穆公兰死了,世子夷继位,就是郑灵公。公子宋与公子归生当权。尚在晋楚中间徘徊,定不下依靠哪边。楚庄王与孙叔敖商议要兴兵伐郑,忽然传来郑灵公被公子归生所杀,庄王说:“我伐郑国更有理由了!”

第52回 公子宋尝鼋构逆 陈灵公衵服戏朝

第五十二回公子宋尝鼋构逆陈灵公衵服戏朝

话说公子归生字子家,公子宋字子公,二人都是郑国贵戚出身的官员。

郑灵公夷元年,公子宋与归生约好早起后,一同去拜见郑灵公。公子宋的食指忽然翕翕自动。——何处是食指呢?第一手指叫拇指,第三手指叫中指,第四手指叫无名指,第五手指叫小指。只有第二手指,因为取食物时必须用它拿筷子,所以叫食指。——公子宋把跳动着的食指,给归生观看。归生感到奇怪。公子宋说:“没什么,我的食指常跳动,跳动那天一定会吃到奇异的美味。前一次,出使晋国吃到了石花鱼,后一次到楚国吃到了天鹅,又尝到了合欢橘,食指都提前跳动,每次没有不灵验的。不知道今天又会吃到什么美味呀?”

将要进朝门时,见内侍传令,急着叫宰夫快来。公子宋问内侍:“你叫宰夫有什么事?”

内侍说:“有个郑国人从汉江来,捉得一只大鼋,

有二百多斤重,献给了主公,主公收下了,并赏赐了他。现在鼋捆绑在堂下,主公让我召唤宰夫割杀烹吃它,还想让诸位大夫享受呢。”

公子宋说:“美味在这里,我的食指怎么会不跳动呢?”入朝后,看见捆绑在堂下的鼋特别大,俩人相视而笑。拜见的时候,笑竟还在脸上。

郑灵公问:“你们俩脸上怎么有喜色?”

公子归生答道:“宋与我入朝时,他的食指忽然跳动,说‘过去常如此,必定能尝到美味’。现在见堂下有巨鼋,猜想主公品尝时,必会分给群臣,食指果然有验,所以笑呀!”

灵公开玩笑地说:“灵与不灵,权在我啊!”

二人退出,归生对宋说:“美味虽然有了,如果大王不请你,怎么办?”

宋说:“既然众人都享受,能把我排除吗?”这天吃鼋时,内侍果然遍召诸位大夫。公子宋欣然而入,笑着对归生说:“我就知道君王不能不召我。”一会儿,诸臣到齐了,灵公命入席叙坐。对大家说:“鼋本是水族佳品,我不敢独自享用,愿与诸位爱卿共同品尝。”

大臣们齐声谢道:“主公尝点东西都不忘我们,臣等怎么报答!”坐好后,宰夫说鼋已经烹调好了。

先献给了灵公,灵公边尝边赞美。随命赐每人一鼎鼋羹,一双象牙筷子。从下席起,直分到上席。正好分到第一、第二席时,只剩下一鼎,宰夫禀报:“羹已经没有了,只有这一鼎,请下令赐给谁?”

灵公说:“赐给子家。”

宰夫把鼋羹送到了归生面前。灵公大笑道:“我命遍赐诸位爱卿,而偏缺少子公,是子公命不该吃这鼋呀!食指还有什么灵验呢?”原来灵公故意吩咐厨师,缺此一鼎,想使宋的食指不灵验,好做个笑柄。

却不知道公子宋已在归生面前把话说绝了,今天百官都得到赐食,惟独没有自己的,恼羞成怒,竟直接奔到灵公面前,把手伸进鼎中,取出一块鼋肉吃了。并说:“我已尝到了!食指怎么不灵验?”说完,扬长而去。

灵公也大怒,把筷子扔到地上说:“宋这么没规矩,是欺负我!难道是以为郑国没有利刃,不能砍掉他的

头吗?!”归生等人都离座跪伏在地说:“宋凭着至深之爱,想沾些主公的好处,所以当作儿戏。哪里敢对主公失礼呢?请主公宽恕他!”

灵公恨恨不已,大家也都不欢而散。

归生立即赶到公子宋的家,告诉主公发怒之事,嘱咐他:“明天上朝时要请罪。”

公子宋说:“我听说‘怠慢别人者,自己也要受到怠慢’,君王先怠慢我,不自责反倒责怪我?”

归生说:“虽然如此,君臣之间,不可不谢罪。”

第二天,俩人一同上朝。公子宋随大家行礼,没有一点谢罪的表示。倒是归生感到不安,奏道:“宋害怕主公责备之事,特来请罪。战战兢兢不能措词,请主公宽容!”

灵公说:“我得罪子公,他怎么怕起我来了?”说完拂衣而去。公子宋出来,把归生请到家里,附在耳边说:“主公很生我的气!恐怕要杀我,不如先发难,事成了可以免一死。”

归生捂住耳朵说:“牲畜年长了,都不忍心杀它。何况一国的君王,怎么能轻意说杀呢?”

公子宋说:“我开玩笑,请不要泄露。”归生告辞。公子宋探听到归生与灵公之弟公子去疾友好,经常来往,就在上朝路上扬言:“子家与子良昨夜相聚,不知计谋的是什么事?恐怕对朝廷不利。”

归生急忙拉住宋到僻静的地方说:“你说什么话呢?”

公子宋说:“你不与我同心协力,我就让你比我早死一日!”

归生向来软弱,处事不果断,听了宋的话,害怕地说:“你要干什么?”

公子宋说:“主上无道至极,从分鼋一事就看到了。如果成就大事,我与你共同扶佐子良为国君,可以亲近晋国,郑国也就可保久安了。”

归生想了一会儿,慢慢说:“随你怎么做,我不给你泄露。”公子宋便暗中聚集家丁,乘灵公秋天祭祀住在斋宫之机,用重金买通左右,让他们半夜摸进斋宫,用土袋子压死了灵公,并以“中魇暴死”为借口。归生清楚地知道这件事而又不敢吱声。

——按孔子写《春秋》一书时写道:“郑公子归生谋杀了国君夷。”开脱了公子宋而归罪于归生,因为他身居要职,畏惧流言,而又放纵逆行,所谓“任重者,责亦重”。圣人用此来警戒后人,难道不值得佩服吗!

第三天,归生与公子宋商议,要立公子去疾为君主。去疾听说大吃一惊,推辞说:“先君还有八个儿子,如果立贤人,我没有德行可称,如果立长子为君,又有公子坚在。去疾就是死了,也不敢违背祖宗的规定呀。”于是反推举公子坚即位,称为襄公。穆公总计有十三个孩子;灵公夷被谋杀,襄公坚继位。下边还有十一个儿子:公子去疾字子良,公子喜字子罕,公子騑字子驷,公子发字子国,公子嘉字子孔,公子偃字子游,公子舒字子印,又有公子丰,公子羽,公子然,公子志。襄公怕这些弟弟聚众结党,担心以后发生变故,私下里与去疾商量,想独独留下去疾,而把所有的弟弟驱逐出国。

去疾说:“先君梦见兰而生,占卜说‘是必昌姬氏之宗。’我们兄弟在一起,就像枝叶繁茂,本根就繁盛,如果剪枝去叶,本根袒露,枯干的时候很快就到了。君王能容纳大家,这就是我的心愿。若不能容,我也同行,怎么能忍心独自留在这里,将来有什么脸面黄泉之下见父君呢?”襄公信服了他的话。

便拜十一个弟弟为大夫,同心治理国政。公子宋派使臣赴晋国,请求帮助郑国。这是周定王二年的事情。

第二年,郑襄公元年,楚庄王派公子婴齐为大将,率军讨伐郑国,理由是:“为什么谋杀灵公?”晋国派荀林父救援,楚国只好移兵伐陈。郑襄公随晋成公在黑壤会盟。

周定王三年,晋国上卿赵盾死去。郤缺代理中军元帅,听说陈国与楚国未决出胜负,便和成公商议,派荀林父随晋成公率宋、卫、郑、曹四国兵马伐陈。晋成公病死在征途中,于是部队撤回本国。拥立世子孺为国君,就是晋景公。这一年,楚庄王亲自统率大军,又去攻打郑国,在柳棼作战。晋国郤缺带兵救郑,击败楚军。

郑国人都很高兴,唯独公子去疾面有忧色。襄公感到奇怪,询问原因。去疾回答道:“晋打败楚,是偶然的。楚将来要把怒气发泄到郑国身上,能长期依靠晋国吗?快要看到楚国在郑国郊外陈兵了!”

第二年,楚庄王又来讨伐郑国,兵马驻扎在颍水之北。正巧公子归生病逝,公子去疾追究尝鼋之事,杀了公子宋,暴尸于市,砍了他的棺木,驱逐了他的家族,派使者到楚庄王那里谢罪,并说:“我有逆臣归生与宋,今天都已被处死。我愿带陈侯到贵国会盟。”庄王同意了。想要和陈、郑两国在辰陵之处会盟,并派使臣约见陈侯。使者从陈国回来后说道:“陈侯已为大夫夏征舒所谋杀,国内大乱。”有诗为证:周室东迁世乱离,纷纷篡弑岁无虚。妖星入斗征三国,又报陈侯遇夏舒。

话说陈灵公字平国,是陈共公朔的儿子,在周顷王六年继位。他为人轻佻惰慢,绝对没有威严,而且贪恋酒色,喜欢游戏,国家大事,一概不管。他宠信两位大夫,一个姓孔名宁,一个姓仪名行父,都是酒色队里打锣鼓的。一君二臣,志同意合,说话玩耍,各无顾忌。当时朝中有个贤臣,姓泄名冶,是个忠良耿直的人,遇事敢于说话,陈侯君臣,都很怕他。还有个大夫夏御叔,其父公子少西,是陈定公的儿子。少西字子夏,所以御叔以夏为字,又叫少西氏,世代做陈国司马,食邑在株林。御叔娶郑穆公的女儿为妻,称为“夏姬”。

夏姬长得蛾眉凤眼,杏脸桃腮,有骊姬、息妫的容貌,妲己、文姜的举止。见到她的人无不消魂丧魄,为其颠倒。更有一件奇怪的事,十五岁时,梦见一个伟丈夫,星冠羽服,自称是上界天仙,与她婚配,教她学会*导气之法。与人交接,曲尽其欢,就中采阳补阴,人老颜少,名为“素女采战之术”。她未出嫁时,先和郑灵公异母兄公子蛮私通,不到两年,子蛮便死了。后嫁给夏御叔为妻,生下一个男孩,名叫征舒。征舒字子南,他十二岁时,御叔病死。夏姬因有外遇,就把征舒留在城内,拜师学习,自己住在株林。孔宁、仪行父,一向同御叔友好,曾偷看过夏姬的美色,各自产生了引诱的念头。夏姬有侍女荷华,伶俐风骚,经常替主人招揽男人。

孔宁有一天领征舒到郊外打猎,因为送征舒到株林,就留宿在那里。孔宁花费了一番心机,先勾搭上了荷华,赠给她头簪耳环,求她通融女主人,进而得手。并偷着把夏姬的裤子穿出来,在仪行父面前夸耀。行父羡慕,也用重金交结上荷华,请她帮忙。夏姬平时也偷见过仪行父,见他身材高大,鼻高脸阔,也有爱心。便派荷华约他私会。仪行父到处搜寻(被禁止),来满足夏姬,夏姬爱他胜过孔宁。

仪行父对夏姬说:“你赠给孔大夫锦裤,现在我蒙你厚爱,也想讨一物做表记,以证明你喜欢我。”

夏姬笑着说:“锦裤是他自己偷去的,并非是我赠给他的。”又附在他耳旁说:“虽然都是同床,还是有厚薄呀?”

于是亲手脱下所穿的碧罗短袄送他。从此仪行父来往得更勤,对孔宁倒不免疏远了。有古诗为证:郑风何其淫?桓武化已渺。士女竞私奔,里苍失昏晓。仲子墙欲踰,子充性偏狡。东门忆茹藘,野外生蔓草。

搴裳望匪遥,驾车去何杳?青衿萦我心,琼琚破人老。

风雨鸡鸣时,相会密以巧。扬水流束薪,谗言莫相搅!

习气多感人,安能自美好?

仪行父为孔宁曾用锦裤在他面前夸耀,今天得了碧罗短袄,也拿给孔宁展示。

孔宁背地问荷华,知道了夏姬与仪行父交往密切,心生嫉妒,为了拆开他们,便想出一条计策来——陈侯性情贪图淫乐,早就听说夏姬美貌,多次提起此事,羡慕得很,恨不得手——“不如引他插手此事,陈侯必然感谢我。况且陈侯有个毛病,医书上叫‘狐臭’,也叫‘腋气’,夏姬肯定不能喜欢。我做个贴身帮闲,找空与她调情,讨些便宜。少不得对仪大夫疏远一点,也出出我这口吃醋的恶气。好计,好计!”

于是他单独求见灵公,说话时提到夏姬的美貌,天下无双!灵公说:“我也早就听说过她的名字,但她已年近四十,恐怕三月的桃花,不免改色了吧!”

孔宁说:“夏姬精于房中之术,容颜越发嫩了,宛如十七八岁的美女子一般。况交接之妙,和平常人不一样,主公一试,自当销魂。”

灵公不觉*中烧,脸面发红,问孔宁说:“你有什么办法可以使我和她一会?我决不辜负你!”

孔宁说:“夏氏一向住在株林,那里竹木繁茂,可以游玩。主公明天一早,只说去株林一游,夏氏必然要设宴相迎。夏姬有个侍女,名叫荷华,通晓男女之事,我把主公的意思转告给她,这就万无一失了。”

灵公笑着说:“此事全仗你成全了。”

第二天,传旨驾车微服出游株林,只让孔宁大夫相随。孔宁先给夏姬送个信儿,让她做好准备。又把意思透露给荷华,让她转达。那夏姬也是个什么都不怕的主,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灵公一心贪恋着夏姬,把游玩当个名,正是:“窃玉偷香真有意,观山玩水本无心。”逛游一会儿,就转到了夏家。

夏姬穿着礼服出来迎接,让到厅内坐下,叩拜后恭敬地说:“我的儿子征舒外出,不知主公驾到,有失远迎。”说话声如新莺婉啭,呖呖动听。

灵公见她长相,真如天仙一般!六宫的嫔妃,也没有这样的。灵公说:“我偶尔闲游,随便到了贵府上,请不要惊慌。”夏姬收拢衣襟对灵公说:“主公贵体

临门,茅舍蓬筚增辉,我备下薄酒素菜,不敢献上。”

灵公说:“既然准备了,就不必拘礼了,听说贵府亭园幽雅,我想看看,主人准备的美食,就在那里享用吧。”

夏姬回答:“自从丈夫去世,苗圃很久没有打扫了,恐怕怠慢了圣驾,预先请罪!”

夏姬对答如流,灵公心中愈发喜爱了。命夏姬:“换去礼服,带我到园中一游。”夏姬脱去礼服,露出一身淡装,宛如月下梨花,雪中梅蕊,别是一番雅致。夏姬在前领路,来到后花园。这里虽然地段不宽阔,却乔松秀柏,奇石名花俱有,一泓碧波,几座花亭。中间有高轩一处,朱栏绣幕,很是宽敞凉爽,这是宴请客人的场所。左右都设有厢房。轩后几处错落的房屋,回转的走廊,直通寝室。园中有马厩,是养马的地方。园西有一片空地,是射箭的地方。

灵公观看了一回,轩中的酒席已备好,夏姬执盏开席。灵公让她坐在身边,夏姬谦让不敢。

灵公说:“主人怎么能不入坐呢?”于是命孔宁坐在右边,夏姬坐在左边,说:“今天可省略君臣之礼,图个痛快欢乐。”饮酒中间,灵公目不转睛,夏姬也暗送秋波。灵公几分酒兴几分痴情,加上孔宁一旁打和事鼓,酒落肠快,不知多少。日落西山,有人送上蜡烛,洗盏再喝,灵公大醉,倒在坐席上,鼾起睡去。

孔宁趁机悄声对夏姬说:“主公想你很久了,今天来这儿,决意要与你求欢,不可拒绝他。”

夏姬微笑不答。孔宁便宜行事,又出外安顿随驾的众人,就便歇宿。夏姬准备锦衾绣枕,假意送入轩中,自己用香汤洗过澡,准备被召幸,只留荷华侍奉灵公。一会儿,灵公醒了,睁开眼问:“是何人?”荷华跪地答道:“奴婢叫荷华,奉主母之命,服侍千岁爷爷。”接着取来酸梅醒酒汤献上。

灵公问:“这汤是谁做的?”

荷华回答:“奴婢煎的。”

灵公说:“你能做梅汤,也能为我做媒吗?”

荷华装作不明白,说道:“奴婢虽然不习惯做媒,也知道应为您效力,但不知千岁爷爷看中了谁?”

灵公说:“我为了你的主母,心神都乱了,你如果能成就我的事,一定重重赏你。”

荷华回答:“主母身如残柳,恐怕不能中您的意,如果您不嫌弃,我就当您的引路人。”灵公大喜,立即命令荷华掌灯引路,走过曲曲迴廊,一直进入内室。夏姬正独自坐在灯前,出神地等待着。忽然听到脚步声,才要开口问,灵公已迈进门来。荷华顺手把灯带出来,灵公也不搭话,抱住夏姬,拥入床帷,解衣共寝。只觉其肌肤温柔滑腻,挨上就像融为一体,欢会之时,宛如处女。

灵公惊奇而问她。夏姬回答:“妾有特殊内视之法,虽然生产之后,不过三天,便可恢复如原。”

灵公感叹地说:“我就是遇到天上神仙,也不过如此罢了!”说起灵公淫具,本来就不如孔、仪两个人,况且带有暗疾,没捞到什么好处。因为他是一国的君王,妇道人未免也带三分势利眼,便不敢生气嫌弃他,枕席之上,虚心假意奉承着。

灵公也就以为得到奇遇了。睡到鸡叫时,夏姬催灵公起身,灵公说:“我得到了你,回头再看六宫,犹如粪土。但不知你的心头有一分一毫在我身上吗?”

夏姬怀疑灵公已经知道自己与孔、仪俩人往来的事,就回答:“不敢欺骗您,自从丈夫去世,忍耐不住,也不免失身于他人。今天既然已侍奉君侯,从此便要断绝与别人的往来,哪里敢再有二心,自讨罪过!”

灵公高兴地说:“你平时所交往的人,都给我说说,不必隐讳。”

夏姬回答:“孔、仪二大夫,因抚助孩子,以至有过此事,再没有别人了。”

灵公笑着说:“怪不得孔宁说你交接之妙,异乎寻常,要不是亲自试过,怎么会知道呢?”

夏姬回答道:“我先对您不恭,请您宽容原谅!”

灵公说:“孔宁有举荐美人之功,我心中感激,你不要往心里去。但愿与你能常常相会,此情绵绵不绝,其他的你看着办,我不限制你。”

夏姬回答:“主公能天天来,常常相见有什么难的?”不一会儿,灵公起身,夏姬脱下自己的贴身汗衫,给灵公穿上,说道:“主公看见这汗衫,就如同看到了我呀!”荷华取过灯来,由原路把灵公送回轩内。天亮以后,厅里已准备好早膳,孔宁也带领众人驾着车等着侍候。夏姬把灵公请进厅堂,先问了安,后由厨师端上早餐。别的人也都有犒劳的酒食。吃过饭,孔宁为灵公驾驭着车回朝。众官员得知陈侯在宫外野宿,这天都聚集在朝门侍候。灵公传旨“免朝”。直接进宫去了。仪行父扯住孔宁,盘问主公昨晚在哪住宿。孔宁不能隐瞒,只得实说。仪行父知道是孔宁所为,跳着说道:“这样的好事,怎么让你独做?”

孔宁说:“主公十分得意,第二次你做人情便是了。”俩人大笑而散。

第三天,灵公早朝,行礼完毕,众官员都离散,把孔宁叫到跟前,感谢他举荐夏姬的事。又叫来仪行父问:“这样的喜乐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们俩却抢先占了,是何道理?”

孔宁、仪行父一齐说:“我们并没有那事。”

灵公说:“是夏美人亲自对我说的,你们就别隐瞒了。”

孔宁回答:“好比君王有美味,臣下先尝尝;父亲有美味,儿子先尝尝。倘若尝而不美,怎么敢再献给君王呢。”

灵公笑着说:“不一定,比如熊掌,就让我先尝尝也不妨。”孔、仪俩人都笑了。

灵公又说:“你们俩人虽曾得手,但她偏有爱物送给我。”于是扯开衬衣显示道:“这是美人赠给我的,你们俩人可有?”

孔宁说:“我也有。”灵公问:“赠给你什么东西?”孔宁撩起衣襟,露出锦裤,说:“这是夏姬给的。不但我有,行父也有东西。”

灵公问行父:“你得的是什么东西?”行父解开碧罗短袄,给灵公看。灵公大笑着说:“我们三人,随身都有物证,哪天同去株林,可作连床大会了!”一君二臣,正在朝堂上开着玩笑。

这些话传出朝门,却气恼了一位正直的大臣,他咬牙切齿,大叫道:“朝廷乃是严肃法纪的地方,却如此乱来,陈国的灭亡,屈指可待了!”于是整理朝袍,怀抱笏简,转身闯进朝门要面君进谏。

第53回 楚庄王纳谏复陈 晋景公出师救郑

第五十三回楚庄王纳谏复陈晋景公出师救郑

却说陈灵公和孔宁、仪行父两位大夫,都穿了夏姬赠给他们的贴身的衣服,在朝堂上开着玩笑。大夫泄冶听说这件事,整好朝服端着笏简,转身直入朝门。孔、仪二人,平时就畏惧泄冶的正直,今天不经宣唤自己来朝堂,必有规谏,于是先辞别灵公走了。

灵公抽身正要离开御座,泄冶腾步上前,拽住他的衣服,跪在地上奏道:“我听说‘君臣之间应当主敬,男女之间应当主别。’今天主公没有《周南》那样的风化,致使国中有失节的妇人;而且君臣一起宣扬淫事,互相标榜,朝堂之上,污言秽语难以入耳,礼义廉耻都已丧尽,一切规矩俱已丢失。君臣之敬,男女之别,沦灭净了!君臣不敬则怠慢,男女不别则*,怠慢而且*,这是亡国的路呀。君王一定得改!”

灵公自己觉得惭愧,用袖子遮住脸说:“你不要再多说了,我现在已经后悔了!”泄冶告辞走出朝门,孔、仪俩人还在朝门外打探情况,看见泄冶怒气冲冲走出来,急忙闪入人群中躲起来。

泄冶早已看见,把二人叫出来,责怪地说:“君王有长处,做臣子的应该宣扬;君王有短处,做臣子的应该给遮掩。今天你们自己做了错事,还来引诱君王,而且又广为宣扬此事,使得老百姓都知道了,还怎么去管理他们?你们不觉得羞耻吗?”二人答不上话,只唯唯诺诺表示感谢。

泄冶走了,孔、仪二人求见灵公,讲述了泄冶责备君王的话,“主公从今以后就不能再到株林去游玩了!”

灵公说:“你们俩还去吗?”

孔、仪二人回答:“泄冶以臣子的角色谏劝君主,与我们无关,我们可去,君王不能去。”

灵公气愤地说:“我宁肯得罪泄冶,怎能舍弃株林这块欢乐地呢?”

孔、仪二人又说道:“主公要是去了,恐怕泄冶难免又要吵闹了,怎么办?”

灵公说:“你们有何计策,能制止泄冶不乱说?”孔宁说:“要泄冶不说话,除非不让他开口。”灵公笑着说:“他自有嘴,我怎么能禁止他不开口呢?”

仪行父说:“孔宁的话我明白。人要死了口就闭上了,主公怎么不传旨,杀了泄冶,就可以终身享受欢乐了!”

灵公说:“我不能啊。”孔宁说:“我派人行刺他怎么样?”灵公点头说:“你们看着办。”

两人辞了灵公出了朝门,找一处地方商议。用重金买通了刺客,藏在必经之路,等泄冶上朝时,出其不意把他杀死了。国内众人都以为是陈侯让人干的,不知道却是孔、仪二人的阴谋。史臣有赞云:陈丧明德,君臣宣淫;缨绅衵服,大廷株林。壮哉泄冶,独矢直音!身死名高,龙血比心。

自从泄冶死后,君臣越发肆无忌惮,三人时常同去株林,头两次还背着人,以后习以为常,全然不知避讳。国人作《株林》之诗讥讽。诗曰:胡为乎株林?从夏南!匪适株林;从夏南!

因为征舒字子南,作诗之人忠厚,所以不说夏姬,而说夏南,言从南面而来。

陈侯本是个没廉耻的人,孔、仪二人,一个劲儿地奉承帮忙,不顾羞耻,再加上夏姬善于调停,打成和局,弄成了一妇三夫,同欢同乐,都不以为怪。

征舒渐渐长大懂事了,看见母亲的所作所为,心如刀搅,只是碍着陈侯,无可奈何。每当听到陈侯要到株林来,往往借故躲开,图个眼中清静。那一帮寻欢作乐的男女,也以征舒不在家为方便。光阴似箭,一晃征舒长到十八岁,长得身材魁伟,力气大、善射箭。

灵公为了讨夏姬高兴,让征舒继承父职做了司马,执掌兵权。征舒拜谢龙恩后,回到株林参见母亲夏姬。夏姬说:“这是陈侯的恩典,你谨慎守职,为国分忧,不能因家事分心。”征舒告别了母亲,入朝理事。

有一天,陈侯和孔、仪二人,又到株林游玩,住在夏姬那里。征舒因为感于继承父位的恩典,特意回家设宴,款待灵公。夏姬因为儿子在坐,不敢出面陪同。酒酣耳热畅快之时,君臣之间又相互嘲弄玩笑,手舞足蹈。

征舒厌恶他们的形态,退到屏风后,暗中听三人说话。灵公对仪行父说:“征舒躯干魁伟,有些像你,莫不是你的儿子?”仪行父笑着说:“征舒两眼炯炯有神,极像主公,还是主公所生。”孔宁从一旁插嘴:“主公和仪大夫年岁小,还生不出他来,他的爹太多了,是个杂种,就是夏夫人自己也记不准了!”

三个人拍手大笑。征舒不听犹可,听到以后,只觉得羞臊厌恶之心勃然而起,难以控制。正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暗中把夏姬锁在内室,自己却从便门溜出来,吩咐随行军士:“把府第紧紧包围,不许放走陈侯与孔、仪二人。”军士们得令,一声呐喊,包围了夏府。

征舒戎装披挂,手执利刃,带领得力家丁数人,从大门杀进。口中大叫:“快拿淫贼!”陈灵公嘴里还

在不三不四说着,饮酒耍笑。倒是孔宁听见了,说道:“主公不好了!征舒摆此席,不怀好意。如今引兵杀来,要拿淫贼。快点跑罢!”

仪行父说:“前门围住了,要走后门。”三人经常在夏家进进出出,道路都很熟悉。陈灵公还指望跑进内室,向夏姬求救,见中门上锁,慌不择路,急急忙忙向后园跑去。

征舒随后赶来。陈侯记得东边是马厩,有座矮墙可跳,就向马厩奔去。征舒叫道:“昏君休走!”抓起弯弓,飕的一箭,却没射中。陈侯奔入马厩,想要躲藏,见群马惊嘶起来,立即慌忙退身出来。征舒刚好赶到近前,又射一箭,正中当心。可怜陈侯平国,做了十五年的诸侯,今天却死在马厩之中!孔宁、仪行父先看见陈侯往东走,知道征舒必然追赶,于是就向西边奔入射圃。征舒果然只是追赶陈侯。孔、仪两人,于是从狗洞中钻出,没敢回家,赤身逃奔楚国去了。征舒射杀了陈侯,拥兵进城,只说陈侯酒后得暴病而死,遗命立世子午为君,称为成公。

成公心恨征舒,手中却没有力量,只好偷偷忍着不言语。

征舒也害怕其他诸侯来讨伐,于是强逼着陈侯去朝拜晋国,以结其好。

再说楚国使臣,奉命约陈侯到辰陵会盟,没到陈国,听说内乱,就返回楚国。恰好孔宁、仪行父二人也逃到,见了庄王,隐瞒了君臣*的情节,只说:“夏征舒造反,弑杀了陈侯平国。”所说与使臣之言相符。庄王就召集群臣商议。却说楚国的一位公族大夫,姓屈名巫,字子灵,是屈荡的儿子。此人仪容秀美,文武全材,只有一个毛病,贪淫好色,专讲彭祖房中之术。几年前,曾出使陈国,遇到夏姬出外野游,偷看过她的容貌,而且听说她善于采炼之术,能返老还童,极其羡慕。听说征舒弑逆杀君,想借这个理由,抢取夏姬,便极力劝庄王兴兵伐陈。令尹孙叔敖也主张讨伐。庄王就下了决心。

周定王九年时,也就是陈成公午的开国元年,楚庄王先发一道声讨文书,送到陈国,檄文上写道:楚王通知你们:少西氏谋杀君王,神人共愤。你们国家不能讨伐,我代你们兴师问罪。罪行由逆臣一人承担,其余大臣百姓,不必惊慌,静候佳音。陈国见到了檄文,都把罪过归咎于征舒,巴不得借楚国之手行事,就不做御敌的准备。

楚庄王亲自统帅三军,带领公子婴齐、公子侧、屈巫一帮大将,以风卷残云之势,直捣陈国都城,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安慰居民,秋毫无犯。

夏征舒知道国人怨恨自己,就偷偷地逃回株林。这时,陈成公还在晋国没回来。大夫辕颇同诸位大臣商议:“楚王替我们讨逆,只杀征舒一人。不如把征舒抓住献给楚军,派人求和,保全社稷,这才是上策。”群臣都以为妥当。

辕颇于是命令他的儿子侨如,领兵去株林,捉拿征舒。侨如还没行动,楚国兵马已经开到城下。陈国很长时间无人管理,何况陈侯也不在国内,老百姓做主,打开城门迎接楚军。

楚庄王整顿队伍进城。诸将把辕颇等拥到庄王面前,庄王问:“征舒在哪儿?”辕颇回答:“在株林。”庄王问:“诸位哪一个不是臣子,为什么容留此等逆贼,不加诛讨?”辕颇回答:“不是不想征讨,是力量不足呀。”庄王立即命令辕颇为向导,自己统帅大军,向株林进发,只留下公子婴齐一支人马,驻扎在都城内。

再说征舒正想收拾家财,携带母亲夏姬逃奔郑国。楚军却抢先一步,包围了株林,将征舒捉拿。庄王命令把他囚禁在后车,问道:“为什么没看见夏姬?”遂派将士搜查她家,在园中找到了她。荷华逃走,不知去向。

夏姬向庄王再三叩拜着说:“不幸国乱家亡,贱妾夏姬,性命握在大王手中,如蒙怜悯宽容,情愿身为奴婢!”

夏姬容颜佳丽,话语又典雅,庄王一见,心志迷惑,对诸将说:“楚国后宫佳丽虽多,比得上夏姬的太少了,我想纳她为嫔妃,众位以为如何?”

屈巫劝道:“不行,不行!主公兵伐陈国,是讨其叛逆呀。如果收纳了夏姬,是贪图美色呀。讨伐逆贼为义,贪恋女色为淫。以义开始而以淫终了,作为盟主,不应当如此。”庄王说:“子灵说得很对,我不收纳了。只是这个女人乃世间尤物,若再让我看见,一定不能自制。”随即叫军士挖开后墙,放她走了。

这时将军公子侧在旁边,也看中了夏姬的美貌,见庄王不收纳了,跪地请示道:“臣中年无妻,请君王把她赐给我做内室。”屈巫又说:“大王不能答应。”公子侧含怒说道:“子灵不让我娶夏姬,因为什么?”屈巫说:“此女人是天下不祥之物,据我所知道的来说:子蛮的夭亡,御叔的被杀,陈侯遭谋害,夏南受戮,孔、仪出走,陈国丧失,种种不祥没有大过她的!天下漂亮的女人有的是,何必娶此*,留下后患呢?”

庄王说:“像子灵说的那样,我也害怕她了!”

公子侧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娶了。只是你说主公娶不了,我也娶不了,难道你要娶她不成?”

屈巫连声说:“不敢,不敢!”

庄王说:“东西没有主人,必然人人争着要。听说连尹襄老,近日丧偶,就赐给他做继室吧。”这时襄老领兵随征,正在后队。庄王召见,把夏姬赐给他。夫妇谢恩而出。

公子侧没当回事儿。只是屈巫进谏庄王,劝阻公子侧,本想留给自己;现在看见庄王赐给了襄老,暗暗叫道:“可惜,可惜!”又暗自想道:“这个老头儿,如何养得了那女人?少不得一年半载,仍然要当寡妇,到那时候再说。”这是屈巫心里所想,嘴里却没有说出来。庄王在株林住了一夜,仍旧回到陈国都城;公子婴齐迎接入城,庄王传令把征舒押出栗门,车裂而死,就像齐襄公处置高渠弥的刑法。史臣有诗云:陈主荒淫虽自取,征舒弑逆亦违条。庄王吊伐如时雨,泗上诸侯望羽旄。

庄王处置完征舒,把陈国的版图查明,灭陈而划成楚国的一个县。封公子婴齐为陈公,把守这个地方。陈国大夫辕颇等人,全都带回了郢都。楚国的南方属国,听说楚王灭陈归来,都来朝贺,各地官长,都不必说了。独有大夫申叔时,出使齐国没有回来。这时齐惠公逝去,世子无野继位,就是顷公。齐楚一向友好,所以庄王派遣申叔时,前去尽吊唁故主祝贺新君之礼。

——这一差遣还是在没有伐陈以前的事。等到楚庄王回到楚国三天后,申叔时才返回,复命而退,并没说庆贺的话。庄王让内侍传话责怪他说:“夏征舒无道,谋杀其君,我讨伐他的罪过杀掉他,把陈国收入楚国,天下人都说是做了件正义之事,诸侯县公,没有不来祝贺的,你独自没说一句好话,难道我讨伐陈国的举动不对吗?”申叔时随内侍前去求见楚王,请求当面说话,庄王答应了。

申叔时说:“大王听过‘蹊田夺牛’的故事吗?”庄王说:“没听过。”申叔时说:“现在有人牵着牛从别人田里走过,践踏了禾苗,田主一怒抢走了他的牛。这件案子要在您面前,您怎么断呢?”庄王说:“牵牛践踏他人农田,所毁伤禾苗不多。抢走牛,太过分了!我要是断理此案,责备一下牵牛的,还给他的牛。你以为合适吗?”

申叔时说:“大王能够明断此案,怎么不明白断陈呢?征舒有罪,只是他弑君,没有亡国呀;大王讨伐

其罪过就够了。又夺取其国土,这和夺走牛有什么区别?还值得祝贺吗?”

庄王跺脚说道:“这话说得好!我从没听过呀!”申叔时说:“大王既然认为我说的对,怎么不效仿还牛的故事呢!”

庄王立即召见陈国大夫辕颇,问:“陈国的国君在哪儿?”

辕颇回答:“先前去了晋国,现在不知在哪儿。”说完,不觉泪下。庄王难过地说:“我要再封陈国,你可迎回陈王。世世代代依附楚国,不要投靠别国,有负我的恩德。”

又召见孔宁、仪行父吩咐:“放你们回国,共同辅助国君!”辕颇明明知道孔、仪二人是祸根,不敢在楚王面前说明,只是含糊地一同拜谢后回国。快出楚境时,正遇到陈侯午从晋国回归,听说国家已亡,也想到楚国去,面见楚王。

辕颇述说了楚王的美意,君臣一起回到陈国。守将公子婴齐已接到楚王的命令,召他回本国,于是传令调转车辕反打战旗,第二日在黄河边饮马后回归楚国。伍参当夜求见庄王说:“君王何必害怕晋国,而把郑国抛弃给晋国呢?”

庄王说:“我没有抛弃郑国呀?”伍参说:“楚兵在郑国都城下攻战九十天,才得到郑国。今天晋军来救,楚军就离去,让晋国轻易得到救郑的功劳而以此收复郑国,楚国从此不再有郑国了,这不是抛弃郑国是什么?”

庄王曰:“令尹说和晋兵作战未必获胜,所以才离去。”

伍参说:“我已经算计到了。荀林父新任中军统帅,威信还不足以服众。他的助手先谷,是先轸的孙子,先且居的儿子,只凭着他家世代功勋,而且刚愎不仁,不是拼命厮杀的战将。栾赵之辈,都是世代名将,各行其意,号令不一。晋军人马虽然众多,打败它还是很容易的。而且大王以一国之主的身份,躲避晋国诸臣,将要被天下人耻笑,怎么还能有郑国呢?”

庄王惊讶地说:“我虽然不能打仗,也不至于败在晋国诸臣的手下!我听你的,决定作战!”当夜派人告诉令尹孙叔敖,把战车辕头一齐改成向北,开进到管城,等待晋国大军。

第54回 荀林父纵属亡师 孟侏儒托优悟主

第五十四回荀林父纵属亡师孟侏儒托优悟主

话说晋景公即位三年,听说楚王亲自伐郑,商量去救援。便拜荀林父为中军元帅,先谷为副将;士会为上军元帅,郤克为副将;赵朔为下军元帅,栾书为副将;赵括、赵婴齐为中军大夫,韩厥为司马。还有部将魏锜、赵旃、荀、逢伯、鲍癸等数十员,起兵车六百辆,于六月自绛州出发。大军到黄河口,前哨探得郑城被楚国围困了很久,等待救军不到,已经投降了。楚军也要退回。

荀林父召集诸将商议去留问题。士会说:“救郑国来不及了,与楚兵交战又无理由,不如班师回国,等待机会行动。”林父认为对,便命诸将启程。中军一员上将,挺身而出说:“不可,不可!晋国能当盟主,是扶危救难的缘故。郑国等待援兵不到,不得已而投降楚国,我们若打败楚国,郑国必定归顺晋国。现在抛弃郑国而逃避楚国,小国又依靠谁?晋国不能当盟主了!元帅一定要班师回国,小将情愿自己率本部前进。”

荀林父一看是中军副将先谷,字彘子。林父说:“楚王亲自率兵,兵强将广,你偏师救援郑国,如同把肉投给饿虎,有什么益处?”先谷咆哮道:“我如果不前去,让人说堂堂晋国,没有一个敢战的人,岂不可耻?去了死在阵前,也算有志气。”

说完,竟自出营门,遇到赵同、赵括兄弟,说:“元帅害怕楚军要回去,我要自己去救郑国。”同、括说:“大丈夫正当如此。我们兄弟愿率本部随你同去。”三人没有将令,便引军渡河。

荀首不见了赵同,军士报道:“已随先将军去迎战楚军了。”荀首大惊,告知司马韩厥。韩厥特意到中军

来见荀林父,说:“元帅没有听说彘子已渡河了吗?如果遇到楚师必败。您主持中军,而彘子兵败,责任在您,这怎么办?”

林父心中不安,向他询问计策。韩厥说:“事已至此,不如三军共进,如果胜了,您有功。万一不胜,六个人均有责任,不比一人有罪强吗?”林父下拜说:“你的话对。”便令三军一同过河,把营设在敖、鄗二山之间。先谷大喜,说:“我就知道元帅不能不听我的话。”

且说郑襄公探知晋国兵多将勇,恐怕一旦胜了,将讨伐郑国顺从楚国的罪过,便召集群臣商议。大夫皇戍说:“请让我出使晋军,劝晋军与楚兵交战。晋国胜了则从晋国,楚国胜了则从楚国,选择强国而侍奉,有什么忧虑的?”郑伯赞同,便派皇戍到晋军去,表达郑伯的意思:“我们君侯等待贵国的援救,就像盼及时雨一般,因社稷即将危亡,才顺从楚国以求平安,救燃眉之急,实在不敢背离晋国。楚国胜了郑国,因而骄横,经过长期的战斗,军士疲乏,晋兵如果发起攻击,我们愿意从后面继续跟上。”

先谷说:“打败楚国治服郑国,就在此一举了。”栾书说:“郑国反复无常,他的话不可信。”赵同、赵括说:“藩属的国家来助战,这个机会不能放过。彘子的话对呀。”于是不等林父下令,同先谷竟与皇戍定下迎战楚兵的协约。谁知郑襄公又另外派人去楚军,也劝楚王与晋军交战,是两边挑火,坐观成败的意思。

孙叔敖考虑晋兵强盛,对楚王说:“晋人没有交战之意,不如请和,不成功,然后交兵,那么过错就在晋国了。”庄王认为对。派蔡鸠居去晋营请和。荀林父大喜,说:“这是两国之福啊!”先谷对蔡鸠居骂道:“你夺我的属国,又用缓兵之计,就是我元帅肯和,我先谷决不肯,一定要杀得你片甲不留,才知道我先谷的手段!快去告诉楚王,教他赶快逃走,饶他性命!”

蔡鸠居被骂一场,抱头而窜。要出营门时,又遇赵同、赵括兄弟,用剑指着他说:“你要再来,先叫你吃我一剑!”鸠居跑出了晋营,又遇晋将赵旃,向他拉弓,说道:“你是我箭头上的肉,早晚把你擒住!烦你传个话,只叫你那蛮王小心!”鸠居回到本寨,把此事说给庄王。

楚王大怒,问众将:“哪个敢去挑战?”大将乐伯应声而出,说:“我愿去!”乐伯乘单车,许伯驭车,摄叔为车右驭手。许伯驭车如风,直接逼近晋军工事。乐伯故意代许伯执辔,让许伯下车饰马、整鞍来表示轻松。有十多个哨兵从旁边过,乐伯不慌不忙,一箭发出,射倒一人;摄叔跳下车,又空手生擒一人,飞身上车,其余的人大叫着都跑了。许伯仍旧驭车,望本营驰去。晋军知道楚将挑战杀人,分兵三路追了上来。鲍癸居中,左有逢宁,右有逢盖。乐伯大喝说:“我左边射马,右边射人,射不着了,就就算我输!”便将雕弓挽满,左一箭,右一箭,急急射出,不差分寸,右边接连射倒三四匹马,马倒下了,车就不能行了。右边逢盖的面门也中一箭,军士被箭射伤的很多。左右两路追兵,都不能前进,只有鲍癸紧紧追赶,眼看赶到。乐伯把仅剩的一只箭搭上弓靶,正要射鲍癸,想道:“我这一箭要是不中,必然遭到来将的毒手。”正在转念之间车驰马骤之际,赶出一头麋来,从乐伯前面跑过。乐伯立即改变主意,一箭朝麋射去,恰好直穿麋心,便让摄叔下车把麋取来,献给鲍癸,说:“愿

追赶的人食用。”鲍癸见乐伯矢无虚发,心中正在惊慌害怕,便假意叹道:“楚将有礼,我不可再犯!”指挥左右回车,乐伯慢慢回到本营。有诗为证:单车挑战骋豪雄,车似雷轰马似龙。神魏将军谁不怕,追军缩首去如风。

晋将魏锜知道鲍癸放走了乐伯,大怒说:“楚将来挑战,晋国没有一人敢到阵前,恐怕被楚人耻笑。小将也愿以单车,探楚军强弱。”赵旃说:“小将愿同魏将军一同去。”

林父说:“楚来求和,然后挑战。你要到楚军去,也以议和为由,才是回答的礼节。”魏锜回答:“小将就去请和。”赵旃先送魏锜登车,对魏锜说:“将军报答鸠居的请和,我去报复乐伯,各干各的事。”

却说上军元帅士会,听说赵魏二将讨请差事去了楚营,慌忙来见荀林父,想阻止他们。他来到中军时,二将已走了。士会私下对林父说:“魏锜、赵旃,自恃先世之功,没得到重用,常怀怨恨之心,况且血气方刚,不知进退,此行必定惹怒楚军。如果楚兵猝然袭击我军,怎样抵御?”

这时副将郤克也说:“楚意难测,不可不备。”先谷大叫说:“早晚得厮杀,怎么准备?”

荀林父拿不定主意。士会退出后,对郤克说:“荀伯像木偶一般!我们应该自作主张。”便派郤克约会上军大夫巩朔、韩穿各率本部兵马,分作三路,埋伏在敖山前。中军大夫赵婴齐,也担心晋军失败,预先派人在黄河口准备好船只。

再说魏郤锜一心忌妒荀林父为主将,想毁坏他的名誉,在林父面前只说请和,到了楚军大营,竟请战而还。楚将潘党和蔡鸠居出使晋营,受了晋将的辱骂,今日魏锜到这里来正好报仇。急忙来到中军,见魏锜已经出营了,便策马追赶。魏锜走到沼泽边,见来将追得很紧,刚要迎敌,忽然看见泽中有六头麋,因而想起楚将射麋的事,弯起弓来,也射倒一只麋,让驭手献给潘党说:“先前承乐将军赐鲜物,现在恭敬地回报。”潘党笑着说:“他想让我依旧样啊!我要追杀他,显得我楚人无礼。”也命驭手回车而返。魏锜还营,假意说:“楚王不准讲和,定要交锋,决一雌雄。”荀林父问:“赵旃在哪儿?”魏锜说:“我先走的,他在后面,未曾相遇。”林父说:“楚军既然不准讲和,赵将军必然吃亏。”于是派荀率軘车二十乘,步兵一千五百人,去迎赵旃。

却说赵旃夜里来到楚营,在军门外搭个席棚,从车中取出酒,坐下酌饮。命随从二十多人,学说楚话,四下巡走,探得口令,混入营中,有个士兵觉得有诈,仔细盘问;那人拔刀刺伤士兵。营中乱嚷起来,举着火把抓贼,被捉住十多个人。其余的逃出,见赵旃还坐在地上喝酒,赶忙扶起他,登上车,要找驭手时,已经落在楚军手中。天渐渐亮了,赵旃亲自牵马赶车,马饿得跑不动了。楚庄王听说营中有贼逃走了,亲自驾战车,带兵追赶,跑得很快。

赵旃害怕被追上,弃掉车逃入松林中,被楚将屈荡发现,也下车去追。赵旃把铠甲挂在小树上,轻身走脱。屈荡把铠甲和车马献给庄王,方要回车,望见一辆车风驰般来到,一看,正是潘党。潘党指着北面扬起的灰尘,对楚王说:“晋军大队人马杀过来了!”那扬起的灰尘是荀林父所派的軘车,是迎接赵旃的。潘党远远望见,便认为大军到了,未免小事大报,吓得庄王面如土色。

忽然听到南面鼓角喧天,为首一位大臣,领着一队车马飞到。这位大臣是谁呢?原来是令尹孙叔敖,庄王心中稍安,问:“相国怎么知道晋军要到,而来救我?”

孙叔敖回答:“我并不知道。但怕您轻意前进,误入晋军之中,所以先来救驾,三军随后就到。”庄王再向北看时,见扬尘不高,说:“不是大队人马。”

孙叔敖回答:“兵法说‘宁可我迫人,莫使人迫我。’诸将既然已到齐,大王可传令,只管杀上前去。如果挫败晋国的中军,其余两军就呆不住了。”庄王果然传令,命公子婴齐同副将蔡鸠居带领左军攻晋国的上军;公子侧同副将工尹齐,以右军攻晋国的下军;自己率中军两广之众,直捣荀林父大营。庄王亲自击鼓,众军也一齐擂鼓,鼓声如雷,车驰马骤,步卒随着车马,飞奔向前。晋军毫无准备。荀林父听到鼓声,才要探听,楚军漫山遍野,已经在营外布满,真是出其不意。林父仓惶无计,传令全力迎战。楚兵人人耀武,个个扬威,真好像海啸山崩,天塌地陷。晋军如大梦初醒,大醉方醒,辨不清东南西北,“没心人遇有心人”,怎么能抵得住,一时鱼奔鸟散,被楚兵砍瓜切菜般,乱杀一场,杀得四分五裂,七零八碎。荀乘着軘车,没迎着赵旃,却撞着楚将熊负羁,两下交锋。这时楚兵又涌上来,寡不敌众,步卒奔散,荀坐的车左面的马,中箭先倒下了,他便被熊负羁所擒。

再说晋将逢伯,和两个儿子逢宁、逢盖,同坐一辆小车,正在逃奔。恰好赵旃脱身逃到这里,两只脚都扎裂了,看到前面有坐车的,大喊:“车中是什么人?请把我也带上。”逢伯听出是赵旃声音,吩咐两个儿子:“速速前进,不要回头看。”二人不理解父亲的意思,回头望去,赵旃立即呼喊:“逢君让我上车!”逢宁等对父亲说:“赵叟在后面呼唤。”逢伯大怒说:“你们既然见到了赵叟,就应该让给他坐!”吆喝两人下车,把缰绳交给赵旃,让他上车而去,逢宁、逢盖没车坐,便死于乱军之中。荀林父同韩厥从后营登上车,领着残兵败将,从山的右边,沿河而去,扔掉车马器仗无数。

先谷自后面赶上,额上中了一箭,鲜血淋漓,扯块战袍包上了。林父说:“敢战的也这模样吗?”。走到河口,赵括也到了,诉说他哥哥赵婴齐私下备了船只,已先渡河走了,并说:“不通知我们,是什么道理?”林父说:“生死混乱的时候哪有机会相互通知呢?”赵括怨恨在心,自此与婴齐有了隔阂。

林父说:“我们的军队不能再打下去了!目前的情况,渡河要紧。”便命先谷沿河边征集船只。只见船只都四散停在河中,一时不能聚齐。正在骚乱的时候,沿河又有无数人马纷纷赶到。林父一看,原来是下军正副将赵朔、栾书,被楚公子侧打败,带领着残兵败将,也从这条路而来。两军一齐涌到岸边,哪一个不想渡河呢?船只更显得少了。这时,向南边一看,尘土飞扬,林父恐怕楚兵乘胜追击,便击鼓传令说:“先渡河的有赏!”于是两军人马抢夺船只自相残杀,船上已经挤满了人,后来的人仍然附着船往上爬,接连不断地翻船,又毁掉三十多艘。先谷在船上喝令军士:“再有攀船扯桨的,就用刀砍断他们的手。”于是,其他各船纷纷效仿。手指被砍落在船中,犹如飞落的花瓣,零零星星,不断用双手去捧也不完,统统投到河里了。岸上哭声震天,山鸣谷应,天昏地暗,日色无光。史臣有诗云:舟翻巨浪连帆倒,人逐洪波带血流。可怜数万山西卒,半丧黄河作水囚!

后面尘头又起,原来是荀首、赵同、魏锜、逢伯、鲍癸……一伙败将,陆续逃到。荀首已上了船,但不见儿子荀,让人到岸上去喊一下,有一个小兵看到荀被楚兵俘虏了,就告诉了荀首。荀首说:“我的儿子既然没回来,我不能这样白白地回去。”便下了船,重新上岸,整理车马要走。荀林父阻止他说:“他已落入楚军手里,你去了也没有用。”荀首说:“能抓到别人的儿子,还可以换回我的儿子。”魏锜向来和荀好,愿意同他一起去。

荀首很高兴。点起荀氏家兵,还有数百人。而且他平时爱护士兵,很得军心,所以下军的士兵,在岸上的没有不愿意去的;就是已经上了船的,听说下军荀大夫要去楚军寻找小将军,也都纷纷上岸跟着去,不惜牺牲性命。这时的一股锐气,比全军当初出征时,更加强盛。荀首在晋国也算数一数二的射手,带了很多好箭,直闯楚军。遇着老将连尹襄老正在抢夺晋军丢下的车马兵器,没想到晋兵突然来到,毫无防备,被荀首一箭射去,恰好穿透面颊,倒在车里。公子谷臣看见襄老中箭,驰车来救,魏锜就迎上前去厮杀。荀首从旁边看准了,又射一箭,射中了他的右腕。谷臣正在忍着痛拔箭,魏锜乘机将他活捉过来,并把襄老的尸体也拉走了。荀首说:“有这两样东西,可以换回我的儿子了!楚军很强,抵挡不住。”便策马飞驰而去。等到楚军知道情况,想要追赶已经来不及了。

且说公子婴齐来攻打上军。士会预先已做准备,得到信最早,先已结成阵势,边战边走。婴齐追到敖山之下,忽然听到炮声大震,有一支军队杀出,为首一员大将在车中高叫:“朔在此,已等候多时了!”婴齐倒吃了一惊。巩朔接住婴齐厮杀,大约打了二十多个回合,不敢恋战,保着士会,徐徐而走。婴齐不肯罢休,紧追不舍,前面又响起了炮声,韩穿带兵来到。偏将蔡鸠居出车迎敌,刚要交锋,山洼里炮声又响了,旌旗如云,大将克郤领兵又到。婴齐发现有很多埋伏,恐怕中了晋军的计,遂鸣金退兵。士会检查将士,并没有伤亡一人。便依傍敖山之险,扎下七个小寨,像七星连结,楚兵不敢逼近。直到楚兵全部撤退了,才敢整顿旌旗返回晋国。这是后话。

再说荀首领兵来到河口,林父大兵还没有渡完河,心中惊慌,多亏赵婴齐渡过北岸,打发空船到南岸接应。这时天已经黑了,楚军已到了邲城,伍参请求楚王迅速追击晋军。庄王说:“楚国自城濮一战失利,使国家蒙受了耻辱,这一战也可以洗去从前的耻辱了。晋国和楚国最终还是要讲和的,为什么还要杀人呢?”

于是下令安营。晋军在黑夜里渡过了河,吵吵嚷嚷,纷乱不堪,一直闹到天明。史臣说荀林父在智慧和谋略上不能预测敌人,才能上不能指挥将士,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所以遭到惨败,使中原的豪气被楚国一扫而光,难道不为悲伤吗!有诗云:阃外元戎无地天,如何裨将敢挠权?舟中掬指真堪痛,纵渡黄河也靦然!

郑襄公知道楚国胜利了,亲自到邲城慰劳楚军。把楚王迎到衡雍,让他僭居王宫,大设筵席庆贺。潘党请求收晋军尸体,筑为“京观”,以向万世表彰武功。庄王说:“晋国不是有罪可以讨伐,我侥幸胜了,有什么武功可称道的?”命军士随便选一块地方,掩埋晋军尸骨,撰文祭祀河神,凯旋而归。论功行赏,为嘉奖伍参的计谋,封他为大夫。伍举、伍奢、伍尚、伍员

就是他的后代。令尹孙叔敖叹道:“战胜晋国的大功,出自受宠幸的人,我真羞死了!”于是由于忧愤而病倒了。

却说荀林父领着败兵残将回国,面见晋景公,景公要杀林父。群臣全力保他,说:“林父是先朝大臣,虽有丧失军队的罪过,都是先谷故意违犯军令,才遭到失败。主公只斩先谷,以警戒后人。过去楚国杀了得臣而文公高兴,秦国不杀孟明而襄公惧怕。希望主公能赦免林父之罪,以观后效。”景公表示同意,斩了先谷,恢复林父的原职。命六卿治理整顿军队,为将来报仇之日做准备。这是周定王十年的事。

定王十二年春三月,楚令尹孙叔敖病重,嘱咐他的儿子孙安说:“我这里有遗表一封,我死后,你把它交给楚王。楚王要封你为官,你不要接受。你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不是济世之器,不可滥穿君王衣冠。如果把大邑封给你,你坚决不能要。推辞不了,则可请求封寝邱。这里土地瘠薄,不是人们所企求的,收入可供后代生活了。”说完就死了。孙安把遗表呈上,楚王打开阅读。表上写道:我本是罪臣的亲属,蒙君王提拔为相,几年来,自愧没有大功,有负重任。今赖君王之灵,死在家中,实在万幸!我只有一子,不肖,不能让他玷污朝廷衣冠。我的从子薳凭,比较有才能,可委任他一个职位。晋国号称盟主,虽偶然打了败仗,也不可轻视。百姓苦于战争很久了,只有息兵安民为上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愿大王明察!

庄王看完了遗表,叹息地说:“孙叔死后还不忘国家,我没福气,上天夺去我的良臣啊!”当即传令起驾亲自参加葬礼,抚棺痛哭,随行的大臣们莫不掉泪。

第二天,用公子婴齐为令尹。召薳凭为箴尹,称为薳氏。庄王要以孙安为工正,孙安遵父遗命,极力推辞不受,退归田园。

庄王所宠的优人孟侏儒,称为优孟,身高不满五尺,平日以滑稽调笑,取得别人欢心。有一天在郊外,他看见孙安砍下柴禾,自己背回家。优孟上前问道:“你怎么自己砍柴?”孙安说:“父亲为相多年,没有留下一分钱的积蓄,死后家中没有多余财物,我能不去砍柴吗?”优孟叹道:“你自己要努力,楚王不久将召见你!”回去后他做了一套孙叔敖生前穿的衣服、鞋和佩剑,并学习他生前的言行,摹仿演练了三天,没有不像之处,好像叔敖再生。正值庄王在宫中宴会,召集群优唱戏,优孟先让别人扮作楚王,表现一付怀念叔傲的状态,他自己扮作叔敖登台表演。楚王一看,大惊,说:“孙叔敖你还好吗?我非常想念你,可要再辅助我啊。”优孟回答:“我不是真叔敖,多少有点像罢了。”楚王说:“我想叔傲又不能相见,看到像叔敖的

人,亦足以稍有点欣慰了,你不要推辞,可立即就相位。”

优孟答道:“大王真要用臣,我很愿意。但家有老妻,比较通达世情,让我回去与她商量一下,才敢奉诏。”于是下场,又上场说:“我与老妻商量了,她劝阻我不要领命。”楚王问:“为什么?”优孟回答:“老妻有村歌劝我,请让我唱唱!”便唱道:贪吏不可为而可为,廉吏可为而不可为。贪吏不可为者,污且卑;而可为者,子孙乘坚而策肥。廉吏可为者,高且洁;而不可为者,子孙衣单而食缺。君不见楚之令尹孙叔敖,生前私殖无分毫,一朝身没家凌替,子孙丐食棲蓬蒿。劝君勿学孙叔敖,君王不念前功劳!

庄王在席上听到优孟回答,好像叔敖,心中已是伤感;等听优孟唱完歌,不觉潸然泪下说:“孙叔敖的功劳我不敢忘了。”当即命优孟去把孙安叫来。

孙安穿着破衣草鞋来了,拜见庄王。庄王说:“你已穷困成这样了?”

优孟在旁边答道:“不穷困,就看不见前令尹的贤德。”

庄王说:“孙安不愿就职,应封万家之邑。”

孙安极力推辞。庄王说:“我主意已定,你不可推却。”

孙安奏道:“君王如果念先父尺寸功劳,给我衣食,封给我寝邱就满足了。”

庄王说:“寝邱是贫瘠地方,你能获得什么利益呢?”孙安说:“父亲有遗命,除此不敢接受。”庄王便依从了。后人因寝邱不富庶,无人争夺,便世世为孙氏所守。这是孙叔敖的先见之明。史臣有诗单道优孟之事。诗曰:清官遑计子孙贫,身死褒崇赖主君。不是侏儒能讽谏,庄王安肯念先臣?

却说晋臣荀林父,听说孙叔敖已死,知道楚兵不能马上出境。便请求讨伐郑国,大肆抢掠郑国城郊,得意而归。诸将请求包围城市,林父说:“包围了城市,不一定能攻下,万一楚国突然来救,就是把敌人请来了。暂时是使郑国害怕,而让他们自己去计谋吧,是不是求救兵。”

郑襄公果然害怕,派人到楚国求计,并以弟弟公子张,换公子去疾回郑国,共理国事。

庄王说:“郑国如果守信用,还用人质吗?”于是将公子张、公子去疾一起放回,并大集群臣计议。

第55回 华元登床劫子反 老人结草亢杜回

第五十五回华元登床劫子反老人结草亢杜回

话说楚庄王大集群臣,计议对付晋国的事情。公子侧进言:“和楚国要好的无非是齐国,而追随晋国最坚定的,没有超过宋国的。如果我们兴师伐宋,晋国忙着救宋,还敢和我们争夺郑国吗?”

庄王说:“你的计策虽好,然而没有理由。自从先君在泓打败宋国,伤了宋王肱股,宋国忍耐了,到厥貉大会,宋君亲自服役。以后昭公被杀,子鲍继位,至今已十八年了,征伐它有什么名义呢?”

公子婴齐回答:“这事不难。齐君屡次来请婚,尚没有一个答复。现在应当遣使者到齐国答谢,路过宋国时,向它借路,来试探它的反应。如果不计较,是畏惧我们,必然不拒绝君王会盟;如果认为我们无理,就会侮辱使臣,我们以此为辞,征伐它还忧虑没有理由吗?”

庄王说:“谁可做使者呢?”婴齐回答:“申无畏曾赴厥貉大会,此人可为使者。”

庄王便命无畏到齐国去行聘礼。无畏说:“去齐国得经过宋国,须有借路文书,才能过关。”

庄王说:“你怕宋国阻止使臣过吗?”

无畏答道:“过去开厥貉大会时,众位君王在孟诸打猎,宋君违抗命令,我把他的仆人杀了,宋王很恨我,这次去如果没有借路文书,必然会杀我。”

庄王说:“文书上给你改了名字叫申舟,不用旧名就可以了。”无畏还是不肯去,说:“名可改,面容不可改。”

庄王大怒:“如果杀你,我就兴兵消灭它,为你报仇。”无畏应允。

无畏领着儿子申犀,进见庄王说:“以死殉国,是我的本分,但愿大王照顾这孩子。”

庄王说:“这是我的事,你不要多虑了。”申舟领

了去齐国的礼物,拜辞庄王出了城。申犀送到郊外,申舟吩咐他:“你父此去,一定死在宋国。你必须请求楚王,为我报仇!你要牢记我的话。”父子洒泪而别。

不到一日,来到睢阳,关吏知道是使者,要借路文书。申舟说:“奉楚王命令,只有去齐国的文书,没借路的文书。”关吏便把申舟留住,跑去报告宋文公。

这时华元当政,对文公说道:“楚国与我国有世仇。现在公然派使者过宋,不遵循借路之礼,欺人太甚!请把他杀了。”

宋公说:“杀了楚国的使者,楚国一定讨伐我们,那怎么办?”

华元回答:“受欺负的耻辱胜过受讨伐的耻辱,况且有欺我之心,必有伐我之意,我们正好借楚国来伐的机会,报仇雪恨。”便让把申舟绑到朝廷,华元一见,认得是申无畏,怒上加怒,责问他:“你曾杀了我先王的仆人,现在改了名,是想逃死吗?”申无畏自知必死,大骂宋鲍:“你奸淫祖母,杀害亲侄,侥幸活着,又滥杀大国使臣,楚兵一到,你们君臣就要成为齑粉了!”华元命人先割了他的舌头,然后杀掉。将去齐的文书礼物,也在郊外烧了。跟从申舟的人弃车逃走,回报了楚王。

庄王正在吃午饭,听说申舟被杀,把筷子扔到席子上,拂袖而起。便拜司马公子侧为大将,申叔时为副将,立即整理战车,亲自伐宋,命申犀为军正,跟随征敌。申舟四月被杀,楚兵九月就到了宋的境内,可谓神速了。陶渊明有诗云:明知欺宋必遭屯,君命如天敢惜身!投袂兴师风雨至,华元应悔杀行人。

楚兵将睢阳围住,造的楼车和城墙一般高,四面攻城。华元一面率领兵民巡守,一面派大夫乐婴齐到晋国告急。晋景公要发兵援救。谋臣伯宗说:“林父有六百辆战车,都在邲城失败了,这是上天帮助楚,去救宋未必会成功。”景公说:“现在只有宋国和晋国亲近,如果不救,宋国也失去了。”

伯宗说:“楚国距离宋国两千多里,粮草不足,不能久战。现在派使者去宋,只说:‘晋国己起大军来救援’,使宋坚守城池,不过几个月,楚军自会离去。

那时我们没有与楚国为敌的辛苦,而有救宋国的功劳。”景公听了他的话,问:“谁能为我出使宋国?”大夫解扬请求前去。景公说:“只有子虎才能胜任!”解扬着便装来到宋国的郊外,被楚国的哨兵抓住盘问,献给庄王。庄王认得是晋将解扬,问道:“你来做什么?”

解扬说:“来告知宋国,坚守城池,等待救兵。”

楚庄王说:“原来是晋国的使臣!在以前的北林战

役时,你被我的将领贾擒住,我没杀你,放你回国;现在又来自投罗网,有什么可说的?”

解扬说:“晋楚仇敌,杀了是应该的,没什么可说的。”

庄王命人搜出他身上的文书,看完后说:“宋国都城早晚就要攻破,你进城如能说‘国中有事,急切中不能来相救,怕误你国大事,特让我报口信。’这样,宋人绝望,必然出城投降,省去两国人民互相杀戮之苦。事成之后,封你做县公,在楚国做官。”解扬低头不语。

庄王说:“否则,就杀掉你。”解扬本意不想答应,怕死在楚军中,无人传达晋君的命令,便假意答应说:

“可以。”

庄王命人把解扬升上楼车,命人从旁边催促他。解扬便向宋人大呼:“我是晋国使臣解扬,被楚军所获,让我引诱你们投降。你们切不可这样!我的主公亲自率大军来救,不久就到了。”

庄王听到他的话,命速速降下楼车,责问他说:“你既答应我,而又违背,你自己不讲信义,这就不是我的过错了。”喝令左右立即将其杀掉。解扬全无惧色,慢条斯理地说:“我没有失信,如果对楚讲信义,必然失信于晋。假如楚国有人违背了主人的话,来取得外国的贿赂,您认为是讲信义呢?还是不讲信义呢?请杀掉我,来证明楚国的信义,是对外而不是对内而言的。”

庄王叹道:“真是忠臣不怕死呀!”便放他回国了。

宋国的华元因为解扬的话,修固城池,防守更坚。公子侧让军士在城外筑起土山,也像敌楼形状,亲自住在上面,用来鸟瞰城内,里面一举一动都一清二楚。华元也在城内筑起土山,和城外的相对。自从秋九月围城到第二年夏五月,彼此相拒九个月,睢阳城中,粮草都没了,饿死不少人。华元用忠义二字激励军民,百姓感动地流泪,甚至互相交换儿子食用,用人骨头做柴禾,没有变心的。庄王没有办法。军吏禀报:“营中只有七天的粮食了!”

庄王说:“我没想到宋国这样难攻啊!”便亲自登上楼车,观望城内,见守城军士,严肃齐整,叹了一口气,便召公子侧商议班师回国。

申犀在马前哭拜说:“我的父亲用死来执行您的命令,大王难道对父亲失信吗?”庄王面带愧色。申叔时这时为楚王在车上执辔,便献计说:“宋不投降,是估计我们不能久呆。如果让军士造房耕地,以表示长久之计,宋必然害怕。”

庄王说:“这个计策好!”于是下令,军士沿城一带建起营房,拆城外居民房子、砍伐竹木为材料。每十名军士,留五名攻城,五名耕种,十日一更换,并让军士互相传说这件事。华元听了,对宋文公说:“楚王没有回去的意思了!晋国救兵不到,怎么办?我请求去楚营,面见子反,把他劫来以求讲和,或许侥幸能成功。”宋文公说:“国家存亡在此一举,要小心在意!”

华元探听到公子侧在土山敌楼上住宿,预先打听到侧左右的人的名字,以及奉差守宿的详细情况。挨到深夜,扮作进见者的模样,悄悄地从城上下来,一直到土山前,遇上巡逻军士敲梆子过来,华元问:“主帅在上面吗?”

巡逻的军士说:“在。”又问道:“已经睡了吗?”军士说:“连日辛苦,今日大王赐他一罇酒,喝完就睡了。”华元走上土山,守山的军士阻止他,华元说:“我是进见主帅的庸僚啊。大王有紧要机密事吩咐主帅。

因为刚才大王赐酒,怕他醉后大睡,特意派我来当面叮嘱,大王等待回报呢。”

军士信以为真,让华元登山,山上帐内灯还亮着,公子侧正和衣而睡。华元直接上了他的床,轻轻地用手推他,公子侧醒了,要转身时,两只袖子被华元坐住了。他急忙问:“你是谁?”华元低声答道:“元帅勿惊,我是宋国右师华元。奉主公的命令,特地夜里来求和。元帅如果允许,宋将世世代代与贵国和好,如果不允许,华元与元帅的性命,今夜全完了。”

说完,左手按住卧席,右手从袖子中抽出一柄雪白的匕首,灯光之下,晃上两晃。公子侧慌忙答道:“有事大家商量,不许粗鲁。”华元收了匕首,感谢地说:“我这是死罪,请不要见怪!情况紧急,容不得慢慢来。”公子侧说:“你国中是什么光景?”

华元说:“交换儿子吃,拾人骨头烧火,已经十分狼狈了。”

公子侧大惊,说:“宋国的困苦,到这种程度了?我听说军事上‘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你怎么把实情告诉我?”

华元说:“‘君子怜人之厄,小人利人之危。’元帅是君子,不是小人,所以华元不敢隐匿实情。”公子侧说:“那么为什么不投降?”

华元说:“‘国有已困之形,人有不困之志。’百姓愿为君王死,宁可与城俱亡。岂肯向贵国投降?如果蒙您的仁义之心怜悯,退兵三十里,宋君愿意做从属国,誓无二心!”

公子侧说:“我也不欺骗你,楚军中只有七日的粮食了。如果过七天,城攻不下来也要回去。建房耕田的命令,是要吓唬你们。明日我当奏明楚王,退兵三十里,你们也不要失信。”

华元说:“华元情愿做人质,与元帅一起立下誓言,都不要反悔。”二人发完誓,公子侧便与华元结为兄弟,并将令箭一支交给华元,吩咐:“快走!”

华元有了令箭,大摇大摆,直到城下,口中发出一声暗号,城上便放下兜子,把华元吊上城去了。华元连夜将情况报告宋公,君臣欢欢喜喜,专等明日退

军的消息。

第二天天亮,公子侧把昨夜华元的话告诉庄公,说:“我的性命,几乎丧在匕首下。幸亏华元存仁义之心,将国情实话告诉我,并哀求退兵,臣已允许了。求我王降旨!”

庄王说:“宋国这样困苦疲惫,我应当攻破它再回

师。”

公子侧顿首说:“我军只有七日粮食,臣也告诉他了。”

庄王勃然大怒说:“你为什么把实情告诉敌人?”

公子侧回答说:“区区小宋,尚且有不欺骗人的大臣,怎么堂堂大楚,反而没有?所以我不敢隐讳。”

庄王顿时怒气消散,说:“司马的话对呀!”当即命令退兵,驻扎到三十里之外。申犀见君令已发出,不敢再阻挡,捶胸大哭。庄王派人安慰他说:“你不要悲哀,最后一定成全你的孝心。”

楚军安完营,华元先到楚军中,转达宋文公的话,请求接受盟约。公子侧跟随华元进城,与宋文公歃血为盟。宋公派华元送申舟的棺柩到楚营,同时华元也留下做人质。庄王班师回楚,命厚葬申舟,满朝文武都去送葬。埋葬完毕,封申犀为大夫。

华元在楚,通过公子侧又结交了公子婴齐,与婴齐特别好。一天,两人聚会时,谈论时事,公子婴齐叹道:“现在晋楚争雄,时常动干戈,天下何时才能太平呢?”

华元说:“以我的愚见,晋楚互为雌雄,不相上下,如果能得到一人将两国联合起来,使各国朝拜自己的盟主,息兵修好,百姓免于涂炭,实在是各国的幸运!”

婴齐说:“这件事你能胜任吗?”

华元说:“我与晋将栾书要好,往年到晋送聘礼时,也曾说过这事。无奈没人从中联合。”

婴齐把华元的话,告诉公子侧。侧说:“两个国家还没有厌战,这事有麻烦,不能轻意商量。”华元留楚六年,到周定王十八年,宋文公鲍逝去,儿子共公固继位,华元请求回国奔丧,才返回宋国。这是后话。

却说晋景公听说楚人包围了宋国,一年也没解围,对伯宗说:“宋国守城的人都疲倦了,我对宋不能失信,应当前去救援。”

正要发兵,忽听报告:“潞国有密信送到。”潞国乃是赤狄的另一支,姓隗,官职为爵,与黎国为邻。周平王时,潞国君王赶走黎侯才有了土地,后越来越强大。这时的潞子名婴儿,娶晋景公的妹妹伯姬为夫人。婴儿软弱,国相酆舒专权用事。开始,狐射姑逃到潞国,他是晋国功臣,识多才广,酆舒害怕他三分,不敢放肆。

自射姑死后,酆舒肆无忌惮,要潞子和晋国断绝关系,诬陷伯姬,逼婴儿将伯姬缢死。又与潞子在郊外打猎,醉后君臣做打弹游戏,用打飞鸟做赌。酆舒放弹误中潞子眼睛,他却把弓扔到地上,笑着说:“打得不准,应当罚酒一杯!”潞子不堪忍受他的虐待,力量又不足以制服他,便写密信送到晋,求晋起兵来讨伐酆舒的罪行。

谋臣伯宗进言:“如果杀酆舒,兼并潞国土地,然后再收服别的国家,赤狄的土地全归我有,拓展了西南的疆土,兵源赋税就更充足了,这个机会不能失掉。”景公也恼怒潞子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子,便命荀林父为大将,魏颗为副将,出动三百辆战车去讨伐潞国。酆舒率兵在曲梁抵抗,战败后逃奔卫国。卫穆公速正与晋和好,用囚车把酆舒送给了晋军。荀林父下令把他绑到绛都杀掉。晋军长驱直入潞城,潞子婴儿在马前迎接,林父数说他杀伯姬的罪行,拿住他回国,并以“黎人思念他们的君王很久了”为托词,走访黎侯的后代,划出五百家,建城让他们居住,名为恢复黎国,实则灭掉了潞国。婴儿伤心自己国家灭亡,自刎而死。潞人哀悼他,为他立了祠堂。现在黎城南十五里处,有座潞祠山,就是那里。

晋景公担心林父不能成功,亲自率大军驻扎在稷山。林父先到稷山报捷,留副将魏颗,暂时管理赤狄的地方。走到辅氏之泽,忽然见到尘头蔽日,喊杀连天,晋兵不知是谁,前哨跑来报告:“秦国派遣大将杜回领兵到来。”

自从秦康公死于周匡王四年,子共公稻继位,因为赵穿侵犯崇国挑衅,秦兵围困焦国无功,便用厚礼结交酆舒,共同对付晋国。共公继位四年死去,儿子桓公荣继位。这时是秦桓公十一年,听说晋伐酆舒,要起兵来攻,又听说晋已经杀了酆舒,掠走潞子,便派杜回引兵来争夺潞国的土地。那杜回是秦国有名的大力士,生得牙张银凿,眼突金睛,拳似铜锤,脸如铁钵,虬须卷发,身高一丈有余。力举千钧,惯使一柄开山大斧,重一百二十斤。本是白翟人氏。曾在青眉山一天拳打五只老虎,并把皮都剥下来。

秦桓公听说他勇猛,聘请担任右将军。他又以三百人破嵯峨山贼寇万人,威名大振,被聘为大将。魏颗排开阵势,等待交锋。杜回却不用车马,手拿大斧,领着善战杀手三百人,大踏步一直冲入阵来。下砍马腿,上劈将士,分明像上天降下神煞一般!晋兵从来没见到这样凶狠的人,遮拦不住,大败一阵,魏颗下令,扎住营垒,切莫出战。杜回领着一队刀斧手,在营外跳跃叫骂,一连三日,魏颗不敢应敌。忽报本国有兵来到,将领是魏颗的弟弟魏锜。锜说:“主公忧虑赤狄之党联结秦国闹事,特派我来帮助你。”魏颗述说秦将杜回,如此这般,勇不可当,正要派人回去请求增兵。魏锜不信,说:“他一个草寇能怎么样?来日弟弟上阵,管保取胜。”

第二天,杜回又来挑战,魏锜气愤地要应战,魏颗阻止他,他不听。当下领着新来的兵士,驱车直进,秦兵却四散奔去,奔魏锜用车分头追赶。忽然听到呼哨一声,三百杀手,合为一处,都跟着杜回,大刀阔斧,下砍马脚,上劈将士。北边步卒随车转,大战车不便转弯,被他左右前后,瞅准就砍,魏锜大败。亏着魏颗引兵来接应,回营去了。

夜里,魏颗在营中闷坐,左思右想,没有良策。坐到三更困倦了,朦胧睡去,耳边好像有人说:“青草坡”三字,醒来不解其意;又睡了,还像前一次一样。便对魏锜说了这事。魏锜说:“从辅氏左边走十里,有个大坡,名为青草坡,或者秦军当败在此地。我先引一支军士去坡那里埋伏,哥哥诱敌军到此,左右夹攻,可以取胜。”魏锜自已去准备埋伏一事。魏颗传令:“把寨都拔了。”并扬言:“要回黎城。”杜回果然追来,魏颗招架了几个回合,回车就走,把敌人渐渐引到青草坡来。只听一声炮响,魏锜的伏兵四起。魏颗转过身来,将杜回团团围住,两下夹攻。杜回一点也不畏惧,抡起一百二十斤的开山大斧,横劈竖劈,碰上便死,虽然众杀手损伤不少,晋军还是不能取胜。二魏率领众军士竭尽全力迎战杜回。眼看杀到青草坡中间,杜回忽然一步一跌,犹如沺靴子踏着冰层,立不住脚,军中发起喊声来。魏颗举目看时,遥见一老人,布袍草鞋,像庄稼人模样,把青草绾结起来扔在路上,用来绊杜回的脚,魏颗、魏锜两辆战车赶到,举起两根戟,把杜回戳倒在地下,活捉过来,众杀手见主将被擒,四处逃奔,都被晋兵追赶捉住,三百人逃走的不到四五十人。魏颗问杜回:“你自逞英雄,怎么还被擒住了?”

杜回说:“我双脚像有什么东西绊住,不能迈步,这是天绝我,不是力不及呀。”魏颗感到奇怪。魏锜说:“他既有绝顶的力气,留在军中,恐怕不妥。”

魏颗说:“我也正担心这事。”当即把杜回斩首,并带上首级去稷山请功。

这天夜里,魏颗才安心睡觉,梦见白天所出现的老人,前来作揖说:“将军知道杜回是怎么被捉住的吗?是老汉绾结草环绊住他的脚,才颠踬被捉。”

魏颗吃惊地说:“向来不认识老叟,蒙您帮助,怎么报答呢?”

老人说:“我是祖姬的父亲,你用先人的命令,很好地打发我女儿出嫁,老汉九泉之下,感谢你救了女儿的命,特来效力,帮助将军获得大功。将军自勉,以后世世荣华,子孙贵为王侯,不要忘了我的话。”

原来魏颗的父亲魏犨,有一爱妾,名叫祖姬。魏犨每次出征,都嘱咐魏颗说:“我要死在沙场,你一定选个好的人家,把祖姬嫁过去,我死也就瞑目了。”

等到魏犨病危的时候,又叮嘱颗说:“这女子是我所钟爱的,一定用她来陪葬,使我在九泉之下也有伴儿。”说完死去。魏颗治葬时,并没有让祖姬殉葬。魏锜说:“你不记得父亲临终前的嘱咐了吗?”魏颗说:“父亲平时吩咐把此女嫁出去,临死时说的是胡话。孝子听从清醒时的命令,不听糊涂时的话。”葬事结束后,便把她嫁给一个很好的人家。有此阴德,所以老人有结草的回报。魏颗从梦中醒来,把这事述说给魏锜:“我当时曲解父亲的意思,没杀祖姬,想不到她父亲在地下这样感恩。”魏锜叹息不已。髯仙有诗写道:结草何人亢杜回?梦中明说报恩来。劝人广积阴功事,理顺心安福自该。

秦国兵败,回到雍州,知道杜回战死,君臣丧气。晋景公嘉奖魏颗的功劳,把令狐的土地封给他,又铸大鼎,用来记载这事,注明年月。后人因为是景公所铸,敢名“景钟”。晋景公又派士会领兵消灭赤狄的另一支,灭了三国:甲氏、留吁以及留吁的附属国铎辰。从此赤狄的土地,全归晋国所有。

这时,晋国闹饥荒,盗贼四起,荀林父四处寻访善于识别盗贼的能人,得到一人,是郤氏家族的,名叫雍。这人善于识破盗贼,曾在市里游走,忽然指明一人是强盗,让人捉住审问,果真是盗贼。林父问:“你怎么知道的?”

郤雍说:“我察觉他眉睫之间,见到市中的财物有贪色,见到市中人有愧色,听说我来了,又有惧色,所以才知道。”可奇怪的是,郤雍每日抓获盗贼数十人,市里的人都非常害怕,而盗贼却反而更多了。

大夫羊舌职对林父说:“元帅让郤雍捉强盗,强盗没捉尽,而郤雍的死期到了。”

林父惊讶地问:“这是什么原因?”

第56回 萧夫人登台笑客 逢丑父易服免君

第五十六回萧夫人登台笑客逢丑父易服免君

话说荀林父用郤雍治理盗贼,羊舌职估计郤雍一定不得善终,林父询问原因。羊舌职回答:“周的谚语说:‘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依靠郤雍一人的侦察,不可能捉到所有的盗贼,而盗贼联合起来,反而可以收拾郤雍,这样还有不死的?”

没到三天,郤雍偶尔在郊外行走,有十多个盗贼,群起而攻之,砍掉了他的脑袋。荀林父忧愤成疾而死。晋景公听说了羊舌职的话,召见他说:“你预料郤雍的话太准了!那么治理盗贼用什么计策?”

羊舌职说:“你以智谋对付智谋,就像用石头去压草,草必然寻空隙生长。用暴力对付暴力,就像用石头击石头,都要撞碎的。所以平息盗贼的方法,在于感化思想,使他们知道廉耻,而不是捉的越多越好。您如果挑选朝中最善良的人,让他的荣誉在所有人之上,那些不善良的人自己也会变好,那样盗贼不是不足为患了吗?”

景公又问:“当今晋国谁是最善良的人?你推举一下。”

羊舌职说:“谁也不如士会。他的为人,言依于信,行依于义,和而不谄,廉而不矫,直而不亢,威而不猛。大王一定要用他。”

等到士会平定赤狄回来,晋景公把狄的俘虏献给周王,并把士会的功劳,报告给周定王。

定王赐士会■冕之服,封为上卿,便代替了林父的职位,为中军元帅,并且还加任太傅之职。把范的地方改封给他,这就是范氏的由来。士会把缉盗的法律,全部除掉,专以教育感化来劝民为善。于是奸民都逃到秦国,再没有一个盗贼。晋国终于得到治理。

这时,景公又有了当盟主的打算,谋臣伯宗进言说:“先君文公时,在践土第一次会盟,各国都敬从。襄公又在新城为盟主,哪个国家都没二心。自从令狐失信,才开始惹恼秦国。等到齐、宋两国杀国君,我们不去讨伐,山东各国,便轻视晋国而依附了秦国。到救郑国没成,救宋国未果,又失去了两国。晋的下属,除卫、曹等已经寥寥无几了。齐、鲁是天下的希望,君主要恢复盟主的大业,莫不如和齐鲁两国亲近。何不派人去这两国行聘礼,以联络感情,等待他们与楚国破裂,便可以得志。”晋景公认为他说得对,便派上将军元帅郤克,去鲁国和齐国,并带去很丰厚的礼物。

却说鲁宣公因为齐惠公定位的缘故,恭谨地奉事齐国,定期朝拜和送礼。至顷公无野继位时,还是遵循规矩,未曾缺少过礼节。郤克到鲁国行聘礼完毕后,告辞要去齐国,鲁国此时也到了去齐国行聘礼的时间,便派上卿季孙行父同郤克一同启程。才到齐国郊外,只见卫国上卿孙良夫,曹国大夫公子首,也去齐国行聘礼。四人相见,各道来由,不期而会,可谓志同道合了。四位大夫住在公馆。第二天朝见齐侯,各致君主的美意。叙礼完毕,齐顷公见了四位大夫的容貌,暗暗称奇,说:“大夫暂请回公馆,容我设宴招待。”

四位大夫听后,退出朝门。

顷公入宫,见到母亲萧太夫人,忍不住笑了。太夫人是萧君的女儿,嫁于齐惠公。自惠公死后,萧夫人日夜悲泣。顷公很孝顺母亲,每件事都想使他高兴,即使闾巷中有可笑的事,也一定要形容讲叙,以博得她的一笑。这天,顷公光笑,不说明缘故,萧太夫人问:“外面有什么乐事,高兴成这样子?”

顷公回答:“外面没有什么可笑的,只看见一桩怪事。今天有晋、鲁、卫、曹四国,各派大夫来行聘礼。晋大夫郤克是个瞎子,只用一只眼睛看人。鲁大夫季孙行父,是个秃子,没有一根头发。卫大夫孙良夫,是个跛子,两脚一高一低。曹公子首是个驼背,两只眼睛只是看地。我想人生得病,五形四体,不全的是有的。但是四人各占一种疾病,又同时来到我国,堂上聚着一班鬼怪,岂不可笑?”

萧太夫人不信,说:“我想观看一下可以吗?”

顷公说:“使臣到来,公宴后,按惯例还要分设小宴。来日儿命人在后苑设宴,诸大夫赴宴,必须从崇台之下经过。母亲登上高台,放下帷帐偷偷地观看,有什么难的?”

略过公宴不提,单说私宴,萧太夫人已在崇台之上了。以前的惯例,使臣来到,凡是车马仆从,都由主人供应,以使客人暂时休息。顷公的意思是要让母亲一笑,便在国中秘密地选出瞎、秃、跛、驼各一人,让他们分别为四位大夫驾车。郤克瞎,即用瞎子为驭手;行父秃,即用秃子为驭手;孙良夫跛,即用跛子为驭手;公子首驼,即用驼子为驭手。齐国上卿国佐劝谏道:“朝聘,是国家的大事。宾恭主敬,敬才成礼,不可当儿戏。”顷公不听。

车中两瞎、两秃、双驼、双跛,行过台下,萧夫人掀开帷帐观望,不觉大笑,左右侍女,无不掩口,笑声直传到外面。

郤克刚见到驭手是瞎子时,也认为是偶然的事,不以为怪。等听到台上有妇女嬉笑之声,心中大疑。草草喝了几杯酒,急忙起身,回到馆舍,派人盘问:“台上是什么人?”

回答:“是国母萧太夫人。”一会儿功夫,鲁、卫、曹三国使臣都来告诉郤克,说:“齐国故意选驾车的人,戏弄我们,以供妇人观看耻笑,是什么道理?”

郤克说:“我们好意来修好,反被他们侮辱,如果不报此仇,就不是大丈夫了!”

行父等三人齐声说:“大夫如果兴师伐齐,我们回去都奏知本国君王,倾国相助。”

郤克说:“众大夫果然都有这心思,便应当歃血为盟。伐齐之日,有不竭力共事的,让神灵处死他!”

四位大夫聚在一起,商量一夜,直到天明,不辞齐侯,竞自登车,命驭手驾车飞驰,各还本国去了。国佐叹道:“齐国忧患从现在开始了!”史臣有诗云:主宾相见敬为先,残疾何当配执鞭?台上笑声犹未寂,四郊已报起烽烟。

这时鲁卿东门仲遂,叔孙得臣都已故去。季孙行父为正卿,执政当权。自聘齐被笑而归后,发誓报仇。听说郤克向晋侯请兵,因与太傅士会意见不一样,所以晋侯没答应,行父心中急躁,便奏知宣公,派人去楚借兵。值楚庄王旅病逝,世子审继位,才十岁,称为共王。史臣有称赞楚庄王的诗一首:于赫庄王,干父之蛊;始不飞鸣,终能张楚。樊姬内助,孙叔外辅;

戮舒播义,衂晋觌武。窥周围宋,威声如虎;蠢尔荆蛮,桓文为伍!

楚共王因有丧事,推辞不予出兵。行父正在愤懑之际,有人自晋国来说:“郤克日夜向晋侯说伐齐之利,不伐齐难以称霸诸侯,晋侯被迷惑了。士会知道郤克主意不可改变,便告老让权。现在郤克为中军元帅,主持晋国的事,不久,要兴师报复齐侯了。”行父大喜,便派仲孙之子公孙归父到晋国行聘,一来答谢郤克之礼,二来商订伐齐的时间。鲁宣公因仲遂而得到国君的位子,所以宠任归父,对他另眼相待。当时鲁国孟孙、叔孙、季孙三家,子孙多而且兴旺,宣公常忧虑此事。预料自己子孙必为三家所欺凌,便于归父临行之日,握住他的手私下嘱咐:“三桓日见兴盛,公室日见衰弱,你是知道的。公孙这次去,找个机会与晋国君臣密谈此事,如果能借助他们兵力,为我驱出三家,情愿每年进贡,以报晋国的恩德。永远没有二心。小心在意,不可泄漏!”归父领命,备齐厚礼到晋国。听说屠岸贾又以谀佞得到景公的宠幸,官拜司寇。便贿赂岸贾,告诉主君欲逐三家之意。岸贾因为得罪了赵氏,一心结交栾、郤二族,与他们交往密切。便把归父的话告诉了栾书。栾书说:“元帅与季孙氏对齐国有一样的仇恨,恐怕未必同意这个计谋,我试探一下。”栾书找机会和郤克讲了。郤克说:“此人要乱晋国,不能听他的。”

便写信一封,派人星夜去鲁,飞报季孙行父。行父愤怒地说:“当年杀公子恶及公子视,都是东门遂主谋,我为国家安宁,隐瞒了这事,还为他庇护。现在他的儿子又要追随他,这不是养虎遗患吗?”便把郤克的密信,当面交给叔孙侨如看了。侨如说:“主公不上朝,快一个月了。说有病,恐怕都是托词呀!我们同去探病,到主公床前请罪,看他如何?”派人去请孙蔑,蔑推辞说:“君臣之间没有对证是非的道理,我不敢去。”便拉司寇臧孙许同行。三人走到宫门,听说宣公病重,来不及进见,只表示问候,便回去了。

第二天,宣公死了。这是周定王十六年。季孙行父等拥立世子黑肱,他只有十三岁,就是鲁成公。成公年幼,凡事都取决于季氏。季孙行父在朝堂召集诸位大夫商议说:“君幼国弱,非明确政刑不可。当初杀嫡立庶,是为了献媚齐国,以致失去了晋国。这都是东门遂做的事。仲遂有误国大罪,应该追治。”诸大夫都唯命是从。行父便派司寇臧孙许,驱赶东门遂家族。公孙归父从晋国归来,没进国境,知宣公已死,季氏正处治先人之罪,便出奔齐国,族人都跟从了他。后儒议论仲遂弑杀君主,又立宣公,身死不久,子孙就被驱逐,作恶的有什么好处?髯翁有诗叹道:援宣富贵望千秋,谁料三桓作寇仇?楹折“东门”乔木萎,独余青简恶名留。

鲁成公继位二年,齐顷公听说鲁国与晋国合谋伐齐,一面派使者和楚国结好,作为齐危急时的帮手。一面整顿战车,先伐鲁国,由平阴进军,直到龙邑。齐侯宠爱的卢蒲就魁轻敌冒进,被北门军士捉获。顷公派人登车,招呼城上人说:“还我卢蒲将军,立即退兵。”龙邑的人不信,杀了就魁,在城楼上把尸体肢裂了。顷公大怒,命令三军四面进攻,一连三昼夜,城被攻破。顷公将城西北角的人,不论军民全部杀死,以泄杀就魁之恨。正要深入,哨马探到卫国大将孙良夫,统兵将下齐国。顷公说:“卫国见我们国内空虚,来进犯我国,应当掉过头迎击他们。”便留部分兵力把守龙邑,班师往南进发。行到新界口,正遇到卫军前头部队副将石稷来到,两下都建了营垒。石稷到中军告诉孙良夫说:“我接受命令攻占齐国,是想乘虚而入。现在齐军已回来了,顷公亲自带队,不可轻敌。不如退兵,让给他们归去的路,等到晋、鲁二国合力并举时,才会万无一失。”孙良夫说:“本来想报齐君一笑之仇,现在仇人就夜面前,怎么能避呢?”便不听石稷的话,这天夜里率中军去劫齐营。齐人也料到卫军来偷袭,已有准备。良夫杀入营门,劫了空营;才要回车,左有国佐,右有高固,两员大将,围了上来。齐侯自己率大军来到,大叫:“跛子,留下头来!”良夫死命抵抗,正在危急时,却得到了宁相、向禽两队车马,前来救援。救出良夫往北逃奔。卫军大败。齐侯引两员大将从后面追来,卫将石稷的兵也到了,迎着孙良夫叫道:“元帅只管前进,我来断后。”良夫引兵急走,不到一里,只见前面尘头大起,车声如雷。良夫叹道:“齐国还有伏兵,我性命完了!”车马眼看来到近前,一员将领在车中鞠躬道:“小将不知元帅打仗,救援来迟了,还请恕罪!”良夫问道:“你是何人?”那员将领回答:“我是守新筑的大夫仲叔于奚。率领本部所有军士,还有一百多辆战车,足可一战,元帅不要忧虑。”

良夫这才放心,对于奚说:“石将军在后面,你可以帮助他。”仲叔于奚应声挥车去了。

再说齐兵遇到石稷断后的队伍,正要交战,见北面大路车尘蔽日,打探是仲叔于奚领兵来到。齐顷公身在卫地,担心兵力不足,便鸣金收军,掠取辎重而回。石稷和于奚也不追赶。

——后来与晋人打败齐军回国,卫侯因为于奚有救孙良夫的功劳,想封给他食邑。于奚推辞说:“我不愿意接受封邑,如能赐给‘曲县’、‘繁缨’,从而荣耀缙绅之中,于奚就满足了。”按周礼:天子的居地,四周都有县,叫“宫县”,请侯的居地,只有三面有县,唯独南方没有,叫“曲县”,也叫“轩县”;大夫则左右有县,“繁缨”,是诸侯装饰马用的。于奚的两个要求都是诸侯的待遇,于奚自恃有功,提出这样的要求。卫侯笑着答应了。孔子著《春秋》,论到这件事,认为只有名器能分别贵贱,不可给不应该给的人。卫侯赏赐不当!这是后话。

却说孙良夫收拾败军,进入新筑城中。歇息数日,诸将请示回去的日期,良夫说:“我本想报复齐国,反为齐国所败,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主公?应当去晋国求兵,活捉齐君,方出我胸中之气!”便留石稷等屯兵在新筑,自己亲自去晋国借兵。正遇上鲁国司寇臧宣叔也在晋国求兵。二人先和郤克通话,然后去见晋景公,内外同心,彼此唱合,由不得景公不依从。郤克考虑到齐国强大,请求战车八百辆,晋侯也答应了。郤克统帅中军,解张为驭手,郑邱缓为车右。士燮统帅上军,栾书统帅下军,韩厥为司马。在周定王十八

年夏六月,从绛州城出兵,向东面进发。

臧孙许先回鲁国报告,季孙行父和叔孙侨如率兵一同到新筑。孙良夫又去约会曹公子首。各军都在新筑聚齐,排列队伍,按次序前进,连接三十多里,车声不绝。

齐顷公预先派人在鲁国边境上观测动静,已知道臧孙许借到晋兵的消息。顷公说:“如果等待晋军入境,百姓就会震惊,应当把他们挡在边境外。”

便检查车仗,挑选出五百辆战车,三日三夜,行了五百里,一直到鞍地扎营。

前哨报说:“晋军己在靡山下屯扎。”顷公派使者前去挑战,郤克答应明天决战。大将高固对顷公说:“齐、晋两国从来没交过兵,不知晋人是勇是怯,臣请求去探试一下。”于是驾驶单车,到晋营来挑战。晋国有一员末将也乘车从营门出来,高固拿块大石头打过去,正中那人脑袋,倒在车上,驾车的人惊慌逃跑。高固腾身一跃,早跳到晋将车上,脚踹晋车上的驭手,手挽辔索,飞驰齐营,转了一圈,大喊:“出卖我余下的勇气!”齐军都大笑。

晋军发觉去追赶,已经来不及了。高固对顷公说:“晋军虽然人数多,能战斗的少,不足畏惧。”

第二天,齐顷公亲自披甲出阵,邴夏驭车,逢丑父为车右。双方各在鞍地摆开阵势。国佐率右军阻止鲁军,高固帅左军阻止卫、曹两军,两下相持,都不交锋,专等中军消息。

齐侯自侍兵士勇敢,目无晋人,身穿锦袍绣甲,乘着金舆,令军士都拉弓待命,说:“视我马足所到之

处,万箭齐发。”

一声鼓响,驰车直冲入晋阵。一时箭如飞蝗,晋兵死者极多。

解张胳膊时连中两箭,血流到车轮上,还是忍痛勉强拉住缰绳。郤克正击鼓进军,也被箭伤了左胁,血淌到鞋上,鼓声顿时缓慢下来了。

解张说:“军队的耳目,是中军的旗鼓,三军凭此或进或退。伤还未到死的程度,不可不全力鼓励士气。”

郑邱缓说:“张侯的话对呀!死生由命吧!”郤克握住鼓锤狠擂,解张策马,冒着飞箭前进。郑邱缓左手拿着斗笠,用来保卫郤克,右手挥戈杀敌。左右一齐擂鼓,鼓声震天。晋军以为本阵已经得胜,争先恐后冲锋,势如排山倒海,齐军挡不住,大败而逃。

韩厥见郤克伤势很重,说:“请元帅休息一下,我尽力追上这贼子!”说完,引本部军士驱车追赶,齐军纷纷逃散。顷公绕着华不注山奔走。韩厥远远望见金舆,带力追逐。逢丑父对邴夏说:“将军急速冲出包围,去取救兵,我替你驭车。”邴夏下车而去。晋兵来追的更多,围华不注山三圈。逢丑父对顷公说:“事情很危急了!主公快将锦袍绣甲脱下,给我穿上,假扮成主公,您穿上臣的衣服,在一旁执缰绳,来迷惑晋人。如果发生不测之事,我代君主去死,您快逃脱吧。”

顷公依从了他的话。更换完衣服,就快到华泉了。韩厥的车,已快碰到马脑袋了。韩厥见一人锦袍绣甲,以为是齐侯,便用手拉住马缰,行礼说:“我们主君不能推辞鲁、卫两国的请求,命令群臣到贵国问罪。我在军中恭候你,愿意为君侯驭车,回报您到敝邑的屈辱。”丑父假装口渴不能回答,把瓢给齐侯说:“丑父为我取点水来。”齐侯下车,装做去华泉取水,到了水边,嫌水混浊,又到另一处取清水。后来绕到山的左面逃走了,正好遇上齐将郑周父驾车来到,说:“邴夏已陷在晋军中了!晋军势力浩大,只有这条路兵力少,主公赶紧上车。”便把缰绳交给齐侯,然后登车走脱。韩厥先派人把消息报告晋军说:“已经抓获齐侯了。”郤克大喜。

等韩厥把丑父献上,郤克见了说:“这不是齐侯呀!”郤克曾到过齐国,认识齐侯,韩厥却不认识,因此被他设计逃走。韩厥生气地问丑父说:“你是谁?”回答:“我是车右将军逢丑父。要问我的君王,方才去华泉取水的人就是。”

郤克大怒,说:“军法:‘欺三军者,该当死罪!’你冒名齐侯,来欺骗我们,还想活吗?”

喝叱左右:“拉出去斩了!”

丑父大呼说:“晋军听我一句话,从现在起没有替君王赴死的了。丑父使君王免于受难,今天却被杀死了!”

郤克命令解开绑他的绳子,说:“他对君王尽忠,我杀他怕不祥。”便用车将其载走。陶渊明有一首诗云:绕山戈甲密如林,绣甲君王险被擒。千尺华泉源不竭,不如丑父计谋深。

后人叫华不注山为金舆山,正是因为齐侯金舆驻在此地而得名。

顷公逃回本营,念丑父救命之恩,又乘轻率驰入晋军,寻找丑父,反复出入三次。

国佐、高固二将,听说中军大败,恐怕齐侯有闪失,分别引大军来救驾,见齐侯从晋军中出来,大惊道:“主公为何不保重千乘之尊,而自探虎穴呢?”

顷公说:“逢丑父代寡人陷在敌阵中,不知生死,我坐不安席,所以来寻找。”话没完,哨马报:“晋兵分五路杀来了!”

国佐说:“士气已经受挫,主公不能久留在这里。暂且回国中坚守,等待楚国救兵的到来。”

齐侯听了他的话,便引大军回到临淄去了。

郤克引大军,以及鲁、卫、曹三国之师,长驱直入,所过的关隘,全都烧毁,直抵齐国都,一心想灭掉齐国。

第57回 娶夏姬巫臣逃晋 围下宫程婴匿孤

第五十七回娶夏姬巫臣逃晋围下宫程婴匿孤

话说晋兵追赶齐侯,行军四百五十里,到了一个地方,名叫袁娄,安营下寨,准备攻城。齐顷公发了慌,召集诸臣询问计策。国佐进言:“臣请求用纪侯的甗和玉磐,贿赂晋国,请晋息战;把侵占鲁、卫二国的土地归还他们。”

顷公说:“像这样说,寡人的情意已全尽到了。如果晋国不答应,只有战斗下去了!”国佐领了命令,捧着纪甗、玉磐两件东西,直到晋军。

先见韩厥,致齐侯之意。韩厥说:“齐国一再侵犯鲁、卫,所以我们国君怜悯而拯救他们;怎么能仇恨齐国呢?”

国佐回答:“我愿意和我们国君说明,奉还侵占鲁、卫的土地如何?”

韩厥说:“有中军主帅在,我不敢自行决定。”韩厥领国佐来见郤克,克盛怒以待。

国佐言行都很恭谨,郤克说:“你的国家灭亡是早晚的事了,还想以巧言缓和吗?如果真心请和,只依我两件事。”

国佐说:“请问何事?”

郤克说:“一来,要萧君同叔的女儿来晋做人质;二来,必须把齐国境内的道路改为东西方向。万一齐国以后背弃盟约,杀你人质,伐你的国家,车马从西到东,可以直达。”

国佐勃然大怒,说:“元帅的话错了!萧君之女不是别人,是我们国君的母亲,以齐晋平等而言,也如晋君的母亲,哪有国母去做人质的道理?至于道路的纵横,都是顺地势自然形成,如果按晋国的要求改变了,与失去国家有什么区别?元帅以此为难齐国,想是不允许议和了。”

郤克说:“就是不允许议和,你能把晋国怎样?”

国佐说:“元帅不要欺齐太甚了!齐国虽狭小,公家财富也有一千车,众大臣的财富,也不下数百车,现在偶然失败,也没有吃太大亏。元帅一定不允许,请让齐国收拾残兵,与元帅城下决一死战!一战不胜,尚可以再战,再战不胜,尚可以三战,如果三次决战都失败,整个齐国都归晋国所有,何必以国母为质,道路东西走向为理由呢?我现在告辞了!”把甗、磐放在地上,朝上面做一揖,昂首阔步出营。

季孙行父和孙良夫在幕后听到他的话,出来对郤克说:“齐国非常恨我们,必至于死地而后快。兵无常胜,不如答应他的要求。”

郤克说:“齐的使者已经走了,怎么办?”

行父说:“可以把他追回来。”便用良马驾车,追到十里以外,硬拉国佐转回晋营。

郤克让他与季孙行父、孙良夫相见,说:“我恐怕不能做主这件事,怕在国君那里获罪,所以不敢轻意答应。现在鲁、卫大夫一同替齐请和,我不能再违背大家的意愿了,愿听从你的主张。”

国佐说:“元帅已俯就敝邑的请求,请设盟约,齐国认可朝拜晋国,并且要退还侵占鲁、卫两国的土地。晋应该退兵,秋毫无犯。各自都立下誓书。”郤克便命歃血盟誓,订了盟约后辞别。

晋释放逢丑父回齐。齐顷公把他提升为上卿。晋、鲁、卫、曹,都班师回国。宋儒议论这次订盟,认为郤克恃胜而骄横,出言不逊,以致触怒了国佐,虽然议和成功,殊不知不足以服齐人之心。

晋师回国报告了战胜齐国一事,景公嘉奖“鞍之战”的功劳,郤克等都扩大了封地。并重新组织新的上中下三军:用韩厥做新军大元帅,赵括辅佐;巩朔为新上军元帅,韩穿辅佐;荀骓为新下军元帅,赵旃辅佐。爵位都是卿。

自此晋国有六军,复兴霸主之业。司寇屠岸贾见赵氏又显赫起来,忌妒得更厉害了。日夜寻找赵氏的短处,暗中告诉景公。又厚贿栾、郤二家,做为自己的帮手。这事先搁过一边,在后面再说。

齐顷公因败兵感到耻辱,他凭吊死者问候难者,爱民修政,立志要报仇。

晋国君臣担心齐兵来进犯,失去霸主地位,便以齐国恭顺可嘉为名,让各国把齐侵占的土地再归还齐国。自此诸侯认为晋国没有信义,渐渐离心离德。这是以后的事情。

且说陈夏姬嫁给连尹襄老,不到一年,襄老到邲出征,夏姬便和他的儿子黑要通奸。等到襄老战死,黑要贪恋夏姬的美色,不去收尸,国人议论纷纷。

夏姬感到耻辱,想借收尸的机会,设法回到郑国。申公屈巫便贿赂她的左右,传话给夏姬:“申公十分思慕您,如果夫人早上回郑国,申公晚上就来迎娶。”

又派人对郑襄公说:“夏姬要回到自己的国家,怎么不去迎接呢?”

郑襄公果然派使者去迎接夏姬。楚庄王问诸大夫说:“郑人迎夏姬是什么意思?”

屈巫独自回答:“夏姬想收葬襄老的尸体,郑人任凭她这样做,以为可以得到尸体,所以让夏姬去收尸。”

庄王说:“尸体在晋国,郑国怎么能得到?”屈巫回答:“荀是荀首的爱子。被楚囚住,首很想念儿子,现在首新近辅佐中军,而与郑大夫皇戎有很厚的交情,他一定让郑皇戎从中周旋,使他说服楚,以王子和襄老的尸体,交换荀。郑君因为邲城一战,怕晋国讨伐,也将借此向晋国献媚,这是真情无疑的。”

话还没说完,夏姬入朝向庄王告辞,说明归郑的原因。说着泪珠如雨,“如果收不到尸体,妾誓不返楚!”楚王觉得可怜而允许了。夏姬刚走,屈巫便给郑襄公送信,请求把夏姬嫁给他做妻子。襄公不清楚庄王和公子婴齐曾要娶夏姬的事,认为屈巫在楚很受重用,要结为姻亲,便接受了屈巫的聘礼,楚国没人知道这事。

屈巫又让人到晋,给荀首送信,教他用两具尸体到楚国换回荀,以证实自己说过的话正确。荀首送信给皇戎,求他从中说合。庄王要得到他的公子榖臣的尸体,便放荀回晋,晋国也把两具尸体还给楚国。楚人相信了屈巫说的是实话,没怀疑有其他的缘故。等到晋师讨伐齐国,齐顷公向楚国求救,正遇楚国有丧事,没有立即发兵。

后听说齐军大败,国佐已经和晋国订盟,楚共王说:“齐国依附晋国,是因为楚国没有救援,不是齐国的本意。我应为齐国征伐卫、鲁两国,以雪‘鞍之战’的耻辱,谁能把我的意思表达给齐侯?”

申公屈巫应声说:“小臣愿意去!”

共王说:“爱卿此去经过郑国,顺便约郑的军队在十月十五日,在卫国聚齐,并把这个日期告知齐侯。”屈巫领命回到家中,扬言去新邑收赋税,先将家眷和财物,装在十多辆车上,陆续出城。自己坐一辆小车在后,星夜驰往郑国,交代了楚国起兵的日期。

同时与夏姬在馆舍成亲,二人之乐可想而知。有诗为证:佳人原是老妖精,到处偷情旧有名。采战一双今作配,这回鏖战定输赢。

夏姬在枕上对屈巫说:“这件事奏知楚王了吗?”屈巫把楚王、公子婴齐想娶她的事说了一遍:“下官为了夫人,费了很多心机,今日谐如鱼水,平生之愿已足。下官不敢回楚,明日与夫人到别处寻找安身之处,白头到老,岂不更稳妥?”

夏姬说:“原来如此。夫君既不回楚,那出使齐国的命令,怎样交代?”

屈巫说:“我不往齐国去了,现在与楚国抗衡的,就是晋国,我和你去晋国算了。”

第二天早上,写下信件一封,交给随从,让寄给楚国,便与夏姬投奔晋国。

晋景公正以兵败楚国为耻辱,听说屈巫到来,大喜过望说:“这是上天赐给我这个人啊!”当天拜他为大夫,把邢地赐给他做采邑。屈巫便不再姓屈而姓巫,名字为臣,至今人们称他为申公巫臣。巫臣从此安居在晋国。

楚共王接到巫臣来信,拆开阅读,大致说:蒙郑君把夏姬嫁给我做妻室,臣不肖,不能推辞,恐怕君王怪罪,暂时住在晋国。出使齐国的事,望君王另派胜任的人。死罪!死罪!共王见信大怒,召公子婴齐和公子侧看信,公子侧回答:“楚晋有世仇,现在巫臣去晋,是反叛,不能不讨伐。”

公子婴齐又说:“黑要奸母,也有罪,应当一并讨伐。”

共王听从了这话,便派公子婴齐领兵抄没巫臣的家族,派公子侧领兵捉住黑要杀掉。两族的家财,都为两人分享。

巫臣听到家族被杀的消息,便写信给这两人,大致是:你们以贪谗来侍奉君王,滥杀无辜,我一定让你们疲劳地死在路上!婴齐等把信藏起来,不让楚王知道。巫臣为晋国筹划计策,请求和吴国友好,并把车战的方法,教给吴人。留儿子孤庸在吴为官,晋吴通信往来不绝。从此吴国势力日益强大,兵力日益强盛,把楚国在东方的属国都夺了过来。寿梦还自称为王。楚国边境常被吴国侵伐,没有太平的年月。后来巫臣死了,狐庸又用屈姓。便一直在吴国为官,吴国用他做相国,把国政交给他。

十月,楚王拜公子婴齐为大将,和郑军讨伐卫国,攻占了卫国郊区。又去侵犯鲁国,在杨桥扎营。仲孙蔑前去贿赂楚国,把国中的良匠和善于织布、做针织的女子各一百人,献给楚军,与楚国订盟而归。晋国也派遣使者邀鲁侯共同讨伐郑国,鲁成公答应了。

周定王二十年,郑襄公坚死去,世子费继位,为悼公。因为与许国争疆界,许君去楚王那里告状,楚共王为许君争理,派人责备郑。郑悼公大怒,便弃开楚国依附晋国。

这年,郤克因为没养好箭伤,失去左臂,便告老还家,不久死去。栾书代替他为中军元帅。

过一年,楚公子婴齐率军伐郑,栾书去援救。这时晋景公因为齐、郑都顺从自己,便傲慢起来,宠用屠岸贾,每日游猎饮酒,像灵公在时一样。赵同、赵括与哥哥赵婴齐不和,诬谄婴齐有*之事,逼迫他出奔齐国,景公制止不了。

当时梁山无故崩陷,河流堵塞,三日不流通。景公让太史占卜这事。屠岸贾贿赂太史,让他说“刑罚不中”的话。

景公说:“我不曾用过刑罚,为什么说不中呢?”

屠岸贾奏道:“所谓刑罚不中,失宽失严,都是不中。赵盾在桃园杀灵公,已记载在史册上,这是不赦乏罪,成公不如诛杀,而把国政交给他。一直延续到现在,逆臣子孙布满朝中,怎么能惩戒后人?况且臣听说赵朔、赵原、赵屏等,自以为宗族人多势强,打算谋反。婴齐要阻止他们,就被驱赶出去。栾郤两家,畏惧赵氏的势力,默默忍耐着。梁山的崩陷,无疑是天意让主公为灵公鸣冤,惩罚赵氏的罪行。”

景公从在邲打仗时起,就厌恶赵同、赵括的专权,屠岸贾这一席话听着非常顺耳,理所当然上了圈套。他把这事说给韩厥,韩厥回答:“桃园之事,与赵盾有什么关系?况赵氏自成季以来,世代为晋立下功勋。主公为什么听小人之言,而疑心功臣的后代呢?”

景公的疑虑还没有消除,又去问栾书、郤锜。二人早受了屠岸贾的嘱托,含糊其词,不肯替赵氏分辩,

景公便信了岸贾的话,以为真是这样。让人刻写赵盾的罪行,交给屠岸贾说:“你好好处理,不要惊动国人。”

韩厥知道屠岸贾的阴谋后,连夜出宫,报知赵朔,让他先逃走。赵朔说:“我父亲反抗先君的杀害,留下了恶名。现在屠岸贾奉君王的命令,一定要杀死我,我怎么敢躲避?但我的妻子有了身孕,快要临产了。如果生女孩就不必说了,有幸生了男孩,还可以延续赵氏一脉,望将军替我保存这一点骨血,我赵朔虽死犹生。”

韩厥哭泣着说:“我有今天,都是您提拔的,我们恩同父子。现在我自愧力量太小,不能斩断恶贼的头颅!您所说的事,我怎敢不效力?但贼人蓄谋已久,一旦发难,难免玉石俱焚,我有力量也无处使用了。现在事情还没发生,怎么不把公主暗中送回宫去,逃脱这场大难?以后公子长大了,一定会有报仇的时候。”赵朔说:“就按您说的办!”二人洒泪而别。

赵朔私下与夫人庄姬约好:“生女孩,取名文,如果生男孩取名武,文人无用,武士可报仇。”又单独和门客程婴交代好。庄姬从后门上车,程婴护送,一直来到宫中,到母亲成夫人那里去了。夫妻分别之苦,就不必说了。

到了第二天,屠岸贾亲自率领甲士,围了下宫。将景公所写的罪版,悬在大门上,声言:“奉命讨伐逆叛。”便把赵朔、赵同、赵括、赵旃各家男女老幼,全部杀掉。

赵旃的儿子赵胜,当时在邯郸,只有他免于一死;后来听说事情有变,逃奔到宋国。当时杀得尸横堂户,血浸庭阶。查点人数,单不见庄姬。屠岸贾说:“公主倒不要紧,但听说她怀孕将临产,万一生个男孩,留下逆种,必生后患。”

有人报说:“半夜有车入宫。”

岸贾说:“这肯定是庄姬了。”便立即奏知晋侯,说:“逆臣一门,都已杀尽,只有公主走进宫中,请主公裁定!”

景公说:“我姑姑是母后夫人所喜欢的人,不可问罪。”

屠岸贾又奏道:“公主怀孕将临产,万一生个男孩,留下逆种,他长大了,必然报仇,还要发生桃园之事,主公不可不虑!”

景公说:“生男孩再除掉。”屠岸贾日夜派人探听庄姬临产消息。数日后,庄姬果然生一男孩。成夫人吩咐宫中人,谎说生了女孩。屠岸贾不信,想派自家奶娘去宫中验看。庄姬发慌,与母亲成夫人商议,推说所生女孩已死掉。这时景公沉湎在欢乐之中,国家大事都托付给屠岸贾,任他为所欲为。岸贾也怀疑孩子不是女的,并且没死,便亲自率女仆,把宫中搜索一遍。庄姬将孤儿放在裤子里,祷告说:“天如果要灭绝赵氏,儿就啼哭;若赵氏还有一脉可以延续,儿就不要出声。”等女仆领出庄姬,搜查住处,一无所见,也没听到孩子的啼哭。

岸贾当时虽然出宫去了,心中还是犯疑。有人说:“孤儿已送出宫了。”

岸贾便在门上悬赏:“有谁第一个举报孤儿准确的消息的,赏给黄金一千两;知情不说的,与窝藏反贼同罪,全家处斩。”又吩咐对出入宫门的人要严加盘查。

却说赵盾有两个心腹门客,一个是公孙杵臼,一个是程婴。一听说屠岸贾围了下宫,公孙杵臼约程婴一同赴难。程婴说:“他假托君命,编理由讨贼,我等与主人同死,对赵氏有什么益处?”

杵臼说:“明知无益,但是恩公有难,不敢逃避一死。”

程婴说:“姬氏有孕,如果是男孩,我与你共同

抚养;不幸生了女孩,再死也不晚。”

当听说姬庄生个女孩,杵臼哭着说:“天真的要灭绝赵氏啊!”

程婴说:“未必准确,我再察访一下。”便厚贿宫中之人,让他和庄姬通信。庄姬知道程婴忠义,密写一个“武”字递出。

程婴暗中大喜,说道:“公主果真生个男孩!”当屠岸贾没搜出婴儿时,程婴对杵臼说:“赵氏孤儿在宫中,没被查出来,这是上天赐给的幸运哪!但只可瞒过一时,以后事情泄露了,屠贼又要搜索。必须用计,把孤儿偷出宫来,藏到远方,才可无忧。”

杵臼沉吟半日,问程婴说:“抚养孤儿和赴死,二者那个更难些?”

程婴说:“死容易,抚养婴儿难。”

杵臼说:“你承受难的,我承受容易的,怎么样?”

程婴说:“有什么计策吗?”

杵臼说:“寻得别人的婴儿诈说是赵氏的孤儿,我抱到首阳山中去,你去告发,说出孤儿的藏处。屠贼得到假孤儿,真孤儿就可以免死了。”

程婴说:“假孤儿容易找到,但必须把真孤儿偷出宫,才能保全。”

杵臼说:“诸将中唯有韩厥受赵氏之恩最深,可以将偷婴儿一事托付他。”

程婴说:“我妻子新生一个儿子,与孤儿生日相近,可以代替。你既有匿藏孤儿之罪,必当一起被杀,先

我而死,于心何忍?”因而哭泣不止。

杵臼生气地说:“这是大事,也是美事,为什么哭呢?”

程婴只好收泪而去。半夜,把自己儿子交给公孙杵臼。立刻又去见韩厥,先把“武”字给他看,然后说了公孙杵臼的计策。韩厥说:“姬氏得了病,命我去民间求医。你如果能使得屠贼亲自去首阳山,我自有偷出孤儿之计。”

程婴便在众人中扬言:“屠司寇要得赵氏婴儿,怎么到宫中去搜索呢?”

屠氏门客听到了,问道:“你知道赵氏孤儿在哪吗?”

程婴说:“如果给我千金,就告诉你。”

门客引他见屠岸贾,问他姓名,他回答道:“我姓程名婴,与公孙杵臼一同伺奉赵氏。公主生下婴儿,当即让一妇人抱出宫门,托我们两人藏匿起来。我恐怕日后事情泄露,有人告发,他得千金,我全家遭难,所以来告知此事。”

岸贾问:“孤儿在哪里?”

程婴说:“请让左右退下,我才敢说。”

岸贾命令身边的人退下。程婴说:“在首阳山深处,赶快去还能找到,否则,就要去秦国了。大夫最好亲自去,因为别人多和赵氏有交情,不要轻意托付别人。”

岸贾说:“你得随我去,是实话就赏你,是谎话就犯死罪。”

程婴说:“我也是从山中来的,饿极了,请给点饭吃。”岸贾给他酒食。程婴吃完,又催岸贾快走,岸贾亲自率家丁三千人,让程婴做向导,一直奔首阳山。

山路极其幽僻,迂回数里,只见临溪有草房几间,柴门紧闭。程婴指着说:“这就是公孙杵臼和孤儿的住处。”程婴先叩门,杵臼出门相迎,见甲士很多,假做仓惶去匿藏之状。

程婴喝道:“你别走,司寇已知道孤儿在此,亲自来取,快快献出来吧。”话没说完,甲士缚住杵臼来见屠岸贾,屠岸贾问:“孤儿在哪?”

杵臼抵赖说:“没有”。岸贾命令搜查。见隔壁锁得很严实,甲士便砸开锁,进到里面,室内很暗,竹床上仿佛有小孩啼哭声。抱出来一看,锦绷绣被,俨然似富贵人家的孩子。杵臼一见,便要去夺,但被绑得不能动弹,便大骂:“小人啊,程婴!先前主公遇难时,我约你一同死,你说:‘公主有孕,如果死了,谁做保护孤儿的人?’现在公主把孤儿托付我二人,隐匿在山中,你与我同谋做事,却又贪图千金之赏,私自泄露。我死不足惜,怎样回报赵宣孟的恩情呢?”千小人,万小人,骂个不停,程婴羞愧满面,对岸贾说:“为何还不杀他?”

岸贾喝令:“将公孙杵臼斩首!”程婴自己抱起婴儿摔到地上,只听一声啼哭,变成了肉饼,哀哉!髯翁有诗云:一线宫中赵氏危,宁将血胤代孤儿。屠奸纵有弥天网,谁料公孙已售欺。

屠岸贾起身去首阳山擒捉孤儿,城中哪一处不传遍,也有替屠家欢喜的,也有替赵家叹息的,那宫门盘问此事就怠慢了。韩厥叫心腹门客,假装是乡间的医生,进宫看病,将程婴所传的“武”字贴于药囊上。庄姬看见,已会其意。诊脉完毕,讲几句胎前产后的套话,庄姬见左右宫人都是心腹,便把孤儿裹在药囊之中。那孩子啼哭起来,庄姬手抚药囊祈祷道:“赵武,赵武!我一门百口冤仇都寄托在你身上,出宫时,切莫啼哭!”

吩咐已毕,孤儿啼声立刻停止,走出宫门,也没人盘问。韩厥得了孤儿,如获至宝,藏在僻静的屋子里,让乳娘喂养,就是家里人也没有知道这事的。

屠岸贾回到府中,用千金赏赐程婴,程婴推辞不愿接受。岸贾说:“你原来为了赏钱才出首,为什么推辞?”

程婴说:“小人做赵氏门客很久了。今天杀了婴儿来解脱自己,已经是不义了,怎么敢图得这么多的金子呢?如果以为小臣有点功劳,请用这金子收葬赵氏一门尸体,也表表我这门人多少有点情义。”

岸贾大喜说:“你真是信义之士啊!赵氏的遗体,任你收拾。

把这金子做为你营葬之资吧。”程婴便下拜接受。把各家尸骨全部收拾了,用棺木盛殓,分别葬在赵盾墓旁。办完事,又去岸贾那里道谢。岸贾想留用他,程婴流涕说:“小人一时贪生怕死,做了这无义之事,没有脸面再见晋人,从此将到远方糊口了。”程婴辞了岸贾,去见韩厥。厥将乳娘和孤儿交付程婴。程婴便携带赵武暗中来到盂山隐藏。后人因而给这座山起名为“藏山”,因为藏孤儿而得名。

过了三年,晋景公到新田游玩,见这里土沃水甜,因而把国都迁到这里,称作新绛。称故都为故绛。百官朝贺,景公在内宫设宴,款待群臣。日色过了申时,左右要点蜡烛。忽然一阵怪风,卷入堂中,寒气逼人,在座的人无不惊颤。一会儿风过,景公独见一个蓬头大鬼,身长一丈多,披发长至地上,自门外而入,挥臂大骂:“天哪,我的子孙有什么罪过,而你把他们杀了?我已经告到上帝那儿,这就来取你的性命!”说完,用铜鎚来打景公。

景公大叫:“群臣救我!”拔佩剑要斩那鬼,却误劈了自己的手指。群臣不知为什么,慌忙抢剑。景公口吐鲜血,闷倒在地,不省人事。

第58回 说秦伯魏相迎医 报魏锜养叔献艺

第五十八回说秦伯魏相迎医报魏锜养叔献艺

话说晋景公被蓬头大鬼所击,口吐鲜血,闷倒在地上,内侍把他扶到寝室,好一会儿才醒过来。群臣不欢而散。

从此,景公便卧床不起。他左右有人说:“桑门那儿有个巫神,白天能见到鬼,为何不把他召来?”桑门巫神奉命前来,刚迈进寝门,便说:“有鬼!”

景公问:“鬼是什么样的?”

巫神说:“蓬头披发,身长一丈多,用手拍胸,怒容满面。”景公说:“巫神说的和我见到的相符。说我屈杀了他的子孙,不知这鬼是哪一个?”

巫神说:“先世有功之臣,他的子孙遭遇最惨的就是了。”

景公愕然说:“难道是赵氏的祖宗吗?”

屠岸贾正在一旁,便奏道:“巫神是赵氏的门客,所以借故为赵氏鸣冤,君主不可以听信这话。”景公默然良久,又问:“可以向鬼祀祷吗?”

巫神说:“他愤怒已极,祀祷也无用。”

景公说:“那么我的寿命如何?”

巫神说:“小人冒死直言,恐怕君主尝不到新麦子了。”

屠岸贾说:“麦熟就是月内的事,君王虽然有病,精神还旺盛,何至于这样严重?如果主公能尝到新麦,你就该当死罪!”不等主公发落,喝叱他出去。巫神走后,景公病得更厉害了,晋国医生前来,诊断不出是什么病,不敢下药。

大夫魏锜的儿子魏相对大家说:“我听说秦国有两位名医高和、高缓,曾得到扁鹊的传授,通阴阳之理,善于攻治内外之症,现在是秦国的太医。要治主公的病,非他们不可。为什么不去请他呢?”

众人说:“秦国是我们的仇敌,怎么能派遣良医来救主公呢?”

魏相又说:“扶持忧患,分担灾难,是邻国应做的美事。我虽没有才能,愿动三寸不烂之舌,把名医请到晋国来。”

众人说:“如果这样,满朝文武都感谢你了!”

魏相当天整理装束,坐小车星夜奔往秦国。秦桓公问他的来意。魏相奏道:“寡君不幸得了大病,听说贵国良医高和、高缓有起死回生之术,臣特诚心来请,以便救我们国君之命。”

桓公说:“晋国无理,屡次打败秦军,我国虽有良医,怎么能去救你的君王呢?”

魏相正色道:“明公这话说得就差了!秦与晋是邻国,所以我们献公与你们穆公,结成婚姻之好,世代相亲。你们穆公开始接纳惠公,却又有韩原之战;后来接纳文公,却又有汜南背盟之事。之所以没有善始善终,都是由贵国所造成的。文公去世后,穆公又听孟明的话,欺负我襄公年幼,出兵崤山,袭击我们的属国,自取失败。我们捉获了贵国的三个元帅,都赦放了,你们却又很快违背自己的誓言,夺取我们王官。灵康在位时,我们每次进攻崇国,贵国便来伐晋。待到我们景公向齐国问罪,明公您又派遣杜回兴兵救齐。败了不知警戒,胜了不知适时而止,放弃友好翻脸成仇,莫不由秦国而起。明公试想:是晋国犯了秦国呢?还是秦国犯了晋国呢?现在我们君主有活不到年底的危险,想从贵国借针砭医治。诸臣都说:‘秦国和我们已断绝关系,一定不能答应。’臣说:‘不尽然。秦君有很多行动欠妥,怎么知道他心里不懊悔呢?这次去,借治病的国手来修复先君的旧好。’明公如果不答应,则被诸臣预料对了!邻居有扶危的情谊,而明公却把这一点废弃了:医生有救人之心,而明公却背道而驰。我认为明公不该这样做。”

秦桓公见魏相言辞慷慨,剖析问题详尽,不由肃然起敬地说:“您用正确的意见责备我,敢不听从教诲吗!”便令太医高缓去晋国。魏相谢恩后,便与高缓同出雍州,星夜往绛州而来。有诗为证:婚媾于今做寇仇,幸灾乐祸是良谋。若非魏相澜翻舌,安到名医到绛州?

这时晋景公已经病危,日夜盼望秦国的医生。忽然梦到有二小人从自己的鼻中跳出,一个说:“秦高缓是当世名医,他如果到了,一用药,我等必然被伤,怎么才能躲避呢?”另一个说:“如果躲在肓之上,膏之下,他能把我们怎样?”一会儿的功夫,景公大叫心膈间疼痛,坐卧不安。

很快魏相引高缓到了,入宫诊完脉,高缓说:“这病治不好了!”

景公问:“什么原因?”

高缓答道:“这病在肓之上,膏之下,灸攻不到,针扎不到,就是用药的力量也达不到这里。这是天命。”

景公叹道:“您所说的正是梦到的,真是良医啊!”下令为他饯行,准备礼物,并送他回秦国。这时有小内侍江忠,因服侍景公辛苦,白天不自觉地睡了,梦见自己背着景公在天上飞腾,醒来与左右的人说这事。正在这时,屠岸贾来到宫中,听说梦情,祝贺景公说:“天是阳而且明,病是阴而且暗;飞腾上天,离暗就明,君王的病必然会逐渐好的。”

晋侯这天也自觉得胸膈处稍宽敞,听了这话很高兴。忽然有人报告:“农人来献新麦。”景公想尝尝,命厨师取一点,舂净做粥。屠岸贾恨桑门巫神说了赵氏之冤,便奏道:“前日巫神说主公不能尝新麦,今天证明他的话不灵了,可以召来质问他。”

景公听了他的话,召桑门巫神进宫,让岸贾责问他:“新麦就在眼前,还怕尝不到嘴吗?”

巫神说:“还不好说。”景公听后脸上变色。岸贾说:“小臣诅咒君王,该杀!”便命左右拉出去斩首,巫神叹道:“我因精通一点巫术,而自取其祸,岂不悲哉!”左右很快献上巫神的首级,恰好厨师把麦粥送上,这时已到中午了。

景公正要拿来吃,忽然腹胀要泄,唤江忠:“背我上厕所。”到厕所江忠把他放下,景公觉得一阵心疼,立不住脚,坠入厕坑中。江忠顾不得污臭,把他抱起来,已经气绝身亡。到底没吃上新麦,屈杀了桑门巫神,都是屠岸贾的过错呀!——上卿栾书,率百官奉世子州蒲举哀即位,就是厉公。

众人议论,江忠曾梦背景公登天,后来背景公上厕所,正应其梦,便用江忠殉葬。——当时如果不说这梦,可能就没有这祸事了。口舌害身,不可不谨慎!因晋景公为厉鬼击死,晋国有很多人说赵门冤枉的事,只因为栾郤两家,都与屠岸贾关系密切,只有个韩厥,孤掌难鸣,所以不敢为赵氏伸冤。

这时宋共公派上卿华元,到晋国凭吊,并恭贺新君。因此与栾书商议,要把晋楚联合起来,免得南北争斗,生灵涂炭。栾书说:“楚国不可信。”

华元说:“我和子重要好,可以承担这件事。”栾书便让幼子栾鍼同华元一起到楚国,先与婴齐相见。

婴齐见栾鍼年青伟岸,便问华元,才知道此人是中军元帅之子,想试试他的才学,问道:“贵国用兵之法是什么?”

栾鍼回答:“整。”

又问:“还有什么见长的?”

鍼答:“暇。”

婴齐说:“人乱我整,人忙我暇,何战不胜?这两个字可谓简而全了!”因此更加敬重栾鍼。

便将其引见给楚王,议定两国和好,各守境安民,有先动干戈的,鬼神殛之!还订了会盟的日期。晋国的士燮,楚公子罢,在宋国西门外歃血盟誓。

楚司马公子侧,认为这事不曾与自己商议,便大怒说:“南北不通好已经好久了!子重要享独自联合两国的功劳。我一定让他失败。”

探知巫臣纠合吴子寿梦,与晋、鲁、齐、宋、卫、郑各国大夫在钟离相会,公子侧便对楚王说:“晋吴通好,必有算计楚国的意图。宋、郑都依从晋国,楚国的房檐下就空了。”

共王说:“我想讨伐郑,那西门外的盟约怎么办?”公子侧说:“宋、郑接受楚国的盟约,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仍不顾盟约,又去依附晋国。现在的事,有利就图,还用顾及盟约吗?”共王便命公子侧率师伐郑,郑国又背晋国依从楚国。这是周简王十年的事。

晋厉公大怒,召集众大夫商议伐郑的事。这时栾书虽然当政,却由三郤专权。那三郤是郤锜、郤犨、郤至。郤锜为上军元帅,郤犨为上军副将,郤至为新军副将,郤锜的儿子郤毅,郤至的弟弟郤乞,同是大夫。伯宗为人正直敢言,屡次向厉公说:“郤氏族大势盛,应当区分贤愚,适当抑制他们的权力,以保全功臣之后。”厉公不听。三郤恨伯宗入骨,便诬陷伯宗毁谤朝政。厉公相信了,反倒杀了伯宗。他的儿子伯州犁逃奔到楚国,楚国用他做太宰,与他计议对付晋国。厉公向来骄侈,内外所宠幸的人太多。外嬖有胥童、夷羊五、长鱼矫、匠丽氏等一班少年,都拜为大夫,内嬖美姬爱婢,不计其数。日日淫乐,喜欢谀媚,厌恶正直,不修政事,群臣离心。

士燮见朝政一日不如一日,不打算再伐郑了。郤至说:“不伐郑,怎么能控制诸侯?”

栾书说:“今日失掉郑,鲁、宋也将同我离心,温季的话对呀!”

楚国降将苗贲皇也劝厉公伐郑,厉公依从了。独留下荀居守国都,亲自率大将栾书、士燮、郤锜、荀偃、韩厥、郤至、魏锜、栾鍼等,出战车六百辆,浩浩荡荡,杀奔郑国。一面派郤犨去鲁、卫各国,请兵助战。

郑成公听说晋兵势力强大,准备出城投降。大夫姚钩耳说:“郑地狭小,介于两个大国中间,只应选择一个强国依附,岂可朝秦暮楚,年年受兵灾?”

郑成公说:“那么怎么办呢?”

钩耳说:“依臣的愚见,莫不如去楚国求救。楚兵到了,我们与他们夹攻,大破晋兵,可保数年的平安。”

成公便派钩耳去楚国求救。楚共王要避西门盟约之嫌,不想派兵,征求令尹婴齐的意见。

婴齐回答:“楚国没有信义,以致晋国出兵,如果又庇护郑国而与晋国争斗,劳民逞强,还不一定胜,不如看情况再说。”

公子侧进言:“郑人不忍心背叛楚国,所以来告急。前日不救齐国,今日不救郑国,是使归附者绝望。臣虽无才能,愿带领一旅之师,保驾前往,一定再立‘掬指’之功。”共王大喜,便拜司马公子侧为中军元帅,令尹公子婴齐统帅左军,右尹公子壬夫统帅右军。自己统帅亲军两广之众,向北进发,来救郑国,每天行军百里,疾走如风。

早有哨马报入晋军。士燮私自对栾书说:“君王年幼不知国事,我等假意害怕楚兵而躲避开,来儆戒君心,使他知道警惕、畏惧,还可稍保安宁。”

栾书说:“畏俱、逃避之名,我不敢当。”

士燮退出后叹道:“这次兵败还是幸事,万一胜了,外边安宁,国中必有内患,令人担忧。”

这时楚兵已过鄢陵,晋兵不能前进,便在彭祖冈停下,两边安营下寨。

第二天,是六月甲午大尽之日,名为晦日。按常规晦日不动兵,晋军不做准备。五更时,天还没亮,忽然寨外喊声大振。守营军士急忙来报:“楚军直逼本营,排下阵势。”

栾书大惊说:“他既然压住我军列阵,我军就不能成列,交战恐怕不利。暂时坚守营垒,待从容设计再破敌。”诸将纷纷议论,有说挑选精锐部队突围的,有说移兵后退的。

这时土燮之子名匄,年纪才十六岁,听到众人议论不决,便入中军,禀报栾书说:“元帅忧虑没有战地吗?这事容易。”

栾书说:“你有什么计策?”

土匄说:“传令牢牢把住营门,军士在寨内暗暗将锅灶削平,把井用木板盖上,不过半个时辰,列阵还有余地。既然军队成列,再掘开营垒,作为战道,楚军能把我们怎么样?”

栾书说:“井、灶是军中当务之急,平灶塞井,吃什么呢?”

匄说:“先命各军预备干粮净水,尽可支撑一两日,等布完阵,分拨老弱兵士在营后另做井、灶使用。”

士燮本来不想交战,见儿子献计大怒,骂道:“用兵胜败,关系天命。你一个童子,有什么知识,敢在这摇唇鼓舌?”便拔出长戈追逐。

众将领把士燮抱住,士匄方才走脱。栾书笑着说:“这孩子的智慧,胜过范孟了。”便听从士匄之计,命令各寨多造干粮,然后平灶填井,摆列阵势,准备来日交兵。胡曾咏史诗云:军中列阵本奇谋,士燮抽戈若寇仇。岂是心机逊童子,老成忧国有深筹。

却说楚共王直逼晋营列阵,自认为出其不意,晋军中必然扰乱。却寂然不见动静,便问太宰伯州犁说:“晋兵坚守营垒不动,你是晋人,必能知道其中的情况。”

州犁说:“请君王登车观望一下。”

楚王登车,让州犁站在一旁。王问:“晋兵驰聘,或左或右是做什么的呢?”

州犁说:“召集军吏。”

王说:“现在又群聚在中军了。”

州犁说:“集合商量计谋。”又望一望说:“忽然张开帷幕是做什么?”

州犁说:“虔诚祷告先君呀。”又问:“现在又撤掉帷幕了?”

回答:“要发军令了。”看一看又说:“军中为何喧哗?飞尘不止?”

答:“他们因为不能列阵,在塞井平灶,做为战地。”又说:“车都驾马了,将士上车了。”回答:“要列阵了。”又望一望说:“上车后为何又下来了?”

回答:“要开战而祷告神灵。”

又望着说:“中军气势很盛,国君在吗?”答:“栾范之族,挟厉公而列阵,不可轻敌。”楚王了解了晋军情况,便通知、警告将士,准备明日交锋之事。

楚国降将苗贲皇在晋侯一旁,献计说:“自从令尹孙叔死后,楚军政不如以前了。两广精兵,很久没有选换了,老弱不能战斗者甚多。况且左右两军,互相不和。这次一定能打败楚国。”髯翁有诗写道:楚用州犁本晋良,晋人用楚是贲皇。人才难得须珍重,莫把良臣借外邦。

当天,两军各自坚守营垒相持不战。楚将潘党在营后试射靶心,连中三箭,众将哄然赞美。

这时,养繇基也来了,众将说:“神箭手来了!”

潘党大怒,说:“我射的箭为何不如养叔?”

养繇基说:“你的箭虽射中靶心,却不足为奇;我的箭能百步穿杨!”

众将问:“什么叫百步穿杨?”

繇基说:“曾有人把颜色印记在杨树一片叶子上,我在百步之外射它,正穿此叶中心,所以叫百步穿杨。”

众将说:“这里也有杨树,可以试射一下吗?”养繇基说:“为什么不可以?”众将大喜,说:“今日能看到养叔神箭了!”便用墨涂在杨树的一片叶子上,繇基在百步之外一箭射出,箭没看到落下,众将前去察找,箭被杨树枝挂住,其头正穿叶心。潘党说:“碰巧射中一箭罢了!如果依我说,将三片叶子按次序记好,你按此射中,方显出你是个高手。”

养繇基说:“恐怕未必射中,且试试看。”

潘党在杨树上,高低不等涂了三片叶子,写上“一”、“二”、“三”字。养繇基看过了,退到百步之外,

将三支箭也记上“一”、“二”、“三”的号数,依次发箭,依次而中,不差毫厘。众将都拱手说:“养叔真神人哪!”潘党虽然暗中称奇,但还要显示自己所长,便对养繇基说:“养叔的箭技,可以说是太妙了!然而杀人还

要以力取胜,我的箭能贯穿数层铠甲,也应当为诸君试试。”

众将都说:“愿意观看。”潘党叫随行穿甲衣的士兵脱下铠甲来,垒了五层。众将说:“可以了。”潘党令再迭两层,共是七层,众将想道:“七层甲,差不多有一尺厚,如何射得过去?”潘党叫把那七层坚固的铠甲绑在箭靶子上,也立在百步之外,挽起黑雕弓,拉住狼牙箭,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瞄得端端正正,尽力发去,扑的一声,叫道:“着了!”只见箭起,不见箭落,众人向前看时,齐声喝起采来:“好箭!好箭!”原来弓劲力深,这枝箭直透过七层铠甲,如钉钉物,穿得坚牢,摇也摇不动。潘党面有傲色,叫军士把甲连箭一同取下,想在营中夸耀一下。

养繇基却道:“莫动!我也试一箭,不知如何?”

众将说:“也要看看养叔的神力。”养繇基拉弓在手,刚要射又停下来,众将说:“养叔为什么不射?”

养繇基说:“只依样穿扎,不为稀罕,我有个送箭之法。”说罢,搭上箭,飕的射去,叫声“正好!”这枝箭不上不下,不左不右,恰恰地把潘党那枝箭兜底送出靶子那边去了。

养繇基这枝箭,依旧穿于层层铠甲孔内。众将看时,无不吐舌,潘党这才心服,叹道:“养叔妙手,我是赶不上的!”史传上记载楚王在荆山打猎,山上有通臂猿,善于接箭。楚兵数层包围,楚王命令左右开箭,都被猿接住,便召养繇基来。猿听到养繇基的名字,立即啼号起来,待养繇基到,一箭便射中猿心。他为春秋第一射手,名不虚传。陶渊明有诗写道:落乌贯虱名无偶,百步穿杨更罕有。穿札将军未足奇,强中更有强中手。

众将说:“晋楚相持不下,我王正在用人之际,两位将军如此神箭,应当奏明我主,美玉不能藏在匣子里。”

便令军士把箭穿的铠甲抬到楚共王的面前,养繇基和潘党一齐过去。众将把两人先后打赌射箭的事,细细禀告楚王:“我国有这样的神箭手,何愁晋兵百万?”

楚王大怒,说:“大将以谋略取胜,怎么能以一箭侥幸呢?你们这般自傲,他日必因艺高致死!”尽收

养繇基的箭,不许再射,养繇基羞愧而退。

第二天五更鼓响过,两军各鸣鼓进军。晋上军元帅郤锜攻楚左军,与公子婴齐对敌,下军元帅韩厥攻楚右军,与公子壬夫对敌。栾书、士燮各率本部车马,中军护卫王驾,与楚共王和公子侧对敌。晋厉公这边是郤毅为驭手,栾鍼是车右将军,郤至等带领新军,做后队的接应。那边楚共王出阵,上午本该乘坐右广车,但右广是养繇基为将,共王怪他恃射艺夸口,不用右广,反乘了左广的车。彭名为驭手,屈荡为右车将军。郑成公引本国车马做后队接应。

却说厉公头带冲天凤翅盔,身披蟠龙红锦战袍,腰悬宝剑,手提方天大戟,乘着金叶包裹的战车。右有栾书,左有士燮,打开营门,杀奔楚阵来。谁知阵前却有一窝泥淖,黎明时候,未曾看得仔细,郤毅驭车勇猛,恰好把晋侯车轮陷于泥淖中,马不能走了。楚共王的儿子熊茂,少年好勇,领着前队,望见晋侯车陷进去,驱车飞赶过来。栾鍼忙跳下车,立在泥淖之中,用尽平生气力,双手把两个轮子抬起,车浮马动,一步步挣出泥淖来。那边熊茂紧接着赶到。这边栾书的车马也到,大喝:“小将不得无理!”熊茂见旗上有“中军元帅”字样,知是大军,吃了一惊,回车便走,被栾书追上,活捉过来。楚军见熊茂有闪失,一齐来救。恰好士燮引兵杀出。后队郤至等也全来到,楚兵怕中埋伏,收兵回营。晋兵也不追赶,各自归寨。哨马探听到楚左军持重,晋上军也不曾交战,下军战了二十多个回合,互相都有伤亡。胜负未分,约定来日再战。

栾书献上熊茂邀功,晋侯要杀熊茂。苗贲皇进言:“楚王知道儿子被擒,明日必亲自出战,可把熊茂囚到军前,往来走动引诱楚王。”

晋侯说:“好。”一夜安息无话。

黎明,栾书令开营挑战,大将魏锜对栾书说:“我夜里梦见天上一轮明月,便弯弓射它,正中月心,射出一股金光,直泻下来。慌忙退步,不觉失脚,陷在营前泥淖之内,猛然惊醒,这是什么征兆?”

栾书详细询问之后,说:“周的同姓为日,异姓为月。射月而中,必定指楚君。然而泥淖是水浆,退入泥中,也不是吉兆,将军也必须小心。”

魏锜说:“如果能破楚兵,就是死了也无怨恨!”

栾书便允许魏锜打头阵。楚将工尹襄出来迎战。没有几个回合,晋兵推出囚车在阵上往来。楚共王见儿子熊茂被囚在阵中,急得七窍生烟,忙叫彭名打马上前,来抢囚车。魏锜望见,撇了尹襄径直追向楚王,

架起一枝箭,飕一声射去,正中楚王左眼。潘党奋力抵挡,保得楚王回车。

楚王忍痛拔箭,眼珠随箭而出,掉在地上。有个小兵捡起来献给楚王,说:“这是龙睛,不能丢弃。”楚王便放在箭袋之中。晋兵见魏锜得利,一齐杀上来。公子侧领兵拼死拒敌,救出了楚王。郤至围住了郑成公,多亏驭者把大旗藏在弓袋之内,成公才得以走脱。这时楚王大怒,急唤神箭将军养繇基速来救驾。

养繇基听令,慌忙驰过来,身边并没带一支箭。楚王便抽出两支箭交给他,说:“射我的是绿袍虬髯的人,将军为我报仇。将军身负绝艺,想必不用多费箭了。”

养繇基领了箭,飞车跑入晋营,正撞上绿袍虬髯的人,知是魏锜,大骂:“匹夫有什么本事,胆敢射伤我的主公?”魏锜刚要答话,养繇基的箭已发到,正中魏锜项下,伏在弓袋上死去。栾书领兵夺回他的尸体。养繇基把剩下的一支箭交还楚王,奏道:“仰仗大王的威灵,已射死绿袍虬髯之将了!”共王大喜,解下襟上的锦袍赐给他,并赐给他百只狼牙箭,军中称养繇基为“养一箭”,是说不需要射第二箭了。有诗为证:鞭马飞车虎下山,晋兵一见胆生寒。万人丛里诛名将,一矢成功奏凯还。

再说晋兵紧紧追逐楚兵,养繇基箭在弦上,立在阵前,射杀追者,晋兵便不敢逼近。楚将婴齐、壬夫闻楚王中箭,都来接应。混战一场,晋兵方退。栾鍼望见令尹旗号,知道是公子婴齐之军,请求晋侯说:“臣前些日子奉命去楚国,楚令尹子重问晋国用兵之法,臣以“整、暇”二字回答,今天混战未见其整,退未见暇。臣愿意派行人拿水献给他们,以兑现过去说的话。”

晋侯说:“好。”栾鍼便让行人拿酒器,到婴齐军前,并说:“我们国君缺少人手,令栾鍼在车右执矛,不能亲自来犒劳,使我代替他献酒一杯。”

婴齐想到昔日“整、暇”的话,便感叹地说:“小将军真是好记性!”接过酒器,面对来使一饮而尽,并说:“来日阵前当面致谢。”行人回来说了这话。

栾鍼说:“楚君中箭,他的军队还不肯退去,怎么办?”

苗贲皇说:“检阅车辆,补充士卒,秣马厉兵,修阵固列,鸡鸣时饱食一顿,而后决一死战,还惧怕楚兵吗?”

这时郤犨、栾黡从鲁、卫两国请兵回转,说两国都发兵前来相助,已在二十里左右了。楚军探子探知这些,报告楚王。

楚王大惊,说:“晋兵已经够受的了,鲁、卫之兵又来了,怎么办?”便令左右召中军元帅公子侧商议。

第59回 宠胥童晋国大乱 诛岸贾赵氏复兴

第五十九回宠胥童晋国大乱诛岸贾赵氏复兴

话说楚军元帅公子侧平日爱饮酒,每次饮酒不下百觚,醉得整日不醒。楚共王知道他有这个毛病,每次出兵,都告诫他不要饮酒。晋楚交战,重任在身,更不允许公子侧滴酒入口。

这日,楚王中箭回营,又羞又怒。

公子侧进言:“两军都已经疲惫了,明日休息一天,让我仔细考虑对策,务必为主公报仇雪恨。”公子侧辞别楚王回到中军帐中,坐到半夜一筹未展。他有名心腹小卒叫谷阳,见主帅愁思劳苦,便想到居处还藏三坛美酒,就热了一大杯送到公子侧面前,公子侧嗅了嗅,惊讶地问:“是酒吗?”谷阳知道主人要喝酒,但又怕左右传出去,便谎说:“不是酒,是椒汤。”公子侧领会他的好意,便一饮而尽,顿觉香甘无比,妙不可言!忙问:“辣椒汤还有吗?”

谷阳说:“还有。”谷阳只说是“椒汤”,只顾满斟献上。公子侧枯肠久渴,口中只叫:“好椒汤,谷阳对我太好了!”斟上便倒进肚,真不知饮了多少。酩酊大醉,倒在床上,已入梦乡。

楚王听说晋兵明日鸡叫时出战,而增援的鲁、卫两国的兵也到了。忙命人召公子侧共商抗敌之策。谁知公子侧烂醉如泥,叫而不应,扶而不起。只闻得一阵酒臭,知道他是醉了酒,赶紧回复楚王。接着又一连十多次派人来催促,哪知催得越紧睡得越熟。谷阳一见,哭着说:“我本是爱元帅而送酒,谁知反把他害了!楚王知道了,连我的性命也难保,不如早点逃走。”楚王见元帅不到,没办法,只得召令尹婴齐商议。

婴齐历来和公子侧不和,对楚王说:“臣事先知道晋国兵强势众,不能马上取胜,所以当初商议时不主张救郑国。这次出师都是司马的主张。今日他又贪杯误事,臣下也无计可施了。不如趁黑夜悄悄班师回国,可免去失败的耻辱。”

楚王说:“虽然如此,司马醉在军中,必然被晋军抓获,这辱国的事也非同小可。”于是召来养繇基说:“仗着你的神箭,可保元帅回国了。”

当下暗传号令,三军拔寨。郑成公亲自率兵护送出境,只留益繇基断后。他想:“等待元帅酒醒,不知何时?”便令左右将公子侧扶起,用皮带绑在车上,叱令军士速行追赶大队。自己率领弓箭手三百人,缓缓撤退。黎明时,晋军来到阵前挑战,直逼楚营,看到空的帐幕,才知道楚军已经逃去,栾书要追杀楚军,士燮极力阻止。这时探子来报:郑国各处都有兵固守。栾书估计一时攻不下郑国,便凯旋而归,鲁、卫的军兵也都各自回国。

却说公子侧行了五十里的路程,他才醒酒,觉得身子绷紧,急得大叫:“谁敢绑我?”

左右回答:“元帅酒醉,养将军怕您乘车不稳,所以如此。”急忙把革带给他解去。

公子侧双眼朦胧地问道:“如今车马往哪里去?”左右道:“是回家的路。”

又问:“为什么回去?”

左右说:“昨夜,楚王一连召元帅数次,司马都醉卧不起,楚王恐怕晋军来战,无人抵抗,因此已班

师回朝。”

公子侧听了大哭道:“谷阳这小子害了我!”急唤谷阳,已不知去向。

楚共王行了二百里,不见追兵,这才放心。他恐怕公子侧畏罪自杀,便使人传令:“先朝大夫子玉失败,先君不在军中;而今日之败,罪在我身上,没有司马的事。”婴齐恐怕公子侧不死,另派人对公子侧说:“先朝大夫子玉的失败,司马是知道的。就是大王不忍心加害你,你又有何面目指挥楚军呢?”

公子侧听了叹道:“令尹以大义责备我,侧还敢贪生吗?”便自缢而死。楚王叹息不止。这是周简王十年的事。髯仙曾有诗言喝酒误事,写道:眇目君王资志谋,英雄谁想困槽邱?竖儿爱我翻成害,谩说能消万事愁。

却说晋厉公大胜楚军回朝,自以为天下无敌,更加骄侈。士燮早料到晋国必乱,忧郁成疾,又不肯医治,使太祝求神,只求速死。不多日故去。儿子范匄继承父职。这时胥童乖巧谀媚,最得厉公的宠幸,厉公想提他为卿,怎奈这个职位没有空缺。胥童奏道:“当今三郤都掌握兵权,族大势重,行动专横,将来必有不轨之事,不如除掉他们。如果除去郤氏之族,则有空位置,任凭主公安排心腹之人,谁敢不服?”

厉公说:“郤氏没有明显的造反迹象,杀了恐怕群臣不服。”

胥童又奏道:“鄢陵之战,郤至已经围住了郑君,两人并车而行,私语多时,然后放走了郑君。这期间必有私通楚国的事,只要问楚公子熊茂,就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厉公便令胥童去召熊茂。

胥童对熊茂说:“公子想回楚国吗?”

熊茂答:“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回去。”

胥童说:“你如果依我一件事,便送你回去。”

熊茂说:“遵从您的命令。”

胥童便附耳说:“如果见到晋侯,问起郤至的事,必须如此这般回答。……”熊茂应允。

胥童便把他引到朝内来见厉公。晋厉公屏去左右,问道:“郤至曾与楚私通吗?你老实说,我放你回国。”

熊茂说:“恕臣无罪,臣才敢说。”

厉公说:“正要你说实话,有什么罪?”

熊茂说:“郤氏与我国子重,二人向来友好,屡有书信相通,说:‘君侯不信任大臣,淫乐无度,百姓都有怨言,不该是我的主公。人心都思襄公,襄公有孙名周,在京师中。他日南北交兵时,有幸兵败,我当劝引孙周来依附楚国。’我只知道这事,其他的不清楚。”

──按晋襄公的庶生长子名谈,自从赵盾拥立灵公,谈避居在周,在单襄公门下。后来谈生下一子,因是在周所生,故名为周。当时灵公被杀,人心思慕文公,故迎立公子黑臀。黑臀传欢,欢传州蒲。到这时,州蒲淫纵无子,人心又思慕襄公。故胥童教熊茂引出孙周,以动摇厉公之心。——熊茂话没说完,胥童接口说:“怪不得前日鄢陵之战时,郤犨与婴齐对阵,不发一矢,其交情可见了。郤至公开放了郑君,这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主公如果不信,何不遣郤至去周告捷,派人窥视,如果有私谋,必与孙周私下相会。”

厉公说:“这计谋很好。”便派郤至给周报捷。

胥童暗中派人告诉孙周说:“晋国之政,一半在郤氏,现在温季来王都报捷,何不见见他?他日公孙再回故国时,也有个知音。”孙周信以为然。

郤至到了周,公事已毕,孙周便到公馆相拜。未免详细叩问本国之事。郤至一一告诉他。谈论半日而别。厉公派人探听回来,说了如此情况。厉公认为熊茂所说是实。便有了除却郤氏之意,只是没有动手。

一日,厉公与妇人饮酒,着急找鹿肉做菜肴,派寺人孟张去市中买鹿,市中当时没有。郤至正从郊外载回一头鹿,从市中经过。孟张并不分说,夺了便走。郤至大怒,弯弓搭箭,将孟张射死,又取回鹿。厉公听了,大怒,说:“季子欺我太甚!便召胥童、夷羊五等一班嬖人共同商议,要杀郤至。

胥童说:“杀郤至,郤锜、郤犨一定反叛,不如一并除掉。”

夷五羊说:“宫中和我们私人的甲士约有八百人,奉君命夜间率他们去,乘其不备,可以取胜。”

长鱼矫说:“三郤家丁,多于宫中,万一不胜,牵累了君王。如今郤至兼司寇职,郤犨又兼士师,不如诈说是狱讼,寻便行刺,你等引兵接应就是了。”

厉公说:“妙哉!我让力士清沸魋协助你。”长鱼矫打听三郤这天在讲武堂议事,便与清沸魋各以鸡血涂面,像争斗撕杀的人,各带利刀,扭结到讲武堂来,诉说曲直缘由。郤犨不知是计,下堂询问。清沸魋假装禀话,挨到郤犨近前,抽刀便刺。郤犨腰部中刀,扑倒在地。郤锜急忙拔佩刀来砍沸魋,却被长鱼矫接住,两个在堂下战了起来。郤至寻空跑出,坐车而逃。清沸魋把郤犨又砍一刀,眼见活不成了,便来夹攻郤锜。郤锜虽是武将,怎奈清沸魋有千钧力气,长鱼矫又是少年手快,一个人怎战得过他两个人,也被清沸魋打倒。长鱼矫见走了郤至,说:“不好了!我追赶他去。”也是三郤合当同日丧命,正走之间,遇着胥童、夷五羊引着八百甲丁到来,口中齐叫:“晋侯有旨,捉拿反贼郤氏,不得放走了!”郤至见不对头,回车转来,迎面撞见长鱼矫。长鱼矫一跃上车,郤至早已心慌,措手不及,被长鱼矫乱砍,便割了头。清沸魋把郤锜,郤犨都割了头,将血淋淋的三颗首级,提进朝门。有诗一首写道:天道昏君臣不良,纷纷嬖体擅朝堂。一朝过听谗人语,演武堂前起战场。

却说上军副将荀偃,听说本帅郤锜在演武堂前遇贼,还不知是何人。当即驾车入朝,要奏知君王讨贼。中军元帅栾书,不约而同,也到朝门,正遇着胥童引兵到来。二人一见不觉大怒,喝道:“我道是何人做乱,原来是你等鼠辈!禁地威严,甲士谁敢近前?还不散去?”

胥童也不答话,向甲丁呼唤说:“栾书、荀偃与三郤同谋反叛,甲士给我一齐拿下,重重有赏!”

甲士奋勇向前,围裹了书、偃二人,将其直拥到朝堂之上。厉公听到长鱼矫等办事回来,当即来到御殿。看见甲士纷纷,倒吃了一惊,问胥童说:“众甲士怎么还不散?”

胥童奏道:“拿得叛党栾书、荀偃,请主公裁决!”

厉公说:“此事与书、偃无关。”长鱼矫跪在晋侯膝前,密奏道:“栾、郤是同功一体的人,荀偃又是郤锜部将。三郤被诛,栾、荀二人必然不能罢休,不久将有为郤氏报仇的事。主公今日不杀二人,朝中不得太平。”

厉公说:“一日杀死三卿,又波及他人,我不忍心哪!”便恕书、偃无罪,恢复原职。书、偃谢恩回家。

长鱼矫叹道:“君不忍心杀二人,二人将忍心杀君!”当时便逃到西戍去了。

厉公重赏甲士,号令朝门,三郤尸首,三日后方可行葬。郤氏之族,在朝为官的,姑且免去死罪,全罢职归田。以胥童为上军元帅,接替郤锜之位。以夷羊五为新军元帅,接替郤犨之位,以清沸魋为新军副将,接替郤至之位。楚公子熊茂释放回国。

胥童位列上卿,栾书、荀偃觉得与他同事感到羞愧,往往称病不出。胥童恃晋侯的宠幸,不以为意。

一天厉公同胥童到嬖臣匠丽氏家出游。匠丽家在太阴山南,离绛城二十多里,在那里三宿未归。荀偃私下对栾书说:“君王无道,你是知道的。我等称病不上朝,眼下虽然可以苟安,他日胥童等起疑,也会以有怨言为名诬谄我们,恐怕三郤的祸灾,最终也免不了,不可不虑。”

栾书说:“那怎么办呢?”

荀偃说:“大臣之道,社稷为重,君为轻。现在百万之众,在你手掌握,如果行不测之事,另立贤君,谁敢不从?”

栾书说:“事情可以成功吗?”

荀偃说:“龙在深渊,没有人不敬仰害怕,等它到了陆地,童子都可以制服它。君王在匠丽氏家游玩,三宿不回来,已是离渊之龙,还有什么疑虑呢?”

栾书叹道:“我家世代忠于晋主,今日为社稷存亡,出此不得已之计,后世必然要说我是弑君的叛逆,那我也不能推辞了!”

便商议好以病愈为由,要见晋侯议事。预先派牙将程滑,带甲士三百人,埋伏在太阴山左右。

二人到匠丽氏家进见厉公,奏说:“主公弃政出游,三日不归,臣民失望,臣等特来迎驾还朝。”厉公被强迫不过,只得起驾。胥童做前导,栾书、荀偃随后。走到太阴山下,一声炮响,伏兵四起。程滑先将胥童砍死。厉公大惊,从车上跌倒下来。栾书吩咐甲士将厉公拿住。把兵屯在太阴山下,把厉公囚在军中。

栾书说:“恐怕范、韩二氏会有异言,应该假传王命召他们。”

荀偃说:“好!”便派飞车两辆,分别召士匄、韩厥两个将领,使者到士匄的家,士匄问:“主公召我有什么事?”使者答不上来。

匄说:“事情可疑。”便派左右心腹,打听韩厥是否去了。

韩厥以有病推辞没去。士匄说:“智者所见略同。”也没有去。栾书见匄、厥都不到,问荀偃:“这事怎么办?”

荀偃说:“您已骑在虎背上,还想下来吗?”栾书点头会意。这天夜里,命程滑把毒酒献给厉公,厉公饮酒身亡。便在军中殡殓,葬在翼城东门外,士匄,韩厥突然听说君王已故,一齐出城奔丧,也不问君王死的原因。

厉王葬事完毕后,栾书召集诸大夫商议立新君一事。荀偃说:“三郤的死,是胥童诽谤他们要扶立孙周,这乃是一种预言。灵公死于桃园,而襄公绝后,无意在此,应当去迎他。”群臣都表示赞同。栾书便派荀到京师,迎立孙周为君。

周这时十四岁,生得聪明绝顶,才略出众。见荀来迎自己,询问详细后,当日就辞别单襄公,同荀一起回到晋国。走到清原,栾书、荀偃、士匄、韩厥一班卿大夫都聚集在这里迎接。孙周开言道:“我羁旅他邦,不指望还乡,怎么敢希望做君主呢?但是君主之所以高贵,因为自己可以发号施令,如果大家只是在名义上奉侍君王,而不遵守命令,不如没有君王。众卿肯听我的命令,我今日就可就位,如其不然,听从众卿再拥立别人。

我不能在上边只有个空名,继续像州蒲那样。栾书等都战栗再拜说:“群臣愿得贤君而事奉,怎敢不听从命令!”

事后,栾书对诸臣说:“新君非旧君可比,应当小心事奉他。”

孙周进了绛城,到太庙朝拜祖宗,继晋侯之位,就是悼公。

即位的第二天,便当面遣责夷羊五、清沸魋等迎合君王恶欲的罪行,命左右推出朝门斩首,他们的家族都被驱逐到境外。又将厉公的死,归罪程滑,把他在市上处以极刑。吓得栾书彻夜不眠。

第二天,便告老并交出政务,推荐韩厥代替自己。不久,由于惊骇成疾而亡。悼公平常就听说韩厥贤德,就拜他为中军元帅,来接替栾书的位置。

韩厥以谢恩为名,私下见悼公并奏道:“臣等都依赖先世之功,才得以在君王左右,然而先世之功,没有大于赵氏的,赵衰辅佐文公,赵盾辅佐襄公,都能竭诚尽忠,树起晋国威信并建立霸业。不幸灵公失政,宠信奸臣屠岸贾,谋杀赵盾,盾出奔才免去一死。灵公遭兵变,在桃园被杀。景公继位,又宠屠岸贾。岸贾欺赵盾已死,假说赵氏要篡权杀君,追治赵盾的罪行,灭其九族,臣民愤怨,至今不平。幸运的是,赵氏遗孤赵武尚在,主公今日赏功罚罪,大修晋政,既然已正夷羊五等的罪行,为什么不能追寻赵氏的功劳

呢?”

悼公说:“这事我也听先人说过,现在赵氏后人在哪?”

韩厥答道:“当时屠岸贾搜查赵氏孤儿很急,赵氏门客有叫公孙杵臼、程婴的,杵臼抱假遗孤,甘心被杀,以解脱赵武;程婴将赵武藏匿在盂山,现在已十五年了。”

悼公说:“卿可为我召回他们。”

韩厥说道:“屠岸贾尚在朝中,主公必须秘密行事。”

悼公说:“我知道了。”韩厥辞出宫门,亲自驾车,到盂山迎赵武。在回归途中,程婴为赵武的驭手。想当初从故绛城而出,今日从新绛城而入,城廓面貌皆非,程婴自是感伤不已。

韩厥引赵武入内宫,朝见悼公。悼公躲在宫中,诈称有病。第二天,韩厥率百官入宫问安,屠岸贾也在。

悼公说:“卿等知道我的病因吗?只因为功劳册上有一件事不明,所以心中不快呀!”

诸大夫叩首问道:“不知道功劳册上,哪一件不明?”

悼公说:“赵衰、赵盾,两代为国家立下大功,怎么能忍心断绝他们的宗祀?”

众人齐声应道:“赵氏灭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现在主公虽然不忘赵氏功劳,但无人可立了。”

悼公便呼赵武出来,向诸臣拜谢一遍。诸臣说:“这位小郎君是什么人呢?”

韩厥说:“这就是孤儿赵武。过去所杀的赵氏孤儿,是门客程婴之子。”

屠岸贾此时魂不附体,如痴醉一般,拜伏在地上,不能说出一句话。

悼公说:“此事都是屠岸贾所为,今日不把岸贾灭族,怎么告慰地下的赵氏冤魂。”

喝令左右:“把屠岸贾绑出斩首!”当即又令韩厥同赵武,领兵包围屠岸贾的住宅,无论年老年幼一律杀掉。赵武请求将岸贾的首级祭在赵朔墓前。国人无不称快,陶渊明有咏史诗写道:岸贾当时灭赵氏,今朝赵氏灭屠家。只争十五年前后,怨怨仇仇报不差!

晋悼公既然诛杀了屠岸贾,便在朝堂上召赵武,为其加冕,拜为司寇,以接替屠岸贾之职,以前的田禄,全都退还给他。

悼公又听说程婴的忠义,要用他做正军,程婴说:“当初我没死,是因为赵氏孤儿没有长大。现在赵氏已官复仇报了,我怎么能贪富贵,让公孙杵臼自己去死呢?我去地下回报他。”便自刎而死。

赵武抚着他的尸体痛哭,请示晋侯,殡殓从厚,与公孙杵臼一同葬在云中山,称作“二义”塚。赵武穿孝服三年,来报答程婴的恩德。有诗一首写道:阴谷深藏十五年,裤中儿报祖宗冤。程婴、杵臼称双义,一死何须问后先?

再说悼公既立赵武,便把赵胜从宋国召回,又把邯郸归还他。又大正群臣之位,尊贤者,用能者,追禄前功,赦免小罪。百官济济,各称其职。且说几个有名的官员:韩厥为中军元帅,士匄为副将;荀为上军元帅,荀偃为副将;栾黡为下军元帅,士鲂为副将;赵武为新军元帅,魏相为副将;祁奚为中军尉,羊舌职为副手;魏绛为中军司马;张志为候奄;韩无忌掌公族大夫;士渥浊为太傅;贾辛为司空;栾纠为亲军戎御;荀宾为车右将军;程郑为赞仆;铎遏寇为舆尉;籍偃为舆司马。

百官就职,大修国政,免除债务并薄税轻敛,救济贫者并慰问役人,百废俱兴,抚恤鳏寡,百姓皆大欢喜。

宋、鲁各国听到这些,纷纷来朝贺。唯有郑成公因楚王为自己伤损一只眼睛,感铭肺腑,不肯再依附晋国。

楚共王听到厉公被杀的消息,喜形于色,正考虑举兵复仇,又听说新君继位,赏善惩恶,用贤图治,朝廷清肃,内外归心,霸业将复兴,不觉变喜为忧。便召集群臣商议,要去扰乱中原,使晋国不能成为霸主。令尹婴齐束手无策。

公子壬夫进言:“中国唯有宋爵高国大,况且它介于晋吴之间,现在要扰乱晋国成就霸业,必须从宋国开始。如今宋大夫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五人,与右相华元不和,出逃在我国。如果资助他们兵力,用以伐宋,取得宋邑,便封给他们,这是以敌攻敌的计策。晋国要不援救,则失去诸侯;要救宋国,必攻打鱼石等,我坐观成败,也是一策。”

共王便用他的计谋。命壬夫为大将,用鱼石等为向导,统大军伐宋。

第60回 智武子分军肆敌 偪阳城三将斗力

第六十回智武子分军肆敌偪阳城三将斗力

话说周简王十三年夏天四月,楚共王采用右尹壬夫的计策,亲自统率大军,和郑成公联合讨伐宋国。以鱼石等五位原宋朝大夫为向导,首先攻下了彭城。留下三百多辆战车,让鱼石等驻扎在这里。

楚共王对五位大夫说:“彭城是吴国和晋国往来必经之路。如今留下重兵帮助你们,前进可以分割宋国的封地,退守也可以断绝吴晋两国的来往。如此重地,你等应该小心用事,不要辜负我的重托。”说完楚王回楚国去了。

这年的冬天,宋成公派大夫老佐率师包围攻打彭城。鱼石等人迎战,被老佐打败。楚国令尹婴齐听说彭城被包围,就率兵来救援。宋国老佐骄傲轻敌,中箭而亡。于是婴齐率兵侵犯宋境。宋成公十分惊慌,派右师华元到晋国告急求援。朝厥对悼公说:“昔日文公成就霸业,是从救宋开始的。兴衰的机会就在此一举,我们不可以无动于衷。”

于是传令各国诸侯派兵,悼公亲自统领大将韩厥、荀偃、栾黡等,先在台谷屯兵扎寨。婴齐听到了晋朝大军出征的消息,知道无力对抗,班师回国。

周简王十四年,悼公号令宋、鲁、卫、曹、莒、邾、滕、薛八国的兵士进攻彭城。宋国大夫向戍让士兵们登上战车,向城墙四面高呼:“鱼石背叛君王,天理不容!今晋公统帅二十万兵马,攻打孤城,玉石俱楚。你等不如擒拿逆贼,开城投降,免得无辜被杀。”喊声惊天动地,彭城的百姓听到了,都知道鱼石理亏,打开城门放晋国兵士入城。鱼石带的楚兵虽然人数不少,但早已人心涣散,没有人肯用力,各自逃命去了。悼公入城,韩厥抓住了鱼石,栾黡、荀偃抓住了鱼府,宋向戍擒住了向为人、向带,鲁仲孙蔑拿下了鳞朱,都带到晋悼公面前献功。悼公立刻传令,将五大夫斩首,把其家人安排在河东壶邱之地居住。然后又来到郑国兴师问罪。楚右尹壬夫为救郑侵宋,诸侯之师又去救宋,各自散回。

这年,周简王死去,世子泄心继承了王位,号为灵王。灵王刚生下时,嘴上就长满胡须。所以周人送他外号髭王。髭王元年夏天,郑成公病死。死前对上卿公子偪说:“楚君为了救郑国,眼睛中箭,我终生难忘他的恩德。我死后你们千万不要背叛楚国。”

叮嘱完就咽气了。他死后,公子偪拥立世子髡顽为君主,就是郑僖公。

晋悼公因为郑国人不服,又召集各国诸侯共同商讨对策。鲁国大夫仲孙蔑献上一计。他说:“郑地最险要的地方是虎牢,而且也是楚郑相通的重要通道,如果在此筑城设立关口,留重兵逼迫他们,郑国必然顺从我们。”

楚国的降将巫臣也献计说:“吴和楚一水相通,不如说服吴国,联合攻楚,骚扰楚境,引起争斗。楚东面苦于吴国骚扰,又怎么能在北面和我们争郑国呢?”晋悼公听信了他俩的计策。这时,齐灵公派世子光和上卿崔杼来到晋国听从命令。于是悼公汇合九路诸侯的兵力,在虎牢地方筑城,增设军事设施。大国抽兵一千人,小国抽兵三、五百人,共同驻守此地。郑僖公果然害怕,表示要与晋国和好,晋悼公这才回朝。

这时中军尉祁奚已经七十多岁了,向悼公要求告老还乡。悼公问他:“谁可以代替你的位职?”祁奚说:“只有解狐。”

悼公说:“听说解狐是你的仇人,为什么你还要推举他呢?”

祁奚说:“主公是问谁可以胜任职务,并没有问谁是我的仇人呀!”悼公就召令解狐。可是还没等到拜官,解狐就病死了。

悼公又问祁奚:“除解狐之外还有谁能胜任?”

祁奚回答:“其次就是午了。”

悼公说:“午不是你的儿子吗?”

祁奚说:“君主让我推荐人才,并没有问谁是我的儿子呀!”

悼公说:“今中军尉副羊舌职也死了,卿为我再推荐一人吧!”

祁奚回答悼公说:“羊舌职有两个儿子,一个名叫赤,一个名叫盻,二人都忠勇。君主自己选用吧!”

悼公听从了祁奚的意见,封祁午为中军尉,羊舌赤为副中军尉,众大夫无不心服口服。

再说巫臣的儿子巫孤庸,奉晋悼公的命令,到吴国会见吴王寿梦,请兵讨伐楚国。寿梦答应了,命世子诸樊为将,在江口练兵。

楚国知道消息后,令尹婴齐报告楚王说:“吴国的兵将从来没进入楚地,如果一次攻入境内,以后将不可收拾,不如先讨伐他们。”楚共王认为可行,婴齐便检阅船只兵士,挑选精兵三万人,攻破吴人江上防地鸠兹,要顺流而下。

骁将邓廖献策:“长江上打仗进容易,后退难,我愿率领一军前行,得利则进,失利也不至于大败,元帅驻扎在郝山矶,见机行事,可保万全。”

婴齐同意了这个意见,选身强力大、能以一当十的兵士,穿组甲的三百人,着练袍的三千人,大小船只百艘,一声炮响,向东进发。吴地早有探子把鸠兹失事的消息报给世子诸樊。

诸樊说:“鸠兹已经失去,楚兵必然乘胜东下,应该号令部下做好准备。”让公子夷昧率领船只数十艘,在东西梁山诱敌;公子馀祭在采石港伏兵。邓廖领兵过郝山矶,看见梁山有船只,奋勇前进。夷昧刚接战,就假装失败向东逃去。邓廖追过采石矶,迎面遇上诸樊大军,接战不到十个回合,采石港中炮声大振,馀祭伏兵从后面夹攻而来,前后箭发像雨点一样,射向楚军。

邓廖面中三箭,还拔箭拼命奋战。夷昧乘艨艟大船来到,船上都是精选的勇士,用大枪乱捅敌船,多数船只都翻了。邓廖力尽被擒,不屈而死。他的部下只有组甲者八十人,披练甲者三百人得以逃生。婴齐害怕被楚王怪罪,正要掩饰失败诈称立功,谁知吴世子诸樊又乘胜前进袭击楚军,夺回鸠兹防地。婴齐大败而回,羞愤成疾,还没到郢都就死了。史臣有诗写道:乘车射御教吴人,从此东方起战尘。组甲成擒名将死,当年错著族巫臣。

婴齐死后,楚共王命壬夫为令尹。壬夫生性卑鄙贪小,向属国陈国索取财物贿赂。陈成公难以忍受就让辕侨如到晋国,请求臣服晋悼公。晋悼公先在鸡泽会合诸侯,又再次在戚地会合。吴国世子寿梦也来修好,中国的势力大振。楚共王为失去陈国,杀死了壬夫,用其弟公子贞、字子囊接替了令尹职务,出动战车五百辆去讨伐陈国。陈成公午已死,世子弱继位,号为哀公。

他害怕楚国的兵威,又向楚求和,重新归附了楚国。晋悼公听到后,十分愤慨,正要出兵和楚国争夺陈国,忽然来报无终国君嘉父派大夫孟乐来到晋国,献一百张虎豹兽皮,并向悼公说:“山戎各国,自从齐桓公征服以来,一向平静,但是近来因为燕国、秦国微弱,所以山戎蔑视中国无伯侯,又肆意掠夺。我们国君听说晋君精明,有才干和雄心,要继承齐桓公、晋文公的霸业,因此宣扬您的威德,山戎各国情愿受盟,因此派我来请您定夺。”

悼公召集众将商议此事,多数人都说山戎各国非常野蛮,豺狼之性,不如发兵讨伐,用兵威来制住他们。

独有司马魏绛说:“不行,现在诸侯刚刚联合,大业还没完成,如果用兵讨伐山戎,楚国必然乘虚生事,这样诸侯就会背叛晋国而去依附楚国。戎狄蛮夷就像是禽兽,而诸侯各国就像是兄弟,如果得禽兽而失去兄弟,这不是良策。”

悼公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就问:“可以和山戎

讲和吗?”

魏绛说:“跟他们讲和有五利:戎与我国是近邻,土地广大,但货物缺少,我们可以用货物换土地,能广增土地,这是一利;讲和能安息侵扰掠夺,人民能安居乐业,耕种田园,这是二利;以德安抚夷狄,无战争之苦,这是三利;戎狄服从晋国,各国诸侯敬畏服气,这是四利;我们北面再无后顾之忧,专心注意南方动向,这是五利。有这五利,君主还顾虑什么呢?”

悼公大喜,命魏绛为大使,同孟乐先到无终国,和无终国王嘉父商量停当。嘉父经过一番号召,把山戎各国都召集到无终国内,饮血立誓。山戎表示:“愿意遵守和约,拥护晋悼公为盟主统领中华,不侵不叛,如有背盟,服从天地惩罚。”

山戎各国接受议和后,各个欢喜,以宝物土特产等献给魏绛,魏绛分毫不收,诸戎互相赞叹:“中国使臣,真是廉洁。”对魏绛倍加尊敬。

魏绛完成议和使命回来报告晋侯,悼公十分高兴。

这时,楚国令尹公子贞已经夺得陈国,又移兵去讨伐郑国,由于虎牢关有重兵把守,不走汜水一路,想由许国往颖水而来。郑僖公髡顽害怕,召集六位上卿商议退敌之策。这六位上卿是:公子騑、公子发、公子嘉,他们三人都是穆公的儿子,是僖公的祖父辈,公子辄是公子去疾的儿子,公孙虿是公子偃的儿子,公孙舍之是公子喜的儿子,他们三人是穆公的孙子,承袭父亲的爵位任上卿,是僖公的叔辈。这六卿在朝中执政,颇受人尊敬。僖公却心高气傲,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因此君臣不和,尤其是上卿公子騑更是不满。

今日集合商议大事,僖公的主意是闭门坚守,等待晋国来救援。公子騑却不同意,他认为“远水解不了近渴”,不如和楚国联盟。僖公不听他的计策,要派人去晋国求援,但是各位大臣都害怕违背了公子騑的意思,不肯前去。

僖公怒气冲冲自己亲自去,半路上被公子騑派的门客刺死,谎称其路上暴病身亡。然后公子騑立自己的亲弟弟公子嘉为君主,号为简公。又让人去楚国说:“和晋国联盟都是髡顽的主意,现在他已经死了,我们愿和楚国联盟,请求罢兵。”楚公子贞接受了联盟,退兵回国。

晋悼公听说郑国又和楚国联盟,就问各位大夫:“如今陈国、郑国都背叛了我们,先讨伐哪个呢?”

荀回答说:“陈国地小偏僻,于成败得失关系不大,而郑国是中国的中枢之地,自古以来,要图霸业,都必须先制服郑国,所以宁可失掉十个陈国,也不可以失去一个郑国。”

韩厥听了,对晋君说:“他的见识高明果断,也只有他才能够制服郑国。我已经年老智衰,不能胜重任了,愿把中军元帅的职务让给荀。”悼公不允许,但韩厥主意坚决,毫无更改的口气,悼公只得同意韩厥告老回家。荀接替了中军元帅后,就统领大军去讨伐郑国。来到虎牢地方,郑国要求联盟,荀允许,带兵返回晋地。楚共王听说郑和晋联盟,又亲自领兵伐郑国,郑又归附楚国,讲和联盟,楚共王得胜而回。

晋悼公大怒,问计于各位大夫:“郑人如此反复无常,大兵一到就求和,兵撤就背叛,用什么办法使郑国坚决依附晋国呢?”

荀献计说:“我们所以不能收服郑国,是楚人的实力和我们差不多,要收服郑国,必须先制住楚国。制楚要用‘以逸待劳’的策略。”

悼公问:“何为‘以逸待劳’?”

荀回答:“兵将不可经常出动,否则就会疲劳。臣请把全部军队分成三路。把各国分成三个范围,和军队互相搭配。如有战事每次只出一军,轮番出战楚进我就退,楚退我就进。我们用一军,就能牵制楚国整个军队,他们求战不得,求息不能,久而久之,必然疲劳,实力衰弱,郑国就会决心依服我国。”

悼公赞成,命令荀在曲梁地方练兵。把军队分成三军,制定轮番出征的制度,荀亲自登坛发令,坛上树起杏黄色大旗,上面写着:“中军元帅智”。他本姓荀,为何写智字呢?原来荀、荀偃叔侄同为大将,军中一姓,怕无分别。他以父亲所居之地为姓,荀偃也因父亲曾经做过中行将军,而以中行为姓。从此,荀号为智,荀偃号为中行偃,军中就不乱了。这都是荀的制度。

——坛下分立三军:第一军,上军元帅荀偃,副将韩起,负责鲁、曹、邾三国兵事,中军副将范匄接应;第二军,下军元帅栾副黡将士鲂,负责齐、滕、薛三国兵事,中军上大夫魏颉接应;第三军,新军元帅赵武,副将魏相,负责宋、卫、郳三国兵事,中军下大夫荀会接应。

荀还传令:第一次上军出征,第二次下军出征,第三次新军出征。中军的兵士分配接应。每次出征,不许和楚兵交战,只要取回各国盟约就算有功。公子杨干与晋悼公是一母所生,年龄十九岁,血气方刚。新到军中,听说要练兵讨伐郑国,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上战场厮杀。并自请为先锋,愿以死效力。智不允,让他在新军干事。新军排在第三次出征,杨干等不及,自以为是悼公的亲弟弟,就自作主张,把部下排列在第一军副将范匄的后面。魏绛奉命整理队伍,见杨干越列,立刻鸣鼓告诉众将说:“杨干故意违抗军令,论军法本应该斩首,但看在晋侯的面上,用赶车的人代替杀头,以严肃军法。”

立刻传令军校杀了他的赶车人,割下首级悬挂坛下,军中肃然。杨干吓得魂不附体,自觉羞辱无颜,当下驾车驰出军营,直奔内宫。看见哥哥悼公,哭拜在地,诉说魏绛如何欺负他,无颜再见人。悼公爱弟心切,也没问清情况,就勃然大怒道:“魏绛欺负我的弟弟,犹如欺辱我。我一定要杀了他,为弟弟雪耻。”立刻传令羊舌职去取魏绛。

羊舌职进宫见悼公说:“魏绛是忠义之士,有事不躲避,有罪不怕罚,军事完毕,他必然亲自来谢罪,不需要我去。”不一会儿,魏绛果然来谢罪,右手擎宝剑,左手托书。到了午门,听说悼公发怒,把书交给仆人面交晋侯,便要自刎而死。正在这时,下军副将士鲂,主候大夫张老奔跑而来,忙夺下宝剑,对魏绛说:“我俩听说司马回朝,必是为杨公子之事,所以急忙赶来。这是国家公事,司马执法无私,是应该的,为什么还要轻生呢?不用仆人上书,我等愿去向君主说明。”

三人同去宫门,士鲂、张老先进内宫,呈上魏绛书信,悼公启开细看,大略写道:主公看重我,让我执掌中军司马之职。臣听说,三军之命,系于元帅一身,元帅的权力在于有令必行,有令不行,有命不遵,这是先前河曲之所以无功,邲城之所以失败的教训。臣所以诛杀不守命令的人,是为了尽司马的职责。臣自知触犯了主公的弟弟,罪该万死!愿伏剑死于君前,以谢君主对我的信任和情谊。

悼公读罢书信,急问:“魏绛在哪?”

士鲂等回答:“魏绛害怕要自杀,臣等极力阻止,现在宫门外待罪。”

悼公慌忙离坐,顾不得穿上鞋,光脚走出宫门,拉着魏绛的手说:“我所说的只是为了兄弟之情,你所行的是为了军旅大事。我不能教训弟弟遵守法令,这是我的过错,于你无关,请速回职位上去吧。”

羊舌职在旁边大声说:“君主已恕你无罪,还不快退去。”魏绛谢罪后回军队去了。

羊舌职和士鲂、张老同时向悼公称贺:“君主有这样的贤臣,何愁霸业不成。”

悼公回到内宫,大骂杨干:“不知礼法,几乎陷我于不义,错杀我的爱将。”便让内侍把杨干押送到公族大夫韩无忌住处,学习礼法三个月,方可相见。杨干含羞,闷闷不乐而去。髯翁有诗写道:军法无亲敢乱行,中军司马面如霜。悼公伯志方磨励,肯使忠臣剑下亡?

智定下分军法令后,正要讨伐郑国。边廷大臣传报:“宋国有文书到来。”

悼公取来细看,原来是楚郑二国轮换,多次兴兵,侵犯宋境,都从东面偪阳地方经过,因此告急。上军元帅荀偃说:“楚国已经得到陈郑二国而又侵犯宋境,目的是想和晋国争霸业。偪阳是楚伐宋必经之路,如果率军队先攻偪阳,可一鼓而下。先前包围彭城时,宋国向戍有功,封他守卫,截断楚国必经之道,这也是一条良策。”

智说:“偪阳虽小,但城墙特别坚固,如果攻不下,必然被诸侯笑话。”

中军副将士匄说:“彭城之战,是因为我方讨伐郑国,楚国侵犯宋境是为了救郑国。虎牢的战斗,我们才与郑国会盟,楚国又侵占宋国报复。所以现在要得到郑国,必须保住宋国,荀偃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荀问:“你二人能预料到一定能夺下偪阳吗?”

二人同时应答:“都在小将二人身上,如不能成功,甘受军法处置。”

悼公说:“伯游提倡,伯瑕拥护,何愁此事不能成功?”

于是传令第一军去攻打偪阳,鲁、曹、邾三国都派兵相从。

偪阳的大夫妘斑献计说:“鲁国军队在北门扎营,我假意开门应战,他们必然进攻城门,等到他们进城门一半时,放下悬门,从中间截断,鲁军败了,曹、邾一定害怕,这必然挫折晋国的锐气。”偪阳子同意了这个计策。

鲁将孟孙蔑率领其部将叔梁纥、秦堇父、狄虒弥等攻打北门,只见悬门没有关闭。堇父和虒弥恃勇当先闯了进去,叔梁纥后边紧跟,忽听城上一声巨响,悬门从叔梁纥的头顶上落下来,叔梁纥扔掉手中武器,举双手轻轻托起下落的悬门。后军鸣金,堇父、虒弥知后队有变,急忙回身。

这时,城内鼓角之声震天动地,妘斑引着大队人马从后面追杀过来。见一大汉手托悬门正放将士出来,十分惊骇,想到:“这悬门从上往下放,没有千斤力气是抬不动的,如果闯出去,他要是放下悬门,那可就利害了。”

他停车观望。叔梁纥等待晋军退完,大叫道:“鲁国有名上将叔梁纥在此,有要出城的人,趁我还没放手,快些出去。”

城中无人敢答应,妘斑弯弓搭箭正要射他,叔梁纥双手一掀,躲向一边,那悬门便落了下来。

鲁军回到本营,叔梁纥对堇父、虒弥说:“今日二位将军的性命,就悬在我的两个手腕上。”

堇父说:“要不是鸣金,我等已杀进偪阳城大功告成了。”

虒弥说:“明日我要独自攻打偪阳,显得我们鲁人的本事。”

到了第二天,孟孙蔑整队向城上叫战,每一百人为一队。

狄虒弥说:“我不要任何人帮助,一人为一队足够了。”

说完,取一个大车轮,用坚甲蒙上,紧紧的绑住,左手推着,右手握着战戟,如飞一样跳跃前进。偪阳城墙上的守卫者,看见鲁将施逞勇力,从城上放下一长布,叫道:“我帮你登城墙,哪个敢上,方是真勇敢。”

话还没说完,鲁军队中走出一将,应声说:“这有什么不敢。”此人就是堇父。

他双手牵布,左右轮换,不一会儿就到了城墙顶上,偪阳人用刀割断了布,堇父从半空中掉了下来,如果是别人,就是不摔死,也是重伤。堇父却安然无事。

城墙上又放下布来,问道:“还敢登吗?”

堇父又回答:“有什么不敢?”双手牵布,腾身又上。又被偪阳人割断布摔了下来。

刚爬起,城上布又放下来,并问:“还敢不敢上?”

堇父回答声更高:“不敢上不算好汉。”牵布又上。逼阳人见堇父几上几下,毫无惧色,反而着了慌,忙用刀割布时,已被堇父拉着一人,往城下摔去,跌个

半死。

堇父又随布掉下,反而向城墙上叫道:“你还敢放下布吗?”城上回答:“已经知道将军的神勇,不敢再放了。”堇父捡起三截断布,让大家看,众人无不吐舌。孟孙蔑感叹道:“诗说‘有力如虎’,这三将当之无愧了。”

妘斑见鲁将凶猛勇敢,一个赛过一个,于是不敢出战,吩咐军民竭力守城。

两军从夏天四月丙寅日起,到五月庚寅,共二十四日,攻城的晋军已然疲倦,守城者仍不露败迹。

忽然下起大雨,平地水深三尺,晋军将士惊恐不安。荀偃、士匄忧虑水患生变,二人一同来到中军向智报告,请求班师回国。

第61回悼公驾楚会萧鱼 孙林父因歌逐献公

第六十一回晋悼公驾楚会萧鱼孙林父因歌逐献公

话说晋国和诸国的兵将,包围偪阳城二十四天,还没攻下,忽然天下大雨,平地水深三尺,荀偃、士匄二将军,怕军心有变,同到中军报告智说:“原想城小容易攻破,可至今没攻下,又正是夏季,泡水在西,薛水在东,漷水在东北,三水都和泗水相通,万一连着下雨,三水泛滥,恐怕进攻不利。不如暂时回师,等待时机再来。”

智大怒,拿起面前的茶桌向二将扔出,骂道:“老夫曾说过城小坚固不易攻下,你们自以为能攻下,在晋侯面前,一力承当。老夫无奈,来到此地。攻打这么久,寸土未得,偶然下雨,就要班师。来由得你,去由不得你!现在限你七日之内,定要攻下偪阳,如果还攻不下,照军令斩首!快走!不要再来见我!”

二将吓得面如土色,连忙退下。对本部军将说:“元帅立下了限期,七月如果不能破城,必然斩我等首级。现在我也与你们立限,六日不能破城,先斩你们,然后自杀,以正军法。”

众将相对无言。二人又说:“军中无戏言!我二人要亲自上阵,昼夜攻打,有进无退。”约会鲁、曹、邾三国,一齐用力。

这时水势稍退,偃、匄二人乘战车,身先士卒,城上箭如雨下,毫不躲避,自庚寅日进攻起,到甲午日,城中的箭已打尽。荀偃先登上城墙,士匄跟上,各国兵将也乘势蜂拥而上,妘斑战死。智入城,偪阳君率领群臣在马前投降。智将其全部家族,收留在军中。从攻城到破城才五天。要不是智发怒,城还攻不下来。髯翁有诗写道:仗钺登坛无地天,偏裨何事敢侵权?一人投杌三军惧,不怕隆城铁石坚。

这时悼公怕攻不下偪阳,又选精兵二千人,前来助战。行到楚邱,听到智已成功,于是派使者到宋国,把偪阳之地封给宋向戍。向戍和*公亲自来楚邱会见晋侯,向戍推辞不受封,悼公就把偪阳归给宋公,宋、卫二君主各设宴招待晋侯。智叙述鲁国三将勇敢,悼公各有赏赐,然后回晋。

悼公因偪阳子帮助楚,废为庶民,选其家族中贤人,主持妘姓家务,住在霍城。

这年秋天,荀会死,悼公因魏能绛执法,封为新军副将,张老为司马。冬天,第二军伐郑,驻扎牛首,又增加了虎牢的戍卫。正赶上郑人尉止作乱,杀了公子騑、公子发、公子辄。騑的儿子公子夏,发的儿子公子侨,各率家兵攻贼,贼败走。公子虿也率领众人来帮助,尽杀尉止之党,立公子嘉为上卿。

栾黡请示说:“郑国内乱,不能迎战,马上进攻必然取胜。”

智说:“趁乱攻打不道义。”命令暂缓攻城。

公子嘉派人讲和,智允许。

等到楚公子贞来救郑国时,晋师已经退走,郑国又和楚国联盟。史传称“晋悼公三驾服楚”,这次是“三驾”之一。这是周灵王九年的事情。

第二年夏天,晋悼公因郑国不服,又用第三军伐郑。宋向戍的兵先到东门,卫上卿孙林父率师同郳人驻扎在北边,晋新军元帅赵武等在西郊之外扎营,荀率领大军分布在郑国的南门,会同各路军马,同日包围郑国。

郑国君臣害怕,又派使者来讲和,荀又答允了,就退师回宋地。

郑简公亲自到亳城之北犒劳诸军,和荀等歃血为盟,晋、宋各军才散。此是“三驾”之二。楚共王大怒,让公子贞去秦国借兵,商定共同讨伐郑国。这时秦景公的妹妹嫁给楚王当夫人,两国有婚姻之好,秦就派大将嬴詹率战车三百辆助战。

楚共王亲自统领大军向荥阳进发,说:“此番不灭郑国,誓不班师。”

却说郑简公从亳城和晋国联盟回来之后,自知楚军早晚必来,召集群臣商议。

众大夫都说:“当今楚国不如晋国势力强盛,但晋兵来日缓慢,去时迅速,两国未曾见胜负,所以战争不息。如果晋国能死心帮助我们,楚国力量不够,定会避让,从此就可以专心和晋国和好。”

公孙舍之说:“如果让晋国死心帮助我们,不如伐宋以此激怒他们。宋国和晋国最合睦。我早上伐宋,晋晚上就能来伐我,晋国能立刻来,楚国不能,我们对楚就有说的了。”

众大夫都说:“此计很好。”

正商议间,探子来报告楚向秦借兵的消息,公孙舍之大喜道:“天意让我事晋啊!”

众人不理解他的意思。舍之说:“秦、楚讨伐,郑必然陷入重围。乘他们还未入境,前往迎接,说服他们去伐宋国,一则免去楚的灾祸;二则激晋速来,难道不是一举两得吗?”

郑简公赞成这个计策,命公孙舍之乘单车星夜南去。渡了颖水,行不到三十里,正好遇见楚军,公孙舍之下车拜倒在马前。

楚共王厉声说:“郑反复无信,我正来问罪,你来是什么意思?”

舍之回答:“我君感念大王恩德,害怕大王的军威,愿终身和好,岂敢离异?只是晋人与宋合兵来侵扰,我君主怕国家灭亡,暂且与他们和好,他们才能退兵。晋师既然退了,仍然是大王属下的城池。恐怕大王不了解我们的诚意,特让臣来迎接。大王如能向宋国问罪,我君愿执鞭做前导,效犬马之劳,以表示不背叛的决心。”

共王转怒为喜说:“你君如果和我伐宋,我又有什么说的呢?”

公孙舍之又说:“我来的时候,国君已做好准备,在东边等待大王,不敢落后。”

共王说:“虽然如此,但和秦庶长约定在荥阳城下相会,必须一同干事才行。”

舍之又回答说:“雍州遥远,必须越过晋和周,才能到郑国。大王派一个大使,就能告诉秦国终止行兵。以大王的威信,楚兵的雄力,何必借助西戍的力量呢?”

共王听了欢喜,果然派人辞谢了秦兵,然后同公孙舍之向东行去,到有莘野外和郑简公会合,一同去伐宋国,抢掠而回。

*公派向戍到晋国,告诉楚、郑联兵的事。悼公果然大怒,立刻就要兴师问罪。这又轮到第一军出征了。

智进言说:“楚国向秦国借兵,连年在道上奔波,不胜疲劳,我一年两次讨伐,楚国还能再来吗?这次一定能得到郑国。所以应当显示我们的强盛,促使他们坚决归顺我国。”

悼公说:“好!”宣召宋、鲁、卫、齐、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各国一齐到郑,在郑国东门交战,掠夺俘获很多。这次兴师就是“三驾”之三。

郑简公对公孙舍之说:“你要激怒晋国让其速来的目的已经达到,还怎么办呢?”

舍之回答:“臣请求一面向晋国求和,一面派人去楚国求救,楚兵如果速来,必然交战,我们选择胜利者而议和。如果楚国不来,我们和晋国联盟,重重地贿赂晋国,晋国必然保护我们,又何必害怕楚国呢?”

简公同意。就派大夫伯骈去晋国议和,又让公孙良霄、太宰石到楚国相告:“晋师联合十一国又来郑国,兵势雄厚,郑国亡在旦夕。君王以军威制住晋国,这是我们的愿望,不然,恐怕国家不保,不得不和晋国议和,请君王可怜原谅我们!”

楚共王大怒,召公子贞问计。公子贞说:“我兵刚回来,喘息未定,怎么能又出发?暂且把郑国让给晋国,以后何愁夺回的一天!”共王余怒不息,就把良霄、石囚禁军府,不放回国。髯仙有诗云:楚晋争锋结世仇,晋兵迭至楚兵休。行人问罪遭拘执?始信分军是善谋。

当时,晋军在萧鱼扎营,伯骈来到军营,晋公召入,厉声问:“你用和盟哄我,并非一次了,难道今番又是缓兵之计?”

伯骈叩首说:“我们国君已派人去楚国通知绝交,还敢有二心吗?”悼公说:“我以信义待你,你如果再生反复之心,将会引起各国的厌恶,不止我一人!你且回去,和郑君商议决定后,再来回话。”

伯骈又说:“我君委派下臣,就是想把国家托付给君侯,请不要怀疑。”

悼公说:“你主意既然已决定,可以交换盟约!”

命令新军元帅赵武同伯骈入城,与郑简公歃血订盟。简公也派公孙舍之随赵武出城,向悼公要约。

这年冬十二月,郑简公亲自来晋国和诸侯相会,又请求受歃。悼公说:“前已交换盟约,君如果守信用,鬼神相鉴,何必再立誓呢?”

于是传令:“将一路抓获的郑人,全部放回本国。下令诸侯军队分毫不许侵犯郑国,如有违法者,军法治罪。”

虎牢驻兵,全部撤走,交给郑人自己守卫。诸侯都劝阻说:“郑国不可信任,倘若再有反复,重新在虎牢驻兵就难了。”

悼公说:“各将士长期征讨劳苦,恨无了期。以诚相待,我不负郑国,郑国难道能负我吗?”

于是又对郑简公说:“我知你苦于战争,想要休息,今后归附晋国还是归附楚国,在于你自己,我不强迫你。”

简公感激流泪说:“伯君这样以诚待人,就是禽兽也会感动,何况人呢?我不敢忘怀,再有异志,鬼神必然惩罚!”

简公辞别回郑后,让公孙舍之送来重礼,女乐十六人,乐师三人,歌钟三十二枚,针线女工三十人,軘车广车共十五辆,还有其他兵车百辆,兵甲都具备。

悼公接受后,把女乐八人、歌钟十二,赐给魏绛说:“你教我和戎狄议和,使诸侯归附,如同音乐的合奏,我愿和你同享此乐!”

又把兵车三分之一,赐给智说:“你教我分军制楚,现在和郑国议盟成功,都是你的功劳。”

绛、二将,叩头推辞说:“这都仗君主之灵和诸侯之劳,臣等有何力量?”

悼公说:“没有你二位,我不能有今日,你们不要拒绝。”

二将才拜谢接受。于是十二国车马同一天各回本国。悼公又派使者到各国,谢其一向用兵劳苦,各国诸侯都很高兴。从此郑国专心归服晋国,不敢有其他想法。史臣有诗写道:郑人反复似猱狙,晋伯偏将诈力锄。二十四年归宇下,方知忠信胜兵戈。

这时秦景公伐晋救郑,在栎这一地方打败晋师,听说郑国投降晋国,就回国了。

周灵王十一年,吴子寿梦得重病将死,召来四个儿子诸樊、馀祭、夷昧、季札到床前,说:“你兄弟四人,只有札最贤,如果立他,必然使吴国昌盛。我一向要立他为世子。无奈札不肯。我死之后,诸樊传馀祭,馀祭传给夷昧,夷昧传季札,传弟不传孙。务必让札为君,使国家有幸。违我命者,就是不孝。上天也不保佑他!”说罢就死了。

诸樊让国给季札说:“这是父亲的愿望。”

季札说:“弟辞去世子之位是在父亲活着时,难道父亲死后我就肯受君位吗?兄如果再逊让,弟就逃往他国。”诸樊没办法,就宣告自己以父命即位。

晋悼公派使者来吊孝。

周灵王十二年,晋将智、士鲂、魏相,先后死去。悼公又治兵于绵山,要让士匄任中军元帅,士匄推辞说:“荀偃更擅长。”就让中行荀偃代替智的职务,士匄为副手。又要让韩起任上军元帅,他说:“我不如赵武贤。”

于是让赵武代荀偃之职,韩起为副职。栾黡任下军如故,魏绛为副。新军还没有元帅,悼公说:“宁可空位等待人才,也不可以滥用人。”就让新军兵将归附下军。

诸大夫都敬服说:“君王真用人慎重!”都各修其职,不敢轻心。晋国大治,复兴文襄之业。不久把新军并入三军,以守诸侯的礼节。

当年秋九月,楚共王审死,立世子昭,号为康王。吴王诸樊,命大将公子党率师伐楚。楚将养繇基迎战,射死公子党,吴师大败而回。诸樊派使者向晋侯求救。

晋大夫羊舌肹向悼公说:“吴伐楚自取其败,不值得同情。秦国和晋国是邻国,又有婚姻之好,如今却联合楚国救郑国,在栎打败我师,此仇应先报。如果伐秦成功,楚国必然孤立。”

悼公认为对,就让荀偃率领三军,同鲁、宋、齐、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十二国大夫

伐秦。晋悼公在境上等待。秦景公听说晋师就要到了,让人把毒药撒入泾水的上流。鲁大夫叔孙豹,同莒师先到,兵士饮水中毒,多数人死去。各军见此,不肯前进。郑大夫公子对卫大夫北宫括说:“既然已经归附晋国,怎么能观望呢?”

公子率郑师先渡,北宫括紧跟。于是诸国的军队全渡过泾水,在棫林扎营。

探子报告:“离秦军相距不远。”

荀偃命令各军:“鸡叫时驾车,看我马头方向而行!”

下军元帅栾黡,向来不服荀偃,听令怒道:“军旅大事,应和众人商议,即使他能独自做主,也应指示明白,哪能使三军将士看其马头呢?我也是下军元帅,我马头要向东。”于是领本部往东行。

副将魏绛说:“我的职责是服从本帅,不敢响应荀偃。”也随栾黡而回,早有人报知荀偃。

荀偃说:“出令不明,我有过错。令而不行,又怎能成功?”

于是命诸侯的军队各回本国,自己率师回晋。栾黡为下军戎右,独自不肯回晋国,对范匄的儿子范鞅说:“今日的战役,本是向秦报仇,如果无功而回,是耻辱。我兄弟二人,一同在军中,岂能都回去?你能和我同去战秦军吗?”

范鞅说:“你以国耻为念,我哪敢不服从!”于是各引本部军马杀入秦军。

秦景公带大将嬴詹和公子无地,率战车四百辆,在离棫林五十里的地方扎营,正派人探听晋军消息,忽见东南角一队车马杀来,忙让公子无地率军迎敌。栾鍼奋勇上前。范鞅后边助战,接连刺杀兵将十多人。秦军要撤退,看到晋军人少没有后援,又鸣鼓包围了晋军。范鞅劝栾鍼说:“秦兵势大,不可再战。”栾鍼不听。

这时嬴詹大军又到,栾鍼刺杀数人,身中七箭,力尽而死。范鞅脱去战衣,乘单车逃回晋国。

栾黡见范鞅自己回来,问:“我弟弟在哪里?”

范鞅说:“已战死在秦军。”黡大怒,拔剑直刺范鞅,鞅不敢反抗,走入中军,黡随后追到。范鞅躲避起来。

他父亲范匄迎出来说:“贤婿为什么发怒?”

——栾黡的妻子栾祁是范匄的女儿,因此称其为婿。栾黡不能控制怒火,大声回答:“你儿子引诱我弟弟同去秦军,我弟弟战死,而你儿子活着回来,是你儿子害了我弟弟,你必须把他撵走,不然我就杀了他,

为我弟弟报仇。”

范匄说:“此事老夫不知道,我撵他走。”

范鞅听了忙逃奔秦国。

秦景公问他来意,范鞅叙述经过。景公大喜,以客卿之礼对待范鞅。一日问他:“晋君是什么样的人呢?”

范鞅回答:“是个贤君,知人而善任。”

又问:“晋大夫谁最贤?”

范鞅又回答:“赵武有文德,魏绊勇而不乱。羊舌肹熟悉《春秋》,张老笃信智谋,祁午遇事镇静,臣的父亲范匄能识大体。其他公卿也都学习法度典律,严守其职,范鞅不敢随便议论。”

景公又说:“晋大夫中,何人先死?”

范鞅说:“栾氏将先死。”

景公说:“难道是太奢侈的原故?”

鞅回答:“栾黡虽然奢侈,还可保自身,其儿子盈必不可免。”

景公问:“为什么?”

鞅说:“栾黡爱民惜兵,人心所向。所以虽有杀君之罪,而国中不以为然,都感戴他的恩德。黡如果死了,盈善良比不上他父亲,而武功更差远了,跟黡有仇的人,此时必报。”

景公叹说:“你可算得上知道生死存亡了。”

于是,利用范鞅与范匄沟通,派庶长武到晋,以修旧好。并请求晋国恢复范鞅之位。

悼公同意,范鞅回到晋国,悼公让范鞅和栾盈并为公族大夫。传令栾黡不得结下怨仇。自此,秦晋通好,到春秋结束,不互相征战。有诗为证:西邻东道世婚姻,一旦寻仇斗日新。玉帛既通兵革偃,从来好事是和亲。

这一年栾黡死,儿子栾盈接替父亲之职,为下军副将。

卫献公叫衎,自周简王十年,代其父亲定公继位。其生母定姜知他不能守住王位,多次规劝,献公不听。在位不管政事,日益放纵,亲近者无非都是阿谀小人,平日不过喜欢些鼓乐田猎之事。定公在世时,同母弟弟公子黑肩,受宠专政。黑肩的儿子公子剽,继父爵为大夫,很有权略。上卿孙林父,亚卿宁殖,见献公无道,都和剽交往。孙林父又暗中交结晋国为外援,将国中宝物,都迁往戚城,让妻子居住。

献公怀疑他有叛心,一来表现不明显,二来畏惧他势大,所以隐忍不发。

有一天,献公约请孙林父、宁殖二卿共进午饭。二人穿着朝服在门外等命,从早等到午间,不见来召,宫中也无一人出来,二卿心疑。看日已西斜,饥饿难忍,就敲宫门请见。内侍答说:“主公在后园射箭,二位大夫想见,可自己去。”

孙林父、宁殖心中大怒,忍饥直到后园,见献公正带皮冠和射师公孙丁较量射箭。献公看见孙、宁二人近前,不脱皮冠,臂挂弓上前问:“二位今日来此何事?”

孙、宁二人齐声回答:“蒙主公约共进午饭,臣等伺候到现在,腹中已饥饿,恐怕违抗君命,所以来此见君。”

献公说:“我一心射箭,偶尔忘了这件事。二位且退下,等改日再约会吧。”话完,正好有鸿雁飞鸣而过。

献公对公孙丁说:“咱俩赌射此鸿。”孙、宁二人含羞而退。孙林父说:“主公沉迷游戏,戏耍部下,对大臣全无尊敬之意,我等将来难免大祸,怎么办呢?”

宁殖说:“君无道,自取之祸,怎么能连累别人?”

林父说:“我想要公子剽为君,你认为如何?”

宁殖说:“此举很对,你我见机行事吧?”说完二人分手。

孙林父回家,饭后连夜直往戚城,密唤家臣庾公差、尹公佗等整顿家兵,为谋叛做准备。派其长子孙蒯去见献公,探听口气。孙蒯到卫,见献公在内朝,谎称:“我父偶染风寒,暂时在河上调理,望主公宽宥。”

献公笑着说:“你父亲的病,想是因为饥饿所得,我今天再不敢让你又挨饿。”传命内侍取酒,让乐工诗歌伴酒。

太师请问:“歌唱什么诗?”

献公说:“《巧音》里的最后一章,符合时事,何不歌唱这篇?”

太师说:“此诗语意不佳,恐怕不适合宴会。”

师曹喝道:“主公要歌便歌,何必多说!”原来师曹善于鼓琴,献公让其教宠妾,宠妾不服教,师曹鞭打十下,妾哭诉献公,献公当宠妾之面鞭打师曹三百下,师曹怀恨在心,今日明知此诗不佳,故意要歌

唱,以激起孙蒯之怒,然后放声而歌:彼向人斯,居河之糜?无拳无勇,职为乱阶。

献公的意思,因孙林父居于河上,有叛乱危险,故意借歌提醒警告。孙蒯听歌,坐不安稳,不一会儿就要辞别回去。

献公说:“刚才师曹所唱,你传给你父,你父虽然在河上,但他一举一动我必知,好生谨慎,将养病体。”

孙蒯叩头,连声“不敢”而退。回到戚城,告诉林父。

林父说:“主公这样怀疑我,我不能坐而等死,大夫蘧伯王,是卫国的贤人,如果和他共事,必然成功。”

于是私下到卫,见蘧瑗说:“主公的残暴你是知道的,恐怕要发生亡国之事,该怎么办?”

蘧瑗回答:“作为臣子,可劝说君王则劝说,不可劝就离去,其他事是不能做的?”

林父知道不能与他共事,辞别而去。第二天蘧瑗逃奔鲁国。

林父在邱宫聚集众人,要捉拿献公。献公害怕,派人来邱宫讲和,孙林父杀了来人。献公让人探听宁殖,他已经响应林父。于是召北宫括,宫括推病不出,公孙丁说:“事情很急迫,赶快出逃,将来可以复国。”

献公马上召集宫中甲士,二百多人为一队。公孙丁持箭相从,开东门而出,要逃奔齐国。孙蒯、孙嘉兄弟二人引兵追到河泽,大杀一阵,二百多兵士全都逃散,只剩十几人。靠着公孙丁善于骑射,箭无虚发,近前人中箭而死,才保着献公边战边走。

孙蒯兄弟不敢穷追返回。走不到三里,庾公差、尹公佗二将引兵到,说:“奉相国之命,务必抓卫侯回报。”

孙蒯、孙嘉说:“有一善射箭人护卫,将军小心。”

庾公差说:“难道是我师傅公孙丁吗?”

原来尹公佗学射于庾公差,公差又学射于公孙丁,三人是一线传授,彼此了解相互的技艺。

尹公佗说:“卫侯走不远,我们追去。”追赶约十五里,赶上了献公。因赶车人伤亡,公孙丁接替执鞭,回头一望,远远便认得出是庾公差,对献公说:“来人是臣的弟子,弟子不能杀害师傅,主公不要害怕。”就停车等候。

庾公差对尹公佗说“真是我师”,然后下车拜见。公孙丁举手回礼,让他们离去。庾公差登车说:“今日之事,各为其主。我如果发射,就是背叛师父,如果不射,又是背主,我如今有两全之策。”然后把箭去掉箭头,大声说:“我师不要惊慌。”连发四箭,前中车横木,后中车横木,左右中两旁的横木,单空着车内君臣二人,分明是显个本事送个人情的意思。庾公差射完,叫声“师父保重啊”,喝令回车而去。

公孙丁也赶车前行。尹公佗先遇献公,本要逞艺,因庾公差是他的业师,不敢自去,走到中途,渐渐后悔起来,对庾公差说:“你有师徒情份,所以放行,弟子隔了一层,师恩为轻,主公命令为重。如果无功而回,怎么回答我恩主?”

庾公差说:“我师神箭不在养繇基之下,你不是他的对手,枉送性命。”尹公佗不相信他的话,当下转身来追赶卫献公。

第62回 诸侯同心围齐国 晋臣合计逐栾盈

话说尹公佗不信庾公的话,转身又来追卫侯,赶二十多里才赶上。

公孙丁问他来意,尹公佗说:“我师庾公,和你有师徒之恩,我是庾公弟子,不曾和你直接学艺,和你就像陌路人一样,怎么能徇私情于陌路人,而废公义于君主呢?”

公孙丁说:“你曾学艺于庾公,应该想想庾公的技艺从哪里来?为人岂可忘本,快快回去,免伤和气。”尹公佗不听,举箭对公孙丁就射。

公孙丁不慌不忙,把鞭递给献公,等箭到时,用手一伸,轻轻接住,就将来箭搭上弓弦,往回射尹公佗,尹公佗忙躲避时,扑的一声,箭中其左臂,尹公佗疼得弃箭而走,公孙丁又射一箭,结果了尹公佗性命。吓得随行兵士弃车逃窜。

献公说:“若非你神箭,我性命难保。”公孙丁执鞭奔驰,又行了十多里,只见后面车声震动,飞也似赶来。

献公说:“再有追兵,何以逃脱?”

正在慌急之际,后车临近,仔细一看,原来是献公的同母弟弟公子鱄冒死赶来护驾,献公这才放心。于是一路逃奔齐国,齐灵公居在莱城。宋儒有诗说,献公不敬大臣,自取奔亡,诗写道:

尊如天地赫如神,何事人臣敢逐君?自是君纲先缺陷,上梁不正下梁蹲。

孙林父赶走献公,然后和宁殖合谋,迎公子剽为君,这就是殤公。派人去晋国告难。

晋悼公问中行偃说:“卫国赶走一君又立一君,这样并不合适,应当怎样处理呢?”

中行偃回答:“卫侯无道,诸侯没有不听说的,今臣民自愿立剽,我们可以不干涉。”悼公听从了他的话。

齐灵公听到晋侯不讨伐孙、宁废君之罪,感叹道:“晋侯之志已懒惰,我不趁此时图霸业,更待何时?”就率师伐鲁北鄙,围郕,抢掠而还,这时是周灵王十四年。

原来齐灵公初时取鲁女颜姬为夫人,无儿子,随嫁人鬷姬生子名叫光,灵公先立他为太子。又有宠妾戎子,也无儿子,其弟妇仲子生的儿子名叫牙,戎子抱养牙为自己的孩子。又一妾生公子杵臼,不得宠,戎子仗着宠爱,要立牙为太子,灵公答应了。

仲子劝阻说:“当初已立光为太子,又早已告知诸侯,今无故而废,国人不服,以后必然后悔!”

灵公说:“废立在我,谁敢不服?”然后让太子光率兵守即墨,光离去后就传旨废了太子,改立牙为太子,让上卿高厚为太子师傅,寺人夙沙卫坚强而有智谋,任少傅。鲁襄公听说齐太子光被废,派人来问他有什么罪。灵公无话可答,反怕鲁国将来帮助光争位,所以和鲁为仇,首先用兵,想以兵威胁鲁国,然后杀光。

这是齐灵公无道之极!

鲁国派人向晋国告急,因悼公有病,不能救鲁。

这年冬天,晋悼公死,群臣举世子彪继位,名为平公。鲁又派叔孙豹吊贺,并且诉说齐国侵掠之状。荀偃说:“应等到来年春天会合诸侯国,如果齐国不来赴会,讨伐他们也不晚。”

周灵王十五年,晋平公元年,在溴梁会合诸侯,齐灵公本人不到,让大夫高厚来。荀偃大怒,要治罪高厚,高厚逃回齐国。齐灵公又兴师伐鲁北边城池围防,杀了守臣臧坚。叔孙豹再来晋国求救。平公就命大将中行偃会合诸侯兵将,共同伐齐。

中行偃点军回来,当夜做一梦,梦见黄衣使者,手拿一卷文书,拘偃去对证。偃跟随来到一大宫殿,上面有王者端望。使者命令他跪下,他偷看同跪者,有晋厉公、栾书、程滑、胥童、长鱼矫、三郤等众人。荀偃心中暗暗惊异,只听胥童和三郤争辩很久,却没太听明白。不大一会儿狱卒带他们出去,只留晋厉公、栾书、中行偃、程滑四人。厉公诉说被杀经过。栾书争辩:“是程滑下手杀的。”程滑说:“书、偃二人是主谋,滑不过是奉令行事,怎么单归罪于我呢?”殿上王者降旨说:“当时栾书执政,是首恶,五年之内,断绝子孙。”厉公忿然说:“中行偃帮助他谋权,怎么能无罪?”说完起身抽戈打偃的脑袋。

梦中感觉头掉了下来,荀偃跪下用手捧头安在脖上子,走出殿门,遇见梗阳的巫人灵臯,灵臯对他说:“你的头为什么歪了?”替他正过来。偃感觉疼痛无比而醒,很是惊异。

第二天上朝,果然途中碰见灵臯,将夜中所梦之事,细说一遍。

灵臯说:“冤家已到,不死干什么?”

荀偃问:“东方有事要我去做,还来得及吗?”

臯回答:“东方恶气太重,讨伐必胜,你虽死,还来得及。”

荀偃说:“能攻克齐国,虽死无憾了。”

于是率师到济河,在鲁济之地会合诸侯。晋、宋、鲁、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共十二路车马,一同往齐国进发。齐灵公让上卿高厚辅助太子牙守国,自己率崔杼、庆封、析归父、殖绰、郭最、寺人夙沙卫等兵将,驻扎在平阳城。城南

有防门,派析归父在防门之外,深掘土壕,宽约一里,选精兵把守,以挡敌师,寺人夙沙卫进谏说:“十二国人心不一,乘刚到,当出奇制胜打败一军,其余的都会丧气。要是不速战,不如选择险要地带坚守,小小防门之壕,不足以抗敌。”

齐灵公说:“有此深壕,彼军怎么能飞渡呢?”

荀偃听说齐师掘壕而守,笑说:“齐国害怕我们,必不迎战,当用计破。”

就传令鲁、卫之兵,从须句取路,让邾、莒之兵从城阳取路,都由瑯琊而入。其余大队兵马,从平阴进攻,约定在临淄城下会合。四国领计去了,让司马张君臣,在山上险要之处,都虚张旗帜,布满山谷,又扎草人,蒙上衣甲,立在空车之上,将断木绑在车辕,车行木动,尘土遮天,力士举大旗引车。往来山谷之间,疑作大队兵马。荀偃、士匄率宋、郑兵士居中,赵武、韩起率上军和滕薛兵士在右,魏绛、栾盈率下军,和曹、杞、小邾之兵在左,分作三路,命车中各装木石,步兵每人带一袋土。行到防门,三路炮声齐响,各将车中木石抛在壕里,再加上数万袋土,倾刻填平,大刀阔斧杀了进去。

齐兵抵挡不住,死伤大半。析归父几乎被晋军抓获,只身逃入平阴城中,告诉灵公:“晋兵三路填壕而进,势大难以抵抗。”灵公这时才害怕,就登上巫山看敌军,见山泽险要之处,到处都有旗帜飘扬,车马奔驰,大惊说:“诸侯之师,如此众多!暂且躲避吧。”问诸将:“谁人敢断后?”

夙沙卫说:“小臣愿领一军断后,力保主公无事。”

灵公大喜。忽有二将并列出奏,说:“堂堂齐国,难道无一勇士?而让寺人领军断后,岂不让诸侯笑话吗?臣二人情愿让夙沙卫先行。”

这二将是殖绰、郭最,俱有万夫不挡之勇,灵公说:“将军断后,我无后顾之忧了。”

夙沙卫见齐侯不用,羞愧满面而退,只得随齐侯先走。约行二十余里,到石门山,是险要关口,两边都是大石,在中间只有一条路径。夙沙卫怀恨殖绰、郭最二人,有意不让其成功,等先行齐军过尽,将随行三十余匹马杀了,堵塞在路口上,又把一些大车联在一起,像城墙一样,挡住山口去路。

再说殖绰、郭最二将,领兵断后,缓缓而退。到石门山关口,见死马堵住路口,又有大车拦截,不能驰驱,二人相顾说:“这必是夙沙卫怀恨在心,故意这样做的。”急忙叫军士搬运死马、疏通道路。因前有车阻挡,抬走一匹马,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军士虽多,无奈路狭,有力使不上,背后尘土飞扬,晋军骁将州绰一军已到。殖绰刚要回车迎战州绰,见一箭飞来,躲避不及,恰射中殖绰的左肩。郭最弯弓来救,殖绰摇手止住。州绰见殖绰如此情景,也不动手。

殖绰不慌不忙,拔箭而问:“来将是何人?能射我肩,也算

好汉了,请通报姓名。”

回答:“我是晋国名将州绰。”

殖绰说:“小将不是别人,齐国名将殖绰便是我,将军没听人说:‘莫相谑,怕二绰?’我和将军以勇力齐名,好汉惜好汉,怎忍心自相残杀呢?”

州绰说:“你所言虽对,但各为其主,不得不这样。将军如果肯归顺,小将一定保将军不死。”

殖绰说:“你是否欺骗我?”

州绰说:“将军如不相信,我为你立誓!如果不能保全你性命,愿和你同死。”

殖绰说:“郭最性命今也交给将军。”

说完,二人下马双双投降。随行兵士也都投降。史臣有诗写道:绰最赳赳二虎臣,相逢狭路志难伸。覆军擒将因私怨,辱国依然是寺人。

州绰把绰、最二将押解到中军献功,并称二人骁勇可用。中行偃命令暂囚在中军,等班师回国决定。

大军从平阴进发,所过之处,并不攻城,直达临淄城墙外。鲁、卫、邾、莒兵全到。范鞅先攻打雍门。雍门芦苇多,用火烧着。州绰烧了申池的竹木。各军一齐用火攻,把四面城墙一齐焚毁,直逼临淄城下,四面围住,喊声震地,箭射城楼。城中百姓慌乱,灵公十分惊恐,暗令左右驾车,要开东门出逃。

高厚知道,急忙上前,抽出佩剑割断辔绳,涕泣劝阻说:“晋军虽然势猛,然而深入岂无后顾之忧?不久必回。主公一旦离去,都城就不能守了。愿主公再留十日,如力竭势败,再走不晚。”灵公听从了他的话。

高厚督率军民,齐心协力固守临淄城。

却说各路兵马围攻齐国到第六日,忽然郑国有信飞速传到,是大夫公孙舍之与公孙夏联名缄封,内中有机密要紧的事。郑简公打开一看,略云:臣舍之、臣夏,奉命与子孔守国,不意子孔有谋反之心,私自送款于楚,欲招引楚兵伐郑,己为内应。今楚兵已达鱼陵,旦夕将到。事情危急,希望星夜回师,以救社稷。郑简公大惊,立刻持信到晋军中送与晋平公看了。

平公召中行偃商议,偃说:“我兵不攻不战,直奔临淄,指望乘此锐气,一鼓而下。今齐军守城坚固,郑国又有急信,如果郑国有失,错在于晋国。不如暂时先回去救郑国。此番虽没破齐,料齐侯也已丧胆,不敢再侵犯鲁国了。”平公听从了他的话,于是解围而去。

郑简公辞别晋军先行回国。

诸侯行到祝阿,平公忧虑楚军,和诸侯饮酒不乐。师旷说:“臣请用声乐算卜。”说完吹律歌《南风》,又歌《北风》。《北风》和平可听,《南风》声音不响,而且多肃杀之声。师旷奏说:“《南风》不好,声音近死,不光无功,而且他们自己有祸。不出三日,好消息就会到了。”师旷字子野,是晋国第一聪明人士。自幼好音乐,苦于自己钻不进去,感叹说:“技艺不精,由于多心;心不专一,由于看的多。”就用艾叶薰瞎双目,专心致志攻音乐。于是逐渐能察气候之盈虚,阴阳之消张,天时人事,验证无差,风角鸟鸣,吉凶预知,为晋太师掌管乐工,平时深受晋君相信,故行军必相随。

听其言,晋军驻扎等待事变。让人去探听,不到三日,探者同郑大夫公孙虿来回报说:“楚师已去。”晋平公惊讶问详情,公孙虿回答说:“楚自子庚代替子囊为令尹,要报先世之仇,计划伐郑国。公子嘉暗通楚国,允诺楚兵到日,谎称迎敌,以兵出城相会。仗着公孙舍之、公孙夏二人,预料到了公孙嘉的阴谋,集中兵将守城,严禁人出入城门。子嘉不敢出城会楚军。子庚涉过颖水,不见内应消息。就屯兵在鱼齿山下。

当时雨雪齐下,数日不止,营中的水有一尺多深,军人都选择高处躲雨,由于寒冷,冻死有一半人。

士兵怨恨,子庚只得班师而回。郑君已处罚子嘉的罪行,杀了他。恐怕麻烦诸国军师,特派下臣连夜奔告。

平公大喜说:“师旷真是通音乐的圣人。”于是将楚伐郑无功的消息告诉诸侯,各回本国。史臣有诗称赞师旷说:歌罢《南风》又《北风》,便知两国吉和凶,音当精处通天地,师旷从来是瞽宗。

这是周灵王十七年冬天十二月的事,等晋师到济河时,已到了十八年的春天了。

中行偃行到中途,忽然头上长一包,疼痛难忍,只得留在著雍地方。等到二月,其包溃烂,眼睛脱出而死。掉头之梦和梗阳巫者之梦都应验了。殖绰、郭最乘荀偃之死变故,破枷而出,逃回齐国去了,范匄和荀偃的儿子吴迎丧回晋。晋侯让吴嗣为大夫,以范匄为中军元帅,以吴为副将,仍以荀为姓,称荀吴。

这年夏五月,齐灵公有病,大夫崔杼暗与庆封商议,让人用滑车到即墨迎太子光。庆封率家丁,夜叩太傅高厚的门,高厚迎出,被抓住杀了。太子光同崔杼入宫,光杀戎子,又杀公子牙。灵公听变大惊,吐血数升,气绝而亡。

光登位,是为庄公。寺人夙沙卫率领家丁跑往高唐,齐庄公让步庆封率师追赶,夙沙卫占据高唐反叛。齐庄公亲率大军攻城,月余仍攻不下来。高唐人工偻,有勇力,沙卫用他守东门。工偻知沙卫不能成大事,就在城上用箭射下书信,信中约定半夜在东北角等候大军登城。庄公犹豫。

殖绰、郭最说:“他既相约,必有内应,小将二人愿往,活捉奄狗,以雪石门山阻关之恨!”

庄公说:“你们小心前往,我前去接迎。”

绰、最领兵到东北角,等到半夜,城上好几处忽放长绳下来,绰、最各附绳而上,军士陆续登城。工偻引着殖绰来抓夙沙卫。郭最便去砍开城门,放齐兵入城。城中大乱,互相杀伤,约有一个更次才平静。

齐庄公入城,工偻和殖绰押夙沙卫已到。庄公大骂:“奄狗!我何负于你,你却辅少夺长?今公子牙何在?你既然是少傅为什么不追随于地下?”夙沙卫低头无言。庄公命拉出斩首,砍成肉酱,赐给随行诸臣,然后用工偻守高唐,班师退回。

此时晋上卿范匄,因前番围齐没有成功,就向平公请求再率大军侵齐。才到黄河,听齐灵公凶信,就说:“齐国有丧,伐之不仁。”立刻班师,早有人报知齐国。

大夫晏婴进谏说:“晋不伐我丧,施仁于我,我背晋不义,不如请和,免两国刀兵相向之苦。”那晏婴字平仲,身高不到五尺,是齐国第一贤士。庄公也因国家初定,恐怕晋军再来,就听从了晏婴的话,派人到晋谢罪请求和盟。晋平公大会诸侯在亶渊,范匄为相,和齐庄公歃血为盟,和好而散,自此一年多无事。

却说下军副将栾盈,是栾黡的儿子,黡是范匄的姑爷,匄女嫁了栾黡,称为栾祁。栾家从栾宾、栾成、栾枝、栾盾、栾书、栾黡到栾盈,做了七代卿相,兴盛无比。晋朝文武,一半出其门,一半属姻亲。再加上栾盈年少而谦恭下士,散财结客,所以勇士多归附其门下。如州绰、邢蒯、黄渊、箕遗,都是他部下骁将。更有力士督戍,力举千钧,手握二戟,杀无不中,是他的贴身心腹,寸步不离。又有辛俞、州宾等家臣,奔走效劳者不计其数。栾黡死时,夫人栾祁才四十多岁,不能守寡,因为州宾屡次入府议事,栾祁在屏后偷看,见他年少俊美,就暗让侍儿传言,二人遂苟私通之事。栾祁将室中器币赠给州宾。栾盈跟晋侯去伐齐,州宾公然睡在府中,不再避忌。

栾盈回来后听说此事,碍着母亲脸面,借口别的事,鞭打内外守门人,严禁家臣出入。栾祁一来恼羞成怒,二则淫心难忍,三则恐怕儿子害了州宾性命。在父亲范匄生日那天,以拜寿为名,来到范府,找机会告诉父亲说:“栾盈要作乱,怎么办?”

范匄询问详情。栾祁说:“他常说范鞅杀我兄,被我父赶走,今又回国。不杀他已万幸,反而更受宠爱,现在父子专国,范家兴盛,栾家衰弱,我宁死也和范家势不两立’。他日夜和智起、羊舌虎等在密室谋划,要除尽诸大夫,而立其私党。恐怕我泄漏消息,严令守门人,不许与外家相通。今日勉强来此,异日恐不得相见,我因父子恩深,不敢不说。”

这时范鞅在旁,帮助说:“儿也听说是这样。他党羽很多,不可不防。”一子一女,口气相同,不由范匄不信。就密告平公,请求赶走栾氏。

平公私问大夫阳毕,阳毕向来亲近范氏而疏远栾盈,就回答说:“栾书杀厉公;栾黡续承其凶德,一直到栾盈,百姓亲近栾氏很久了,如果除掉栾氏,以明叛逆之罪,而立君威,这是国家数世之福。”

平公说:“栾书援立先君,栾盈罪不明显,没有理由除掉,怎么办?”

阳毕说:“栾书援立先君,是为掩盖罪行。先君忘国仇而徇私德,现君又放纵他,危害更大。如果栾盈罪不明显,应翦除他的党羽,宽恕他,撵他出境,他如果逞强,诛杀有名;如果逃奔他乡,也是君的恩惠。”

平公认可,就召范匄入宫,共议这事。

范匄说:“栾盈没去而翦除其党,是加速作乱。君不如让栾盈去建筑著邑之城,盈去,其党无主,就可图了。”

平公说:“好!”就派栾盈去著邑。

栾盈行前,他的同伙箕遗劝阻说:“栾氏多怨恨,你也知道。赵氏因下宫之难怨恨栾氏,中行氏因伐秦怨恨栾氏,范氏因范鞅被赶怨恨栾氏,智朔早死,智盈年少而听命中行,程郑被主公宠爱,唯有栾氏势孤。筑著邑不是国家重要事,何必派你去?你突然推辞,看君的意思如何,来作为准备。”

栾盈说:“君命不可推辞,我如有罪,哪敢逃死?如无罪,国人将可怜我,谁能害我?”就命督戎为御,出了绛州,往著邑而去。

栾盈走了三天,平公上朝,对诸大夫说:“栾书从前有杀君之罪,还未正法。如今他的儿子在朝上,我感到可耻!怎么办?”

众大夫同声说:“应该赶走。”

于是宣布栾书罪状,挂于国门,派大夫阳毕,带兵去赶栾盈。在国中的栾盈家族,尽行赶出,没收栾城。栾乐栾鲂率领家族,和州绰、邢蒯都出了绛城,奔栾盈去了。

叔虎拉了箕遗黄渊随后出城,见城门已闭,说是搜查栾氏之党,就商议各聚家丁,要乘夜叛乱,从东门杀出。赵氏有门宫章铿,和叔虎是邻居,听到后报告了赵武。赵武转报范匄,范匄让儿子范鞅,率三百甲士,包围了叔虎住处。

第63回 老祁奚力救羊舌 小范鞅智劫魏舒

话说箕遗正在叔虎家中,只等黄渊到来,半夜时候好举事,却被范鞅领兵包围了住处,外面家丁,不敢上前,远远观望,有很多人散去。

叔虎乘梯向墙外问:“小将军引兵来此有何事?”

范鞅说:“你平日和栾盈同党,今又想斩关出应,和叛逆同罪,我奉晋侯之命,特来拿你。”

叔虎说:“我并无此事,是谁说的?”

范鞅招呼章铿上前做证。叔虎力大,搬起一块墙石,向章铿头上打去,正好打中,把脑门都打碎了。范鞅大怒,让军士放火攻门。叔虎急慌了,向箕遗说:“我等宁可死里逃生,不可坐着等死。”

然后提戟当先,箕遗仗剑在后,喊一声,冒火杀出。范鞅在火光中,认出二人,让军士一齐放箭。此时火势冲天,已难躲避,又怎挡箭如飞蝗,二人纵有天大本事,也无用处,双双被箭射倒。军士用钩搭出,已半死,绑在车中。

救灭了火,听得车声响,无数火把而至,原来是中军副将荀吴,率本部兵前来接应。中途正遇黄渊,也被抓获。兵合一起,把叔虎、箕遗、黄渊,押到中军元帅范匄处。

范匄说:“栾党很多,只抓此三人,还未除患,应当再搜查!”

又分路搜捕。绛州城中闹了一夜。到天明,范鞅抓到智起、籍偃、州宾等,荀吴抓到中行喜、辛俞,和叔虎兄羊舌赤,弟羊舌肹,都囚在朝门外,等候晋平公出朝再决定如何发落。

羊舌赤字伯华,羊舌肹字叔向,二人和叔虎虽同是羊舌职之子,叔虎却是庶母生的。当初叔虎的母亲,原是羊舌夫人房中婢女,很美,羊舌想要她,夫人就不让她侍寝。

这时伯华叔向都已长成,劝母亲不要妒忌。夫人笑着说:“我岂是妒妇!我听说很美的人,必有很恶的地方。深山大泽,才生龙蛇。恐怕她生龙蛇,祸害你们,所以不用她。”

叔向等顺从父意,出劝其母,才让她侍寝,一夜而怀孕,生叔虎。等长成,美如其母,勇力过人。栾盈自幼和他同起同卧,相爱如夫妇。因他和栾盈交情最厚,所以兄弟都被囚禁。

大夫乐王鲋,字叔鱼,正被平公宠幸。平日羡慕羊舌赤、羊舌肹兄弟之贤,想交纳而没机会。这时,闻听二人被囚,特意到朝门,正遇羊舌肹,施礼安慰说:“你不要忧愁,我见主公,必竭力为你开脱。”

羊舌肹冷笑不理。乐王鲋面有愧色。羊舌赤听了,责备弟弟说:“我兄弟绝命在此,羊舌氏无后了!乐大夫正受宠,君王面前,言无不从,假如借他求情,老天保佑,不绝先人宗脉,你为何不应,拒绝人家好意。”

羊舌肹笑道:“生死有命,如果天意保佑,也必然由祁老大夫出面,乐王鲋何能?”

羊舌赤说:“乐王鲋朝夕在君王面前,你说‘不能’,可祁老大夫正在闲居,而你却说‘必由他’,我实是不理解呀!”

羊舌肹说:“乐王鲋爱献媚,君说行他就行,君否他也否。而祁老大夫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对羊舌氏岂能例外?”

不一会儿,晋平公临朝,范匄报告栾党姓名。平公也怀疑羊舌赤、肹和叔虎同谋,就问乐王鲋说:“叔虎计谋,赤和肹知道否?”

因乐王鲋不满羊舌肹,就回答说:“至亲莫如兄弟,岂能不知?”平公就把众人下在狱里,让司寇议罪。当时祁奚已告老,在祁居住。儿子祁午和羊舌赤友好,星夜派人给父亲报信,求父亲写书给范匄,为羊舌赤求情。

祁奚看信大惊说:“赤和肹都是晋国良臣,有此奇冤,我应亲自去救。”连夜乘车进都城,没来得及和祁午相会,就来见范匄。

匄说:“老大夫身体不便,冒风寒而来,必有事相告。”

祁奚说:“老夫为国家存亡而来,并非私事。”

范匄大惊,离席而问:“不知何事关系国家,有烦老大夫指教。”

祁奚说:“贤士用来保护国家。羊舌职对晋室有功,其子赤、肹能继承父德,因一庶子犯罪,三人都处斩,岂不可惜!昔郤苪叛逆,郤缺升朝。父和子不相连累,何况兄弟呢?你因私怨,滥杀无辜,玉石俱焚,晋国危险了。”

范匄肃然说:“老大夫所言极对,但君王不了解,匄和老大夫一同面见君主。”

二人并车入朝,求见平公,同说:“叔虎三兄弟,好坏不一、赤、肹必不知道密谋之事。况且羊舌氏的功劳,也不可忘掉。”

平公觉悟,赦了赤、肹二人,恢复原职。智起、中行喜、籍偃、州宾全罚为庶人。只有叔虎、箕遗、黄渊被处斩。赤、肹二人得救,入朝谢恩。

完事之后,羊舌赤对弟弟说:“应去谢祁老大夫。”

肹说:“他是为国家,并非为我,谢什么?”竟登车回府。

羊舌赤心中不定,自己到祁午处请见祁奚。祁午说:“老父见过晋君后,就立刻回祁地去了,不曾留下片刻。”羊舌赤叹到:“他施恩不图报酬,我不如肹有见识啊!”髯翁有诗说:尺寸微劳亦望酬,拜恩私室岂知羞。必如奚肹才公道,笑杀纷纷货赂求。

州宾又和栾祁往来,范匄听说后,派力士去他家刺死了州宾。

却说守曲沃的大夫胥午,曾当过栾书门客。栾盈路过曲沃,胥午迎接,款待极其殷勤。栾盈说要筑城,胥午应允让曲沃人帮助。呆了三日,栾乐等报信已到,说:“阳毕领兵就要到了。”

督戎说:“晋兵如果到来,就是交战,也不一定输给他。”

州绰、邢蒯说:“专为此事,恐怕恩主手下缺人,我二人特来帮助。”

栾盈说:“我不曾得罪过君主,定是因为仇家陷害。如果应战,他就有说的了。不如逃走,等待君主明白。”胥午也赞同。

立刻收拾车辆,洒泪而别,出奔楚国去了。阳毕领兵到著邑时,邑人说:“栾盈未曾到此,在曲沃就出奔了。”

阳毕班师而回,一路上宣扬栾氏罪状。百姓都知道栾氏是功臣,而且栾盈为人,爱士好施,所以没有人不叹息他冤枉的。

范匄向平公说,严禁栾氏旧臣跟从栾盈,从者处死!家臣辛俞听说栾盈在楚,就收拾数车家财出城,要去跟随栾盈。被守门兵士盘问,押辛俞到平公面前。平公说:“寡人有禁令你为什么违犯?”

辛俞拜说:“下臣愚蠢,不知君为了什么,禁止随从栾氏?”

平公说:“追随栾氏,就是目中无君,所以禁止。”

辛俞回答:“如果是这样,臣就免于一死了。臣听说:‘三世仕其家则君之,再世则主之。事君以死,事主以勤。’臣自祖父到父亲,无大功于国家,隶属栾家,食其俸禄,今已经三世,栾氏自然就是臣的君了。臣不敢无君,所以要随从栾氏,君为什么禁止呢?栾盈虽有罪,君赶走他而不诛杀,无非君念其先世犬马之劳而赐他全生,如今他寄居异乡,器具没有,衣食不给,一朝倒在沟中,君的仁德,岂不终止了?臣这次去,尽臣之义,成君之仁,而且国人听了会说:‘君虽危难,不可背弃。’这样比禁止跟从他好处大多了。”

平公听了欢喜说:“你留下服侍我,我将按栾氏的俸禄给你。”辛俞说:“臣意已坚。栾氏,巨之君,弃一君又事一君,还怎么禁令目中无君的人呢?一定要留我,臣就请死。”

平公说:“你去吧!我听你的,成全你的志向。”

辛俞拜谢,仍带领车辆,昂然出绛州城而去。史臣有诗称辛俞之忠,诗说:翻云覆雨世情轻,霜雪方知松柏荣。三世为臣当效死,肯将晋主换栾盈?

却说栾盈在楚境内呆了几月,要往郢都见楚王,忽转念说:“我祖父效力国家,和楚世代有仇,万一不相容,如何是好?”要去投奔齐国,物资又缺乏,正好辛俞来到,接济其用。然后整顿车马,向齐国进发。这是周灵王二十一年的事。

再说齐庄公为人,好勇喜胜,不甘居人下。虽然在澶渊受命,但始终以平阴之败为耻。常想广求勇士,成立一队,亲自率领横行天下。于是在卿大夫士之外,别立“勇爵”,俸禄和大夫一样。必须力举千斤,能一箭射穿七块木片的人才能入选。先得到殖绰、郭最,次又得到贾举、邴师、公孙傲、封具、铎甫、襄尹、偻堙等,共有九人。庄公天天把他们召到宫中,相互驰射,以此为乐。一日庄公视朝,近臣报告说:“晋大夫栾盈被赶出,投奔齐国。”

庄公大喜,说:“我正思报晋之怨,今其世臣来投奔,我的志向实现了。”

就要派人前往迎接,大夫晏婴说:“不可!不可!小国事大国,必须讲信用。我们刚和晋结盟,就收纳罪臣,如果晋人责问,怎么回答呢?”

庄公大笑说:“你说错了!齐晋匹敌,何分大小?昔日受盟,是解一时之急。我岂能像鲁、卫、曹、邾那样,始终归附晋国吗?”

于是不听晏婴之言,派人迎栾盈入朝。栾盈拜见,哭诉被赶出经过。

庄公说:“卿莫忧愁,我助你一臂之力,务必让你返回晋国。”

栾盈再拜称谢。庄公赐馆舍居住,设宴款待。州绰、邢蒯立在栾盈身后,庄公见其伟岸,问姓名,二人相告。庄公说:“我慕名很久了。”命令赐给他们酒食,对栾盈说:“我有求于卿,你不可推辞。”

栾盈说:“只要君王喜欢,我连自己的头发、皮肤都可以贡献出来。”

庄公说:“我别无他求,要暂借二位勇士为伴。”栾盈不敢拒绝,只好答应。登车后叹道:“幸亏他未见到督戎,不然,也要夺去了。”

庄公得到州绰、邢蒯,列在“勇爵”最后,二人心中不服。一日,和殖绰、郭最同侍庄公之侧,二人假意吃惊,指着殖绰、郭最说:“此是我国囚犯,因何在此?”

郭最应道:“我等昔为奄狗所误,不像你们跟人逃窜。”

州绰怒道:“你是我口中虱子,还敢乱跳吗?”殖绰也怒道:“你今日在我国,也是我盘中之肉。”

邢蒯说:“既然你等不能相容,我们就回到我主身边去。”

郭最说:“堂堂齐国,难道少了你们二人就不成了吗?”

四人面红耳赤,各抚佩剑,有相拼之意。庄公好言劝解,用酒慰劳,对州绰、邢蒯说:“我知道二卿不甘居于齐人之下。”于是更改“勇爵”之名为“龙”“虎”二爵,分为左右。右班“龙爵”,州绰、邢蒯为首,又选齐人卢蒲癸、王何,列其后;左班“虎爵”以殖绰、郭最为首,贾举等七人依旧排列。众人和排列者,都以为荣,唯有州绰、邢蒯、殖绰、郭最四人,心中还是不和。当时,崔杼、庆封因援立庄公有功,职位都是上卿,同执国政。庆公常去他们府中,饮酒作乐或舞剑,没有什么君臣之隔。

单说崔杼的前妻,生下二子,一个叫成,一个叫疆,不几年妻死。再娶东郭氏,是东郭偃妹子,先嫁给棠公为妻,呼为棠姜。生一子名叫棠无咎。棠姜貌美,崔杼因去吊棠公丧事,看见棠姜姿色,就央求东郭偃说合,娶为继室,也生一子,叫明。崔杼因宠爱继室,就用东郭偃、棠无咎为家臣,把幼子崔明托付他们,对棠姜说:“等明长大,当立为世子。”此话先搁过一边不谈。

且说齐庄公一日在崔杼家饮酒,崔杼让棠姜敬酒,庄公看她色美,就贿赂东郭偃,传达心意,二人乘机私通,来往多次。崔杼渐渐知觉,盘问棠姜。

棠姜说:“有这事。他以国君之势要我,不是一妇人敢抗拒的。”

崔杼说:“然而你为何不告诉我?”棠姜说:“妾自知有罪,不敢说。”

崔杼默然良久,说:“此事和你无关。”自此有谋杀庄公之意。

周灵王二十二年,吴王诸樊向晋求亲,晋平公把女儿嫁给了他。齐庄公向崔杼问计说:“我许纳栾盈,一直没有机会。听说曲沃守臣是栾盈密友。今以送妾为名,顺便纳栾盈在曲沃,让他袭击晋国,此事如何?”

崔杼怀恨齐侯,私心计较,正要齐侯和晋侯结仇,好让晋侯讨伐齐国,然后问罪于君,杀齐侯向晋献功。今日庄公问计,正中下怀,就说:“曲沃人虽是栾氏,恐怕仍不能害晋。主公必须亲领一军为后继。如果栾盈自曲沃而进,主公扬言伐卫,由濮阳自南而北,两路夹攻,晋国必然不能支持。”

庄公深以为然。把计谋告诉栾盈,栾盈欢喜。

辛俞劝阻说:“我跟随主人是为了尽忠;也愿主人忠于晋君!”

栾盈说:“晋君不让我为臣,有什么办法?”

辛俞说:“昔纣囚文王于羑里,文王三分天下,以服事殷。晋君不念栾氏的功勋,赶出我主,逃亡在外,谁不可怜?可一旦不忠,就不能容于天地间了。”栾盈不听。

辛俞哭泣说:“我主此行,必不免死!辛俞当以死相送!”就拔佩剑自刎而死。史臣赞扬他说:盈出则从,盈叛则死,公不背君,私不背主。卓哉辛俞,晋之义士!

齐庄公就以宗女姜氏作为陪嫁的人,派大夫析归父送到晋国。多用温车,载栾盈和其宗族,要送到曲沃。州绰、邢蒯请求跟随。

庄公怕二人归晋,让殖绰、郭最代替。嘱咐说:“服事栾将军,就和服事我一样。”

行过曲沃,栾盈等换服入城,半夜敲胥午之门,胥午惊异,开门而出,见是栾盈,大惊说:“小恩主怎么到此?”

栾盈说:“到密室相告。”

胥午领栾盈到密室中。栾盈拉着胥午的手,欲说难言,不觉泪下。胥午说:“小恩主有事共同商议,不要悲泣。”

栾盈收泪告诉说:“我因范、赵诸大夫所害,宗祀不能守。今齐侯怜我没有罪,带我到此,齐兵接着就到。你如果能出曲沃之兵,共同袭击绛城,齐兵攻其外,我军攻其内,绛城能破。然后,拿获陷害我的仇家才甘心,再奉晋侯和于齐。栾氏复兴,在此一举。”

胥午说:“晋势力强,范、赵、智、荀诸家又和睦,恐怕不会侥幸成功,徒然自做叛贼怎么办?”

栾盈说:“我有力士督戎一人,可当一军,殖绰、郭最,齐国之雄,栾乐、栾鲂,力大善射,晋国虽强,不足害怕。昔日我在下军辅佐魏绛时,其孙子魏舒有事托我,我事事周旋,他感念我,常思图报。如果魏舒为内助,此事可成八九。万一事不成,虽死无恨!”

胥午说:“等来日探探人心如何,方可行事。”

然后,把栾盈等藏于密室之中。

次日,胥午假说梦见了共太子,到其祠祭奠,把吃剩下的食物赐给官兵吃,栾盈伏在壁后。

三觞酒乐,胥午命停止,说:“共太子奇冤,我等忍心听乐吗?”众人叹息。

胥午又说:“今栾氏世代有功于晋,而满朝文武都赶他出境,何异于共太子?”

众人都说:“此事全国都抱不平,不知孺子能回来吗?”

胥午说:“假如孺子今日在此,你等怎么处置?”

众人都说:“如果保孺子为主,愿尽力,死而不悔!”坐中多有流泪者。

胥午说:“诸君不要悲伤,栾孺子现在就在这里。”栾盈从壁后走出,向众人便拜,众人回礼。

栾盈说:“如能重回绛州城,死也瞑目!”众人都踊跃愿随,这日畅饮而散。

第二天,栾盈写密信一封,托曲沃商人,送到绛州魏舒家。魏舒也认为范、赵所做之事太过分,得此密信,立刻回书说:“我穿甲衣等待,曲沃兵到,立即相迎。”

栾盈见信大喜。胥午招集曲沃之兵,共二百二十乘,由栾盈率领。

栾氏族人能打仗的都去,老弱者留在曲沃。督戎为先锋,殖绰、栾乐在右,郭最、栾鲂在左,黄昏时起行,来袭击绛都。曲沃到绛城,只有六十多里,一夜就到。攻毁了外城墙,直达南门。绛城人不知道,正是“迅雷不及掩耳”,刚关上城门,守卫一无所设。不到一个时辰,被督戎攻破,引栾兵进城,如入无人之境。

范匄在家刚吃完早饭,忽然乐王鲋忽匆匆来报信说:“栾氏已进南门。”范匄大惊,急唤其子范鞅敛兵拒敌。

乐王鲋说:“事情危险!护主公去固宫,还可坚守。”

固宫,是晋文公为吕郤焚宫之难,在公宫的东面另筑此宫,以防不测,宽广十里有余,内有宫室台阁,积粮很多;精选国中壮甲三千人守卫,外掘沟壕,墙高数丈,极其坚固,起名固宫。

范匄忧虑,怕国中有内应。乐王鲋说:“国中诸大夫都和栾氏有怨,可忧虑的唯有魏舒,如果速以君命相召,还可防备。”

范匄认为有理,就命范鞅以君命召魏舒来,一面催促仆人驾车。

乐王鲋又说:“事不可泄,应该不留痕迹。”

当时,正好平公有外家之丧,范匄和乐王鲋,都内穿甲衣,外穿黑色孝衣,蒙上脸面,装作妇人,直入宫中,告知平公,慌忙进入固宫。

却说魏舒家在城北角,范鞅乘小马车疾驰而往。但见车辆已到门外,魏舒戎装待发。范鞅下车,急走到面前说:“栾氏叛逆,主公已在固宫,我的父亲和诸大臣,都守在君前,特派我来接你。”

没等魏舒答话,范鞅踊身一跃登上车,右手把剑,左手牵魏舒衣带,吓得魏舒不敢做声。范鞅喝令:“快走!”

赶车人问:“往何处去?”

范鞅厉声说:“去固宫。”

于是车转向东行,一直来到固宫。

第64回 曲沃城栾盈灭族 且于门杞梁死战

却说范匄虽然派遣儿子范鞅前去迎魏舒,不知是否顺利,心中焦虑不安。他亲自登上城楼观望,见一簇战车、士卒,自西北方疾驰而来,范鞅和魏舒同乘一车,欣喜地说:“栾氏孤立了!”便打开宫门接他们进来。

魏舒和范匄相见,还面色不定。范匄握着他的手说:“别人不了解真情,都说将军私结栾氏,我深知将军不会这样。如果能一起灭掉栾氏,一定把曲沃给将军以做酬劳。”

魏舒这时已落在范氏牢笼之内,只得唯唯听命,便和范匄一起谒

见晋平公,共同商议应敌策略。不多时,赵武、荀吴、智朔、韩无忌、韩起、祁午、羊舌赤、羊舌肹、张孟趯诸臣,也陆续到来,都带有战车、士兵,军势益盛。

固宫只前后两门,每门都有两重关口。范匄使赵、荀两家协助宫内卫士守南关,韩无忌兄弟协助守北关,祁午等人周围巡查。范匄、范鞅父子不离平公左右。栾盈已攻入绛城,不见魏舒来迎,心内怀疑。他驻兵在市场口,派人打探,探子回报说:“晋君已去固宫,百官相随,魏舒也去了。”

栾盈大怒说:“魏舒欺骗我,如果相遇,我一定亲手杀了他。”他又用手抚着督戎背脊说:“全力攻打固宫,我和你共享富贵。”

督戎说:“戎愿分兵一半,独攻固宫南关,请恩主率诸将攻北关,看谁先攻入。”

这时,齐将殖绰、郭最虽和栾盈共事,但因为栾盈带州绰、邢蒯二人去齐国时,齐庄公见州、邢二人武艺超群,甚为宠爱,殖绰、郭最每每受州、邢奚落。殖绰、郭最二人由此迁怒栾盈。再加上栾盈口口声声只夸督戎勇武,没有看重殖绰、郭最之意,他们又怎肯为他卖力,遂生坐观成败之心。

栾盈所依靠的,只剩督戎一人。当下督戎手提双戟,乘车直往固宫,要攻取南关。他在关外察看形势,往来驰骋,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分明像一位黑煞神降临。

晋军素闻其勇猛,现在见到,无不心丧胆落。赵武也对督戎赞叹不已。他手下有两员骁将,解雍、解肃兄弟,都使长枪,很有名气。二人听主将赞叹督戎,心中不服说:“督戎即使勇猛,并无三头六臂,我兄弟不知深浅,要引一支兵下关,一定能活捉那厮献功。”

赵武说:“你二人要小心,不可轻敌。”

二人装束齐整,飞驾战车出关,隔着护城河大叫:“来将可是督将军?可惜你如此英勇,却追随叛臣。早早归顺,还可反祸为福。”

督戎闻听大怒,喝令军卒填河而渡。军士背土运石,督戎性急,将双戟向地上一按,全力一跳,跳到河北。二解吃惊,忙挺枪迎战。督戎挥舞双戟,全然不惧。解雍战车驾马,被督戎一戟打断脊背,车无法行动。解肃车上的马,也嘶鸣起来不肯走动。

二解欺督戎孤身,跳下战车步战。督戎两支大戟,一左一右,使得呼呼生风。解肃一枪刺来,督戎挥戟相迎,戟重势猛,解肃长枪“乒”一声断为两截。解肃弃枪而走。解雍也着了急,手下一慢,被督戎一戟刺倒。督戎又追赶解肃。解肃能跑,直奔北关,由城上军士垂下绳子救了上去。督戎未赶上,转身回来要结果解雍,却已被军将救入城里。督戎气冲冲地独自挺戟而立,叫道:“有本事的,多出来几个,一块厮杀,省得费工夫。”关上无人敢答应。他守了一会儿,回归本营,吩咐军卒准备明天攻关。

当夜解雍伤重死去,赵武非常痛惜。解肃说:“明天小将再与督戎决战,誓报杀兄之仇,即使战死也毫无遗憾。”

荀吴说:“我部下老将牟登,二子牟刚、牟劲俱有千斤之力,现在晋侯身旁侍卫。今夜让牟登把他们召来,明日同解将军一齐出战,三人战一个,难道还输给他?”赵武同意,荀吴自去吩咐牟登办理。

第二天一早,牟刚、牟劲同到。赵武一看,果然身材魁梧,相貌狰狞,慰问二人一番,让解肃同他们一起下关。督戎早把护城河填平,直逼关下挑战。这三员猛将开关而出,督戎大叫:“不怕死的都来!”三将并不打话,一支长枪,两把大刀齐奔督戎。督戎全不惧怕,杀得性起,跳下战车,将双戟尽力飞舞,戟落之处,便有千钧之重。牟劲车轴被督戎打折,只得也跳下车,着了督戎一戟,打得稀烂。牟刚大怒,拼命上前,怎奈戟风似箭,无法攻进。老将牟登喝叫:“且住!”关上鸣金收兵。牟登又亲自出关,接应牟刚、解肃进去。督戎叫军卒抢关,关上箭石如雨,军卒受伤极多,督戎毫发无损。

赵武、荀吴连败二阵,派人向范匄告急。范匄说:“一个督戎胜不了,安能平灭栾氏?”当夜秉烛而坐,闷闷不乐。一名奴仆在身旁服侍,叩头问道:“元帅心怀忧郁,莫不因为督戎?”

范匄看这人,姓斐名豹,原为屠岸贾手下骁将斐成之子,屠岸贾专权为恶被灭族,斐豹受株连,充为官奴,在中军服役。范匄惊奇他的话,说道:“你如果有计策除掉督戎,定有重赏。”

斐豹说:“小人名列记载屠岸贾叛党的丹书中,徒有冲天之志,却无处讨个官职。元帅如能在丹书中除去斐豹之名,小人定杀督戎,以报深恩大德。”

范匄说:“你如杀掉督戎,我定向晋侯请求,将丹书全部焚毁,用你为中军牙将。”

斐豹说:“元帅万勿失信。”

范匄说:“我要失信,日落我落!但不知你要用多少战车、军卒?”

斐豹说:“督戎过去在绛城,和小人相识,时常角力赌胜。其人凭仗勇猛,性格急躁,专好独斗,如果用战车、兵卒前往,很难取胜。小人情愿单身下关,自有擒督戎之计。”

范匄说:“你不是去而不回吧?”

斐豹说:“小人有老母,年已七十八,又有幼子娇妻,岂肯罪上加罪,为不忠不孝之事?如果那样,也日落我落。”

范匄大喜,慰劳酒饭,并赏斐豹一副犀甲。

次日,斐豹将犀甲穿在里面,外罩白绢袍,扎束妥当,头戴皮冠,脚穿麻鞋,腰藏利刃,手提五十二斤重一个铜锤,向范匄告辞:“小人此去,杀得督戎,凯旋归来,否则即死于督戎之手,决不两存。”

范匄说:“我一定亲身前往,看你为国效力。”他立刻命手下驾车,让斐豹为自己的骖乘,同到南关。

赵武、荀吴迎见,讲督戎英雄,已连折二将。范匄说:“今日斐豹只身赴敌,也只能看国君福份了。”

话未说完,关下督戎大呼叫战。斐豹在关上喊道:“督君还认得我斐豹吗?”

督戎说:“斐豹,你今天还敢来赌一场生死吗?”

斐豹说:“别人怕你,我斐豹不怕你!你把兵车退后,我和你两

人,只在地下赌斗,双手对双手,兵器对兵器,拼个你死我活,也好英名传后世。”

督戎说:“这正合我意。”

便命军士后退。关门打开,单放出斐豹一人。两人在关下交战二十余合,未分胜败。

斐豹扯谎说:“我要解手,可暂歇。”督戎哪里肯放。斐豹先瞧见西边空处有一道矮墙,瞅个空就跑。督戎随后赶来,大叫:“哪里逃?”

范匄等人在关上,看见督戎追赶斐豹,不觉都捏了一把汗。谁知斐豹却是用计,跑近矮墙,翻身跳进。督戎见斐豹进去,也跳墙而入,只以为斐豹在前面,不知斐豹隐身一棵大树下,等督戎进墙,出其不意提起五十二斤的铜锤从后打去,正中督戎脑袋。督戎*迸裂,扑地便倒,还把右脚飞起,将斐豹前胸犀甲踢掉一片。斐豹急拔腰间利刃,剁下督戎首级,跳墙而出。关上望见斐豹手提血淋淋人头,已知得胜,大开关门。

解肃、牟刚领兵杀出,栾军大败,一半被杀,一半投降,逃走的十无一二。

范匄仰天向地上洒酒说:“这真是晋侯的洪福呵!”便亲手斟酒赏给斐豹,又带他往见晋平公。晋平公赏赐斐豹一辆战车,记他头功。陶渊明对此有诗说:督戎神力世间无,敌手谁知出隶夫?始信用人须破格,笑他肉食似雕瓠!

再说栾盈带大队人马攻打北关,连接督戎捷报,对部下说:“我要有两个督戎,何愁固宫不破?”殖绰踩了一下郭最的脚,郭最用目光回答,二人低头不语。只有栾乐、栾鲂想要建功,不避箭石。韩无忌、韩起因前关屡败,不敢轻动,只严加防守。

到了第三天,栾盈得到失败的消息,说:“督戎被杀,整个军队完了。”

吓得手足无措,才请殖绰、郭最商议。二人笑道:“督戎尚且失败,何况我们?”栾盈垂泪不止。

栾乐说:“我等死生,决定在今夜,应令将士全集聚到北门,三更之后,全登上轈车,放火烧关,或许能攻进去。”栾盈听从了他的计议。

晋平公高兴杀死督戎,摆酒庆贺,韩无忌、韩起也来参加,饮到二更才散。韩无忌、韩起回到北关,检查完毕,忽听车声轰鸣,栾氏军马大集,轈车的高度和关的高低差不多,火箭飞蝗般射来,烧着关门,火势渐渐凶猛。关内军卒不敌,栾乐当先,栾鲂紧跟,乘势占了

外关。韩无忌等人退守内关,派人飞报中军求救。

范匄命令魏舒往南关,替下荀吴军马到北关帮助二韩。

范匄和晋平公登台北望,见栾军屯扎外关,寂寂无声,说道:“此必有诡计。”传令关内用心防御。到黄昏,栾军重登轈车,依然用火器攻门。关内预备牛皮大帐,用水浸透,撑开遮蔽,火进不去。

混乱了一夜,双方暂时停息。范匄说:“贼兵已迫近,如久不退去,齐国再乘机进攻,国家一定危亡。”便命令儿子范鞅,令斐豹带一支队伍,从南关转到北关,从外进攻,约定时刻,留二韩守关,由荀吴率牟刚带一支兵从内关杀出,前后夹攻,让栾军两下无法相顾。再派赵武、魏舒屯兵关外,以防栾军南逃。

调度完毕,范匄侍奉晋平公登台观战。范鞅临行,向范匄请求说:

“孩儿年少,声望甚轻,请允许我借用父亲的中军旗鼓。”范匄答应了。

范鞅仗剑登车,立起中军旗号而行。刚出南关,他对部下说:“今日之战,有进无退!如果兵败,我先自刎,一定不让各位独死!”

众人都慷慨激昂起来。荀吴奉范匄将令,让将士饱食,穿好衣甲,等待时刻到来。见栾兵乱乱纷纷,全退出外关,荀吴知外面范鞅之军已到。一声鼓响,关门大开,牟刚在前,荀吴在后,战车、步兵一齐杀出。

栾盈也顾虑晋军内外夹攻,派栾鲂用铁叶车堵住外关门口,分兵把守。荀吴之兵,冲不到城外。范鞅兵到,栾盈看见中军大旗,吃惊道:“元帅范匄亲自出马了吗?”

派人探察,回报说:“是小将范鞅。”

栾乐说:“不值得顾虑!”就张弓带箭,站在战车上,回头对左右说:“多带绳索,射倒就捆上。”他说着攻入范鞅军中,左右开弓,射无不中。他弟弟栾荣同在车中,对他说:“可惜箭了,大多射些无名之辈。”

栾乐才不射。一会儿,望见一辆战车远远而来,车中一将,皮冠绢袍,形容古怪。栾荣指着说:“这人叫斐豹,就是杀死督戎的那人,可以射他。”

栾乐说:“等接近到百步,你一定会为我喝彩!”话未说完,又一辆战车从旁经过,栾乐认得车中是范鞅,想道:如果射中范鞅,却不胜似斐豹?便驱车追着范鞅而射。栾乐射箭,从来百发百中,偏偏这一箭射空。

范鞅回顾,见是栾乐,大骂:“反贼,死到临头,还敢射我!”栾乐命令回车退走,并非惧怕范鞅,打算回车引诱范鞅来赶,等范鞅赶近,看准再射。谁知殖绰、郭最也在军中,忌恨栾乐善射,怕他成功,一见他退走,便大喊起来:“栾氏败了!”栾乐的御手听到喊声,又错认另一支兵败了,抬头四下观望,缰绳错乱,战马惊跑。车轮碰到路上的大槐树根,车翻了,把栾乐跌出来。

恰好斐豹赶到,用长戟勾住栾氏,砍断他胳膊。可怜栾乐为栾氏第一名战将,死在槐树根旁边。髯翁对此有诗说:猿臂将军射不空,偏教一矢误英雄。老天已绝栾宗祀,肯许军中建大功?

栾荣跳下车,不敢救栾乐,急急逃走,免掉一死。殖绰、郭最难回齐国,郭最出逃秦国,殖绰出逃到卫国。栾盈听到栾乐死讯,放声大哭,军士无不哀伤哭泣。栾鲂守不住关门,收兵保护栾盈,往南逃去。

荀吴和范鞅合兵,从后追来,栾盈、栾鲂同曲沃军众,拼死拒敌,大杀一场,晋兵才退回。栾盈、栾鲂也身带重伤,行到南门,又遇魏舒率兵拦住。栾盈垂泪哭着问:“将军不记得你我在下军共事之日了吧?我知道自己必死,但不该死在将军之手啊!”

魏舒心中不忍,命令战车、士卒分列左右,让给栾盈一条路。栾盈、栾鲂,急急忙忙奔回曲沃去了。

不多时,赵武率军队来到,问魏舒说:“栾盈已逃过,何不追他?”

魏舒说:“他好像釜中之鱼,瓮中之鳖,自有厨子动手。我顾念我的先人和他先人的同僚情谊,实在不忍心操刀啊!”

赵武心中伤感,也不追赶。范匄听说栾盈已逃开,知是魏舒做了人情,放下不说。他又对范鞅说:“随从栾盈的人,都是曲沃的甲士,这回逃走,一定回曲沃。他的爪牙已尽,你率一军包围,不愁攻不下来。”

荀吴也愿一同前往,范匄答应了。二将率领三百辆战车,把栾盈围困在曲沃。范匄侍奉晋平公回到宫中,取丹书烧毁,由于斐豹的缘故,得以脱奴隶籍的有二十多家。范匄收斐豹作为牙将。

却说齐庄公自从打发栾盈动身,便大选战车、士卒,以王孙挥为大将,申鲜虞为副将,州绰、邢蒯为先锋,晏氂为合后,贾举、邴师等护驾,择定吉日出师。齐兵先侵入卫国地界,卫国人小心防守,不敢出战。齐兵也不攻城,向帝邱而北去,一直进犯晋国地界,围朝歌,经三日攻取了它。齐庄公登上朝阳山犒赏军队。他又分军为二队:王孙挥同诸将为前队,从左路攻取孟门隘;庄公自率“龙”、“虎”二爵为后队,从右路攻取共山。定好到太行山聚集会合。一路杀人抢掠,自不必说。

邢蒯露宿共山之下,被毒蛇咬伤,腹肿而死,庄公甚为惋惜。不一日,两军均到太行,庄公登山望新旧二绛,正商议袭取绛城之事,突然听到栾盈败走曲沃,晋平公起大军将到,齐庄公说:“我大志不能实现了!”于是在少水阅军后归国。

晋国把守邯郸的大夫赵胜,起本城之兵追赶。齐庄公只道大军来到,自己前队又已先走,便仓皇逃走,只留晏氂断后。晏氂兵败,为赵胜所杀。

范鞅、荀吴围困曲沃一月有余。栾盈屡战不胜,城里死伤过半,无力拒守,城被攻破。胥午以剑自刎而死,栾盈、栾荣被捉住。栾盈说:“我悔恨不听用辛俞的话,乃至到这一地步。”

荀吴想囚禁栾盈将其押解到绛城。范鞅说:“主公优柔寡断,万一栾盈哀求而得赦免,是放纵仇敌。”便于夜里派人将他勒死,同时杀栾荣,尽灭栾氏宗族。只有栾鲂用绳子缒下城墙逃走,逃亡到宋国去了。范鞅等人班师回奏,平公命令将栾氏之事,通告各国,列国诸侯多派人来庆贺。史官对此有赞说:宾傅桓叔,枝佐文君,传盾及书,世为国桢。黡一汰侈,遂坠厥勋;盈虽好士,适殒其身。保家有道,以戒子孙。

这时范匄告老,赵武代替他主持晋国政事。

再说齐庄公由于伐晋未能成功,雄心不死,回到齐国边境,却不肯进去,说:“平阴之战时,莒国人要偷袭齐国,此仇不能不报!”就在边境上屯兵,大收车辆。各赐州绰、贾举等人坚车五辆,名为“五乘之宾”。贾举称赞临淄人华周、杞梁勇猛,庄公就派人征召他们。华周、杞梁二人来见,庄公赏赐战车一辆,让二人共同乘坐,随军立功。

华周退下后,不吃饭,对杞梁说:“国君立‘五乘之宾’,因为这些人勇猛。国君召我们二人,也因为勇猛。他们一人五辆,我二人一辆,这不是用我们,乃是侮辱我们!何不离开这里而到别处去?”

杞梁说:“我有老母在堂,要禀告得到允许再走。”

杞梁回家告诉母亲,他母亲说:“你活着没有道义,死去也无声名,即使列在‘五乘之宾’中,人们谁不耻笑你!你努力吧,国君的命令不可逃避。”杞梁把母亲的话讲给华周。华周说:“妇人还不忘国君的命令,我敢忘记吗?”就和杞梁共乘一车,侍奉齐庄公。

庄公休兵数日,传令留王孙挥统帅大军屯驻边境,单用“五乘之宾”及精选的兵士三千人,衔枚息鼓,前去偷袭莒国。

华周、杞梁请求让他们作前队。庄公问:“你们用多少战车,甲士?”华周、杞梁说:“臣二人只身拜见君主,也愿只身前往。君主所赐一辆战车,已足够我们乘坐。”庄公要试验他们的勇武,笑着答应了。

华周、杞梁议定轮番作御手驾车,临行时说:“再得一人为车上戎右,足可顶一队了。”有一名小兵挺身说:“小人愿随二位将军一行,不知能否提挈我?”

华周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兵回答说:“我是本国人,名隰侯重,仰慕二位将军义勇,所以愿意跟从。”

三人便同乘一辆兵车,建一旗一鼓,风驰电掣,到达莒城郊外,露宿一夜。

次日早晨,莒国国君黎比公知道齐军将到,亲率甲士三百人到城外巡查,遇到华周、杞梁的兵车,正要盘问,华周、杞梁瞪着眼睛大

叫:“我二人是齐国将军,谁敢和我们决斗?”黎比公吃了一惊,察看出他们单车来到,并无后队,让甲士层层包围。华周对隰侯重说:“你为我们击鼓,不要停!”

华周和杞梁各挺长戟跳下车,左右冲击,遇者即死,三百甲士,被杀伤一半。

黎比公说:“寡人已了解二位将军的勇猛了!不必死战,我愿分莒国与二位将军共有!”

华周、杞梁同声回答:“叛离国家,归附敌人,是不忠;接受命令却弃之不顾,是不讲信义。深入敌境,多杀敌人,是将军当做之事,至于共分莒国的利益,不是我们所知道的!”

说完,奋勇挥戟重战。黎比公抵挡不住,大败而逃。齐庄公大队已到,听说二将得胜,派人召他们回来说:“寡人已了解二位将军的勇武了!不用再战,我愿分齐国和二位将军共有!”

华周、杞梁同声回答:“君主建立‘五乘之宾’,我们不在其中,这是君主以为我们不够勇猛。又用利益引诱我们,是污辱我们的品行。深入敌方,多杀敌人,是将军当做之事,至于共分齐国的利益,不是

臣子所知道的!”

二人恭敬地让使者离开,弃车步行,直逼莒城的且于门。黎比公令人在狭路上挖沟,沟中燃起炭火,火焰飞腾,人无法过。

隰侯重说:“我听说古代的士人,能立名于后世,只有捐弃生命。我能使二位过沟。”

说完拿着盾牌伏在炭火上,让二人从上面过去。华周、杞梁跳过沟,回头看隰侯重,已烧焦了,不禁号啕痛哭。

杞梁泪停了,华周哭泣未止。杞梁说:“你怕死吗?为何哭那么久?”

华周曰:“我岂是怕死的人呢?此人的勇猛,和我们相同,竟能比我们先死,所以为他哀伤!”

黎比公见二将已过了火沟,急召善射箭的一百多人埋伏在城门左右,等华周、杞梁靠近,便一齐开弓放箭。

华周、杞梁一直向前,要夺城门,百箭齐发,二将冒着箭雨奋战,又杀死二十七人。守城士兵,环立城墙上,用箭射下。杞梁受重伤先死,华周身中数十箭。力尽被擒,气还未断,黎比公用车将他载入城中。有诗为证:争羡赳赳五乘宾,形如熊虎力千钧。谁知陷阵捐躯者,却是单车殉义人。

齐庄公得到使者回信,知道华周、杞梁有必死之心,就领大队迅速前进。兵到且于门,听说三人都已战死,大怒,便要攻城。

黎比公派使者到齐军中谢罪说:“寡君只见单车,不知是贵国派来的,所以误犯。况且贵国死三人,敝国被杀的已百余人了。他们自求死,不是我们大胆使用兵器所致。敝国国君惧怕贵国国君之威,特命下臣百拜谢罪,愿意今后年年向齐朝贡,不敢有二心。”

庄公怒气正盛,不准。黎比公再派使臣恳求,要送还华周,并归还杞梁尸身,而且出金帛犒劳齐军。庄公仍然不答应。

突然,王孙挥有急信到,说:“晋平公和宋、鲁、卫、郑各国国君,在夷仪相会,策划攻打齐国,请主公尽快班师。”

庄公得到这急信,才答应同莒国讲和。黎比公拿出大量金帛献给齐军,用温车拉着华周,用乘辇拉着杞梁尸体,送还齐军。只有隰侯

重尸体在炭中已化成灰烬,无法收拾。

庄公即日班师回国,命令将杞梁停殡在齐城郊外。庄公才进城郊,正碰上杞梁之妻孟姜来迎丈夫尸体。庄公停车,派人吊唁。孟姜对使者拜了两拜说:“杞梁如果有罪,岂敢蒙国君吊唁?如果无罪,杞家还有先人传下的陋居。郊外不是吊唁的场所,妾不敢接待。”

庄公极为惭愧地说:“这是寡人的过错。”便在杞梁之家设好灵位,进行吊唁。

孟姜送丈夫的棺材于城外落葬。她露宿三天,抚棺大哭,眼泪哭干,接着流血。齐城城墙忽然崩塌几尺,——这是由于孟姜哀哭悲切,精诚感动而造成的。

后代传说秦朝人范杞梁被派修长城而死,他的妻子孟姜女送寒衣到长城下,听说丈夫已死,放声痛哭,长城被她哭塌了。这是将齐将杞梁之事误传而成。

华周回到齐国,因为伤重,不久也死了。他的妻子悲伤痛哭超过

普通人。史官对此有诗说:忠勇千秋想杞梁,颓城悲恸亦非常。至今齐国成风俗,嫠妇哀哀学孟姜。

这是周灵王二十二年的事。当年发大水,谷水和洛水争河道,黄河泛滥,平地水深一尺多。晋平公讨伐齐国的计划也就中止了。

齐国右卿崔杼厌恶齐庄公*,巴不得晋军攻打,要趁机办大事,已和左卿庆封商议好,事成之后平分齐国,听说晋军攻齐计划被大水阻止,心中郁郁不乐。

庄公有个近侍贾竖,曾因小事被庄公打了一百鞭;崔杼知道他对庄公怨恨,便送他许多财宝和他结交,庄公一举一动,让他都报告给自已。

第65回 弑齐光崔庆专权 纳卫衎宁喜擅政

话说周灵王二十三年五月,莒国国君黎比公亲自到临淄朝拜齐国。齐庄公大喜,在北门设宴款待黎比公。崔杼府第正在北门一带,他有心捉住庄公破绽,谎称自己得寒病不能起身。众大夫都侍奉庄公参加宴会,崔杼不去,暗中派心腹向贾竖打听消息。贾竖密报说:“主公只等散席,便来问候相国的病情。”

崔杼笑着说:“国君哪里是为我的病情担忧呢?正以为我的病有

利于他,要行无耻之事罢了。”

他便对妻子棠姜说:“我今天要除掉这个无道昏君!你如果听从我的计议,我不宣扬你的丑事,还一定立你生的儿子为嫡嗣;如不听我的话,先斩你母子二人首级。”

棠姜说:“妇人,是服从丈夫的,夫君有命令,怎敢不依从?”

崔杼就派棠无咎率领甲士百人埋伏在内室左右,派崔成、崔疆在大门内埋伏甲士,派东郭偃在门外埋伏甲士。分派已定,又约定以敲钟为号。他又派人送密信给贾竖:“国君如果来时,要如此这般。……”

庄公喜爱棠姜美色,心中思念,寝食不忘,只因崔杼防范细密,不便频繁往来。这天,见崔杼因病不来,正中下怀,神魂早已飞到棠姜身边。宴会的仪式,不过敷衍了事罢了。

宴会结束,庄公乘车飞往崔家探病。崔家守门人骗庄公说:“相国病很重,刚吃过药躺着。”

庄公问:“躺在什么地方?”

回答说:“躺在外面房中。”

庄公大喜,竟进内室。这时州绰、贾举、公孙傲、偻堙四人随行,

贾竖说:“主公做的事,各位都清楚。何不在外面等着,不要进去以致惊动了相国。”州绰等人以为他说的对,就都停在门外。

只有贾举不肯出去,说:“留一个人有什么妨碍?”就独自呆在堂上。贾竖关上中门进去了。守门人又关上大门,上好闩,并且加了锁。

庄公到内室,棠姜浓妆艳抹出迎。二人未来得及说话,侍女来报告:“相国口干,要喝蜜水。”

棠姜说:“妾去拿蜜水后就回来。”棠姜同侍女从旁门慢慢走了。

庄公靠着门槛等棠姜,等一会儿不见她回来,就唱道:宫之幽兮,美所游兮。室之邃兮,美所会兮。不见美兮,忧心胡底兮!

刚唱完,听见走廊有刀戟的声音。庄公惊讶说:“这地方怎会有兵器?”便召呼贾竖,不见答应。

不一会儿,左右甲士全出。庄公大惊,知道有变故,急急往后门跑,而门已关上。庄公力大,破门而出,跑到一座楼上。棠无咎领甲士包围楼,连连大叫:“奉相国命令,来拿淫贼!”

庄公靠栏杆向众人传话:“我是你们国君,望你们放开我,赶快离开!”

无咎说:“相国有命令,我不敢自做主张。”

庄公说:“相国何在,寡人愿和他订立盟约,誓不害他!”

无咎说:“相国病重不能来。”

庄公说:“寡人知罪了!容我到太庙中自尽,以向相国谢罪怎么样?”

无咎又说:“我等只知捉拿奸淫之人,不知有国君。国君既然已经知罪,就请自杀,不要再自取污辱。”

庄公没办法,从楼窗中跳出,登上花台,要跳墙逃跑。无咎开弓射他,射中左腿,从墙上倒栽下来。甲士一齐上前刺死庄公。棠无咎就派人敲钟。

这时已近黄昏,贾举在堂中侧耳倾听,忽见贾竖开门,拿着烛火出来说:“室内有贼,主公召你。你先进去,我要告诉州绰将军等人。”

贾举说:“给我烛火。”贾竖递过烛火,失手掉在地上,烛火熄灭。贾举仗剑摸索,才入中门,遇绳索绊倒在地上。

崔疆从门旁猛地出来,杀死贾举。州绰等人在门外,不知道门里的事。东郭偃假装与他们交结,将其请到旁屋中,点亮烛火,摆上酒肉,劝州绰放下宝剑饮酒,又挨个给其他人敬酒。

突然听到宅内钟响,东郭偃说:“主公喝上酒了。”

州绰说:“不顾忌相国了吗?”

东郭偃说:“相国病得厉害,谁还顾忌他?”

一会儿,钟又响了,东郭偃说:“我得进去看看。”

东郭偃离开,埋伏的甲士全出来了。州绰等人急拿兵器,早已被东郭偃派人偷走了。州绰大怒,看门前有上车石,便弄碎了用来打人。偻堙刚好跑过,州绰误中偻堙,打断了他的一条腿。公孙傲拔出拴马的柱子挥舞起来,崔杼的许多甲士被伤。众人用火炬攻他们,胡须、头发都烧着了。这时大门突然开了,崔成、崔疆又率甲士自门里杀出,公孙傲用手撕扯崔成,折断他一条胳膊。崔疆用长戈刺公孙傲,将其杀死,又杀死偻堙。

州绰从甲士手中夺过戟,又来战斗,东郭偃大叫:“昏君奸淫无道,已被诛杀,不干众人的事,何不留下性命以侍奉新国君?”

州绰把戟丢弃到地上说:“我从晋国亡命到这里,受齐侯知遇之恩,今日不能尽力,反害死了偻堙,大概是天意吧!只有舍一命以报答主公宠爱,岂能苟且求活,被齐、晋两国所笑?”

就用脑袋向石墙上撞三四次,石头碎了,州绰脑袋也破裂了。邴师听说庄公死了,自刎在朝门之外。封具在家里上吊而死。铎父和襄尹约好,前去哭庄公之尸,半路上听说贾举等人都死了,二人一齐自杀。髯翁对此事有诗说:似虎如龙勇绝伦,因怀君宠命轻尘。私恩只许私恩报,殉难何曾有大臣。

王何约卢薄癸同死,卢薄癸说:“没用,不如逃走,以待将来再做打算。我二人侥幸有一人复国,一定要请另一个回来共事。”

王何说:“让我们立誓吧!”立誓完毕,王何就逃亡到莒国。

卢蒲癸走前对弟弟卢蒲嫳说:“国君设立‘勇爵’,用来自卫。和国君同死,对国君有什么好处?我离开后,你一定想法服侍崔、庆两家,想法使我回国,我便趁机为国君报仇,如能这样,即使死了也不虚度人生了!”

卢蒲嫳答应了,卢蒲癸就逃亡到晋国。卢蒲嫳设法让庆封任用自己,庆封用他做了家臣。申鲜虞逃亡到楚国,后在楚做官,当了右尹。齐国诸家大夫听说崔氏作乱,都闭门等消息,没有敢到现场的。只有晏婴直到崔家,进入室中,枕在庄公腿上放声大哭。起来后,又跳跃三次,然后跑出。

棠无咎说:“一定得杀晏婴,才能免得众人胡说。”

崔杼说:“此人有贤明的名声,杀了恐怕丧失人心。”

晏婴回去,告诉陈须无说:“何不商议立国君呢?”

陈须无说:“掌握地方的有高、国两家,掌权的有崔、庆两家,须无能有什么作为?”

晏婴退出,陈须无说:“乱贼在朝上,不可和他们一起共事。”便乘车到了宋国。

晏婴又前去见高止、国夏,二人都说:“崔氏将要来了,而且庆氏在,不是我能作主的。”晏婴叹息着离开了。

不久,庆封让他的儿子庆舍搜捕庄公余党,或杀死,或驱逐,几乎全光了。庆封用车迎接崔杼入朝,然后派人召高、国二家,一起商议立国君的事情。

高、国二家推由崔、庆二家作主,庆封又推让崔杼作主。

崔杼说:“灵公之子杵臼,已长成,他母亲为鲁国大夫叔孙侨如的女儿,立杆臼可以结好鲁国。”众人唯唯答应。

于是,迎立杵臼为国君,这就是齐景公。当时景公年幼,崔杼自立为右相,封庆封为左相,召群臣在姜太公庙盟誓,杀牲畜,歃血盟誓说:“众人有不和崔氏、庆氏一条心的,日落即落!”

庆封接着宣誓,高氏、国氏也按誓词说了。轮到晏婴,他仰天叹息说:“诸君能忠于国君,有利国家,而晏婴不和各位同心,必受天帝惩罚!”崔杼、庆封脸色变了。

高止、国夏说:“两位相国今天的举动,正是忠于国君、有利国家的好事。”崔杼、庆封都高兴了。

这时莒国黎比公还在齐国,崔杼、庆封请齐景公和黎比公订盟,黎比公才回莒国。

崔杼命令棠无咎收州绰、贾举等人尸首,和庄公一同葬在北郭,省减礼仪,不用武器、甲胃陪葬,说:“怕他们在地下逞勇。”

崔杼命令太史伯记载庄公因疟疾而死,太史伯不听从,在竹简上写道:“夏五月乙亥,崔杼弑其君光。”

崔杼见了大怒,杀太史伯。太史伯有三个弟弟,分别叫仲、叔、季。仲的记载和太史伯记的一样,崔杼又杀了他;叔仍然一样记,崔杼也把他杀了;季又那样写,崔杼拿着竹简问他:“你三个哥哥都死了,你不可惜自己性命吗?如果改变记载的话语,我就免你一死。”

季回答说:“按事实记载,是史官的职责,放弃职责而活,不如死!从前赵穿杀死晋灵公,太史董狐认为,赵盾为正卿,不能处分杀死国君的贼人,记载道:‘赵盾弑其君夷皋。’赵盾不怪罪他,知道史官的责任不能废弃。我即使不写,天下也一定会有记载的人。不写,不能掩盖相国的丑行,而白白招惹知事理的人耻笑。我因此不可惜自己死去,请相国处置!”

崔杼叹息说:“我怕国运衰落,不得已而做这事。即使直写事实,人们也一定能体谅我。”就把竹简扔给季。

季捧着竹简出来,将到史馆,碰到南史氏刚来,季问南史氏来的原因,南史氏说:“听说你们兄弟都死了,我怕因此而忘却了夏五月乙亥的事,所以带竹简来了”。

季把自己写的竹简给他看,他告辞回去了。髯翁读史至此,赞叹道:朝纲纽解,乱臣接迹;斧钺不加,诛之以笔。不畏身死,而畏溺职;南史同心,有遂无格。皎日青天,奸雄夺魄;彼哉谀语,羞此史册!

崔杼面对太史之笔,不免羞愧,推罪于贾竖,将他杀死。这个月里,晋平公由于水势已退,又在夷仪大会诸侯,以进行讨伐齐国之举。崔杼派左相庆封将庄公已死的消息告诉给晋军,说:“齐国群臣怕大国惩罚,国家不保,已代替大国实行讨伐了。新国君杵臼,出自鲁姬,愿改为侍奉上国,不废旧时盟好。所夺朝歌之地,仍归还上国,并用宗庙器物若干,乐器若干献给上国。”

对各路诸侯,齐国均有礼物。晋平公极为高兴,班师回国,诸侯尽散。从此晋、齐重新联合。这时殖绰在卫国,听说州绰、邢蒯都死了,又回到齐国。

卫献公衍流亡齐国,一向听说殖绰勇敢,让公孙丁多用钱财相召,殖绰便效力于卫献公。

这年吴王诸樊攻打楚国,过巢地,攻城门。巢地守将牛臣隐身在矮墙*箭,诸樊中箭而死。吴国群臣遵守寿梦临终之言,立诸樊弟弟余祭为王。

余祭说:“我哥哥不是死在巢地守将之手,由于先王有言,国家按兄弟次序相传,他想快死而把君位传给小弟,所以轻生。”

余祭夜里向天祷告,也请求快死。左右说:“人所希望的是长寿,大王竟然自求早死,不有些悖于人情吗?”

余祭说:“从前我的先祖太王,废长立幼,终成大业。现在我们兄弟四人,按次序继承王位,如果都长寿而终,幼弟季札将要到老才能即位,所以我求快死。”

却说卫国大夫孙林父、宁殖驱逐卫献公衎,奉献公之弟剽为国君。后来宁殖病重,召他儿子宁喜说:“宁氏从庄公,武公以来,世世代代忠君为国。逐出国君之事,是孙林父所为,并不是我的本心。而人们都称‘孙宁’,我遗憾于没法自明,就是死了,也没有面目见祖父、父亲于地下!你如能使旧国君复位,遮盖我的罪过,才不愧是我的儿子。否则,我死后也不享用你的祭祀。”

宁喜哭拜说:“孩儿怎敢不努力实现!”

宁殖死了,宁喜接替父亲任左相,从此每天以帮助卫献公复国为念。无奈卫殇公剽屡会诸侯,四方无事;上卿孙林父又是献公死敌,无隙可乘。周灵王二十四年,卫献公偷袭夷仪并占据了这块地方,派公孙丁私进帝邱城,对宁喜说:“您如能与你父亲心意不同,重让寡人回国,卫国的政事,全归您控制,寡人只主持祭祀而已。”

宁喜正有父亲遗嘱在心,现在得到这个消息,又有委与政事的话,不胜欣喜。又想:“卫侯一时求得复回,所以用甜言蜜语相哄,如果归来后悔,怎么办?公子鱄贤而有信,如得到他为证明,将来卫侯定不能相负。”

便写回信,密付来使,信中大略说:“这是国家大事,臣宁喜一人怎能独立承担?子鲜为国人信任,一定得他到来当面相订,才能商量。”——子鲜是公子鱄的字。

献公对公子鱄说:“寡人复国,全仗宁氏,弟弟必须为我走一趟。”公子鱄口上虽答应,却没有动身的意思。献公屡屡催促他,他回答说:“天下没有不管政事的国君,您说‘政事由宁代管’,来日一定后悔。您这是使我失信于宁氏,所以我不能奉命而行。”

献公说:“寡人现在逃身在外,就如同没有政事。如能祭祀先人,延续子孙,我的心愿就满足了,怎敢食言以致牵累我弟弟?”

公子鱄回答说:“国君心意既然决定,鱄怎敢躲避事情,以致国

君大事失败?”

公子鱄就私进帝邱城,来见宁喜,重申献公之约。宁喜说:“子鲜如果能承担这话,宁喜敢不承担这事?”

公子鱄向天立誓说:“鱄如违背此言,不能吃卫国所产粮食。”

宁喜说:“子鲜的誓言重于泰山。”

公子鱄去回复献公,宁喜将宁殖遗命告诉给蘧瑗,蘧瑗掩耳跑开说:“我没有听说国君的出走,又怎敢听说他回来的事呢?”便离开卫国,到鲁国去了。

宁喜又告诉给大夫石恶、北宫遗,二人都赞成。宁喜又告诉右宰谷,谷连声说:“不行,不行!新国君立十二年了,没有丧失仁德。现在谋划恢复旧国君,一定得废新国君,你们父子得罪两代国君,天下谁能容你?”

宁喜说:“我受先父遗命,此事决不能中止。”

右宰谷说:“请让我去见见旧国君,看看他的为人比往日如何,然后商量。”

宁喜说:“好吧!”右宰谷悄悄到夷仪,求见献公。

献公正在洗脚,听说右宰谷到,不顾穿鞋,赤脚出来,喜形于色,对右宰谷说:“先生从左相那来,一定有好消息。”

右宰谷应对说:“臣在路上就便而来,宁喜不知。”

献公说:“你替我致意左相,快快为寡人谋成其事。左相纵然不想使寡人回去,还不想得到卫国的政权吗?”

右宰谷回答说:“人所以乐意做国君,因为政权在。政事没了,凭什么做国君?”

献公说:“不然。所谓国君,受尊号,享美名,锦衣玉食,住台阶高高的华美的房屋,乘高车,驾好马,仓库充满钱物,眼前到处是使用的人,进内有嫔妃侍女,出外可以射猎,难道一定得为政务操心然后才快乐吗?”

右宰谷瞧不起地退出,见公子鱄,转述献公的话,公子鱄说:“国君淹滞时间太长了,苦极而盼甜,所以说这种话。所谓国君,敬重大臣,录用贤才,节约财物而使用,体恤百姓而使派,作事一定宽厚,说话一定诚实,然后能享美名,受尊号,这些都是我们国君所熟知的。”

右宰谷回去对宁喜说:“我见到旧国君,他说的话如粪土,和原来没两样。”

宁喜说:“你看见子鲜了吗?”

右宰谷说:“子鲜的话合乎道理,然而不是国君能实行的。”

宁喜说:“我靠子鲜了。我有国君先臣的遗命,即使知道国君没改变,又怎能停止呢?”

右宰谷说:“一定要举事,请等机会。”

这时孙林父年老,和庶出的长子孙蒯住在戚邑,留下两个儿子孙嘉、孙襄在朝。

周灵王二十五年二月,孙嘉奉卫殇公命令出使齐国,只孙襄留守。正赶上献公又派公孙丁来讨信,右宰谷对宁喜说:“您想行事,这是时候了。孙家父兄不在,孙襄可以攻取,得到孙襄,孙林父就无能为力了。”

宁喜说:“您的话正合我意。”

于是就暗中集聚家中甲士,使右宰谷和公孙丁率领他们攻打孙襄。孙氏府第壮丽,和国君宫殿匹敌,墙垣坚厚,家中甲士千人,有家将雍鉏、褚带二人,轮班值日巡警。

这天褚带当班,右宰谷兵到,褚带关门上门楼问原因。右宰谷说:“要见舍人,有事商议。”

褚带说:“商议事何须用兵?”

要开弓而射,右宰谷急退,领兵攻门。孙襄亲到门上,督促守卫。褚带派能射箭的人,轮番上前,将弓拉满,面对楼窗站着,有人靠近就射,射死了数人。雍鉏听说府中有事,也起兵来接应。双方混战,互有死伤。右宰谷考虑不能取胜,领兵退回。孙襄命令开门,亲自驾着骏马追赶,遇右宰谷,便用挠钩拉他的战车。右宰谷大叫:“公孙给我快射!”公孙丁认得是孙襄,弯弓搭箭,一发射中孙襄前胸,雍、褚二将齐上,救了回去。胡曾先生咏史诗说:孙氏无成宁世昌,天教一矢中孙襄。安排兔窟千年富,谁料寒灰发火光。

右宰谷回去,报告宁喜,说孙家这样难攻,若非公孙丁神箭射中孙襄,追兵还不肯退。宁喜说:“一次攻不下,第二次越发难攻了。既然射中其主,军心一定混乱,今天夜里我亲自去攻打。如果再不成功,就应出逃以避祸。我和孙家,已不可能并立了。”

他一面整顿车仗,把妻子孩儿送出郊外,以免一时兵败,来不及脱身,又一面派人打听孙家动静。

黄昏时,探子回来报告:“孙氏府内有号哭声,门上人出入,样子极为慌张。”

宁喜说:“这一定是孙襄伤重而死。”

话未说完,北宫遗突然来到,说:“孙襄已死,其家无主,可赶快攻打。”

这时已到三更,宁喜自己披挂好,同北宫遗、右宰谷、公孙丁等率领所有家人,重新来到孙家门口。雍鉏褚带正面对孙襄尸体哭泣,听说宁家兵又到,急忙披挂,大门已被攻破。雍鉏等人忙关闭中门,无奈孙家甲士,先已逃散,无人助守,中门也被攻开。雍鉏跳过后墙逃出,奔往戚邑;褚带被乱军杀死。

这时天已大亮,宁喜灭掉孙襄之家,斩下孙襄首级,带到宫中,来见殇公说:“孙氏专权日久,有叛逆之心,我已带兵去征讨,取下孙襄首级了。”

殇公说:“孙氏果真谋反,你们为什么不让我知道?既然眼中没有我,又来见我做什么?”

宁喜站起身,按着剑说:“主公为孙氏所立,并非先君的命令,群臣百姓,又思念旧君,请您避位,以成尧、舜禅让那样的功德。”

殇公生气说:“你擅自杀掉世家大臣,任意废立国君,真是叛逆之臣!我面南为君一十三年,宁死也不能受辱!”就拿起戈追宁喜,宁喜跑出宫门。

殇公抬眼一看,只见刀枪济济,戈乾森森,宁家兵布满宫外,慌忙退步。宁喜一声指挥,甲士齐上,把殇公擒住。

殇公世子角听到变乱,仗剑来救,被公孙丁赶上,一戟刺死。宁喜传令,把殇公囚在太庙里,逼他饮毒酒而死。这是周灵王二十五年二月辛卯日的事。

宁喜派人迎回妻儿,回归府中。他在朝堂召集群臣,商议迎立旧国君。各官都到,只有卫成公之子、卫文公之孙,六十余岁的太叔仪称病不到。人们问他,他说:“新旧都是国君,国家不幸有这种事,我怎么能忍心听说呢?”

宁喜把殇公家眷迁到宫外,扫除宫室,准备车驾,派右宰谷、北宫遗同公孙丁往夷仪迎接献公。献公连夜奔驰,三天到达。大夫公孙免余,一直到境外相见。献公感谢他远迎之意拉住他的手说:“不想今日你我重为君臣。”从此公孙免余受宠。

众大夫都在境内迎候,献公在车上揖谢。拜谒太庙之后,献公升朝,百官拜贺,太叔仪仍然称病不上朝。献公派人责备他说:“太叔

不想要我返回国家吗?为什么拒绝我?”

太叔仪叩首应对说:“从前国君外出,臣不能追随,这是一罪;国君在外,臣不能对殇公怀二心而通内外之信息,这是二罪;到了国君要回来,臣又不能参加大事,这是三罪。国君用这三罪斥责臣,臣岂敢逃避一死!”便打算逃亡。

献公亲自去挽留他。太叔仪见到献公,流泪不止,请求为殇公治丧,献公答应了,太叔仪才出来,进入朝班。

献公让宁喜一人为卫国之相,所有事情全听他决断,加封他食邑三千户。北宫遗、右宰谷、石恶、公孙免余等人都加爵增俸。公孙丁、殖绰有跟随逃亡的功劳,公孙无地、公孙臣,他们的父亲都为献公而死,几人都进爵位为大夫。太叔仪、齐恶、孔羁、褚师申等人,都官爵如旧,又从鲁国召回蘧瑗,恢复他的职位。

再说孙嘉出使齐国回来,路上听到变故,直接回戚邑。孙林父知道献公一定不会干休,便将戚邑归附晋国,诉说宁喜弑杀国君的罪恶,请晋平公做主;又怕卫献公不日发兵攻打戚邑,请求晋平公派兵帮助抵御,晋平公出三百人帮助他。孙林父让晋兵独力防守茅氏地方。孙蒯劝谏说:“晋兵力量单薄,怕抵挡不住卫兵,怎么办?”

孙林父笑着说:“三百人对我们无足轻重,所以派在东方边境。如果卫国攻杀晋兵,必然激起晋国的愤怒,那就不愁晋国不帮助我们了。”

孙蒯说:“大人见地高明,孩儿万万不及。”

宁喜听说孙林父请求晋国出兵,晋国只派了三百人,高兴地说:“晋国如果真帮助孙林父,怎么会只用三百人敷衍塞责呢?”就派殖绰挑选精兵千人,去袭击茅氏。

第66回 杀宁喜子鱄出奔 戮崔杼庆封独相

话说殖绰率领精兵千人,去袭击戍守茅氏的晋兵,三百人当然不堪一击。殖绰便把兵驻在茅氏,派人回卫国报捷。孙林父听说卫兵已进入东部边境,派孙蒯和雍鉏领兵救援。孙、雍二人探知晋兵全被杀光,又知道殖绰是齐国有名的猛将,不敢上前对敌,全军返回,报告孙林父。孙林父非常生气地说:“一个殖绰就不能和他对阵,如果卫兵大至,怎么抵御?你们得再前往,如果无功,不要再回来见我!”

孙蒯闷闷不乐退出,和雍鉏商议。雍鉏说:“殖绰勇猛,能敌万人,我们一定难以胜他,除非用诱敌之计才行。”

孙蒯说:“茅氏西边有个地方叫圉村,四周树木茂盛,中间住着一村人家。村中有个小小土山,我派人在山下挖成陷阱,用草在上面盖好,你先领一百人和他战斗,把他引诱到村口,我领兵扎在山上,大声骂他,他一生气,一定上山来捉我,就中我们计策了。”

雍鉏按着孙蒯的话,率领一百人奔往茅氏,做出侦察敌情的样子,一遇殖绰军队,伪装害怕,回头便跑。殖绰凭着自己勇力,欺负雍鉏兵少,没有传令开营,仅带随身军兵数十人,乘轻车追赶。雍鉏绕着弯跑,把殖绰引到圉村,却不进去,一直斜进树林中去了。

殖绰倒也怕林中有埋伏,便叫停车。只见土山上面,又驻扎着一队步兵,约有二百人,簇拥着一员将官。那员将官小小身材,戴着金头盔,穿着绣花犀甲,叫着殖绰的姓名,破口大骂:“你是齐国不要的歪货!晋国栾家用不着的废物!现在栖身在我们卫国混饭吃,不知羞耻,还敢出头!岂不晓得我孙氏为卫国八代世臣,竟敢来冒犯!全不知高低上下,禽兽不如!”殖绰听得极为恼火。

卫兵中有人认得孙蒯的,指着说:“这就是孙相国的长子,名叫孙蒯。”

殖绰说:“擒到孙蒯,便等于半个孙林父了。”那土山地势平稳,也不很高。

殖绰大喝一声:“驱车上去!”马驰车飞,刚刚到山坡之下,殖绰战车去势凶猛,碰到陷坑,马拉着车掉了下去,把殖绰翻进坑中。孙蒯怕他勇猛难制,已安排好弓箭,等他一掉下去,乱箭齐发。可怜一员猛将,死在庸人之手!正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多在阵前亡。”有诗为证:神勇将军孰敢当?无名孙蒯已奔忙。只因一激成奇绩,始信男儿当自强。

孙蒯用挠钩搭上殖绰尸体,割下首级,杀散卫军,回去报告给孙林父。孙林父说:“晋国如果责备我们不救晋兵,我们有罪过,不如隐瞒胜利而只报告失败。”就派雍鉏到晋国去报告失败之事。

晋平公听说卫国杀了他们驻在茅氏的兵卒,极为生气,命令正卿赵武,在澶渊会合众大夫,准备向卫国发兵。

卫献公和宁喜来到晋国,当面讲诉孙林父罪过,晋平公将卫献公和宁喜抓起来,加以囚禁。齐国大夫晏婴对齐景公说:“晋侯为了孙林父而囚禁卫国国君,各国势力强大的臣子都将得志了。主公何不到晋国去替卫国国君求情?当年卫国国君被废,亡命我国,我国让他住在莱城,为他修客馆,这一恩惠不能白白丢弃。”

景公说:“好。”就派使者约会郑简公一同到晋国,解救卫献公。

晋平公虽然为齐景公来意所感动,然而有孙林父的话先入为主,不肯通融。晏婴私下对羊舌肹说:“晋国为诸侯之长,救济有患难的,帮助有缺失的,扶助弱小,抑制强横,是盟主的职责。孙林父当初放逐国君,盟主就没有讨伐,现在又为了臣子而囚禁国君,当国君不也太为难了吗?从前贵国文公误听元咺的话,抓住卫成公送到周天子的京师,周天子厌恶这种不好的作法,文公惭愧,放了卫成公。抓别

国君主送交周天子还不行,何况以诸侯囚禁诸侯呢?贵国各位君子不劝谏晋侯,这是臣下结党而压抑君主,这种名声不可有呵!晏婴怕晋国丢失霸主地位,才敢和先生私下说。”

羊舌肹就把这些话说给赵武,坚持向平公请求,平公才放了卫献公回国,但还不肯释放宁喜。右宰谷劝卫献公装饰歌女十二人,进献晋平公,以便赎回宁喜。晋平公见了非常喜欢,放了宁喜。宁喜回国后,愈加显出对国君有恩德的脸色,每每有事,都是自己独断决定,全不向卫献公禀报。众大夫商议事情,竟然到宁喜私宅请示,献公不过垂手安坐而已。

这时宋国的左师向戍和晋国赵武结好,也和楚国令尹屈建结好。向戍出使楚国,说到从前宋国人华元要为晋、楚两国结好的事。屈建说:“这事很好,只是诸侯各自分党,所以和议迄今不成。如果能让晋、楚的属国互相朝聘,欢好如同一家,战争可以永远停止了。”

向戍认为是这样,便倡议晋、楚二国国君在宋国相会,当面议定消除战争,让各自属国向对方朝贡的盟约。

楚国从共王到现在,屡屡被吴国侵扰,边境不得安宁,所以屈建愿和晋国和好而专门对付吴国。而赵武也因为楚兵屡次攻打郑国,指望这次和议一成,可享几年太平之福。两边都高兴地听从向戍的建议,便派使臣前往各自的属国商订日期。

晋国使臣到了卫国,宁喜不通知卫献公,自行派石恶赴会卫献公听说后很生气,和公孙免余说了。

公孙免余说:“请让臣下以礼责备他。”

公孙免余就去见宁喜,说:“诸侯会盟这是大事,岂可不让国君知道?”

宁喜不高兴地说:“当初子鲜有誓约,我怎能还以臣下身份服侍国君?”

公孙免余回报献公说:“宁喜无礼太厉害了,为什么不杀了他?”

献公说:“如果不是宁氏,我怎会有今天?誓约的话我确实说过,不能悔改。”

公孙免余说:“臣下受主公特殊知遇之恩,没有办法报答,请允许我自率家丁攻打宁家,事情办成,好处归主公,事情不成,由我独自承担祸害。”

献公说:“爱卿细致考虑后再行动,不要牵累我。”

公孙免余就去见他本家弟弟公孙无地、公孙臣说:“相国的专权,兄弟们都了解,主公还固执地坚守信用,隐忍不说,异日养成宁家的势力,为祸恐怕比孙氏更严重,怎么办好?”

公孙无地和公孙臣同声回答:“为什么不杀了他?”

公孙免余说:“我对国君说了,国君不听从。如果我们假装作乱,天幸事成,国君之福;不成,不过逃往别国罢了。”

公孙无地说:“我们弟兄愿为前驱。”公孙免余提出三人歃血为

信。

这时是周灵王二十六年。

宁喜正设春宴,公孙无地对公孙免余说:“宁家设春宴,一定不防备,请让我先试一下,您为后继。”

公孙免余说:“何不占卜一下?”

公孙无地说:“事在必行,还占卜什么?”

公孙无地和公孙臣起全家人众攻打宁家。

宁家门内,设有机关,在地上挖成深坑,上面铺好木板,另有木头做机关,触碰机关,就会从下面翻起木板,使人陷进,白天撤掉机关,夜里就装设上。这天因为春宴,家中人都在堂上观看演出,没有守门的,就装设机关以代替巡查警卫公孙无地不了解,误碰机关,落在坑中。

宁家大惊,争相出来抓人,擒住了公孙无地。公孙臣挥戈来救,宁家人多,公孙臣战败被杀。宁喜问公孙无地说:“先生这次来,是谁主使?”

公孙无地瞪眼大骂说:“你倚仗功劳,专横独断,任意而为,为臣不忠,我们兄弟特来为国家杀你,事情不成,是命!难道用人主使吗?”

宁喜生气了,把公孙无地绑在庭中柱子上,鞭打至死,然后斩下首级。

右宰谷听说宁喜抓到贼人,连夜乘车来慰问。宁家才开门,正好公孙免余领兵到达,先在门口杀了右宰谷乘机会进去。

宁家堂上大乱,宁喜惊慌忙乱中急问:“当贼来的是谁?”

公孙免余说:“整个都城的人都在,何必问姓名?”

宁喜害怕,拔腿就跑,公孙免余抢过剑追他,绕着大堂上柱子跑了三圈,宁喜身中两剑,死在柱子下。公孙免余灭了宁氏家族,回去报告给献公。献公命令将宁喜和右宰谷的尸体陈列在朝中。公子鱄听说这事,光着脚跑到朝中,抚着宁喜尸身,哭着说:“不是国君不守信用,实在是我欺骗了您。您死了,我还有什么脸面立在卫国朝堂上呢?”呼天叫地,长号几声,就跑出去了,便用牛车拉着妻儿老小,往晋国逃去。

献公派人挽留他,他不肯。他走到河上,献公又派大夫齐恶快车追上,齐恶代卫献公向他致意,一定要他回国。他说:“要我回卫国,除非是宁喜复生才行!”

齐恶还不停地强劝,公子鱄抓到一只野鸡,在齐恶面前拔出佩刀剁掉野鸡的头,立誓说:鱄和妻子儿女,今后要再踏上卫国土地,吃卫国种的粮食,和这野鸡一样!”齐恶知道没法勉强,只好自己回去了。

公子鱄就跑到晋国,隐居在邯郸,和家里人一起编草鞋换粮吃,终身不说一个“卫”字。史官对此有诗说:他乡不似故乡亲,织屦萧然竟食贫。只为约言金石重,违心恐负九泉人。

齐恶回报卫献公,献公感叹不止,才传命收拾宁喜、右宰谷尸体安葬。他要立公孙免余为正卿,公孙免余说:“臣资望太轻,不如太叔仪。”卫献公就让太叔仪主持卫国政务,从此卫国才渐渐安定。

却说宋国左师向戍,提倡开消除战争大会,当面商议晋、楚两国各让属国朝拜对方之事。

晋国正卿赵武、楚国令尹屈建,都到宋国,各国大夫也陆续到来。晋国的属国鲁、卫、郑等国,随晋国在左面立营;楚国的属国蔡、陈、许等国,随楚国在右面立营。用战车做城墙,各据一方。宋国是东道主,自不必说。双方议定,按照朝聘的日期,楚国的属国朝拜晋国,晋国的属国也朝拜楚国。各国贡献的礼物,各省一半,两边分用。至于大国齐国、秦国,算做同等的友好国,不在属国之数。晋国属下小国,如邾国、莒国、滕国、薛国,楚国属下小国,如顿国、胡国、沈国、麇国,有财力的自行向晋、楚朝贡,无财力的按附庸国算,附属在邻近国家。

双方就在宋国都城西门外,歃血订立盟约。楚国屈建暗暗传令,让将士内穿衣甲,想要劫盟,攻杀赵武,伯州犁坚持劝谏,才没那么办。赵武听说楚国人内穿衣甲,去问羊舌肹,并计议对敌办法。羊舌肹说:“本是为了消弭战争才进行这次订盟。如果楚国用兵,会在诸侯中丧失信义,谁还服从它!您坚守信义吧,有什么怕的?”

到订盟时,屈建又要首先歃血,让向戍传话给晋国。向戍到晋军中,不敢出口,他的随从代为说出。

赵武说:“从前我国先君文公,在践土接受周天子命令,安抚四方国家,在华夏各国中为长,楚国怎么能在晋国之前歃血?”

向戍回去把话说给屈建,屈建说:“要说周天子命令,那么楚国也曾经从周惠王那里接受过。所以叫属国交换朝贡,是说楚国和晋国平等。晋国主持会盟已很长时间,这回理应让给楚国。要是仍然让晋国在先,就是楚国比晋国弱了,还说什么平等?”

向戍又到晋国军营说了,赵武还不同意。羊舌肹对赵武说:“主持会盟凭仁德,不凭势力,如果有仁德,歃血即使在后,诸侯也拥戴。如果没有仁德,歃血即使在前,诸侯也会叛离。况且会合诸侯名为消除战争,消除战争有利于天下,争先歃血一定用兵,用兵就一定会丧失信义,也就是丧失有利于天下之心了。您姑且让一让楚国吧”

赵武才答应楚国先歃血,订立盟约后会议解散。这时卫国石恶参加会盟,听说宁喜被杀死,不敢回卫国,便随从赵武留在晋国。从此晋国、楚国之间无战事。

再说齐国右相崔杼,从杀庄公,立景公起,威震齐国。左相庆封性好饮酒,好射猎,常不在都城中。崔杼独掌朝政,专权独断,恣意妄为,庆封心中暗怀嫉妒。崔杼原来答应棠姜立崔明为继承人,因可怜长子崔成损失一条胳膊,不忍心说出口。崔成察觉出父亲之意,请求将继承人位置让给崔明,自己愿到崔邑养老。崔杼答应了。东郭偃和棠无咎不同意,说:“崔邑是宗族之邑,一定得给继承人。”

崔杼对崔成说:“我本来要把崔邑给你,东郭偃和棠无咎不肯听从,怎么办?”

崔成讲给弟弟崔疆听,崔疆说:“嗣子的位子,已经让给他们了,一座城邑还吝啬不给吗?我父亲在,东郭偃等人还这样把持;父亲死了,我们弟兄求做奴仆恐怕都办不到了。”

崔成说:“暂且央求左相庆封替我请求一下。”

二人求见庆封,把事告诉他。庆封说:“你们父亲只有东郭偃和棠无咎的主意才听,我即便进言,也一定不会听。为避免他们来日成为你们父亲的祸害,为什么不除掉他们?”

崔成、崔疆说:“我们也有这心,只是力量小,怕不能成事。”

庆封说:“容我再商量商量。”崔成、崔疆离开了,庆封召卢蒲嫳讲了崔家二子的话。

卢蒲嫳说:“崔家的祸乱,是庆家的好事。”庆封醒悟。

过几天,崔成、崔疆又来了,重说东郭偃、棠无咎的坏话。庆封说:“你们如果能起事,我一定用铠甲帮助你们。”就赠送二人精制铠甲一百副,兵器数目相同。崔成、崔疆大喜,半夜率家中众人穿上铠甲,拿着兵器,分散埋伏在崔杼府第近旁。东郭偃,棠无咎每天一定朝拜崔杼,等他进门,甲士突起,将二人乱戟刺死。崔杼听到变乱十分生气,急叫人安排驾车,车夫、仆人都逃光了,只有马夫在,就让马夫套马,一名家僮赶车,去见庆封,哭着讲述家中的祸难。

庆封假装不知情,惊讶地说:“崔、庆虽然是两家,实际为一体。不懂事的小子竟敢目无尊长到这地步!您如要讨伐,我一定效力。”崔杼信以为真,便道谢说:“如能除掉这二个逆子,安定崔氏宗族,我让崔明拜您为父。”庆封便集聚家中全部甲士,召来卢蒲嫳,让他率领,吩咐“如此如此……”卢蒲嫳接受命令前往。

崔成、崔疆看见卢蒲嫳兵到,要关门自守。卢蒲嫳诱骗他们说:“我奉左相的命令而来,是要帮助你们,不是害你们。”

崔成对崔疆说:“莫非要除掉罪孽的弟弟崔明?”

崔疆说:“或许有这意思。”二人开门让卢蒲嫳进来。

卢蒲嫳进门,甲士全都跟入。崔成、崔疆阻止不住,便问卢蒲嫳:“左相的命令是什么?”卢蒲嫳回答说:“左相接受你们父亲的诉请,要我来取你们的脑袋!”

随即喝令甲士:“还不动手!”崔成、崔疆未来得及答话,头已落地。卢蒲嫳纵容甲士抄掠崔家,车马、服饰、器物,都取走了,又毁坏崔家门窗。棠姜惊怕,在房中自缢。只有崔明先在外面,没碰上大难。卢蒲嫳把崔成,崔疆首级悬在车上,回报崔杼。

崔杼看见两个儿子的尸体,又愤怒,又悲痛,问卢蒲嫳说:“没有震惊内室吧?”

卢蒲嫳说:“夫人正高睡未起。”

崔杼面有喜色,对庆封说:“我要回家,只是小僮不会驾车,望借一位车夫。”

卢蒲嫳说:“请允许我为相国驾车。”崔杼向庆封再三道谢,登车告别。走到自家府第,只见重门大开,并无一人走动。到了中堂,直望内室,窗门开着,空空如也。棠姜吊在梁上,还未被人解开绳子。崔杼吓得魂不附体,要问卢蒲嫳,已不辞而别。

崔杼到处寻找崔明,找不到,放声大哭说:“我今天被庆封出卖,我没有家了,还活什么?”也上吊而死。崔杼得祸,不也太惨了吗?髯翁对此有诗说:昔日同心起逆戎,今朝相轧便相攻。莫言崔杼家门惨,几个奸雄得善终!

崔明半夜潜回府中,偷出崔杼和棠姜的尸体,装在一个棺材里,用车拉出,挖开祖坟,把棺材下到坟穴里面,仍然掩埋好,只有马夫和他一同做,此外没有知道的人。事情办完,崔明逃亡到鲁国。

庆封启奏齐景公说:“崔杼确实杀了先前的国君,我不敢不讨伐他。”齐景公连连答应。

这样,庆封就成为齐景公唯一的相国,又用景公命令召陈须无重回齐国。陈须无告老,他的儿子陈无宇代替。这是周灵王二十六年的事。

这时吴、楚两国多次互相攻打,楚康王建立水军攻伐吴国,吴国有准备,楚军无功而回。吴王余祭,才立二年,好勇轻生,恼怒楚国攻伐吴国,派相国屈狐庸引诱楚国的属国舒鸠背叛楚国。

楚国令尹屈建率领军队攻打舒鸠,养繇基自己请任先锋。屈建说:“将军老了!舒鸠蕞尔小国,不愁打不败它,不用麻烦老将军了。”

养繇基说:“楚国讨伐舒鸠,吴国一定救它,我多次抗击吴兵,熟知军情,愿意随您一行,即使死了,也毫无遗憾!”屈建见他说出一个“死”字,心中不乐。

养繇基又说:“我受先王知遇,曾想以身报国,遗憾的是没有用武的地方。现在胡子头发都白了,假使有一天病死在窗下,就是令尹有负于我了。”

屈建见他心意已决,就答应了他的请求,派大夫息桓协助他。养繇基走到离城,吴王弟弟夷昧同相国屈狐庸领兵来救舒鸠。

息桓要等楚国大军,养繇基说:“吴国人擅长水战,现在舍船上陆,而射箭、驾车非他们所长,乘他初到没安稳,应当赶快打他。”他便拈弓射箭,身先士卒,被射中的人即死,吴军渐渐退却。养繇基追击吴军,遇到屈狐庸在兵车上,便骂道:“叛国贼!还有脸面见我?”要射屈狐庸。屈狐庸驾车退走,快得像风一样,养繇基吃惊地说:“吴国人也会驾车了吗?遗憾没有早射。”

话未说完,只见四面铁叶车围裹上来,把他困在中间。车上的将士都是江南射手,万箭齐发,养繇基死在乱箭之下。楚共王曾说他自恃善射必死,在这里应验了。息桓收拾败兵,回报屈建。

屈建叹息说:“养叔的死,是自取的。”他就命令精兵埋伏在栖山,派别将子疆用私属亲兵引诱吴军交锋,刚战斗十余合就跑,屈狐庸想到有埋伏不追赶。

夷昧登高观看,不见楚军,说:“楚国人逃跑了!”便带出全部军兵追击。

到栖山下,子疆回身再战,伏兵尽起,将夷昧困难。夷昧冲不出去,正好屈狐庸兵到,杀退楚兵,救出夷昧。吴军战败,屈建就灭了舒鸠。

第二年,楚康王又要攻打吴国,求秦国发兵,秦景公派弟弟公子鍼领兵助楚。吴国大军守住江口,楚军攻不进去,因为郑国久已服侍晋国,就回军侵略郑国。楚国大夫穿封戍在阵上活捉了郑国将军皇颉,楚将公子围想将其抢走,穿封戍不给。公子围反向康王诉说:“我已活捉皇颉,被穿封戍抢走。”

不久,穿封戍押皇颉献功,也说这事。康王不能断定,让太宰伯州犁审断。

伯州犁启奏楚王说:“郑国俘虏是大夫,不是小人物,问俘虏自然能清楚。”

就让俘虏站在庭下,伯州犁站在右边,公子围和穿封戍站在左边,伯州犁拱手向上说:“这位是王子围,我们国君的庶弟。”

又拱手向下说:“这位是方城山外的县尹。谁活捉了你,可按实说。”

皇颉已明白伯州犁之意,有心奉承王子围,假装睁眼看公子围,回答说:“皇颉遇到这位王子,战败被捉。”

穿封戌大怒,就从架上抽戈要杀公子围,公子围惊跑,穿封戍未追上。伯州犁赶上,劝解回来。报告给康王后,平分其功,又亲自摆酒为二人讲和。后人有诗感叹说:斩擒功绩辨虚真,私用机门媚贵臣。幕府计功多类此,肯持公道是何人!

却说吴国的邻国越国,在周初分封列国时定为子爵,是夏王大禹的后代,从无余开始受封,从夏到周,共三十余代,传到允常。允常勤于治国,越国开始强盛,吴国忌怕它。吴王余祭立四年,开始用兵攻打越国,擒获越王族人,砍掉双脚,让他作守门人,看守大船“余皇”。

余祭乘船游玩,喝醉了躺着,越王族人解下余祭的佩刀,杀了余祭,侍从们发觉,一起杀了越王族人。

余祭弟夷昧,按次序即位,把国家政事委任给季札。季札请休兵安民,与中原大国通好。夷昧听从,就派季札首先出使鲁国,请求观看尧、舜、夏、商、周五代及列国乐舞,季札一一品评,合于实情,鲁国人把他当做知音。

接着出使齐国,和晏婴交好。然后出使郑国,和公孙侨,也就是郑国有名的贤臣子产交好。到卫国,和蘧瑗交好。又到晋国,和赵武、韩起、魏舒交好。

所交好的都是一时贤臣,季札的贤明也就可知了。

第67回 卢蒲癸计逐庆封 楚灵王大合诸侯

周灵王长子名晋,字子乔,天生聪明,喜好吹笙,会吹出凤凰鸣叫的声音。王子晋被立为太子,十七岁时,偶然到伊阙、洛水游玩,回来后就死了。

周灵王极为伤心。有人报告说:“太子在缑岭上,跨着白鹤吹笙,告诉当地土人说:‘为我向天子致意,我跟着浮丘公住在嵩山,非常快乐,不必想我。’”

——浮丘公是古时的仙人。灵王派人打开王子晋的坟,只有空棺,知道他已成仙而去。到灵王二十七年,梦见太子晋带着鹤来迎接,醒了以后,还听见在门外有笙声。灵王说:“儿子来迎接我,我要离开。”传命让次子王子贵继承王位,无病而逝。王子贵即位,这就是周景王。这年,楚康王也死了,令尹屈建和群臣一起商议,立康王的同母弟弟麇为王。不久,屈建去世,公子围代替他作令尹。

再说齐国相国庆封,独掌国政之后,越来越狂放荒淫。一天,在卢蒲嫳家喝酒,卢蒲嫳让妻子出来敬酒,庆封看到就喜欢上了,便和她私通。庆封因此把国家政事交付给儿子庆舍,把妻妾、财物都搬到卢蒲嫳家里,庆封和卢蒲嫳妻子同睡,卢蒲嫳也和庆封的妻妾私通,两下都不禁忌。有时,两家妻妾聚在一起,饮酒作乐,玩耍戏谑,醉后胡闹,左右无不掩口而笑,庆封和卢蒲嫳也毫不在意。卢蒲嫳请求把他哥哥卢蒲癸从鲁国召回来,庆封听从了。卢蒲癸回到齐国,庆封让他服侍庆舍。庆舍膂力超人,卢蒲癸也有勇力,而且颇会阿谀奉承,庆舍因此很喜欢他,就把女儿庆姜嫁给卢蒲癸做妻子。

二人丈人女婿相称,庆舍对卢蒲癸宠爱更深。卢蒲癸一心要为齐庄公报仇,但没有同心的人,就在一次打猎时,极力向庆舍赞扬王何勇猛。庆舍问:“王何现在哪里?”

卢蒲癸回答:“在莒国。”庆舍便派人召王何。

王何回齐国后,庆封对他也很宠爱。崔、庆二家作乱以后,庆封恐怕遭人暗算,每逢出入,一定派亲近壮士手拿武器前后防卫,渐渐成了惯例。庆舍因为宠信卢蒲癸、王何,就用二人执戈护卫,其他人不敢到跟前。

齐国原来规矩,公家供给卿、大夫家每天两只鸡吃。这时齐景公喜欢吃鸡跖,一顿饭用数千只鸡,各高官家都效仿,把鸡看成食物中最好的。

鸡价飞涨,御厨因为原来规定的钱数不够用,到庆舍那里请求增加。卢蒲嫳要张扬庆氏的过错,劝庆舍不要多给,对御厨说:“供应国君的膳食任你处理,何必一定要鸡呢?”御厨便用鸭代替,仆人们以为鸭不是给国君吃的,偷着把肉吃了。这天,大夫高虿、栾灶陪侍景公饮食,见食中没有鸡,只有鸭骨头,非常生气地说:“庆氏当政,竟敢克扣国君的膳食,而且轻慢我们到这种地步!”没有吃饭就出去了。

高虿要去斥责庆封,栾灶劝住了。早已有人把事情报告给庆封,庆封对卢蒲嫳说:“高虿、栾灶生我的气了,怎么办好?”

卢蒲嫳说:“生气就杀了他们,有什么怕的!”

卢蒲嫳又把事情告诉给哥哥卢蒲癸。卢蒲癸和王何商量说:“高、栾二家,和庆氏有隔阂,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

王何夜里去见高虿,谎称庆氏正考虑攻打高、栾二家。高虿大怒说:“庆封实际上是和崔杼一同杀了庄公,现在崔氏已被消灭,只有庆氏在,我们应当替先君庄公报仇。”

王何说:“这正是我王何的志向!请高大夫在外谋划,我和卢蒲氏在内谋划,事情没有不成之理。”

高虿暗中和栾灶商议,寻找机会发难,陈无宇、鲍国、晏婴等人没有不知道的,只是都讨厌庆氏专横,没一个人肯和庆氏说。卢蒲癸和王何为攻打庆氏的事占卜,占卜人献出卜辞:虎离穴,彪见血。

卢蒲癸拿卜辞问庆舍说:“有要攻打仇家的人,占卜时得到这样的卜辞,请问你认为事情吉凶如何?”

庆舍看了一下说:“一定成功。虎和彪是父子,一个离去,一个见血,攻打的人怎么会不成功?他的仇人是谁?”

卢蒲癸说:“乡里的普通人罢了。”庆舍毫不疑惑。

中秋八月,庆封领着他的族人庆嗣、庆遗,到东莱去打猎,也叫陈无宇同去。陈无宇和父亲陈须无告别,陈须无对他说:“庆氏大祸将要到了!跟着一起去恐怕也遭难,你何不推辞不去?”

陈无宇说:“推辞会使他怀疑,所以不敢。如果父亲谎称有别的原因叫我,我可以设法回来。”

于是,陈无宇随庆封去打猎。庆封等人都走了以后,卢蒲癸高兴地说:“占卜人所说的‘虎离穴’已经应验了。”准备在尝新粮的祭祀时起事。

陈须无知道后,怕他儿子与庆封一同遇祸,假说妻子重病,派人叫陈无宇回家。陈无宇借口预测母亲病情,请求庆封占卜,暗中祷告,请神明从中显示出庆氏的吉凶。庆封占卜后说:“这是‘灭身之卦。下克上,卑克尊,恐怕老夫人的病,难以好了。”

陈无宇捧着占卜用的龟甲,流泪不止,庆封可怜他,就打发他回去。庆嗣见陈无宇上车,问道:“到哪去呀?”

陈无宇说:“母亲病重,我不得不回。”说完就飞驰而去。

庆嗣对庆封说:“陈无宇说他母亲病重,恐怕是假的。都城中恐怕要有别的变乱,相国应当赶快回去!”

庆封说:“我儿子在那里,有什么可担心的?”陈无宇渡过河以后,拆了桥,毁了船,以断绝庆封归路。庆封不知道。

这时,八月上旬快过完了。卢蒲癸部署家中甲士,急匆匆有战斗迹象,他妻子庆姜对他说:“您有事而不和我商量,一定成功不了!”

卢蒲癸笑着说:“你是女人,哪里会为我谋划出计策呢?”

庆姜说:“您没听说有智妇人胜过男人吗?周武王手下有十名乱臣,邑姜参与平定了他们。什么叫不能谋划出计策来呀?”

卢蒲癸说:“从前郑国厉公之时,大夫雍纠把国君和他的密谋泄露给妻子雍姬,雍姬告诉父亲祭足,以致雍纠自身被祭足杀死,郑厉公也被流放。这事成为世人之大戒,我非常害怕这样。”

庆姜说:“女人把丈夫当做天,丈夫开头,妻子必须跟随,何况又加上国君的命令呢?雍姬被母亲的话弄胡涂了,因此谋害丈夫,这是闺阁中的蝥贼,哪里值得一提呀?”

卢蒲癸说:“假如你处在雍姬的地位,该怎么办呢?”

庆姜说:“能出谋献策就和丈夫一起办,就是不能,也不敢泄露出去。”卢蒲癸说:“现在国君为庆氏专权而苦恼,和栾灶、高虿两位大夫一起谋划驱逐你们家族,我正为此做准备,你不要泄露出去。”

庆姜说:“相国正外出打猎,时机可乘。”

卢蒲癸说,“要等尝新粮的祭祀那天。”

庆姜说:“我父亲刚愎自用,沉溺酒色,懒怠于公事,不激他一下,就可能不出来,那怎么办?请让我去说不让他出来,他就一定会出来。”

卢蒲癸说:“我把性命托给您了,您可不要学雍姬那样。”

庆姜去告诉庆舍说:“听说高虿、栾灶将要趁着尝新粮的祭祀之机,采取对您不利的行动,您千万不要出去。”

庆舍生气说:“那两个家伙好比是禽兽,我要剥下他们的皮铺着睡觉!谁敢和我为难?就算有,我又怕什么!”

庆姜回去报告卢蒲癸,进行准备。

到了那天,齐景公在太庙举行祭祀,各大夫和庆舍都参加了,庆绳主管献酒杯之事,庆氏用家中甲士把太庙团团守住。卢蒲癸、王何手持贴身侍卫用的寝戈,站在庆舍左右,寸步不离。陈氏、鲍氏两家有马夫会做戏,就故意让他们在鱼里街上表演。庆氏有匹马,受惊而跑开了,军士追回来后,把马都拴在一起,解开铠甲,放下武器,同去看做戏。

栾、高、陈、鲍四个家族的壮丁,全到太庙门外集合,卢蒲癸借口小便,出外约定妥当,秘密包围了太庙。卢蒲癸回到庙内,站在庆舍身后,倒拿着戟,向高虿示意。高虿看明后,派随从在小门那里连拍三声门板,甲士蜂涌而入。

庆舍吃惊地站起来,还未离开座位,卢蒲癸从背后刺他,刀刺进腋下;王何又用戈打庆舍左肩,打断肩骨。

庆舍用眼睛看着王何说:“作乱的就是你们吗?”

用右手拿祭祀用的俎壶打王何,王何立刻死了。卢蒲癸召呼甲士先捉住庆绳杀了。庆舍伤重、疼痛难以忍受,一只手抱住柱子摇撼,太庙的屋脊都震动了,大叫一声,死去了。

景公看见情形厉害,大吃一惊要跑开躲避。

晏婴暗暗回奏说:“群臣为了主公的政事,要诛杀庆氏以安定国家,没有别的打算。”景公才安下心,脱下祭祀穿的衣服,登车回到宫内。卢蒲癸为首,和四家的甲士杀尽庆氏同党。各家分别把守城门,以便抵御庆封,防守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庆封打猎回来,在半路遇到逃出的庆舍家丁前来报告变乱。庆封听说儿子被杀,大为恼怒,就回都城攻打西门。城里防守严密,无法攻下,庆封手下兵卒渐渐逃散。庆封害怕了,就逃亡到鲁国。齐景公派人谴责鲁国,说不应该收留作乱的臣子。鲁国要抓庆封送给齐国人,庆封听说后很害怕,又逃到吴国。

吴王夷昧让他住在朱方,给他极厚的俸禄,比在齐国时更富,让他察探楚国动静。

鲁国大夫子服何听说后,对叔孙豹说:“庆封又在吴国富贵了,莫非老天保佑淫邪的人?”

叔孙豹说:“‘善人富,叫作赏;淫人富,叫作殃。’庆氏的祸殃到了,什么福啊?”庆封既然流亡,于是高虿、栾灶主持齐国政事,就在都城内宣布崔、庆二家的罪行,把庆舍的尸体暴在朝中。找崔杼的棺材找不到,悬赏求购,说有能知道崔杼棺材之处来报告的,就把

崔家的拱璧赏给他。

当时帮崔明埋棺材的马夫贪得那块宝玉,便出首了。于是发掘崔家祖坟,将崔杼的棺材砍开,看见崔杼和棠姜两个尸首,景公要将他俩一起暴在朝堂上,晏婴说:“戮尸戮到女人,不合于礼。”便只把崔杼的尸体陈在市上,城中人聚集观看,还能看出,说:“这真是崔杼呀!”各家大夫分了崔、庆两家采邑,因为庆封家财物都在卢蒲嫳家,就斥责卢蒲嫳*,把他流放到北燕,卢蒲癸也随着去,二家的家财,全被众人占有了。

只有陈无宇一无所取。庆氏的庄上有一百多车木材,众人商议给陈家。陈无宇把它们全分给都城之人,因此齐国都城的人都颂扬陈氏的仁德。这是周景王初年发生的事。

第二年,栾灶死了,他儿子栾施继承父亲职位为大夫,和高虿共同掌握国政。高虿忌恨高厚的儿子高止,认为二高并立不好,就驱逐高止,高止也逃到北燕。高止的儿子高竖,占据卢邑叛变,齐景公派大夫闾邱婴领兵包围了卢邑。

高竖说:“我不是叛乱,我怕高家后代不存。”

闾邱婴答应为高氏立后人,高竖就逃亡到晋国去了。

闾邱婴向齐景公回报,景公便立高酀以存高傒一脉。高虿生气地说:“本来派闾邱婴为除去高止一家,去掉一个,又立一个,有什么区别呢!”就向景公进谗言杀了闾邱婴。

公子子山、子商、子周等人都忿忿不平,纷纷议论讥刺。高虿很生气,就用别的借口将他们都赶跑了,齐国京城的人对高虿都不敢正眼相看。

不久,高虿死,他儿子高强继承他为大夫。高强年幼,未被立为卿,大权全都归栾施掌握。

这时晋、楚二国和好,各国安定。郑国大夫良霄,字伯有,是公子去疾之孙,公孙辄之子,任上卿执政,他奢侈、贪酒,一饮便是通宵。他喝酒时讨厌见人,厌恶听事,就在地下挖洞,装修好,把酒具和钟鼓放在其中,做长夜之饮,家臣来朝拜的,都不接见。

中午时分,他乘醉入朝,对郑简公说,要派公孙黑出使楚国。公孙黑正和公孙楚争娶徐吾犯的妹妹,不想远行,来见良霄,请求不让他去。守门人说:“主人已进洞中,不敢禀报。”

公孙黑很生气,便召集家中甲士,连夜和印段包围了良霄府第,放火焚烧。良霄已醉了,众人扶他上车,跑到雍梁。

良霄刚醒,听说公孙黑攻打自己,极为生气。过几天,家臣渐渐到了,讲述都城里的事说:“各家已结成联盟,以便对付良氏,只有国氏、罕氏不参加联盟。”

良霄高兴地说:“这二家帮助我了!”就回攻郑城的北门。公孙黑派侄子驷带和印段率领勇士抵抗。良霄战败,逃到屠羊的店中,被众兵杀死,家臣也全死了。公孙侨听说良霄死了,急忙跑到雍梁,抚着良霄尸体哭着说:“兄弟相攻,天意吧!多么不幸啊!”

又把良霄所有家臣的尸首收敛起来,和良霄一起葬在斗城之村。公孙黑生气说:“子产是良氏一党吗?”便要攻打。

上卿罕虎拦阻说:“子产加礼给死者,何况活着的人呢?礼,这是国家的根本,杀有礼的人不吉利!”公孙黑才没有攻打。

郑简公让罕虎执政。罕虎说:“臣不如子产。”郑简公便让公孙侨执政。公孙侨掌握郑国政权后,才使得城中乡野都有章法,上下有制度,田地都有疆界和水道,居民都有组织,崇尚忠诚节俭,仰制奢侈浪费。

公孙黑破坏国家政事,公孙侨历数他的罪状后处死。公孙侨又制订并公布法律条文,使国家在人民中存威望,又设立乡校,让人聚集议论,以便听到自己过错。人们作诗歌颂他说: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

一天,有个人走出北门,恍惚间遇见了良霄,身穿甲胄,提戈而走,说:“驷带和印段害我,我一定要杀他们!”这人回家讲给别人听,并因此得病。

于是郑国都城中风吹草动,便以为良霄来了,男男女女,奔跑如同发狂了一样,好像在躲避刀枪。不久驷带病死,又几天印段也死了。城中人非常害怕,日夜不安。公孙侨告诉郑简公,让良霄之子良止任大夫,主持良家祭祀,又立公子嘉之子公孙泄,于是城中谣言立刻消失了。

行人游吉,字子羽,问公孙侨:“立后嗣就使谣言立刻消失了,这是什么原因呢?”

公孙侨说:“凡是凶人暴死,他的魂灵不散,都能化做恶鬼。如果有所归依,就不再那样了。我给他们立后嗣,就是为了他们有所归依。”

游吉说:“要是这样,为良氏立后嗣就行了,为什么同时立公孙泄?难道是怕公子嘉的魂灵也成为恶鬼吗?”

公孙侨说:“良霄有罪,不应该为他立后嗣,如果因为是恶鬼而为他立,人们都会被鬼神之说惑乱,不可以为法则。我借口为穆公的七枝后裔中灭绝的立后嗣,良、孔二家并立,用来避免百姓的惑乱。”

游吉听后,深为叹服。

周景王二年,蔡景公给他的世子般娶楚国女子芈氏为妻室。景公和芈氏私通。世子般非常愤怒,寻思:“父亲不像父亲样,那么儿子也就不像儿子样了!”就假装出去打猎,和几名心腹内侍潜藏在内室中。景公只道儿子不在,就进入东宫,直到芈氏的住处。世子般率内侍突然出现,砍死景公,用“得暴病”向各诸侯国发讣告,并自立为国君,这就是蔡灵公。史官有诗感叹说:新台丑行污青史,蔡景如何复蹈之?逆刃忽从宫内起,因思急子可怜儿!

蔡灵公虽然以父亲暴病而死讣告诸侯,但杀父之事,终究遮不住。从本国传说出来,各国谁不晓得?只是这时盟主懒惰,不能诛讨而已。

这年秋天,宋国宫中半夜失火,国君夫人为鲁国女子伯姬。左右见火烧到,请夫人躲避。伯姬说:“妇人的道德,傅母不在,夜间不能下堂。火势即使紧迫,岂可因而废弃道德?”等到傅母来时,伯姬已被烧死。宋国都城中人都替她叹息。

晋平公因为宋国使晋、楚和解有功,同情它遭火灾,便在澶渊大会诸侯,让各国出财物帮助宋国。

周景王四年,晋、楚二国根据在宋国签订的盟约,又要在虢地会盟。这时楚国公子围已接替屈建任令尹,他是楚共王庶出的儿子,年纪最大,为人桀骜不驯,耻于居人之下,仗自己的才干、气度,欺负楚王熊麇势力微弱,政事多由自己专断而行,且有不臣之心。他忌恨大夫薳掩忠贞正直,诬陷薳掩谋反,杀了他并且兼并其家族。他交结大夫薳罢、伍举为心腹,每日计谋篡位。曾经因为到郊外打猎,擅自用楚王旗号,走到芋邑,芋邑守尹申无宇指责他僭越,把旗帜收进库中,公子围稍稍收敛。

将去虢地赴会时,公子围要先出使郑国,娶丰氏女儿。临行,他对楚王熊麇说:“楚国已称王,名位在诸侯列国之上,使臣就该用诸侯之礼,以使各国知道楚国的尊贵。”熊麇答应了。

公子围就僭用国君的礼仪,衣服器物与侯、伯所用相同,并且用二人持戈在前为先导。将到郑国都城郊外,郊外的人怀疑是楚王到了,惊讶地报告都城。郑国君臣极为惊骇,连夜出城匍匐在地上迎接,等相见一看,发现是公子围。

公孙侨很是讨厌他,怕他进入城中又生出其他事端,就派行人

游吉用城内客馆损坏,没来得及修好为托辞,把公子围安排在城外。公子围派伍举进城,商议和丰家订婚之事,郑简公答应了。

下聘之时,财礼丰盛。到娶亲时,公子围突然产生偷袭郑国的心思,要借迎亲为名义,多用车辆,乘机起事。公孙侨说:“公子围的心思难以推测,一定不能使其多人进城。”

游吉说:“请让我再去推辞一下。”

于是游吉去见公子围说:“听说令尹将用大批人马迎亲,敝城狭小,没法容纳众多的随从,请在城外准备地方,以听凭令尹迎亲。”

公子围说:“承蒙郑国国君降福于我,赐给我丰氏的婚姻,如果在野外迎亲,怎么成礼数呢?”

游吉说:“按着礼数,军队不进入都城,何况结婚仪式呢?令尹一定要用多人以壮观瞻,请除去兵备。”

伍举秘密对公子围说:“郑国人已经戒备我们了,不如除去兵备。”公子围就让士兵都不带弓箭,倒垂着箭囊进城,把丰氏迎接到馆舍,然后去赴会。

晋国上卿赵武和宋、鲁、齐、卫、陈、蔡、郑、许各国大夫,都已先到那里公子围派人向晋国说:“楚国、晋国有盟约在前,现在这次就不必重立誓书再行歃血,只把在宋国订立的旧盟约宣读一下,让各位不要忘记就可以了。”

祁午对赵武说:“公子围这话,是怕晋国争先歃血。前回让楚国在晋国之前,这回理应晋国在先,如果宣读旧盟约,楚国总占先了。您以为怎样?”

赵武说:“公子围来会盟,住处修得像王宫,威仪和楚王没两样。他的心不只是抗外,而且要在国内谋反,不如姑且听他的,让他更加骄傲。”

祁午说:“就算这样,上回屈建令军士内穿衣甲与会,天幸没有发作,现在公子围更厉害了,您应该对这做点准备。”

赵武说:“所以要继续修好,以维护消除战争的盟约。我赵武只知道守信用而已,不管其他的事。”到登坛之时,公子围提出宣读旧誓书,并放在祭品上。赵武连连答应。

会盟结束,公子围急急回国,各国大夫都知道他将要作楚国国君。史官对此有诗说:任教贵倨称公子,何事威仪效楚王?列国尽知成跋扈,郏敖燕雀尚怡堂。

赵武心里终究以宣读旧誓书、让楚国占先为耻辱,怕人议论,把守信义的话,向各国大夫再三分辩,说了又说。回国时经过郑国,鲁国大夫叔孙豹和他同行,赵武又说了。

叔孙豹说:“相国所说消除战争的信约,能守信到底吗?”

赵武说:“我们这些人混饭吃,早晚图个安逸,哪顾得久远呢?”

叔孙豹向郑国大夫罕虎说:“赵武快要死了!他说话苟且不为长久之计,并且年纪未到五十岁,却唠唠叨叨像个八九十岁的老人,能长久吗?”不久,赵武死了,韩起代替他执掌晋国政权。

公子围回到楚国,正值熊麇有病呆在宫里。公子围入宫探问病情,假托有密事启奏,把妃嫔宫女打发开,解了系帽子的带子勒住熊麇脖子,一会儿,熊麇就死了。熊麇有两个儿子,熊幕和熊平夏,听到变故,拿剑来杀公子围,勇力不敌,也都被公子围杀了。熊麇弟弟,右尹熊比,字子干,宫厩尹熊黑肱,字子晰,听到楚王父子被杀,怕大祸降到自己头上,熊比逃亡到晋国,熊黑肱逃亡到郑国。

公子围派人向各国说:“敝国国君熊麇不幸辞世,大夫公子围应为后嗣。”

伍举将“大夫公子围”改为“共王的儿子中,公子围居长”。

于是公子围继承王位,改名熊虔,这就是楚灵王。他任命薳罢作令尹,郑丹作右尹,伍举作左尹,斗成然作郊尹。太宰伯州犁有公事在郏地,灵王怕他不服,派人杀了。

于是把熊麇埋葬在郏地,并为他改名叫郏敖。灵王用薳启疆作太宰。他把长子熊禄立为世子。楚灵王志向实现,越发骄横,任意而为,有独霸中原之心。他派伍举出使晋国,要晋国把各国交他统领;又认为丰氏女子家族微弱,不配做夫人,向晋平公求亲。晋平公因为刚刚死了赵武,怕楚国的强大,不敢违抗,一一同意。

周景王六年,是楚灵王二年,这年冬天十二月,郑简公、许悼公到了楚国,楚灵王留下他们,等待伍举回报。

伍举回来后向灵王报告说:“二件事晋侯全答应了。”

灵王高兴非常,派使臣赴各国提出大会诸侯,约定明年三月在申地相会。郑简公请求先到申地去,以便准备迎接招待诸侯,灵王答应。

到第二年春天,诸侯赴会的,一个接一个到了。只有鲁、卫二国托故不到,宋国派大夫向戍代替。其他蔡、陈、徐、滕、顿、胡、沈、小邾等国国君都亲身到会。

楚灵王亲率大批兵车来到申地,诸侯都来见面。

右尹伍举向灵王进言说:“臣听说要图霸业,必先得到诸侯归服;要得到诸侯归服,一定要在礼数上谨慎。现在我王刚开始向晋国要求得到诸侯,宋国的向戍,郑国的公孙侨,都是大夫中的佼佼者,有知礼的名声,不能不小心对待他们。”

灵王说,“古时会合诸侯的礼数如何?”

伍举说:“夏启有钧台之会,商汤有景毫之会,周武王有孟津之会,成王有岐阳之会,康王有酆宫之会,穆王有涂山之会,齐桓公有召陵集合诸侯军队,晋文公有践土会盟,这六王二公会合诸侯,各有自己的礼数,请大王挑选。”

灵王说:“寡人要称霸诸侯,应该用齐桓公召陵之会的礼数,只是不知他具体是怎么办的。”

伍举回答说:“六王二公的礼数,臣听说过名目,实在未曾演习过。从我所听的说,齐桓公攻打我们楚国,退军到召陵,我国大夫屈完到齐军中,齐桓公大列八国兵车,向屈完夸耀强大,然后集聚诸侯和屈完订盟。现在诸侯刚刚服从,我王也应该显示强大,使他们害怕,然后召集大会,讨伐有贰心的,他们就不敢不服从了。”

灵王说:“寡人要向诸侯用兵,效仿齐桓公攻打我国的事,应当先打谁?”

伍举回答说:“齐国庆封杀了国君,逃到吴国,吴王不声讨他的罪行,还加以宠信,把朱方那块地方给他,让他召集家族住在那里,比原来还富,齐国人很愤恨。吴国又是我国仇敌。如果起兵攻吴,用诛杀庆封为名义,那就一举两得了。”

灵王说:“好。”

于是楚灵王陈列兵车,用来恐吓威胁诸侯,就在申地会盟。因为徐国国君的母亲是吴国王族,就怀疑他依附吴国,把他抓起来三天。他愿意当攻打吴国的向导,才得释放。

楚灵王派大夫屈申,率领各国军队一起攻打吴国,包围朱方,捉拿了齐国的庆封,将他灭族,屈申听说吴国人有防备,便班师回申地,用庆封献功。

灵王要在诸侯面前杀庆封,伍举劝止说:“臣听说自己没毛病,才可以杀别人,如果杀庆丰,恐怕他要反唇相讥。”

灵王不听,就把斧钺放在庆封身上,把他绑缚军前,用刀按着他的脖子,强迫他自己讲自己的罪过,说这样的话:“各国大夫听着,不要像我齐国庆封这样杀自己的国君,削弱国君遗孤,以和大夫结成联盟。”

庆封却大声叫道:“各国大夫听着,不要像楚共王的庶出儿子公子围这样,杀死作国君的哥哥的儿子熊麇而代替他,然后和诸侯结盟。”

观看的人都止不住掩口而笑。

楚灵王恼羞成怒,叫赶快将其杀掉。胡曾先生咏史诗说:乱贼还将乱贼诛,虽然势屈肯心输。楚虔空自夸天讨,不及庄王戮夏舒。

楚灵王从申地回到楚国,怪罪屈申从朱方班师到申地,不肯深入吴国,怀疑他有和吴国勾结之心,就把他杀了,用屈生代替他任大夫。薳罢到晋国去,为灵王从晋国接来夫人姬氏,薳罢就作了令尹。

这年冬天,吴王夷昧率领军队攻打楚国,攻进棘、栎、麻等地,用来报复楚军攻打朱方一战。

楚灵王十分生气,又调各国军队攻打吴国。越国国君允常恨吴国常侵略抢劫自己,也派大夫常寿过领兵来参加。楚将薳启疆为先锋,带领水军先到鹊岸,被吴国人打败。

楚灵王自己统率大军,到达罗汭。吴王夷昧派遣同宗弟弟蹶繇来慰劳楚国军队以求和。楚灵王把蹶繇抓起来,想杀了他,用他的血涂在军鼓上。先派人问蹶繇说:“你来的时候曾经占卜吉凶了吗?”

蹶繇回答说:“占卜了,大吉大利!”

那人说:“我们君王要用你的血进行涂军鼓的仪式,有什么吉利?”

蹶繇回答说:“吴国所占卜的,乃是为国家大事,哪里是为我一个人的吉凶呢?我们国君派我来劳军,是为了察看楚王生气快还是慢,以决定我们防守的缓急。楚王如果

第68回虒祁师旷辨新声 散家财陈氏买齐国

楚灵王有一怪癖,特别喜欢细腰的人,不论男女,只要是腰围粗大,他一见就如同眼中之钉。章华宫建成后,选细腰的美人住在里面,因此又叫做细腰宫。

宫人想得到灵王喜欢,减食忍饿以求腰细,甚至有饿死而不后悔的。楚国都城的人受了影响,皆把腰粗当成丑,不敢吃饱饭。就是百官上朝,都用软带紧紧勒住腰,以免灵王讨厌。灵王迷恋细腰宫,日夜在其中醉饮;音乐的声音,白天黑夜不断。

一天,灵王登台作乐,正在欢宴之际,忽然听到台下喧闹的声音。一会儿,潘子臣拥着一位官员到跟前,灵王一看,是芋尹申无宇。灵王吃惊地问原因,潘子臣启奏说:“申无宇不经大王命令,闯入王宫,随便捉拿把守王宫的士兵,太无礼了。守卫王宫的重任在臣身上,所以抓住他来见我王,请定夺。”

灵王问申无宇说:“你抓的是什么人?”

申无宇回答说:“那是我家中守门的人。让他守门,他跳墙入内,偷了我家酒器,事情败露后逃跑了,我察访一年多都没找到。现在他混进王宫,蒙骗而当上守兵,我所以抓他。”

灵王说:“这人既然为我守卫王宫,可以饶了吧。”

申无宇应答说:“上天有十个太阳,人有十个等级。从王以下,公、卿、大夫、士、皂、舆、僚、仆、台,一个等级一个等级依次服从,以上控制下,以下服事上,上下相连,国家才不会乱。我有守门人,可是我不能对他行法,让他借王宫作为庇护所,盗贼公行,又有谁能禁止呢?我宁死不敢奉大王命令。”

灵王说:“贤卿说的对呵!”就命令把守门人交给申无宇,免除申无宇随便抓人的罪过,申无宇谢恩出去。

过几天,大夫薳启疆邀请鲁昭公到了楚国,楚灵王大喜。

薳启疆启奏说:“鲁侯开始不肯来,我把鲁国先代国君成公和当时我国大夫婴齐在蜀地结盟之事再三叙述,又用攻打其国相威胁,他才害怕而整装来我国。鲁国国君熟悉礼仪,望我王留心,不要被鲁国讥笑。”

灵王问:“鲁侯的相貌怎样?”

薳启疆说:“他脸白身高,胡须垂下一尺余长,威仪可观。”

灵王就密传一道命令,精选国中长身长须,相貌出众的大汉十人,让他们穿戴整齐出众,演习礼仪三天,用作仪仗人员,然后接见鲁昭公。鲁昭公刚一见面,惊愕不止,便一同游览章华宫。

鲁昭公见建筑壮丽,不住夸奖。

灵王说:“贵国也有这样美丽的宫殿吗?”

鲁昭公鞠躬回答说:“敝国狭小,怎敢企望赶上贵国的万分之一。”

灵王面带骄傲,一同登章华台。怎见得台高?有诗为证:高台半出云,望望高不极。草木无参差,山河同一色。

台势高峻,道路曲折,盘旋许多圈上去,每层都有明亮的走廊,曲屈的栏杆。其中预先选好的美丽男童,年纪在二十以下,穿着艳丽,仿佛女子,手捧雕盘玉杯,唱着郢地的歌劝酒,各种乐器,纷纷奏响。登上台顶,乐声嘹亮,响彻天边,酒杯交错,粉香相逐,使人飘飘然如同进入神仙洞府,魂魄俱失,不知道自己是否在人间了。

二人大醉后告别,灵王赠鲁昭公一张楚国珍藏的,名叫大屈的宝弓。

第二天,灵王心中又舍不得这张弓了,有后悔之心,和薳启疆说了。薳启疆说:“臣能让鲁国国君把弓还给楚国。”他就到鲁昭公居住的馆舍,拜见鲁昭公,装作不知道赠送弓的事,问道:“敝国国君昨日宴会之时,用什么赠给君侯?”

鲁昭公拿出大屈弓给他看。薳启疆见到弓,就拜了两拜向鲁昭公道贺。

鲁昭公说:“一张弓有什么值得道贺的?”薳启疆说:“这张弓名传天下,齐、晋和越三国,都派人相求,敝国国君怕显出厚薄,没敢随便答应给谁。现在特给君侯,那三国将要向鲁国求取,望鲁国防备这三个强大的邻国,小心地守住这宝物。我怎能不道贺?”

鲁侯跺脚说:“我不知道这张弓是宝物,如这样,我怎敢领受?”就派使臣把弓还给楚国,告辞回去。

伍举听说这事,叹息说:“我们国王不得善终啊!用落成典礼召集诸侯,诸侯没有来的,只有鲁国国君来了,而一张弓都舍不得,甘心失掉信义。舍不得自己的东西,一定会从别人那里抢夺,抢夺一定多结仇敌,离死不远了。”

这是发生在周景王十年的事。

晋平公听说楚用章华宫召集诸侯,就对众大夫说:“楚国是蛮夷之国,还能用宫室的壮美向诸侯夸耀,难道晋国反而不如它?”

大夫羊舌肹进言说:“霸主能使诸侯服从,只听说凭仁德,没听说凭着宫殿的。建筑章华宫,是楚国失德,国君为什么跟着学?”

平公不听,就在曲沃汾水旁边,起造宫室,大略仿造章华宫的规模,大小赶不上章华宫,而精美则超过,起名虒祁之宫,也派使臣遍告诸侯。髯翁有诗感叹说:章华筑怨万民愁,不道虒祁复效尤。堪笑伯君无远计;却将土木召诸侯!

各国听到参加落成典礼的命令,没有不偷着讥笑晋平公所做所为的,虽然这样,却不敢不派使臣来庆贺。只有郑简公因先前参加楚灵王召集的盟会,未曾朝拜晋国,卫灵公刚即位,未见过晋平公,所以二人亲自到晋国,二人中又是卫灵公先到。

卫灵公走到濮水,天晚住在驿站。半夜里睡不着,耳中仿佛听到弹琴的声音,就披上衣服坐起来,靠在枕头上听。那声音甚小,却又清楚可辨,为乐工从来不曾演奏过的,是一只新曲调。他问左右,都说没听见。灵公一向喜欢音乐,有个乐工名叫师涓,会创造新曲子,能制作四季的曲调,灵公喜欢他,进进出出一定让他跟随。

灵公派左右召师涓。师涓到来,那曲子还未完。灵公说:“你听一下,这好像是鬼神演奏的。”

师涓静听,好久曲子才终了,他说:“我能了解这曲子大概了,再用一夜,我能记下来。”

灵公又留他住一夜,到半夜,那乐声又出现了。师涓拿琴练习,完全了解了曲调的美妙。

到晋国后,朝拜庆贺结束,晋平公设宴在虒祁之台。酒酣之时,平公说:“一向听说卫国有师涓会创造新曲,现在他同来了吗?”卫灵公起身回答:“此人现在台下。”

平公说:“请替我把他召上来。”卫灵公召师涓上台,平公召来师旷。二人在台阶下叩头参拜,平公让师旷坐下,又叫师涓坐在师旷旁边。

平公向师涓说:“近日你有什么新曲子?”

师涓启奏说:“途中正好听到新曲,请给我琴演奏一下。”

平公命令左右摆上几案,拿出古桐做的琴,放在师涓身前。师涓先将七根弦调好,然后伸指而弹,才奏几声,平公叫好。曲子未奏一半,师旷突然用手按住琴说:“且停,这是亡国之曲,不能演奏。”

平公说:“你怎么知道?”

师旷启奏说:“殷商末年,有个名叫延的乐师,为纣王奏靡靡之音,纣王听之忘倦,就是这个曲子。等到周武王伐纣,乐师延抱琴东逃,自投濮水之中。有喜欢音乐的人经过那里,那曲调就从水里出现。师涓途中听的,一定是在濮水上了。”卫灵公暗暗惊奇。

平公又问道:“这是前代音乐,演奏一下有什么妨碍?”

师旷说:“纣王因为贪恋音乐而亡国,这是不吉祥的曲调,所以不能奏。”

平公说:“寡人喜好的是新曲,师涓为寡人演奏到头吧!”师涓重整琴弦,极力表现乐曲的抑扬顿挫,如诉说,如哭泣。平公极为高兴,问师旷说:“这曲子叫什么名?”

师旷说:“这就是所说的《清商》曲。”

平公说:“《清商》是最哀婉动人的罢?”

师旷说:“《清商》虽然悲伤,还赶不上《清徵》。”

平公说:“可以听一听《清徵》吗?”

师旷说:“不可以。古人听《清徵》的,都是有道德而仁义的国君,现在国君德薄,不该听这只曲子。”

平公说:“我特别喜欢新曲调,你不要推辞吧!”师旷不得已,操琴演奏。刚一演奏,有一群黑鹤从南飞来,渐渐集在宫门的梁上,一共有八对。接着演奏,那些鹤飞鸣起来,整齐地站在台下阶梯前,左右各八只。演奏到最后,鹤伸脖而鸣,展翼起舞,发出的声响与音乐相和,声音直达霄汉。

平公极为高兴而鼓掌,满坐欢乐,台上台下没有不欢呼称赞的。

平公命令拿白玉杯,斟满醇酒,亲手赏给师旷,师旷接过喝了。

平公感叹说:“音乐到《清徵》,无以复加了!”

师旷说:“还不如《清角》。”

平公大惊说:“还有比《清徵》更妙的吗?何不一齐让我听听?”

师旷说:“《清角》不比《清徵》,我不敢演奏。从前黄帝在泰山会合鬼神,乘着象和蛟龙拉的车,毕公在旁,蚩尤在前,风伯清扫灰尘,雨师向道路洒水,虎狼前面引路,鬼神后面跟随,螣蛇伏在地面,凤凰遮在天上,大会鬼神,制作《清角》。从那以后,君主道德一天比一天薄,不足以使鬼神服从,神与人就隔绝了。如果奏这支曲子,鬼神全来,有祸无福。”

平公说:“我已经老了!真想听一下《清角》,即使死了也不遗憾。”师旷坚决推辞。

平公站起来,再三催促。师旷不得已,重新操琴演奏。刚一演奏,有黑云从西方而来,接着演奏,狂风突发,撕裂帘幕,摧坏器皿,屋瓦乱飞,柱子全被拔起,一会,一声响雷,大雨如注,台下水深数尺,台上无不沾湿。

从人惊散,平公恐惧,和卫灵公趴在走廊和屋子之间。好一阵,风停雨注,侍从渐渐聚回,扶着两位国君下台离开。

这天夜里,平公受惊,就得了心跳的毛病。梦中见到一物,黄色,有车*小,摇摇晃晃而来,直进寝室之门。他细看一下,这怪物样子像鳖,前面两只脚,后面一只脚,所到之处大水涌出。平公大叫一声“怪事”,忽然惊醒,恐惧忧虑不止。

到天亮,百官到寝室门前问安,平公把梦中所见告诉群臣,没有一个人能说明白。一会儿,驿使禀报:“郑国国君来朝拜、庆贺,已到馆驿。”

平公派羊舌肹前去问候。羊舌肹高兴地说道:“主公的梦可以明白了。”

众人问原因,羊舌肹说:“我听说郑国大夫子产,博学多闻,郑国国君主持礼仪时,一定用此人,我该问问他。”羊舌肹到馆驿送上饮食,并道晋平公问候之意,说平公因在病中,不能相见。

卫灵公因和晋平公同时受惊,得了小病,告辞回国。郑简公也已辞别,只留下公孙侨候侍。

羊舌肹问:“敝国国君梦见有个怪物像鳖,黄色的身子,三条腿,进到寝室之门,这是什么鬼怪?”

公孙侨说:“据我所知,三条腿的鳖,它名叫‘能’。从前大禹的父亲鲧治水无功,舜代尧执政,在东海的羽山杀鲧,砍掉他一条腿。

他的精灵化为‘黄能’,潜到羽渊里。禹即位后,用郊祀之礼祭祀他,夏、商、周以来,祭祀他的典礼不缺。现在周王室衰落,政事由盟主主持,应该辅佐周天子,祭祀百神。贵国国君或者没祭祀他吧?”

羊舌肹把公孙侨的话告诉给平公,平公命大夫韩起,用郊祀之礼祭祀鲧。

平公病情渐渐稳定,感叹说:“子产真是博物的君子啊!”把莒国贡来的方鼎赏赐给他。公孙侨将要回郑国,私下对羊舌肹说:“贵国国君不顾人民的穷困,而效仿楚国人的奢侈,心已不正,病还要发作,将没法治。我上次应对的话,是宽他的心的。”

这时有早起的人经过魏榆地方,听到山下好像有数人聚会的声音,正在议论晋国之事。走近前一看,只有十余块石头,并无一人。走过去后,声音和方才一样,急忙回头看,声音从石头中发出。这人大惊,告诉给当地人。当地人说:“我们听石头说话有几天了,因为事情奇怪,没敢说。”

这话传到绛州,平公召师旷问:“石头为什么能说话?”

师旷应对说:“石头不能说话,是鬼神凭借它。鬼神以人民为依靠,怨气在人民中聚集,鬼神就会不安,就有妖怪出现。现在主公大修宫室,把百姓财富弄光了,石头说话可能就因为这吧!”

平公冷笑一声,师旷退出,和羊舌肹说:“神怒人怨,国君不久于人世了!奢侈心理产生,实在开始于楚国,楚国国君的灾祸,可计日而待了。”

一个多月后,晋平公的病又犯了,终于不治。从筑虒祁宫到死那天,不到三年,又都在重病困苦之中。史官对此有诗说:崇台广厦奏新声,竭尽民脂怨黩盈。物怪神妖催命去,虒祁空自费经营!

平公死后,群臣奉世子夷即位,就是晋昭公。再说齐国大夫高强,由于他父亲高虿驱逐高止,说坏话让国君杀了闾邱婴,满朝不平;到高强继续为大夫,年少而喜欢喝酒,栾施也喜欢喝酒,二人相处甚好,和陈无宇、鲍国交结较少,四家大姓便分成两党。栾、高二人每逢聚饮,醉后就说陈、鲍两家长短。陈、鲍两家听说后,渐生疑忌。

忽然有一天,高强在醉中鞭打一名小僮,栾施也帮助打。小僮怀恨,乘夜跑去告诉陈无宇说:“栾、高二人要聚集家丁来偷袭陈、鲍二家,日期约定在明天。”又跑去告诉鲍国,鲍国相信了,忙命令小僮去请陈无宇,共同攻打栾、高二家。

陈无宇向家中人发了兵甲,立刻登车,要到鲍国家。途中遇见高强也乘车而来。高强已半醉,在车中和陈无宇拱手,问:“领着甲士往哪去?”

陈无宇骗他说:“去讨伐一个叛变的奴才!”

也问他:“子良去哪?”

高强回答:“我要到栾家饮酒。”二人告别,陈无宇令车夫快赶,一会儿就到了鲍家门口,只见兵车人众济济,戈甲森森,鲍国也穿甲拿弓,正要上车。

二人聚在一起商量,陈无宇复述高强的话说:“他说要到栾家饮酒,不知是否是真的,可派人探探。”

鲍国派人到栾家偷看,回报说:“栾、高二位大夫,都脱去衣帽,蹲着比赛喝酒。”

鲍国说:“小僮的话是假的。”

陈无宇说:“小僮的话虽不真实,可是高强在路上见我领着甲士,问我去哪,我骗他说要讨伐叛变的奴才,现在如果哪也不去讨伐,他心里一定怀疑,如果先图谋驱逐我们,可就后悔也来不及了。不如乘他喝酒没有准备,先去偷袭。”

鲍国说:“好!”两家甲士同时出发,陈无宇当先,鲍国押后,杀往栾家,把栾府前后门团团围住。

栾施正拿大杯要喝,听说陈、鲍二家兵到,不觉将杯掉到地上。高强虽然醉了,还有三分主意,对栾施说:“赶快召集家人,发给兵甲上朝,奉主公讨伐陈无宇、鲍国,没有不胜的。”

栾施就把家众全部聚齐,高强当先,栾施在后,从后门冲出,杀开一条血路,直奔齐宫。

陈无宇、鲍国怕他们挟持齐侯而自重,紧紧追来。高氏族人听说变乱,也聚众人来救。齐景公在宫内,听说四个大族率领甲士互相攻杀,正不知从何而起,急命守门人紧闭虎门,让宫中甲士守卫。他又派内侍召晏婴入宫。栾施、高强进攻虎门不成,驻扎在虎门右边;陈、鲍二家甲士,驻扎在左边,两下对峙。

一会儿,晏婴衣帽端正,驾车而到。四家都派人招呼他,他都不看,对使者说:“我晏婴只听从国君命令,不敢自行私作主张。”

守门人开了门,晏婴进内见国君。景公说:“四家相攻,兵到宫门,怎么办呢?”

晏婴启奏说:“栾、高二家依仗国君累世恩宠,专断独行,毫无顾忌,已不是一天了。高止遭驱逐,闾邱婴被杀,都城之人都怨恨,现在又攻打宫门,罪恶不能宽赦。但陈无宇、鲍国不等国君命令,擅自兴兵,也不是没有罪。请主公裁决!”

景公说:“栾、高的罪过,比陈、鲍重,应该除掉。谁可以一用呢?”

晏婴回答说:“大夫王黑可用。”景公传命令,让王黑率领国君的人马帮助陈、鲍攻打栾、高,栾、高二人兵败,退到大道上。都城中恨栾、高的人都捋袖伸臂助战。高强酒还未醒,不能力战。栾施先往东门跑,高强也跟着。王黑和陈、鲍追上他们,又在东门打起来。栾、高的人渐渐跑散,二人夺门而出,就逃亡到鲁国。陈无宇、鲍国驱逐两家家属,分占了家财。

晏婴对陈无宇说:“您是奉国君之命而驱逐世臣,又独得其利,人们将议论您。何不将分得的财物全归国君,您没分好处,人们必用谦让仁德称赞您,得到的就多了。”

陈无宇说:“多谢指教,无宇岂敢不听您的命令。”

于是他把分得的食邑及家财,全登在簿上,献给景公。

景公非常高兴。对景公的母亲孟姬,陈无宇又另有所献。

孟姬对景公说:“陈无宇诛剪强族,振兴公室,好处归给国君,他的谦让仁德不可埋没,何不把高唐赐给他作采邑?”

景公认为对。陈氏才开始富起来。陈无宇有心要做好人,进言说:“诸公子被高虿驱赶出去,实在无辜,应该召回并恢复他们的职位。”

陈无宇以齐景公名义召回子山、子商、子周等人,凡是帷幕器物,以及随从用的衣、鞋,他都用自己财物私下准备好,并派人分头迎接。各公子得回故国,已是欢喜,现在看见家中用具都置办齐全,知是陈无宇所给,感激不尽。陈无宇又大施恩惠给国君族人,凡是公子、公孙无俸禄的,他全用自己俸禄分给。他又访求都城中贫困孤寡之人,私下给他们粮食。凡国人借贷,借出时用较大量具,收回时用较小量具;贫穷无力偿还的,他就把债券烧了。全国上下没人不颂扬陈家恩德的,都愿意为他效死。后人有诗说:威福君权敢上侵,辄将私惠结民心。请看陈氏移齐计,只为当时感德深。

齐景公用晏婴为相国,晏婴见民心全归陈氏,私下和景公说,劝景公放宽刑罚,少征赋税,对穷困的人予以补济帮助,施恩惠于百姓,以便挽留人心,景公不能接受实行。

再说楚灵王建成章华宫,诸侯去参加落成典礼的人甚少,他又听说晋平公修筑了虒祁宫,诸侯都庆贺,大有不平之心,召伍举商议,要兴兵以侵中原。

伍举说:“大王用道德仁义召会诸侯,而诸侯不来,是他们的罪过。用土木召会诸侯,而指责他们不到,怎么能使人心服呢?大王一定要用兵,以在中华立威,必须挑选征讨有罪过的,才算师出有名。”

灵王说:“现在有罪的是哪一国?”

伍举启奏说:“蔡国世子般杀了他的君父,到现在九年了。大王第一次会合诸侯,蔡国国君亲来赴会,所以隐忍住没有声讨他。但杀上作乱的贼人,即使是作乱者子孙也应该接受惩处,何况作乱者本人呢?蔡国靠近楚国,如果讨伐蔡国国君而又兼并他的土地,那么道义和利益,两者我们都可以得到。”

话还没有说完,楚王近臣来秉报:“陈国有讣告到了,说陈国国君溺已死,公子留继承了国君之位。”

伍举说:“陈国世子偃师,名字列在诸侯的册子上,现在立公子留为国君,把偃师置于何地?以臣考虑,陈国一定有变乱了。”

第69回 楚灵王挟诈灭陈蔡 晏平仲巧辩服

陈哀公名溺,他的正妃郑姬生子偃师,已经立为世子。次妃生公子留,三妃生公子胜。次妃多媚得宠,公子留出生后,哀公极其宠爱他,只是因为偃师已被立为世子,找不到理由废除他。陈哀公便让自己的弟弟官居司徒的公子招任公子留的太傅,公子过为少傅,嘱咐公子招和公子过说:“将来偃师应该传位给公子留。”

周景王十一年,陈哀公重病卧床,很长时间不上朝。

公子招对公子过说:“公孙吴将长成人了,如果偃师继承国君之位,一定又立公孙吴为世子,怎么能传给公子留?这样我们就辜负了国君的托付。现在国君久病,事情在我们掌握,趁国君未死,我们假传国君的命令,杀掉偃师,立公子留,就可以不致将来后悔了。”

公子过认为对,就和大夫陈孔奂商议。

陈孔奂说:“世子每天一定到宫里问候病情三次,早晚在国君左右,没法假传命令。不如在宫巷中埋伏甲士,等他进出时,就便刺杀,不过用一人之力。”

公子过就和公子招定计,把这事托付陈孔奂,答应立公子留之日,增加陈孔奂的封邑。陈孔奂暗招心腹力士,混在守卫宫门的人中间,守卫又以为是世子亲随,并不怀疑。世子偃师向陈哀公问安之后,夜出宫门,陈孔奂的力士把他灯火弄灭,刺死了他。

宫门大乱。一会儿,公子招和公子过到了,假装出惊骇的样子,一面派人搜查贼人,一面倡议说:“国君病重,应该立国君的次子公子留为君。”

陈哀公听到变乱,气愤得自缢而死。史官对此有诗说:嫡长宜君国本安,如何宠庶起争端?古今多少偏心父,请把陈哀仔细看!

司徒公子招侍奉公子留主持丧事、即位,派大夫于徵师到楚国报告说陈哀公病死。

这时伍举侍奉在楚灵王身旁,听说陈国已经立公子留为国君,不知原世子偃师怎样了,正在疑惑。忽然有人禀报:“陈侯第三子公子胜和侄儿公孙吴请求进见。”

楚灵王召见他们,问他们来意如何。二人哭着拜倒在地,公子胜开言说:“嫡兄世子偃师,被司徒公子招和公子过设阴谋屈杀,以致我父亲自缢而死。他们又擅自立公子留为国君,我们怕他们加害,特来投奔大王。”

楚灵王责问于徵师,于徵师开始还抵赖,却被公子胜指实,无话可答。

灵王大怒,对于徵师说:“你就是公子招、公子过同党!”喝令刀斧手把徵师绑出斩首。

伍举忽奏:“大王既已杀逆臣的使者,应该用公孙吴以讨伐公子招、公子过的罪行,名正言顺,谁敢不服?安定陈国以后,再接着到蔡国。大王做这两件事,我国前代国君、五霸之一的庄王的业绩,在大王面前也不值一谈了。”

灵王极为高兴,就下令起兵讨代陈国。

公子留听说于徵师被杀,怕大祸临头,不愿作国君,逃亡到郑国去了。有人劝公子招:“你为什么不逃走?”

公子招说:“楚国军队要到来,我自然有计策让它退回。”

楚灵王大兵到陈国,陈国人都同情偃师被害,见公孙吴在军队里,没有不欢腾的,都献上饭食、饮水,迎接楚军。

公子招见事情紧急,派人请公子过来商议。公子过到来后,就问道:“司徒说‘有计策让楚军退回’不知是什么样的计策呢?”

公子招说:“让楚国退军只需要一件东西,想和您借。”

公子过又问:“什么东西?”

公子招说:“借用你的脑袋!”

公子过大惊,正要起身,公子招左右棒棍齐下,把公子过打倒,公子招就拔剑斩下公子过首级,亲自拿到楚军,向灵王叩头说:“杀世子,立公子留,都是公子过干的。招仗大王之威,斩公子过献上,望大王赦免臣的不聪明的罪过。”

楚灵王听他言语谦卑和逊,心中已喜欢。公子招又用膝盖向前爬,靠近楚灵王座位,密奏说:“从前贵国庄王平定陈国之乱,已把陈国变成楚国的郡县,后来又封还陈国,便丧失了功绩。现在公子留害怕出逃,陈国无主,请大王收为郡县,不要再让别姓人占着了。”

灵王高兴地说:“你的话正合我心。你先回国,为寡人扫除宫殿,以等寡人巡幸。”公子招叩谢离开。

公子胜听说灵王放公子招回国,又来哭诉说:“设计阴谋全出于公子招,具体办事的人则为公子过和大夫陈孔奂干的。现在他竟然把罪推给公子过,希望解脱自己,敝国先君、先世子在地下也不能瞑目。”

说完,痛哭不止,军队都被他感动了。

灵王安慰他说:“公子不要悲伤,寡人自然会有处置。”

次日,公子招准备车驾仪仗,来迎接楚灵王进城。灵王坐在朝堂上,陈国百官都来参拜。灵王叫陈孔奂到前面,斥责说:“杀害世子,是你行凶,不杀你怎么警众!”

命令左右将陈孔奂斩了,和公子过一起悬首城门。灵王又讥讽公子招说:“寡人本想宽恕你,可公论不容,我也没办法。现在饶你一命,你可以搬家,远远逃到东海去。”

公子招惊慌失措,不敢申辩,只得拜谢告辞。

灵王派人将公子招押送到越国去了。公子胜领公孙吴拜谢讨贼之恩,灵王对公孙吴说:“本想立你为国君,以延续你们祖先胡公的祭祀。只是公子招、公子过同党还很多,一定深恨你,恐怕你会受害,你姑且随我回楚国吧!”

楚灵王就下令毁掉陈国宗庙,设陈国为县。

灵王想起早先穿封戍和自己争郑国囚犯皇颉的事,认为穿封戍为人刚直、不肯谄媚,就派他把守陈地,称为陈公。陈国人非常失望。髯翁有诗感叹说:本兴义旅诛残贼,却爱山河立县封。记得蹊田夺牛语,恨无忠谏似申公!

楚灵王带公孙吴回国,歇兵一年,然后攻打蔡国。

伍举献计说:“蔡国国君般,作恶多年,已忘了自己的罪行。如果去征讨,他反会有话说,不如把他诱骗来杀掉。”

灵王按计行事,便假托巡视各处,驻军在申地,派人送礼物给蔡灵公,请他到申地相会。使臣到蔡国,呈递了国书,蔡灵公打开来看,大略说:寡人想见君侯一面,请君侯下临申地。很不像样的一点礼物,就供君侯赏给下人吧!

蔡灵公乘兵车要走,大夫公孙归生劝谏说:“楚王为人,贪婪而不讲信义。现在派使者来我国,礼重而言词谦卑,大概是诱骗我们,国君不可去。”

蔡灵公说:“蔡国的地方不够楚国一县,来召我我却不去,他若用兵,谁能抵挡得住?”

归生说:“那么请主公先立世子,然后再走。’蔡灵公接受了建

议,立他儿子公子有为世子,派归生辅助世子有监国。

蔡灵公即日动身,到申地,拜谒楚灵王。灵王说:“从此地一别,到现在八年了,很高兴君侯风采如旧时一样。”

蔡灵公回答说,“我蒙上国赐恩,被收在盟会载册之中、借君王之威灵,镇守敝国,感恩非浅。听说君王开疆辟土到商墟,正要赶来恭贺,君王派使臣光临,岂敢不来为君王奔走驱使?”

楚灵王就在申地行宫设宴款待蔡灵公,歌舞大盛,宾主痛饮极为欢乐。又移席到别处,让伍举在馆舍之外慰劳蔡灵公随从之人。蔡灵公欢饮,不觉醺然大醉。四壁遮帷里埋伏着甲士,楚灵王掷杯为号,甲士突然跳出,在席上把蔡灵公绑了。蔡灵公醉中还不知道。灵王派人向众人宣布说:“蔡国国君般,杀其君父,寡人代天施以惩罚。随从之人无罪,投降的有赏,愿回国的随便。”

蔡灵公待下人极有恩德礼遇,从行的臣子,没有一人肯归降楚国。楚灵王一声号令,楚军包围上来,蔡灵公随从之人都被抓住。蔡灵公才醒过来,知被绑住,睁眼看楚灵王说:“我有何罪?”

楚灵王说:“你亲自杀死父亲,违背天理,今天就是死也晚了。”

蔡灵公叹息说:“我后悔没听归生的话啊!”楚灵王命令将蔡灵公车裂处死,随从而死的七十多人,最低等的车夫、奴隶,也都被杀

不赦。

楚灵王又大写蔡灵公杀父为逆之罪于木板上,在城中宣布,又命公子弃疾统领大军,长驱直入攻打蔡国。髯翁对此有诗说:蔡般无父亦无君,鸣鼓方能正大伦。莫怪诱诛非法典,楚灵原是弑君人。

蔡国世子有,从父亲走了之后,早晚派侦探打听。忽然听说灵公被杀,楚兵不日将到蔡国,他立即召集军兵,发给兵器,登上城墙防守。楚兵一到,将城层层围住。公孙归生说:“蔡国虽然很久以来就附属于楚国,可是晋、楚两国已经合盟,归生参加,列名盟书之上。不如派人向晋国求救,如果晋国好心顾念前盟,或者能来援救。”

世子有听从他的计策,召募都城中能出使晋国的人。

蔡洧的父亲蔡略,随从蔡灵公去申地,在被杀的七十人之中。蔡洧要报父仇,应召而出,领了国书,乘夜用绳子吊下城墙北行,直达晋国见晋昭公,哭诉事情。

晋昭公召集群臣问他们。荀吴启奏说:“晋国是盟主,诸侯赖以得到安宁。已经没救陈国,又不救蔡国,盟主的绩业就完了。”

晋昭公说:“楚国国君虔*蛮横,我国兵力不如他,怎么办?”

韩起应对说,“即使知道不如他,就能坐视不问吗?为什么不会合诸侯而商量一下?”

晋昭公就命令韩起约各国在厥慭相会。宋、齐、鲁、卫、郑、曹等国,各派大夫到会所听命,韩起说到救蔡之事,各国大夫人人伸舌,个个摇头,没一个肯承担的。

韩起说:“各位怕楚国到这地步,将听任他逐步蚕食吗?如果楚兵由陈、蔡而渐渐攻到各国,敝国国君也不敢管了。”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人回答。

宋国右师华亥参加了会议,韩起单独和华亥说:“你们国家先右师向戍倡议谋略,约定南北消除战争,有先用兵的,各国一起讨伐它。现在楚国首先毁约,向陈国、蔡国用兵,你袖手不发一言。不是楚国没信义,是你们国家进行欺骗。”

华亥战战兢兢回答说:“下国怎敢进行欺骗而得罪盟主?但蛮夷楚国不顾信义,下国没办法对付它。现在各国军备久已松驰,一旦用兵,胜败难说。不如遵守消除战争的盟约,派一名使臣为蔡国请求宽恕,楚国一定没话说。”

韩起见各国大夫都有怕楚国之心,估计救蔡国一事,鼓动不起来,就商议写信一封,派大夫狐父直到申城见楚灵王。蔡洧见各国不肯发兵救蔡国,哭号而去。

狐父到申城把信呈上,楚灵王开信看,大略说:当日在宋国会盟,南北各使属国朝见对方盟主,本来以消除战争为目的。虢地会盟,重申旧有盟约,鬼神共知。敝国国君率领各国坚守盟约之言,不敢动一下兵戈。现在陈、蔡国君有罪,贵国勃然大怒,起兵讨伐,义愤所激,事情可以变通。罪人已杀,兵仍未离,贵国有什么辩解的说辞?各国执政大夫,都跑到敝地集会,用救弱解乱的道义谴责敝国国君,敝国国君感到羞愧,但仍然怕征发兵卒违背盟约,派小臣韩起会合各国大夫修此一信,为蔡国请命。如贵国顾念先前的友好,保存蔡国的宗庙,敝国国君及同盟各国,全受到贵国国君的好处,岂只是蔡国人受惠。

信的后面,宋、齐等国大夫,都签署了名字。

楚灵王看完笑着对狐父说:“蔡国都城早晚就要拿下,你用空话解围,拿我当三尺童子吗?你去回禀你们国君,陈、蔡是我国属国,和你们北方无关,不劳照管。”

狐父再要苦求,灵王猛然起身进里面去了,无片纸回信。狐父怏怏而回。晋国君臣虽然痛恨楚国,但也无可奈何。正是:有力无心空负力,有心无力枉劳心。若还心力齐齐到,涸海移山孰敢禁!

蔡洧回到蔡国,被楚国巡查士兵抓获,押到公子弃疾帐前。弃疾胁迫他投降,他不肯,楚国把他囚禁在后军。弃疾知道晋国不派救兵,攻城越发凶猛。归生说:“事情危急了!臣要拼上一条性命直到楚营,游说他们退兵。万一肯听,也可免遭生灵涂炭。”

世子有说:“城中调度,全仗大夫,怎么可以扔下我离去呢?”

归生回答说:“殿下如果不肯舍我,臣的儿子朝吴可派。”

世子有召来朝吴,含泪派他前往。朝吴出城见弃疾,弃疾以礼相待。朝吴说:“公子重兵来到蔡国,蔡国知道必然灭亡,只是不知罪过所在。如果因为先前的国君般失德,不被宽赦,可是世子有什么罪?蔡国的宗庙有什么罪?万望公子怜悯而详察。”

弃疾说:“我也知道蔡国没有灭亡之理,但是受命令攻城,如果无功回报,一定获罪。”

朝吴说:“我还有一句话,请您让左右都退下。”

弃疾说:“你尽管说吧,我的左右没有妨碍。”

朝吴说:“楚王得到国家也不是正路,公子难道不知道这个?凡是有人心的人,没有不怨恨气愤的!楚王又在国内竭尽民脂民膏大兴土木,在国外竭尽战士血肉和生命进行战争,使用人民不知体洫,贪得无厌,上年灭陈国,现在又诱杀蔡国国君。公子不念贵国先君被害之仇供他驱使,人民怨恨起来,公子也要分担一半了!公子贤明,颇有声誉,又有‘当璧而拜’的祥瑞,楚国人都想由公子做国君,公子真能反戈向内,声讨楚王杀君害民之罪,人心一定响应,谁能成为和公子对抗的人呢?这和侍奉无道昏君,招致万民怨恨比怎么样?公子如能听在下愚计,我愿率蔡国剩下的人做公子前驱。”

弃疾生气说:“匹夫竟敢用巧言离间我们君臣!本应斩首,暂时寄下你的脑袋,替我传话给世子有,快快自己绑上出来投降,还可留一口气。”吆喝左右把朝吴拉出营去。

原来当初楚共王无嫡子,只有宠妾生的五个儿子:老大熊昭,即楚康王,老二公子围,即楚灵王熊虔;老三熊比,字子干;老四黑肱,字子晰;最小的即公子弃疾。共王要在五个儿子中立一人为世子,心里决定不下来,便隆重大事祭祀群神,捧着璧暗中祷告说:“请求神灵在五人之中,选出一个贤明而有福气的,让他主持国家。”

就把璧秘密埋在太庙的屋中,暗记其处,让五个儿子各斋戒三天后,五更时进入大庙,按长幼顺序依次拜谒祖先神位,看谁拜谒时在璧上,就是神所选立的人。康王先入,跨过埋着的璧,在它前面拜。灵王拜时,手肘在璧的上面。子干、子晰二人,离璧甚远。弃疾当时年纪还小,让保姆抱进来拜谒,正在璧纽之上。共王心中知道神灵保佑弃疾,宠爱更加厉害。由于共王死时,弃疾还未长大,所以康王先立为国君,可是听说埋璧之事的楚国大夫,没有不知道弃疾该做楚王的。今天朝吴说到“当璧而拜”的祥瑞,弃疾害怕这话传出去被楚灵王忌恨所以假装生气赶走了他。

朝吴回到城里,讲了弃疾的话。世子有说:“国君为国家而死,乃是正理。我虽未完成父亲的丧事而即位,可是已经摄政守国,就应当和这城一起存亡,岂能向仇人屈膝,自作奴隶呢?”于是坚守更为用力。从楚军夏天四月包围开始,直到冬天十一月,公孙归生积劳成病,卧床不起,城中吃的光了,有一半人饿死,守城人又饿又累,不能对敌。楚国士兵像蚂蚁一样爬上城墙,城被攻破了。世子有端坐城楼,束手接受捆绑。弃疾进城,安抚居民,把世子有押上囚车,和蔡洧一起送到灵王处报捷。因为朝吴曾说“当璧而拜”的话,留下他没送往楚国。

不久,归生死了,朝吴就留下服事弃疾。这是周景王十四年的事。

这时楚灵王已回郢都,梦见神人来拜访,自称是九冈山的神,说:“祭祀我,我让你得到天下。”醒后大喜,就命令起驾到九冈山。正好弃疾捷报到,灵王就命令拿世子有当作祭祀用品,杀了祭神。

申无宇劝止说:“从前宋襄公杀鄫国国君在次睢祭祀土神,诸侯就都背离了他。大王不可蹈此覆辙!”

灵王说:“他是叛逆般的儿子,罪人的后代,怎么能和诸侯相比,正该象牲畜一样使用。”

申无宇退下叹息说:“王上暴虐太厉害了,大概不会善终!”就告老回家。

蔡洧见世子有被杀,哀哭三天。灵王认为他忠君,就释放而任用了他。蔡洧因为父亲先被灵王所杀,私怀复仇之心,就鼓动灵王说:“诸侯所以服事晋国而不服事楚国,是因为离晋国近,离楚国远。现在大王占领了陈国、蔡国之地,和中原相接,如果加高扩大城墙,各置千辆兵车,向各国示威,四方谁敢不服?然后向吴国、越国用兵,先征服东南,后图攻西北,可以代替周朝而成为天子。”

灵王对他的阿谀奉承的话非常喜欢,一天比一天宠信。于是重新修建陈、蔡的城墙,扩大一倍,加高一倍,就用弃疾做蔡公,以酬劳他灭掉蔡国的功绩。又修筑东西两座不羹城,据守楚国的要害,从此天下没有比楚国更强大的了。

灵王以为指日可得天下,召太卜用龟甲占卜,问:“我何日为王?”

太卜说:“君王已称王了,还问什么?”

灵王说:“楚国和周朝并立,不是真王。得到整个天下,才是真王。”

太卜用火烧龟甲,龟甲裂开。太卜说:“占卜之事不成。”灵王把龟甲扔到地上,捋胳膊大叫:“天啊,天啊!区区天下,不肯给我,生我熊虔有什么用?”

蔡洧启奏:“事在人为,那烂骨头知道什么?”灵王就又欢喜起来。

诸侯畏惧楚国的强大,小国都来朝贡,大国也派使臣修好,进贡的使臣,路上不断。其中有一人乃是齐国上大夫晏婴,字平仲,奉齐景公命令,出使楚国修好。楚灵王对群臣说:“晏平仲身不满五尺,可是贤名传遍各国诸侯。当今海内各国,只我们楚国最强,我要羞辱晏婴一番,以显示楚国的威风,各位爱卿有何妙计?”

太宰薳启疆密奏说:“晏平仲善于应对,一件事不足以羞辱他,必须如此如此。……”

灵王极为高兴。薳启疆连夜派人,在郢城东门旁边,另外开凿一个小洞,刚好五尺高,吩咐守门军士说:“等齐国使臣到达时,要把城门关闭,叫他从洞中进城。”

不一时,晏婴身穿破裘,轻车瘦马来到东门,见城门不开,就停车不动,让车夫叫门。守门人指着洞告诉他说:“大夫从这个洞出入,宽敞有余,哪里用开城门?”

晏婴说:“这是狗门,不是人出入的!出使狗国,从狗门进;出使人国的,还得从人门进。”

楚国使者把他的话飞报楚灵王,灵王说:“我要戏弄他,反被他戏弄了。”

就命打开东门,请晏婴进城。晏婴看郢都城墙坚固,市井稠密,真是地灵人杰,大江以南的胜地。怎见得?有宋代学士苏东坡咏荆门之诗为证:游人出三峡,楚地尽平川。北客随南广,吴樯开蜀船。江侵平野断,风掩白沙旋。欲问兴亡事,重城自古坚。

晏婴正在观看,忽见两辆车从大道而来,车上都是精选的出色壮汉,高身量,长胡须,盔甲鲜明,手握大弓长戟,样子好像天神,来接晏子,意在显出晏子的矮小。

晏子说:“今天为修好而来,不是打仗,为什么用武士?”将这些人喝退一旁,驱车直进。

将上朝堂时,朝门外十余名楚国官员,一个个高冠宽带,济济楚楚,列成两行。

晏子知道这些都是楚国一些杰出人士,慌忙下车。众官一一上前相见,暂时分列左右,等候朝见。其中一个年轻的,先开口问:“大夫莫非夷维晏平仲吗?”

晏子看他,是计韦龟之子计成然,官拜郊尹。

晏子回答:“是在下,大夫有何见教?”

计成然说:“我听说齐国是姜太公所封之国,军兵与秦、楚匹敌,财物和鲁、卫流通,为什么从齐桓公做霸主后,篡权夺位不断,宋国、晋国交相攻伐,到现在,朝结晋国,暮交楚国,君臣在路奔忙,几乎没有安宁的岁月了呢?凭齐国国君的志向,岂比桓公低,平仲的贤明,也不让管仲,君臣在一起,竟不想大展经纶,继承、振兴往日的业绩,以发扬光大先人的传统,却服事我们大国,自比臣仆,实在是愚昧,在下没法理解。”

晏子扬声回答:“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从周王室失去对天下的控制,五霸先后兴起,齐、晋称霸中原,秦国称霸西戎,楚国称霸南疆,虽说人材辈出,也是气数造成的。凭晋文公雄才大略,死后就被秦兵攻打;秦穆公强盛,子孙就弱下来;楚国庄王之后,也每每受晋国、吴国的侮辱;哪里仅仅是齐国呢?敝国国君,懂得天运的盛衰,知道时势的变化,所以养兵练将,等待时机而起。今天我出使修好,是邻国往来的礼节,记载在先王制度中,说什么臣仆?你祖先子文是楚国名臣,了解时势,通达权变,先生你大概不是他嫡系后裔吧?为什么说话这么荒谬呢!”

计成然满脸羞惭,缩着脖子退回。一会儿,左边一人发难说:“平仲固然自负是识时务、通机变的人,不过崔杼、庆封作乱,齐国臣子从贾举以下,尽节为义而死的无数,陈文子有马不过能驾十辆车,也离开这些人。先生是齐国世家,上不能讨贼,下不能避位,中不能死节,为什么恋恋不舍职位呢?”晏子看他,是楚国上大夫阳匄,字子瑕,楚穆王曾孙。

晏子就回答说:“怀抱大节的人,不拘守小的诚实,有远虑的人,哪里会顾虑眼下?我听说,国君为国而死,臣下应当随死。现在敝国先君庄公,不是为国而死;随他死的,都是他私人的亲信。我晏婴即便不才,怎么敢列身在宠幸人之中,用一死沽名钓誉呢?而且臣子遇到国家有难,能则图谋解决,不能就离开。我没有离开,因为要确立新国君,以保存国君宗族祭祀有人,不是贪图职位。假使人人都离开,国事还靠谁?况且国君遇到变乱,哪一国没有?先生是说楚国在朝的各位都是讨贼为君难而死的志士吗?”

这一句话,暗指楚国熊虔杀君,群臣反而拥戴他作国君,只知责人,不知责己的意思。公孙瑕没话可答。一会儿,右边又一个人出来说:“平仲!你说‘要确立新国君,以保国君宗族祭祀有人’,话太夸张了。崔氏、庆氏互相图谋,栾、高、陈、鲍四家互相并吞,你依违观望其间,并不见你出什么谋略计策,无非因人成事而已。尽心报国的人,就止于这样吗?”晏子看他,是右尹郑丹,字子革。

晏子笑着说:“先生知其一,不知其二。崔、庆二家联盟,我晏婴独不参加。四家作乱,我晏婴在国君处。应该刚强还是柔和,看时机而行动,主要在保全君主、国家,这岂是旁观的人所能看清的吗?”

右边又一人出来说:“大丈夫匡正时势,得遇君主,有大才略,一定有大的抱负,依在下愚见,平仲未免为鄙陋、吝啬的人。”晏子看他,是太宰薳启疆。

晏子说:“足下怎么知道我鄙陋、吝啬呢?”

薳启疆说:“大丈夫为明主作官,贵为相国,必然服饰华美,车马壮观,以显示国君的恩赏,为什么破裘瘦马出使外国,难道是俸禄不够用吗?而且我听说平仲少年时穿的狐裘,三十年未换,举行祭祀时,猪腿盖不住祭祀的器具,不是鄙陋、吝啬是什么?”

晏子拍掌大笑说:“足下的见解,何其浮浅!我晏婴从居相位以来,父亲一族都穿皮裘,母亲一族都有肉吃,至于妻子一族,也没有受冻挨饿的。草野的士人,等晏婴送东西而点火做饭的有七十余家。我家虽然俭朴,而父、母、妻三族人衣食丰足;本人好像吝啬,而群士衣食丰足,用这显示国君的恩赏,不是更大吗?”

话未说完,右边又一人出来,指着晏子大笑说:“我听说商汤身高九尺而作贤王,子桑力敌万人而成名将。古代的明君贤士,都因为状貌魁梧,雄勇冠世,才能立功当时,名传后代。现在先生身不满五尺,力量抓不到一只鸡,只会用口舌,自以为能,难道不觉可耻吗?”

晏子看他,是公子真的孙子囊瓦,字子常,现为楚王车右。

晏婴微微而笑,回答说:“我听说秤锤虽然小,却能压千斤,船上的桨虽长,始终在水中服役。公孙侨如身长而在鲁国被杀,南宫万力气绝大而在宋国身亡,足下襟长力大,大概和他们相近吧?我晏婴自知无能,但有问必答,又怎么敢自逞口舌呢?”囊瓦不能再对答。

忽然有人传报:“令尹薳罢来到。”众人都拱手而立等候。

伍举就揖让晏子走进朝门,对众大夫说:“平仲乃是齐国的贤士,各位何必以口舌言语相争呢?”

不长时间,楚灵王升殿,伍举引晏子入见。灵王一见晏子,突然问:“齐国本来就没人吗?”

晏子就说:“齐国都城中呼气成云,挥汗成雨,走路的人摩肩接踵,站着的人一个挨一个,怎么说无人?”

灵王说:“那么为什么派一个小人来出使我国?”

晏子说:“敝国派遣使者有固定规则,贤人奉命出使贤国,不贤的人奉命出使不贤的国家,大人就出使大国,小人就出使小国。臣是小人,又最不贤,所以出使楚国。”

楚灵王被他的话说得很羞惭,然而心中对他暗暗惊异。

接见使臣的仪式完毕,正好城郊的人献合欢橘到,楚灵王先把一只赏赐给晏婴,晏婴就带皮吃了。楚灵王鼓掌大笑说:“齐国人难道没有尝过橘子吗?为什么不剥开?”

晏子回答说:“臣听说:‘接受君主的赏赐,瓜、桃不能削皮,

第70回三兄楚平王即位 劫齐鲁晋昭公寻盟

周景王十二年,楚灵王灭陈、蔡二国后,又把许、胡、沈、道、房、申六个小国迁移到荆山,百姓流离失所,道路上一片伤心怨恨之声。

灵王自以为天下唾手可得,日夜在章华台上宴乐,要派使者到周王那里索要象征九州的九鼎,作为楚国镇国之物。

右尹郑丹说:“今天齐国、晋国还很强大,吴国、越国仍未臣服,周王室虽然畏惧楚国,恐怕各国要有后话。”

灵王愤恨地说:“寡人几乎忘了,从前在申地会盟时,赦免了徐国国君之罪,一同攻打吴国,徐国很快又依附于吴国,不为我尽力。现在我先讨伐徐国,接着伐吴,从长江往东,都属于楚国,那么天下已定下一半了。”

他就派薳罢同蔡洧奉世子熊禄守国,自己大张旗鼓地检阅车马,往东走到州来,驻扎在颍水边上。他派司马督率领三百辆兵车攻打徐国,包围了徐国国都。灵王大军屯驻乾溪,以作声援。

这时为周景王十五年,楚灵王十一年。到冬天,赶上下大雪,积雪厚达三尺多。有诗为证:彤云蔽天风怒号,飞来雪片如鹅毛。忽然群峰失青色,等闲平地生银涛。千树寒巢僵鸟雀,红炉不煖重裘薄。比际从军更可怜,铁衣冰凝愁难著。

灵王问左右:“从前秦国贡献的‘复陶裘’、‘翠羽披’可拿来穿。”

左右把裘披呈上,灵王穿裘加披,头带皮冠,足穿豹皮鞋,手握紫色丝鞭,出帐看雪。

右尹郑丹来拜见,灵王脱掉冠、披,放下鞭子,和他站着说话。

灵王说:“太冷了!”

郑丹回答说:“大王重裘豹皮鞋,身在虎帐,还冷得不好受,何况军士穿着单衣,露出脚踝,戴铁盔,穿铁甲,拿着兵器站在风雪之中呢?大王何不驾车返回国都,召回攻徐国的军队,等来年春天天气和暖,再图进兵,岂不两好?”

灵王说:“卿说的很好!可是我从用兵以来,所向必克,司马督早晚一定有好消息。”

郑丹应对说:“徐国和陈、蔡不同。陈、蔡二国靠近楚国,久在庇护之下,而徐国在楚国东北三千多里,又依附吴国而自重。大王想成就讨伐徐国的功业,使三军久停在外,受劳累、寒冻之苦,万一国内有变乱,军士离心。我个人认为,这事危险。”

灵王笑着说:“穿封戍在陈地,弃疾在蔡地,伍举和太子守国,这好比有三个楚国,我有什么忧虑的?”

话未说完,左史倚相跑着经过灵王面前,灵王指着他对郑丹说:“他是博物之士,所有《三坟》、《五典》、《八索》、《九邱》等古书,没有不通晓的,子革好好照看他。”

郑丹说:“大王的话过头了。从前周穆王乘八骏遍游天下,祭公谋父作《祈招》这首诗,用来劝止穆王之心,穆王听从劝谏返回都城,才能免掉祸患。我曾经拿这首诗问倚相,他却不知道。本朝的事情还不知道,怎么能了解到远古呢?”

灵王说:“《祈招》这首诗怎么说,能替寡人朗诵出来吗?”

郑丹答道:“我能朗诵。诗说:‘祈招之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

灵王说:“这诗怎么讲?”

郑丹应对说:“愔愔,是安适和乐的样子。说祈父所掌管的军兵,享受安适和乐的幸福生活,用来显示君王美好的声誉,可以和宝玉的坚牢、黄金的贵重相比。所以能这样,由于君王能爱惜民力,适可而止,去掉贪欲过满之心的缘故。”

灵王知道他讽刺自己,默默无言,好久才说:“卿先退下,容我想想。”

这天夜里,灵王心想班师。突然探马回报:“司马督屡屡打败徐国军队,已经围困住徐国都城。”

灵王说:“徐国能灭。”就留在了乾溪,从冬天到春天,每天以射猎为乐,驱使百姓修台建宫,不想回都城。

这时,蔡国大夫归生的儿子朝吴,服侍灵王任命的蔡公弃疾,日夜考虑恢复蔡国,和他的家宰观从商议。

观从说:“楚王穷兵黩武而远出,久久不回,内里空虚,外面怨恨,这是老天灭亡他的时刻。失掉这个机会,蔡国就没法重建了。”

朝吴说:“要恢复蔡国,该用什么计策?”

观从说:“叛逆熊虔自立为王,另外三名公子心都不服,只是力量不够。如能借蔡公弃疾的命令,召子干、子晰,如此这般,……楚国都城可得。得到都城,熊虔的巢穴已毁掉,他不死干什么?到下一个楚王的时候,蔡国一定能够恢复。”

朝吴听从他的计议,让他假传蔡公弃疾的命令,从晋国召来子干,从郑国召来子晰,说:“蔡公愿意用陈、蔡二地的军队,送二位公子回楚国,以对抗叛逆熊虔。”子干,子晰大喜,一齐到蔡城郊外来会弃疾。

观从先回来报告朝吴,朝吴到郊外对两名公子说:“蔡公实在没有命令,然而可以劫持他取得。”

子干、子晰面露恐惧,朝吴说:“楚王游乐不归,都城中空虚无备,而蔡洧念杀父之仇,以有事为幸,计成然为郊尹,和蔡公交好,蔡公举事,他一定作内应。穿封戍虽封在陈地,他的心不亲近楚王,如果蔡公召他,一定前来。凭着陈、蔡两地这么多军队,袭击空虚的楚国都城,如探囊取物,公子不要怕事情不成功。”

这几句话说透利害,子千、子晰才放心,说:“愿始终听您教导。”

朝吴请二人盟誓,就杀牲畜敌血,誓为先代国君郏敖报仇。嘴上说誓虽然如此,誓书上却把蔡公放在最前面,说要和子干、子晰共同袭击叛逆熊虔。三人挖地为坑,把誓书放在祭牲上面埋好。事毕之后,朝吴让家丁领子干、子晰进入蔡城。

蔡公弃疾正吃早饭,猛见二位公子到,出乎意外,大惊,要站起来躲避。朝吴跟着到了,上前拉住蔡公袖子说:“事已至此,您要到哪去?”

子干、子晰抱住蔡公大哭说:“叛逆熊虔无道,杀兄杀侄,又流放我们,我们二人这次来,要借你兵力为哥哥报仇,事成之后,一定把王位给您。”

弃疾惊慌失措,回答说:“请慢慢商议商议。”

朝吴说:“二位公子饿了,有饭一起吃吧。”

子干、子晰吃完,朝吴让他们快走,就向众人宣布说:“蔡公召来二位公子,共举大事,已在郊外盟誓,派二位公子先行入楚。”

弃疾制止说:“不要诬赖我!”

朝吴说:“郊外坑中埋牲与誓书,难道没人看见吗?您不必再隐讳,只有快快成事,共取富贵,才是上策。”

朝吴又在街上大喊道:“楚王无道,灭我蔡国,现在蔡公答应我们复国,你们都是蔡国百姓,难道能忍心宗族祭把沦亡?可一起随蔡公赶上二位公子,共同进入楚国。”

蔡城人听见呼喊,一时都集合起来,各拿器械,聚到蔡公门口。

朝吴说:“人心已齐,您应赶快安抚使用,不然要有变乱!”弃疾说:“你逼迫我上虎背吗?该用什么办法?”

朝吴说:“二位公子还在郊外,应赶快和他们会合,把蔡国军兵民众集合起来。我去游说陈公穿封戍,让他率领军队随你而行。”

弃疾答应了。子干、子晰率领手下众人和蔡公会合。

朝吴派观从星夜赶往陈城,要见陈公。观从路上遇到陈国人夏啮,这人是夏征舒的玄孙,和观从平素相识。观从告诉夏啮恢复蔡国之心。夏啮说:“我在陈公门下做事,也在商量恢复陈国的办法。现在陈公重病已起不来,您不必去见他了。您先回蔡国,我一定率领陈国人为一队。”观从回报蔡公。

朝吴又写信密致蔡洧,让他做内应。蔡公用家臣须务牟为先锋,史猈任副先锋,派观从为向导官,率领精兵先行。

恰好陈国夏啮也起陈兵来到。

夏啮说:“穿封戍已死,我用大义告诉陈国人,特来助行义举。”

蔡公大喜,派朝吴统率蔡国人为右军,夏啮统率陈国人为左军,说:“偷袭之事,不可迟慢。”就星夜往郢都进发。

蔡洧听说蔡公兵到,先派心腹出城投降,斗成然也到郊外迎接蔡公。

令尹薳罢正要聚兵安排防守,蔡洧已打开城门,让蔡公军队进城。

须务牟抢先进去,喊道:“蔡公在乾溪攻杀楚王,大兵已到郢城了!”都城的人厌恶灵王无道,都愿蔡公为王,没有肯抵抗的。薳罢要奉世子禄出逃,须务牟兵已包围王宫,薳罢进不去,回家自刎而死,胡曾先生对此有诗说:漫夸私党能扶主,谁料强都已酿奸。若遇郏敖泉壤下,一般恶死有何颜?

蔡公大兵随后齐到,攻入王宫,遇见世子禄和公子罢敌,都杀了。蔡公清扫好王宫,要奉子干为王,子干推辞。

蔡公说:“长幼不可废。”子干才即位,让子晰当令尹,蔡公为司马。

朝吴私下对蔡公说:“您首倡义举,为什么把王位让给别人呢?”

蔡公说:“灵王还在乾溪,国事未定,而且越过两个哥哥自立,人们将要议论我。”

朝吴已领会他的心意,就献计说:“楚王士兵在外已久,一定想回来,如果派人用利害相招,必然逃散。大军接着攻打,楚王可以抓获。”

蔡公以为对,就派观从去乾溪,告诉众兵说:“蔡公已进入郢都,杀了国王两个儿子,奉子干为王了。现在新王有令:“先回去的恢复他的土地,让他回故里,后回去的处以劓刑,有跟随旧王的,灭三族,或者有将酒饭献给旧王的,罪过和跟随的一样。”

军士听说,一时散去大半。

灵王还醉卧在乾溪的亭台上,郑丹慌忙进去报告。灵王听说两个儿子被杀,从床上跳到地下,放声大哭。

郑丹说:“军心已散,大王应该赶快回去!”

灵王擦着眼泪说:“人爱自己的孩子,也像我这样吗?”

郑丹说:“鸟兽还知道爱子,何况人呢?”

灵王感叹说:“我杀别人的孩子太多了!人家杀我孩子,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一会儿,哨马报告:“新王派遣蔡公为大将,同斗成然率陈、蔡二国的兵,杀向乾溪来了。”

灵王大怒说:“我待斗成然不薄,怎么敢背叛我?宁可一战而死,不能束手就擒!”

他就下令拔寨,起动全军,自夏口沿汉水而上,到达襄州,要攻郢都。士卒一路逃跑,灵王亲自拔剑杀了数人,仍然止不住,等到了訾梁,随从的才一百人。

灵王说:“事情不行了!”就解下自己衣帽,挂在岸边柳树上。

郑丹说:“大王且到郢都近郊,察看一下都城的人心向背怎么样?”

灵王说:“都城的人都叛变了,何必察看?”

郑丹说:“若不然,出逃他国,求兵以自救也行。”。

灵王说:“诸侯谁是爱我的人?我听说‘大福不会第二次来,’那样做,不过白白去自寻侮辱。”

郑丹见灵王不听从他的计议,怕自己获罪,就和倚相私逃回郢都。

灵王不见了郑丹,手足无措,在釐泽之间徘徊,跟从的人都散了,只剩单身一人。腹中饥饿,要到乡村里找点饭吃,又不认识道路。村中人也有知道是楚王的,因为听逃散的士兵说,新王法令甚严,哪个人不害怕,各自远远闪开。

灵王一连三天没有饭食下咽,饿倒在地,不能行动。单单只剩两只眼睛睁着,看着路旁,专盼有一个识得一面的人经过这里,便是救星。忽然有一人前来,灵王认得是旧日守门小官涓人畴,便叫道:“救救我!”涓人畴见是灵王招呼,只得上前叩头。

灵王说:“寡人饿三天了,你替我找一碗饭来,还能延长我的命。”

涓人畴说:“百姓都怕新王的禁令,我到哪儿弄吃的?”

灵王叹一口气,让涓人畴坐到跟前,用头枕着他的腿,休息了一会儿。涓人畴等灵王睡着,拿土块代替腿让灵王枕着,逃开了。

灵王醒来,叫涓人畴不见答应,摸自己枕的,见是土块,不觉呼天抢地大哭,却又哭得有声无气。一会儿,又有一个人乘小车来到,识得灵*音,下车见果然是灵王,就拜倒在地,问道:“大王为什么弄到这种地步?”

灵王满脸流泪问“你是何人?”

那人启奏说,“臣姓申名亥,是芋尹申无宇的儿子。我的父亲两次得罪你,你都赦免不杀。那年他临终嘱咐我说,‘我受大王两次不杀之恩,他日大王要是有难,你一定要舍命相随!’臣牢记在心,不敢忘了。近来传闻郢都已被攻破,立子干为王,我连夜跑到乾溪,没有见到你,一路追寻到这里,不想天让我们君臣相逢。现在遍地都是蔡公党羽,大王不可到别处去。臣家在棘村,离这不远,大王可暂时到臣家中,再作商议。”

说着把干粮跪着进给灵王,灵王勉强下咽,渐渐能站起来。申亥扶他上车,到了棘村。灵王平时住惯章华台,高高的宫殿,深深的房屋,今日看申亥庄户人家,草木编的门户,低头而进,十分凄凉,泪流不止。

申亥跪着说:“请我王放宽心。这地方避静,没有行人来往,大王先住几天,打听打听都城里的事,再想办法。”

灵王悲哀得说不出话。申亥又跪献饮食,灵王只是哭,全不沾唇。

申亥让他两个亲生女儿侍奉灵王睡觉,想使灵王高兴。灵王衣带不解,一夜伤心悲叹,到五更时,才听不见他的声音。二个女儿开门告诉父亲:“大王已自缢在住处了。”胡曾先生咏史诗说:茫茫衰草没章华,因笑灵王昔好奢。台土未干萧管绝,可怜身死野人家。

申亥听说灵王死了,不胜悲痛,就亲自殡殓,杀了两个女儿殉葬。有人作诗对此悲叹说:章华霸业已沉沦,二女何辜伴穸窀。堪恨暴君身死后,余殃犹自及闺人。

这时蔡公领着斗成然、朝吴、夏啮众将,在乾溪追寻灵王,半路上遇到郑丹、倚相两人,说灵王如此这般,……现在侍卫全逃散了,只身求死,我不忍心看见,所以离开了他。

蔡公说:“你们现在去哪里?”

二人说:“要回都城里去。”

蔡公说:“你们先住在我的军队中,一起访求楚王下落,然后同回郢都好了。”

蔡公领大军寻访,到了訾梁,不见踪影。有村里人知道是蔡公,把灵王的衣帽献上说,“三天前,在岸边柳树上得的。”

蔡公问他说:“你知楚王生死吗?”

村里人说:“不知。”蔡公收下农帽,给村里人重赏后离开了。

朝吴进言说:“楚王去掉衣帽,势穷力尽,多半死在沟中,不值得再寻了。只是子干在位,如果发号施令,收买民心,事情就没法办了。”

蔡公说:“那怎么办呢?”

朝吴说:“楚王在外,都城中人不知他下落,乘这人心未定之时,派数十名士卒,假说是败兵,绕着城墙呼喊说:‘楚王大兵快到了!’再让斗成然回去报告子干,子干、子晰都是懦弱无能之辈,一听这消息,准保惊慌自杀。明公您慢慢整兵而归,稳坐宝位,高枕无忧,岂不好吗?”

蔡公听从了,就派观从领兵卒一百多人,假装成败兵,跑回郢都,绕着城墙边跑边喊:“蔡公兵败被杀,楚王大兵,随后就到!”

都城里人信以为真,没有不惊怕的,一会儿,斗成然到,说的相同。城里人更信了,都上城瞭望。

斗成然跑去报告子干说:“楚王极为恼怒,来讨伐您擅自自立为王之罪,要像对蔡灵公和齐国庆封那样对付您。您要早定计策,免遭侮辱,我也逃命去了。”

说完,狂跑而出。子干召来子晰说了,子晰说:“这都是朝吴害的我们呀!”兄弟相抱大哭。

宫外又传说:“楚王大兵已经进城!”

子晰先拔出佩剑,割断喉管而死。子干慌急,也拿剑自杀。宫中大乱,宦官宫女,惊慌自杀的,尸横宫中,哭号的声音不断。

斗成然带众人重进宫中,清除尸首,领百官迎接蔡公。城中人不知道,还怀疑来的是灵王:到进城后,只见蔡公,才明白前后报信,都出于蔡公的计策。

蔡公入城后即位,改名熊居,这就是楚平王。

都城的人还不知灵王已死,人心泛泛,曾夜间谣传灵王到,男男女女惊起,开门向外探看。平王有些忧虑,就暗中和观从商量,让他在汉水边上找个死尸,加上灵王衣帽,从上游放到下游,假说已得灵王尸首,停殡在訾梁,归报平王。平王派斗成然去安葬,谥为灵王。然后出榜安慰郢都人民,人心才安定下来。三年后,平王又寻访灵王的尸体,申亥把埋葬之处告诉使者,才又给灵王迁葬。

司马督等人围困徐国都城,久久无功,怕被灵王诛杀,不敢回国,暗中和徐国联络,各自安营相守。听说灵王兵败被杀,就解围班师。走到豫章,吴国公子光领兵袭击,打败他们,司马督和三百辆兵车全被吴国俘获。公子光又乘胜来攻打楚国州来。楚平王安抚众人,用公子之礼为子干、子晰安葬。他又按功行赏,任用贤能,用斗成然作令尹,阳匄为左尹,念薳掩、伯州犁含冤而死,就用伯州犁的儿子郤宛任右尹,薳掩的弟弟薳射、薳越都作大夫。朝吴、夏啮、蔡洧都授下大夫的官职。因为公子鲂能作战,用为司马。

这时伍举已死,平王赞赏他生前有直言敢谏的美德,把连地封给他的儿子伍奢,号称连公。伍奢的儿子伍尚也封在棠地作棠宰,号称棠君。其余薳启疆、郑丹等一些旧臣,官职照旧。想让观从作官,观从说他的先人从事占卜,他愿意任卜尹,平王同意了。群臣谢恩。

朝吴和蔡洧不谢,要辞掉官职离开。平王问他们,二人启奏说:“本来辅助我王起兵攻袭楚国,是要恢复蔡国。现在大王王位已定,而蔡国的宗族祭祀仍未进行,我有什么脸面站在大王的朝庭上呢?从前灵王由于贪功兼并别国,以致丧失人心,大王改变他的做法,才能令人心悦诚服。如果要改变他的做法,不如恢复陈、蔡二国。”

平王说:“好。”

就使人访求陈、蔡国君的后裔,得到陈国世子偃师的儿子公孙吴,蔡国世子有的儿子公孙庐,就命令太史选择吉日,封公孙吴为陈国国君,这就是陈惠公,公孙庐为蔡国国君,这就是蔡平公。陈惠公、蔡平公二人各回本国,朝吴、蔡洧随蔡平公回蔡国,夏啮随陈惠公回陈国。

平王让所率陈、蔡的军民,各归本国国君,并厚加犒劳。前番灵王抢掠的二国珍宝、财物,藏在楚国库中的,全部归还。

灵王迁往荆山的许、胡等六个小国,也全让他们重回故土,秋毫无犯,各国君臣上下,欢呼声如雷,好像枯树再度开花,朽骨重新复活一样。这是周景王十六年的事,髯翁对此有诗说:枉竭民脂建二城,留将后主作人情。早知故物仍还主,何苦当时受恶名。

平王长子名建,字子木,是蔡国郧阳封人之女所生,这时已长大,就立为世子,让连尹伍奢作他的太师。楚地有个人叫费无极,一向服事平王,善于阿谀奉承,平王对他非常宠信,任其为大夫。无极请平王让他服事世子,平王就让他任少师,又用奋扬作东宫司马。平王即位后,四方安宁,便沉溺于声色淫乐之中。吴国攻取州来,他不能报仇。费无极虽然作了太子少师,却每天在平王左右,跟随平王淫乐。世子建讨厌他谄佞奸邪,很疏远他。令尹斗成然依仗功劳专权,任意而为,费无极向平王进谗言把他杀了,由阳匄任令尹。世子建常说斗成然冤枉,费无极心怀惧怕,因此暗中和世子建生出裂痕。费无极又把鄢将师推荐给平王,让他作了右领,也受宠信。

再说晋国从修筑虒祁宫之后,诸侯看出它志在苟且偷安,都有了贰心。昭公即位不久,要修复先世的绩业,听说齐景公派晏婴出使楚国修好,也派使臣去要求齐国来朝拜盟主。

齐景公见晋、楚两国多事,也有心乘机图谋霸业,要看看晋昭公的为人,就整理好行装往晋国去,用勇士古冶子随行。渡黄河时,他的驾车的左马,是他最喜爱的,就令马夫从随从的船中拉到自己船上,亲自监督马夫喂它。突然大雨骤下,水上波涛汹涌,船几乎要翻。一

只大鼋在水里探出头来,张开大口抢向船头,将马咬住拉向深渊。景公大吃一惊。

古冶子在旁边说:“主公不必害怕,臣去为主公抢回。”他就脱光衣服,拔剑跳到水里,踏波踢浪离开,一会儿沉下,一会浮上,顺水漂流了八九里,慢慢不见踪影。

景公痛惜说:“古冶子死了!”一会儿,风浪停了,只见水面已染红,只见古冶子左手拉马尾,右手提着血淋淋的鼋头,凌波而出。

景公极为惊奇地说:“真神勇呀!前代国君庄公空设勇爵之名,哪里有勇士像古冶子这样的呢!”就重重地赏了他。

到绛州,齐景公会见了晋昭公,晋昭公设宴款待。晋国是荀吴作赞礼,齐国是晏婴作赞礼。

酒酣之时,晋昭公说:“筵席上无以为乐,请让我和君侯投壶赌酒。”

齐景公说:“好!”左右放好壶,拿出箭。齐景公拱手让晋昭公先投,晋昭公拿箭在手,荀吴上颂辞说:“有酒如同淮河,有肉如同水中的沙洲,我们国君投中,作诸侯之师。”

晋昭公投出箭,果然扔进中间的壶里,将别的箭扔在地上。晋国群臣都伏在地上高呼千岁。

齐景公很不高兴,拿着箭也学着荀吴的话说:“有酒如同渑水,有肉如同高岗,我如果投中,和君侯交替而兴为诸侯师。”就扑的一声投去,也投在中间的壶里,和晋昭公的箭相并,齐景公大笑,也扔下其余的箭。

晏婴也伏在地上高呼千岁。晋昭公勃然大怒,荀吴对齐景公说:“君侯失言了,承蒙今日光临敝国,正因为敝国国君世代主持会盟之事。君侯说‘交替而兴’,这叫什么话呀?”

晏婴代齐景公回答说:“盟会没有经常的主持人,只有有德的人才能胜任。从前齐国失掉霸业,晋国才能替代。如果晋国有德,谁敢不服?如果无德,吴国、楚国也会递进,岂只是敝国!”

羊舌肹说:“晋国已为诸侯之师,何必用壶和箭呢?这是荀伯失言。”

荀吴自知失误,冷笑不语。齐国大臣古冶子站在台阶下,厉声说:“太阳偏西,君侯劳累,可离席了!”

齐景公就歉谢而出,第二天就走了。

羊舌肹说:“各国将要离心,不用威力胁迫,一定会丧失霸业。”

晋昭公认为很对,就大阅军兵,总计有战车四千辆,甲士三十

万人。

羊舌肹说:“威德即使不足,可是兵多可以一用。”

晋昭公就先派使臣到周王室,请周王派大臣光临以自重,于是遍请诸侯,约定秋天七月都到平邱相会。

诸侯听说有周王之臣在会,没有敢不参加的。到会期,晋昭公留韩起守卫都城,率领荀吴、魏舒、羊舌肹、羊舌鲋、籍谈、梁丙、张骼,智跞等,将四千辆兵车全带上,望濮阳城进发,连络三十余营,整个卫国地方都是晋兵。

周王室卿士刘献公挚先到,齐、宋、鲁、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等十二路诸侯全来了,见晋兵强盛人多,大家都露出恐惧的面色。

开会之时,羊舌肹捧着盘、盂上前面说:“本国先臣赵武,错误地进行签订消除战争的盟约,和楚国结好。楚国熊虔不讲信义,自取灭亡。现在敝国国君要效法践土盟会的旧事,请天子施降恩惠,以镇抚华夏诸国,请各位君侯一同歃血为信!”

诸侯都低头说:“岂敢不听贵国命令!”只有齐景公不回答。

羊舌肹说:“齐国君侯难道不愿意订盟吗?”

齐景公说:“诸侯不服从,所以才寻求盟会;如果都能听命令,还订盟做什么?”

羊舌肹说:“当年践土之盟,有哪一国不服从?现在君侯如果不听从,敝国国君只有这四千辆兵车,愿意在城下向君侯请罪。”

话还未说完,坛上击鼓声响起,晋军各营都树起大旗。

齐景公怕被袭击,就改话谢罪说:“贵国既然以为订盟之事不可荒废,寡人岂敢自己例外呢?”

于是晋昭公领头歃血,齐国、宋国以下各国一个接一个进行。刘献公挚是周王室大臣,不让他参加歃血订盟之事,只光临监看其事而已。

邾国、莒国把鲁国屡屡侵略攻打他们的事向晋昭公控诉。晋昭公将鲁昭公驱出会议,把鲁国上卿季孙意如抓起来,关在帐幕里。

子服惠伯私下对荀吴说:“鲁国土地十倍于邾、莒二国,晋国如弃绝它,它将要改而服事齐国、楚国,对晋国有什么好处?况且,楚灵王当年灭掉陈国、蔡国,晋国不救,现在又要抛弃传统上兄弟一样的国家吗?”

荀吴认为他说的对,把话告诉了韩起;韩起对晋昭公说了,就放季孙意如回鲁国。

从此,诸候越发不尊崇、服从晋国,晋国不再能主持会盟了。史官有诗感叹说:侈心效楚筑虒祁,列国离心复示威。壶矢有灵侯统散,山河如故事全非!

第71回平仲二桃杀三士 楚平王娶媳逐世子

齐景公从平邱回来,虽然因为惧怕晋国的兵威,不得已一时接受了结盟的要求,可是也看出了晋昭公没什么远大的抱负和谋略,于是有心要复兴桓公的霸业。

景公对相国晏婴说:“晋侯称霸西北,咱们称霸东南,有什么不可以呢?”

晏婴回答说:“晋国大兴土木,修建宫殿,劳民伤财,也使诸侯

离心离德。您要想谋求霸业,没有比爱护百姓更重要的了。”

景公说:“那怎么才是爱护百姓呢?”

晏婴回答说:“减少刑罚,老百姓就不会怨恨;减轻赋税,老百姓就会感恩戴德。您的先祖就是这样做的,您为什么不效法他呢?”

于是景公就下令解除多余的刑罚,打开粮仓把粮食借给贫困的百姓,百姓们又高兴又感激。国里边的事安顿好以后,景公就去拉拢征召东方的诸侯。

徐子不听景公的召唤,景公就派田开疆为大将,统帅军队去讨伐。两军在蒲隧打了一仗,田开疆杀了徐国的大将嬴爽,俘虏了五百多名士兵。徐子很害怕,就派使者到齐国去求和。齐景公就约莒子、郯子同徐子在蒲隧结盟。

徐子又用“甲父之鼎”贿赂齐国。晋国的君臣虽然知道了这事,可是没敢深究。从此齐国一天比一天强盛,慢慢地可以和晋国并肩称霸了。

蒲隧结盟之后,景公给田开疆记了大功,又嘉奖了古冶子斩鼋鱼的功劳,仍然立了“五乘之宾”的大旗以示表彰。

田开疆又向景公举荐了一个叫公孙捷的勇士。这个公孙捷生得身长一丈,脸上蓝里透紫,紫中透蓝,就像用靛蓝染过似的,两个眼球都突到眼框外边来了,能够力举千钧。景公见到他的模样挺奇特,就带着他一块到桐山去打猎。

忽然,从山里窜出一只吊眼白颜虎,张着大嘴咆哮着飞奔过来,直扑景公的马,把景公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公孙捷一下子从车上跳下来,不用刀枪,攥着两个拳头直奔猛虎,左手揪住猛虎的后脖梗,右手挥拳一顿猛打,竟把那只猛虎活活打死,救了景公。

景公赞赏他的勇武,也奖给他一面“五乘之宾”旗帜。公孙捷于是和田开疆、古冶子结为兄弟,号称“齐邦三杰”,挟功恃勇,口出狂言,欺压乡里,怠慢公卿,在景公面前,还尝以你我相称,全没有一点礼貌体统。景公因为爱惜他是个勇士,不怪罪他。

这时朝中还有个大臣叫梁邱据,专门以逢迎拍马讨景公的喜欢,景公非常宠爱他。梁邱据在朝里献媚取悦景公,以巩固景公对他的宠信;在朝外着意结交三杰,以扩大他们的帮派势力。况且这时候陈无宇用厚赠财物等办法很得众望,已经潜伏着危害国家的征兆,那田开疆和陈氏本是一族,将来互相勾联依赖,恐怕就要成为国家的祸患。

晏婴为这事深感忧虑,不止一次想除掉这几个祸根,只是担心景公不乐意,反和这几个人结下仇怨。

忽然有一天,鲁昭公因为和晋昭公弄不到一块儿,想和齐国结交,就亲自到齐国来拜访。景公摆下酒宴热情招待。在迎接宾客的仪式中,鲁国赞礼的是叔孙婼,齐国赞礼的是晏婴。三杰佩带着宝剑,站在台阶下面,扬着脑袋挺着肚子,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两位国君正喝得高兴,晏子忽然说道:“果园里的金桃已经熟了,可以取来做敬献的礼物,祝二位君王长寿。”景公同意,就叫看果园的官员去取金桃。

晏子说:“金桃可是很难得的物品,我应该亲自去监督采摘。”说着晏子领了钥匙就到果园去了。

景公对鲁昭公说:“这桃子还是先父在世的时候,有个从东海来的人,带来个巨大的桃核来敬献,说是叫‘万寿金桃’,出自海外的度索山,也叫‘蟠桃’。到现在种了三十多年,枝叶虽然一直很茂盛,可就是只开花,不结果。碰巧今年结了几个桃子,我挺珍惜,就叫人把果园的门给锁上了。今天君侯降临,我不敢独享,特地取来和您君臣一块享用。”鲁昭公拱着手连声道谢。

过了一会儿,晏子领着看果园的官员回来,献上了一个雕花的盘子。只见盘子里堆着六个桃子,一个个像饭碗那么大,像炭火那么红,香气扑鼻,真是一种珍稀奇异的鲜果。

景公问道:“桃子就这么几个吗?”

晏子回答说:“还有三四个没熟的,所以只摘了这六个。”景公就命晏子依次斟酒。

晏子手捧着玉做的酒器,恭敬地走到鲁侯的面前,让手下人献上金桃,晏子致词说:“桃实如斗,天下罕有;两君食之,千秋同寿!”

鲁侯把酒喝完了,拿过一个桃子咬了一口,只觉得又香又甜,不住嘴地夸奖。等鲁侯吃完了桃,晏子又走到景公面前,景公也喝了一杯酒,拿了一个桃子吃了。

景公说:“这桃可是稀罕东西,叔孙大夫一向以贤德闻名四方,今天又有赞礼的功劳,理应吃一个桃子。”

叔孙婼跪下说道:“臣下的贤德,比起晏婴相国相差何止万倍。相国内修国政,外服诸侯,劳苦功高,这桃子应该赐给相国吃,我怎么敢越位呢?”

景公说:“既然叔孙大夫推让相国,干脆赐给你们俩每人一杯酒,一个桃。”二人跪下接受了,谢了恩站起来。

晏子说:“盘子里还有两个桃,主公可传令给诸位大臣,谁说出自己立的功劳最大,就应该让谁吃这桃,以作为奖励。”

景公说:“这话说得有理!”当即叫手下人传令,让排列在台阶下的大臣们,有自信功劳最大有资格吃金桃的人,自己站出来报功,由相国晏婴评判赐桃。

景公的命令一下,只见公孙捷挺身而出,大声说道:“以前我曾跟主公到桐山去打猎,赤手空拳打死猛虎,这功劳怎么样?”

晏子说:“能够擎天保驾,没有比这更大的功劳了!可以喝一杯酒,吃一个桃。”

古冶子愤愤然站出来说:“杀死老虎有什么可稀奇的?我曾经在黄河里斩过鼋鱼精,使主公转危为安,这功劳又怎么样?”

景公说:“当时波涛汹涌,要不是将军斩了那妖怪,我肯定会因为翻船落水而被淹死,这确实算得上是盖世奇功!喝酒吃桃,还有什么疑问吗?”晏子慌忙给古冶子敬酒献桃。

这时,只见田开疆撩着衣襟大步站出来说:“我曾奉命讨伐徐国,斩了他们的名将,俘虏了五百多人,徐国的君王闻风丧胆,赶紧派人送来财物乞求结盟。郯、莒两国也因此害怕齐国的兵威,很快联名推举主公当了盟主。凭我这功劳,能不能吃个金桃?”

晏子听了这话,转脸对景公说:“开疆的功劳,比起刚才那两位将军,可更强了十倍。只可惜现在已经没桃可赐了,只好先喝一杯酒,等明年再赐桃吧。”

景公说:“开疆的功劳最大,可惜说得太晚了,因为没桃可赐,把他的大功都给埋没了。”

田开疆按着宝剑说道:“斩鼋鱼打虎,不过是些小事而已!我千里跋涉,血战成功,反倒不能吃上金桃,以至受辱于两国君臣之间,被万代耻笑,我还有什么脸面站在朝廷上呢?”说罢,拔出宝剑自刎而死。

公孙捷见此情景,大吃一惊,也拔出宝剑高声说道:“我们仗着一点小功就要吃金桃,田君功劳最大,反倒没有吃到。取桃不知道谦让,就是没有廉耻;看见朋友这样死去而不能相从,就不是勇士。”说完,也挥剑自刎而死。

古冶子这时也大声呼喊道:“我们三人情同骨肉,誓同生死,他们两个已经死了,剩我一个苟活在世上,怎么能够安心?”说着也拔剑自刎而亡。

景公虽然急忙叫人拦阻,可是已然来不及了。

鲁昭公这时候离开席位站起来说:“我听说三位大臣都是天下最神奇的勇士,可惜一天就都死光了。”景公听了这话,半天没言声,心里堵得慌,脸色都变了。

晏子接过鲁侯的话茬儿说:“这几个人都是我国的一勇之夫,虽然立过一些小功,又何足挂齿?”

鲁侯说:“贵国像这样的勇将,还有几位?”

晏子回答说:“筹谋划策在朝廷以内,威加于万里之外,能够担当将相重任的人才,我们国里还有几十个。像这样的一勇之夫,他们的生死对我们齐国来说,又有什么分量呢?”

景公听了这话,心里才稍感宽慰。

晏子于是又依次给两位君王劝酒,直到欢饮而散,那三杰就埋葬在齐都东门外的荡阴里。后汉诸葛亮写的《梁父吟》,说的就是这件事:步出齐东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塚?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一朝中阴谋,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者?相国齐晏子。

鲁昭公走了以后,景公把晏子叫来问道:“你在酒席上云山雾罩夸大其辞,虽然为咱们齐国保住了一时的体面,可是三杰死后,恐怕再想找到像他们那样的人才就难了,这可怎么办呢?”

晏子回答说:“我保举一人,足能抵得上三杰的功用。”

景公问:“是谁呀?”晏子说:“有个叫田穰苴的人,文能使众望所归,武能使强敌丧胆,真正是个大将之才!”

景公说:“是不是和田开疆同宗同族?”

晏子回答说:“这个人虽然也算田氏一族,但是因为出身微贱,一向不被田氏正宗看在眼里,所以迁居在东海之滨。您要想选拔良将,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景公说:“你既然知道他是个人才,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晏子回答说:“重视自己前途的人不但选择君主,也要选择朋友。田开疆、古冶子之辈都是恃勇的匹夫,那田穰苴怎么屑于和他们站在一起?”

景公听了这话,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因为田陈同族,总感到有点儿别扭,对田穰苴的任用与否也因此而犹豫不决。

忽然有一天,边关发来战报说:“晋国探听到三杰俱已去世,便发兵侵犯东阿边境;燕国也乘机侵扰北部边界。”

景公听了大惊失色,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于是就命晏子带着麻布绸缎到东海之滨,召请田穰苴入朝。

田穰苴入朝后,详详细细讲述了自己的用兵之法,正对景公的心思,当即授予他将军的职位,命他统帅五百辆战车,到北部边境去抗击燕晋的兵马。

田穰苴请求说:“我一向地位卑贱,主公把我从寒街陋巷里提拔起来,一下子给了我这么大的兵权,恐怕人心不服。请您派一位宠臣,同时也是位素来受人尊重的大臣来当监军,我的命令才好行得通。”景公同意了他的请求,就让宠臣大夫庄贾当了监军。两人同时谢恩走出大殿。

到了朝门以外,庄贾问田穰苴出兵的日期,田穰苴说:“定在明日午时,我在军营里专门等您同行,您可别过了时候。”说完道别走了。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田穰苴提前来到军营,叫军士立了一根木头作为标志,用来观察太阳的影子,又叫人去催促庄贾。庄贾少年得志,一向很骄贵,仗着景公的宠幸,根本没把穰苴放在眼里。况且自己是监军,心里觉得地位不在穰苴以下,来得早点晚点没什么关系。又赶上这天亲戚朋友都为他设宴饯行,只喝得酒酣耳热,使者连连催促,他却一点儿都不在乎。

田穰苴一直等到太阳的影子偏西,军士报告说已经过了中午,还不见庄贾来到,就叫人放倒了木头,自己独自登上点将台召集军队誓师,并宣布了各项规定和纪律。

等到这些事情都办完了,已经快黄昏了。这时候才老远看见庄贾坐着四匹马拉的豪华车,不慌不忙地来了,脸上红扑扑地带着酒意。到了军营门口,庄贾慢悠悠地下了车,由手下人前呼后拥着迈着方步上了点将台。

田穰苴在台上正襟危坐,并没有站起来迎接,只问了一句:“监军为什么来晚了?”

庄贾冲他拱拱手回答说:“今天要出远门,承亲朋故旧摆酒饯行,因此多耽误了会儿”

穰苴说:“一个大将,接受命令的时候,就会忘了自己的家庭;受到军纪约束的时候,就会忘了自己的亲属;敲着战鼓冒着敌人的刀剑奋勇前进的时候,就会忘了自己的生命。如今敌人进犯,骚扰边境,我们的主公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把三军将士托咐给我们两个,只盼望我们能早早立功打胜仗,把老百姓从痛苦和危急中解救出来,你怎么还有闲功夫喝酒作乐呢?”

庄贾还嘻皮笑脸地回答说:“幸好还没耽误出发的日期,您不必发这么大的火。”

穰苴听了这话,气得一拍桌子说:“你倚仗着主公的恩宠,竟敢怠慢军心,倘若打起仗来也这样,岂不误了大事!”

当时叫来军队里的司法官问道:“按照军法定好了时间而没有按时到的,该判什么罪?”

司法官回答说:“应该斩首。”

庄贾听到“斩首”两个字,心里才真害怕了,就要从台上跑下来。田穰苴大声命令手下,把庄贾五花大绑捆了,牵出营门斩首。只吓得庄贾一点儿酒意都没了,嘴里一个劲儿地喊饶命。

庄贾的手下人赶忙跑到景公那里去报信求救,把景公也给吓了一跳,急忙叫梁邱据去传自己的命令,特免庄贾一死,还嘱咐他坐轻便快捷的小车赶紧去,唯恐去晚了耽误事。这时庄贾的人头已经被砍下来挂在营门上了。梁邱据不知道庄贾已经死了,还一个劲儿地驾着车朝军营跑,一直闯进了军营里面。

田穰苴高声叫人把车拦住,问司法官说:“军营里面不能驾车乱跑,这个使者应该判什么罪?”

回答说:“按照军法也该斩首!”梁邱据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缩成一团,连忙说道:“我是奉君命来的,这不关我的事。”

田穰苴说:“既然是主公的命令,不好把他处死,但是军法却不能不执行。”于是便命令把车砸了把马宰了,代替使者受刑。

梁邱据捡了一条活命,抱头鼠窜逃了回去。大小三军见了这阵势,一个个直吓得两腿发抖。田穰苴的兵马还没到效外,晋国的军队听说他治军有方就赶紧撤走了。

燕国的军队也匆忙渡河回去了。田穰苴下令追击,杀了一万多敌兵。燕国军队大败而回,赶忙派人送礼物来讲和。凯旋那天,景公亲自到城外慰劳田穰苴和他的部下,拜他为大司马,掌管军权。史官有诗评论此事说:宠臣节使且罹刑,国法无私令必行。安得穰苴今日起,大张敌忾慰苍生。

从此以后,诸侯听到田穰苴的名字,没有不害怕不佩服的。景公内有晏婴,外有田穰苴,国治兵强,周边无战事,每天除了打猎就是喝酒,真有点儿像桓公任用管仲时那样自在。

一天,景公在宫里和姬妾们喝酒,喝到半夜意犹未尽,忽然想起晏子,就叫手下人把酒具都搬到他家。前边的人跑着去报告晏子说:“主公到了!”

晏子赶忙穿戴整齐,双手拿着笏板,恭恭敬敬站在大门外等着。景公还没下车,晏子迎上前去,惊奇不安地问:“诸侯有什么变故吗?国家有什么变故吗?”

景公说:“没有。”

晏子问:“那您深更半夜屈尊到我的家里有什么事吗?”

景公说:“相国政务烦劳,今天我准备了美酒和音乐,不敢独自取乐,想和相国一块儿享用。”

晏子回答说:“要是为了治理朝政,安邦定国的事,我一定会尽力为您谋划;要是为了陪您一起吃吃喝喝,您手下自会有这样的人,我可不敢参与。”

景公听了这话,又命手下把车赶到大司马田穰苴家,前边的人又赶紧去报信。田穰苴披挂整齐,手持画戟规规矩矩站在大门口,等景公的车到了,急忙迎上前去鞠躬问道:“诸侯中是不是有人派军队来进攻了?大臣中是不是有人叛乱了?”

景公说:“没有。”

田穰苴问:“那您这么晚到我的家有什么事吗?”

景公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将军这些天军务劳苦,我准备了美酒,音乐,想和将军一起享用。”

田穰苴回答说:”要是为了抵抗敌寇、诛杀乱贼的事,您尽管来找我;要是为了陪您一起吃喝,您手下不乏其人,怎么找到我们武将的头上来了?”

景公听了这话,真是扫兴极了,手下人问:“这就回宫吗?”

景公说:“可以再去梁邱据大夫家看看。”前边的人又急忙去报信。景公的车还没到门口,梁邱据左手提着琴,右手拿着竿,嘴里唱着歌,一直迎到巷口。景公不由心花怒放,于是脱了外衣,摘了帽子,和梁邱据在丝竹声中尽情享乐,鸡叫了才回去。

第二天,晏子和田穰苴同时入朝谢罪,并劝景公不该夜里到臣子家喝酒。

景公说:“我没有你们两位,怎么治理我的国家?没有梁邱据,又怎么娱乐我的身心?我不敢妨碍两位的公事,你们也别干预我的私事。”史官有诗写道:双柱擎天将相功,小臣便辟岂相同?景公得士能专任,赢得芳名播海东。

当时中原多有战乱,晋国没办法应付,昭公去世后世子去疾即位,就是晋顷公。

顷公初年,韩起、羊舌肹相继去世。魏舒执政,荀跞、范鞅掌权。祁氏的家臣祁胜,和邬臧的妻室私通,被祁盈抓起来了。祁胜手下人贿赂了荀跞,荀跞到顷公面前说祁盈的坏话,反把祁盈抓走了。羊舌食我和祁氏来往极为密切,结果为了祁盈把祁胜给杀了。顷公大怒,一气之下把祁盈和羊舌食我都给砍了,还把祁、羊舌两族来了个满门抄斩,弄得老百姓都为他们叫屈。以后鲁昭公被强臣季孙意如赶下台,荀跞又接受了意如的贿赂,不收留昭公。

于是齐景公联合诸侯在鄢陵聚会,一起谋划如何解决鲁国的内部纷争,天下因此都很崇敬景公的仁义,景公的名声从此在诸侯中受到赞誉。这些都是后话了。

周景王十九年,吴王夷昧在位四年,病得很厉害,又记起父兄的嘱咐,想传位给季札。

季札辞谢说:“我不接受君位不是早就讲明白了吗?从前先君有命令,我都不敢听从。荣华富贵对我来说,就像秋风从耳边吹过,有什么可爱的?”说完就逃避回延陵去了。

大臣们又侍奉夷昧的儿子州于为王,改名叫僚,就是王僚。诸樊的儿子叫光,善于用兵,王僚就任用他当了将军,和楚国在长岸打了一仗,杀了楚国的司马公子鲂,楚人很害怕,就在州来那地方修筑城池,以抵御吴国。

这时费无极以阿谀拍马得到楚平王的宠信。蔡平公庐,已经立了嫡子朱为世子。平公的庶子叫东国,想谋夺世子的位置,就给费无极送了厚礼。等到平公一死,世子朱即位,费无极就假传楚王的命令,让蔡国人赶走了世子朱,立东国为国君。

后来楚平王问费无极:“蔡国人为什么要赶走世子朱?”

费无极回答说:“世子朱想要背叛楚国,蔡国人不愿意,为这把他赶走了。”平王也不深究。

费无极的心里一直忌恨太子建,总想离间他们父子,可始终没想出什么好主意。一天,他向平王建议说:“太子已经长大了,为什么不给他成亲呢?想求婚,没有比秦国更好的了。秦国是个强国,和咱们楚国也很和睦。如果两个强国结了亲,那咱们的势力就会越来越大了。”平王听从了他的意见,就派他到秦国去为太子求婚。

秦哀公把大臣们都召来,商量是否答应这门亲事。大臣们都说:“以前咱们秦国和晋国世代结亲,如今和晋国好久没有交往了,而楚国的势力正在强盛,这门亲事不能拒绝。”秦哀公就派人去楚国回聘,答应把大妹妹孟嬴嫁过去。平王又命费无极带着金珠彩币,到秦国去迎亲。秦哀公很高兴,当即命公子蒲送孟嬴到楚国,还带了上百辆车的嫁妆,几十名陪嫁的侍女。

费无极在迎亲的途中,打听到孟嬴是个绝代佳人,又看见陪嫁的侍女中,有一个长得很端庄秀丽。暗地里一查访,这女子本是齐国人,从小随着在秦国作官的父亲,后来被选到宫里,当了孟嬴的侍女。

费无极打探清楚后,等到了馆驿,就派人悄悄把这个齐女叫来,对她说:“我看你有贵人之相,有心要抬举你,做个太子正妃,你要是能按我说的去做,保你将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齐女低着头不说话。

费无极提前一天到了楚国,赶回宫里报告平王说:“秦女已经到了,离这儿还有一百来里。”

平王问:“你有没有看见她的相貌如何?”

费无极知道平王是个酒色之徒,正要夸张秦女的美貌,以招惹平王的邪念,平王这么一问,正中下怀,就回答说:“臣下见过的女子多了,可从来没见过像孟嬴这么美的。不但咱们楚国的后宫没一个比得上她的,就是从古至今相传的绝色美女,如妲己、褒姒,恐怕也是徒有虚名,不及孟嬴之万一!”

平王听他这么一说,禁不住脸上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愣了半天才慢慢叹了口气说:“我枉自称王,没遇上这样的绝色美女,真是白活了一辈子!”

费无极请平王叫侍从们退下,然后悄悄对平王说:“您要真喜欢孟嬴,何不自己把她要过来?”

平王说:“既然已经说好嫁给我儿子做媳妇,这么办恐怕有伤人伦。”

费无极说:“没关系。孟嬴虽然聘给太子,可还没进东宫,您把她接过来,谁又敢说别的?”

平王说:“大臣们的嘴可以堵上,太子的嘴又怎么堵得上呢?”

费无极说:“臣下看见陪嫁的侍女当中,有个齐国的女子才貌不凡,可以冒充秦女。您可以先把秦女接到王宫,再把齐女接到东宫,嘱咐她别泄漏机密,两边都隐瞒好了,就百美俱全了。”平王心花怒放,叮嘱他一定要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费无极回来后就对公子蒲说:“我们楚国的婚礼,和别的国家不一样,要先进宫拜见公婆,然后再举行婚礼。”

公子蒲说:“一切听从贵国的安排。”

费无极就吩咐手下人,用有帷幕的小车,把孟嬴及陪嫁侍女都送到王宫,然后留下孟嬴,让齐女出宫。又命宫里的侍妾扮成秦国的侍女,陪着假孟嬴一起到东宫和太子成亲。

满朝文武和太子,都不知道无极在里边做了手脚。

孟嬴问:“齐女去哪了?”

回答说:“已经赏给太子了。”后人有一首咏史诗写道:卫宣作俑是新台,蔡国奸淫长逆胎。堪恨楚平伦理尽,又招秦女入宫来。

平王惟恐太子知道孟嬴的事,就禁止太子入宫,不许他母子见面。自己一天到晚和孟嬴在后宫宴饮作乐,不理国政。外边沸沸扬扬,不少人对这事有怀疑。

费无极生怕太子知道这事,惹出灾祸,就对平王说:“晋国之所以能久霸天下,原因就在于他们接近中原。从前灵王大战陈蔡,以镇中华,就是为了争夺称霸的基础。现在楚国仍退守南方,怎么能够光大霸业?不如让太子出去镇守城父,打开北方的通路,大王专门治理南方,咱们就有希望得天下了。”平王犹豫了半天没回答。

费无极又附到平王耳朵边说:“和秦女成亲的事,时间一长,难免泄漏出去。如果把太子送到远外,岂不两全其美?”

平王恍然大悟。于是命太子建出去镇守城父,又任用奋扬为城父司马,吩咐他说:“你侍奉太子一定要像侍奉我一样!”伍奢一猜就知道是费无极出的坏主意,就要上殿劝阻平王。

费无极知道了这事,又跑到平王那儿撺掇,让伍奢到城父去辅助太子。太子走后,平王就立孟嬴为夫人,把蔡姬赶回郧地去了。

直到这时,太子才知道孟嬴让父亲给掉换了,可是也无可奈何了。孟嬴虽然受到平王的宠爱,但是见到平王年纪大了,心里也很不高兴。平王自知原来就不是嫁给他的,也不敢多问。

过了一年,孟嬴生了个儿子,平王爱如珍宝,于是就给他取名叫珍。珍一周岁以后,平王才问孟嬴说:“你自从入宫,多愁叹,少欢笑,这是为什么呢?”

孟嬴说:“我奉了哥哥的命令,到这儿来侍奉您。原以为秦楚相当,青春相配,直到进宫以后,才知道您已经是这样的年纪了。我并不埋怨您,只怨自己生的不是时候啊!”

平王笑着说:“看来这也是前世的姻缘。你嫁给我虽然晚了几年,可是你当王后却早了几年呀!”孟嬴听了这话有点儿迷惑不解,仔细盘问宫女,宫女见实在瞒不住了,才把这事的前前后后告诉她。孟嬴凄然泪下。

平王看出了她的心思,变着法儿讨她喜欢,又许愿把珍立为世子,孟嬴这才慢慢定下心来。

费无极始终为太子建的事担忧,生怕将来他继承了王位,自己就要遭殃,于是又找个机会在平王面前讲他的坏话:“臣下听说世子和伍奢有谋反之心,暗地里派人勾结齐晋两国,大王不能不防备。”

平王说:“我儿子素来柔顺,怎么会有这种事?”

费无极说:“他因为孟嬴的事,已经怨恨您很久了。如今在城父秣马厉兵也有些日子了。从前穆王就曾办过这种废立的事,才能安享楚国,子孙繁盛,请您效法他。如若不然,臣下这就辞官,逃往别国,以免将来被害。”

平王本来就想废建立珍,又被费无极说动了心,干脆不信也信了。马上就要传令除掉太子建。

费无极又说:“世子在外边掌握着兵权,要是现在传令把他废了,那不是激他造反吗?太师伍奢是他的谋主,您不如先召回伍奢,然后派兵拿世子,大王的祸患就可以除掉了。”

平王本欲废建而立少子珍,又被无极说得心动,便不信也信了,即欲传令废建。无极奏说:“世子握兵在外,如果传令废掉,是逼他造反,太师伍奢是他的谋臣,大王不如先召回伍奢,然后派兵袭击捉拿世子,然后大王的祸患才可以消除。”

平王依照他的计策,立刻派人召伍奢,伍奢回朝了,平王问他说到:“大子建有叛逆之心,你知道吗?”伍奢平日忠义正直,于是回答到:“大王纳儿子的媳妇已经做得太过了,又听小人的话,从而怀疑自己的亲生儿子,于心何忍?”平王听他的话满脸惭愧,怒叫左右的人捉拿伍奢并把他囚起来。

无极奏说:“伍奢斥诉大王纳媳,怨恨已经很明白了,太子知道伍奢被囚,怎能没有行动呢?齐、晋的军队不可阻挡呢。”

平王说到:“我现在派人去杀掉世子,派谁去呢?”

无极回答说:“其他人去,太子建必定会抗争,不如密令司马奋扬偷袭他杀掉。”

平王就派人密令奋扬,说:“杀掉太子,将受到上赏;放掉太子,必死无疑。”

奋扬收到密令,立即派遣心腹私下回报给太子,教他“速速逃命,不要耽搁!”太子建大惊失色,当时齐女已生儿子名字收胜,太子建于是和妻子连夜出奔宋国。

奋扬知道世子已经出走,便叫城父的老百姓把自己囚禁起来,押解到郢都,来见平王,说:“世子建已经出逃了。”

平王大怒说:“话出自我口,进入你的耳朵,谁能告诉他呢?“奋扬说:“我确实告诉他,君王命令我说:‘扶佐太子建就像扶佐我一样,我谨慎地守住这句话,不敢有二心,所以告诉他;后来想起罪在已身,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平王说:“你既然私自放走太子,还敢来见我,不怕死吗?”

奋扬回答说:“既然不能奉王的后代命令,又怕死而不来,这两个罪呢。况且太子尚未有背叛的迹象,杀的无名,如果您的孩子能活着,我死就是幸运了!”

平王动了侧隐之心,似乎有惭愧的神色,过了很久说:“奋扬虽然违抗命令,然而忠直可嘉啊!”于是赦免了他的罪,再为城父司马。

史臣有诗云:无辜世子已偷生,不敢逃刑就鼎烹。谗佞纷纷终受戮,千秋留得奋扬名!

平王乃立秦女所生之子珍为太子,改费无极为太师。

无极又奏曰:“伍奢有二子,长子叫伍尚、次子叫伍员,皆人杰也,如果出奔吴国,必为楚国之患,怎么不派人以父亲的名义召回他们。他们敬爱父亲,必然应召而来,来了就可以杀掉他们,以绝后患。”

平王大喜,派人到狱中叫出伍奢,命令身边的人给他纸笔,对他说:“你教太子谋反,本应斩首示众,想想你祖父有功于先朝,不忍心加罪。你可以写封信,把两个儿子回朝,改封官职,赦免你回家。”

伍奢心里知道楚王挟诈,想把他们父子一网打尽,于是回答说:“我大儿子还比较慈温仁信,听说我的邀请一定回来;小儿子伍员,年轻时喜欢做文章,长期习武,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蒙受垢容忍侮辱,能成大事。我召回他们的意思他肯定知道,怎么肯来呢?”

平王说:“你只是依我的话,写一封信去召,召他来与不来,和你没关系,”

奢念君父的命令,不敢违抗,就在殿写信,大意是说:书给尚员两个儿子,我因进谏忤旨,待罪囚禁。吾王念我祖父有功先朝,免其一死,要使群臣议功赎罪,改封尔等官职。你的兄弟可星夜前来!若违命延迁,一定要到获罪。书到快!

伍奢写完,献上平王看了一遍,将信封好,还收案件。平王派鄢将师为使,驾着四匹马拉的车,带着书信印绶,到棠邑去,伍尚已经回城父了。

鄢将师再到城父,见到伍尚说道:“贺喜!”

伍尚说:“父亲刚被囚禁,有什么值得祝贺的呢?”

鄢将师说:“大王误信他人的话,囚犯你的父亲,如今群臣保举,说你家三代忠臣,大王过于内疚,在外害怕诸侯的耻辱,反拜令尊当相国,封他的两个儿子为侯,伍尚封鸿都侯,伍员封盖侯。你的父亲得到释放,想看到两个儿子,所以又亲笔写信,派我来接,一定要早早启程,以安慰令尊的期望。”

伍尚说:“父亲在囚犯,心如刀割,逃脱是幸运,为什么敢奢望当官呢?”

将师说:“这是大王的命令了,请你不要推辞!”

伍尚很高兴,就把父亲的信入室,来给他的弟弟伍员看。不知道伍员肯一同赴召吗?并且看下回分析。

第72回棠公尚捐躯奔父难 伍子胥微服过昭

伍员字子胥,监利人氏,生得身高一丈,膀大腰圆,浓眉如墨,目光如电,有扛鼎拔山之勇,经文纬武之才。伍尚拿着父亲的亲笔信,到里屋给伍员看,说:“父亲已经幸免一死,大王还给咱们两个封了侯,使者就在门口,你出去见见他。”

伍员说:“父亲免死已经是万幸了。咱们两个有什么功劳,值得再给咱俩封侯?这是在引诱欺骗咱们。去了一定被杀!”

伍尚说:“现有父亲的亲笔信,怎么是骗咱们呢?”

伍员说:“父亲一生忠于国家,知道我肯定要报仇,因此让咱们一起赴死,以绝后患。”

伍尚说:“弟弟的话不过是猜测而已。万一父亲真想见咱们,这不孝的罪名咱们可没有办法辩解。”

伍员说:“哥哥您先坐一会儿,我去算一卦看看吉凶。”

伍员算完卦回来,说:“今天是甲子日,时加于巳,支伤日下,气不能相通。主君欺骗臣,父欺骗子。去了一定没命,哪还有封侯的事呢?”

伍尚说:“我并不是贪图爵位,是想见父亲一面。”

伍员说:“平王害怕咱们兄弟在外,肯定不敢杀害咱们的父亲。哥哥要是去了,父亲反倒会死得快些。”

伍尚说:“父子之爱发自内心。要是能见父亲一面,我死也甘心!”

伍员听了这话仰天长叹说:“和父亲一起去让人家杀,这又何必呢?哥哥一定要去,兄弟我从此就和你告别了!”

伍尚流着眼泪问:“弟弟要到哪儿去呢?”

伍员说:“谁能为我报仇,我就去投奔他。”

伍尚说:“我的才智,远不如你。我应该回郢都,你就到别的国家去吧。我以身殉父尽孝,你为父报仇尽孝。从此咱们各自按自己的志向办事,再也不能见面了!”

伍员给伍尚磕了四个头,以示永别。

伍尚擦着眼泪出来见鄢将师,说:“我弟弟不愿封爵,我也不能勉强他。”

鄢将师只好和伍尚坐车回来了。刚见到平王,平王就命令把他们父子关在一起。伍奢见只有伍尚一个人来,叹了口气说:“我早就知道员儿是不会来的!”

费无极又对平王说:“伍员还在,应该马上把他抓来,迟了他就会逃掉。”

平王立刻派大夫武城黑,带着二百名精兵,前去捉拿伍员。

伍员探听到楚兵来抓自己,放声大哭道:“我的父亲兄长果然不免于难了!”

就对妻子贾氏说:“我要逃奔别国,借兵为父兄报仇,不能照顾你了,这可怎么办?”

贾氏瞪着眼睛看着伍员说:“大丈夫怀着父兄遇难的仇恨,就像被人割去了肝肺,哪还有功夫为女人打算?你马上走,不要挂念我!”

说完走进内室自缢而亡。

伍员痛哭一场,草草安葬了妻子。然后收拾包裹,换上白袍,挂上弓,佩上剑,匆匆走了。

走了没过半日,楚兵就到了,把伍家包围起来,搜了半天也没搜出伍员。

武城黑估摸他一定会向东走,就命令驾车的士兵赶快往东边追。大约追了有三百里,来到一处没有人迹的荒野。伍员挽弓搭箭,一箭射死了驾车的士兵,又搭箭要射武城黑。武城黑吓坏了,跳下车就要跑。

伍员冲着他说:“我本来想杀你,现在暂且留你一条性命,回去告诉楚王,要想保住楚国的宗庙,就要留下我父兄的性命。如若不然,我一定会灭亡楚国,亲手砍下楚王的脑袋来泄恨!”

武城黑抱头鼠窜,跑回来报告平王说:“伍员已经逃跑了。”

平王大怒,当即命令费无极,把伍奢父子押到商肆集中的地方斩首。临刑前,伍尚大骂费无极谗言惑主,杀害忠良。

伍奢劝他说:“为了国家的安危献出生命,是做臣子的职责。忠奸自有公论,用不着咱们唾骂他!只是员儿不到,我担心楚国的君臣,从今以后再也过不了安生的日子了。”说完,引颈受死。

围观的百姓,没有不掉泪的。这天天昏地暗,悲风惨惨。后人有诗写道:惨惨悲风日失明,三朝忠裔忽遭坑。楚庭从此皆谗佞,引得吴兵入郢城。

行刑之后,平王问费无极:“伍奢临刑时有什么怨言?”

费无极说:“没讲别的,只说伍员没来,楚国君臣不得安生。

平王说:“伍员虽然逃走,可一定跑不远,应该加紧追捕。”

就派左司马沈尹戍率三千人,朝着伍员跑的方向一直追下去。伍员跑到长江边,心生一计,把身上穿的白袍,挂以江边的柳树上,又把两只官靴丢在江边,然后换上草鞋,沿江直下。沈尹戍追到江边,捡到了伍员的衣服鞋子,回来报告说:“伍员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费无极对平王说:“臣下有条计策,可以断绝伍员的生路。”

平王问:“什么计策?”

费无极回答说:“大王可以派人四处张贴榜文,不管什么人,只要能把伍员抓来,就赏小米五万石,封上大夫;谁要敢容留放走伍员,就全家处斩。同时下令各路关卡渡口,对来往行人,严加盘查。除此之外,您再派使臣遍告列国诸侯,谁也不许收留伍员。伍员进退不能,就是一时抓不到他,也已势单力孤,还能办成什么大事吗?”

平王照计而行,画影图形,捉拿伍员,各个关卡把守得十分严紧。

再说伍员沿着江边风风火火往下游走,一心要想投奔吴国,怎奈路途遥远,一时半会儿哪到得了。

半路上忽然想起:“太子建逃到宋国,我何不先到宋国去找他。”

于是就一直朝着睢阳的方向走了下去。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一队马车迎面而来。伍员怀疑是楚兵拦截,不敢露面,趴在树林子里仔细一看,原来是老朋友申包胥。这申包胥和伍员有八拜之交,因为出使别国回来,从此处经过。伍员快步走过去,站在车旁边。

申包胥急忙跳下车和他见礼,然后问:“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

伍员就把平王屈杀父兄的事,哭诉了一遍。申包胥听了,脸上充满了悲伤,问伍员:“那你现在去哪儿呢?”

伍员说:“我听说有句话叫‘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要投奔别国,借兵伐楚,生吃楚王的肉,车裂费无极的尸体,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申包胥劝他说:“平王虽然无道,可他是君主。你世代做的都是他家的官,君臣的缘分早就定了。为什么要以臣恨君呢?”

伍员说:“当年桀纣被他的大臣们杀掉,就因为他是无道的昏君。平王霸占儿子的媳妇,废除太子,听信谗言,残害忠良,我搬兵攻打郢都,是为楚国扫荡污秽,何况我还要为父兄报仇呢?如果不能灭亡楚国,我誓不为人!”

申包胥说:“我要是劝你向楚国报仇,就是不忠;我要是劝你不报仇,又害你担个不孝的罪名。望你好自为之!走吧!为了朋友的交情,我决不把你的行踪告诉任何人。可是我要告诉你,你要能灭亡楚国,我就能保存楚国;你有本领使楚国危险,我就有本领使楚国安全。”

伍员于是告别了申包胥,继续往宋国走。没过几天,伍员就到了宋国,找到太子建后,俩人抱头痛哭,各自诉说了平王的恶行。

伍员说:“您见到宋元公了吗?”

太子说:“宋国刚发生内乱,君巨互相攻击,我还没来得及通报谒见呢。”

宋元公叫佐,乃是*公宠妾生的儿子。平公听信了奸臣伊戾的谗言,杀太子痤而立佐。周景王十三年,平公死了,佐继承了君位,就是宋元公。

元公相貌丑陋,性情柔弱,为人自私又不讲信义。元公讨厌世代为官、势力强大的华氏家族,就和公子寅,公子御戎、向胜、向行等商量,打算要除掉他们。向胜把他们的密谋泄露给向宁,向宁和华向、华定、华亥交情不错,就谋划着抢先动手。于是华亥假装成有病,等大臣们都来探望时,就把公子寅和御戎抓起来杀了,又把向胜、向行关在仓库里。

元公听说了,急忙坐着车亲自来到华家,请求放了二向。华亥把元公也给关了起来,口口声声要元公把儿子和亲属作为人质,才答应他的要求。元公说:“周郑交换人质,当年就曾有过。我把儿子放在你家做人质,你家也应该把儿子放在我那儿做人质。”

华家一商量,就把华亥的儿子无戚,华定的儿子启,向宁的儿子罗,放到元公那儿。元公也把世子栾,母亲的弟弟辰,公子地,放到华亥家。华亥才把向胜、向行放了,跟着元公一起回朝。元公和夫人心里惦记世子栾,每天必到华家,看着世子吃完饭才回来,华亥嫌麻烦,就想把世子送回去。

元公听说了很高兴。向宁不愿意,对华亥说:“咱们把太子当作人质,就是因为信不过元公。要是人质一走,大祸就要临头了。”

元公听说华亥中途变卦,非常气愤,就命令大司马华费遂,领着军队去攻打华氏。

华费遂说:“世子在他们手里,您难道不怕他遇害吗?”

元公说:“死生听天由命,我不能再忍受这种耻辱了!”

华费遂说:“主公已经下了决心,老臣怎么敢包庇华氏家族,违抗命令呢?”当天就把兵马整顿好了。

元公又把华无戚、华启、向罗几个人质全都杀了,然后准备进攻华家。

华登一向和华亥关系密切,连忙跑去告诉他。华亥赶紧召集自家的人马迎战,战败了。向宁要杀世子,华亥说:“得罪了君王,又要杀他的儿子,别人都要说我的坏话。于是就把人质都送了回去,然后投奔陈国去了。

华费遂一共有三个儿子,长子华,次子华多僚,华登是他的第三个儿子。华多僚和华素来不和,借着华家出事,就到元公面前去说华的坏话:“华其实和华亥是同谋,如今华亥从陈国派人送信,叫华将来当内应。”

元公听信了他的话,就派内侍宜僚把这事告诉了华费遂。华费遂说:“这一定是多僚说的坏话。不过主公既然怀疑儿,就请主公把他赶走吧。”

华的家臣张匄,听到这事,就去问宜僚,宜僚不肯说。张匄一把抽出宝剑,说:“你要是不说,我马上就把你宰了。”

宜僚吓得魂都没了,赶紧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全说了。张匄报告了华,请求杀了多僚。华说:“华登跟着华亥跑了,已经够让父亲伤心的了。我们兄弟俩再互相残杀,对得起谁呢?我避开他就是了。”

华于是去向父亲辞别,张匄跟着他一起去了。路上正好碰上华费遂下朝,多僚给他驾车。张匄一见,怒从心起,拔出宝剑就把多僚给砍了。然后劫持着华费遂出了卢门,驻扎在南里。又派人到陈国,把华亥、向宁那批人招回来一同谋反。宋元公拜乐大心为大将,率兵围攻南里。华登就去楚国借兵,楚平王派薳越带兵来救华氏。

伍员听说楚军就要到了,说:“宋国也不能呆了!”就和太子建一家,往西去投奔郑国。后人有一首诗写道:千里投人未息肩,卢门金鼓又喧天。孤臣孽子多颠沛,又向荥阳快著鞭。

正当楚军来救华氏的时候,晋顷公也率领诸侯来救宋元公。诸侯不想和楚国打仗,就劝宋元公撤了南里之围,放华亥、向宁等投奔楚国,两下罢兵。

再说郑国的上卿公孙侨刚刚去世,郑定公非常伤心。早就听说伍员是三代忠臣之后,英雄无比,况且当时晋国郑国刚和好,与楚国作对,又听说太子建来了也很高兴,就派人给他们安排了住处,照顾得很周到。

太子建和伍员每次见到定公,必定哭诉一番冤情。定公说:“郑国国小兵少,很难帮助你们。你们要报仇,为什么不去找晋国呢?”太子建就让伍员留在郑国,亲自去晋国求见晋顷公。顷公仔细听他把事情说了一遍,就派人把他送到馆驿,然后召集六卿商量伐楚的事。那六卿是:魏舒、赵鞅、韩不信、士鞅、荀寅、荀跞,六卿各司一摊事,谁也管不着谁。

当时晋国君弱臣强,顷公什么事都不能自己作主。六卿中只有魏舒、韩不信是忠臣,其余四个都是争权夺势之辈,而荀寅收受贿赂最厉害。郑国由子产主持国事时,对晋国以礼相抗,这六卿都有点畏惧。等到游吉代替子产执政时,荀寅就暗地里派人去向游吉讨要贿赂,游吉不愿意给,荀寅就恨上了郑国。这时,荀寅就对顷公说:“郑国在楚国和咱们晋国之间耍两面派,也不是一天了。现在太子建在郑国,郑定公一定信任他。如果太子建肯做内应,咱们发兵灭郑,就把郑国封给他,然后再慢慢图谋楚国,又有什么不可以呢?”顷公听了他的话,就派荀寅把他的计划偷偷告诉太子建。太子建欣然同意。

太子建辞别顷公,回到郑国,和伍员商量这件事。

伍员劝阻说:“想当年秦国让子杨孙图谋郑国,事没办成,连个容身之处也找不到了。再说,别人以忠信对待咱们,怎么能反去打人家的主意?这种事一定不能干!”

太子建说:“可我已经答应晋国君臣了。”

伍员说:“不为晋国当内应,没有罪过。要是图谋郑国,就会信义俱失,今后还怎么做人?你一定要这样办,立刻就会招来灾祸。”

太子建贪图快到手的国家,于是不听伍员的劝阻,用家财私自招募勇士,又结交郑定公的侍从,想让他们帮助自己。这些侍从接受了贿赂,又去拉拢别的人。因为晋国几次暗地派人到太子建的住处联络,阴谋渐渐地泄漏出去,有人就去自首了。郑定公就和游吉商量好,召太子建到后花园去游览,侍从都不许进。喝完三杯酒,定公就对太子建说:“我好心好意收留你,并没有什么怠慢,你怎么反要图谋郑国呢?”

太子建说:“我从来也没有这个意思。”

定公就把侍从叫来当面对质,太子建没话说了。定公火了,叫人在席上捉住太子建,一刀砍了,又杀了受贿不自首的侍从二十多人。伍员在馆驿里,忽然一阵心惊肉跳,说:“太子危险了!”一会儿,有人逃回来向他说了太子建被杀的事。伍员赶紧带着太子建的儿子胜出了郑国的都城,想想没地方可去,只好逃往吴国。后人有诗,单说太子建自取杀身之祸:亲父如仇隔釜,郑君假馆反谋侵。人情难料皆如此,冷尽英雄好义心。

再说伍员和公子胜,害怕郑国军兵来追赶,一路上昼伏夜行,千辛万苦,就不用细说了。到了陈国,知道陈国也非久留之地,又往东走了好几天,眼看看到了昭关。

这座昭关,在小岘山的西面,两山并峙,中间开一条路口,是往来庐濠的要冲。出了这座关口,就是长江,可以从水路直下吴国。这里形势险峻,原来就有官兵把守,近来因为通缉伍员,特派右司马薳越,带领大军在此驻扎。

伍员走到历阳山,离昭关大约还有六十里路,就在树林里休息,犹豫了半天不敢再往前走。忽然看见一位老人拄着拐杖走过来,一直进了树林。

老人见到伍员,感到他的相貌很奇特,就上前见礼。伍员也还了礼。老人问:“您是不是姓伍?”

伍员吓了一跳,问:“您问这干什么?”

老人说:“我是扁鹊的弟子东皋公。从小以医术遍游列国,现在老了,就在此地隐居。前几天,薳将军得了点儿小病,请我去看看,我曾见到关上挂着伍子胥的画像,和您十分相似,因此问问。您不必介意,寒舍就在山后,请暂且到我那儿坐坐,有话可以商量。”

伍员知道他不是凡夫俗子,就和公子胜随着东皋公往前走。

走了几里路,见到一座茅屋,东皋公就请伍员进去。进了草堂,伍员再次见礼。

东皋公急忙还礼道:“这还不是您停留的地方。”又把他们领到草堂后面,往西走进一个小小的篱笆门,过了一座竹园,园后面有三间土屋,屋门像个小孔。低着头走进去,里面摆着床铺茶几,左右有小窗户透光,东皋公请伍员上座。伍员指着公子胜说:“有小主人在,我应该站在一旁侍候。”

东皋公问:“他是什么人?”

伍员说:“这就是楚国太子建的儿子,叫胜。我确实是伍子胥。因为您是前辈,我不敢隐瞒实情。我和平王不共戴天,发誓要替父兄报仇,希望您不要泄漏。”

东皋公于是请公子胜坐了首席,自己和伍员东西相对坐下。东皋公说:“老夫只有救人的本领,没有害人的心术!在这儿住了一年半载也不会有人知道。只是昭关把守极严,你们可怎么过去?必须想个万全之策,才能保证不出意外。”

伍员双膝跪倒说:“先生有什么计策能使我们脱险,日后一定重重报答!”

东皋公说,“我这里荒僻无人,公子请放心住下。容我寻思个办法,好送你们过关。”伍员连声道谢。

一连住了七天,东皋公每天好酒好饭款待,并不提起过关的事。伍员就对东皋公说:“我心里有血海深仇,过一刻好比一年,老这样拖延下去,和死了没什么两样。先生义高云天,能不可怜我吗?”

东皋公说:“我已经考虑好了,只是在等一个人,”

伍员心里很不踏实,当天晚上,连觉也没睡好。想要辞别东皋公接着往前走,又怕过不了昭关;想再住下去,又怕耽搁了时间,也不知道要等的是谁。辗转反侧心里就像扎了刺一样不得安宁。刚刚躺下,又从床上起来,在屋里来回绕圈子。就这么折腾了一宿,不知不觉东方已经发白。

东皋公敲门进来,见了伍员,禁不住大吃一惊,用手指着伍员说:“你的胡子、两鬓,怎么忽然变了颜色?”

伍员以为他说笑话,拿过镜子一照,自己已是两鬓如霜!——传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了头发,这可不是胡说。——伍员一下子把镜子摔在地下失声痛哭说:“到现在一事无成,却已是须发斑白,天哪,天哪!”

东皋公见他如此悲哀,连忙劝慰他说:“您也别太伤心了,这可是您的好兆头啊!”

伍员擦着泪水问:“为什么说是好兆头呢?”

东皋公说:“公子相貌雄健伟岸,容易被人认出来。如今胡子、两鬓一下子白了,倒可以混过普通人的眼睛。况且我的朋友已经请到了,我的计策就要成功了。”

伍员说:“老人家有什么计策?”

东皋公说:“我这位朋友复姓皇甫,名讷,在离这儿西南七十里的龙洞山居住。此人和您长得差不多。如果叫他扮装成您,您却扮装成仆人,既使他被捉住,趁着乱劲儿您也可以赶紧混出关去。”

伍员说:“您的计策虽好,但是要连累您的好朋友,我于心不安!”

东皋公说:“这不碍事,以后自然还有解救的办法,我已经和他讲明白了。这皇甫讷也是位慷慨之士,别人有求于他,他决不推辞,你就不必多虑了。”

说完,就让人把皇甫讷请到土屋中,和伍员见面。伍员看看他,果然和自己有些相像,心里很高兴。东皋公又用药汤给伍员洗脸,把

脸色也给改变了。

等到了黄昏,东皋公让伍员把白袍脱下来,给皇甫讷穿上;另外找来一件紧身的褐色衣服,给伍员穿上,扮装成仆人。公子胜也换了衣服,就像农家小孩的模样。伍员拉着公子胜,冲着东皋公跪下磕了四个头,说:“将来如果有了出头之日,我们一定会重重报答您!”

东皋公说:“老夫同情你们的冤情,因此想帮助你们逃脱险境,并不指望报答!”

分别之后,伍员和公子胜跟随着皇甫讷,连夜向昭关进发,黎明时到达,正赶上开关。

守将薳越坚守关门,传下命令:“凡是从北边来的要过关东渡的人,务必要盘查清楚,才许过关。”

关门前面悬挂着伍子胥的画像,守关的军士照着画像仔细查看来往行人,整个昭关把守得真是“水泄不通,飞鸟不过”。

皇甫讷刚到关门,军士见他的身材相貌和画像相似,穿着白袍,并且有惊讶害怕的样子,当时叫住,报告给薳越。薳越急忙出关,老远看见他就大叫一声:“是他!”喝令手下一齐动手,把皇甫讷推进关门。皇甫讷装作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劲儿地哀求放了他。那些守关的将士,还有关前关后的百姓,乍一听说把伍子胥捉住了,全都你挤我我挤你来看热闹。伍员乘着关门大开,带着公子胜,混杂在众人之中。一来乱乱哄哄,二来装扮不同,三来子胥脸色已变,须发斑白,混乱之中没人能认,四来都以为子胥已被抓获,便不再盘查,伍员和公子胜这才拥挤着混出了关门。正是:“鲤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后人有一首诗说子胥过昭关:千群虎豹据雄关,一介亡臣已下山。从此勾吴添胜气,郢都兵革不能闲。

再说楚将薳越抓到皇甫讷,就要捆绑拷打,逼他招供,然后解往郢都。

皇甫讷急忙分辩说:“我是龙洞山下的隐士皇甫讷,想跟着老朋友东皋公出关东游,并没犯法,凭什么抓我?”

薳越听到他的声音,心想:“子胥目光如电,声如洪钟。这人的模样虽然像他,可是细声细气,难道是一路风霜劳苦所致?”

正在疑惑,忽听有人报告:“东皋公来见您。”

薳越就命人把皇甫讷押到旁边,请东皋公进来,分宾主坐下。

东皋公说:“老汉想要出关东游,听说将军捉到了伍子胥,特来道贺!”

薳越说:“军士抓到了一个人,长得很像伍员,可是不肯招认。”

东皋公说:“将军和伍子胥父子同在朝廷做官,难道还不能辨别真假吗?”

薳越说:“伍员目光如电,声如洪钟。可这个人眼睛不大声音也小,我怀疑他是劳累已久,憔悴得不像原来那样了。”

东皋公说:“我和子胥也见过一面,请把那个人叫来让我认认,就能知道真假。”薳越就叫人把皇甫讷带来。

皇甫讷一见东皋公,急得大叫:“说好了一起出关,你为什么不早点儿来,害得我受罪!”

东皋公笑得直咳嗽,对薳越说:“将军错啦!这是我的老友皇甫讷。他约我一块东游,说好在关前相会,没想到他先来一步。您要不信,老夫这里有过关的证明文书,怎么能说他是伍子胥呢?”说罢,就从袖子里取出文书,递给薳越看。

薳越十分惭愧,亲自给皇甫讷解了绑绳,让人拿酒来给他压惊,说:“这都是手下有眼无珠,千万别见怪!”

东皋公说:“将军为朝廷执行公务,我怎么能怪您呢。”薳越又叫人拿出黄金绸缎,送给他们做东游的盘费。二人道谢后出关。薳越仍命令军士,坚守如故。

再说伍员过了昭关,心里十分高兴,迈开大步就往前走。走不上几里路,碰上一个人,伍员认得他叫左诚,现在是昭关值更的小官。左诚是城父人,曾经跟随伍家父子行围射猎,因此认得伍员。一见伍员,左诚惊异地说:“朝廷追捕公子很急迫,公子怎么过的关?”

伍员说:“主公知道我有一颗夜明珠,向我索取,可是已落入他人之手,我这就去取回来,刚才通知了薳将军,是他让我过关的。”

左诚不相信,说:“楚王有令:‘放走伍员,全家斩首。’我请公子和我一起回关,问明主将,才能让公子走。”

伍员说:“如果见了主将,我就说把夜明珠交给你了,怕你有口也说不清。不如做个人情放了我,以后也好见面。”左诚知道伍员勇武,不敢阻拦,只好放他东去,回到关上,也没敢提这事。

伍员大步流星往前走,远远看到了长江,浩浩茫茫,波涛万顷,可是找不到渡船。前有江水,后虑追兵,伍员心里十分焦急。忽然见到有个渔翁,坐着船从下游逆流而上,伍员喜出望外说:“天不让我死啊!”

于是急忙呼喊:“渔父快点把我渡过去!”

那个渔翁才要把船靠过来,见岸上又有人行动,于是放声唱起歌来:日月昭昭乎侵已驰,与子期乎芦之漪。

伍员听到歌词,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沿着江岸往下游紧走,来到一片芦苇洲,把自己藏在里面。一会儿,渔翁把船靠了岸,找不见伍员,又放声唱起歌来:日已夕兮,予心忧悲;月已驰兮,何不渡为?

伍员和公子胜从芦苇丛中钻出来,渔翁急忙叫他们过去。俩人踩着石头上了船,渔翁一点竹篙把船荡开,然后轻轻摇着船桨,飘飘而去。不到一个时辰,已经到了对岸。

渔翁对伍员说:“夜里我梦见有将星落到我的船上,老汉知道一定会有贵人求渡,所以摇船出来转转。看你的相貌,的确与众不同,可否把实话告诉我,不要隐瞒。”

伍员就把姓名告诉给他,渔翁不住地叹息,说:“你面有饥色,我去给你拿点吃的来,你稍等一会儿。”说完把船系在绿杨树下,进村去取食物,半天没回来。

伍员对公子胜说:“人心难测,怎么知道他不是去叫人来捉咱们?”

于是又隐藏在芦花深处。过了一会儿,渔翁拿着麦饭、鲍鱼羹,还有一罐汤,来到绿杨树下,一看伍员不在,就高声呼唤道:“芦荡里的人!芦荡里的人!我不是那种拿你求利的人!”

伍员听了这话,才从芦苇丛中走出来。渔翁说:“知道你又累又饿,特地为你取来食物,为什么还要避开我?”

伍员说:“我这条命本来是属于老天爷的,现在属于老丈你了。怎么敢躲着您?”

伍员和公子胜饱餐一顿,临走时解下佩剑送给渔翁,说:“这把剑是先王赏赐的,我家已经佩带三代了。这剑上有七颗星,价值百金,用它来答谢您的恩惠吧。”

渔翁笑着说:“我听说楚王有令:‘捉到伍子胥的,赏小米五万石,封上大夫的官职。’这么重的奖赏我都不图,难道会图你这把值百金的剑吗?”

第73回 伍员吹箫乞吴市 专诸进炙刺王僚

话说渔丈人把伍员摇渡过江,又送来吃的喝的,临别时也不接受七星宝剑。伍员去而复返,求他保守秘密。渔翁听了这话,仰天长叹说:“我对你这么好,你还不相信我。倘若追兵赶来,我何以自明?愿以一死来断绝你对我的怀疑!”说完,解开缆绳放开小船,拔掉舵收起桨,捣穿船底,自己淹死在江心。后人有诗称颂渔丈人说:数载逃名隐钓纶,扁舟渡得楚亡臣。绝君后虑甘君死,千古传名渔丈人。

至今武昌东北通淮门外,还有座解剑亭,就是当年伍子胥解剑赠渔父的地方。

伍员见渔丈人自溺于江心,哀叹道:“我遇到你才得了活命,你却为我而死,怎能不令人悲哀啊!”

伍员和公子胜终于到了吴国。走到溧阳,饿得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要饭吃。正好碰上一个女子在濑河边洗衣服,竹筐里放着食物。伍员停下来问道:“夫人能借给我一碗饭吗?”

女子低着头回答说,“我一个人和母亲住,三十岁还没出嫁,怎么敢送饭给陌生人吃呢?”

伍员说,“我已经无路可走了,只求你给一碗饭吃活命!夫人做救济落难人的善事,还会有什么嫌疑吗?”

女子抬头看见伍员相貌不俗,就说:“看您的相貌,不像是普通人,我怎么能因为避一点儿嫌疑,眼看着别人受难?”

于是打开盛食物的罐子,倒满了米粥,跪着递给伍员。伍员和公子胜三口两口就给吃完了。女子说:“你们像是要走远路,怎么能不吃饱呢?”

俩人于是又吃起来,把一罐子米粥都给吃光了。临走时对女子说:“夫人的救命之恩,我们铭记肺腑。我们本是逃亡的犯人,倘若遇见别人,请您别说见过我们!”

女子悲伤地叹了口气说,“唉!我因为侍奉寡母,三十岁还没嫁人,自己发誓要保持贞节,没想到因为送饭给人吃,终于和陌生男子说了话。贞节已经丧失,以后怎么再作人呢?你们走吧。伍员和公子胜告别而去。走了没几步,回头再看她,只见这女子怀里抱了一块大石头,自己投进濑河里死了。后人有诗称赞说:溧水之阳,击绵之女,惟治母餐,不通男语。矜此旅人,发其筐莒,君腹虽充,吾节已窳。捐此孱躯,以存壶矩,濑流不竭,兹人千古!

伍员见女子投河,感伤不已,咬破指头,滴血在石头上写了二十个字:尔浣纱,我行乞;我腹饱,尔身溺。十年之后,千金报德!

写完了,恐怕有人看见,伍员就用土把石头埋在地下。过了溧阳,又走了三百多里,来到一个叫吴趋的地方。只见有个壮士,尖脑门,深眼窝,模样像饿虎,声音像巨雷,正在和另外一个大汉打架。旁边好多人怎么劝也劝不住,忽听门里有个妇人喊了一声:“专诸不许这样!”

那人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当时住手走回家去。伍员很奇怪,就问旁边的人:“这么个壮汉,怎么还怕老妇人?”

别人告诉他:“他是我们这儿的勇士,能力敌万人,生来就不畏*,见义勇为,只要看到有人受欺负,就会豁出命来去打抱不平。刚才门里边叫他的,是他的母亲。她叫的‘专诸’,就是这汉子的名字。专诸一向很孝顺,从来也不让母亲生气,即使正在火头上,听到母亲一到,马上就把火儿压下去了。”

伍员不由得赞叹道:“这才是真壮士啊!”

第二天,伍员穿戴整齐去拜访专诸。专诸出来迎接,询问他的来历。伍员就把自己的姓名,还有受冤屈的始末情由,都对他讲了。

专诸听后说:“您受了这么大的冤枉,为什么不去求见吴王,借兵报仇?”

伍员说:“没有引见的人,不敢自己去乱闯,”

专诸说:“您说的也对。请问您今天来到寒舍,有什么事吗?”

伍员说:“我敬重你的孝道,想和你交个朋友。”专诸非常高兴,就进屋去秉告了母亲,当即与伍员八拜为交。伍员比专诸大两岁,专诸就管他叫大哥。伍员请求拜见了专诸的母亲。然后专诸又把妻子、儿子叫出来和伍员见面,杀鸡做饭,像一家人那样亲热,当晚又留伍员在家住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伍员对专诸说:“我要告别兄弟进城,找个机会去见吴王,”

专诸说:“吴王粗鲁而骄傲,不如公子光亲贤下士,将来一定能成大事。”

伍员说:“谢谢兄弟的指教,我一定牢记在心。以后有用得着兄弟你的地方,请一定不要拒绝。”专诸答应了,二人就此分别。

伍员和公子胜继续往前走,不久便到了梅里。只见城市又小又破,街市上人来车往,乱乱哄哄。两人身在异乡,举目无亲。伍员就把公子胜藏在郊外,自己披散着头发抹脏了脸,把鞋脱了光着脚,手里拿着一管斑竹箫,在市场上吹奏,好要口饭吃。

箫曲的第一段吹的意思是:伍子胥!伍子胥!跋涉宋郑身无依,千辛万苦凄复悲!父仇不报,

何以生为?

第二段吹的意思是:伍子胥!伍子胥!昭关一度变须眉,千惊万恐凄复悲!兄仇不报,何以生为?

第三段吹的意思是:伍子胥!伍子胥!芦花渡口溧阳溪,千生万死及吴陲,吹箫乞食凄复悲!身仇不报,何以生为?

可惜街市上的人没有一个听得懂的。——此时正是周景王二十五年,吴王僚七年。

再说吴国的公子姬光,乃是吴王诸樊的儿子。诸樊死后,公子光按理应该继位,可是因为遵守父亲的遗言,想把王位传给父亲的弟弟季札,季札不愿意,又传给弟弟夷昧。等到夷昧也死了,季札仍不愿继位,按理还应该由诸樊的儿子公子光继位。怎奈王僚贪图王位,拒不相让,竟然自立为王。公子光心里不服气,暗怀除掉王僚之意,可是大臣们都是王僚的人,找不到同谋,只好藏在心里强忍着。于是请了一位叫被离的善于看相的人,举荐他为吴市的官吏,嘱咐他留心寻访豪杰,领来辅助自己。

这天,伍员吹箫走过吴市,被离听见箫声吹得凄凉悲切,不由得心里一动。再细一听,稍微明白点儿意思。等跑出来见到伍员,大吃一惊说:“我相过的人多了,还从没见过这种相貌的人!”

于是就请伍员登堂入室,还请伍员上坐。伍员一再谦让。被离说:“我听说楚国杀了忠臣伍奢,他的儿子伍子胥逃往别国,大概就是你吧?”

伍员犹犹豫豫没回答。被离又说:“我不是要害你的人。我看你的相貌非比寻常,想替你找个能得到富贵的地方。”

伍员就对他说了实话。这时候,早有人把这事报告了王僚。王僚就叫被离领着伍员进见。被离一面派人偷偷去告诉公子光,一面让伍员洗澡换衣服,一同上朝,谒见王僚。

王僚看他的相貌奇特,和他说了会儿话,知道伍员是个人才,当即授给他大夫的官职。第二天,伍员入朝拜谢,说到父兄的冤仇,禁不住咬牙切齿,眼睛里差点儿冒出火来。王僚被他的英雄气概所感动,心里又很怜悯他,就答应为他发兵报仇。

公子光早就知道伍员智勇双全,有心要收留他,又听说先去见了王僚,怕伍员又成了王僚的亲信,心里有些不痛快。

于是就去见王僚说:“我听说从楚国逃亡的臣子伍子胥,来投奔我国,大王认为他这个人怎么样?”

王僚说:“有才能而且重孝道。”

公子光说:“怎么见得呢?”

王僚说:“伍员非常英勇豪壮,和我谈论治国的大事,没有不中肯的,这就是他的才能;想着父兄的冤仇,没有一刻忘记报仇,极力恳求我发兵,这就是他的孝道。”

公子光说:“您答应帮他报仇了?”

王僚说:“我可怜他的处境,已经答应他了。”

公子光劝阻说:“有一万辆战车的大国国君,不应该为一个普通人兴师动众。如果为伍子胥发兵,就是把匹夫之恨,看得比国家的耻辱还重要。打胜了可以为他出气,打败了我们就要遭受耻辱,千万不能这样做!”

王僚觉得这话有道理,就收回了伐楚的决定。

伍员听说公子光入朝劝阻发兵,就对王僚说:“公子光自己心里有鬼却拿国家的荣辱来说话。”于是辞去了大夫的官职。

公子光又对王僚说:“伍子胥因为您不肯发兵,心怀怨恨,不能再任用他。”王僚于是任凭伍员辞官不做,只赐给他一百亩阳山的田地。伍员和公子胜就在阳山的田野里种地。

公子光知道伍员到了阳山,就暗中去见他,还赠送了不少米面布匹绸缎,然后问伍员说:“你从楚国走到吴国,一路上见没见过像你这样文武双全的人?”

伍员说:“我算什么,我见过有个叫专诸的人,才真是个勇士!”

公子光说:“我想求您把我介绍给专诸作朋友。”

伍员说:“专诸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我马上去找他,明天一早儿就去见您。”

公子光说:“既然是才勇之士,我应当现在就去登门拜访,怎么能叫他求见我呢?”说完就和伍员同坐一辆车,直奔专诸家。

专诸正在街上磨刀,准备帮别人杀猪。看见乱哄哄来了一队车马,正要避开,伍员在车上对他喊道:“大哥我在这里呢。”

专诸赶忙放下刀,等伍员下车。伍员指着公子光说,“这位是吴国的长公子,敬慕兄弟你是个英雄,专门来拜访,想和你交个朋友,你可不能推辞啊。”

专诸对公子光说:“我这个寒街陋巷的草民,有何德能,敢惊动您的大驾。”说着请公子光到家里说话。

草屋太矮,只能低着头进去。公子光先见了礼,说明自己敬慕的心意。专诸还礼致谢。公子光让人送上黄金绸缎作见面礼,专诸再三推辞。伍员在旁边极力劝说,专诸这才收下。从此,专诸就投在公子光的门下。公子光派人每天送米面菜肉,每月送绸缎布匹,还不时问专诸母亲需要点儿什么。专诸非常感激他。

一天,专诸去见公子光,对他说:“我是个村野百姓,承蒙公子的尽心照顾,没什么可报答的,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请尽管吩咐,我万死不辞。”

公子光就叫侍从们退出去,对他说了想刺杀王僚的打算。

专诸说:“夷昧死后,他的儿子按理可以继位,公子有什么理由害他呢?”

公子光就详细讲了祖父的遗命,以及兄弟相传的事,然后说:“季札既然已经决定不继位,就应该把王位归还给我。重新恢复由嫡长子继位的传统。王僚凭什么自立为王?现在我的力量不足以夺回王位,因此想靠有力量的人帮助我。”

专诸说:“为什么不让近臣好好对王僚说,把前王的遗命告诉他,让他自己退位?何必非要暗地派人刺杀他,败坏前王的声誉?”

公子光说:“王僚贪婪成性,不愿退让,倘若和他说了,反会激起他害我的心思。我和王僚誓不两立,只能这样干了!”

专诸说:“公子的话讲得确实有理。只是我有老母在堂,不敢现在就把性命交给您。”

公子光说:“我也知道你上有老下有小,但是除了你没人能办成这件事。事情如果成功了,你的母亲孩子,就是我的母亲孩子,我一定会尽心养育,怎么敢辜负你呢?”

专诸想了好一会儿,回答说:“凡事都不能轻举妄动,一定要计划周全。比如鱼在深渊里游得好好的,怎么会到渔翁的手里呢?就因为渔翁用香饵引诱它。要刺王僚,必须先投他所好,才能贴近他。不知道王僚喜欢什么?”

公子光说:“喜欢美食。”

专诸又问:“美食中最喜欢什么?”

公子光说:“最喜欢吃红烧鱼,”

专诸说:“我要暂时离开一些日子。”

公子光说:“你要去哪儿?”

专诸说:“我要去学烹饪,才可以接近王僚。”

于是就去太湖学烧鱼的技术。三个月以后,凡是吃过他烧出来鱼的人,没有不说好的。公子光就把专诸藏在自己的府里。后人有诗写道:刚直人推伍子胥,也因献媚进专诸。欲知弑械从何起?三月湖边学炙鱼。

这天,公子光把伍员叫来说:“专诸已经精通烹调的技术了,可是怎么才能接近王僚呢?”

伍员回答说:“天边鸿鹄之所以不好捉到,是因为它有翅膀。想要捉住鸿鹄,一定先要把它的翅膀去掉。我听说王僚的儿子公子庆忌,筋骨就像钢铁一样结实,手能抓住飞鸟,拳能打死猛兽,有万夫不挡之勇。王僚有庆忌寸步不离,恐怕难以动手,更何况他的同母兄弟掩余、烛庸一起掌握着兵权,咱们就是有擒龙搏虎之勇,鬼神不测之谋,也无济于事。公子要除王僚,一定先要除掉这三个人。不然,既使杀了王僚,您能踏踏实实地坐在王位上吗?”

公子光沉思半晌,恍然大悟说:“你说得太对了。不如你先回阳山,以后咱们有机会再商量吧。”

这年,周景王死了。景王的儿子当中,嫡世子叫猛,次子叫匄,长庶子叫朝。景王宠爱长庶子朝,嘱咐大夫宾孟,想让朝代替猛做世子,将来继承王位。事还没办景王就死了。刘献公不久也死了,他的儿子刘卷继位。刘卷一直和宾孟不对劲儿,就和单穆公一起把宾孟杀了,立世子猛为王,就是周悼王。尹文公、甘平公、召庄公,一向和朝关系不错,于是就三家合兵,派大将南宫极率领军队去攻打刘卷。刘卷逃到扬地,单穆公带着周悼王逃到皇地。朝派他的党羽肹伐皇,战败而死。晋顷公听说周王室乱成了一锅粥,就派大夫籍谈、荀跞率领军队把周悼王接到王城。尹文公也在洛阳拥立朝当了王。

没过多久,周悼王猛病死了,单穆公和刘卷又立悼公的亲弟弟匄当了王,就是周敬王,住在翟泉。周朝人就称匄为东王,称朝为西王。二王互相攻杀,一连打了六年。召庄公死了,南宫极被天雷震死,人心恐惧。晋国的大夫荀跞,再次率领诸侯的军队,把周敬王接到成周,捉住了尹文公,打败了朝的军队。召庄公的儿子嚚反攻朝,朝逃奔了楚国。诸侯为成周重新修好了城墙就都回去了。周敬王认为嚚反复无常,就把他和尹文公一块斩了,周朝人拍手称快这都是后话了。

周敬王即位的元年,也就是吴王僚八年。当时楚国太子建的母亲在郧阳居住。费无极怕她给伍员做内应,就劝平王把她也杀了。太子建的母亲听到消息,暗地派人去向吴国求救。王僚便派公子光去郧阳接太子建的母亲。走到锺离,楚将薳越率兵拦截,并飞报郢都。楚平王拜令尹阳匄为大将,同时召集了陈、蔡、胡、沈、许五国的军队。胡国的国君叫髡,沈国的国君叫逞,两人亲自带兵前来。

陈国派大夫夏啮,顿国、胡国也派大夫带兵前来助战。胡、沈、陈的兵马在右边扎营,顿、许、蔡的兵马在左边扎营,薳越的大军

居中。

公子光也飞报王僚,王僚和公子掩余率大军一万,罪犯三千,来到鸡父安营下寨。两边还没互下战表,赶上楚国的令尹阳匄得暴病死了,薳越就代替他统领众军。

公子光对王僚说:“楚国刚死了大将,军队已经丧失了士气。诸侯跟着来的虽然不少,但都是些小国,而且全是因为害怕楚国,不得已才来的。胡沈两国的国君,年纪小不会打仗。陈国的夏啮有勇无谋。顿、许、蔡三国早就厌烦楚国的发号施令,心里不服气,就不会卖力气,七国一块打仗可不是一条心,薳越职位不高没有威信。咱们如果分兵先打胡、沈、陈三国,他们一定会逃跑。这三国的兵马一乱,楚军必然震惊畏惧,就可以出兵把他们全部击溃。请大王先用老弱残兵引诱敌人,让精兵在后面准备出击。”

王僚同意了他的计划,把军队分成三部分,自己亲自率领中军,公子光在左,公子掩余在右,吃饱了严阵以待。先派那三千罪犯,去胡乱冲击楚军的右营。

当时正是七月的末一天,兵家都忌讳这天打仗,因此胡、沈、陈三国,都没做打仗的准备。等到听说吴兵杀来了,才出营迎战。吴国的罪犯本来就没有纪律,一会儿跑一会儿停,三国的军队以为吴兵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就彼此争功,追杀罪犯,一点儿队形都没有了。乘此机会,公子光率左军突然出击,正遇上夏啮,一戟就把他刺下马来,胡沈二君慌忙夺路而逃。公子掩余的右军也杀到了,俩人好像飞禽入网,跑也没处跑,都让吴军抓获了。

士兵死伤无数,生擒八百多人。公子光命令将胡沈二君斩首,却把士兵都放了,让他们去报告楚国的左军说:“胡沈二君和陈国的大夫都被杀死了!”

许、蔡、顿三国将士,吓得胆战心惊,不敢出战,各寻逃路,王僚带着吴国的大军,像泰山压顶一样冲了过来,楚国的中军还没摆开阵形,就被冲垮了一半。吴兵随后追杀,只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薳越被打得大败,逃了五十里才脱险。公子光直入郧阳,去迎接太子建的母亲。薳越收拾残兵败将,只剩下不到一半,听说公子光孤军去郧阳,就连夜赶去迎击。等楚军到了郧阳,吴兵已经离开两天了。

薳越知道追不上了,仰天长叹说:“我奉命把守昭关,却不能抓到伍子胥,这就是无功;现在既丧失了七国的军队,又丢了原太子的夫人,这就是有罪。没立一个功劳而犯了两条大罪,我还有什么脸回去见楚王?”于是自缢而亡。

楚平王听到吴军来势凶猛,心里十分害怕,就命囊瓦为令尹,代替阳匄的职务。囊瓦出主意说:郢都城池狭小,不如在东边再修一座大城。新城修好以后,比旧城高七尺,周围增加二十多里,因为旧城在纪山南面,就把它改名叫纪南城,新城仍然叫郢城,把国都迁到了那里。然后在西面修了一座城,好像新城的右胳膊,取名叫麦城。三座城池的形状像“品”字,联络有序,楚国人都认为这是囊瓦的功劳,只有沈尹戍笑着说:“囊瓦不专心修德政,却平白无故大兴土木,如果吴兵杀到,就是有十座郢城又有什么用处?”

囊瓦要洗雪鸡父之战的耻辱,就大批建造战船,操练水军。三个月后,水军训练好了,囊瓦就率领船队,顺着长江直逼吴国的疆界,耀武扬威一番,然后返回。公子光听到楚军侵犯边界的消息,连夜带兵赶来援救,到边境时,囊瓦已经回去了。

公子光说:“楚军刚刚得意而返,守卫边界的军队一定不会防备。”

于是派兵偷袭巢城,又攻破了锺离,凯旋而归。

楚平王听到两座城池被攻破,大惊失色,从此得了心病,久治不愈。到了周敬王四年,病势沉重,就把囊瓦和公子申叫到床前,把太子珍托付给他俩,然后就咽了气。

囊瓦和郤宛商量说:“太子珍年纪还小,而且他的母亲原是聘给太子建的,并不是正宫。公子西是长子,而且为人正派宽厚,立长子就会名正言顺,正派宽厚有利于治理国家,真要立了公子西为王,楚国就有依靠了。”

郤宛把囊瓦说的话,都告诉了公子申。

公子申气愤地说:“要是废了太子,就等于宣扬君王的丑事。太子是秦女生的,可他的母亲已经立为夫人,还能说太子不是嫡出吗?放弃嫡传就会失去人心,国内国外都会厌恶。囊瓦这样说,他是不是疯了?再这样说,我一定杀了他!”

囊瓦害怕了,就侍奉太子珍主持平王的丧事,并继承了王位,就是楚昭王。囊瓦仍然当令尹,郤宛为左尹,鄢将师为右尹,费无极因为是太子的师傅,所以和三人共同执掌国政。

却说郑定公听说吴国派人把太子建的母亲接了回来,赶紧派人带了珠宝玉器、簪子耳环追着赶着送过去,想以此来解除她对郑国杀害公子建的仇恨。

太子建的母亲到了吴国,王僚送给她一座宅院,让公子胜侍奉她。伍员听说平王已经死了,捶着胸膛痛哭起来,一天到晚哭个不停。

公子光感到很奇怪,就问他:“楚王是你的仇人,听到他死的消息,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起来呢?”

伍员说:“我哭的不是楚王,而是恨我不能亲手砍下他的脑袋,以洗雪我的仇恨。”公子光也跟着他一起叹气。后人有一首诗写道:父兄冤恨未曾酬,已报淫狐获首邱。手刃不能偿夙愿,悲来霜鬓又添秋。

伍员恨自己不能亲手杀了平王以报血海深仇,一连三个晚上没睡着,心里想出一个主意来,就对公子光说:“公子要办大事,还没有找到机会吗?”

公子光说:“我白天晚上都在想,就是找不到机会。”

伍员说:“如今楚平王刚死,朝廷里没有能干的大臣,公子何不秉告王僚,趁楚国丧葬混乱之机,发兵伐楚,然后乘机图霸?”

公子光说:“要是王僚派我当领兵的大将,那可怎么办?”

伍员说:“公子假装从车上摔下来伤了脚,王僚就不会派您去了。然后您再推荐掩余、烛庸当大将,再让公子庆忌联络郑卫两国,一块进攻楚国。这样一下子可以除掉王僚的三个羽翼,王僚就死在眼前了。”

公子光又问:“三个羽翼已经除掉,但延陵季子还在朝中,能让我得逞吗?”

伍员说:“吴国和晋国刚刚和好,可以命令季札出使晋国,王僚一定同意。等他回国的时候,您的大位已定,他还能再把您给废了吗?”

公子光不由得下拜说:“我能得到伍子胥,实在是老天爷赐给的。”

第二天,公子光就用乘机伐楚的好处劝说王僚,王僚很高兴地答应了。

公子光说:“这事本来我应该效劳,怎奈我因为从车上摔下来,把脚摔坏了,正在医治,不能担此重任了。”

王僚问:“那么谁可以当大将呢?”

公子光说:“像这样的大事,不是特别亲信的人,决不能交给他。大王自己挑吧。”

王僚说:“掩余、烛庸行吗?”

公子光说:“正合适。”

公子光又说:“向来是晋国和楚国争霸,吴国总当属国。如今晋国已然衰弱,楚国老打败仗,诸侯和他们离心离德,还不知道投靠谁好。如果派公子庆忌去招集郑国卫国的兵马,联合起来进攻楚国;再派延陵季子去晋国讲和,顺便察看中原有什么破绽;大王在家训练水军,为将来作准备,这样霸业就有希望了。”

王僚听了很高兴,就派掩余、烛庸率兵伐楚,季札去晋国讲和,惟独不派庆忌出去。

单说掩余、烛庸领兵两万,水陆并进,围攻潜邑。潜邑大夫坚守城池并不出战,派人去郢都告急。

当时楚昭王刚刚继位,年纪还小,大臣又只会吹牛拍马进谗言,听说吴国军队围攻潜邑,满朝文武一个个惊慌失措。

公子申说:“吴军乘我们办丧事来进攻,要是不出战,只能说明咱们软弱可欺,勾起他们打进来的野心。依我看,大王应该火速命令左司马沈尹戍率步兵一万援救潜邑,再派左尹郤宛率水军一万,顺流而下,截断吴兵的退路,使他们腹背受敌,吴国的军队肯定会被打败。”

昭王非常高兴,就派二人从水陆两路前去救援。

再说掩余、烛庸正在围攻潜邑,忽听有人报告:“楚国的援兵到了。”

两人大吃一惊,把兵马分成两处,一半攻城,一半迎敌。沈尹戍坚壁清野,拒不出战,派人四下里把砍柴挑水的小路,全用石头给堵上,掩余、烛庸又吃了一惊。

探马又来报告:“楚将郤宛领着水军从后面截住了江口。”

吴军进退两难,于是分成两个营寨,成犄角之势,和楚军相持,一面派人回吴国求救。

公子光说:“我从前说过要招集郑卫的兵马,正是为了对付这种局面,现在再派人去,还不算晚。”王僚就派庆忌去纠集郑卫的兵马。

四公子都调开了,只剩公子光在国内。

伍员对公子光说:“公子曾经寻找过锋利的匕首吗?想用专诸,正是需要匕首的时候。”

公子光说:“从前越王允常,让欧冶子造了五把宝剑,三把献给了吴国,第一把叫‘湛庐’,第二把叫‘磐郢’,第三把叫‘鱼肠’。‘鱼肠’说是剑,其实是把匕首。形状虽然又短又细,可是削铁如泥。先君把它赐给了我,至今还像宝贝一样藏在我的床头,以防万一。这把剑这几天彻夜发光,像是自己要从剑鞘里跳出来,难道它是想喝王僚的血吗?”

于是取出鱼肠剑让伍员看,伍员禁不住连声夸赞。公子光当即请来专诸,把剑交给他,专诸没等公子光开口,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勇气十足地说:“王僚一定能被我杀掉。现在,他身边的几个亲信都被调走,势单力孤,只能听咱们摆布了。但生死大事,我不敢自己作主,等我告诉老母亲,才能听您的。”

专诸回到家一见母亲,还没说话,眼泪就不住地往下掉。母亲问:“诸儿为什么事这么伤心?难道是公子想用你吗?我们全家受公子的养育之恩,就应该报答人家。再说,忠孝怎么能两全?你赶紧去,不要惦记我!你要能为公子把事情办成,名传后世,我就是死了也值得。”专诸还是依依不舍。

母亲说:“我现在想喝干净的泉水,你去给我找点儿来吧。”

专诸就出门去找泉水,等回到家,一看母亲不在堂屋,就问他的妻子,妻子回答说:“婆婆刚才说有点儿困倦,想关上门躺一会儿,还不让去打扰她。”

专诸心里一机灵,赶忙打开窗户跳进去,只见母亲已经自缢而亡。后人有诗写道:愿子成名不惜身,肯将孝子换忠臣。世间尽为贪生误,不及区区老妇人。

第74回 囊瓦惧谤诛无极 要离贪名刺庆忌

话说费无极心里嫉恨郤宛,就和鄢将师商量出一个计策来,假装对囊瓦说:“郤宛想请您去吃顿饭,托我来探探相国的口风,不知道您肯不肯赏脸?”

囊瓦说:“他要请我,哪有不去的道理?”

费无极又去对郤宛说:“令尹跟我说,他想到你家和你一块儿喝杯酒,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就让我来问问你。”

郤宛不知道这是个圈套,回答说:“我是相国的下属,他要是肯屈尊到我家来,实在是我的荣幸!明天我就准备薄酒侍候,麻烦您去打个招呼。”

费无极说:“你要招待相国,拿什么表示敬意呢,”

郤宛说:“不知道相国喜欢什么?”

费无极说:“相国最喜欢的东西,就是坚固的盔甲和锋利的兵器。他所以要上你家来喝酒,就因为俘获吴国的那些战利品,一半归了你,因此他想到你这儿看看。你把那些好东西都拿出来,我帮你挑挑。”

郤宛果然把楚平王从前赏赐的,以及家里收藏的兵器甲胄,都取出来让费无极看。

费无极从中挑出盔甲、兵器各五十件,然后说:“够了。你把这些都用布帘挡上放在门后面,相国来了一定会问,他一问你就拿出来给他看,相国肯定爱不释手,你再送给他。要是别的东西,他就不喜欢了。”

郤宛信以为真,就在门上都安了布帘,把兵器盔甲都放在帘子后面。然后摆好了丰盛的菜肴和果品,托费无极去请囊瓦。

囊瓦刚要动身,费无极说:“人心隔肚皮。我先替您去看看他都准备了些什么,然后您再去。”

没过多久,费无极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呼哧带喘地对囊瓦说:“我差点儿把您给害了。郤宛今天请您,可没安好心,他要对您下毒手呀!我刚才看见他把兵器都藏在门帘后面,你要去了,肯定要遭殃!”

囊瓦说:“郤宛一向和我没闹过别扭,哪至于这样啊?”

费无极说:“他现在仗着大王的宠信,想代替您当令尹。而且我还听说他私通吴国,援救潜城那一仗,本来众将都要趁势去攻打吴国,郤宛暗地里接受了吴国的贿赂,借口乘人之危不义,强迫大伙儿班师回朝。想那吴国趁我们办丧事发兵,我们也趁他们内乱发兵,正好一报还一报,他凭什么阻拦!要不是收了吴国的贿赂,怎么肯违反大伙儿的意见轻易就撤回来?郤宛要是得了势,咱们楚国可就悬了!”

囊瓦还是有点儿不相信,又让手下人去查看。手下人回来报告说:“门帘里面果真埋伏着甲士。”

囊瓦大怒,马上派人把鄢将师请来,把郤宛要谋害他的事说了一遍。

鄢将师说:“郤宛和阳令终、阳完、阳佗,还有晋陈,三家结成死党,想独揽大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囊瓦说:“外国的混帐还敢在咱们这儿捣乱,我要亲手把他杀了!”

于是秉告了楚昭王,命令鄢将师领着人马去攻打郤宛。郤宛这才明白上了费无极的当,拔出宝剑自刎而死。他的儿子伯嚭,吓得逃到城外去了。郤宛死了,囊瓦又下令烧毁他的住宅,老百姓没有一个响应的。囊瓦更生气了,又下令说:“谁要是不烧,就和郤宛同罪!”

大家都知道郤宛是个忠臣,谁愿意把他的家给烧了?最后被囊瓦逼得没办法,各个手里都拿了一把稻草,扔在郤宛家的院墙外面。囊瓦亲自率领家丁,把前后门都堵上,然后点起火来。可怜左尹府那一带,当时就化为灰烬,连郤宛的尸首都给烧没了。

囊瓦又把郤宛家的人来了个满门抄斩,跟着把阳令终、阳完、阳佗、晋陈也都抓起来,说他们通吴谋反,也都给杀了,国内的老百姓没有不说他们冤枉的。

忽然有一天,囊瓦乘着月色半夜上了楼,听见街上有人唱歌,歌词听得很清楚:莫学郤大夫,忠而见诛,身既死,骨无余。楚国无君,惟费与鄢,令尹木偶,为人作茧。天若有知,报应立显。

囊瓦急忙派手下人去察看,没找到这个人,只看见老百姓的住宅里,家家点着祭神的香火,问他们:“你们祭的是什么神?”

回答说:“就是楚国的忠臣郤宛。他没犯罪却被冤杀,我们都盼望他能到老天爷那儿去告状。”

手下人回来报告给囊瓦。囊瓦于是去访问朝中的大臣们,公子申等一般人都说:“郤宛没有私通吴国的事情。”囊瓦心里很后悔。

沈尹戍听到城外祭祠的人,都在咒骂囊瓦,就来见他说:“老百姓都在骂你呢!你自己还不知道吧?那个费无极,是咱们楚国最会挑拨离间、到处使坏的人,和鄢将师狼狈为奸。赶走蔡侯朱;教唆先王干*的事;把太子建害死在国外;冤杀伍奢父子,都是他干的事。如今又杀了左尹郤宛,殃及阳、晋两家。老百姓对这两个人已经恨之入骨。现在大家又都说你纵容他们做坏事,咒骂声已经遍及全国。常言说:‘杀人以掩谤,仁者犹不为。’你可倒好,杀了人反而给自己招了骂,还像个仁者吗?你身为相国,却纵小人而失民心,将来楚国一旦有事,敌人从外面进攻,百姓在里面造反,你这个位子还坐得住吗?与其听信小人的坏话祸及自身,不如除掉小人保全自己,你掂量着办吧!”

囊瓦听了这番话,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赶紧从座席上走下来,对沈尹戍说:“这都是我的过错。希望司马您能助我一臂之力,除掉这两个国贼!”

沈尹戍说:“这是国家的福气,我哪能不帮忙呢!”

沈尹戍当即派人四处去对老百姓说:“杀害左尹郤宛,都是费、鄢二人出的主意,相国已经发觉了他们的阴谋,现在就去讨伐他们,有愿意跟着的都可以来!”话还没说完,老百姓争先恐后拿着家伙儿往前跑。

囊瓦于是把费无极、鄢将师抓了,当众宣布他俩的罪行,押往闹市斩首。百姓们没等囊瓦发话,就举着火把把他俩的家全给烧了,把和他俩一伙儿的人也全给杀了。就这样,对囊瓦的咒骂才算停止了。后人有一首诗写道:不焚伯氏焚鄢费,公论公心在国人。令尹早同司马计,谗言何至害忠臣!

又有一首诗,说费鄢二人一生害人,终以自害,谗言作恶,没好下场:顺风放火去烧人,忽地风回烧自身。毒计奸谋浑似此,恶人几个不遭屯!

再说吴王阖闾元年,也就是周敬王六年,阖闾——也就是原来的公子光——向伍员咨询国政说:“我想要强盛国家谋求霸业,怎么办才能成功呢?”

伍员伏在地上顿首流着眼泪回答说:“我是一个从楚国逃出来的人,父兄含冤,尸骨不存,千辛万苦投奔到您这儿,您把我收留下已经是我的福气了,怎么敢再参与吴国的政事呢?”

阖闾说:“要不是有了你,我免不了还在王僚手下受委屈呢。幸亏听了你的一番指教,才能有今天,我正想把国家大事托付给你,你怎么忽然有了激流勇退的意思?难道你觉得我对你不够好吗?”

伍员回答说:“我并不是认为您对我不好。我听说‘疏不间亲,远不间近。’我怎么敢以一个留居此地的客人的身份,越居在吴国大臣之上呢?何况我的仇还没报,心里乱糟糟的,自己还不知如何是好,又怎么能替您筹划国事呢?”

阖闾说:“吴国能够出谋划策的大臣,没有比你强的,你就别推辞了。等国里的事都有了头绪,我就去替你报仇,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伍员问:“您想要筹划的是什么事?”

阖闾说:“我们吴国地处偏僻的东南沿海,道路险阻地势低平,经常受到海潮的侵袭,仓库不敢多盖,田地不好开恳,边境不利于防守,老百姓都没有在这里创业久居的决心,更没有什么可以让邻国崇敬和害怕的地方,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伍员回答说:“我听说治理百姓的办法,在于使他们安居乐业。要想成就霸业,就要先从眼前的事情一步步做起。我看吴国首先要修筑城池,完善防卫,充实仓库,添制武器,内部有了坚固的防御设施,对付外面的敌人就不成问题了。”

阖闾说:“太对了。我就把这事托付给你办吧。”

伍员接受了阖闾的委托后,先去查看地势的高低,尝尝水味的咸淡,终于在姑苏山东北三十里外,相中了一块风水宝地,开始修筑大城,周围四十七里,有八个陆门,象征着天上的八风,有八个水门,象征着地下的八聪,南面叫盘门、蛇门;北面叫齐门、平门;东面叫娄门、匠门;西面的门叫阊门、胥门。城南复筑一小城,周围十里,防越袭击。

城修好了,伍员就把阖闾从梅里接来,把国都也定在这儿。城里面前是宫殿,后是街市,左是宗庙,右是神社,粮仓银库,无所不备。又从老百姓中挑了不少人当兵,训练他们掌握排列战阵攻防的本领。此外又在凤凰山的南面修了一座城池,以防备越国的进攻,取名叫南武城。

阖闾认为“鱼肠剑”是不祥之物,就把它封存起来。然后在牛首山修建炼铁炉,铸造了数千把利剑,名叫“扁诸”。又寻访到一位叫干将的吴国人,和欧冶子是师兄弟,让他住在匠门,另外铸造宝剑。

干将从各地采集来精铁,择吉日开炉,用三百个童男童女,往炉里鼓风加炭。一连干了三个月,炉里边的铁始终不化,干将莫名其妙。他的妻子莫邪就对他说:“听人说,凡是神物,必须掺进人气才能化开。现在你都折腾三个月了还没铸成剑,是不是这东西在等人呢?”

干将说:“从前我师傅炼铁不化,夫妻俩一起跳进炉子里,然后剑才铸成。至今在山上炼铁,还一定要先系上麻绳披上草编的衣服祭炉,然后才敢点火。如今我铸不成宝剑,难道也是这个原因?”

莫邪说:“师傅能献出生命铸成神奇的宝剑,我为什么不能效仿他?”于是莫邪就洗了澡,剪了头发和指甲,站在炉边,让童男童女再使劲鼓风,等炭火烧得正烈,自己就一下子跳进炉子里。霎时间精铁化成了铁水,终于铸成了两把宝剑。先成型的为阳剑,就叫作“干将”,后成型的为阴剑,就叫作“莫邪”。阴阳二剑上都铸上文字。

干将把阳剑藏了起来,只把“莫邪”献给了吴王。吴王想试试它锋利不锋利,就往一块大石头上砍去,剑一碰石头,应手就裂开一条缝。现在虎邱还存有这块“吴王试剑石”。

吴王得了“莫邪”,重赏了干将一百金。可没过多久,就听说这剑本是一双雌雄剑,他得到的是把雌剑,那把雄剑被干将藏起来了。

于是就派使者去向干将要,说:如果拿不回雄剑,就把干将杀了。干将取出雄剑让使者看,这把剑忽然从剑鞘里飞出来,变成一条青龙,干将骑上它升天而去。使者怀疑干将已成了“剑仙”,就回来报告吴王,吴王不住地叹息,从此更加珍爱“莫邪”。“莫邪”留在吴国,以后就逐渐不知下落了。

直到六百年以后,晋国的丞相张华,偶然见到斗牛二星之间有一团紫气,听说雷焕会看星象,就把他找来问是怎么回事。雷焕说:“这是宝剑的精华闪现,宝剑就隐藏在豫章丰城一带。”张华就封雷焕为丰城令。到任以后,雷焕带着人不干别的,今天刨这儿,明天挖那儿,最后,终于在一处房基下面发现了一个石头匣子,有六尺多长,三尺多宽,打开一看,里边有一双宝剑,剑上铸着“干将”、“莫邪”。用南昌西山的砂土擦过之后,宝剑放出艳丽的光芒。雷焕就把一把剑送给张华,另一把留着自己佩带。有一天,张华和雷焕佩带着“干将”、“莫邪”过延平津,两把宝剑忽然自己跳进水里,急忙派人下水去捞,只见两条五色斑烂的龙上下翻飞,把捞剑的人都给吓跑了。从此以后这两把宝剑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想必是神物终于回归天境了。现在丰城县仍有“剑池”,池前有石匣,俗称:“石门”,就是雷焕得剑的

地方。后人有《宝剑铭》说:五山之精,(被禁止)之英;炼为神器,电烨霜凝。虹蔚波映,龙藻龟文;断金切玉,威动三军。

话说吴王阖闾已然得了“莫邪”,又出告示招募能做被称作金钩一种弯刀的人,答应做好了也赏给一百金。国内便有不少人做了金钩来敬献,有个工匠贪图吴王的重赏。把两个儿子杀了,用他们的血搅拌金砂,终于做成了两把金钩,献给吴王。过了几天,这个工匠来到宫门要赏金。吴王说:“做金钩的人多了,只有你来要赏金,难道你的金钩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吗?”

工匠说:“我为了赏金。杀了两个儿子做成两把金钩,别人的怎么能和我的相比?”

吴王让人拿来金钩,手下人说:“已经和别的金钩混在一块儿了,形状都差不多,分不出来。”

工匠说:“请拿来让我看看。”

吴王手下便把金钩都取出来,放在工匠面前,工匠也识别不出来,于是就向一大堆金钩呼喊两个儿子的名字说:“吴鸿!扈稽!我在这儿呢,你们怎么不在吴王面前显灵?”

叫声还没断绝,两把金钩忽然飞出来,贴在工匠的胸前。

吴王吃了一惊说:“你说得果然不错!”就赏了他一百金,然后把双钩和“莫邪”一起佩带在身上。

这时候楚国郤宛的儿子伯嚭逃亡在外,听说伍员被吴王重用,于是就投奔到吴国,先去拜见伍员。伍员和他面对面哭了一阵,然后就领着他去见吴王阖闾。

阖闾问:“吴国地处东海之滨,你不远千里来这儿,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伯嚭说:“我的父亲什么罪也没犯,却惨遭杀害,连尸体都烧没

了。我到处逃亡,一直没找到归属。听说大王义高云天,收留了困境中的伍子胥,所以不远千里也来投奔您,希望您赐我安身立命之所,决以身相报!”

阖闾听了很难过,就封他为大夫,和伍员一起参议国事。

吴国的大夫被离暗地里问伍员说:“你怎么一见伯嚭就相信他?”

伍员说:“我的仇恨和伯嚭相同,谚语说:‘同病相怜,同忧相救。’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被离说:“你只看到他的遭遇,却不一定能看到他的内心。我看伯嚭这个人,眼睛像鹰,走路像虎,生性一定贪婪媚谄,专权嗜杀,不可亲近。如果重用他,将来一定会连累你。”

伍员不以为然,仍和伯嚭一块儿为吴王做事。

后人评论被离既能发现伍员的贤德,又能看出伯嚭的奸佞,真是神相了。伍员不相信被离的话,难道是天意吗?有一首诗说:能知忠勇辨奸回,神相如离亦异哉!若使子胥能预策,岂容麋鹿到苏台?

再说公子庆忌逃到艾城,招纳死士,结交邻国,等待时机,伐吴报仇,阖闾听说这事,就对伍员说:“从前专诸刺王僚的事,我全靠你出力。现在庆忌有报复吴国的企图,我食不甘味,坐不安席,请你再给我想个办法吧。”

伍员回答说:“我不能算是一个品德高尚的忠臣,因为曾和您一起在密室里图谋过王僚,现在又要打他儿子的主意,恐怕这回老天爷不大乐意。”

阖闾说:“想当年武王伐纣,又杀武庚,周朝人都不认为他做的不对。老天爷要除掉谁,我们只能照办。庆忌要是还活着,王僚就等于没死,我和你荣辱与共,这事决不能就此罢休。其实,我要是再能得到一个专诸,事情就可以解决了。你访求勇士已经好长时间了,有没有找到这样的人呢?”

伍员说:“不好说。我看中了一个地位低下的人,似乎可以跟他商量商量。”

阖闾说:“庆忌能力敌万人,一个地位低下的人怎么能对付得了他?”

伍员回答说:“虽说这个人地位低下,实际上也有万夫不挡之勇。”

阖闾说:“这个人是谁?你怎么知道他英勇无敌?给我说说看。”

伍员就把这个勇士的姓名和来历详详细细地讲给阖闾听。正是:说时华岳山摇动,话到长江水逆流。只为子胥能举荐,要离姓字播春秋。

伍员说:“这个人姓要名离,是个吴国人。我从前曾经见他羞辱过壮士椒邱䜣,所以知道他的勇武。”

阖闾说:“那是怎么回事?”

伍员回答说:“椒邱䜣这个人,本是东海边上的土人。他有个在吴国做官的朋友死了,他就来吴国奔丧。车到了淮津,他想饮饮马。有人劝他说:‘水里面有妖怪,看见马就会把马拖下水吃了,你别在这儿饮马了。’椒邱䜣说:‘壮士在此,什么妖怪敢跟我犯刺儿?’就叫侍从把马解开,牵到河边喝水,那马果然一声嘶叫,就掉进水里不见了。劝他的人就说:‘这是妖怪把马拖走了。’椒邱䜣气得暴跳如雷,脱了上衣拿了宝剑跳下水去,要找妖怪决一死战。妖怪一个劲儿兴涛鼓浪,可怎么也害不了他。一连三天三夜,等他从水里出来的时候,一只眼睛被妖怪打瞎了。到了吴国吊唁朋友时,椒邱䜣坐在丧席上,仗着和水里的妖怪打过一仗,盛气凌人,看不起旁边的人,而且出言不逊。当时要离就在椒邱䜣对面坐着,就对他说:‘你这么神气十足的,是不是自认为是个勇士呢?我听说勇士和太阳决斗不移动太阳照在地上的身影,和鬼神决斗不后退半步,宁死也不受侮辱。可你和妖怪在水里斗了好几天,马没要回来,眼睛还让妖怪给打瞎了。身体受了残害名誉受到侮辱,你不和它同归于尽,还贪恋着后半辈子,真是天地间最没用的东西,本来就没脸见人,还敢轻视旁人?’”

椒邱䜣被骂得哑口无言,含羞带愧走了。

要离晚上回到家,嘱咐妻子说:“我在吊丧的时候羞辱了勇士椒邱䜣,他对我恨之入骨,今天夜里一定会来杀我。我干脆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等着他来,你可千万别关门。”妻子知道丈夫是个有胆量的人,就按他说的去做。

到了半夜,椒邱䜣果然带着家伙儿,直奔要离的住处,看见门没关,就闯进了内室,只见要离直挺挺地在床上躺着,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屋来,一点儿害怕的意思也没有。椒邱䜣用剑顶着要离的喉咙说:‘你有三条该死的罪状,你知道不知道?’要离说:‘我不知道,’椒邱䜣说:‘你当着大家的面羞辱我这是第一条;回家来不关门闭户,这是第二条;看见我还不赶紧躲开,这是第三条。这都是你自己找死,你也别恨我!’要离说:‘我没有这三条该死的罪状,你倒有三种不好的品行,你知道不知道?’椒邱䜣说:‘我不知道。’要离说:‘我当着上千人的面羞辱你,你都不敢说一句话,这是第一种;不声不响溜进我家,有乘人不备偷袭的意思,这是第二种;拿剑顶着我的喉咙,才敢说大话,这是第三种。你有这三种不好的品行,反而指责我,自己不觉得有点儿卑鄙吗?’椒邱䜣听了这话,把剑收回来叹了口气说:‘我的勇气,自认为天下没有比得上的,没想到你还在我之上,真是天下少有的勇士。我要这样杀了你,还不被人耻笑?可是我要不把你杀死,也无法再以勇气著称于世了!’说完把剑往地上一扔,一头撞在窗户上死了。

当要离坐在丧席上的时候,我也在那里坐着,所以知道得很详细。这个要离,难道不是有力敌万夫之勇吗?”

阖闾听了这段故事,急切地对伍员说:“请你马上把他给我找来。”

伍员找到要离,对他说:“吴王听说你有勇气,讲仁义,很想见见你。”

要离有些吃惊:“我只是吴国的一个草民,有什么德能值得吴王召见?”

伍员再三说明吴王想见他的心意,要离才跟着伍员进了宫。

阖闾听伍员夸要离时,心里觉得他一定长得非常魁伟,等一见面,只见要离身材只有五尺多高,腰围很瘦,仿佛两手一掐能掐过来,脸长得也很丑陋,真是大失所望,就对要离说:“子胥说得那个勇士要离,难道就是你吗?”

要离说:“臣矮小无力,迎着风一刮就倒,风从背后一刮就仆下,哪儿称得上勇士?不过大王要是有什么事派我去干,我不敢不尽力。”

阖闾半天没吱声。伍员心里明白他的意思,就对他说:“好马不在乎外形,可贵的是它的身体能负重,善于跑远路。要离虽然相貌丑陋,但他才智超群,没有他就办不成这件事,您可别放跑了人才啊!”

阖闾这才请要离到后宫坐下说话。

要离说:“大王心里顾忌的,是不是王僚的儿子庆忌?我能把他杀了。”

阖闾笑着说:“庆忌身轻如燕,跑得比奔马还快,勇武矫健,万夫不挡,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要离说:“善于杀人的人,在智不在力。我有办法接近庆忌,刺杀他就像宰只小鸡。”

阖闾说:“庆忌是个聪明人,他只招纳各地的亡命之徒,怎么肯轻易相信国内的人,让你靠近他呢?”

要离说:“庆忌招纳亡命之徒,想靠他们夺回吴国。我假装犯罪逃跑,希望您把我的老婆孩子杀了,再砍断我的右手,庆忌必然会相信我而让我靠近他。然后就可以行刺了。”

阖闾不大情愿地说:“你没过错,我怎么忍心这样残酷地对待你呢?”

要离说:“我听说‘安妻子之乐,不尽事君之义,非忠也;怀室家之爱,不能除君之患,非义也。’我如果能以忠义二字铸成英名,即使全家都献出生命,也心甘情愿!”

伍员在一边劝阖闾说:“要离为国忘家,为主忘身,真是千古豪杰!只是功成之后,您一定要表彰他的妻子和儿子,不能埋没他们的功绩,使他们一家扬名后世!”阖闾答应了。

第二天,伍员带着要离一起上朝,举荐要离为大将,请阖闾发兵伐楚。

阖闾大骂道:“我看这个要离的力气,还不如一个小孩儿,怎么能担当讨伐楚国的重任?何况国事刚有点儿眉目,哪儿禁得住再打仗?”

要离说:“大王不讲仁义!伍子胥为您平定了吴国,您怎么不为他报仇呢?”

阖闾大怒说:“这是国家大事,哪儿用得着你这个村野之人插嘴?你怎么敢当面责备辱骂我!”说着就大声命令甲士抓住要离,砍断了他的右臂,关在牢房里,然后派人去抓他的老婆孩子。

伍员唉声叹气地走出来。大臣们都不知道其中的原由。

过了几天,伍员秘密传令叫狱官放松对要离的看管,要离乘机逃跑了。

阖闾于是杀了要离的老婆孩子,把尸首烧毁抛弃在街市上。

后来宋朝的儒生谈论这件事时,认为杀一无辜而得天下,是仁者不肯做的事。何况阖闾无故杀*子,以售其奸,实在是残忍极了!而要离没受过阖闾什么恩惠,只为了贪图勇侠的名声,就残身害家,也不见得就是勇士。有一首诗说:只求成事报吾君,妻子无辜枉杀身。莫向他邦夸勇烈,忍心害理是吴人!

要离逃出吴国,一路上逢人就诉冤情,寻访到庆忌在卫国,于是就到卫国去求见。庆忌怀疑其中有诈,不收留他。要离就把衣服脱了让他看。庆忌看见他的右臂果然被砍断了,才信以为真,就问要离说:“吴王杀了你的老婆孩子,砍了你的胳膊,你现在来找我为的是什么?”

要离说:“我听说吴王杀了您的父亲,夺了王位,现在您联合诸侯,就要发兵复仇,所以我来投靠您。我知道吴国现在的情况,如果以您的勇武,用我当向导,就能攻进吴国。您报了父王之仇,我也雪了妻子之恨!”庆忌还是有点儿不相信。

过了几天,庆忌的几个心腹从吴国打探回来报告,要离的老婆孩子果然被杀死在街市上,庆忌这才深信不疑,问要离说:“我听说吴王任用伍子胥、伯嚭作谋士,练兵选将,国内治理得不错。咱们兵少力弱,怎么能出这口气呢?”

要离说:“伯嚭有勇无谋,有什么可顾虑的?吴国的大臣中,只有一个伍子胥智勇双全,可如今和吴王也有点儿小过节儿。”

庆忌说:“伍子胥乃是吴王的恩人,君臣一向关系不错,怎么说有过节儿?”

要离说:“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伍子胥所以尽心为阖闾办事,就是想要借吴国的兵去讨伐楚国,好替他的父亲哥哥报仇。如今楚平王已经死了,费无极也死了,阖闾得了王位,只顾着享福,不想为子胥报仇。我为子胥说了几句话,惹怒了阖闾,落得个家破人亡,子胥心里怨恨阖闾,那还不是明摆着吗?我之所以能侥幸逃出牢狱,也全靠了子胥从中周旋。他还嘱咐我说:‘你逃出去以后一定要去见公子庆忌,看看他有什么志向,要是肯为我伍氏报仇,就愿意作公子的内应,以赎密室谋主的罪过。您如果不乘此机会发兵伐吴,等他们君臣和好,我和您的大仇,就都没有再报的日子了!”

说完痛哭流涕,把头对着柱子就要自己撞死。庆忌急忙拉住他说:“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于是和要离一块儿回到艾城,把要离当作心腹,让他训练士兵,修建战船。

三个月以后,庆忌率领战船顺流而下,去进攻吴国,要离和庆忌乘同一条船。船走了一半,后面的船渐渐跟不上了。

要离说:“公子可以亲自坐在船头,号令船夫。”

庆忌来到船头坐稳了,要离手里拿着短矛站在旁边侍候。

忽然江面上刮起一阵怪风,要离转身站在上风的方向,借着风势用短矛猛刺庆忌,一下子刺入心窝,从后背穿了出来。庆忌一伸手把要离倒提起来,把他的脑袋按在水里淹了三次,抱着要离放在膝盖上,回过头来笑着说:“天下竟有这样勇士吗,才敢加刀在我?”左右着戈戟就要攒刺的,庆忌摇手说:“这是天下的勇士啊,怎么能在一天之内,杀天下勇士二人吗?”于是告诫左右:“不要杀要离,可以放他回吴,为了表彰他的忠诚。”说完,把要离于膝下,自己用手抽出矛,鲜血如注而死。不知道要离性命如何?并且看下回分析。

第75回武子演阵斩美姬 蔡昭侯纳质乞吴师

话说庆忌临死时,告诫手下不要杀掉要离,好成全他勇武侠义的名声。

可是当他们要释放要离的时候,要离却怎么也不肯走,说:“我有三个理由不能活在世上,即使公子有命,我也不愿偷生。”

大家问:“这话从何说起?”

要离说:“杀我自己的老婆孩子,以求为吴王做事,是不仁;为了新君而杀死故君的儿子,是不义;想成人之事而不免于残身灭家,是不智。有这样三条罪状,我还有什么脸再活在世上!”说完就一头扎进江水里。

船上的人把他从水里捞出来,要离说:“你们为什么捞我?”

大家说:“你回国后一定能封官晋爵,享受荣华富贵。”

要离笑着说:“我连身家性命都不在乎,何况封官晋爵?你们把我的尸首送回去,可以领取重赏。”说着夺过一把宝剑,自己先把腿砍断了,然后自刎而死。

后人评论要离之死说:古人一死,其轻如羽;不惟自轻,并轻妻子。阖门毕命,以殉一人;一人既死,吾志已伸。专诸虽死,尚存其胤;伤哉要离,死无形影!岂不自爱?遂人之功;功遂名立,虽死犹荣!击剑死侠,酿成风俗;至今吴人,趋义如鹄。

又有一首诗单说庆忌能力敌万人,却死在一个残疾匹夫的手里,世上依赖勇力的人,可引以为诫:庆忌骁雄天下少,匹夫一臂须臾了。世人休得逞强梁,牛角伤残鼷鼠饱。

庆忌的手下整理好要离的尸体,和庆忌的尸体一起放到船上,去投奔吴王阖闾。阖闾非常高兴,重赏了降兵,收留在军队里。然后把要离按照上卿的礼节,安葬在阊门下面,说:“借你的勇武,为我守门吧。”又追封了要离的妻子和儿子,为要离和专诸建了一座庙,按时祭祀。把庆忌也按照公子的待遇,埋葬在王僚的故墓旁边。然后大宴群臣。

伍员流着眼泪说:“大王的祸患都除掉了,我的仇恨什么时候才能报呢?”伯嚭也哭着请求发兵伐楚。

阖闾说:“等明天一早就商量这事。”

第二天一早,伍员和伯嚭又到宫里来见阖闾。

阖闾说:“我已决定为二位出兵,不知谁可以当大将?”

伍员伯嚭齐声回答:“全凭大王调遣,万死不辞!”

阖闾心里一想:“他俩都是楚国人,只求为自己报仇,未必能为吴国尽力。”于是半天没言语,只是长叹了一声。

伍员看出了他的心意,又说:“大王是不是担心楚国兵多将广?”阖闾说:“是。”伍员说:“我推荐一个人,保证能打胜仗。”

阖闾高兴地问:“你推荐的是哪位?他的才能怎么样?”

伍员回答说:“姓孙名武,是吴国人。”阖闾一听是吴国人,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伍员又说:“这个人精通韬略,有鬼神不测之机,天地包藏之妙,自己写了《兵法》十三篇,世上的人还不知道他的才能,所以现在隐居在罗浮山东面。真要让他当了军师,就可以横行天下,别说一个楚国了。”

阖闾说:“你替我把他找来。”

伍员回答说:“这个人不肯轻易出来做官,不能像对待平常人那样,必须带着礼物去聘请他,才有可能来。”

阖闾就叫人取出黄金二百两,白璧一对,让伍员驾着四匹马拉的车,去罗浮山聘请孙武。

伍员见了孙武,反复讲了吴王仰慕的心意,好不容易把他请出山,一同去见阖闾。阖闾走下台阶来迎接,到了朝廷上又让人搬来椅子请孙武坐下,然后问他的兵法。

孙武把自己亲笔写的《兵法》十三篇,按顺序呈上来。阖闾叫伍员从头朗诵一遍,每读完一篇,便不自主地赞不绝口。

那十三篇是:一曰《始计》篇,二曰《作战》篇,三曰《谋攻》篇,四曰《军形》篇,五曰《兵势》篇,六曰《虚实》篇,七曰《军争》篇,八曰《九变》篇,九曰《行军》篇,十曰《地形》篇,十一曰《就地》篇,十二曰《火攻》篇,十三曰《用间》篇。

阖闾看了看伍员说:“这《兵法》充满通天彻地的才华,只恨我的国小兵微,不知能不能用得上?”

孙武回答说:“臣下写的《兵法》,不但可以用来训练士兵,就是妇人女子,只要听从我的军令,也可以上阵打仗。”

阖闾拍着手大声笑着说:“先生这话说的可有点儿玄乎!天底下哪有妇人女子,能够舞枪弄棒打仗的?”

孙武说:“大王要是不相信,请把后宫侍女交给我训练。如果训练不好,情愿承当欺君之罪。”

阖闾当即叫来三百名宫女,叫孙武带着训练。孙武说:“希望得到两位大王宠爱的妃子当队长,然后才能统一号令。”

阖闾又找来两名宠妃,一个叫左姬,一个叫右姬,对孙武说:“这两个都是我宠爱的妃子,可以当队长吗?”

孙武说:“可以。但是军队里的事,首先要严格执行命令,其次要赏罚分明,这次虽然只是操兵试验,也不能废弛军纪。请派一个人当执法官,派两个人当中军传达命令,派两个人敲鼓,再派几个甲士当牙将,拿着刀枪斧戟,排列在将台上,以壮军容。”

阖闾准许他任意挑选。

孙武吩咐宫女分成左右两队,让右姬管右队,左姬管左队,个个披挂整齐手持兵器,然后又当众宣布了三条军法:一不许队伍混乱,二不许言语喧哗,三不许故意违反命令。最后通知第二天早上都到操场集合听候操练。

第二天早上,两队宫女都来到教场,一个个顶盔束甲,右手持剑,左手握盾。两个妃子充当将官,分别站在两边,伺候孙武升帐。孙武亲自拿绳墨画好了阵形。又命传令官把两面小黄旗分别交给两个妃子,让她们举着旗子当前导,宫女们都跟在后面,五个人一排,十个人一组,脚步跟着脚步,随着鼓点进退,左转右转,不许错步。传令已毕,让两队人都停在原地待命。

过了一会儿,孙武下令说:“听到第一通鼓响,两队一齐起立;听到第二通鼓响,左队往右转,右队往左转;听到第三通鼓响,每个人都挺起剑作交战的姿势。听见锣响,才能收拢队伍往后退。”

宫女们都捂着嘴嬉笑。军士敲完第一通鼓,只见宫女们有站着的有坐着的,参差不齐。孙武离开席位站起来说:“约束不明,令出不行,我这个当将官有责任!”命中军再传前令。

第二通鼓敲完了,只见宫女们站是都站起来了,就是歪歪斜斜一个靠着一个,还跟刚才一样笑个不停。孙武于是又命中军重申前令,然后卷起袖子,亲自抡起鼓锤敲响第三通鼓。只见两个妃子和宫女们拿着宝剑比划着,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孙武气得怒发冲冠,两眼冒火,大声呼唤:“执法官在哪儿?”

执法官急忙跪倒在孙武面前。

孙武说:“约束不明,令出不行,将官有责任;既然已经再三说明了命令,可是士兵仍不执行,就是士兵的过错了!按照军法应该怎么办?”

执法官说:“应该斩首。”

孙武说:“士兵难以全部斩首,罪在队长。可以把女队长斩首示众!”

甲士们看见孙武怒气冲冲的样子,不敢违令,只得把左姬右姬给捆了。

阖闾正在望云台上看孙武操练,忽然看见把两个宠妃给捆上了,连忙叫伯嚭拿着令箭传话给孙武说:“我已经知道了将军用兵的才能,但这两个妃子服侍我一直很合意,我没了她们吃饭都不香,请将军赦免了她们吧!”

孙武说:“军中无戏言。我已接受命令当了大将,将在军中,虽然有君命也可以不接受。如果听君王讲情放走罪犯,还拿什么来服众?”

喝令甲士:“速速将二姬斩首!”

然后取了二姬的人头放在队伍前面。

就这一下子,再看那两队宫女,一个个心惊胆战,两腿发抖,不敢抬头。

孙武又从队伍里挑出两个宫女当队长,再次说明军令:一鼓起立,二鼓转弯,三鼓交战,鸣金收兵。这一回三通鼓敲下来,宫女们左右进退,回旋往来,按照画好的阵形分毫不差,自始至终,鸦雀无声。

孙武派执法官回报吴王说:“士兵已训练整齐,请大王检阅。只等大王一声令下,就是赴汤蹈火,也没人敢退却。”后人写了一首诗赞美孙武训练女兵的事:强兵争霸业,试武耀军容。尽出娇娥辈,犹如战斗雄。戈挥罗袖卷,甲映粉颜红。掩笑分旗下,含羞立队中。闻声趋必肃,违令法难通。已借妖姬首,方知上将风。驱驰赴汤火,百战保成功。

阖闾见二姬死了,心里很悲痛,就把她俩葬在横山,还立了座庙以示纪念,名叫爱姬祠。

因为忘不了二姬,于是有了不用孙武的心思。

伍员规劝说:“我听说有这么一句话,叫作‘兵者,凶器也。’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诛杀要是不果断,军令就会行不通。大王想要征伐楚国争霸天下,就一定要找到良将,良将的标准之一就是坚毅和果断,假如没有孙武这样的良将,谁能领兵渡过淮河泗水,飞越千里斩关夺隘呢?人常说美色易得,良将难求。如果为了二姬而抛弃一员良将,和爱枯草而扔掉好禾苗有什么不同呢!”

阖闾这才醒悟过来,于是封孙武为上将军,称为军师,责成他全权处理讨伐楚国的事。

伍员问孙武说:“我军先从什么地方进攻?”

孙武说:“大凡行兵作战,都要首先消除内患,然后才能对外征伐。我听说王僚的弟弟掩余、烛庸,一个在徐国,一个在钟吾,二人都想替王僚报仇。现在发兵,应该先除掉这两个人,然后开始南伐。”

伍员觉得有道理,就转告给阖闾,阖闾说:“徐国和钟吾都是小国,派使臣去索取逃亡的吴国大臣,他们不敢不答应。”

于是派了两名使臣,一个到徐国去要掩余,一个到钟吾去要烛庸。徐国的君主章羽不忍心看着掩余回国受死,偷偷派人把这事告诉他,掩余急忙逃出徐国。半路上碰上烛庸也从钟吾逃了出来,两人一商量,就去投奔楚国。

楚昭王满心欢喜地说:“这两人一定恨极了吴国,应该乘这时候和他们好好结交。”

于是安排他们住在舒城,好让他们练兵对付吴国。

阖闾因为徐国、钟吾没照他的意思办,恼羞成怒,就命孙武带兵讨伐徐国,结果把徐国给灭了,章羽也逃往楚国。阖闾又命孙武去攻打钟吾,结果把钟吾的君主抓到吴国。

阖闾又命孙武袭击舒城,又杀了掩余、烛庸。阖闾还想乘胜攻打郢城,孙武说:“将士劳累,不可频繁使用。”于是班师回朝。

伍员从孙武的话联想到一个主意,就对阖闾说:“凡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军队,一定要有适当的作战和休整的时间比例。晋悼公大败楚军,就是因为善于以逸待劳。现在楚国执政的都是些贪庸之辈。请您把军队分成三个师,轮流去袭扰他们。我军出动一个师,楚军必然全军迎战;楚军一出动,咱们就退回来;楚军一回去,咱们再出动。这样就能把楚军折腾得精疲力尽,然后咱们乘机突然全军出击,还愁打不了胜仗?”阖闾听了不住地点头。

于是把军队分成三部分,轮番出击袭扰楚国的边境,可把楚人折腾苦了。

却说吴王阖闾有个心爱的女儿名叫胜玉,有一次,阖闾在宫里摆了一桌家宴,厨子献上一条蒸鱼,阖闾吃了一半,把剩下的半条赏给女儿,胜玉非常生气,说:“父王用剩鱼侮辱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退回内宫就自杀了。

阖闾十分悲痛,把她厚葬在阊门以外。又挖土成池,于是有了今天的女坟湖。还让工匠用文石给她凿了个棺材,把金鼎、玉杯、银尊、珠宝都放在里面,国库差不多用了一半。又取出“磐郢”名剑,也给女儿做陪葬。出殡那天,阖闾让人在街市上舞动白鹤,让成千上万的老百姓跟着瞧热闹,然后把他们都引到墓道里送葬。墓道里设有机关,这些男男女女刚一进去,阖闾就命令触动机关,关闭墓门,再用泥土把墓门封死,遇难者不下一万人。

阖闾说:“让我的女儿有一万个人陪葬,该不会寂寞了吧。”

至今吴地办葬事,还有在丧亭上制白鹤的风俗。杀生送死,阖闾也太不讲人道了!后人写了一首诗说:三良殉葬共非秦,鹤市何当杀万人?不待夫差方暴骨,阖闾今日已无民!

话说有一天楚昭王正躺在宫里睡觉,刚一睁眼,只见枕头旁边直冒寒光,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把宝剑。等到天一亮,就把会相剑的风胡子找进宫来,把宝剑拿给他看。

风胡子看见宝剑大吃一惊,问:“大王从哪儿得来的这把宝剑?”

昭王说:“我睡觉时在枕头边捡到的,不知道这剑叫什么名字?”

风胡子说:“这把宝剑名叫‘湛卢’,乃吴国剑师欧冶子所铸。当年越王一共铸了五把有名的宝剑,吴王寿梦听说了就来讨要,越王就送给他三把:‘鱼肠’、‘磐郢’、‘湛卢’。如今‘鱼肠’刺了王僚,‘磐郢’送了胜玉,只剩了这把‘湛卢’。我听说这把剑是用‘五金之英、太阳之精’铸成的,极有神威。但是只要君王一做伤天害理的事,这剑就会自己离开,到了哪国,哪国就会日渐昌盛。现在阖闾杀了王僚自立为王,又坑杀了上万人为他女儿殉葬,吴国人痛恨悲怨,所以这把宝剑,就离开阖闾这无道的昏君,投奔您这有道的明君来了。”

昭王一听这话,不由得喜上眉梢,立即佩挂在身边,当作无价之宝显示给满朝文武,自以为是天降祥瑞。

阖闾丢了宝剑,派人到处寻找,有人报告说:“这把剑已经归楚国了。”

阖闾气得暴跳如雷,说:“这一定是楚王贿赂了我的手下,让他们盗走了我的宝剑!”

一气之下杀了几十个手下人。然后派孙武、伍员、伯嚭领兵伐楚,又派使者去越国借兵。越王允常没和楚国断交,因此不肯借兵给吴国。孙武等连拔楚国几座城池,因后续部队跟不上,只好班师回国。

阖闾因为越国不和吴国一块儿讨伐楚国,气得火冒三丈,又要进攻越国。孙武劝阻说:“今年木星在黄道带里正好经过越国,讨伐它不利。”阖闾不听,仍旧派兵进攻越国,在檇李打败了越军,大肆抢掠一番而回。

孙武私下里对伍员说:“四十年以后,越国强盛而吴国没落,这是天数啊!”伍员默默地把孙武的这句话记在心里。这都是阖闾五年的事。

第二年,楚国的令尹囊瓦率领水军进攻吴国,以报前仇。阖闾派孙武、伍员迎击,在巢地打败了楚军,俘虏了楚将芈繁。

阖闾说:“攻不进郢都,就是打败了楚军,也是劳而无功。”

伍员回答说:“臣下一刻也没有忘记郢都!可现在天下没几个比楚国更强大的国家,咱们可不能轻敌。囊瓦虽然不得民心,但和诸侯关系还不错。听说他这个人索取贿赂贪得无厌,不久诸侯就会有变化,那时咱们再见机行事。”

阖闾就让孙武在江口操练水军,随时准备进攻楚国。伍员接连不断地派人去探听楚国的动静。

忽然有一天,探子报告:“唐、蔡两国派使臣来和咱们建交,现在已经到了城外。”

伍员心中暗喜:“唐国、蔡国都是楚国的属国,无缘无故大老远地派使臣来,一定是和楚国闹僵了,这是老天爷助我破楚国进郢都啊。”

原来,楚昭王因为得了“湛卢”宝剑,诸侯都来祝贺,唐成公和蔡昭侯也来了。蔡侯珍藏着一双羊脂白玉佩和两副银貂鼠裘,这次带来一佩一裘献给楚昭王,作为祝贺的礼物,自己把另外一佩一裘穿戴在身上。

囊瓦一见这两样东西,眼睛都红了,就派人来向蔡侯讨要。蔡侯却舍不得给。唐侯养了两匹好马,名叫“肃霜”。“肃霜”本来是一种大雁的名字,这种大雁羽毛像素绢一样白,头扬得高高的,脖子很长。因为马的颜色、形态都和这种大雁相似,所以就给它起了这个名字。后来又有人给“肃霜”两个字加上了马字旁儿,写作“骕骦”,是天下少有的骏马。唐侯用这两匹马驾着车到楚国来,走得又快又稳。

囊瓦又看上了,派人去向唐侯讨要,唐侯也没舍得给。

唐蔡二侯向昭王朝贺已毕,囊瓦就在昭王的耳朵边儿说他俩的坏话:“唐蔡私通吴国,要是放他们回去,准保给吴国带路进攻楚国,不如先把他们拘留起来。”

于是就把这两位国君搁在馆驿里不让出来,又给每位派了一千名卫士,名为护卫,实际上就是监押。那时候昭王年纪还小,国政都掌握在囊瓦手里。

两位国君一住就是三年,一天到晚想回家,只是身不由己。唐世子不见唐侯回国,就派大夫公孙哲到楚国探望,才知道唐侯被拘禁的原因。

公孙哲就对唐侯说:“两匹马和一个国家,究竟哪样重要呢?您何不献马而求归?”

唐侯说:“这马是稀世之宝,我太爱惜它了!连楚王我都舍不得送,何况令尹?再说囊瓦贪得无厌,竟敢用武力劫持拘押我,我宁可死去,也决不服从他!”

公孙哲暗地里对侍从说:“主公因为两匹马被关在这儿好几年了,怎么能这么看重牲畜而轻视国家呢?咱们不如悄悄把马偷了献给囊瓦。倘若能够使主公回转唐国,咱们既使犯了盗马的罪过,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侍从们都同意了,于是就用酒把马伕灌醉,偷出马来献给囊瓦说:“我们主公因为您德高望重,特地派我们献上良马两匹,供您使用。”

囊瓦乐得嘴都合不上了,第二天就去对昭王说:“唐国地处偏远,兵微将寡,谅唐侯也成不了什么大事,干脆放他回国算了。”昭王应允。

唐成公回国后,只见公孙哲和几个侍从,都把自己绑了,跪在殿前听候发落。

唐侯说:“要不是你们把马献给那个贪夫,我到现在还回不来呢。这都是我的过错,几位不埋怨,我就知足了。”

于是厚赏了公孙哲等人。现在随州城北还有个骕骦陂,就是因为那两匹马曾路过此地而得名。后人有一首诗写道:行行西至一荒陂,因笑唐公不见机。莫惜骕骦输令尹,汉东宫阙早时归。

又有一首诗说:三年拘系辱难堪,只为名驹未售贪。不是便宜私窃马,君侯安得离荆南?

蔡侯听说唐侯因为献马被放了回去,也把羊脂白玉佩和银貂鼠裘献给了囊瓦,囊瓦又对昭王说:“唐蔡两国关系密切得像一个人,既然把唐侯放了,干脆把蔡侯也放了得了。”

蔡侯出了郢都,肚子气得鼓鼓的,拿出一块白璧扔到汉水里,发誓说:“我要是不能讨伐楚国而再次渡江南来,就像这条大江一样逝去。”

回国后第二天,就把儿子元送到晋国当人质,向晋国借兵伐楚。

晋定公把这事报告了周敬王,周敬王命令卿士刘卷,以王师的名义聚集诸侯,准备伐楚。宋、齐、鲁、卫、陈、郑、许、曹、莒、邾、顿、胡、滕、薛、杞、小邾子连同蔡国,总共十七路诸侯,因为痛恨囊瓦,都派兵参加,集中在召陵。

晋国派士鞅为大将,荀寅当副将。荀寅自以为帮蔡国打仗,对蔡国有功,也想得点儿好处,就派人对蔡侯说:“听说您把佩、裘送给了楚国君臣,怎么单单没晋国的份儿?我们专门为您千里兴师。不知您拿什么作犒劳?”

蔡侯回答说:“我因为楚国的囊瓦贪得无厌,才弃楚而投晋,希望您能看重盟主的道义,灭强楚而扶弱小,事成之后,荆襄一带五千多里的地方,都可以作为晋军的犒赏,好处不是比佩裘大得多吗?”荀寅听了很惭愧。

当时正是周敬王十四年春三月,一连下了十几天大雨,刘卷得了疟疾,荀寅就对士鞅说:“从前五霸之中没有比齐桓公更强大的了,但是因为把军队驻扎在召陵,也没把楚国怎么样。现在大雨接连不断,疟疾又开始传播,恐怕咱们进攻也未必能打胜,要是退回去,又怕楚国乘机钻了咱们的空子,这些都不能不考虑呀。”

士鞅也是个贪夫,也曾向蔡侯索取过好处,同样没达到目的。

于是就推说雨水大不利于进攻,然后把人质还给蔡侯,带兵回国了。各路诸侯见晋国这个盟主都不干了,也各自收兵回国了。后人有一首诗写道:冠裳济济拥兵车,直捣荆襄力有余。谁道中原无义士,也同囊瓦索苞苴。

蔡侯见诸侯一个个走了,真是大失所望。回来的时候路过沈国,怨恨沈子嘉不跟着一块儿去伐楚,就派大夫公孙姓领兵灭了沈国,把国君俘虏后杀了,以发泄心中的怨气。楚国的囊瓦火了,就派兵伐蔡,包围了蔡国的都城。

公孙姓建议说:“晋国看来是靠不住了。不如往东去向吴国求救。伍子胥、伯嚭几个大臣,都和楚国有不共戴天之仇,一定能尽力帮助咱们。”

蔡侯同意了他的意见,当即派公孙姓去联络唐国,一起去吴国借兵,把自己的二儿子公子乾作为人质。

伍员把他们引见给阖闾后说:“唐蔡两国满怀怨愤,愿为先驱。救助蔡国可以显扬吴国的声望,打败楚国可以获得丰厚的财物。大王想要攻破郢都,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

阖闾于是接受了蔡国的人质,答应出兵,让公孙姓先回去报告。

阖闾正要调兵遣将,有人来报:“军师孙武从江口返回,有事求见。”

阖闾叫他进来,问他有什么事情。孙武说:“楚国之所以难以讨伐,都因为属国太多,不容易直接攻入它的疆界。现在晋侯打了个招呼,十八国就聚集在一块儿,其中陈、许、顿、胡一直都听楚国的,这次也弃楚而从晋,可见人心怨楚,不只是唐蔡两国,这正是楚国势单力孤的时候。”

阖闾听孙武也这样说,伐楚的劲头更足了。当下让被离辅佐太子波在国内留守,拜孙武为大将,伍员、伯嚭为副将,亲弟弟公子夫概为先锋,公子山督送粮饷,出动全部六万吴兵,号称十万大军,从水路渡过淮河,直抵蔡国。

囊瓦见吴兵声势浩大,赶紧撤除了对蔡都的包围,掉头就跑,又恐怕吴兵追赶,一直渡过汉水,才敢安营下寨,接连派人去郢都告急。

蔡侯出城迎接吴王,流着眼泪诉说楚国君臣的罪恶。过了一会儿唐侯也到了,两人自愿作为左右军,跟随吴兵攻打楚国。

临出发时,孙武忽然传令让士兵们登陆,把战船都留在淮河弯曲的地方。

伍员悄悄问留船的原因,孙武说:“坐船逆水而上,行进速度必然缓慢,可能会使楚国有时间作好准备,那样就不好对付了。”伍员对他的判断心悦诚服。

大军从江北步行经过章山,直奔汉阳。楚军驻扎在汉水南面,吴兵驻扎在汉水北面。

囊瓦整天发愁,怕吴军渡过汉水,听说他们把战船都留在淮河,心里才稍稍踏实了点儿。楚昭王听说吴兵大举进攻,急忙召集大臣们商量对策。

公子申说:“囊瓦不是当大将的人才,请您马上派左司马沈尹戍领兵前去,不能让吴军渡过汉水。吴军远道而来没有后续部队,肯定坚持不了多久。”昭王就命沈尹戍率领一万五千士兵增援囊瓦。

沈尹戍来到汉阳,囊瓦把他接进大寨。沈尹戍问:“吴兵从什么地方来得这么快?”

囊瓦说:“弃船从陆路经章山来的。”

沈尹戍连笑几声说:“别人都说孙武用兵如神,依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囊瓦问:“何以见得呢?”

沈尹戍说:“吴兵擅长使船,习惯水战,如今弃船登陆,只求快速,但是万一失利,就连退路也没有了,所以我才笑他们。”

囊瓦说:“吴兵现在驻扎在汉水北面,用什么办法才能打败他们?”

沈尹戍说:“我分给您五千士兵,您沿着汉水列阵,把船只都集中在南岸,再派一些轻便快捷的小船,从早到晚在水面上来往巡逻,使吴军不敢贸然强渡。我带领一队人马从新息抄到吴兵留船的地方,把所有的战船全给他烧了,再把汉水东面的小路用树木石头堵住。然后您领兵渡江,去攻打吴军的大寨,我从他们的背后发起进攻。吴军水上陆上的退路都被截断,首尾受敌,进退无路,他们君臣的小命,就全死在咱们手里了。”

囊瓦喜形于色,说:“司马高见,我可比不上。”

于是沈尹戍把大将武城黑留下,带着五千士兵协助囊瓦,自己领着一万士兵往新息进发。

第76回 楚昭王弃郢西奔 伍子胥掘墓鞭尸

话说沈尹戍走后,吴楚两军隔江列阵,相持了好几天。武城黑想讨好囊瓦,就建议说:“吴兵弃船上岸,违背了他们的特长,况且又不熟悉地形,沈司马已经算好了他们一定会失败。如今相持数日,吴兵不能渡江,军心已经懈怠,应该迅速出击。”

囊瓦的爱将史皇也说:“楚国人喜欢您的少,喜欢司马的多,要是司马领兵烧毁了吴军的战船,堵塞了汉东的道路,那打败吴军的第一功,可又是他的了。令尹官高名重,却屡次失利,现在又把头功让给司马,将来怎么立于百官之上?说不定司马还会代替您执政呢。不如按照武城将军的计策,渡江作战决一胜负。”

囊瓦被他俩说得动了心,于是传令三军全部渡过汉水,到小别山列成阵势。史皇出兵挑战,孙武命先锋夫概迎敌。夫概挑了三百名勇士,手里都拿着硬木头做的禁止子,一见楚兵,就没头没脑一阵猛抡。楚兵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措手不及,被吴兵一通乱打,史皇大败而回。

囊瓦说:“你口口声声叫我渡江,现在才交战就让人家打成这样,你还有脸来见我?”

史皇说:“作战不能斩杀敌将,进攻不能擒获敌王,算不上兵家大胜,现在吴王把营寨扎在大别山下,不如今夜出其不意,前去劫营,一定能立大功。”囊瓦又同意了。

于是挑选了一万精兵,悄悄从小路赶到大别山后。

却说孙武听说夫概旗开得胜,众将都来祝贺,就对他们说:“囊瓦见识浅薄,贪功侥幸,如今史皇小有挫折,没受多大损失,今夜必来偷袭大营,诸位不能不防备。”

于是命令夫概专毅各自带领本部人马,埋伏在大别山的左右,听到号角一响,立刻出击;让唐侯蔡侯分两路接应;命令伍员领兵五千,抄出小别山,反劫囊瓦的营寨,伯嚭带兵接应;让公子山保护吴王转移到汉阴山,以避免冲突;命令大寨虚设旌旗,只留几百名老弱残兵守卫。到了半夜,囊瓦果然带兵悄悄从山后杀出,见大寨里寂静无声,一点儿防备也没有,就命令士兵呼喊着杀入营寨。到里边一看,原来是座空营,囊瓦心说不好,赶忙又带着兵往外杀。

忽听号角齐鸣,专毅、夫概两队人马突然冲出来左右夹攻,囊瓦一边迎战一边往回跑,三停人马,剩了两停。

刚刚摆脱了专毅、夫概,又听见一阵炮响,左有唐侯,右有蔡侯,两下里截住,唐侯大叫:“还我肃霜,免你一死!”

蔡侯大叫:“还我裘佩,饶你一命!”囊瓦又羞又恼,又急又怕。正在这时,只见武城黑领兵来到,大杀一阵,救出囊瓦。

又跑了有几里路,一伙儿守寨的士兵前来报告:“营寨已被伍员攻破,史将军大败而逃,不知去向。”囊瓦吓得心惊胆裂,领着败兵连夜跑到柏举,才敢住脚。过了老半天,

史皇才领着残兵赶来,剩下的士兵渐渐聚集,于是又立了一座营寨。

囊瓦说:“孙武用兵,果然灵活多变!不如弃寨撤军,请大王增派援兵后再战。”

史皇说:“令尹亲率大兵抵抗吴军,倘若弃寨而归,吴兵一旦渡过汉水,长驱直入郢都,您怎么逃避罪责?不如全力一战,就是死在阵上,也给后代留个好名声!”

囊瓦正在犹豫不决,忽听有人报告:“大王又派一队人马前来接应。”

囊瓦出寨迎接,原来是大将薳射。薳射说:“主公听说吴兵来势凶猛,担心您不能取胜,特派末将领兵一万,听候调遣。”接着问起两军交战的情况。

囊瓦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脸都红了。薳射说:“要是听了沈司马的话,何至于如此。依我看,现在只有挖掘深沟,修筑工事,就地固守,千万不能再主动和吴军交战了,等司马来了以后,再合兵出击。”

囊瓦说:“我因为兵力不足又去劫寨,才被吴兵反咬了一口。要是兵力相当两军对阵,我就不信楚军打不过吴军!如今将军刚到,乘着这股锐气,应该和敌人决一死战!”

薳射不愿意,于是和囊瓦各自为营,名义上说是成犄角之势,实际上离着有十好几里。囊瓦自恃爵高位尊,没把薳射看在眼里,薳射欺负囊瓦作战无能,也不听他指挥,两边各干各的,不肯一起商议战事。

吴军的先锋夫概,探听到楚将不和,就去对吴王说:“囊瓦贪而不仁,一向不得人心;薳射虽来援救,但是不听调遣。三军都丧失了斗志,要是乘胜追击,必获全胜。”阖闾不答应。

夫概退出来说:“君王可以按自己的意思传令,臣子也可以按自己的意思办事。我自己去进攻,要是走运打败了楚军,郢都就唾手可得了。”

第二天一早,就率领自己的五千士兵,直冲囊瓦的营寨。孙武听说了,急忙派伍员领兵接应。

夫概冲进楚军大营,囊瓦一点儿防备也没有,营里边顿时大乱。武城黑拼命挡住吴兵,囊瓦来不及坐车,跌跌撞撞逃出后寨,左肩膀上已经中了一箭。正碰上史皇率本部兵马赶到,赶紧请囊瓦上车,然后对囊瓦说:“令尹您自己掂量着办吧,小将应该战死在这里!”

囊瓦脱下官袍铠甲,驾着车急速逃走,可是又不敢回郢都,只好一直奔郑国逃难去了。后人有一首诗评论囊瓦说:披裘佩玉驾名驹,只道千年住郢都。兵败一身逃难去,好教万口笑贪夫。

伍员领兵赶到,史皇惟恐他追赶囊瓦,就提着画戟领着本部人马杀入吴军,左冲右突,杀死吴军兵将二百余人,楚军伤亡也不在此数以下。史皇身受重伤而死。武城黑迎战夫概毫不退却,也被夫概斩于马下。薳射的儿子薳延,听说前营被攻破,急忙报告父亲,要带兵前去援救,薳射不答应,亲自站在营寨前弹压,传令说:“谁敢乱动就斩了谁!”

囊瓦的败兵都归了薳射,清点一下还有一万多人。

薳射说:“吴军乘胜追杀,挡也挡不住了。趁他们还没攻到,不如先退回郢都,再作打算。”

于是命令大军拔寨返回,薳延先行,薳射亲自断后。

夫概探听到薳射拔寨撤走,尾随其后一直追到清发。只见楚军正在收集船只,准备渡江。吴兵便要发起攻击,夫概制止住他们说:“困兽犹斗,何况是人?要是把他们逼急了,一定会和咱们拼命。不如暂停追击,等吴兵渡过一半,然后发起进攻。已经渡过去的好容易逃脱了,没渡过去的抢着逃命,谁还肯拼死作战?这一仗算是赢定了!”

于是后退二十里安营下寨。等孙武等人赶到,听了夫概的这番见解,个个点头称赞。

阖闾对伍员说:“我有这样了不起的弟弟,还愁攻不破郢都?”

伍员说:“我听说被离曾经给夫概相过面,说他身上的汗毛倒长着,一定会发生背国叛主的事,虽然作战英勇,也不能委以重任。”阖闾不以为然。

再说薳射听说吴兵追来了,正要列阵迎敌,又听说吴军撤退了二十里,喜滋滋地说:“我早就知道吴国人胆小,不敢穷追。”

于是下令全军一早吃饱了好过江。谁知道,刚刚渡过去十分之三,夫概的兵马就杀过来了,楚军纷纷争夺渡船,一时大乱。薳射制止不住,只好跳上车就跑。没渡过去的士兵,也都跟着主帅乱窜。吴军从后面掩杀过来,得了无数的旗鼓戈甲。孙武让唐蔡二侯,各自领着本国兵将,夺取渡江的船只,沿江一路接应。

薳射逃到雍澨,兵将们一个个又累又饿,再也跑不动了。好在追兵离得远了,这才暂且停下,埋锅造饭。饭刚熟,吴兵又来了,兵将们来不及把饭吃下去,赶紧又跑,留下现成的热饭热菜,反便宜了吴兵。吴兵吃饱喝足,又尽力追赶。楚兵自相践踏,死伤的越来越多。

薳射的战车一下子被石头绊倒,被夫概一戟刺穿咽喉,当即身亡。薳延也被吴兵团团围住,冲杀半天也突不出去。

忽听东北角喊声大振,薳延说:“吴军又来援兵,我这条命算完

了!”

原来,这支兵马却是左司马沈尹戍走到新息,得知囊瓦兵败的消息,赶紧从旧路撤回来,正好在这儿遇到薳延被围。沈尹戍把一万人马分成三路冲了过去。夫概忽然看见三路楚军一齐杀到,也不知道敌军到底有多少人马,就把包围薳延的兵马撤走了。沈尹戍大杀一阵,吴兵死了有一千多。正要追杀,吴王的大军赶到,两下里各自扎营对峙。

沈尹戍对自己的家臣吴句卑说:“令尹急功近利,使我的计策不能实现,真是天意啊!现在敌人已深入楚地,明天我就和他们决一死战。要是侥幸取胜,吴兵到不了郢都,那是楚国的福气。万一打败了,我把脑袋托付给你,千万别让吴兵抢了去。”

又对薳延说:“你父亲已经为国尽忠,你不能再死了,应该马上回去,传话给子西,请他赶快想办法保卫郢都。”

薳延一下子跪倒在沈尹戍面前说:“愿司马驱除吴兵,早建大功!”说完垂泪而别。

第二天一早,两军列阵交锋。沈尹戍平日爱惜士兵,治军有方,此时将士们没有不拼命死战的。夫概虽然勇武,也没办法取胜,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孙武这时领着大军杀到,右有伍员、蔡侯,左有伯嚭、唐侯,强弓劲弩在前,刀枪剑戟在后,一直冲入楚营,把楚军杀得七零八落。

沈尹戍拼死冲出重围,身上中了好几箭,直挺挺地躺在战车里不能动弹,于是大声呼唤吴句卑说:“我已经没有用了!你快来把我的首级拿走,去见楚王!”吴句卑怎么也不忍心下手,沈尹戍使出全力大叫了一声,就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去看了。吴句卑迫不得已,用宝剑割下了沈尹戍的人头,然后脱下衣服裹好了抱在怀里,又挖了个土坑掩埋了沈尹戍的尸体,就朝着郢都的方向一直跑去。

吴兵于是长驱直入楚国的腹地。史官称赞沈尹戍说:楚谋不臧,贼贤升佞;伍族既捐,郤宗复尽。表表沈尹,一木支厦;操敌掌中,败于贪瓦。功隳身亡,凌霜暴日;天祐忠臣,归元于国。

话说薳延先回到郢都,见了昭王,哭诉了囊瓦败逃,其父被杀的事。昭王吓得脸都白了,急忙把子西、子期等找来,商量怎样派兵去接应。随后吴句卑也到了,呈上沈尹戍的首级,详细讲述了打败仗的原因和经过。

昭王听完后失声痛哭说:“我不能早重用沈司马,都是我的过错啊!”

又大骂囊瓦说:“这个误国的奸臣,贪生怕死,猪狗都不吃他的肉!”

吴句卑说:“吴兵一天天逼近,请大王早想办法保卫郢都。”

昭王一面叫来沈诸梁,让他领回父亲的首级,安排厚葬,封他为叶公;一面商量弃城逃走。

子西哭喊着劝告说:“社稷陵墓,都在郢都,大王要是弃城而去,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昭王说:“咱们凭借拒敌的只有汉水天险,如今吴军已渡过汉水,很快就会杀到郢都,咱们怎么能够束手就擒呢?”

子期说:“城里边还有几万士兵,大王可以把宫里的粮食布匹全拿出来,激励将士,固守城池。再派使者速去汉东各国,叫他们合兵援救。吴兵深入楚境,粮饷肯定接济不上,还能支持多久呢?”

昭王说:“吴兵在我们楚国境内找粮食,还怕没吃的?前些日子晋国人一叫唤,顿国、胡国一帮人就都跟着闹事;眼下吴兵来进攻,唐国、蔡国又给他们当向导。看来楚国的属国都已离心离德,指不上了。”

子西又说:“臣等带领全部人马抗拒吴兵,要是打不过,再走也不晚。”

昭王说:“国家存亡,全在二位兄长,你们看怎么办合适就怎么办吧,不用再和我商量了。”说完,含着眼泪走进内宫。

子西和子期商量了半天,决定派大将斗巢领兵五千,助守麦城,以防北路;派大将宋木领兵五千,据守纪南城,以防西北;子西自己领精兵一万,在鲁洑江扎营,以扼制东渡的道路;剩下西路是川江,南路是湘江,都是楚国的地盘,地处险远,不是吴国入楚的道路,因此不必设防。子期监督着王孙繇于、王孙圉、锺建、申包胥等,在城内往来巡视。

再说吴王阖闾召集众将,商议攻打郢都的日期。

伍员建议说:“楚军虽然屡战屡败,但郢都正是全盛的时期,而且三座城池互为联络,很不容易攻破。往西是鲁洑江,是进攻郢都的近路,一定有重兵把守。必须从北面进攻,把军队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攻麦城,一部分攻纪南城,大王率领大军直捣郢都,给他来个迅雷不及掩耳,顾此失彼,麦城、纪南城被攻破,郢都也就守不住了。”

孙武说:“子胥的这条计策妙极了!”

阖闾就派伍员和公子山领兵一万,蔡侯带着本国兵马协助他们,去攻打麦城;派孙武和夫概领兵一万,唐侯带着本国的兵马协助他们,去攻打纪南城;阖闾和伯嚭等,领着大军攻打郢都。

伍员领着兵马走了好几天,探子来报:“麦城离这儿只有三十多里,大将斗巢领兵把守。”

伍员命令人马停止前进,自己换了便服,让两个小兵跟着,走出营处,观察地形。来到一个村子,只见村里人正在牵着驴磨麦子,驴走磨转,麦屑纷纷落下。

伍员忽然心有所悟说:“我知道怎么破麦城了!”

当下回营,悄悄下了一道命令:“每个士兵都要找到一个布口袋,里边都盛上砂土,还要找来一捆草,明天一早交令。没有的斩首!”

至第二天凌晨,又下了一道命令:“每辆战车要带上一堆石头,没有的斩首!”

等到天大亮了,伍员把兵马分成了两队:蔡侯带一队往麦城东面,公子乾带一队往麦城西面。然后吩咐他们把带来的石头、砂土和草捆儿,修筑小城,当作营垒。伍员亲自设计城池的规模形状,督促士兵加紧施工,没用多久就修好了。东城狭长,因为形状像驴,就叫“驴城”;西城正圆,因为形状像磨,就叫:“磨城”。

蔡侯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伍员笑着说:“有了东驴西磨,还怕‘麦’磨不下来?”

斗巢听到报告说吴兵在麦城东西两面修筑城池,急忙领兵来争夺。来到东城后,只见城上旌旗招展,刀枪林立。斗巢大怒,就要攻城。

忽然看见辕门大开,一位少年将军领兵出来迎战。斗巢问他的姓名,回答说:“我是蔡侯的儿子姬乾。”

斗巢说:“小孩子不是我的对手!伍子胥在哪呢?”

姬乾说:“已经取你的麦城去了!”

斗巢更加恼怒,挺着画戟,直取乾姬。姬乾举戈迎战,俩人一连打了二十多个回合,忽然有人向斗巢报告说:“吴兵正在攻打麦城,请将军火速返回!”

斗巢怕麦城有什么闪失,急忙鸣金收兵,队伍一下子就乱了。姬乾趁势掩杀了一阵,不敢穷追就退回去了。

斗巢回到麦城,正碰上伍员指挥着人马攻城。斗巢把戈横放在腿上拱手道:“子胥一向可好啊?你父兄的冤仇,罪责都在费无极,如今这个奸贼已经被除掉,你也没有什么冤仇可报了。故国对你家三代的恩德,难道你都忘了吗?”

伍员回答说:“我的先人为楚国立过大功,楚王不但全忘在脑后,还冤杀了我的父亲、哥哥,又想要我的命,幸亏苍天保佑,才使我逃脱了灾难。满怀仇恨我熬过了十九年才盼到今天,你如果能体谅我的苦衷,就远远地躲开,别挡我的路,咱俩可以相安无事。”

斗巢大声叫骂:“背叛君王的奸贼!躲你就不算好汉。”

说着挺戟就刺,伍员也持戟相迎。才战了几个回合,伍员说:“你已经很疲劳了,我现在放你进城,明天再战。”

斗巢说:“明天一定和你决个生死!”两边各自收兵。城上看见斗巢回来,就开门把他的人马接应进去。

到了半夜,城上忽然有人喊叫道:“吴兵已经进城了!”原来伍员的军队里有不少楚国的降兵,伍员故意放斗巢进城,却让降兵混在楚军队伍里溜进去,潜伏在僻静的地方,等到半夜,就从城上放下长索,把吴兵吊上来。等楚军发觉,城上已经有了上百名吴兵,齐声呐喊,城外的吴兵也一起喊叫着攻城,守城的楚兵东逃西窜,斗巢也制止不住,只得乘车逃出城去。伍员也不追赶,得了麦城,就叫人去向吴王报捷。后人有一首诗称赞伍子胥说:西磨东驴下麦城,偶因触目得功成。子胥智勇真无敌,立见荆蛮右臂倾!

话说孙武领兵过了虎牙山,转入当阳阪,只见漳江在北面奔流,水势滔滔,纪南城地势低平,西边有个赤湖,湖水通过纪南城直抵郢都城下。孙武不由心生一计,命令人马驻扎在高坡上,各自准备铁锹簸箕,限一夜之间,要挖开一道深壕,把漳江的水引到赤湖,又垒起了一道长堤,堵住了江水。

那江水流进湖里没地方可去,平地涨起两三丈高,正赶上冬天刮起了西风,孙武就下令破坝放水,直灌纪南城。守将宋木还以为是湖水暴涨赶紧叫城里的百姓跑到郢都躲避。那水势浩大,连接到郢都城下,一眼看不到边。孙武派人到山上砍竹造筏,吴军坐着竹筏逼近郢都。城里才知道这水是吴兵放的漳江水,顿时人心惶惶,老百姓四散奔逃。

昭王知道郢都守不住了,急忙叫箴尹固在城西门准备船只,带着妹妹季芈一起上船逃走。子期在城上正要督促士兵堵水,听说昭王已经走了,只好和文武官员一起出城保驾,连老婆孩子也顾不得了。郢都没人把守,不攻自破。后人有诗写郢都之陷:虎距方城阻汉川,吴兵迅扫若飞烟。忠良弃尽谗贪售,不怕隆城高入天。

孙武迎接阖闾进入郢都后,就派人放水归江,合兵守城。伍员也从麦城来到郢都。阖闾登上楚昭王的宫殿,文武官员拜贺完了,唐侯、蔡侯也来致辞祝贺。阖闾心花怒放,大摆酒宴,款待群臣。

当天晚上,阖闾就住在楚王的宫里,手下人把捉到的楚王的夫人们叫来服侍。阖闾想让她们陪他睡觉,可又犹豫不决。

伍员说:“国都归咱们了,何况他的妻子?”

阖闾就叫她们留下过夜,一连几天,把楚王的妻妾几乎糟塌遍了。

手下人又说:“昭王的母亲嬴,原来是太子建的妻子,平王因为她长得美就占为己有,如今年纪也不大,容貌也没怎么变。”

阖闾动了心,派人去叫,伯嬴说什么也不来。阖闾火了,命令手下:“把她捉过来见我。”

伯嬴关上门,用宝剑敲着窗户说:“我听人说,诸侯乃是一国道德的表率。礼法规定,男女居不同席,食不同器。现在大王丢弃了堂皇的仪表,以*闻名于百姓,我宁愿死在剑下,也不能从命。”

阖闾听了十分惭愧,赶紧道歉说:“我一直对夫人心存敬慕,只想和您见上一面,哪儿敢乱来呢?夫人休息吧。”

于是派伯嬴原来的宫女为她把门,命令任何人都不许随便进去。

伍员没找着昭王出气,就怂恿伯嚭等人分别住在楚国大臣们的家里,糟塌他们的妻妾以羞辱昭王。唐侯、蔡侯和公子山一起去抄囊瓦的家,只见裘佩仍放在竹筒里,肃霜马还拴在马厩里,两人各自取回了自己的东西,又都转送给吴王。然后让手下把屋里其他的金银珠宝由性几搬走,弄得地上都下不去脚。可叹囊瓦一辈子贪财受贿,又得到些什么呢?公子山还要带走囊瓦的夫人,夫概来了,赶跑了公子山自己把她带走了。一时间君臣宣淫,男女无别,郢都城内,仿佛禽兽聚集。后人有一首诗写道:行淫不避楚君臣,但快私心渎大伦。只有伯嬴持晚节,清风一线未亡人。

伍员进宫去见吴王,要求把楚王的宗庙全部拆毁,孙武劝阻说:“军队为了正义而战,才称得上师出有名。平王废太子建立伯嬴的儿子,任用奸臣,残害忠良,对外又粗暴地对待诸侯,咱们吴兵因此才能来到这里。现在郢都已被攻破,应该把太子建的儿子公子胜立为国君,代替昭王。楚国百姓因为怜借太子建的无辜,一定不会闹事,而且还会感激吴国的恩德,世代向吴国朝贡。大王虽然放弃了楚国,却和得到了楚国一样。这样,名誉、实惠就全有了!”

阖闾一心要灭掉楚国,没听孙武的劝告,就下令烧毁了楚王的宗庙。

蔡侯、唐侯也各自辞别回本国去了。

这天,阖闾又在章华台上大宴群臣,有乐师奏曲,大家都喝得挺高兴,只有伍员忽然痛哭起来。

阖闾说:“你向楚王报仇的志愿已经实现,又怎么悲伤起来?”

伍员流着眼泪回答说:“平王已经死了,昭王又逃跑了,我的深仇大恨,还没报万分之一呢。”

阖闾说:“你想怎么样呢?”

伍员回答说:“请求大王允许我挖开平王的坟墓,打开他的棺材,砍下他的脑袋,才能化解我心中的仇恨。”

阖闾说:“你对我的帮助太多了,我怎么能喜欢那堆烂骨头,而不满足你的愿望呢?”

伍员打听到平王的坟墓,在东门外地方室丙庄寥台湖,就领着自己的部下赶到那里。只见平原衰草,湖水茫茫,不知道平王的墓究竟在哪儿。派人四处寻找,还是不见踪影。

伍员捶着胸膛向着天上呼叫着:“天啊!天啊!难道你不让我为父兄报仇吗?”

忽然有个老翁来到伍员面前,作了个揖问道:“将军为什么要找平王的坟墓呢?”

伍员说:“平王弃子夺媳,杀害忠良,灭我宗族,活着我没能把刀放在他的脖子上,他死了我也要砍杀他的尸体,为地下的父兄报仇。”

老翁说:“平王自知仇人很多,惟恐有人挖掘他的坟墓,因此让人把他埋葬在湖底。将军一定要找到他的棺材,必须抽干湖水,才能见到。”说着登上寥台,指明埋棺材的地方。

伍员知道了埋平王的地点,就派水性好的士兵下去寻找。在寥台东面的湖底下果然摸到了一个大石棺。伍员又命令士兵每人背来一袋砂子,堆在坟墓四周,挡住湖水,然后凿开石槨,发现了一口棺材,分量特别重,打开一看,里面只放着楚王的衣冠和几百斤精铁。

老翁说:“这是个‘疑棺’,真棺材还在下面。”

再往下找,在石板底下果然又发现了一口棺材。

伍员下令劈开棺木,拽出尸体,仔细验看,果然是楚平王的尸身,因为用水银殓过,至今没有腐烂。伍员一见平王,怒气冲天,举起九节铜鞭,照着平王的身上就是三百下,直打得平王的尸体肉烂骨折。然后左脚踩着平王的肚子,右手剜出平王的眼珠,责骂道:“你活着白长了一对眼珠,不辨忠奸,听信谗言,杀我的父兄,要它有什么用?”

最后又把平王的脑袋砍下来,毁了棺木,和尸骨一起抛在原野上。后人评论伍子胥鞭尸说:怨不可积,冤不可极。极冤无君长,积怨无存殁。匹夫逃死,僇及朽骨。泪血洒鞭,怨气昏日。孝意夺忠,家仇及国。烈哉子胥,千古犹为之饮泣!

伍员鞭尸以后,问老翁说:“您怎么知道平王的葬处和棺木的真假?”

老翁说:“我不是别人,乃是修这座墓的石匠。从前平王命令我们五十多个石匠砌造‘疑棺’,砌成之后,怕我们泄漏出去,就把石匠们都杀死在坟墓里,只有我侥幸逃脱。今天被将军的一片孝心所感动,特地来为您指明葬处,也为五十多个冤鬼报仇。”

伍员取出黄金彩缎送给老翁作为酬谢。

再说楚昭王坐着船向西渡过沮水,又向南渡过长江,到了云中。有数百名草寇,深夜抢劫昭王的船只,并用戈刺向昭王。

王孙繇于用身体护住昭王,大喝一声:“这是楚王,你们想干什么?”话还没说完,被戈刺中了肩膀,鲜血一直流到脚上,当时昏倒在地。

草寇说:“我们只知道有财宝,不知道有王!囊瓦身为大臣,尚且贪贿,何况我们草民?”

说着在船里一通翻腾,搜寻金珠宝货。箴尹固急忙搀扶着昭王上岸躲避。昭王呼喊道:“谁为我保护妹妹,千万别让她受伤!”

下大夫锺建背起昭王的妹妹季芈,紧跟着昭王一起上了岸。回头一看,草寇已然放火烧毁了船只,只好乘着夜色步行了好几里路。

到了第二天早上,子期和宋木、斗辛、斗巢等陆续赶来。

斗辛说:“臣的老家在郧邑,离这儿不到四十里,大王暂且到我那儿住几天,再作打算。”

一会儿,王孙繇于也到了,昭王赶忙问:“你负了重伤,怎么逃出来的?”

繇于说:“我当时疼得爬不起来,眼看火就要烧到身上,忽然好像有人把我推上岸来,昏迷中听他说道:‘我是楚国已故的令尹孙叔敖。你传话给楚王,吴军不久就会自己撤退,楚国还会延续下去。’又用药敷在我的肩膀上,等醒过来血止住了,伤也不疼了,所以才能赶到这儿来。”

昭王说:“孙叔敖生在云中,这是他在显灵啊。”

说完不住地叹气。斗巢从怀里掏出点儿干饭团给大伙儿吃,箴尹固从腰里解下瓜瓢舀了点儿水递给昭王。吃完饭,昭王叫斗辛到成臼津去找条船。斗辛远远看见一只小船从东边摇过来,船上还载着妇女和小孩,仔细一看,船上站着的男人,原来是大夫蓝尹亹。

斗辛大声向他喊道:“大王在这呢,还不快把船划过来!”

蓝尹亹说:“亡国之君,我载他有什么用!”竟置之不理,让人继续摇着船走了。

斗辛等了半天,才又看见一条渔船,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送给船夫,才肯把船靠到岸边。昭王于是和季芈一起渡过成臼津,到了郧邑。

斗辛的二弟斗怀,听说昭王来了,急忙出迎,斗辛让他赶紧准备饭菜。

第77回秦庭申包胥借兵 退吴师楚昭王返国

话说伍员为追赶昭王到了随国,把人马驻扎在随国南边的边界上,然后写了封信派人送给随侯,信里写道:周之子孙,在汉川者,被楚吞噬殆尽。今天佑吴国,问罪于楚君。若出楚珍,与吴为好,汉阳之田,尽归于君,寡君与君世为兄弟,同事周室。

随侯看完信,当即召集大臣们商量这件事。楚国的大臣子期,相貌和昭王长得差不多,就对随侯说:“事情已经非常紧急了!我可以装扮成大王,请您把我交给伍员,大王就能逃脱了。”

随侯让太史占了一卦,太史献上卦辞,上面写着:平必阪,往必复。放勿弃,新勿欲。西邻为虎,东邻为肉。

随侯看了说:“楚国是‘故’,吴国是‘新’,鬼神已经指示我该怎么办了。”

于是派人回绝伍员说:“敝国一直是楚国的属国,世代结盟,楚王真要到了我们这儿,我们也不能不收留他。但是他并没有来,是不是去了别的地方,我们也不知道,请将军详察!”

伍员知道囊瓦逃到郑国,怀疑昭王也奔那儿去了,而且郑国杀了太子建,这仇也还没报,于是就带着兵去伐郑,包围了郑国的国都。

这时郑国的贤臣游吉刚刚去世,郑定公非常怕吴兵攻进城来,就把吴兵伐郑的责任,都推到囊瓦身上,囊瓦只得自杀谢罪。郑伯就把囊瓦的尸体送到吴军,说明楚王确实没到郑国来。

伍员还是不肯撤兵,一定要灭掉郑国,为太子建报仇。郑国的大臣们请求背水一战,以决存亡。郑伯说:“郑国的兵马哪儿比得上楚国,楚国都让吴兵给灭了,何况咱们郑国?”

于是派人四处张贴告示,通告百姓说:“谁要能让吴兵撤回去,我情愿把郑国分一半给他。”

这时候,渡伍员过江的那位“渔丈人”的儿子,也因为逃避战乱,从楚国逃到了郑国。看到张贴的告示,又听说带兵伐郑的吴兵主将是伍子胥,就去求见郑伯,说:“我有办法让吴兵撤退。”

郑定公说:“你退吴兵,要用多少人马车辆?”

回答说:“我不用一个兵,一斗粮,只要给我一支划船的浆,一边走路一边唱歌,吴兵就会退走。”

郑伯不信他说的,可是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让人给他找了一支浆说:“真要能退掉吴兵,我必有重赏。”

渔丈人的儿子,就从城墙上顺着绳子滑下来,一直走向吴军的营寨,来到门口就敲着浆唱起歌来:“芦中人!芦中人!腰间宝剑七星文,不记渡江时,麦饭鲍鱼羹?”

守营的士兵把他抓起来带到伍员面前,他还是唱着那首“芦中人”。伍员走下座位吃惊地问:“足下是什么人?”

渔丈人的儿子举起船浆,回答说:“将军没看见我手里拿的东西吗?我是楚国江边渔丈人的儿子呀。”

伍员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难过,很伤感地说:“你父亲因我而死,我正想报恩,可又不知道怎么报,这回见到你就好了。你唱着歌来见我,需要我做些什么?”

渔丈人的儿子回答说:“没别的需要。郑伯惧怕将军的兵威,通告全国,‘谁要能让吴兵撤回去,把郑国分给他一半。’我记得先父曾和将军有一面之交,如今想请求您能宽恕郑国。”

伍员仰天长叹一声说:“唉!我能有今天,都是渔丈人赐给的,苍天在上,对他的恩德我怎么能忘记呢!”

当天就下令解除包围,把人马撤走了。渔丈人的儿子回来报告郑伯,郑伯大喜过望,就把方圆一百里的土地分给他,老百姓都叫他“渔大夫”。

至今在河南洧川溱水之间,还有个丈人村,就是他当时的封地。后人写诗称赞伍子胥知恩必报说:密语芦洲隔死生,桡歌强似楚歌声。三军既散分茅土,不负当时江上情。

伍员解除了对郑都的包围,把人马撤回到楚国境内,分兵把守各条道路,大军在糜地扎营,派人四处招降楚国的属国,并急切地寻访昭王的下落。

却说申包胥自从郢都陷落后,就逃到夷陵石鼻山里躲了起来。听说伍员掘墓鞭尸,又到处追捕昭王,就派人给伍员送去一封书信,上面写着:子故平王之臣,北面事之,今乃僇辱其尸,虽云报仇,不已甚乎?物极必反,子宜速归。不然,胥当践“复楚”之约!

伍员看了来信,反复琢磨了半天,才对来使说:“我因为军务繁忙,就不写回信了,你替我向他问个好,再传话给他说:忠孝不能两全,楚王逼得我走投无路,我才倒行逆施!”

使者回来把话传给申包胥,申包胥听了说:“看来子胥一定要灭掉楚国才肯罢休。我再也不能坐等了。”

想起平王的夫人是秦哀公的妹妹,昭王是秦王的外甥,要解救楚国,只有去求秦国。于是不分昼夜,赶奔秦国。两只脚跟都走裂了,步步流血,就扯破衣服,把脚裹上继续走。一直赶到雍州,拜见秦哀公说:“吴国贪婪得像大猪,狠毒得像长蛇,老早就想不断地吞并诸侯,现在已经发兵拿楚国开了刀。我主昭王失去了国家,逃到人烟稀少的地方,特地派我到贵国来告急,请求您看在甥舅的情分上,我主发兵解救险亡。”

秦哀公说:“秦国处在偏僻的西部边陲,兵微将寡,自保不暇,哪儿有力量帮助别人呢?”

申包胥说:“秦楚两国边界相连,如果楚国遭难而秦国不去救援,那么吴兵真要灭了楚国,下次就要轮到秦国了。您要是保住了楚国,也就是巩固了秦国;您要是帮助恢复了楚国,那么秦国的力量也就会超过吴国。楚国如果能保存下来,情愿世世代代做秦国的属国。”

申包胥说了半天,秦哀公还是犹豫不决,说:“你先住下,容我和大臣们商量商量再说。”

申包胥回答说:“我的主公还在穷乡僻壤流亡,不得安生,我这个做臣子的怎么能贪图自在呢?”

当时秦哀公沉湎酒色,不大爱管国事,申包胥虽一再请求,哀公始终不肯发兵。于是,申包胥不脱衣冠,站在秦王的宫庭里,没日没夜的哭喊,七天七夜不吃不喝。

哀公见他这样,惊骇地说:“楚国的臣子为了君王的事,竟然能急成这样?楚国有这样的忠臣,吴国还想灭掉它,秦国没有这样的忠臣,吴国还能饶得了我们?”

哀公被申包胥感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就写了首《无衣》诗以示表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与子同仇。

申包胥磕头谢了恩,这才开始吃东西。秦哀公于是命大将子蒲、子虎率领五百辆战车,跟随申包胥去救楚国。

申包胥说:“我主在随国盼望救兵,如同大旱盼望好雨。我应该先走一步,把这个喜讯报告给他。将军从商谷向东,五天就能到襄阳,再转向南面,就到了荆门。而伍子胥从石梁山往南来,因为路上会不断遇到剩余楚军的拦击,估计也要两个月以后才能到那儿。吴军正在趾高气扬,必然失去戒备,士兵老在外面打仗,也开始想家了。只要打败他们的一支人马,其余的就会失去斗志,自然瓦解。”

子蒲说:“我们不熟悉道路,必须有楚兵当向导,您可不能误了日期。”

申包胥辞别了两位秦将,连夜赶到随国,一见昭王就说:“我请来了秦国的兵马,他们已经走出秦国的边境,开到楚国来了。”

昭王喜出望外,对随侯说:“史官算卦时曾有卜辞说:‘西邻为虎,东邻为肉。’秦国在楚国的西面,吴国在楚国的东面,这卦真要应验了,‘虎’一定会把‘肉’吃掉。”

这时候,宋木、薳延等也收拾了剩下的兵将,跟着昭王一起呆在随国,昭王就命他们和子西、子期,还有随国的兵马一起出发去襄阳。秦军正在襄阳等着,和楚军会师后,申包胥就把子期、子西等引见给子蒲、子虎,然后,楚兵先走,秦军在后面跟着。到了沂水,碰上了吴国夫概的军队。子蒲对申包胥说:“您先率领楚军和他交战,一会儿我再从后面杀过来。”

申包胥就出阵和夫概战在一起,夫概根本没把申包胥看在眼里,可打了十几个回合,却不分胜负。这时,子蒲、子虎突然从后面杀出来,夫概一眼望见旗帜上有个挺大的“秦”字,当时吓了一跳,说:“西边的秦军怎么到这儿来了?”急忙收兵,可已经损失了一半多。

子期、子西等乘胜追击,一气追出去五十多里。

夫概跑回郢都,见到吴王后,说秦兵攻势锐利,不可抵挡,吴王心里也有点儿害怕。

孙武建议说:“军队好比是兵器,可以暂时使用却不能长久使用。而且楚国的地盘很大,老百姓未必愿意服从吴国,我以前请您立芈胜为楚王,以安抚楚国百姓,正是担心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事到如今,不如派使臣去和秦国讲和,答应让昭王回来,同时要求楚国把边鄙的一部分国土,割让给吴国,这样您也不算吃亏。如果总是贪恋着楚宫,和敌军长期相持,楚国人就会因愤怒而抵抗得更加厉害,再加上像虎狼一样强横的秦军,我可不能保证咱们不出一点儿意外。”

伍员明白楚昭王肯定是抓不到了,也同意孙武的看法。阖闾正想听从他们的意见,伯嚭说:“我军自从离开吴国,一路势如破竹,五战得郢,就把楚国给平了。现在一遇秦军,就要撤退,为什么这样前勇而后怯?请您给我一万精兵,一定让秦军片甲不回。要是胜不了,甘愿受罚!”

阖闾被他说得气又足了,就同意他出去迎战。孙武和伍员极力劝阻,伯嚭不听。

吴兵出城后,在军祥和敌军相遇,就摆好阵势准备交战。伯嚭见楚军阵容不整,便叫士兵敲起战鼓,带领人马冲了过去。正碰上子西,大骂道:“你刚死里逃生,又想死灰复燃吗?”

子西也回骂说:“叛国的匹夫,今天还有脸来见我?”

伯嚭大怒,挺戟直取子西,子西也挥戈迎战。没打几个回合,子西假装败走,伯嚭紧追不舍。没追出二里路,左边沈诸梁,右边薳延,一齐杀了出来,秦将子蒲、子虎领着生力军,从中间直冲过来。三路兵马把吴军截成三段,伯嚭左冲右突,怎么也跑不出去。伍员带兵赶到,大杀一阵,救出伯嚭。一万人马,没剩下两千。

伯嚭把自己绑了,来见吴王请罪。孙武对伍员说:“伯嚭的为人,恃功自傲,早晚是吴国的祸害,不如乘他兵败,按军令把他斩了。”

伍员说:“他虽然这次差点儿全军覆没,可以前功劳不小,何况敌人就在眼前,不能斩杀大将。”于是就请求吴王赦免了伯嚭。

秦军直逼郢都,阖闾就命令夫概和公子山守城,自己率领大军驻扎在纪南城,伍员、伯嚭分别驻守磨城、驴城,形成犄角之势,与秦兵对峙。又派人到唐国、蔡国去借兵。

楚将子西对秦将子蒲说:“吴军以郢都为巢穴,防御坚固,如果唐蔡两国再派兵来助战,可就不好对付了!不如趁两军相峙的功夫,抽出兵马去打唐国,唐国破了,蔡国必然加强防卫,不敢再分兵给吴国,咱们就能够专心对付吴国了。”

子蒲觉得这个计策不错,就和子西抽出一支人马,偷袭了唐国的都城,杀了唐成公。蔡哀公一害怕,再也不敢分兵助吴。

却说夫概自恃立过破楚的头功,这回在沂水栽了跟头,阖闾改派他协守郢都,总觉得心里堵得慌。等到听说阖闾和秦兵相持不下,忽然心里一动,想道:“按吴国的规矩,哥哥死了弟弟继位。照这样,阖闾死了,我就可以当吴王。可如今阖闾已经立自己的儿子波当太子,我没指望了!不如乘大兵出征,国内空虚,偷偷带兵回国,夺位称王,不比将来再争王位强?”

于是就带领本部兵马,偷偷出了郢都的东门,渡过汉水回到吴国。假装说:“吴王被秦兵打败,不知去向,我应该以他弟弟的名义,继承王位。”

于是自称吴王,派自己的儿子扶臧带领人马驻守淮河,堵住阖闾的归路。太子波和专毅听说夫概叛变回国,领兵抵抗,不让夫概进城。夫概就派使者到越国借兵,想夹攻吴国,答应事成之后,割五座城给越国作谢礼。

再说阖闾听到秦兵灭唐的消息,倒吸了一口凉气。正要召集众将商议战事,公子山忽然来报告说:“不知什么缘故,夫概领着本部兵马私自回吴国了。”

伍员说:“夫概这一走,必反无疑。”

阖闾说:“那该怎么办呢?”

伍员说:“夫概是一勇之夫,不足为虑。要担心的,倒是越国人可能闻风而动。大王应该马上回兵,先平内乱。”

阖闾于是留孙武、伍员退守郢都,自己和伯嚭率领船队顺流而下。没走多远,就得到太子波的告急信,说:“夫概造反称王,又勾结越兵犯境,吴都危在旦夕。”

阖闾大吃一惊说:“果然不出子胥所料。”

当即一面派人去郢都,叫孙武、伍员带兵支援,一面连夜往回赶。沿江传令给夫概的兵将:“离开夫概回来的,恢复本来的职务;回

来晚的,杀!”岸上的兵将,纷纷倒戈归队。

夫概见兵将跑了不少,就想强迫老百姓当兵。百姓们听说吴王还在,都躲藏起来。夫概只好孤军迎战。

阖闾问:“我和你是亲兄弟,你为什么背叛我?”

夫概回答说:“你杀王僚难道就不是背叛?”

阖闾气得直跺脚,叫伯嚭:“为我捉住这个叛贼!”没战几合,阖闾就指挥着大军冲杀过去。

夫概虽然勇武,怎奈寡不敌众,大败而逃。扶臧在江上准备了船只,把夫概渡过长江,向北投奔宋国去了。阖闾安抚了百姓,回到吴都,太子波迎接进城,然后商量抵御越军的办法。

却说孙武得到吴王退兵的命令,正和伍员商议如何退兵,忽然听到报告:“楚军中有人送信来了。”

伍员打开书信一看,原来是申包胥写来的。信上说:子君臣据郢三时,而不能定楚,天意不欲亡楚,亦可知矣。子能践“覆楚”之言,吾亦欲酬“复楚”之志。朋友之义,相成而不相伤。子不竭吴之威,吾亦不尽秦之力。

伍员把信拿给孙武看,说:“咱们几万吴兵,长驱入楚,烧了它的宗庙,毁了它的社稷,鞭打了平王的尸体,住在他们君臣的家里享受,自古以来,当臣子的向君王报仇,还没有像咱们这样痛快过。况且秦兵虽然打败了一部分吴兵,但我军并没受到很大的损失。《兵法》说:‘见可而进,知难则退。’幸好楚军还不知道咱们国内危急,依我看,是咱们退兵的时候了。”

孙武说:“就这样无条件的退兵,恐怕楚军会笑话咱们,你何不提出要求,让他们同意把公子胜请回来?”

伍员说:“对!”

于是就给申包胥写了封回信说:平王逐无罪之子,杀无罪之臣,某实不胜其愤,以至于此。昔齐桓公存邢立卫,秦穆公三置晋君,不贪其土,传诵至今。某虽不才,窃闻兹义。今太子建之子胜,口于吴,未有寸土。楚若能归胜,使奉故太子之祀,某敢不退避,以成吾子之志。

申包胥看了信,把伍员的话讲给子西。

子西说:“封故太子的后人,也是咱们的心愿。”

当即派使者把公子胜从吴国接回来。沈诸梁劝阻说:“太子建已经废了,公子胜成了仇人,为什么要养仇害国呢?”

子西说:“胜只是一个普通人,对楚国能有什么妨碍?”

于是就以昭王的名义请公子胜回来,许诺封给他一座大城。见到楚国已经派出使者,孙武和伍员也就满载着从楚国得到的金珠美玉,班师回国。又把楚国境内的上万户人家迁到吴国,充实吴国人烟稀少的地方。伍员让孙武从水路先走,自己从陆路经过历阳山,想要找东皋公报恩,可是东皋公的茅庐草堂都没有了。再派人去龙洞山找皇甫讷,也杳无踪迹。

伍员心知这两位是施恩不图报,故意不让他找到,不由得长叹一声说:“真高士也!”就在草堂的旧址上拜了几拜离去。

到了昭关,已经没有楚兵把守了。伍员看看这座关口,沉思了好久,然后命令手下一把火把它烧毁了。

重新路过溧阳濑河的时候,伍员禁不住又叹了口气说:“从前我路过这里的时候,又累又饿,曾经向一位女子要过饭吃,这女子拿出食物让我吃饱了,自己却投水而亡。我曾在一块大石头上题字留念,不知道还在不在?”

让左右从土里挖出那块大石头,只见上面题的字完好无损。想用千金报答她,又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于是就叫手下把金子沉到濑河里,说:“夫人如九泉有知,该明白我没有违背自己的誓言!”

又走了不到一里路,只见路旁有一位老婆婆,看到吴兵经过就哭起来。士兵问她:“您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老婆婆说:“我有个女儿,守着我过日子三十年都没出嫁,有一天在濑河边洗衣服,遇到一个落魄的君子,就拿饭给他吃,又怕别人知道了说闲话,就跳进河里自尽了。听说那个讨饭吃的人就是楚国逃亡的大臣伍子胥。如今又听说他打了胜仗回来,可是没有得到他的报答,我伤心女儿白为他死了,所以才哭起来。”

士兵就对她说:“我们的主将正是伍将军,他想报答你女儿的恩德,可是没找到你们家,就把金子沉进河里了。”

老婆婆听了,就把那些金子都从河里取出来回家了。至今那条河的名字还叫投金濑。后人写了一首诗说:投金濑下水澌澌,犹忆亡臣报德时。三十年来无匹偶,芳名已共子胥垂。

越国的子爵允常听说孙武等已回到吴国,知道孙武善于用兵,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也把兵撤了回去,说:“越国和吴国势均力敌,不相上下。”于是也自封为越王。

阖闾评议破楚的功劳,应当首推孙武。可孙武却不愿意当官,一再请求回罗浮山。阖闾让伍员去劝他留下,孙武对伍员说:“你知道自然界的规矩吗?‘暑往而寒来,春还而秋至。’大王仗着吴国的强盛,必然会骄傲起来,贪图享受。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功成不退,将有后患。我不但想保全自己,也想保全你。”

伍员不以为然。孙武于是潇潇洒洒地走了。吴王赐给他好几车黄金和绸缎,一路上都散发给了贫苦的百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后人称赞孙武说:孙子之才,彰于伍员;法行二嫔,威振三军。御众如一,料敌如神;大伸于楚,小挫于秦。智非偏拙,谋不尽行;不受爵禄,知亡知存。身出道显,身去名成;书十三篇,兵家所尊。

阖闾于是拜伍员为相国,伯嚭为太宰,一同执掌国政。把阊门改名叫破楚门。又在南部边界上垒起石墙,留个门叫士兵把守,以防御越国的进攻,称为石门关。越国的大夫范蠡也在浙江口上修筑城池,以抗拒吴国,称为固陵,意思是说这座城可以固守。——这些都是周敬王十五年发生的事。

再说子西和子期重新回到郢都,一面收拾安葬了平王的尸骨,重修宗庙,一面派申包胥用战船去随国迎接昭王。昭王和随侯订立盟约,发誓永远互不侵犯。随侯亲自把昭王送上船,然后才回去。

昭王坐着船在长江上航行,凭栏四望,想起这些日子受的苦,看着眼前自由自在追波逐浪,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忽然看见水面上漂来个东西,像斗那么大,颜色鲜红。让水手捞上来后,挨个问大臣,都说不认识,昭王就叫人拿刀把它切开,里边有瓤,尝一口,又香又甜。于是分给大臣们每人一块说:“这个没名字的水果,等有学问的人来鉴别它吧。”

又走了几天,来到了云中。昭王感慨道:“这是我遇见强盗的地方,不能不记住它。”

于是停船上岸,派斗辛带人在这儿修了一座小城,以便来往的旅客投宿。现在云梦县还有个地方叫楚王城,就是那座小城的遗址。

子西、子期等人出城五十里,迎接昭王。君臣互相问候了一番。眼看来到郢城,只见城外白骨遍野,城里边的宫殿,一多半都是断壁残垣,毁得不成样子,昭王不由得凄然泪下。进宫后先去拜见母后伯嬴,母子二人脸对脸哭了半天。

昭王说:“国家不幸,遭受这样的大难,以至于宗庙被毁,陵墓受辱,这仇什么时候才能报啊!”

伯嬴说:“你现在回来了,应该先明确赏罚,然后抚恤百姓,等国力渐渐恢复,再报仇也不晚。”昭王跪在地上接受教诲。当天晚上就住在斋宫。

第二天一早,昭王就去祭告宗庙,察看坟墓,然后才回宫上朝。文武百官都来祝贺。昭王说:“我任用奸人,差点儿亡国,要不是诸位,哪能够重见天日?失掉国家,是我一个人的罪过,恢复国家,是你们大家的功劳。”

大臣们都跪下说不敢当。昭王先设宴慰劳秦国的大将,又取出很多财物犒劳秦国的军队,送他们回国。然后对本国的大臣论功行赏:拜子西为令尹,子期为左尹。

因为申包胥请来秦军功劳很大,昭王想拜他为右尹。

申包胥说:“我到秦国去请救兵,是为了大王,不是为我自己。大王既然回来了,我的志愿也就实现了,怎么能因此为自己捞好处呢?”昭王想强迫他接受封赏,申包胥就带着妻子儿女逃跑了。

妻子说:“你操心费力请来了秦军,安定了楚国,受封赏是应当的,又何必逃跑呢?”

申包胥说:“我当初因为朋友的义气,没有泄漏子胥的行踪,结果让他打败了楚国,这都是我的罪过。有了罪还去领功受赏,我实在觉得羞耻。”于是一家人逃进了深山,一辈子没再出来。

昭王派人到处找也找不到,就在他家的门上写了“忠臣之门”四个大字。

然后拜王孙繇于当了右尹,说:“你在云中替我挨了一戈,我不能忘记。”

其他大臣沈诸梁、锺建、宋木、斗辛、斗巢、薳延等,个个加官封地。昭王还把斗怀找来也想封赏他,子西说:“斗怀在郧邑想刺杀您,不治他的罪就对得起他了,怎么还要封赏他?”

昭王说:“他想为父亲报仇,是个孝子。既然能作孝子,作忠臣还有什么难的?于是也封他当了大夫。

蓝尹亹求见昭王,昭王想起当初在成臼溪不让上船的事,恨得牙根发痒,就要把他抓起来斩了,先让人对他说:“你在路上抛弃我不管,今天为什么还敢来见我?”

蓝尹亹回答说:“从前囊瓦专干弃德树怨的事,所以才在柏举被吴兵打得落花流水。大王难道也想学他?当初成臼溪上的小船,和郢都城里的宫殿相比,哪个更安稳?我之所以在成臼溪抛弃您,就是为了给您一个警告!我今天来,也是想看看您到底悔悟了没有。大王不反省自己失国的过错,反而追究我不让您上船的罪责,我死不足惜,可惜的是楚国的宗庙社稷还不安稳呀。”

子西对昭王说:“蓝尹亹说的很直率,您就赦免了他,好记住失败的教训。”

昭王于是下令,还让蓝尹亹当他的大夫。

文武百官见昭王能如此宽宏大量,都感到十分喜悦。昭王的妻妾们因为曾失身于阖闾,不好意思再见丈夫,一个个都自缢而死。

当时越国和吴国刚结了仇,听到楚王复国的消息,就派使臣来祝贺,并借此机会把越王的嫡生女儿聘给昭王,昭王就把她立为继室。越姬非常贤德,得到昭王的敬重。昭王也忘不了妹妹季芈和自己共患难的情景,想给他挑一个好女婿嫁过去。

季芈说:“女子的道德不允许接近男人。锺建曾经背过我,他就是我的丈夫了,怎么还能再嫁别人?”

昭王于是就把她嫁给了锺建,封锺建为司乐大夫。昭王又想起已故令尹孙叔敖显灵的事,就派人在云中给他修了一座庙,按时祭祀。子西因为郢都已经破败不堪,而且吴兵久居此地熟悉道路,所以又在鄀地重新修筑城池,建造宫殿,设立宗庙,把国都迁到这里,称之为新郢。

昭王在新宫里安排酒宴,聚会群臣。正当昭王酒酣耳热之际乐师扈子怕他安于享乐,忘了亡国之苦,重蹈平王的故辙,就抱着琴走到昭王面前说:“我有一首叫《穷衄》的曲子,愿意为您演奏。”

昭王说:“我很乐意听。”扈子就用手拨动琴弦演奏起来,那琴声非常凄怨。曲词是:王耶王耶何乖劣?不顾宗庙听谗孽!任用无忌多所杀,诛夷忠孝大纲绝。二子东奔适吴越,吴王哀痛助忉怛。垂涕举兵将西伐,子胥伯嚭孙武决。五战破郢王奔发,留兵纵骑虏荆阙。先王骸骨遭发掘。鞭辱腐尸耻难雪!几危宗庙社稷灭,君王逃死多跋涉。卿士悽怆民泣血,吴军虽去怖不歇。愿王更事抚忠节,勿为谗口能谤亵!

昭王理解了这首琴曲的意思,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扈子收琴走下台阶,昭王也随即下令散了宴席。从此早上朝晚下朝,勤于国政。采取了减省刑罚、减轻赋税、招揽人才、培训将士、修复关隘,严兵固守,励精图治等一系列措施。

公子胜回到楚国后,昭王封他为白公,修了一座白公城给他,公子胜从此以白为姓,聚族而居。夫概听说昭王宽大为怀,不念旧恶,也从宋国跑了回来。昭王知道他的勇武,就把堂溪那地方封给他,称为堂溪氏。

子西因为楚国的灾难起源于唐蔡两国,唐国灭了而蔡国还在,就请求昭王伐蔡报仇。昭王说:“国事粗定,我还不能劳累百姓。”

第78回 会夹谷孔子却齐 堕三都闻人伏法

话说齐景公见晋国不能统领各路诸侯讨伐楚国,想取而代之的心情便越来越迫切,于是就纠集了卫国和郑国,自称盟主。

鲁昭公被强臣季孙意如赶走以后,景公曾设法让昭公回鲁国,可季孙如意就是不答应,昭公只得去求晋国。晋国的权臣荀跞接受了意如的贿赂,也不收留昭公,结果昭公穷困潦倒,客死他乡。意如于是又废了太子衍和他的弟弟务人,把昭公的庶子宋立为国君,就是鲁定公。因为意如和荀跞关系不错,鲁国就听晋国的而不听齐国的。齐景公大怒就派国夏为大将,三番五次侵犯鲁国,鲁国干瞪眼瞅着,也没有力量报复。没过多少日子,季孙意如死了,他的儿子季斯接替了他的位置,就是季康子。

说起季、孟、叔三家,从鲁昭公在位执政的时候起,就已经把国家瓜分了,各自提拔自己的家臣处理政务,鲁国不再有由国家直接委任的大臣。后来这些家臣又逐渐窃取了三大夫的职权,为所欲为,竟然欺负起主人来。现在季孙斯、孟孙无忌,叔孙州仇,虽然三家鼎立,但是手底下各个地方的主管家臣,却把这些地方据为己有,不听主人的号令,主人们也无可奈何。季氏祖先留下的封邑叫费,邑宰是公山不狃;孟氏祖先留下的封邑叫成,邑宰是公敛阳;叔氏祖先留下的封邑叫郈,邑宰是公若藐。三处封邑的城墙,都是邑宰自己后来翻修加筑的,极其坚厚,和曲阜的都城一样。三个邑宰中,以公山不狃最为强横。

季氏还有个家臣,姓阳名虎,字货,生得身长九尺,勇力过人,而且诡计多端。季孙斯起初把他视为心腹,让他当管家,后来阳虎渐渐独揽家政,作威作福,季氏反为所制,也怎么不了他。季氏内受家臣的束缚,外受齐国的侵扰,两头受气,却束手无策。

当时又有个叫少正卯的,为人博闻强记,能言善辩,全国上下都叫他:“闻人”,季、孟、叔三大家族都很器重他。可少正卯却口是心非,阳奉阴违,见了这三家就当面称颂他们辅佐君王匡扶国家的功劳;见了阳虎那帮人又当面夸赞他们因公废私的德行,促使他们挟鲁侯以令三家,挑唆得上下水火不容,可人人都觉得他向着自己,谁也没有觉察到他的奸邪。

单说孟孙无忌,乃是仲孙貜的儿子,仲孙蔑的孙子。仲孙貜在位的时候,因为仰慕鲁国孔仲尼的名声,便让自己的儿子跟着他学礼义。

那孔仲尼名丘,他的父亲叔梁纥曾做过邹邑大夫。叔梁纥娶鲁国女子施氏为妻,生了好几个女儿,可是总没有儿子。后来又纳了一房妾,生了个儿子叫孟皮,因为腿脚有毛病成了个残废。为了能有个健康的后人,叔梁纥又去向姓颜的人家求婚。颜老先生有五个女儿,都还没嫁人,他觉得叔梁纥年纪有些大了,就对几个女儿说:“你们谁愿意嫁给邹邑的大夫叔梁纥?”

几个女儿都不回答,只有最小的女儿徵在站出来说:“女子的道德规范之一就是在家从父,一切听从父亲的安排,干吗还用问我们?”

颜老先生觉得她的回答很奇妙,就同意把她嫁给叔梁纥。

徵在嫁过去以后,夫妇俩担心还不能生儿子,就一起去尼山谷祈求神灵保佑。徵在上山的时候,草木的叶子都向上翻起,等到祈祷完毕下山的时候,草木的叶子都垂了下来。当天夜里,徵在梦见北方之神黑帝召见她,嘱咐说:“你有了一个能当圣人的儿子,如果降生,必然产在‘空桑’之中。”醒了以后,徵在就觉得自己有了身孕。

一天,徵在恍恍惚惚又像在作梦,只见有五位老人站在庭上,自称是水、金、火、木、土“五星之精”,还带来一只小动物,像小牛可是只有一只角,皮毛的花纹像龙鳞,跪伏在徵在面前,口里吐出一张玉册,上面写着字:“水精之子,继衰周而素王。”徵在心里明白这是只异兽,就用丝线把它的角系上走了。

等徵在清醒过来,就把这事告诉了叔梁纥,叔梁纥说:“这只小兽肯定是麒麟。”

等到产期将近,徵在又问:“此地有个叫‘空桑’的地方吗?”

叔梁纥说:“南山上有个空洞,洞里有石门但是没有水,俗名也叫‘空桑’。”

徵在说:“我要到那儿去生育。”

叔梁纥问为什么,徵在就把梦里黑帝说的话对他讲了,于是带着卧具住进空洞里。

这天夜里,有两条苍龙从天而降,守护在南山的左右;又有两位神女擎着香露在空中播洒,为徵在沐浴,好久才离去。徵在于是生下了孔子。这时,石门中忽然流出了一股清泉,温暖而滑润,用它给孔子洗浴以后,泉水随即干涸了。现在曲阜县以南二十八里,有个俗称女陵山的地方,就是“空桑”。

孔子生下来相貌就和平常人不一样,牛唇虎掌,鸳肩龟脊,海口辅喉,顶门状如反宇。

其父叔梁纥说:“这孩子得了尼山的灵气。”因此就给他取名叫丘,字仲尼。仲尼生下来没多久叔梁纥就去世了,全仗着徵在养育他。长大以后,身高九尺六寸,别人都叫他“长人”。仲尼有圣德,好学不倦。

曾周游列国,弟子满天下,各国的国君无不敬慕他的名声,但是被当政的权贵们所忌恨,因此竟没有一个国家肯用他。

当时孔子正在鲁国,孟孙无忌就对季孙斯说:“要安定内外的变乱,非用孔子不可。”

季孙斯就把孔子请来,和他谈了一整天,如同置身于江海之中,无法窥测到江海的边际。季孙斯起身去厕所方便,忽然有个费邑人来报告说:“打井的人从土里挖出个瓦罐,里面有个像羊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季孙斯正想考考孔子的学问,就嘱咐这人别言声,自己回到座位上对孔子说:“有人打井时从土里刨出来一只狗,您看这是什么东西?”

孔子说:“依我看,这一定是羊,而不是狗。”

季孙斯惊奇地问孔子为什么这样说,孔子说:“我听说山里的怪物叫夔魍魉,水里的怪物叫龙罔象,土里的怪物叫羵羊。如今是打井时在土里得到的,那它就肯定是羊了。”

季孙斯问:“那为什么叫羵羊呢?”

孔子说:“因为它非雌非雄,徒有其形。”

季孙斯就把那个费邑人找来一问,那东西果然分不出公母来。季孙斯于是大声惊叹道:“仲尼的学问,真是没法儿比!”就拜孔子为中都宰。

这件事传到了楚国,楚昭王便派人带着礼物来见孔子,询问回国渡江时得到的那个鲜果是什么。

孔子回答使者说:“这个鲜果的名字叫‘萍实’,可以切开来食用。”

使者问:“您怎么知道?”

孔子说:“我曾经到楚国寻找过渡口,听到儿童们说过这样的歌谣:‘楚王渡江得萍实,大如斗赤如日,剖而尝之甜如蜜。’所以知道。”

使者问:“这鲜果能经常得到吗?”

孔子说:“萍是一种在水面漂浮的没有根茎的植物,现在居然结出了那么大的果实,即使是一百年一千年也难得见到一次。这可是散而复聚、衰而复兴的好兆头,可以向楚王祝贺了。”

使者回来报告昭王,昭王叹服不已。孔子把中都治理得井井有条,四面八方都派人来观摩他的施政之道,并把这些拿来当做自己治理国家的法则。

鲁定公由此认识到孔子的贤德和才能,又把他升为司空。

周敬王十九年,阳虎打算犯上作乱,乘机夺权。他知道叔孙辄不受叔孙家族的重用,又和费邑宰公山不狃过从甚密,就把他俩找来商量,计划先想个主意把季孙斯干掉,让公山不狃代替季孙斯的职位,让叔孙辄代替叔孙州仇的职位,阳虎自己代替孟孙无忌的职位。

阳虎听说孔子很贤德又有才能,就想把他招到自己的门下作个助手,于是派人用委婉的语言暗示孔子来见他,孔子没搭茬儿。

阳虎又派人给孔子送去一只蒸乳猪,孔子说:“这是阳虎引诱我去向他道谢,好借机会和我见面。”

就叫弟子等到阳虎外出的时候,把表示感谢的名片塞到门里,然后赶紧回来。阳虎竟想不出办法让孔子屈从。

孔子又秘密地对孟孙无忌说:“阳虎肯定要犯上作乱,也肯定要先从季氏下手。您应该预先作好准备,才能免受其害。”

孟孙无忌于是派人假装在南门外盖住宅,把四周围全立上栅栏,又挑选了三百名放牧养马的精壮汉子当工匠,实际上是为了看家护院,防备叛乱。孔子又告诉成宰公敛阳,让他武装待命,假如孟孙告急,就连夜前去援救。

这年的秋八月,鲁国要举行祭祀宗庙的仪式。阳虎请季孙斯在祭祀后的第二天,到他家的花园里赴宴。

孟孙无忌听说这事后说:“阳虎请季孙吃饭,这事值得怀疑。”

于是派人赶快去告诉公敛阳,约好当天中午请他带着士兵从东门走到南门,一路上观察动静,待机救援。

到了请客那天,阳虎亲自来到季孙斯家,请他上了车。阳虎在前边引路,他的弟弟阳越殿后,左右都是阳虎的手下。只有给季孙斯驾车的林楚,世代都是季氏的门客,季孙斯怕出意外,就悄悄对林楚说:“你能把我的车赶到孟孙家吗?”

林楚点头会意。等车来到大街上,林楚就把车赶向南边,一连抽马好几鞭子,使马拉车撒着花儿地向前跑。阳越在后边瞧见,扯着脖子直喊:“勒住缰绳!”

林楚也不应声,又给了马几鞭子,车跑得更快了。阳越急了,挽弓搭箭直射林楚,没射中,也扬起鞭子打马,心一急,鞭子脱落到地下,等他把鞭子拾起来,季孙的车早跑没影儿了。

季孙出了南门,一直跑进孟孙家,关好栅栏,大叫道:“孟孙救我!”

孟孙无忌让三百名壮汉拿着弓箭埋伏在栅栏门后边。过了一会儿,阳越到了,领着手下冲着栅栏就杀过来。三百壮汉从里边一齐射箭,碰上谁谁倒霉,阳越身上一连中了好几箭,死了。

再说阳虎快到东门了,回头一看,不见了季孙,就掉转车头顺着原路往回走,走到那条大街上,问过路人说:“见到相国的车没有?”

过路人说:“马惊了,已经出了南门。”

话音没落,阳越的手下也逃回来了,阳虎才知道阳越已经被射死,季孙逃进了孟孙的新家。阳虎气得七窍生烟,驱赶着手下人急忙赶到王宫,把鲁定公劫持出朝。半路上遇到叔孙州仇,阳虎也把他给劫了。然后带着宫里的甲士和叔孙的手下,一起进攻孟孙家。

孟孙领着三百壮士奋力抵抗。阳虎见久攻不下,就命令用火焚烧栅栏,可把季孙给吓坏了。孟孙让他抬头看太阳,只见赫日当空,孟孙说:“成邑的救兵马上就到,不用担心。”

话还没说完,只见东面一员猛将领兵来到,大叫一声,“别碰我的主公!公敛阳在这儿呢!”

阳虎大怒,挺起长矛,迎住公敛阳厮杀。俩人各自施展本领,大战五十余合,阳虎越战越勇,公敛阳却渐渐支持不住。

叔孙州仇这时忽然从后边喊道:“阳虎打败了!”随即率领自己的手下,拥着定公往西跑去,定公的那些甲士也跟着一起跑了。孟孙无忌领着壮汉们杀出栅栏,季氏的家臣苫越也带兵赶到。阳虎见势单力孤,提着戈就跑,一直跑到讙阳关据守。

三支人马合力攻关,阳虎力不能支,命令火烧关门,乘着攻关的人马躲避退却,自己冒着烟熏火燎,跑出关门,投奔了齐国。

阳虎见到齐景公后,把讙阳的田地献给景公,好用来借兵伐鲁。

大夫鲍国说:“鲁国已经起用了孔子,咱们可不能和他们为敌。不如捉住阳虎退还鲁国的田地,向孔子讨个好。”

于是景公就派人把阳虎囚禁起来。阳虎用酒把看守灌醉,又逃到宋国,宋君让他先住在匡地。阳虎虐待匡地的百姓,大家伙儿想杀他,结果又投奔了晋国,在赵鞅手下做事。

宋朝的儒生评论说,阳虎以家臣的身份图谋其主,固然大逆不道,但是季氏放逐鲁君,独揽鲁政,家臣在一边看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效仿家主的作法,实在是天理的报应,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后人有诗写道:当时季氏凌孤主,今日家臣叛主君。自作忠奸还自受,前车音响后车闻。

话说阳虎从齐景公手里逃走后,景公恐怕鲁国怪他招降纳叛,就派人送信给鲁定公,说明阳虎是怎么逃到宋国的,就势约鲁定公在齐鲁交界的夹谷山前聚会,以通两国之好,永息干戈。

鲁定公收到来信,就把三家找来商量。孟孙无忌说:“齐人多诈,主公不能贸然前去。”

季孙斯说:“齐国屡次侵犯鲁国,现在想跟咱们和好,怎么能拒绝?”

定公说:“我要去的话,谁能保驾?”

孟孙说:“非我师傅孔子不可。”

定公当即把孔子召来,请他做主持建交仪式的相礼。

临行时,孔子对定公说:“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叫‘有文事者,必有武备。’可见文武两种方法,不能互相脱离。古时候诸侯离开疆域,不但要有文官陪同,而且一定要有武官跟随。宋襄公会盂的事就可以作为鉴诫。现在请您配备左右司马同行,以防不测。”

定公听从了他的劝告,就派大夫申句须为右司马,乐颀为左司马,各领兵车五百辆,远远地跟在后边。又派大夫兹无还领兵车三百辆,离聚会的地方十里处扎下营寨。

到了夹谷山,齐景公已经先来了,立好了坛位,齐侯的帐篷在坛位右边,鲁侯的帐篷在坛位左边。孔子听说齐国来的卫兵很多,也叫申句须、乐颀紧紧相随。

当时齐国的大夫黎弥以足智多谋著称,自从梁邱据死后,景公特别宠信他。当天晚上,黎弥到大帐请求见景公。景公叫他进来,问:“你有什么事,这么晚了还来见我?”

黎弥说:“齐鲁结仇,已经很久了。只因为孔子贤圣,替鲁国做事,怕他将来会危害齐国,所以咱们才准备了今天的聚会。据我观察孔子的为人,知礼而无勇,不大熟悉用兵打仗的事。明天主公和鲁侯见礼以后,请让人演奏各地的音乐,让鲁侯娱乐娱乐,我派三百莱地的土著人吵吵嚷嚷拥上前去,瞅机会拿住鲁侯,把孔子也一块儿捉住。我再调集战车,从坛下杀散其余的鲁国人。那时候鲁国君臣的性命都攥在咱们的手心里,任凭主公处置,不比兴兵讨伐强吗?”

景公说:“这事能不能办,应该和相国商量商量。”

黎弥说:“晏婴相国一向和孔子交情不错,要是让他知道,这事肯定办不成了。请让我一个人办吧!”

景公说:“我就听你的,你可得小心点儿!”

第二天一早,两位国君在坛下见了面,施礼谦让一番,然后一起登坛。齐国的相礼是晏婴,鲁国的相礼是孔子。两位相礼拱手行礼后,各从其主,登坛交拜。两位国君共叙友情,互相赠送了礼物。

等这些事完了,景公就对定公说:“我这儿准备了各地的音乐,愿意和您一起欣赏。”

于是传令先让莱人出场,演奏本地的音乐。只见坛下鼓声大振,莱地的三百多土著人,手里拿着旗子、矛戟、刀剑、盾牌,嘴里呼喊着,有的还打着呼哨,蜂拥而至。

刚上了一半台阶,定公的脸色就变了。孔子一点儿害怕的意思也没有,向前一步走到景公面前,举起袖子说:“我们两君聚会,本应该举行中国的礼节仪式,为什么要演奏外族的音乐,请您命令管这事的人让他们离开。”

晏子不知道这是黎弥的计策,也对景公说:“孔子说的是正礼。”景公很惭愧,急忙派人让这些土著人退下。

黎弥正埋伏在坛下面,只等土著人下手,就带人冲上去,没想到这些人都叫景公打发下来,心里很不高兴,就把本国的乐师叫来吩咐道:“筵席中间叫你们演奏音乐时,你们一定要唱那首叫《敝笱》的诗歌,想怎么唱就怎么唱,如果把鲁国的君臣逗乐了或者惹恼了,我都有重赏。”

原来那首诗乃是叙说文姜*的故事,黎弥想借用它来羞辱鲁国。

于是黎弥走上台阶对齐侯说:“请派人演奏齐国宫中的乐曲,祝两位君王长寿。”

景公说:“宫中的乐曲就不是外族的音乐了,快点儿让他们演奏吧。”

黎弥把齐侯的命令传下去,只见艺人、侏儒二十多人,穿着奇装异服,脸上涂着脂粉,装男扮女,分成两队,拥到鲁侯的面前,跳的跳,舞的舞,嘴里一齐唱的都是淫词,一边唱还一边嘻皮笑脸。

孔子见到这情景,按着宝剑瞪圆了眼睛,盯着景公说:“匹夫戏弄诸侯,罪该处死!请让齐国的司马来执行!”

景公没吱声。艺人侏儒们嘻笑如故。

孔子说:“两国既已建交和好,像亲兄弟一样,那么鲁国的司马也就是齐国的司马了。”

于是举起袖子向坛下一挥,大声疾呼:“申句须、乐颀在哪儿?”只见二将听到呼声,飞身上坛,从男女两队中分别捉住一个领班,当下斩首,其余的人顿时鸡飞狗跳,慌忙逃走。

景公心中惊骇不已。定公随即起身。黎弥起初还想在坛下拦截定公,一来见孔子有如此手段,二来见申、乐两位将军英气勃勃,三来已经探明十里之外就有鲁国的大队人马,只好缩着脖子退了回去。

散会以后,景公回到大帐,把黎弥找来臭骂一顿说:“人家孔子做定公的相礼,一举一动都合乎古人之道,你倒好,偏让我按照什么土人的风俗,我本来想和人家讲和,这下反而成了仇人了。”

黎弥吓得赶忙谢罪,不敢还一句嘴。

晏子说:“我听说有这样一句话,叫作‘小人知其过,谢之以文;君子知其过,谢之以质。’如今鲁国汶阳有三块好田地在咱们手里,第一块叫讙,就是阳虎献的不义之物;第二块叫郓,是当年取来让昭公住的;第三块叫龟阴,是先君顷公时仗着晋国的力量从鲁国要来的。这三处田地原来都是鲁国的,如果不归还给鲁国,他们一定不肯甘心。主公何不乘此机会,把这三块田地还给鲁国以表示歉意,鲁国君臣一定喜出望外,那咱们和鲁国的关系就能稳固了。”

景公听了很高兴,立即派晏子把三块田地还给了鲁国。——这些事都发生在周敬王二十四年。后人有一首诗写道:纷然鼓噪起莱戈,无奈坛前片语何?知礼之人偏有勇,三田买得两君和。

又有一首诗单赞齐景公能虚心谢过,所以能成为贤君,几乎恢复了霸业:盟坛失计听黎弥,臣谏君从两得之。不惜三田称谢过,显名千古播华夷。

这三块汶阳田原是当初鲁僖公赐给季友的,如今名义上说是归还了鲁国,实际上是还给了季氏。因此季孙斯从心里感激孔子,特地在龟阴修了一座城,取名叫谢城,以表彰孔子的功德;又建议定公,把孔子升为大司寇。

这时候齐国南方的边境上,忽然飞来了一只大鸟,三尺来长,黑身白颈,长嘴独足,鼓动两只翅膀在田间飞舞,当地人追了半天也没捉到,最后大鸟腾空而去,飞向北方。

季孙斯听说了这件怪事,就去问孔子。

孔子说:“这只鸟名叫‘商羊’,生于北海之滨。天降大雨,商羊起舞。它出现的地方,必然淫雨成灾。齐国和鲁国边界相连,不能不早作准备。”

季孙斯听了这话,赶紧预告给汶阳的老百姓,让他们抓紧时间,修堤盖屋。没过三天,果然天降大雨,汶水泛滥,鲁国百姓有备无患。这事传到齐国,景公更把孔子看成是神人。

从此孔子博学的名声传播天下,人人都称他是无所不通的“圣人”。有一首诗赞美孔子说:五典三坟漫究详,谁知萍实辨商羊?多能将圣由天纵,赢得芳名四海扬。

话说季孙斯到孔子门下去寻访人才,孔子就把自己的弟子仲由、冉求推荐给他,说他们可以从政,季氏就把他俩都收下做自己的家臣。忽然有一天,季孙斯问孔子:“阳虎虽然离开了,可是公山不狃却又猖狂起来,怎么才能制服他呢?”

孔子说:“要想制服他,就要先严明礼制。古时候做臣子的不能收藏武器,大夫不能修筑超过一定长度和高度的城墙,所以邑宰们就没办法造反作乱。您何不毁掉他们的城墙,收缴他们的武器?这样就可以保证上下永久相安无事了。”

季孙斯觉得孔子说的很有道理,就把他的话转告给孟孙和叔孙。

孟孙无忌说:“只要对国家有利,我还能舍不得私人的那点儿好

处吗?”

少正卯嫉妒孔子师徒都作了官,总想坏他们的事,听到这个消息,就让叔孙辄秘密送信给公山不狃。公山不狃想据城叛变,知道孔子受到鲁国上下的敬重,也想借助于孔子,就派人给孔子送去不少的礼物和一封信,信上说:鲁自三桓擅政,君弱臣强,人心积愤。不狃虽为季宰,实慕公义,愿以费归公为公臣,辅公以锄*,俾鲁国复见周公之旧。夫子倘见许,愿移驾过费,面决其事。不腆路犒,伏惟不鄙。

孔子收到信,就去对定公说:“公山不狃要是真闹起叛乱来,免不了要大动兵戈,劳民伤财。我愿意一个人前去劝他回心改过,您看怎么样?”

定公说:“国家多事,全仗夫子主持,我怎么能让你离开我呢?”

孔子于是把书信和礼物都退了回去。公山不狃见孔子不来,就鼓动成宰公敛阳和郈宰公若藐,同时起兵叛乱。公敛阳和公若藐都不听他的。郈邑的马正侯犯,勇武善射,郈人都很敬畏他。侯犯早就心存反叛,于是就指使马夫刺杀了公若藐,自立为郈宰。

叔孙州仇听到侯犯叛乱的消息,就去告诉孟孙无忌。

孟孙说:“我愿助你一臂之力,一同消灭这个叛奴。”

于是孟孙、叔孙两家合兵包围了郈城。侯犯全力抵抗,攻城的士兵死了很多,也没能取胜。孟孙无忌叫叔孙州仇去向齐国求援。

此时叔氏的家臣驷赤也在郈城里,就假装归附了侯犯,侯犯也很信任他。

驷赤对侯犯说:“叔氏派人到齐国搬救兵去了。如果齐国和鲁国的兵马合在一处,咱们就抵挡不住了。您何不把郈邑献给齐国?齐国虽然表面上和鲁国很亲热,实际上心里很忌恨鲁国。齐国得了郈邑就可以逼迫鲁国,齐侯肯定很高兴,就会用他的地加倍酬谢您。总而言之,咱们既得了地盘,又可以逢凶化吉,避危就安,何乐而不为?”

侯犯说:“这计策太妙了!”

当下派人去向齐国请降,要把郈邑献给齐国。

齐景公把晏子找来问道:“叔孙请求咱们派兵伐郈,侯犯又拿郈邑作投降咱们的见面礼,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晏子回答说:“刚和鲁国讲和,怎么能接受他们叛臣敬献的土地呢?我看还是帮助叔孙州仇对。”

景公狡黠地一笑说:“郈邑乃是叔孙自己的地盘,和鲁侯没什么关系。何况叔孙家族君臣自相残伤,对鲁国来说是坏事,对咱们齐国来说倒是件好事。现在,我已经想好了一个主意。”

于是派司马穰苴带兵驻扎在边界上,静观鲁国的变化。要是侯犯能抵抗住叔孙,就出兵帮助据守郈城,把侯犯接到齐国来;要是叔孙胜了侯犯,就说正要帮助攻城。一切要见机行事。这也正是齐景公奸雄之处。

却说驷赤见侯犯派使者去了齐国,又对侯犯说:“齐侯刚和鲁侯言归于好,是帮着鲁国还是帮着咱们,眼下还说不准。应该多派些士兵去把守城门,万一有什么不测,也可以自卫。”

侯犯是个一勇之夫,以为这都是好话,就挑选了不少精兵,派去把守城门。驷赤把信用弓箭射到城外,鲁兵捡起来送给州仇。

叔孙州仇打开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臣赤已安排逆犯十有八九,不日城中当有内变,主君不须挂念。”

州仇喜出望外,转告了孟孙无忌,二人严阵以待。

几天以后,侯犯派出的使者从齐国返回,说:“齐侯已经答应了,还说愿意用齐国的土地作为补偿。”

驷赤到侯犯那儿祝贺一番后,回来就派人四处散布流言,说:“侯犯要把郈邑的老百姓都迁到齐国去,使者回去说齐国的军队就要到了。这可怎么好?”

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有不少人到驷赤家去打听消息。驷赤说:“我也是刚听说,齐国和鲁国刚刚和好,不好意思现在就来占鲁国的地盘,想先把你们的户口都迁到齐国,充实那些边远穷困的地方。”

自古道:“故土难离”。一说背井离乡,哪个不怕?大家听说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心里边都怨恨侯犯。

一天晚上,驷赤探听到侯犯正喝得醉熏熏的,就命令手下的几十个心腹绕着城大声呼喊:“齐国军队已经到城外了!让我们赶快收拾行李,三天内都要动身。”

一边喊一边还嚎啕大哭。郈邑的老百姓惊慌失措,都跑到侯犯的家门口。

此时,老的小的只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青年壮年却是咬牙切齿,痛恨侯犯。

有人忽然发现门后面藏着很多武器盔甲,正好用得着,大家就抢着穿戴上盔甲,拿上武器,齐声呐喊,把侯犯家团团围住,连守城的兵也都反了。

第79回女乐黎弥阻孔子 栖会稽文种通宰嚭

话说齐景公在夹谷山和鲁侯聚会回来后不久,晏婴就因病去世了。景公悲哀哭泣了好几天,正担心朝里没人能代替晏婴,又听说孔子辅佐鲁侯,鲁国大治,便惊惧地说:“鲁侯有了孔子一定会图谋霸业,图谋霸业又必然会争夺地盘,齐国是鲁国的近邻,恐怕马上就会大祸临头,这可怎么办?”

大夫黎弥说:“主公担心鲁国重用孔子,为什么不想个办法阻止这事呢?”

景公说:“鲁侯刚把国政交给孔子,我怎么阻止得了呢?”

黎弥说:“我听说国泰民安之后,便容易产生骄奢淫逸。请主公挑选一些能歌善舞的美女,把她们送给鲁侯,鲁侯真要收下她们,必然懒得去管政事,也会因此而疏远孔子。孔子见鲁侯疏远他,也必然会离开鲁国去别的国家,到那时主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景公听了这话顿时眉开眼笑,当下命黎弥从宫内的女街里,挑选出长得漂亮,年纪在二十岁以下的宫女八十人,分成十队,全都穿上鲜艳的衣裳,学习唱歌跳舞。舞曲的名字叫《康乐》,非常悦耳动听。此外,又挑选了一百二十匹好马,毛色五彩斑斓,各不相同,远远望去,就像一片云霞,一匹锦缎。景公派使者把美女良马给鲁侯送去。使者来到鲁国都城的南门外,搭了两座彩棚,东边的彩棚安放良马,西边的棚子陈列女乐。

使者先把国书送给定公,定公打开书信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杵臼顿首启鲁贤侯殿下:孤向者获罪夹谷,愧未忘心。幸贤侯鉴其谢过之诚,克终会好。日以国之多虞,聘问缺然。兹有歌婢十群,可以侑欢,良马三十驷,可以服车,敬致左右,聊申悦慕。伏惟存录!

且说鲁国的相国季孙斯这些日子安享太平,忘乎所以,心里边早存了寻欢作乐的念头。忽然听说齐国送来不少能歌善舞的美女,还要表演女乐,一想到美女如云、莺歌燕舞的盛况,实在是艳慕极了,当时就换上便服,带上几个心腹,坐车偷偷溜出了南门。只见西边的棚子里正在练习女乐,歌声直入云霄,舞态优雅婀娜,一进一退,光华夺目,此时此刻,就像游天宫,看仙女,绝不是人间所能想像得到的。

季孙斯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看了老半天,只看得手麻脚软,目瞪口呆,意乱神迷,魂消魄散。鲁定公一天宣了他三次,季孙斯因为贪看女乐,竟然没抽出空儿来。直到第二天,才进宫去见定公,定公把齐国的国书拿给他看。

季孙斯看过后说:“这可是齐侯的一番美意,咱可不能拒绝。”

定公也有些动心,就问:“女乐在哪儿呢?能不能先去瞧瞧?”

季孙斯说:“排列在南门以外,您要想看,我这就陪您去。只怕惊动百官,不如换上便服方便。”

于是君臣二人都脱去了朝服,换上便装,各乘小车,一直到了南门外西棚下。

早有人传出消息:“鲁侯换了衣服亲自来看女乐了!”使者赶紧吩咐乐女排练时卖点儿力气。一时间,西棚内歌喉转娇,舞袖增艳,十队乐女,轮流转换,歌舞悦耳夺目,让人应接不暇,把君臣二人乐得手舞足蹈,流连忘返。有一首诗写道:一曲娇歌一块金,一番歌舞一盘琛。只因十队女人面,改尽君臣两个心。

侍从又对定公夸起东棚里的骏马。定公说:“这边的景观已经是登峰造极了,我看那些马就不必看了。”

当天晚上,定公在宫里一夜没睡着,耳朵里时不时还响着乐声,美人仿佛就在枕头边上。

定公惟恐群臣说长道短,第二天一早就把季孙斯一个人召进宫去,俩人商量着写好了回信,信里说了好多感激的话。又派人取出黄金百镒,送给齐使。然后把这些乐女都接到宫里,把其中的三十人送给了季孙斯,那些马也叫人专门喂养。

定公和季孙斯自从得了这些乐女,各自受用,日则歌舞,夜则枕席,一连三天,没去上朝听政。

孔子听说了这事,凄然长叹。弟子仲子路劝他说:“鲁侯懈怠政事,您干脆离开这儿算了。”

孔子说:“郊外祭天的日子已经临近,倘若大礼不废,鲁国还有希望。”

到了祭天的日子,定公刚行完礼,就急匆匆地回宫了,仍然没去上朝,连祭祀用的肉也没心思分给大家。主管分肉的官员敲开宫门去要肉,定公推给季孙斯,季孙斯又推给家臣。孔子参加祭祀回来,一直等到晚上,也没见胙肉发下来,不由得长叹一声,对子路说:“我的治国之道看来是行不通了,这都是命啊!”于是抚着琴唱道: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女之谒,可以死败。优哉游哉,聊从卒岁!

唱完了,就收拾行装离开了鲁国。子路、冉有也弃了官跟随孔子一起出走。从此,鲁国再次衰落了,后人有诗写道:几行红粉胜刚刀,不是黎弥巧计高。天运凌夷成瓦解,岂容鲁国独甄陶。

孔子离开鲁国到了卫国,卫灵公喜滋滋的把他迎进宫去,然后向他询问行军打仗、排兵布阵的事。

孔子回答说:“我还没有学过。”第二天就走了。

路过宋国匡邑的时候,匡人一直记恨着阳虎,一见孔子的相貌和阳虎相似,以为阳虎又来了,就把他师徒几个团团围住。子路要和他们打架,孔子制止他说:“我和匡人没有仇恨,想必是另有缘故,过一会儿他们就会自己离开。”

安然坐在地上弹琴。正巧赶上卫灵公派人追来让孔子回去,匡人才知道弄错了,谢罪而去。孔子于是又回到卫国,住在大夫蘧瑷的家里。

且说灵公的夫人叫南子,是宋国宗室的女儿,美而淫。做姑娘的时候,就和公子朝相好。公子朝也是男子中的绝色,两美相爱,胜过夫妻。等到归了灵公,生了个儿子叫蒯瞆,成年后就被立为世子,可是南子和公子朝仍是藕断丝连。当时还有个美男子叫弥子瑕,深得灵公的宠爱,有一次吃桃子,曾经把剩下的一半推进灵公的嘴里,灵公喜眉笑眼地一边吃着桃,一边向别人夸耀说:“子瑕爱我爱得太厉害了!一个甜美的桃子都舍不得一个人吃,还分一半给我。”

大臣们都捂着嘴偷偷地笑。子瑕也仗着灵公的宠爱,无所不为。

灵公在外面爱恋着子瑕,在家里又怕南子不乐意,就想办法讨好南子,于是时不时把宋国的公子朝找来和他的夫人相会。丑声遍传,灵公也不以为耻。

蒯瞆深深地恨着这件事,就派家臣戏阳速趁着朝见的机会,企图刺杀母亲南子,以平消丑闻。南子觉察了这事,就告诉了灵公。灵公于是把蒯瞆驱逐出卫国。蒯瞆先投奔了宋国,然后又投奔了晋国。灵公又立蒯瞆的儿子辄当了世子。等孔子再回来的时候,南子很想见见他。见面以后,知道孔子是个圣人,对他倍加敬重。

忽然有一天,灵公和南子同乘一辆车出门,让孔子作陪乘。走过街市的时候,听到有人唱起歌来:同车者色耶?从车者德耶?

孔子听了叹口气说:“卫君好德不如好色!”

于是离开卫国去了宋国,和弟子在大树底下练习礼仪。宋国的司马桓魋,也是以男色得宠于宋景公,因为忌恨孔子来宋,就派人砍倒了大树,还想追杀孔子。孔子只得离开宋国投奔郑国。

刚走到黄河边上,就听说郑国的赵鞅杀了忠臣窦犨、舜华,感慨道:“鸟兽尚且憎恨伤害自己的同类,何况是人?”

于是又返回卫国。没过多久,卫灵公死了,大臣们立辄为君,就是卫出公。蒯瞆也借来晋国的兵马,和阳虎一道袭击并占领了戚城。一时间,晋国帮着蒯瞆,齐国帮着辄,父子争国,闹得不亦乐乎。孔子厌恶他们违悖伦理,又离开卫国到了陈国,还要去蔡国。

楚昭王听说孔子在陈、蔡之间,便派人来聘请他。陈国、蔡国的大夫们一合计,认为如果楚国任用了孔子,那么陈国、蔡国可就悬了,于是说好了一块发兵,把孔子师徒围困在陈、蔡之间的荒野上。孔子三天没吃上饭,仍然不停地弹琴唱歌。如今开封府陈州界有个地方叫桑落,桑落内又有个地方叫厄台,就是当年孔子绝粮之处。后人有一首诗写道:四海栖栖一旅人,绝粮三日死生邻。自是天心劳木铎,岂关陈蔡有愚臣。

忽然一天晚上,有个九尺多高的怪人,穿着黑衣服,戴着高帽子,披着甲拿着戈,向着孔子大声咤喝,声音把四周围都震得山响。

子路和他交起手来,那人力气挺大,子路胜不了他。

孔子在旁边看了很久,对子路说:“何不捅其肋?”

子路于是照着他的肋叉子就是一拳,那家伙手一垂,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变成了一条大鲇鱼。弟子们都以为他是个妖怪。

孔子说:“凡是动物老了,一些精灵就会附在它的身上。把它杀了就是了,有什么可奇怪的?”

说完就让弟子们把它做熟了充饥,弟子们惊喜地说:“这真是老天赐给咱们的!”

楚国的使者带兵来迎接孔子,孔子就随他到了楚国。昭王非常高兴,要把千社之地封给孔子,令尹子西劝阻说:“当年文王在丰,武王在镐,封地仅有百里,因为能修德政,结果取代了殷纣。如今孔子的道德名望,不下于文、武,他的弟子也都是当代的大贤,要是让他有了地盘,取代楚国也就不难了。”

昭王于是变了卦,对孔子也不那么热情了。孔子知道楚国不会重用他,于是又回到了卫国。卫出公想把国政交他掌管,孔子拒绝了。鲁国的相国季孙肥这时来请孔子的弟子冉有,孔子就跟他们一起回到了鲁国,鲁国让他享受告老大夫的待遇,孔子从此结束了周游列国的历史,一心一意著书立说。他的弟子当中,子路、子羔在卫国做官,子贡、冉有、有若、宓子贱等在鲁国做官,这些都是后话了。

再说吴王阖闾自从打败了楚国,威震中原,不可一世,也渐渐喜欢起游乐来。

于是大兴土木,在都城里修了长乐宫,在姑苏山盖了高台。——山在现在苏州城西南三十里,也叫姑胥山。——又在胥门处修了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往山上,春夏就住在城外,秋冬就住在城里。

忽然有一天,阖闾呆得好好的,猛然想起越国当初帮着夫概伐吴的事来,就打算报复越国。碰巧又听说齐国和楚国互派使节结交往返,阖闾气不打一处来,说道:“齐、楚相互勾结,这可是我北方的忧患!”

于是就想先伐齐,再伐越。相国伍子胥规劝道:“互派使节本是邻国之间常有的事,未必就是助楚害吴,不能贸然兴兵。如今太子波元配夫人已经去世,还没有继室,大王何不派使者去向齐国求婚?如果他们不愿意,再出兵也不晚。”

阖闾于是派大夫王孙骆前往齐国,为太子波求婚。

当时齐景公已是风烛残年,志气衰颓,再也振作不起来了。身边只有一个小女儿没嫁出去,景公不忍心把她送到吴国。怎奈朝无良臣,边无良将,又怕一旦拒绝,吴国发兵讨伐,齐国落到楚国那种地步,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大夫黎弥也劝景公和吴国通婚,别把齐国惹恼了。景公迫不得已,只好答应把女儿少姜嫁过去。王孙骆回复了吴王,吴王又派他带着聘礼到齐国迎接少姜。

景公既心疼女儿,又害怕吴国,两念交迫,禁不住泪流满面,叹了口气说:“要是晏子、穰苴其中的一个在这儿,我怎么会怕吴国人呢!”

又嘱咐大夫鲍牧说:“烦劳你为我把女儿送到吴国,她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关照吴王好好对待她。”

临别之际,景公亲手把少姜扶上车,一直送出南门才回来。

鲍牧护送少姜到了吴国,把景公的话都转告给吴王。又因为仰慕子胥的贤德,所以和子胥也逐渐有了交往。

话说少姜年纪还小,不懂得夫妇之间的乐趣,和太子波成亲以后,一心只是想念父母,白天黑夜哭个不停。太子波再三抚慰,仍悲哀不止,渐渐抑郁成疾。阖闾很可怜她,就把北门的城楼翻修改造了一番,装饰得极其华丽,改名为望齐门,让少姜每天在上面游玩。少姜凭栏北望,看不到齐国,悲哀得更加厉害,病也越来越重。弥留之际,嘱咐太子波说:“我听说站在虞山的顶上,可以看到东海,请你把我埋葬在那里,倘若魂魄有知,说不定哪天还能看到齐国!”

太子波秉告了父亲,就把少姜安葬在虞山顶上。今常塾县虞山尚有齐女墓,还有个望海亭。后人写了一首诗,叫《齐女坟》南风初劲北风微,争长诸姬复娶齐。越境定须千两送,半途应拭万行啼。望乡不惮登台远,埋恨惟嫌起塚低。蔓草垂垂犹泣露,倩谁滴向故乡泥?

太子波因怀念少姜一病不起,不久也去世了。

阖闾想在几个儿子里挑一个立为太子,却犹豫不决,就想和伍子胥商量商量。

太子波的前妻生了个儿子叫夫差,已经二十六岁。长得昂扬伟岸,一表人材。听说祖父要选立太子,就抢先一步去见子胥说:“我是嫡孙,要立太子,除了我谁也不行!这事都凭您一句话了!”

子胥答应了他。没多长时间,阖闾派人来找子胥,商议立太子的事。

子胥对阖闾说:“太子一定要正室嫡出,才不至于出乱子。如今太子虽然早逝,可是还有嫡孙夫差。”

阖闾说:“我看夫差生性愚钝,而且缺少仁爱,恐怕不能继承吴国的正统。”

子胥说:“夫差讲信用,有爱心,热衷学习礼义,父死子代,天经地义,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阖闾说:“我听你的,希望以后你能好好辅佐他。”

于是立夫差为太孙。夫差到子胥家跪拜致谢。

周敬王二十四年,阖闾上了年纪,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听说越王允常死了,他儿子勾践刚刚继位,就想乘越国大办丧事的时候,发兵讨伐。子胥劝阻说:“越国虽然有侵犯吴国的罪过,但是正值行丧期间,伐之不祥,应该稍作等待。”

阖闾不听,留子胥和太孙夫差守国,自领伯嚭、王孙骆、专毅

等,选精兵三万,出了南门向越国进发。

越王勾践见吴兵来伐,亲自指挥抵抗,拜诸稽郢为大将,灵姑浮为先锋,畴无余、胥犴为左右军统领,和吴兵在檇李相遇,相距十里,各自安营下寨。

两下挑战,打了几仗不分胜负。阖闾大怒,于是率领全部人马排列在五台山下,命令全军不许妄动,只等越兵稍有懈怠,然后乘机攻杀。

勾践望见吴军队伍整齐,兵甲鲜明,就对诸稽郢说:“吴兵士气正旺,不可轻敌,必须用计策使敌兵混乱。”

于是命畴无余、胥犴组织敢死队,左边五百人拿着长枪,右边五百人拿着大戟,一声大喊,杀奔吴军。吴兵阵上士兵全然不理,阵脚都用弓弩手把住,坚固得就像铜墙铁壁,越兵一连三次冲锋,都不能冲进敌阵,只得退回原地。勾践无可奈何。

诸稽郢偷偷对他说:“可以派罪犯去试试。”勾践恍然大悟。

第二天,勾践密传军令,把军中携带的已被判处死刑的罪犯全部集中起来,总共有三百人,分为三行,全脱了上衣,脖子下挂着剑,一步步走向吴军。

领头的在前边说:“我们的主公越王,不自量力,得罪了贵国,以致贵国派兵来讨伐。我们愿意以死来替越王谢罪。”

说完,一个挨一个用剑猛地一割脖子,鲜血喷涌,尸身倒地。吴兵从来没见过这阵势,感到十分纳闷,都睁大眼睛一边看,一边交头接耳,一时摸不着头脑。

忽听越军中鼓声大振,畴无余、胥犴率领两支敢死队,手持刀剑盾牌,呼啸着杀过来。吴兵措手不及,一下子就被冲乱了阵脚。紧接着,勾践统率大军杀到,右有诸稽郢,左有灵姑浮,乘势攻入吴军阵地。王孙骆拼命和诸稽郢搏杀在一起,灵姑浮举着大刀左冲右突,寻人厮杀,正碰上吴王阖闾,抡刀便砍。阖闾往后一闪,刀砍在右脚上,大脚趾一下被砍了下来,一只鞋也掉在地上。

幸亏专毅带兵赶到,救了阖闾,专毅却身受重伤。王孙骆知道吴王受伤,不敢恋战,急忙收兵,被越兵一通追杀,死伤过半。

阖闾伤势不轻,当即命令退回大寨。灵姑浮捡起吴王的那只鞋去请功,勾践心花怒放。

却说吴王因年老忍受不了伤痛,撤到七里以外,大叫一声,一命呜呼。伯嚭护丧先行,王孙骆领兵断后,缓缓撤回吴国。越兵也不追赶。后人有诗评论阖闾用兵不知节制,才有今日伤趾伤身之祸:破楚凌齐意气豪,又思吞越起兵刀。好兵终在兵中死,顺水叮咛莫放篙。

夫差听到吴王去世的消息,带兵前来把吴王的遗体接回吴国,宣布正式即位。看完风水算完卦,决定把吴王阖闾安葬在破楚门外的海涌山。

于是召集工匠凿山挖洞,修成墓穴,把专诸用的那把“鱼肠剑”拿来殉葬,此外还有兵器套甲六千副,金珠美玉不计其数,把墓穴都堆满了。入葬之后,又把工匠们一个不留全杀了。

三天以后,有人看见墓穴上面蹲着一只白色的老虎,因此就给山取名叫虎丘山,有学问的人认为那白虎是埋金之气聚集显现出来的。后来秦始皇派人凿山挖洞,发掘阖闾的墓穴,想找到那把鱼肠剑,可始终没见踪影,凿山的地方于是成了深涧,就是今天的虎丘剑池。

专毅受重伤后也死了,附葬在山后面,现在也找不到他的墓了。

夫差安葬祖父以后,把长子友立为太子。为了提醒自己不忘报仇,就派了十几个人,每天轮流站在院子里,一见夫差从这儿路过,就指名道姓放开嗓门喊道:“夫差!你忘了越王杀死你的祖父吗?”

夫差赶紧流着眼泪回答:“不!我一刻也不敢忘!”又命伍子胥、伯嚭在太湖上加紧训练水军,在灵岩山搭起射棚训练弓箭手,只等三年丧期一完,就去越国报仇。

周敬王二十六年二月,吴王夫差守孝期满,在太庙祝告一番以后,就调集全国的兵马,派子胥为大将,伯嚭为副将,从太湖顺水路进攻越国。

越王勾践召集大臣们商议,准备出兵迎敌。

大夫范蠡说:“吴国把阖闾之死看作是国耻,决心报仇已经有三年了。他们满怀愤怒,齐心协力,势不可挡,我看咱们应该收拢人马据城坚守。”

大夫文种说:“依我看,咱们不如说好话,赔不是,请求讲和,等他们撤兵以后,再从长计议。”

勾践说:“你们俩一个说守一个说和,我看都不是上策。吴国和越国世代结仇,他来讨伐我不应战,就会把咱们当成是软弱可欺的窝囊废!”

于是动员起全国三万人马,在椒山下迎击吴军。

两军初次交锋,吴兵被杀伤百十人后退了回去。勾践乘胜追击,没走出几里路,正遇上夫差的大军赶到,两下重新布阵厮杀。夫差站在船头,亲自抡锤敲鼓,激励士气,士兵们勇气倍增。

忽然,北风大作,波涛汹涌,子胥、伯嚭乘着战船顺风扬帆而下,船上的士兵全拿着强弓劲弩,箭像雨点儿一样射过去。越国的士兵迎着风强睁着眼抵抗,一会儿便招架不住,大败而逃。

吴兵分三路追杀,越军大将灵姑浮翻船落水而死,胥犴也中箭而亡,吴兵乘势掩杀,越兵死伤不计其数。

勾践一直跑到固城,吴兵把固城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把水道也给堵死了。

夫差兴高采烈地说:“不出十天,越兵全都得渴死。”

谁知道山顶上有一眼灵泉,泉水里还游着不少鱼,勾践便让人捞了几百条鱼送给夫差气气他,夫差大吃一惊。

勾践留下范蠡守城,自己带着残兵败将瞅机会逃到了会稽山。一清点人马,还剩下五千人,勾践叹了口气说:“从先王到我,三十年来,从没打过这样的败仗!真后悔没听范蠡、文种的话,才落到这种地步。”

吴军加紧攻打固城,子胥的兵马驻扎在右翼,伯嚭的兵马驻扎在左翼,范蠡一天三次派人向勾践告急。

勾践十分恐慌。文种献计说:“吴国的太宰伯嚭,为人贪财好色,嫉贤妒能,虽然和伍子胥同朝为官,但二人志趣不合。吴王敬畏子胥而亲近伯嚭。要是能偷偷到伯嚭营中投其所好,请他帮着吴国越国讲和,吴王没有不听的。到时候伍子胥知道了再来阻拦,也来不及了。”

勾践说:“你去见伯嚭,拿什么去贿赂他呢?”

文种回答说:“军队里缺的就是女色。倘能找到美女献给他,再加上老天爷保佑,伯嚭一定会答应。”

勾践于是立即派人回到都城,让夫人从宫里挑出八个相貌姣好的女子,打扮得雍荣华贵,再加上白璧二十双,黄金一千镒,叫文种连夜给伯嚭送去。

伯嚭开始还想拒绝会见文种,一听说还带着礼物,就把文种叫进大寨。

伯嚭大模大样坐在那儿等着,文种一进门就跪在地上,说:“我主勾践,年幼无知,不能好好地侍奉贵国,才受到这样的惩罚。现在他后悔也来不及了。想与贵国讲和甘当属臣,又怕吴王记仇不肯接受。因为知道太宰您功勋卓著,外是吴国的捍卫者,内是吴王的心腹和臂膀,所以特地派我来见您,想托您为我主说句好话,让吴王收纳我们。这回只带了点儿薄礼,今后一定源源不断送上门来。”

说完双手把礼单送给伯嚭。伯嚭看了一眼礼单,仍然沉着脸说:“越国没几天蹦头儿了,马上就要灭亡,所有的一切,还怕不全是吴国的?何必还用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来甜活我?”

文种又说:“越兵虽然打了败仗,但是驻守会稽的还有五千精兵。要是再打不了胜仗,就会一把火把国库里的东西会烧了,然后逃奔他国,等待机会像楚昭王那样复国,又怎么肯定一切都是吴国的呢?再说,即使全归了吴国,大多半也得进王宫,您和诸位将军充其量不过能分上十之一二。怎么比得上成全越国以后,我们春秋送礼,未入王宫,先入您府,诸将也不能瓜分揩油。何况困兽犹斗,真要背城一战,也没准会出现让人意料不到的事。”

一席话说到伯嚭心里,直冲文种点头。文种又指着礼单上开列的女子说:“这八个美人都是从越王宫里挑出来的,要是民间还有比她们更美的,我主如能生还越国,一定全力搜求,送来伺候您。”

伯嚭听到这儿,不由得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大夫不去子胥的右营却来我这左营,大概是看出我这个人不会乘人之危,落井下石。我明天一上朝就领你去见大王,劝他同意这件事。”

于是把礼物全数收下,把文种留在左营里,像对贵宾一样,好吃好喝好招待。

第二天一早,伯嚭就带着文种去大寨见夫差。伯嚭先进去,把勾践派文种来求和的事详细报告给夫差。

夫差一听,勃然大怒说:“越王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能允许跟他讲和?”

伯嚭说:“大王不记得孙武说过的话?‘兵,凶器,可暂用而不可久也。’越国虽然得罪了吴国,但是人家对咱们也够低三下四的了。越王请求当您的属臣,王妃请求作您的侍妾,越国的珍玩宝器、金珠美玉,打扫打扫一古脑都要献给吴国,想求您的,无非是保留越王的一线香火。如果您接受了越王的请求,就会得到丰厚的实利;如果您赦免了越王的罪过,就会到处传颂您仁德的名声。这样就能名利双收,对吴国称霸天下太有好处了。如果一定要把越国杀得鸡犬不留,勾践要是狗急跳墙,焚宗庙,杀妻子,把好东西全扔到江里,然后带着五千精兵和吴国拼命,您能保证咱们就万无一失了吗?与其杀越人,不如得越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夫差被伯嚭这番话说活了,就问:“文种现在在哪儿呢?”

伯嚭回答:“正在大帐外等您叫他。”

夫差于是传令让文种进见。文种一进来就跪在地上,然后爬到吴王的面前,又把对伯嚭说的那套话重复了一遍,话里话外更透着谦卑。

夫差说:“你的主公既然请求做我的属臣,那么能不能随我去吴国走一趟?”

文种磕了个头说:“既然作了属臣,生死就全交给您了,哪敢不跟在您的身边服侍?”

伯嚭说:“勾践夫妇愿意来吴国,这样,吴国名义上虽然赦免了越国,实际上已经把越国攥在手心里了,大王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夫差于是同意了吴国的请求。

这时候,早有人到右营把这事报告了伍子胥。子胥急忙赶到中军大帐,正看见伯嚭和文种一起站在吴王的身旁。子胥气得脸色都变了,问吴王说:“大王已经答应和越国讲和了?”

吴王说:“已经答应了。”

子胥连声叫道:“不行!不行!”

吓得文种倒退了几步,呆呆地等着听他说什么。

子胥说:“越、吴相邻,势不两立,如果吴国灭不了越国,越国就会灭掉吴国。要是像秦国、晋国那样距离遥远,我们既使出兵战胜了他们,可得了土地也不能居住,得了车辆也不能乘坐。越国就不同了,如果打败了他们,土地可以居住耕种,舟船可以乘坐捕鱼,这些对国家有利的事,可不能放弃呀!何况又有先王的大仇,不灭越国,怎么对得起您自己的誓言呢?”

夫差被子胥说得哑口无言,只是拿眼睛一个劲儿看伯嚭。

伯嚭上前一步说:“相国这话说得不对!先王建国,水陆并立。

第80回 夫差违谏释越 句践竭力事吴

话说越国的大夫文种,经吴王允许讲和以后,急忙回报越王,说:“吴王已经回转吴国。派大夫王孙雄和我一起回来,催您起程,伯嚭屯兵吴山,专候大王过江。”

勾践不知不觉眼泪掉了下来。

文种说:“五月中旬就快到了,时间紧迫,大王应该马上返回都城,别尽在这儿流没用的眼泪。”

越王于是擦干了泪水,赶回了都城。只见街市还是老样子,可青壮男子却不多了,心里觉得很惭愧。勾践把王孙雄留在馆驿,把国库里的宝物都收拾好了装上车,又在城里找了三百三十名女子,准备把三百名送给夫差,把三十名送给伯嚭。王孙雄连连催促。

勾践把大臣们都叫来,流着眼泪对他们说:“我自从继承了先王的事业,兢兢业业,不敢稍有懈怠。没想到夫椒一战,只落得国破家亡,身作俘囚,这回一走,怕是有去日,无归期了!”

大臣们无不泪流满面。文种站出来说:“想当初成汤被囚禁在夏台,文王被拘押在羑里,后来一举成王;齐桓公逃到莒,晋文公跑到翟,后来一举称霸。由此看来,艰苦的环境,正是老天为了让人成王成霸特意准备的。大王只要顺应天意,自然会有复兴之日,又何必过分悲伤,自损志气?”

勾践于是当天就去祭祀宗庙,王孙雄头天先走了,勾践夫妇随后起程,大臣们都到浙江边上送行。

范蠡在固陵预备了船只迎接勾践,在江边为他祭祀路神。

文种举着酒杯,走到句践面前致词说:皇天祐助,前沉后扬;祸为德根,忧为福堂。威人者灭,服从者昌;王虽淹滞,其后无殃。君臣生离,感动上皇;众夫哀悲,莫不感伤!臣请荐脯,行酒二觞。

勾践仰天长叹,举杯垂涕,默默无言。

范蠡说:“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叫作:‘居不幽者志不广,形不愁者思不远。’古代的圣贤,大都经历蒙受过苦难和耻辱,不单单只有您一个吧?”

勾践说:“从前尧重用舜禹而天下大治,虽然还闹洪水,但对人已经没有危害。我眼看就要离开越国去吴国,国家就要交给诸位,你们打算用什么来回答我对诸位的期望呢?”

范蠡冲着大家说:“我听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现在主公有失掉国家的忧患,臣事吴国的耻辱,以我们浙东的人杰地灵,难道就找不出一两个英雄豪杰,为主公分忧吗?”

大臣们齐声回答:“谁不是大王的臣子?我们一切听从大王的安排!”

勾践说:“诸位真要不嫌弃我,就请自告奋勇:谁可以和我一起赴难?谁可以留在这里守国?”

文种说:“国境之内管理老百姓的事,范蠡不如我;随机应变和吴王周旋,我不如范蠡。”

范蠡说:“文种自己的评价已经很恰当了。主公可以把国家大事托付给他,一定能发展田耕,搞好备战,使老百姓安居乐业,和睦相处。至于辅佐危难中的君主,忍辱负重,保护您平安回来,为您报仇雪恨,我当仁不让,不敢推辞。”

文种、范蠡说完后,大臣们也依次述说自己应尽的职责和义务。太宰苦成说:“代替君王发布政令,发扬光大君王的博爱仁德,处理日常的国事,使老百姓知道自己的本分,这就是我应该做的事。”

主管朝觐聘问外交事务的行人曳庸说:“和诸侯互通使节,解除各方的纠纷,出访不辱使命,接待不出差错,这就是我应该做的事。”

主管谏诤议政监察举报的司直皓进说:“君王有错臣子规劝,举报不法评议功过,正直无私不避亲仇,这就是我应该做的事。”

主管国防军政的司马诸稽郢说:“临敌布阵,飞矢扬兵,英勇奋进,不怕牺牲,这就是我应该做的事。”

主管农业和民政的司农皋如说:“亲身抚慰百姓,吊唁死者,救助病残,发展田耕,储存积蓄粮食,不使其霉烂变质,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太史计倪说:“观天测地,纪录阴阳,推断吉凶,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等大臣们说完之后,勾践感激地说:“我虽然就要成为吴国的俘虏,但是诸位爱卿仍然怀德抱术,各显所长,愿意齐心协力保卫国家,我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于是留下诸位大臣守国,只让范蠡一个人随行,君臣们在江口分别,无不痛哭流涕。

勾践仰天叹道:“人人都怕死,可是我现在一听说死,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说完登船就走。送行的大臣们跪拜在江岸上,一个个哭得跟泪人似的,可越王勾践终于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后人一有首诗写道:斜阳山外片帆开,风卷春涛动地回。今日一樽沙际别,何时重见渡江来?

勾践的夫人靠在船舷边偷偷地哭泣,见到水鸟在江边啄食小虾,飞来飞去,悠然自得,便眼泪汪汪地唱起歌来:仰飞鸟兮乌鸢,凌玄虚兮翩翩;集洲渚兮优恣,奋健翮兮云间;啄素虾兮饮水,任厥性兮往还。妾无罪兮负地,有何辜兮谴天?风飘飘兮西往,知再返兮何年?心辍辍兮若割,泪泫泫兮双悬!

越王听到夫人哀怨的歌声,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表面上却强笑着安慰夫人说:“我的翅膀也像小鸟一样长硬了,离振翅高飞的日子不会太远,又有什么可忧愁的呢?”

勾践进入吴国,先派范蠡到吴山去见伯嚭,再次送上珠宝和美女。伯嚭问:“文种大夫怎么没来?”

范蠡说:“为我主守国,不能一起来了。”

于是伯嚭随着范蠡去见勾践,勾践对他的荫庇之德深表谢意。伯嚭一口答应争取尽早让他回国,勾践的心里这才稍微踏实点儿。然后伯嚭领兵押送越王到了吴国的都城吴下,也就是现在的苏州。

伯嚭领着勾践进见吴王。越王勾践袒胸露臂跪在台阶下面,夫人也随他一起跪下。

范蠡把礼单恭恭敬敬呈给吴王。

勾践再次跪拜道:“东海役臣勾践,不自量力,得罪了贵国,承蒙大王恕罪,让我服侍左右,得以保全性命,如此大恩大德,不胜感戴!句践谨此磕头谢恩!”

夫差说:“我要是想报先王的仇恨,你还能活到今天吗?”

勾践又磕头说:“臣实在该死,还望大王可怜可怜我吧!”

这时子胥站在一边,眼里都快冒出火来,声音像打雷一样震耳欲聋,只听他对吴王说:“大王,飞鸟在青云之上翱翔,猎人还想拉弓把它射下来,何况飞到院子里?勾践为人奸险,只因为现在成了锅里的鱼,小命掌握在厨师的手中,他这才低三下四,花言巧语,以求免去一死,保住性命。一旦稍微得志,便如放虎归山,纵鲸回海,再也制服不了他了!”

夫差说:“我听说诛杀投降的俘虏,就会祸及三代。我不杀他,并不是因为我喜欢越国,只是怕老天爷怪罪!”

伯嚭说:“子胥目光短浅,不懂得安邦定国的大道理。大王说的才是至理名言!”

子胥见吴王只听信伯嚭的谗言,不听从他的规劝,就气冲冲退了出去。

夫差接受了越国敬献的礼物,派王孙雄在阖闾的墓旁修了一个石室,让勾践夫妇住在里面,脱去朝服,换上脏衣裳,蓬头垢面,干起养马的活儿来。

伯嚭私下里接长不短送些食物过来,夫妇俩才不至于饿肚子。

夫差每次驾车出游,勾践都拿着马鞭子在车前边步行,吴国人都指着他说:“这就是越王!”

勾践没别的办法,只有低着头装看不见。后人有诗评论勾践落难说:堪叹英雄值坎坷,平生意气尽销磨。魂离故苑归应少,恨满长江泪转多。

勾践在石室之中一住就是两个月,范蠡从早到晚在一旁侍候,寸步不离。

忽然有一天,夫差召勾践进见,勾践跪在前边,范蠡站在后边。夫差就对范蠡说:“我听说‘哲妇不嫁破亡之家,名贤不官灭绝之国。’如今勾践无道,致使越国将亡,你们君臣一块儿当奴作仆,一块儿关在石屋子里,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我有心赦免你的罪过,如果你能改过自新,弃越归吴,我一定重用你。抛弃忧患换取富贵,你看怎么样?”

勾践一听夫差说这话,趴在地上直流眼泪,生怕范蠡投了吴国。只见范蠡跪拜回答说:“我听说‘亡国之臣,不敢语攻;败军之将,不敢语勇。’臣在越国不忠不信,不能辅佐越王多做善事,以致得罪了大王,幸亏大王见谅,使我们君臣能够互相依靠,一起服侍大王,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还敢指望荣华富贵吗?”

夫差说:“你既然矢志不移,我也不便勉强,你可以回石屋子去了。”

范蠡说“谨遵王命。”夫差起身,回转后宫。

勾践和范蠡回到石室以后,每天勾践铡草喂马,夫人除粪扫厩,范蠡拾柴作饭,三个人衣衫褴褛,面目枯槁,那份惨劲儿就别提了。夫差时常派人来查看,见他君臣干活儿挺卖力气,没有一点儿怨恨的意思,就连夜里也没发现他们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夫差以为勾践君臣已无思乡之志,渐渐置之不理。

一天,夫差登上姑苏台,望见勾践和夫人端坐在一堆马粪旁边,范蠡拿着马鞭子笔直地站在勾践夫妇的左侧,仍然保持着君臣、夫妇之间的礼仪。

夫差回头对伯嚭说:“勾践不过是一个小国的国君,范蠡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官,虽在穷困受难之地,仍然没有丢弃君臣的礼节,我心里也很敬佩。”

伯嚭回答说:“不仅令人敬佩,也实在让人可怜。”

夫差说:“真像你说的那样,连我都不忍心看了。要是他们能悔过自新,你说能放了他们吗?”

伯嚭回答:“我听说‘无德不复。’大王以圣明君主的胸怀,哀怜孤独穷困的降臣,对越国恩德有加,越国怎么能没有厚报?请大王决定吧。”

夫差说:“那就让太史挑个好日子,放他们回国吧。”

伯嚭偷偷派心腹把喜信报告给勾践。勾践欣喜若狂,赶紧告诉给范蠡。

范蠡说:“请让我为您算一卦。今天是戊寅日,卯时听到的喜信,戊为囚日,卯又能尅戊。卦辞说:‘天网四张,万物尽伤,祥反为殃。’意思是虽然有了喜信,也不值得高兴。”

勾践听了这话,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脸上又布满了愁云。

却说伍子胥听说吴王要释放越王,急忙来见吴王说:“从前夏桀囚禁成汤而不杀,殷纣拘押文王而不斩,天道逆转,祸反成福,最后都让人家给灭了。如今大王囚禁越王而不诛,只怕夏、殷那样的祸就快到了。”

夫差听了子胥的话,又起了杀勾践的心思,就派人去叫他。

伯嚭又把这事派人先告诉给勾践,勾践大吃一惊,又转告给范蠡,范蠡说:“大王不必害怕。吴王已经关了您三年了。难道他三年都忍过来了,今天这一天就忍不下去了?去了肯定没事。”

勾践说:“我所以能凑合活下来,全靠你想主意了。”

于是进宫来见吴王,一直等了三天,也没见吴王上朝,碰上伯嚭从宫里出来,奉吴王的命令,让勾践再回石室。

勾践觉得很奇怪,就问伯嚭是怎么回事,伯嚭说:“大王受了子胥的蛊惑,想杀掉你,因此才召你进宫。正赶上大王偶感风寒卧床不起,我到宫里去探望,乘机对他说道:‘要想消灾就得做点儿好事,如今越王趴在殿外等着挨刀,怨气直冲云天。大王应该保重身体,暂且把他们放回石室,等您病好了再说。’大王听了我的话,因此让你先回去。”勾践一个劲儿道谢。

一晃又过了三个月,勾践在石室里还没听到吴王康复的消息,就让范蠡占一卦看看吴王的吉凶。

范蠡算完了回答说:“夫差命不该绝,到己巳日病情就会减轻,到壬申日身体必定痊愈。大王不如请求前去探望,倘若能够进见,您就要求尝尝他的粪便,看看粪便的颜色,再跪下给夫差道贺,说出病好的日期。到期夫差的病真要好了,一定从心里感激大王,释放咱们就有希望了。”

勾践禁不住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说道:“我虽然无才无德,也曾当过一国之主,怎么能负屈忍辱,为他人尝粪便呢?”

范蠡回答说:“想当年纣王把西伯囚禁在羑里,又杀了他的儿子伯邑考,然后把伯邑考的肉烹熟了拿给他吃,西伯忍着悲痛吃下了自己亲生儿子的肉。古今想成大事者,不必拘泥于细枝末节,夫差有妇人的仁慈,却没有丈夫的决断,已经说要赦免越国,忽然又中途变卦,您不这样办,又怎么能骗取他的怜悯呢?”

君臣二人商量好以后,勾践当天就去太宰府求见伯嚭说:“做臣子的品德之一,就是主病则臣忧。听说主公抱病在床,久久不愈,我一连几天寝食不安,想跟您一起去看望主公,以表达做臣子的忠心。”

伯嚭说:“您有这番美意,我怎么敢不转达给大王呢?”

伯嚭就去见夫差,委婉地叙说了勾践想探望他的心情。夫差正病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听伯嚭把勾践说得挺让人怜爱,就答应叫勾践进来。

伯嚭领着勾践进了吴王的卧室,夫差强睁开眼看着句践说:“你也看望我来了?”

勾践跪下磕了个头说:“囚臣听说大王龙体欠安,就像被人打伤

了肝肺,想看看您的病情又找不出理由,……”

还没容他把话说完,夫差就觉得肚子胀得要命,想要大便,就挥手让他们出去。

勾践说:“臣在东海曾经学过医道,一看人的粪便,就能知道病情。”

于是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内侍把马桶搬到床边,搀扶着夫差拉完屎,刚要出门,勾践揭开桶盖,用手取了些粪便,跪在地上尝了尝。左右都用手捂着鼻子。

只见勾践又磕了个头说:“囚臣给大王贺喜,您的病到己巳日就会有好转,到三月的壬申日就能痊愈。”

夫差问:“你怎么知道?”

勾践说:“我听医师讲过:‘夫粪者,谷味也。顺时气则生,逆时气则死。’囚臣尝了尝大王的粪便,味苦且酸,正应春夏发生之气,所以知道。”

夫差很喜悦地说:“勾践真仁义啊!臣对待君,子对待父,又有谁肯尝粪诊断疾病呢?”

当时伯嚭也站在旁边,夫差就问他:“你能吗?”

伯嚭摇摇头说:“臣虽然非常敬爱大王,却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夫差说:“不但是你,就是我的亲儿子也做不到啊!”

当下就叫勾践搬出石室,找个地方住下,“等我病好了,就放你回国。”

勾践跪拜谢恩后退了出来,就近找了间民房,仍然干着养马的差事。

夫差的病一天天好起来,一切都像句践预料的那样。夫差感念他的忠心,刚能上朝理事,就派人在文台上摆设酒席,召句践赴宴。句践装作不知道怎么回事,仍像以前那样穿着囚服赶来。夫差一见,赶紧叫他去洗澡换朝服,勾践辞谢再三,这才去洗了澡,换上衣服,出来见夫差时,又跪下拜谢。

夫差连忙把他扶起来,随即下令说:“越王是个仁德的君子,怎么能老让他受委屈呢!我这就解除他的拘役,免罪让他回国。今天让越王坐在北面,大家要像招待客人那样招待他。”

说完给勾践作了个揖,让他坐在客位,大臣们按次序坐在旁边。

伍子胥看到吴王忘了仇恨,把勾践当客人看待,心里十分气愤,不肯入席,一甩袖子走了。

伯嚭说:“大王今天这是以仁者的胸怀,宽恕仁者的过错。我听说‘同声相和,同气相投。’今天的酒宴,是仁者就应该留下,不是仁者才应该离开。相国刚愎鲁莽,他不就座,是不是有点儿自惭形秽啊?”

夫差笑着说:“太宰说得不错。”

酒过三巡,范蠡和句践一起站起来给吴王敬酒,嘴里还念着祝辞说:皇王在上,恩播阳春;其仁莫比,其德日新,于乎休哉!传德无极;延寿万岁,长保吴国。四海咸承,诸侯宾服;觞酒既升,永受万福!

吴王听了兴高采烈,当天喝了个一醉方休。王孙雄把勾践送到馆驿,传吴王的话说:“三天之内,就送你们回国。”

第二天一早,子胥就进宫来见吴王,说道:“昨天大王用招待客人的礼节来对待仇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勾践内怀虎狼之心,外饰温恭之貌,大王只贪图一时的阿谀奉承,不考虑将来的祸患,不听忠言,只信谗言,沉湎于小恩小惠而不顾深仇大恨,就像把羽毛放在炭火上烧烤,却指望它能不焦;把鸡蛋放在大石头下面,却期待它能不碎,这办得到吗?”

吴王嗔怪道:“我得病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没听您说过一句安慰的话,这就是相国的不忠;也没见您送来一样好东西,这就是相国的不仁。做臣子的不忠不仁,要他有什么用!瞧人家越王,抛家弃国,大老远跑来归顺我,献出财物,甘作奴仆,这就是他的忠心;看我生了病,亲自尝粪诊断,一点儿怨言都没有,这就是他的仁义。我要是按您的意思把他杀了,老天爷从此再也不会保佑我了!”

子胥说:“大王这话可就说反了。老虎弯腰,是为了攻击;狐狸缩身,是为了猎取。越王到吴国来受罪,怨恨埋藏在心里,您怎么能知道?他为大王尝粪诊病,实际上是摸透了您的心思讨好您,您要是察觉不到,中了他的奸计,吴国早晚会成为人家的盘中之物。”

夫差不耐烦地说:“相国别说了,这事我已经决定了!”

子胥知道再劝说也没用,于是忧心忡忡地走了。

到了第三天,夫差又让人在蛇门外摆酒设宴,亲自送勾践出城。大臣们都举杯饯行,只有子胥没来。

夫差对勾践说:“我免了你的罪,放你回国,你应该记着吴国的恩德,可不要怨恨吴国呀。”

勾践跪拜道:“大王可怜我孤苦无依,让我生还故国,我一定世世代代竭力报答。苍天在上,可以证明我的忠心,如果背弃吴国,皇天不饶!”

夫差说:“君子一言为定,你这就起程吧。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勾践再次跪拜,泪流满面,像是依依不舍。夫差亲自把勾践扶上车,勾践的夫人也再拜谢恩,然后由范蠡驾着车,一直向南而去。——这都是发生在周敬王二十九年的事,后人有诗写道:越王已作釜中鱼,岂料残生出会稽?可笑夫差无远虑,放开罗网纵鲸鲵。

勾践坐着船回到浙江江面上,只觉得山川重秀,天地再清,不由得感慨道:“我本以为当初一别,就会永远离开越国的百姓,把尸骨抛洒在异域他乡,哪会想到还能再回来重掌国政呢?”

说完和夫人相对而泣,把旁边的人都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文种早已得到越王回来的消息,于是率领守国的大臣和城里的老百姓,在浙江边上跪拜迎接勾践,岸上一片欢腾。勾践让范蠡占卜回国都的日期。

范蠡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大王选的日子,没有比明天更好的了。您应该马上赶回去以应吉兆。”

于是勾践带领着群臣,策马飞奔,连夜赶回了都城,然后祭祀太庙,上朝理事,这些都不必细说了。

勾践心里总想着要报会稽之仇,就想在会稽建一座新城,然后把国都迁到那里,以便时时提醒告诫自己,就把这事专门交给范蠡去办。

范蠡于是开始观天文,察地理,规划了一座新城,把整个会稽山都包容在里面。在城的西北面卧龙山上,建了一座飞翼楼,以象征天门;在城的东南面凿了个石洞,以象征地户。外城的四周,独缺西北角,对外声称:“越国已经是吴国的属国,不敢堵塞敬献礼物的道路。”

实际上是为将来出兵伐吴打开了方便之门。新城刚修好,城里忽然拱出了一座山,周围有好几里,形状像个乌龟,山上草木繁盛,有人认出这座山原来是琅琊的东武山,不知怎么回事,一下子飞到这儿来了。

范蠡对勾践说:“臣建的新城,正好和天上的星象相对应,所以天上降下‘昆仑’,以昭示越国称霸的开端。”越王听了十分振奋,于是就给这座山取名叫怪山,也叫飞来山、龟山。在山顶上又建了一座三层高的灵台,以乞求神物下凡。

等新城里的一切都按规划修建好了,句践就把都城从诸暨迁到这里,然后对范蠡说:“我实在无德无才,以至国破家亡,给人当了奴隶,要不是相国和诸位大臣的扶助,怎么能有今天?”

范蠡说:“这都是大王的洪福,并不是我们的功劳。但愿大王时时刻刻不要忘记石室中的苦难,那么越国就一定能复兴,吴国的仇就一定能报!”

句践说:“我一定记住你的教诲!”

于是就让文种处理国务,范蠡训练兵马,尊贤礼士,敬老安贫,老百姓无不欢欣鼓舞。越王自从尝粪以后,常患口臭。范蠡知道城北有座山,山上出产一种蔬菜,名字叫蕺,可以食用,而且稍微有些怪味,就派人采来让满朝文武每人都吃上几口,以混乱朝堂里的气味。后人因此把那座山叫作蕺山。

勾践立志报仇,就夜以继日地苦身劳心,磨练自己。眼睛困得都快睁不开了,就滴上有辣味的蓼叶汁;手脚冷得不敢往外伸,就偏泡在凉水里。冬天经常怀里抱着冰;夏天经常在屋里烤火。晚上不铺褥子也不盖被子,就躺在柴草堆上睡觉。又在屋子里吊上几只苦胆,吃饭、睡觉前都要尝一尝。每到半夜,一想起在吴国受侮辱的那些日子,就悄悄地流眼泪,擦干了泪水,就大声呼喊,不停地叫着“会稽”两个字。越国打了败仗亡了国,士兵和老百姓被大批大批地屠杀,人口锐减,田地荒芜,兵源不足,勾践就制订了几条奖励生育的法令:青壮男子不准娶上年纪的女人;上岁数的男人不准娶年轻的姑娘;女子十七岁还不出嫁,男子二十岁还不结婚,父母要受处罚;孕妇临产,必须报官,好派官医来照顾;生个男孩,赏一壶酒一只狗,生个女孩,赏一壶酒一口猪;有三个儿子的人家,国家负责抚养两个,有两个儿子的人家,国家负责抚养一个。

此外,碰上谁家死了人,勾践就亲自去为他送葬;出宫巡游的时候,每次都在车后边带上粥饭,遇到小孩,一定让他们吃得饱饱的,然后再问清他们的姓名,到了耕种的季节,句践就亲自抡着锄头在田里干活儿;他的夫人也亲自纺纱织布,和老百姓一起劳动。越国一连七

年不收民税,但王公大臣们都是吃饭不见肉,穿衣不绣花,为的是节衣缩食,好每月按时给吴王进贡。句践又派人到深山里采集葛麻,准备纺些黄丝织成细绸献给吴王,没等送去,吴王就发来嘉奖令,称赞勾践的忠顺,还给勾践增加了封地。

于是,东到句甬,西到檇李,南到姑蔑,北到平原,纵横八百余里,全成了越国的国土。勾践赶忙给吴王送去了绸布十万匹,蜂蜜一百坛,狐皮五双,晋竹十船,作为封地的答谢。

夫差很高兴,又赐给句践一些羽毛饰品。

伍子胥听说了这些事,就推说有病,不去上朝。

夫差见越国忠心不贰,甘心称臣,对伯嚭更加信赖。

一天,又问伯嚭说:“眼下国里边已经没什么让人操心的事了,我想多盖几处宫殿好玩玩乐乐,你看什么地方合适呢?”

伯嚭说:“国都以外,风景名胜,要数姑苏,但是前些年造的那些台阁亭榭,已经显得有点儿寒酸了。大王不如把姑苏台重新改建,让它高得可以看出一百里,宽得可以容纳六千人,再把歌童舞女都聚集在台上边,那才称得上是极乐世界呢!”

夫差听了直拍伯嚭的肩膀,当即派人四处张贴榜文,悬赏购买大木头。

文种听说了这件事,就建议勾践说:“我听说‘高飞之鸟,死于美食;深泉之鱼,死于芳饵’。如今大王立志向吴国报仇,那就一定要先投其所好,然后才能把它制于死地。”

勾践说:“投其所好倒好办,可怎么才能把它制于死地呢?”

文种回答说:“依我看,可以有七种办法:一是送金钱财物,以取悦吴国君臣;二是高价买进吴国的粟米,以减少吴国的积粮;三是多送美女,以消磨敌人的斗志;四是把能工巧匠和优良的木材送去帮他们多建宫殿,以削弱吴国的财力;五是派能言善辩的人去给夫差拍马屁,并花言巧语扰乱他们的决策;六是设法使规劝夫差仇视提防越国的谏臣自杀,以除掉吴王的臂膀;七是积财练兵,等待敌人露出破绽,乘机进攻。”

勾践说:“这些办法太好了!那么现在先用哪种办法好呢?”

文种回答说:“如今吴王正要改建姑苏台,应该派人到深山里去选伐巨木,献给吴国。”

于是勾践就派出三千多人,到山里去伐木。可是找了好长时间,也没找到令人满意的大树。因为想家,大家渐渐抱怨起来,于是唱起了《木客之吟》:朝采木,暮采木,朝朝暮暮入山曲,穷岩绝壑徒往复。天不生兮地不育,木客何辜兮,受此劳酷?

大家一到深夜就唱起这首歌,听的人都觉得很悲伤。忽然一天夜里,森林里突然生长出一双神木,长五十寻,粗二十围,在山南边的叫梓,在山北边的叫楠。大家从没见过这样高大的树木,一个个直看得目瞪口呆。

有人赶紧报告了越王,大臣们都来祝贺说:“这都是大王精诚所至,所以天降神木,慰问大王。”

勾践十分高兴,亲自设坛祭祀树神,此后才叫人砍伐,再经过

削琢打磨,画上五色龙蛇,这才派文种带人顺着江水漂浮护送到吴国。文种把神木献给夫差后,又把句践的话传给他:“东海贱臣句践,依靠大王的力量,想修建一座小小的宫殿,偶然得到两根巨材,不敢自用,特地送给大王。”

夫差见那两根木头高大的出奇,又惊又喜。子胥劝告说

第81回美人吴宫宠西施 言语科子贡说列国

话说越王勾践想要收寻境内美女,贡献给吴王夫差,文种献计说:“请大王派出身边近侍百人,让他们与善相面观色的人一同在国内寻访探察,发现容色艳丽的女子就记下她们的姓氏住址,然后再从中挑选,这样一来,我们何愁找不到绝色女子进贡呢?”

勾践听从文种之计。半年之间,寻访者共报上美女二十多人,句践又派人去复视挑选,选出了两个容色最美的女子。这两人一个叫西施,一个叫郑旦。西施是苧萝山下樵夫之女,苧萝山有东西两村,两村人大多姓施,她住在西村,故称为西施。郑旦也住西村,她与西施比邻而居,两人每天一道到江边浣纱,花容相映,如同并蒂芙蓉。勾践让范蠡各用百两黄金将她们征召到都城,城中百姓闻听二人美色,都纷纷出城来到郊外,想一睹两人的芳容。

范蠡见人多拥挤,道路堵塞,便将西施、郑旦安排在城外馆舍,并让人传话:“要想观看美人,须先交纳金钱一文。”

于是设柜收钱,倾刻之间钱柜就满了,两位美人在郊外停留三天,范蠡所得金钱无数,随后他命人将钱用车运交国库。

勾践亲自将两位美人送到离宫土城,让老乐师教二人学习歌舞礼仪,准备等二人艺成后献给吴王夫差。——这时是周敬王三十一年,也就是句践在位的第七年。

前一年,齐景公杵臼去世,景公的幼子荼继位。这一年楚昭王轸去世,太子章继位。此时楚国多有变故,晋国国势渐衰,齐国因晏婴去世,鲁国因孔子罢职,也都衰微不振,只有南方的吴国还保持着国力强盛。吴王夫差依仗其军事实力,一心想吞并中原之地,各国诸侯无不对他心存惧意。

单说齐景公,他的夫人名叫燕姬,曾生下一子,但后来因病夭亡,其他六位公子都是庶出,其中以阳生年纪最长,荼年纪最轻。荼的母亲鬻姒出身低贱却最得景公宠爱,景公爱母及子,对荼也特别喜爱,称荼为“安孺子”。

景公在位五十七年,年纪已经七十多岁,却不肯立太子,一心想等安孺子长大成人,然后立他为太子。后来景公一病不起,于是他便把大臣国夏、高张召来,向两人托孤,嘱托两人共辅幼子荼为君。齐大夫陈乞一向与公子阳生相交,这时他担心阳生被杀,便出言劝他逃亡他国。

阳生听从了陈乞之言,带着儿子壬和家将阚止一同逃到鲁国。事后齐景公果然让国夏、高张两人将其他几位公子逐出都城。不久,景公去世,安孺子荼在国夏、高张二人的辅佐下继位为君。

大夫陈乞表面上尊奉安孺子,内心却十分忌恨,于是他把朝中大臣们找来,骗他们说:“国夏、高张两人密谋,想把朝中老臣罢职逐出,而起用安孺子的私人势力。”

群臣听信了陈乞之言,纷纷前来向他问计。陈乞于是便和大夫鲍牧挑头,率领各位大夫的家兵去围攻高张、国夏的府邸,杀死了高张,国夏则趁乱逃脱,跑到莒国避难。从此鲍牧做了右相,陈乞做了左相,两人让国书、高无平继承了国夏、高张两族的家祀。

这时安孺子年龄才刚刚几岁,无法掌国理政,陈乞想扶立公子阳生为君,便私下派人将阳生从鲁国召回。阳生来到齐都郊外,将儿子壬和家将阚止留在城外,自己趁夜单身进城,藏身于陈乞家中。陈乞假托祭祀祖先,请各位大夫前来品尝祭品,鲍牧在别处饮酒,最后才到。

等众人坐定,陈乞告诉大家说:“我最近得到一副金刚铠甲,想请诸位看看。”

说着便让武士扛出了一个大口袋,陈乞解开口袋,只见一个人头从里面探出,众人定眼一看,不由大吃一惊,此人正是景公的长公子阳生。

陈乞扶阳生站起,对众大夫说到:“立长子继位,是古今惯例,安孺子年幼无知,无法执掌国位,我现在奉鲍相国命令,改扶长公子继位为君。”

鲍牧双眼圆睁,说道:“我从未说过此话,你为何将此事强加在我头上,是欺我喝醉酒了吗?”

阳生向鲍牧作揖说:“废旧立新的事,哪个国家没有?大夫只要看它是否符合大义,是否对国家社稷有利,又何必在意事前说没说过此话呢?”

陈乞不等阳生说完,就强拉鲍牧下拜行礼,众大夫不得已,也只得跪下叩头,向阳生行君巨大礼。陈乞与众大夫献血盟誓。众人准备车驾仪仗,共奉阳生入朝升殿,即位为君,称为齐悼公。

安孺子当天就被推到宫外处死。悼公怀疑鲍牧拒绝扶立自己为君,便与陈乞一道商议此事,陈乞也嫉恨鲍牧官位在自己之上,于是出言诬告他与其他几位公子串通,并劝悼公尽早将鲍牧处死。

悼公下令处死鲍牧,让鲍息继承大夫之位,以便保存鲍叔牙的祖祭。此后齐国政务全由陈乞一人掌握。

齐国百姓见悼公无故杀害忠良之后,不由心存不满。

齐悼公有一个妹妹嫁给邾国国君益为夫人,益傲慢无礼,一向与鲁国不和,鲁国上卿季孙斯奏明鲁哀公,率兵马攻破邾国,将益俘获,把他囚禁在负瑕。

齐悼公闻听大怒,说道:“鲁国俘获邾君,就是对齐国无礼。”

于是便派人向吴国请兵,约好联兵攻打鲁国。

吴王夫差大喜道:“寡人正想发兵中原,现在终于有了现成的借口。”

当即答应了齐国的请求。鲁哀公听说齐、吴联兵,心中惊惧,连忙将邾君释放归国,并派人前去向齐国道歉谢罪。

齐悼公派大夫公孟绰通知吴王,说:“鲁国已服罪认错,不用再烦劳贵国大军了。”

夫差大怒说:“吴国军队的进退行止都听凭齐国国君一句话,你以为吴国是你们齐国的附属国吗?寡人这就亲自去齐国,问一问你们国君为何出尔反尔。”

鲁国听说吴王夫差对齐国发怒,便派人向吴国送礼行贿,相约两国共同出兵攻齐,吴王夫差欣然应允,当日便命兵马启程出发,与鲁军联合,攻占了齐国的南部地区。齐国上下震惊,人们纷纷责怪悼公无端召来强敌入侵,对他更加不满。

这时相国陈乞已死,陈乞之子陈恒继掌相位,他趁国中百姓不满,对鲍息说:“你为何不做一件对外可消除吴王的怒气,对内可为你自己报复家门之仇的大事呢?”

鲍息推辞说不能。陈恒说:“我替你去做。”

于是便趁悼公检阅兵马时,献鸩酒将他毒死,并立即派人向吴军报丧说:“贵国上承天命,我君得罪大王,于是遭到暴病身亡,上天既已代大王将我君诛杀,就请开恩赦免齐国的百姓社稷,齐国以后将世世代代听从贵国号令。”

夫差闻听悼公已死,下令撤军回国,鲁国军队也随即退走。陈恒扶立悼公之子壬继位为君,称齐简公。简公想要分散陈恒手中的权力,便封陈恒为右相,阚止为左相。后人有诗专论齐国祸乱都因齐景公而起,诗道,从来溺爱智逾昏,继统如何乱弟昆?莫怨强臣与强寇,分明自己凿凶门。

此时,西施、郑旦在土城学习歌舞已经三年,待两人艺成,句践命人用珠宝装饰二女,让她们乘坐着宝马雕车,由旋波、移光等六位美貌侍女相陪,随相国范蠡来到吴国。

吴王夫差征齐归来,范蠡入宫拜见,叩头说道:“东海贱臣句践感激大王的饶命之恩,因不能亲自率妻妾侍奉大王,便派人在境内四处寻访探察,找到两位能歌善舞的美人,现在特派陪臣献给大王。”

夫差见二女美如下凡仙女,不由心神俱醉。相国伍子胥一旁奏道:“臣听说夏朝因妹喜而亡,殷商因妲己而亡,周朝因褒姒而亡。可见美色女子实是亡国之物,大王万万不可接受。”

夫差说:“喜好美色是人之天性,勾践得到这两美人自己不享用,却派人进献给寡人,这是他对我吴国尽忠的明证,相国不要再乱猜疑了。”

遂将二女收下。西施、郑旦都是天下绝色,夫差对她们二人都十分宠爱,但西施妖艳善媚,后来终于独得夫差欢心,得以居住在姑苏台上,与夫差形影不离,出入的礼仪车仗也犹如后妃。郑旦住在吴宫,她嫉妒西施独受宠爱,郁郁不得志,于一年后去世。

夫差十分悲痛,命人将她葬在黄茅山,建祠祭祀,这是后话。

再说夫差宠幸西施,命王孙雄专为她在灵岩上修建了富丽豪华的馆娃宫,又为她建了一座“响屟廊”——屟是木板拖鞋,将廊下的土地凿成瓮形大坑,上面用厚木板覆盖辅平,让西施和宫女穿上木鞋在上面行走,铮铮有声,所以取名响屟。——现在灵岩寺圆照塔前有一个小斜廊,就是响屟廊的遗址。高启有诗咏馆娃宫道:馆娃宫中馆娃阁,画栋侵云峰顶开;犹恨当时高未极,不能望见越兵来!

王禹俑有诗咏响屟廊道:廊坏空留响屟名,为因西子绕廊行;可怜伍相终尸谏,谁记当时曳履声!

夫差自从得了西施,便以姑苏台为家,终日沉溺于歌舞声色之中,不再上朝听政,平日身边只有太宰伯嚭和王孙雄侍奉,连相国伍子胥求见,也往往遭到拒绝。

越王勾践闻听吴王宠幸西施,荒废国政,于是将文种召来商议。文种说:“臣常听说‘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年我越国粮食歉收,民间米价上涨,主公可向吴国借粮来赈济饥民,如果老天要使吴国之国丧邦,必会让他们答应借粮给我。”

于是勾践便派文种用重金向伯嚭行贿,伯嚭引文种到姑苏台拜见了吴王夫差,文种叩拜完毕,向夫差说道:“下属越国今年风雨不调,五谷歉收,境内百姓饥苦不堪,现在鄙君想向大王借粮食万石,赈济百姓,等明年粮食收获,定当如数奉还。”

夫差听完说道:“越王向我吴国称臣,越国百姓受饥,就等于我吴国百姓挨饿,寡人又怎能爱惜仓中的粮米而见死不救呢?”

伍子胥听说越国有使者到来,也连忙来到姑苏台拜见吴王,这时他听夫差要答应借粮给越国,连忙劝阻说:“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今日形势不是吴国吞并越国,就是越国吞并吴国,臣看越王派使者前来并不是真的因饥荒而来求粮,而是为了有目的地将吴国粮仓弄空。这粮食给他们不能增强两国关系,不给他也未必会使两国成仇,大王不如将此事推辞。”

吴王说:“昔日勾践兵败亡国,被我囚禁在吴国,天下诸侯无人不知。如今寡人让他回国,恢复了他的江山社稷,对他可说有再造之恩,难道他还会背叛我吗?”

伍子胥答道:“臣听说越王每日早起晚睡,勤于政务,一心想向吴国报复昔日冤仇,如今大王又要用自己的粮食帮助他们,我看吴国大难之日已不远了!”

吴王不信说:“句践早已向我称臣,哪儿有为臣的率兵攻打为君的道理?”

伍子胥说道:“商汤伐桀,武王伐纣,不就是臣子攻打君主吗?”

伯嚭一旁厉声喝道:“伍相国说得太过分了,你怎能将我们大王和桀、纣相提并论呢?”

又转身向吴王奏道:“救助邻国饥荒灾害,本是一国诸侯的应有之举。越国既向我进贡称臣,更应受到照顾。只须明年粮食收获,让他们如数偿还即可,这样一来我吴国不仅丝毫无损,还会因此有恩于越国,这种事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夫差于是将一万石粮食借给越国,并对文种说:“我不听群臣劝谏,借粮给你们,明年你们可不能失信不还!”

文种叩头拜谢道:“大王圣明仁慈,肯借粮米给我们,对越国百姓实有救命之恩,臣等怎敢不按期归还?”

文种押运粮米回到越国,越王句践大喜,命人将粮食分给贫户饥民,越国百姓纷纷称颂。

第二年,越国粮食大获丰收,越王问文种道:“我如不偿还吴国粮食,会失去信誉,如果守信偿还,则会损伤越国而有利于吴国,你看我们究竟该如何处置此事?”

文种答道:“应该选取生长饱满的稻谷,蒸熟后送还吴国,吴国珍惜这些稻谷,必会留下它们作为粮种,这样我们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越王听从了文种的计策,如数将熟谷归还吴国。吴王夫差见越人守约还粮,心中十分高兴,赞叹说:“勾践真是个注重信约的好人!”

他见越国所还稻谷(很粗的感觉),对伯嚭说道:“越国土地肥沃,他们的粮种很好,我们可以把这些稻谷赠给百姓去培养种植。”

于是吴国的农人都把越国稻米作为粮种。稻谷播下后不生长出芽,吴国全境发生饥荒,夫差以为这是因土壤气候不同造成的,根本就未想到这些都是蒸熟的稻谷。此事发生于周敬王三十六年。

越王闻听吴国饥荒,便想派兵进攻吴国,文种劝阻说:“时机尚未成熟,吴国的忠臣还在台上。”

越王又将范蠡召来询问,范蠡答道:“日期已经不远,请大王加紧时间操练兵马。”

越王问道:“作战的兵械器具还未备齐吗?”

范蠡答道:“要想战胜敌人必须有精兵勇卒,精兵勇卒必须具有过人的武艺技能,大到剑戟,小到弓驽,非得请明师指教不可。臣打听到南林有位处女,精通剑术戟法,又有一个楚国神射手名叫陈音,大王可将二人请来帮我们训练士卒。”

越王听从范蠡之计,派人携带重礼分别去聘请南林处女和陈音。南林的这个处女无名无姓,从小生长在野外荒林,未经别人传授,对剑术技击无师自通。

使者来到南林,向她转述了越王的命令,南林处女当即动身随使者赶赴都城。行到山(禁止)上,遇上一位白须老翁当道而立,向南林处女问道:“来人是不是南林处女?你有何惊人剑术敢接受越王邀请?老夫想与你比试比试!”

南林处女说:“妾不敢藏拙,请老丈多多指教。”

老翁随手从林中折下一根青竹,以竹为剑向南林处女刺来,竹枝刺到半途突然折断,南林处女飞身前跃,未等竹枝落地,一把把它抢过,然后抬手向老翁刺去,老翁飞身后跃,跳上大树,化作一只白猿,长啸而去。

南林处女拜见越王,勾践向她赐坐,又向她询问武学剑术道理,南林处女答道:“外表安逸,内心警惕;动若脱兔,静若处子;真气遍布全身,随心而发;变幻身形,纵横飞跃,使敌目不暇接。大王的士卒若能学得此技,一人可敌百,百人可敌万,大王如若不信,可让人与我比试一番。”

句践叫来一百名武士,让他们挺戟与南林处女打斗,南林处女出手如电,将武士手中长乾一一夺过,随手扔到一旁。勾践心中十分敬佩,便请南林处女留下传授武技,越军士卒共有三千人接受南林处女训练。

到了年末,南林处女告辞返回南林,事后越王让人再去相请,却已找不到此人踪迹。

有人猜测说:“老天想要亡吴兴越,所以才派这位神女下凡来传授剑术,帮助越国。”

再说楚国人陈音,因杀人避仇来到越国,范蠡见他每射必中,有百步穿杨之技,便奏明越王将他聘请来担任了越军的射师。

越王问陈音说:“寡人想听听弓弩的由来,你是否能讲解一下?”

陈音答道:“臣听说机弩由木弓发展而来,木弓由弹弓发展而来,弹弓则是由古代的一位孝子发明的。古人天性淳朴,饿了捕杀鸟兽为食,渴了汲饮四野的积水,死后则用白茅包裹扔到荒野,有一个孝子不忍见自己父母被猛禽野兽吞食,就做了弹弓来驱赶鸟兽。到了神农皇帝之时,才有木弓箭矢出现。那时,有一个人名叫弧父,生长在楚国的荆山之中,从小练习弓箭,箭无虚发,后来弧父将其射术传给后羿,后羿又传给逢蒙,逢蒙再传给琴氏。琴氏见诸侯攻伐征战,木弓力量不够,不足以制服敌人,便在木弓上另装上机括,增加了箭矢射出的力量,这就是机弩。琴氏将此技传给楚三侯,楚国自此世世代代都以弓弩为主要兵器,攻伐抗御邻国。臣的前人在楚国学到此技,到现在已有五辈人了。机弩力量强劲,一旦发出,鸟来不及飞去,兽来不及逃走。请让臣为大王试演一下。”

越王大喜,立即下令从军中抽出三千人,命他们在北郊随陈音学习弓弩射术。

三个月后,士卒射术学成。以后陈音病死,句践命人将他重礼安葬,并将其所葬之地命名为陈音山,这是后话。后人有诗道:击剑弯弓总为吴,卧薪尝胆泪几枯:苏台歌舞方如沸,遑问邻邦事有无。

伍子胥听说越王加紧练兵备战,心中担忧,赶忙来到姑苏台,向夫差痛哭流涕地说道:“大王总以为越王已真心归顺,如今他却任用范蠡,聘请武师射师,日夜操练士卒。现在越国兵精粮足,将来一旦乘机入侵吴国,我们实难抵御。大王如不信,可派手下亲随去越国打探。”

夫差派人赴越国探访,果然得到了越国聘请南林处女与陈音训练士卒的消息,夫差向伯嚭问道:“越国既然已经臣服,为何还要这样训练兵马?”

伯嚭答道:“大王既将越国赐还给勾践,他自然要训练兵马保国守土,大王又何必多疑呢?”

夫差终究放心不下,于是便产生了举兵攻打越国的念头。

再说齐国大夫陈氏几世都有擅国专权之念,到了陈恒这代谋逆犯上之心变得更加急迫,他忌惮高、国两家党羽众多,便想将他们全部除去。这日他向简公奏道:“鲁国是我们的邻国,却与吴国联兵攻打我国,此仇不可不报!”

简公听信了陈恒的话。于是陈恒便举荐国书为大将,高无平、宗楼为副将,大夫公孙夏,公孙挥、闾丘明等人皆随军出征。陈恒亲自为齐军送行,来到边境汶水。

此时孔子正在鲁国删述《诗》、《书》。这一天孔门弟子子张从齐国来鲁国拜望老师,孔子向他询问齐国国事,得知齐军大兵压境,孔子大惊道:“鲁国是我的父母之邦,我不能不救!”

于是便问众弟子说:“谁能替我出使齐国,阻止它进攻鲁国?”

子张、子石请求前去,孔子不许。子贡从座位上站起问道:“我可以代先生去吗?”孔子同意。

子贡当日告辞老师孔子,起程来到汶水齐军大营,求见陈恒。陈恒知道子贡是孔门的得意弟子,也料定他是来进行游说的,便打算了假装发怒将他吓走。

子贡坦然进入齐营,旁若无人,陈恒与他相见,待坐定后问道:“先生这次前来是为鲁国作说客的吗?”

子贡答道:“作说客是真,但并不是为了鲁国而是为了齐国。鲁国是一个难以攻打的国家,相国为何要攻它呢?”

陈恒反问道:“鲁国为什么难以攻打?”

子贡答道:“鲁国城墙又低又薄,护城河又浅又窄,国君软弱,大臣无能,军队缺乏战斗力,所以说它难攻。为相国考虑,我看不如派军队去攻打吴国,吴国城高而池宽,既有精兵,又有良将,很容易攻下。”

陈恒勃然变色,责备子贡说:“你怎么将难易颠倒来说,我不明白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子贡说:“请相国屏退左右,我给相国解释。”

陈恒让左右退下,自己上前请教。

子贡说:“我听说一句话‘外部有忧患,出兵攻打弱国;内部有忧患,出兵攻打强国。’我看相国的问题是不能与众大夫同朝共事,现在将弱小的鲁国攻下,功劳是各位大夫的,它只能助长众大夫的势力,对相国却丝毫没有好处。如果转而进攻吴国,众大夫被强敌困扰,相国就可以一人独掌齐国。”

陈恒脸色转和,对子贡说:“先生的话真说到我心坎上了,但现在大军已到汶水,如果再转道进攻吴国,人们一定会对我起疑心。”

子贡说道:“相国可以先按兵不动,我愿到吴王那里去请求吴国出兵救鲁,吴国若肯出兵,齐国与吴国交战不就有了现成的借口了吗?”

陈恒大喜,将国书召来说:“我听说吴国即将出兵攻齐,你们可先屯兵此地,派人前去打探吴国动静,只有先将吴国军队击败,才能进攻鲁国。”国书领命,陈恒随后返回都城。

子贡星夜来到吴国,见到夫差说道:“吴国、鲁国联兵攻齐,齐国十分恼恨,现在他们已派兵到汶水,只等将鲁国攻灭后就转道攻吴。大王何不出兵攻齐救鲁?先一举将齐国攻灭,然后将鲁国收为属国,再以军威胁迫晋国臣服,这样一来,吴国必将称霸天下。”

夫差说:“齐国从前曾答应世世代代向吴国臣服,现在它出尔反尔,我正想领兵前去问罪,只是近来越国习武练兵,加紧备战,有可能会进攻吴国,我想先伐越国,后攻齐国。”

子贡连忙反对,说:“万万不可!越国弱小而齐国强大,攻下越国益处不大,放过齐国可是后患无穷。避开强齐去攻打弱小的越国,不能称勇;不顾大患去追逐小利,不能称智,智勇皆无,怎能一举称霸天下?大王如果实在放心不下越国,臣愿为大王出使去见越王,让他发兵与大王一同出征如何?”

夫差大喜说:“如果真能如此,我自然乐意。”

子贡辞别吴王,一路向东来到越国。越王句践听说子贡要来,十分高兴,忙命人清扫道路,亲自到郊外将他迎入贵宾馆舍,句践鞠躬向子贡说到:“敝国僻处东海,怎敢烦劳孔门高足千里远来。”

子贡说:“我是特地来慰问大王的。”

勾践再次叩首行礼,说道:“我听说‘祸与福为邻’,先生前来慰问,实在是我的福分,愿听先生教诲。”

子贡说到:“臣在此之前曾见到吴王,劝他出兵攻齐救鲁,吴王却疑心越国想攻打吴国,打算在与齐国交战之前将越国攻灭。无报仇之心而让仇家起疑的是蠢笨,有报仇之心而让仇家知道的是自陷危境。”

勾践听完子贡的话,心中大惊,忙跪下问道:“先生有什么办法救我吗?”

子贡说:“吴王夫差骄傲自大,喜欢受人奉承,太宰伯嚭专权善谗,大王可先用重宝取得他们欢心,再亲率兵马随吴国出征。这番战事,吴国如不能打胜,其国力必将因此而削弱,如能打胜,吴王称霸诸侯的野心必会膨胀,他也一定会发兵与强大的晋国作战,这样一来,越国便可以乘虚而入。”

越王再次拜谢子贡,说道:“先生此来,实在是出于上天的恩赐,我怎敢不听从先生的话?”

勾践命人赠送重礼给子贡,子贡不受而去。

子贡返回吴国,见到夫差说:“越王感激大王的不杀之恩,现在他听说大王起疑,十分惊恐,一两天内就会派使臣前来谢罪致歉。”

夫差让子贡先到馆舍休息。几天后,越王果然派文种来到吴国,文种拜见夫差说道:“东海贱臣句践感激大王不杀之恩,今日听说大王要兴兵攻打齐国,锄强救弱,特派下臣文种前来向大王贡献精甲二十副以及‘屈卢’神矛、‘步光’宝剑相贺。句践向大王请示出征日期,届时他将亲率越国精壮武士三千人追随大王前去,为大王冲锋陷阵,效犬马之劳。”

夫差大喜,派人将子贡召来说:“句践果然是重诺守信之人,他想亲率三千武士随我出征,先生你看如何?”

子贡答道:“我看此事不妥,大王既征用越国军队,又役使越国国君,这样太过分了,我看不如答应让其军队参战,让勾践留下镇守自己的国家。”

夫差接受了子贡建议。

子贡辞别吴王,一路北行来到晋国,见到晋定公说:“臣听说‘人无远谋,必有近忧。’现在吴国即将发兵攻齐,如吴国战胜,必会与晋国争夺诸侯霸主之位,君主应当加紧备战,整束军队,准备抵御吴国入侵。”

晋定公道:“多谢先生指教。”等到子贡返回鲁国,齐军已被吴国击败。

第82回 杀子胥夫差争歃 纳蒯瞆子路结缨

话说周敬王三十六年春天,越王句践派大夫诸稽郢率兵三千,助吴攻齐。

吴王夫差调集吴国九郡兵马,准备大举进攻齐国,出征之前,夫差命人先在句曲为自己修建行宫,准备等打败齐国后与西施一道在那里避暑,他命人在行宫内外遍种秋梧,并将行宫命名为“梧宫”。

吴军行将出发,伍子胥又来向夫差进谏,说:“越国是我吴国的心腹大患,齐国只不过是身上的一片癣疥,现在大王出动十万兵马,远道千里去拔除这片小疥,却忘掉了心腹之中的大患,臣只怕齐国尚未攻下,越国就会将我吴国灭掉。”

夫差大怒道:“我正想发兵,老家伙却说出这样的不祥之语,你阻挠我的大计,该当何罪?”

夫差想将伍子胥处死,伯嚭一旁密奏说:“此人是先王的老臣,大王不能将他处死,依臣之见,不如派他去向齐国下战书,借齐人之手将他杀死。”

夫差喜道:“太宰之计甚妙。”于是便命人修书痛责齐国攻鲁侮吴,毁约失信,然后让伍子胥带着书信去见齐君,希望能借此激怒齐国君臣,让他们将伍子胥杀死。

伍子胥料定吴国必亡,便私下将其儿子伍封召来,让他与自己同行。

来到齐都临淄,伍子胥将吴王书信呈上,齐简公读完大怒,便想将他处死,鲍息一旁急忙劝阻说:“伍子胥是吴国的忠臣,他曾向吴王多次进谏,都被拒绝,如今君宦已成水火之势,现在吴王派他来齐,就是想借我们之手将他处死。依臣之见,不如将他放回,让他们吴国的忠臣奸臣互相攻击火并,我们可在此坐收渔人之利。”

于是简公款待伍子胥,与他商定好了两国交战日期。

伍子胥曾与鲍牧结交,所以鲍息才在朝堂上阻止简公杀他,鲍息私下向伍子胥打听吴国情况,伍子胥垂泪不言,只将其子伍封引荐给鲍息,让他拜鲍息为兄,寄居鲍家,并一再叮嘱伍封,以后就称是王孙封,不要再用“伍”字。

鲍息叹道:“子胥想以一死来劝谏吴王,所以预先将儿子留在齐国。”

吴王夫差选择吉日从都城西门出兵,路过姑苏台,夫差用过午膳,膳后忽然沉沉睡去,做了不少怪梦,醒来便觉心神恍惚不宁。

夫差将伯嚭召来说道:“我刚才午睡片刻,做了不少怪梦,梦见进了章明宫,见宫前立有两口大锅,锅中的饭却怎么也煮不熟,又梦见两只黑狗,一只冲南、一只冲北狂嗥;又见有钢锹二把,插在宫墙之上;又见大水从殿堂流过,后宫有声音传来,既不是鼓声,也不是钟声,反而像是有人在打铁;前园没有其他花草,只有大片大片的梧桐。太宰为我占卜一下,看看此梦是凶是吉!”

伯嚭叩头向夫差祝贺说:“太妙了,太妙了,大王的梦正应在了我们出兵伐齐一事之上。章明是说破敌成功,祝贺之声朗朗传来;两口大锅煮饭不熟是说大王仁慈有德,齐国虽被攻灭,却仍有余气留存;两狗向南向北吠叫,是说四边夷、狄归服;宫墙上插两把钢锹,是说农人四季尽力耕耘;流水进入殿堂,是说邻国进贡而来,财源滚滚;后宫有打铁之声传来,是宫女在欢笑唱歌;前园有许多梧桐,梧桐可做琴做瑟,是说大王身边歌舞升平。可见大王此次出兵伐齐实在是上承天意,妙不可言。”

夫差听完伯嚭这段谀词,虽然很是喜欢,但愿中顾虑却仍旧未消,于是便又将梦中之事告诉了王孙骆,王孙骆听完说道:“臣天性愚笨,无法为大王释梦占卜。城西阳山有一位异人,名叫公孙圣,此人见多识广,大王心中既然犹豫惶惑,何不将他召来询问?”

夫差说:“你赶快替我把他召来。”王孙骆于是领兵来到阳山,公孙圣听他将吴王梦中之事讲完,倒地放声大哭。他的妻子在一旁笑他说:“你真是个乡野之人,一听说大王召见,竟会如此痛哭流涕。”

公孙圣仰天长叹道:“你不知道,我是因为今日要和你永别,心中悲伤,这才放声大哭。”

王孙骆一旁催促公孙圣上车,公孙圣与他一同来到姑苏台,受到夫差召见。

夫差将梦中之事详细告诉了公孙圣,公孙圣从容说道:“臣知道若说真话必会被处死,但臣宁愿死也不愿欺骗大王!大王的梦是应在出兵伐齐一事上:‘章’是指战事不利,徘徊歧路;‘明’是指失去光明,前景黯谈。两锅煮饭不熟,是指大王兵败逃奔,来不及吃上热饭。黑犬冲南冲北叫唤,黑是阴类,大王要赴阴间黄泉。两把钢锹插在宫墙之上,是说越国军队攻入吴国,掘毁吴国的社稷祭坛。水流过殿堂,波涛淹没,是说后宫府库被人洗劫一空。后房有打铁之声传来,是宫女被人俘获,在长声叹息。前园生满梧桐,桐是用来做冥器的,有待为大王殉葬。希望大王停止攻齐,再派太宰伯嚭去冠赤膊,代大王向句践负荆请罪,只有这样才能保得吴国平安。”

伯嚭从旁奏道:“山野村夫,妖言惑众,请大王速下令将他处死!”

公孙圣怒目圆睁,放声骂道:“太宰居高官,食厚禄,却不思尽忠报主,只管终日阿谀谄媚,等有朝一日越国大军灭掉吴国,看你又能逃到哪儿去?”

夫差大怒道:“无知小民,竟敢胡说八道,我如不将你诛杀,吴国百姓必会受你蛊惑!”

回头对武士石番说:“快取铁锤将这个贼子砸死!”

公孙圣仰天呼道:“皇天在上,皇天在上!你可知道我死得冤枉,忠诚者有罪,无辜者被杀,我死后不愿被人埋葬入土,请把我抛在阳山之下,我要亲眼看着大王兵败国亡,追悔莫及!”

夫差将公孙圣杀死,派人将他的尸首抛在阳山之下,咬牙切齿地骂道:“让豺狼吃掉你的肉,让野火烧毁你的骨,看你还能否看着我兵败国亡?”

伯嚭手捧酒杯上前贺道:“妖人已经处决,请大王饮了这杯酒,就发兵伐齐吧!”史官有诗道:妖梦先机已兆凶,骄君尚恋伐齐功;吴庭多少文和武,谁似公孙肯尽忠。

于是夫差亲率中军,由太宰伯嚭为副帅,胥门巢率上军,王子姑曹率下军,共出动十万人马,连同越国的三千武士,浩浩荡荡杀向齐国。

夫差先派人到鲁国,与鲁哀公商定联兵伐齐。伍子胥在半道上迎上夫差,向他报告了自己出使齐国的经过,并以染病为借口,独自返回国都,不肯随吴军出征。

齐将国书领兵驻扎在汶水,他听说吴、鲁两国联兵伐齐,忙召集众将商议。

这时忽然有人来报:“赵相国派其弟陈逆来到。”国书与众将把陈逆迎入营中,陈逆说道:“吴国军队长驱直入,现在已到嬴博,齐国的安危存亡只在呼吸之间。相国恐怕众位将军不肯全力抗敌,现在特派小将前来督战。今日形势,齐国有进无退,进则生,退则死,因此军中只许擂鼓冲杀,不许鸣金撤退。”

众将齐声喊道:“我等是定当与敌人决一死战!”

国书传下军令,三军拔寨起营,迎击吴军。

齐军来到艾陵,与胥门巢所率吴国上军遭遇,国书向众将:“谁敢打头阵?”

公孙挥欣然愿往,于是率本部兵马,向吴军猛冲过去,胥门巢急忙领兵迎战。两军接住交锋,大战三十回合,不分胜负。

国书见公孙挥久攻不下,便率中军上前夹攻吴军,胥门巢抵敌不住,大败而逃。国书胜了一阵,胆气更盛,当即下令三军全部投入战斗,并命士卒每人带上一条长绳,说:“吴国风俗不留长发,应当用绳子来拴他们的脑袋。”

胥门巢率领残兵来见吴王夫差,夫差大怒,当即便要下令将他斩首。胥门巢奏道:“臣初次与敌交战,不知齐军虚实,所以被敌人击败。臣愿领兵再战,若不能取胜,甘受军法处置!”

伯嚭也在一旁劝解夫差。夫差将胥门巢喝退,让大将展如代领其职。鲁将叔孙州仇领兵来到,夫差命他当向导,吴、鲁军队在离艾陵五里远的地方扎上营寨。国书派人来下战书,夫差与齐军使者相约第二天决战。

第二日一早,两军各自排下阵势,夫差命鲁将叔孙州仇打第一阵,展如打第二阵,王子姑曹打第三阵,又命胥门巢率三千越国武士前去诱敌,自己则和伯嚭领中军坐镇高处,随时救援各军,并留下越国将军诸稽郢在身旁观战。

齐军列阵完毕,陈逆命令诸将口含珠玉,说:“战后好入敛!”

公孙夏,公孙挥让军中诵唱送葬歌,发誓说:“活着回来的不算大丈夫!”

国书赞赏道:“诸位视死如归,我军何患不胜?”

吴将胥门巢前来挑战,国书对公孙挥说:“这是你的手下败将,你可出手将他擒获。”

公孙挥领命,挥戟驾车冲出,胥门巢转身便退,叔孙州仇截住公孙挥,两军展开厮杀。胥门巢转过车头杀回,国书怕他们夹攻公孙挥,忙令公孙夏率军出击,胥门巢转身又退,吴军大将展如领兵截住公孙夏展开厮杀。胥门巢再次率军前来阵前挑战,齐将高无平、宗楼大怒,一起杀出大阵,吴将王子姑曹迎上前去,独战高、宗二将。

两军各自奋力,一时胜负难分。国书见吴军不退,亲自擂鼓助战,吴王夫差站在高处,见齐军人人奋勇,吴兵渐渐不敌,便下令伯嚭领兵一万前去救援。国书正要分兵迎敌,忽听到吴军中传来退兵号令,齐国士卒以为吴国真要退兵,不防吴王夫差却亲自统率三万精兵,反以鸣金撤退为号,分三路直冲齐军大阵,将齐军断为三部。展如、姑曹等人见吴王亲自领兵冲杀,勇气大增,奋力冲入齐军大阵,展如将公孙夏生擒,胥门巢将公孙挥刺死在战车上,夫差用箭射中了宗楼。

闾邱明见情势危急,劝国书说:“我军已被敌人杀败,请元帅改装逃走,再作打算。”

国书长声叹道:“我统领精兵十万,却败在吴国人之手,我哪有脸面回朝!”

说完解下铠甲冲入吴军阵中,被吴军杀死,闾邱明也被鲁将叔孙州仇捉获。

夫差大获全胜,众将纷纷前来献功。此次交战,众将共斩杀齐国上将国书、公孙挥两人,生擒公孙夏、闾邱明两人,只有高无平、陈逆二将逃脱。齐军全军覆没、八百辆战车全部落入吴国人之手。

夫差向诸稽郢问:“你看我吴国军队是否比越国强大?”

诸稽郢答道:“吴国天下无故,越国怎敢与吴国相提并论。”

夫差大喜,下令重赏参战的越国武士,并派诸稽郢先回去向越王报捷。

齐简公见国书全军覆没,心头大惊,急忙与陈恒、阚止商议,派使臣向吴国献上重礼,请罪求和。

夫差主张齐、鲁两国重修盟好,互不侵扰,齐鲁两国遵命结盟。夫差领吴军凯旋归国。史官有诗道:艾陵白骨垒如山,尽道吴王奏凯还。壮气一时吞宇宙!隐忧谁想伏吴关?

夫差回到句曲新行宫,见到西施说:“寡人让美人居住此处,就是为了今日能早点相见”。

西施向夫差拜贺,两人在高台饮酒作乐,三日后起驾还朝。

夫差临朝升殿,吴国百官都来祝贺,伍子胥也来到朝堂,但却一句话也不说。

夫差嘲弄伍子胥说:“你反对我对齐国用兵,今天我军得胜而归,你却寸功未有,你羞愧不羞愧?”

伍子胥大怒,答道:“战胜齐国只不过是小功,臣恐怕亡国大祸马上就要降临。”

夫差生气道:“很久不见相国,我觉得耳边十分清净,今日你却又来唠叨不休。”

说完两手掩耳,双目紧闭,不再理伍子胥。

忽然,夫差又将双眼睁开,呆呆地盯着前方,好久才叫出声来:“奇怪、奇怪!”

群臣问:“大王看见什么了?”

夫差说:“寡人看见四个人相背而立,然后向四个方向走散,又看见殿下两个面对面站立,面向北的人将面向南的人杀死。”

伍子胥奏道:“四人相背走散是说四方离心离德,面向北的人杀掉面向南的人是说将有人以下犯上,有臣子弑君。请大王及早省悟,否则定有杀身亡国之祸!”

夫差怒道:“你为何总说这些不祥之语?”

伯嚭在旁说道:“四方离心离德,纷纷逃离本国,奔向大王身边,这是说吴国将称王称霸,取代周朝,这也是以下犯上,臣子凌驾天子之上。”

夫差说:“太宰的话说得很对,伍相国老而无用,他的话不足为信。”

几天后,越王勾践亲自率人前来朝贺,并向吴国君臣赠送了重礼。

伯嚭对夫差说:“越王亲自来朝贺拜,这就是四方奔向大王一事的应验。”

夫差在文台上设酒款待勾践,他对站在一旁的吴、越大臣说:“君王不忘有功之臣,父亲不弃有力之子,现在太宰为我治军有功,寡人想将他封为上卿;越王归顺我,忠心耿耿,这次又派兵为我国助战,我想再赐他些土地,让他扩充自己的国家,你们看如何:”

群臣齐赞大王英明。伍子胥突然伏地大哭道:“可悲啊、忠臣被疑,小人得志,吴国将亡啊、宗庙将毁!”

夫差拍案大怒道:“老家伙独断专权,一心想将吴国毁掉!我看在你是先王的老臣份上,今天不杀你,你给我退下去,以后永远不许再上朝来见我!”

伍子胥叹道:“龙逢遇上夏桀,比干遇上商纣,忠臣被杀,昏君也不能苟延多久。臣这就与大王永别,不会再相见了。”

说完走下文台。夫差余怒未消,伯嚭又上前奏道:“臣听说伍相国出使齐国,曾将其子伍封托给齐国大臣鲍息,看来他早有反叛吴国之心,请大王明察。”

夫差于是派人将一把名叫“属镂”的宝剑赐给伍子胥,伍子胥接剑在手,赤脚走下台阶,站在中庭,仰天大叫道:“天啊,天啊!从前先王不肯立你,全赖我力争,你才得以继位为君。我为你东征西讨,破楚败越,使你威震诸侯。今天你不听我的忠言,反逼我自尽,我今日死去,明日越兵来到,你就要身死国亡!”

又转身对家人说:“我死后,将我的眼睛挖出,悬挂在都城东门,我要亲眼看着越兵攻入吴国。”

说完,举剑自刎而亡。

使者取剑报告夫差,将伍子胥死前的话告诉了他。夫差亲自去察看尸体,将伍子胥人头割下,命人把它挂在城楼顶上,又下令将其尸体投入江中,说道:“日月烤焦你的骨头,鱼龟吞食你的血肉,把你化骨扬灰,瞧你还能看到什么?”

伍子胥的尸身入水不沉,随波漂荡,掀起阵阵狂涛,当地百姓心中害怕,偷偷将尸身捞起,把它埋葬在吴山,以后吴山因此又称胥山。

夫差杀死伍子胥,先封伯嚭为相国,接着又要为越国扩大封地,越王勾践全力推辞,夫差这才作罢。勾践返回越国,攻灭吴国之心更加急迫,夫差全不在意,只管派出大批兵卒民伕去疏通向北的水陆交通。

吴国太子友知道吴王又想与中原诸侯会盟,想出言劝谏,又怕因此触怒吴王,于是打算以打比喻的方法感悟其父。

这日清晨,友手持弹弓,浑身湿漉漉地从后园走来,吴王问他为何弄成这个样子,友说道:“孩儿刚才在后园游玩,看到大树上一只秋蝉迎风长鸣,十分自在悠闲,但它却不知道身后枝条上就有一只螳螂蓄势待发,要将它捕捉吃掉;螳螂一心盯着秋蝉,却不知身后树荫中就有一只黄雀正准备用尖嘴把它啄食,黄雀一心盯着螳螂,却不知孩儿在后面手拉弹弓,正准备射它;孩儿一心盯着黄雀,却又不知身旁就有沟坎,因此失足跌入水中,浑身浸湿,被父王见笑。”

夫差笑道:“你只顾贪图眼前小利,不顾身后忧患,天下可没人比你更傻了。”

友答道:“天下确实还有比我更愚蠢的人,鲁国上承周公余泽,又有孔子施展礼仪教化,都无故遭到齐国攻打,齐国以为就此就可吞食鲁国,却没想到吴国军队倾国而出,远道千里去攻它。吴国击败齐军,以为就此就可吞并齐国,却设想到越王统领越国勇士杀入吴国,终于将吴国灭掉。天下人的愚蠢还有超过吴国的吗?”

吴王大怒说:“这些都是伍子胥的余唾,你竟要用它来阻挠我的大计吗?你如果再说这样的话,就不是我的儿子!”

太子友默然退下。夫差于是命太子友与王子地,王孙弥庸镇守吴国,自己则亲率吴国精兵北上,与鲁哀公在橐皋相会,与卫出公在发阳相会,同时向各国诸侯约定准备在黄池会盟,与晋国争夺霸主之位。

越王听说夫差离开吴国,便与范蠡商定,派出水、陆二军共四万八千人,从海道乘船袭击吴国。越将畴无余领前队先到吴都郊外,王孙弥庸领兵出城迎战,不久王子地也领兵前来夹攻,畴无余失手遭擒。

第二天,勾践领大军来到,吴太子友本想坚守待援,王孙弛庸劝道:“越国一向害怕与吴军作战,现在他们远来疲惫,我们如再打赢一阵,他们必会退走。”

太子友于是便命弥庸出战,自己亲率后军接应。勾践坐镇中军大阵,亲自督战,范蠡、泄庸率左右两翼杀出,势如狂风暴雨。吴国的精兵强将都已随吴王夫差出征北方,国内留下的都是未经过战阵的新兵,而越国军队都是经过几年训练的精锐,范蠡、泄庸又是久经沙场的名将,吴军抵挡不住,大败逃去,王孙弥庸被泄庸杀死,太子友身陷重围,被迫拔剑自杀。越军乘胜直逼吴国都城,王子地下令紧闭城门,一面率士卒百姓把守,一面派人向吴王夫差报信。勾践命令越国水军屯兵太湖,陆军在胥、闾之间下寨,又让范蠡率人放火焚毁姑苏台,吴兵慑于越军威势,不敢再出城交战。

再说吴王夫差同鲁、卫两国国君一同来到黄池,派人去请晋定公来参加盟会,晋定公闻讯不敢不来。夫差命王孙骆与晋国上卿赵鞅草拟盟书,结果两人为吴、晋两国谁为盟主一事发生冲突,正争执不下,王子地的密使来到,说:“越军攻入吴国,杀死太子,焚毁姑苏台,现在已将都城包围,情况十分危急。”

夫差大惊。伯嚭拔剑将使者杀死,夫差问他:“你为何将使者杀死?”

伯嚭说:“现在事情的真假虚实还弄不清楚,若留下他将消息泄露,齐、晋必会乘机攻我,这样一来,大王还能安然返回吗?”

夫差说:“你说的也是。但现在吴、晋争论不休,国内事情紧急,你看我是不参加盟会返回吴国,还是参加盟会将盟主之位让给晋国呢?”

王孙骆一旁奏道:“两者都不行,不参加盟会匆匆返回,诸侯们必会觉察我们的危急;参加盟会却将盟主之位让给晋国,我们以后必会受制于人,只有夺得盟主之位,才能保证平安无事。”

夫差问道:“用什么计策夺得盟主之位呢?”

王孙骆奏道:“事情紧急,请大王鸣鼓挑战,先打掉晋人的气焰。”夫差准奏,当夜传下军令,命吴军午夜造饭喂马,天亮前在晋军营前列阵。吴军列阵完毕,夫差亲手擂响战鼓,军中万鼓响应,声音震天动地。

晋国军队大惊,忙派大夫董褐到吴军探看,夫差对董褐说:“周天子有旨,命我为诸侯盟主,现在晋君违抗天命,与我争位,拖延不休,我不愿两国使者往来劳累,特领军来到贵国营前,听候消息。”

董褐回营报告晋定公,并私下与赵鞅说道:“我看吴王口头强硬,神情却是忧心忡忡,也许是越国已攻入他们国都。如不让他做盟主,我们必会遭到残害,但也不能白白让他,一定要使他去掉王号。”

赵鞅将此事奏明晋定公,派董褐再次进入吴军,向夫差传达晋定公的话:“君将周天子的旨意宣布给诸侯,我国君主不敢不遵。但贵国本是一个伯国,现在君却号称吴王,这未免有轻视周室之嫌。君如肯去掉王号称公,我们将听从君的号令。”

夫差认为晋人的话有理,于是便将军队撤回,自称吴公,与晋、鲁、卫举行了盟会。

盟会结束,夫差带军队从江、淮水路返回,沿途不断接到都城告急的报告,士卒知道国家被越军袭击,心胆俱裂,再加上远行疲劳,已毫无斗志。

吴王率军与越国军队相持,被越军击败,夫差心中害怕,忙将伯嚭召来对他说:“你总说越王不会背叛吴国,寡人听从了你的话才将勾践放回,现在你必须为我去向越王求和,否则,伍子胥自刎用的‘属镂’剑就赐给你了。”

伯嚭来到越军营中向越王叩头拜礼,求他赦免吴王之罪。

范蠡奏道:“吴国气数未尽,我们还无力彻底攻灭它,姑且答应与它和解,反正从此吴国已难成气候了。”勾践于是同意与吴国言和,率军返回。——这是周敬王三十八年的事。

第二年,鲁哀公在大野围猎,叔孙氏家臣鉏商捕获了一只怪兽,此兽牛尾獐身,角上有肉,叔孙氏将它杀死来向孔子请教,孔子看到怪兽叹道:这是麒麟啊,看来我真要日暮途穷光!”

让弟子将它掩埋,现在巨野故城以东十里有一个土台,俗称“获麟堆,”就是麒麟埋葬的地方。

孔子心中伤感,取琴作歌唱道:明王作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欲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

孔子于是取材鲁国史实,从鲁隐公元年至鲁哀公获麟这年,共二百四十二年,润色加工成《春秋》与《易》、《诗》、《书》、《礼》、《乐》合称“六经”。

这年,齐国右相陈恒听说吴国被越国击败,自己从此外无强敌,便下令兄弟族人陈逆、陈豹围攻左相阚止,将阚止杀死。

齐简公被迫出奔别国,结果在半路上被陈恒派兵追杀。

陈恒扶立简公之弟骜为君,称齐平公,自己独掌齐国政务。

孔子听说齐国有变,斋戒三日,沐浴后来见鲁哀公,请求出兵讨伐陈恒。哀公让孔子先与季孙、孟孙、叔孙三家商议。

孔子说:“臣只知道鲁国有国君,不知道还有什么三家。”

陈恒也害怕诸侯兴兵来伐,便主动将从前侵占的鲁、卫两国土地归还,北面结交晋国,南方与吴、越通好,又将自己的家财献出救济贫民,齐国百姓纷纷称颂。几年后陈恒渐渐将鲍、晏、高、国几家大夫除去,自己则把齐国土地大半割去,作为陈家封地,又从齐国挑出一百多名高大健美的女子,将他们藏在后房,鼓励家中宾客与她们来往偷情,生下男子七十多人,想以此来增强陈氏的宗族势力,这都是后话。

再说卫先太子蒯瞆在戚地,他的儿子卫出公辄不许他返回都城,大夫高柴屡次向出公劝谏,都被出公拒绝。

蒯瞆的姐姐嫁结大夫孔圉,生子名叫孔悝,孔圉去世后,孔悝继承父亲爵位官职,执掌卫国政务。孔家有个家臣名叫浑良夫,生得身高貌美,孔圉去世后,他与孔夫人有了私通。孔夫人让浑良夫去戚地探望其弟蒯瞆。

戚瞆拉着浑良夫的手说:“你如能帮我回朝即位为君,我将赐高爵厚禄给你,并免你三次不死。”

浑良夫回去将蒯瞆的话告诉孔夫人,孔夫人便让他带着女人的衣服装饰去迎接蒯瞆。黄昏浑良夫与蒯瞆身穿女装,混入都城,孔夫人将蒯瞆藏在自己屋中,说道:“国家政务全由我儿子一人执掌,现在他在宫中陪出公饮酒,等他回来我们可以用武力将他劫持,逼他就范。”

孔夫人命石乞、孟黡、浑良夫持剑等待。不会儿,孔悝带着醉意从朝堂归来,孔夫人将他召来问道:“父母的宗族中,谁是最亲的?”

孔悝说:“父亲一族中叔伯最亲,母亲一族中舅舅最亲。”

孔夫人说:“你既然知道舅舅最亲,却为何不把我弟弟蒯瞆召回。”

孔悝辩道:“废子立孙,这是先君的遗命,孩儿不敢违抗。”

说完便想出去,一旁隐藏的石乞等人冲出将他拦住,说:“太子召见你。”

不等孔悝反应,就将他拥到蒯瞆面前,孔夫人喝道:“太子在此,我儿为何不拜:”孔悝只得行礼拜见。

孔夫人问他:“你现在肯听命于舅舅吗?”

孔悝不敢不从,孔夫人便让他与蒯瞆歃血为盟。孔夫人留下石乞、孟黡持剑看守孔悝,然后便以孔悝之名召集家兵,派浑良夫率领他们入宫去袭击出公。

出公酒醉欲睡,听到外面大乱,忙派内侍去召孔悝,内侍说:“带头作乱的就是孔悝!”

出公大惊,当即下令取出宫中宝器,驾上快车,逃到了鲁国,群臣不愿追随蒯瞆,也都纷纷逃走。

仲子路是孔悝的家臣,当时正在城外,他听说孔悝被人劫持,便想进城救人。行到半道,与大夫高柴相遇,高柴劝子路说:“城门已经关闭,你不必去徒然送死了。”

子路说:我吃着孔家的俸禄,孔悝被人劫持,我怎能坐视不管?”

子路赶到城门,见门果然已经关闭,守门军官公孙敢对他说:“国君已经逃走,你还入城干什么?”

子路说:“我最厌恶食人俸禄却临难脱逃的不忠不义之人,所以才赶回来。”

这时正好有人从城中逃出,子路趁城门打开冲入城内。子路仗剑赶到孔家去搭救孔悝,蒯瞆害怕,命石乞、孟黡去

斗子路,三人战成一团,子路以一敌二,渐渐不支,先被人将帽缨砍断,随后又被刺成重伤,子路将帽缨重新结好,说:“君子虽死,帽冠不能不整。”

说完慢慢死去。

孔悝侍奉蒯瞆即位为君,称卫庄公。庄公立次子疾为太子,封浑良夫为卿士。

这时孔子正好在卫国,他听说蒯瞆作乱自主,对众弟子说:“高柴会回来,仲由却要死于非命!”

众弟子问是什么缘故,孔子说:“高柴深明大义,懂得顾全大局,所以会自我保全;仲由血气方刚,好勇轻生,肯定会战死在都城。”

话未说完,高柴果然来到,师生相见,又悲又喜。紧接着就有卫君使者赶到,卫使见到孔子说:“我家新君对先生十分敬重,将派我来向先生献上美味。”

孔子拜礼接受,打开一看,见是一坛肉酱,立即命人将它盖上,然后问使者说:“这是我弟子仲由的肉吗?”

使者大惊说:“是啊,先生怎么知道的?”

孔子说:“如果不是,卫君也不会把它赐给我。”

孔子让众弟子将肉酱坛掩埋,自己失声痛哭道:“我从前就曾担心仲由会死于非命,今日果然应验了。”

不久,孔子也染病去世。

第83回 诛芈胜叶公定楚 灭夫差越王称霸

话说卫庄公蒯瞆因宫中宝物都被出公带走,将浑良夫找来商议。

浑良夫说:“现在的太子疾与逃亡的出公,都是主公的儿子,主公可以以选择继承人为名将出公召回,他若肯回来,自然会把宝物送还。”

一个小太监听到此话,将其告诉了太子疾。

疾派武士数人劫持了庄公,让他歃血立誓,不许召回逃亡的出公,而且必须把浑良夫处死。

庄公说:“可以不召回出公,但我与浑良夫有盟约在先,免其三次不死,这怎么办成呢?”

太子疾说:“那就等他有了四条罪的时候,把他处死。”庄公应允。

不久,庄公修造了一座幕帐,请众大夫前来参加落成典礼,浑良夫穿着紫衣狐裘来到,没解下佩剑就入席吃喝起来。太子疾命武士将浑良夫拉下去,浑良夫问道:“臣有何罪?”

太子疾数说道:“臣子见君有规定服饰,侍奉主上饮食必须将佩剑解下。你穿紫衣,一罪;披狐裘,二罪;不解下佩剑,三罪。”

浑良夫大声叫道:“主公曾答应免我三次不死!”

疾说:“逃亡国君辄以子抗父,大逆不孝,你却想把他召回,这是你的第四条罪状。”浑良夫无言以对,俯首受刑。

几日后,庄公梦见一个恶鬼对他喊叫:“我是浑良夫,我死得好冤啊!”

庄公醒来,让大夫胥弥赦占卜吉凶,胥弥赦说:“没有什么妨碍。”

胥弥赦告辞出宫,对别人说:“冤魂化作恶鬼,主公必死,卫国必危。”自己带家人逃到宋国。

卫庄公蒯瞆即位第二年,晋国恼怒他不派人朝拜进贡,由上卿赵鞅领兵伐卫,卫国百姓驱逐卫庄公,蒯瞆逃奔戎国,戎人将蒯瞆与太子疾一同杀死。

卫国百姓拥戴公子般师为君,齐相陈桓率兵救卫,俘般师而另立公子起为君;卫大夫石圃驱逐公子起,将出公辄重新迎回;出公复位,驱逐石圃;众大夫不满出公辄,又将他驱逐,扶立公子默为君,称悼公,出公辄逃奔越国。卫国从此臣服于晋国,这些都是后话。

再说白公胜自从返回楚国,日夜不忘郑国的杀父之仇,想加以报复。只因伍子胥是白公胜的恩人,伍子胥以前已赦免郑国,白公胜这才隐忍不发。

到楚昭王去世,令尹子西、司马子期共扶越女之子章继位为王,称楚惠王。白公胜自认是先太子之子,希望子西将自己召回,同领国政,子西却既未将他召回,又未给他加封进禄,因此他心中很是不满。

这日白公胜听说伍子胥已死,说道:“我向郑国报仇的时机到了!”

于是派人去向令尹子西传话:“郑国残害先太子,令尹是知道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令尹倘若可怜先太子无辜被杀,就请派出兵马讨伐郑国,胜愿为先锋。”

子西推辞说:“新王刚刚继位,楚国内部未定,报仇之事以后再说吧。”

白公胜以防犯吴国为借口,命心腹家臣石乞训练士卒,准备战车兵器,然后再次派人向子西请求,说自己愿率家兵为先锋攻打郑国。子西同意。楚国尚未出师,晋国赵鞅已派兵马攻郑,郑国派人向楚国求援,子西率兵救郑,晋军退走,子西与郑国订约结盟后率军返回。

白公胜闻讯大怒说:“不伐郑反而救郑,子西欺我太甚,我定当先杀子西,然后发兵攻郑。”

于是便命人去澧阳将族人白善召来商议,白善说:“跟随你而搞乱国政,是对君主不忠;背叛你而将你告发,是对宗族不仁。”

于是弃官不做,终身以灌园种药为生,后人称此园为“白善将军药圃”。

白公胜见白善不肯来,怒道:“我没有你白善就不能杀掉子西吗?”

立即将石乞召来,问他说:“令尹子西与司马子期各有家兵五百,你能对付得了吗?”

石乞答道:“不能。城南有一个勇士名叫熊宜僚,若能请到此人,可以当五百人使用。”

白公胜与石乞来到城南去见熊宜僚,熊宜僚大惊道:“王孙贵人,怎会屈身到我这里来?”

白公胜说:“我想与你商议一件事。”

于是便将请他杀令尹子西一事相告,熊宜僚摇头说:“令尹对楚国有功,与我无仇,我不敢听命于你。”

白公胜大怒,用剑指着熊宜僚喉部说:“你若不从,我先杀了你!”

熊宜僚面不改色,从容地说:“你杀我如同除掉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你何必动怒呢?”

白公胜将剑抛在地上,赞道:“真是一个勇士,我不过是想试试你的胆气。”白公胜用车将熊宜僚带回,待为上宾。

熊宜僚感激白公胜的恩德,于是便答应助他行事。等到吴王夫差与诸侯会盟黄池,楚国害怕吴国强大,加紧备战练兵。白公胜假托吴国将袭击楚国,率兵攻入吴国国境,大肆掳掠,回来后又夸大其功说:“我军大败吴兵,缴获了一批车仗兵器,我想亲自将它们送到国都,以壮我国威。”子西不知是计,满口答应。

白公胜派出家兵,出动战车百辆,自称是从吴军手中夺来的,押送入朝献功。

楚惠王登殿接见,子西、子期侍立一旁,白公胜参拜完毕,楚惠王见台阶下站着两位壮汉,全身披挂,问道:“他们是何人?”

白公胜答道:“是臣手下的部将石乞、熊宜僚。”遂召手让两人上前,石、熊二将正要登上大殿台阶,子期忙命侍卫将他们拦住,熊宜僚用一手推,众侍卫东歪西倒,二人冲上大殿,石乞拔剑去砍子西,熊宜僚拔剑去砍子期。

白公胜大声喝道:“众人何不齐上。”手下壮士千人手持刀剑,蜂拥而上。白公胜命人将惠王捆住,朝堂百官纷纷逃散,子西被石乞生擒,子期从殿堂旁拔出一杆大戟,与熊宜僚拼斗,熊宜僚抛下宝剑,上前去抢大戟,子期拾剑将熊宜僚左肩砍伤,熊宜僚也用戟将子期腹部刺伤。两人搅成一团,双双死在殿下。

子西对白公胜说:“你逃亡吴国,我惦念骨肉之情,将你召回,委以公爵之位,有什么对不住你的,你竟要谋逆反叛?”

白公胜说:“郑国杀死我的父亲,你却与郑国讲和,出兵援郑,我为父亲报仇,哪能顾念你这点小小的恩义?”

子西叹道:“真后悔不听沈诸梁的话也!”白公胜亲手将子西斩首,陈尸朝堂。

石乞说:“不杀楚王,大事难成。”

白公胜说:“他是一个小孩,又有何罪?将他废掉就行了。”下令将惠王押在高府,白公胜想立王子启为王,启坚决推辞,白公胜将启杀死。

石乞又劝白公胜自立为王,胜说:“楚国还有几位有爵位的公子,应当将他们尽数召来。”大夫管修率家兵来攻白公,两方激战三日,管修兵败被杀。圉公阳乘机派人挖穿高府墙壁,在夜晚潜入,将惠王救出,藏在昭夫人的宫中。

叶公沈诸梁听说朝中有变,连忙召集人马,星夜赶往楚国都城。叶公来到郊外,受到百姓夹道相迎,百姓见叶公未披铠甲,说道:“你为什么不披挂甲胄,城中百姓盼望你来,如赤子盼念父母,万一你被反贼伤害,我们百姓还有什么指望?”

叶公披上铠甲,临近都城,又遇上一群百姓,百姓见叶公身著铠甲,说道:“你为什么要披甲将自己遮掩起来,城中百姓盼望你来,如荒年盼望粮米,若能见你一面,我们死也心甘!”

叶公知道百姓拥戴自己,便将甲胄脱下让人在车上树起了一面大旗。城中军民见叶公到来,急忙打开城门,将他迎入。叶公率领家兵百姓围攻白公胜,石乞兵败,忙将白公胜扶上车,一路逃到龙山。

叶公乘胜追击,白公胜被迫上吊自杀,石乞将白公胜的尸首埋在山后,自己束手就擒。

叶公审问石乞说:“白公现在何处?”

石乞答道:“已经自尽。”

叶公又问:“尸体埋在何处?”石乞拒不说出。

叶公命人取出大锅,点火将水烧沸,放到石乞面前,对他说:“你若不说,就把你活活煮掉!”

石乞自己解掉衣服,大笑说:“大事成功,我就是上卿,不成就被人煮死,实在是理所当然。我怎能靠出卖别人尸骨来求自己活命呢!”说罢,跳入锅中,一会就被煮成一团烂肉。

叶公将惠王迎回复位。这时陈国乘楚国内乱,发兵侵犯楚国,叶公请命率兵出战,将陈国攻灭。又让子西之子宁继为令尹,子期之子宽继为司马,自己则告老返回叶地,楚国终于转危为安。——这是周敬王四十二年的事。

这年,越王勾践探听到吴王自从越国退军后,继续沉溺酒色,荒废朝政,吴国连年饥荒,百姓怨气冲天,便决定再次出兵攻打吴国。越王领兵刚出都城,就见路上有一只大蛙腹涨目瞪,似有怒气,勾践肃然起敬,把着车扶手站起,随从问道:“大王对它为何如此敬重?”

勾践答道:“我看他怒目圆睁,如同一个善战的勇士,因此敬重它。”

越军将士闻听此言,纷纷说道:“大王对这只大蛙都如此敬重,我等受到多年教导训练,难道反不如一只大蛙吗?”

于是彼此相互勉励,要为国事而死。城中百姓将自己的子弟送到郊外边境,流泪告别说:“此行若不能将吴国灭掉,不要回来见我们!”

勾践又向军中下令:“父子都在军中的,父亲不要出征,兄弟都在军中的,哥哥不要出征,有父母没有兄弟的,回去敬养父母,有疾病不能参战的,可以回去。由国家供应药膳。”

越军士卒感激越王仁慈有德,三军欢声如雷。行到三江口,勾践下令将有罪之人斩首,申明军纪,越军将士深感大王军令如山,无不肃然遵从。吴王夫差听说越军再次来攻,慌忙调集军队,准备在大江口上迎击越军。越军驻扎江南,吴军驻扎江北。勾践将大军分为左右两阵,范蠡指挥右军,文种指挥左军,六千越国勇士随勾践坐镇中军大营。第二日黄昏时分,勾践下令左军衔枚沿江而上,秘密行进五里布阵,又令右军衔枚悄悄过江,只等左军与敌交锋后上前夹攻,并要求各军准备下大鼓,作战则时要把鼓声擂得山响,以此震慑敌军。

吴军在半夜听到鼓声大作,知道有越军来袭,仓惶迎战,尚未看清正面敌人,远处又有战鼓擂响,越军分两路将吴军合围。夫差大惊失色,急令吴军分兵抗击,没想到越王勾践却亲自率领六千勇士,偃旗息鼓,在黑暗中冲入吴军中军大营。这时天还未大亮,吴军只觉前后左右中央都是越兵,不由斗志全消,大败逃走。勾践率领三军紧紧追赶,将吴军逼到了笠泽。两军再次交战,吴军又被击败。

吴军三战皆败,名将王子姑曹、胥门巢阵亡。夫差连夜逃回都城,坚守不战,勾践从横山发兵,直逼吴国都城姑苏,勾践下令在城下胥门外修筑一城,名叫“越城”,想以此来困死夫差。

越军将吴都一围数月,吴国粮草断绝,相国伯嚭托病不出,夫差于是便让王孙骆肉袒负荆,跪行到越王勾践面前,代己请罪求和说:“贱臣夫差,过去在会稽得罪大王,后来送大王返回越国,如今大王兴兵伐吴,贱臣夫差也想让大王赦免一次。”

勾践心中不忍,打算答应和解。范蠡一旁劝阻道:“我王早起晚息,苦心经营二十年,怎能功败垂成,半途而废呢?”勾践于是拒不答应和解。

吴国使臣往返七次,都被文种、范蠡驳回。勾践下令攻城,文种、范蠡商议让越军捣毁胥门入城。这天夜里,吴都城南出现了伍子胥的人头,其头大如车轮,双目如电,越军将士无不畏惧,紧接着南门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更有飞沙走石铺天盖地而来,越军死伤无数,乱作一团。文种、范蠡见情形危急,急忙冒雨出营,向着南门叩头谢罪。过了很久,风雨才渐渐平息。文种、范蠡坐在营帐中小睡,等待天亮,两人梦见伍子胥乘坐白马素车飘然而来,伍子胥见到两人开口道:“我知道越国军队必来,临死前请求将我的人头悬挂在东门,吴王却将我的人头放在南门,我忠心未绝,不忍让你们从我的头下攻入,所以作风唤雨将你们的士卒吓退。但越国灭吴实属天意,我无法阻拦,你们如改从东门攻入,我愿为你们开道。”

文、范二人将梦中之事告诉勾践,勾践下令越军从城南移兵城东,越军刚行到蛇、匠两门之间,就见太湖水突然暴涨,波涛汹涌,把城墙冲开一个大洞,范蠡大喜道:“这是伍子胥在为我军开道!”急令士卒入城,越国军队遂攻占了吴国都城。

夫差听说越军攻入城中,相国伯嚭已降,连忙和王孙骆以及三个儿子一道逃奔阳山。夫差昼夜狂奔,腹中饥渴难耐,随从采生稻去壳献给夫差,夫差大口吃掉,又俯身去喝沟里的生水,然后问随从:“刚才吃的是什么东西?”

随从答是生稻,夫差长叹道:“‘仓惶逃奔,吃不上熟饭’,公孙圣的话终于应验了。”

王孙骆说:“前面有深谷,可以躲避越兵。’夫差说道:“梦中之事已经应验,早晚都是一死,还躲避什么?”一行人遂停在阳山。

夫差对王孙骆说:“我以前杀死公孙圣,把他的尸首抛在阳山之下,不知他会不会显灵?”

王孙骆说:“大王可以呼唤他的名字试试。”

夫差于是大呼道:“公孙圣!”山中也有回声应道:“公孙圣!”三呼三应,夫差心中害怕,率领一行人逃到干隧。

勾践领一千兵马追来,将夫差君臣重重包围。夫差写下一信,让人用箭把它射到越军中,越军士卒将它拾起,交给文种、范蠡,两人读道:“人们常说‘狡兔死而良犬烹’,敌国若被攻灭,功臣也将身亡,两位大夫何不放过吴国,也给自己留下一点余地呢?”

文种也写信让人用箭射给夫差,信中说道:“吴国有六大罪状,一、杀死忠臣伍子胥;二、杀死直言敢谏的贤士公孙圣;三、重用奸佞小人伯嚭;四、几次无故派兵攻打齐国;五、侵犯近邻越国;六、越国杀死吴国先王,吴国不思报仇,反而纵敌贻患。有这六条大罪,怎能不身死国亡?过去上天将越国赐给吴国,吴国不肯接受,现在上天又将吴国赐给越国,越国怎敢违逆天命!”

夫差得信,读到第六条大罪时,垂泪说道:“我不杀勾践,忘记先王之仇,是不孝之子,因此上天要让吴国灭亡。”

王孙骆说:“臣再去向越王哀求。”王孙骆来到越军营前,文种、范蠡不许他进入。

勾践见吴国使者痛哭而去,心中不忍,便派人对吴王说:“寡人顾念昔日之情,想把君封在甬东,食邑五百家。”

夫差含泪说:“君王要毁掉吴国社稷宗庙,赐给臣五百家又有何用?臣老迈孤苦,只愿一死。”

勾践见吴王不肯归降,对文、范二人说:“你们为何不去将他捉来处死?”

文、范答道:“臣子不敢诛杀君王,请主公亲自去处置吴王吧。”

勾践于是手握“步光”宝剑,来到军前,让人向吴王传话说:“世上没有千秋万岁之君,终归一死,吴王何必非等我动手呢?”

夫差长叹数声,哭道:“我杀害忠臣伍子胥、公孙圣,现在自尽也已经晚了。”又对左右随从说:“如果死者有知,我实在无脸面去见伍子胥和公孙圣,我死之后,要用三幅罗帕将我的面目遮住。”

说罢拔剑自刎而死。王孙骆解下衣服,将吴王尸首盖好,然后用衣带将自己吊死在吴王身旁。勾践命人以诸侯之礼将夫差葬在阳山,又令士卒每人背土一筐,堆成一座大坟。后人张羽有诗叹道:荒*占故城西,辇路凄凉草木悲。废墓已无金虎卧,坏墙时有夜乌啼。采香径断来麋鹿,响屧廊空变黍离。欲吊伍员何处所?淡烟斜月不堪题!

越王进入姑苏城,占据吴王宫殿,接受百姓官朝拜。伯嚭也站在人群中,他倚仗昔日对越王有恩,脸上甚是得意,勾践把他叫到跟前,说:“你是吴王的太宰,我怎敢委屈你?你们国君在阳山,你为何不追随他而去?”命令武士将他处死,并下令将其全家抄斩,说:“我以此来报答伍子胥的忠心。”勾践安抚吴国百姓后,率军北渡长江、准河,与齐、晋、宋、鲁四国诸侯在舒州会盟,并派人前去向周朝进贡。这时周敬王已去世,太子仁继位,称周元王。

元王派人封赏勾践,命他为东方诸侯盟主,勾践接受周天子之命,各国诸侯纷纷派使者前来祝贺,楚国刚攻灭陈国,害怕越国军威,也主动派人来与越国修好。勾践割淮上土地给楚国,割泗水以东土地百里给鲁国,又把吴国侵占的宋国土地还给宋国,天下诸侯纷纷归附,共奉越王勾践为诸侯霸主。

勾践领兵返回吴国,先派人在会稽修筑“贺台”,以掩盖昔日被俘之耻,又在吴宫的文台之上大摆酒席,与群臣饮酒共乐。勾践命乐师作《伐吴》之曲,乐师抚琴唱道:吾王神武蓄兵威,欲诛无道当何时?大夫种蠡前致词:吴杀忠臣伍子胥,今不伐吴又何须?良臣集谋迎天禧,一战开疆千里余。恢恢功业勒常彝,赏无所吝罚不违。君臣同乐酒盈巵。

台上群臣欢声大笑,只有勾践一人面无喜色。范蠡偷偷叹道:“越王不想将功劳落在大臣名下,猜忌之心已露端倪。”

第二日,范蠡上朝向勾践道别说:“臣常听人说‘主君受辱臣当死’,从前大王在会稽受辱,臣所以不死,就是为了助大王报仇雪耻。现在吴国已亡,大王倘若肯宽恕臣在会稽的不死之罪,臣愿辞官离朝,老死江湖。”

勾践心中感伤,泪流满面地说:“我全凭你尽力相助,才有今日的成功,正想报答你的忠心,你怎么却要离我而去?你若肯留下,我愿与你共享富贵,若执意要走,我定将你的妻儿一并处死。”

范蠡答道:“大王尽可以杀臣,臣的妻儿又有何罪?他们是生是死,全由大王一人掌握,臣也顾不上许多了。”

当夜,范蠡便乘着小舟出了齐女门,渡过三江:进入了太湖之中。第二日,越王派人去召范蠡,范蠡早已出走。勾践脸上变色,向文种问道:“范蠡还可以追回来吗?”

文种答道:“范蠡为人机智,鬼神莫测,恐怕追不上了。”文种刚出朝堂,就有人将一封书信丢给他,文种打开一看,发现是范蠡的亲笔信,信上写道:你不记得吴王的话了吗?“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越王为人,长颈鸟喙,能忍辱发奋,但又天性忌妒多疑,可与他共患难,不可与他共安乐。你现在如不速速逃去,他日必遭杀身之祸。

文种看完信,心中不由得怏怏不乐,但对范蠡的话却也不太相信,暗暗叹道:“范蠡也太多虑了。”几日后,勾践率军返越,西施随越王同行,越王夫人暗中让人把西施带出,用大石绑在她身上,将她沉入江中,说道:“这是亡国之物,留着她干什么?”后人不了解事情真相,误认为是范蠡临行前将西施带走,于是就有了“载去西施岂无意?恐留倾国误君王”之句。唐人罗隐有诗为西施辩冤道:家国兴亡自有时,时人何苦咎西施!西施若解亡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越王顾念范蠡的灭吴大功,收恤其妻儿,将百里土地封给他们母子,又让良工巧匠依照范蠡的形像面貌,铸成一座金像,将它放在座旁,如同范蠡仍旧在身边一样。

范蠡从太湖入海,有一日忽派人把其妻儿从越国带出,夫妻父子一同来到齐国,范蠡改名叫鸱夷子皮,在齐国被封为上卿不久,范蠡再次辞官到陶山隐居,以饲养六畜为生,获利千金,自号陶朱公。

勾践灭吴成功,不仅不封赏有功之臣,反而与老臣们日渐疏远。太史计倪假装疯癫,辞去官职,曳庸等人也都纷纷告老还乡,文种心念范蠡的临行之言,假托有病在身,不再上朝。越王的左右有忌恨文种的人,向勾践进谗言说:“文种自认为功高盖世,现在大王不封赏他,他心中十分不满,所以才不上朝。”

越王了解文种的才干,觉得吴国既灭,他对自己已经无用,更害怕他有朝一日谋反作乱,无人能制,因而心中想把他除掉,只是苦于找不到借口。

这时鲁哀公与季、孟、仲三家大夫矛盾加深,哀公想借越兵除掉三家,便借朝拜越王为名,亲自来到越国求援。勾践心中顾忌文种,不肯发兵,鲁哀公遂病死在越国。

越王勾践有一日突然到文种家探病,文种装出重病缠身的样了,起身迎接越王,勾践随手解下宝剑坐下,对文种说:“我听人常说:志士仁人不怕身死,只怕自己的抱负才干无法施展。你自翊七项谋略,我只用了其中三项,就已将吴国灭掉,剩下四项还能干什么呢?”

文种答道:“臣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越王说:“请相国用这四项才干,替我到地下去见见吴国的前人如何?”勾践说完,登车回朝。

文种将勾践留在座上的宝剑取出,见上面刻有“属镂”二字,认出它正是吴王赐给伍子胥自杀用的那把宝剑。文种见此,抚剑仰天长叹道:“我不听范蠡的话,今日终于被越王杀死,我真是愚蠢啊!”

接着大笑道:“百世之后,人们必会拿我与伍子胥相提并论,我还有什么遗憾的呢?”说完举剑自刎而死。

勾践听说文种已死,心中暗喜,命人将他葬在卧龙山上,后人于是便改称其山为种山。文种入葬一年后,海水大涨,穿过山岗,文种坟墓突然崩裂,有人看见他与伍子胥先后随浪而去。至今钱塘江上海潮重叠,前面浪头是伍子胥,后面就是文种。后来诗人有《文种赞》:忠哉文种,治国之杰!三术亡吴,一身殉越。不共蠡行,宁同胥灭,千载生气,海潮叠叠。

勾践掌位二十七年后死去,此年是周元王七年。

却说晋国六卿,自范、中行两家灭后,只留智、赵、魏、韩四卿。智氏、荀氏因与范氏同出于荀家,想与范氏分宗独立,便依照智窑旧例,改称智氏,此时智瑶执掌晋国政务,号称智伯。智、赵、魏、韩四家闻听田氏弑君篡国,诸侯却不加以讨伐,便私下商议,各自占去大片土地作为自己的封地,晋出公的封地反而比四卿还小。

单说赵简子名鞅,生子数人,长子名叫伯鲁,最小的儿子是婢女所生,名叫无恤。有一个善相的人复姓姑布,名叫子卿,他来到晋国,赵鞅请他为几位儿子相面。

子卿端详几人一番,摇头说道:“没人能出将拜相。”

赵鞅长叹道:“赵氏将灭啊!”

子卿说:“我来时在路上遇到一位少年,随从都是贵府中的人,难道他不是大夫的儿子吗?”

赵鞅说:“那是我的小儿子,他是我家婢女所生,不值一提。”

子卿连连摇头说:“上天想将他废弃,虽出身显贵,将来必贱;上天想要他发达,虽出身低贱,将来必贵。此子骨相,与几位公子有异,在路上我未曾仔细端详,请大夫将他召来。”

赵鞅派人将无恤召来,子卿远远看见,慌忙站起,向赵鞅贺道:“这是一位真将军!”赵鞅笑而不答。

过了几日,赵鞅将几个儿子叫来,询问他们的学业,无恤有问必答,言谈条理分明。赵鞅赞赏无恤的贤能,便废掉长子伯鲁改立无恤为爵位继承人。

一日,智伯恼怒郑国不来朝拜,便想与赵鞅一同领兵伐郑,赵鞅偶染疾病,不能出征,便让无恤代自己前往。智伯用酒灌无恤,无恤不能多饮,智伯大醉发怒,用酒杯将无恤脸部击伤。

赵氏家兵大怒,想围攻智伯,无恤将他们拦住说:“这点小小的耻辱,我们姑且忍耐一下吧!”智伯领兵回晋,反而数说无恤有错,想让赵鞅将他废掉,赵鞅不肯答应。从此无恤便与智伯结下冤仇。

赵鞅病重,临死前将无恤召来说:“以后晋国有难,只有晋阳可以依凭,你一定要牢牢记住。”赵鞅说完就死了。无恤代父继立,称赵襄子。——这是周贞定王十一年的事。

这时晋出公愤恨四卿专权,私下派人去向齐国、鲁国请兵,讨伐四卿。齐国田氏,鲁国三家反将此事告诉智伯。智伯大怒,于是便和韩康子、魏桓子、赵襄子合兵,讨伐出公,出公被迫逃亡齐国。智伯扶立晋昭公的曾孙骄继位为君,称晋哀公。从此晋国大权全部落入智伯之手。智伯产生了代晋自立之心,于是便把众家臣找来商议。

第84回 智伯决水灌晋阳 豫让击衣报襄子

话说智伯名瑶,是智武子踩之孙,智宣子徐吾之子。徐吾想立继承人,与族人智果商议说:“立瑶如何?”

智果说:“立瑶不如立宵。”

徐吾说:“宵才智比瑶差得多,不如立瑶。”

智果摇头说:“瑶有五项过人的才智,只是有一样短处。美髯飘洒,身体壮健,这是他第一项过人之处;善射善御,是他第二项过人之处;多才多艺,是他第三项过人之处;刚毅果断,是他第四项过人之处;智巧机变,是他第五项过人之处,但他为人贪婪残忍,不讲仁义,这是他的一个短处。以五项长处凌驾于他人之上,再加上残忍贪婪,谁能够容忍他?若真的立他,智氏必亡。”

徐吾不以为然,坚持要立瑶为继承人。

智果见此叹道:“我如不分宗自立,恐怕会在洪水中随波淹死。”

于是私下找到太史,请求更改姓氏,自称为辅氏。等到徐吾死去,智伯瑶代父继位,独掌晋国政务。智伯瑶内有智开、智国等近亲相助,外有絺疵、豫让专家臣谋士辅佐,权势越来越大,便产生了代晋自立的念头。

于是智伯就将家臣们召来商议此事,谋士絺疵说:“四卿势均力敌,一家率先发难,其他三家必会全力相抗。现在若想谋取晋室,须先把三家势力削弱。”

智伯问:“你有何良策?”

絺疵说:“现在越国强盛,晋国失去了霸主之位,主公托言兴兵与越国争霸,假传晋侯命令,让韩、赵魏三家各献出土地一百里,征收其赋税作为军费。三家若肯遵命割地,我们可以坐收三百里封地,这样一来,智氏更强,三国更弱;若他们不肯遵命,我们便假托晋君之命,率大军将他们一一除掉。”

智伯大喜道:“此计甚好,那么从哪一家先下手呢?”

絺疵说:“智氏与韩、魏两家和睦,与赵家有仇,应该先韩后魏,韩、魏如肯听从,赵家就难以独持异议了。”

智伯当即就派智开去韩虎府中,韩虎将智开请进大厅,问他来意,智开说:“我兄长智伯奉晋侯之命,扩军伐越,令三位卿士各割封地百里,征收其赋税作为军费。我兄长特派我向你传话。”

韩虎说:“你先回去,我明日就将地界契约送去。”

韩虎将智开打发走,把众家臣召来商议道:“智瑶想假借晋侯之命削弱三家,我想发兵讨伐这个奸贼,你们看如何?”

谋士段规说:“智伯假传晋侯之命,我们如起兵相抗,是违逆君命,智伯必将以此为借口来加罪我们,不如先割地给他。智伯得到我们的封地,必会再去要求魏、赵割地,魏、赵不肯听从,双方必会互相攻打,如此一来,我们就可坐收渔人之利。”韩虎应允。

第二日便让段规划出地界,自己亲自给智伯送去。智伯大喜,在府中设宴款待韩虎,饮酒中间,智伯命随从取出一轴画,韩虎一看,是一幅“卞庄刺三虎”画。画上题字写道:三虎啖羊,势在必争。其斗可俟,其倦可乘。一举兼收,卞庄之能!

智伯对韩虎开玩笑说:“我曾翻阅史籍,列国中与你同名的人,齐国有高虎,郑国有罕虎,现在加上你共是三虎。”

段规侍立一旁,这时上前说道:“依照礼仪,不应直呼别人的姓名,你戏弄我家主公,也未免太过分了!”

段规生得身材矮小,智伯用手拍着他的头说:“小家伙知道什么,也来多嘴多舌!”段规不敢发作,忙用目光请示韩虎,韩虎假装醉酒,闭目说道:“智伯说得有理。”随后告辞回去。

智国闻听此事,对智伯劝道:“主公戏弄其君,侮辱其臣,韩氏必会因此忌恨我们,若不加防备,大祸就要临头。”

智伯大大咧咧地说:“我不降祸别人就不错了,谁敢降祸于我?”

智国道:“蚊蚁蜂蝎还能伤人,何况人家君相,主公若不加戒备,将来后悔莫及!”

智伯笑道:“我要效仿卞庄,一举刺死三虎,小小蚊蚁蜂蝎又怎能放在我眼中!”智国叹息退下。史臣有诗道:智伯分明井底蛙,眼中不复置王家。宗英空进兴亡计,避害谁如辅果嘉?

第二天,智伯又派智开去向魏桓子驹要地,魏驹想加以拒绝,谋士任章说:“要地就给他,失地者会害怕恐惧,得地者必骄傲自大,骄傲就会轻敌,恐惧就能团结一心,以团结之众,对付轻敌之人,智氏的灭亡指日可待。”魏驹称妙,于是也将土地割给智伯。

智伯又派其兄智宵,向赵氏要求割让蔡皋狼封地,赵襄子无恤心念旧日之仇,怒道:“土地是前辈所传,我怎敢将它放弃?韩、魏愿意割地是他们的事,我可不会以此来献媚智氏!”智宵回府报告智伯,智伯大怒,将智家家兵全部派出,并派人邀请韩、魏两家联兵共攻赵氏,答应灭掉赵家之后,三家平分赵氏封地。

韩虎、魏驹一来害怕智伯强大,二来贪图赵氏封地,便各领一军追随智伯出征。智伯自率中军,韩军在右,魏军在左,一齐杀奔赵府。赵家谋士张孟谈预料敌兵将到,对无恤说道:“寡不敌众,主公应当赶快逃走!”

无恤问:“逃往哪里为好?”

张孟谈说:“晋阳最好,昔日董安于曾在城中建筑宫室,后又经尹铎整修,城中百姓受尹铎数十年宽恤为恩,定会拼死效力。先君临终嘱咐:‘以后晋国有难,只有晋阳可以依凭’,主公应赶快动身前往。”无恤于是便与家臣张盂谈、高赫等人率家兵逃往晋阳。智伯统率三家兵马,紧追不舍。

无恤家臣原过,行动慢了落在后面,途中遇上一位神人,神人半云半雾,原过只能看见上身的金冠锦袍,面貌却看不清楚。神人将两节青竹赠给原过,说:“替我把它交给赵无恤。”

原过追上无恤,将此事告诉无恤,又把青竹献上。无恤剖开竹筒,竹中有朱字两行:“告知赵无恤,我乃是霍山之神,奉天帝命令,三月丙戌,当协助你灭掉智氏。”无恤下令众人不可泄露。

行到晋阳,晋阳百姓感激尹铎仁慈有德,扶老携幼,将无恤迎入城中,驻扎城内宫中。无恤见百姓拥戴,又见晋阳城墙高固,粮仓存粮甚多,心中稍觉安定。

无恤下令百姓登城守望,自己清点检查兵器,发现剑戟锈迹斑斑,羽箭不到一千,心中不禁担忧,对张孟谈说:“守城所用兵器,最有用的就是弓箭,现在城中羽箭不过数百,不够分配,怎么办?”

张孟谈说:“我听说董安于修筑晋阳宫墙,全是用获杆荆条做骨架,主公何不派人发掘墙壁找找呢?”无恤派人挖掘城墙,果然里面都是箭杆之料。

无恤又问:“箭支已足,没有金属铸造兵器,又该怎么办?”

张孟谈说:“听说董安于修建宫殿时,厅堂都用精铜为柱,把它们卸下,足够铸造兵器。”

无恤又命人将铜柱卸下,发现全是百炼精铜,于是立即下令工匠将铜柱打碎,铸成刀枪剑戟,所造兵器锋利无比。

无恤叹道:“治国需要良臣。有了董安于兵器不缺,有了尹铎民心归服,上天要使赵氏兴旺,这大概才仅仅是个开始。”

智、韩、魏三家兵到,扎为三座大营,营帐相连,将晋阳围了个水泄不通。晋阳百姓纷纷请战迎敌,无恤将张孟谈找来商议,张孟谈说:“敌众我寡,若出战未必能打胜,不如深挖沟壕,垒高城墙,坚守不战,等待对方内部分化。韩、魏与赵氏没什么冤仇,现在他们只是因为受到智伯逼迫才来攻我;两家割地给智伯,也不是出于情愿,我看最多不过数月,他们必会有相互猜忌之事发生。”

无恤听从其言,出宫安抚百姓,表示要与百姓协力共守晋阳,百姓感激其恩德,纷纷登城效力。三家兵马几次发起进攻,都被城中军民用箭雨射回,智伯围困晋阳数月,不能取胜。

智伯这日乘小车绕城巡行一周,叹息说:“晋阳固若金汤,怎样才能攻破它呢?”心中烦恼,驾车来到一座山前,智伯见山下溪流众多,河水滚滚东去,便命人将当地人叫来询问,当地人答道:“这山叫龙山,又叫悬瓮山,晋水向东流去,与汾水会合,这山就是晋水的发源之处。”

智伯问:“此处离城多少里?”

当地人说:“从这里到城西门,大约有十里远。”

智伯登山观察晋水水势,又绕到城东北观看了一番,思量半晌后突然省悟道:“我有了破城的办法了。”立即返回营寨,请韩、魏二家前来商量,决定用大水灌注晋阳城。

韩虎说:“晋水向东流去,怎么才能让它转道向西呢?”

智伯说:“我并不是想引晋水灌城。晋水发源于龙山,水势很大,我们如果能在山北高处挖掘一条大渠,再挖一个大蓄水池,然后筑坝将晋水上游阻断,溪水就会流进新渠。现在春雨将到,到时定会有山洪爆发,等大水一到,我们就掘堤灌城,这样一来,城中的人都非变成鱼鳖不可。”

韩、魏齐声赞道:“此计甚好!”

智伯说:“现在我们就须兵分三路,由韩公率兵守东路,魏公率兵守南路,防止城中的人突围。我则将大营移到龙山,专门督促挖渠筑堤一事,同时兼管镇守西北之路。”韩、魏领命而去。

智伯下令士卒多准备锹镐工具,移兵晋水之北,开始挖渠蓄水。山上溪流被土坝挡住,被迫转道,向北流入新渠,现在晋水向北有一条支流,名叫智伯渠,就是当时智伯率人开凿成的。一月之后,春雨降临,山洪爆发,智伯下令挖开蓄水坝,让水向北流出,洪水尽数灌入晋阳城。有诗为证:向闻洪水汩山陵,复见壅泉灌晋城。能令阳侯添胆大,便教神禹也心惊。

这时晋阳城虽遭水困,但一来城中百姓向来富庶,粮草充足,二来城墙根基修筑得十分坚厚,所以虽被水浸,损害却不太大。

过了几天,水势大涨,渐渐灌入城中,城内房屋不是被冲塌,就是被淹没,百姓流离失所。晋阳城宫中虽有高台可以避水,但无恤却不敢独自安居,每日和张孟谈乘着木筏四处巡察。无恤登上城墙,但见城外水势浩大,一望无际,有排山倒峡之势,再增加四五尺,就会漫过城头了,无恤不由暗暗心惊。幸喜守城军民同仇敌忾,日夜防范,并纷纷发誓要与晋阳城共存亡,这才使城外敌人无机可乘。

无恤见此情景。长叹道:“现在才能真正看出尹铎的爱民之功!”

又私下对张孟谈说:“守城军民虽团结一心,但水势长久不退,如果山洪再发,全城都将被淹没,这可如何是好呢?难道霍山神的话是骗我们的吗?”

张孟谈说:“韩、魏发兵攻我,全是因智伯所迫。臣请求今夜偷偷出城,劝说韩、魏二家反攻智伯,只有这样才能逃脱此难。”

无恤说:“城外兵围水困,你怎么出去?”

张孟谈答道:“这个臣自有办法,主公眼下只须下令众将,让他们多造舟船木筏,准备好武器就行了。臣这次游说如能成功,智伯的人头指日可取。”无恤应允。

张孟谈知道韩虎的兵马驻扎在东门,于是便扮作智伯的家兵,在黑夜中从城墙上缒下,直奔韩虎大寨。张孟谈对守营兵卒说:“智元帅有机密要事,派我来向韩公禀报。”韩兵放张孟谈进去,张孟谈见到韩虎,请他屏退随从,然后告诉他说:“我并不是智伯的家兵,而是赵公的家臣张孟谈。我主被围已久,如今危在旦夕,怕一旦城破身死,无法向人吐露心怀,所以特派臣来见将军,有一言相告。将军如肯让臣说完,臣就开口,如若不然,臣愿死在将军面前。”

韩虎说:“你有话就说吧,如果说得有理,我自会听从。”

张孟谈说:“先前六卿和睦相处,共掌晋国政务,后来范氏、中行氏多行不义,自取灭亡。如今晋国只剩智、韩、魏、赵四卿。智伯无故侵夺赵氏封地,吾主顾念封地是先世所传,不忍心将它们割让给他人,但并未对智伯有什么得罪。智伯依仗其势力强大,纠合韩、魏两家,想将赵氏攻灭,赵氏一亡,这种大祸接着就会落到韩、魏两家头上。”

韩虎沉吟未答,张孟谈又说:“现在韩、魏之所以追随智伯攻赵,只不过是指望日后能与智伯三分赵氏封地,韩、魏从前不是曾经被迫割地给智伯吗,你们世代相传的封地,他都垂涎要夺去,何况别人的土地呢?灭掉赵氏,智氏会变得更加强盛,你们以为凭着今日发兵助战的功劳就可以与智伯争长短较厚薄了吗?即使现在能三分赵氏土地,谁又能保证智伯将来不起反复呢?请将军三思而后行!”

韩虎问他:“依你之见,我应该如何行事呢?”

张孟谈答道:“依臣愚见,将军不如与我家主公联合,反攻智伯,三家平分智氏的土地,智伯的土地可比赵家多数倍,而且这样还可以除掉日后的祸患,以后韩、魏、赵三家同心同德,和睦相处,岂不是一桩大大的美事吗?”

韩虎听完说道:“你的话也有道理,让我再去与魏家商议一下,三日后给你答复。”张孟谈暂住在韩虎营中。

韩虎派人将段规偷偷召来,把张孟谈的话告诉他,段规因在智家受到侮辱,对智伯恨之入骨,于是便大夸张孟谈计策高明。韩虎让张孟谈与段规相见,段规将张孟谈留在自己帐中居住,两人遂结为知己。第二天,段规奉韩虎命令赶到魏桓子营中,将赵家派张孟谈来营商谈一事告诉魏驹,最后说:“我主不敢擅自行事,请将军裁决!”

魏驹说:“智贼狂妄傲慢,我对他也是恨之入骨,我只是怕擒虎不成,反受其害。”

段规说:“智伯贪得无厌,早晚会对韩、魏两家下手,与其将来后悔,不如今天彻底了断。”

魏驹道:“此事还须从长计议。”段规告辞返回。

次日,智伯在龙山设宴,邀请韩虎,魏驹二人登高饮酒,观看洪水灌城。饮酒中间,智伯喜形于色,手指着晋阳城对韩、魏二人说:“我今日才知道水可以使人亡国!晋国河川众多,汾、浍、晋、绛都可称为大川大河,但在我看来,河水不仅不是天堑,不能作为依靠,反而只会使人加速灭亡!”听到这里,魏驹偷偷用肘顶韩虎,韩虎也在下面踩魏驹的脚,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十分害怕。

韩、魏等席宴结束,立即告辞返营。絺疵对智伯说:“韩、魏两家要反叛我们了!”

智伯惊问:“你怎么知道的?”

絺疵说:“臣虽未听他们亲口说出,但已从他们的脸色上看出来了。主公曾与两家有约在先,灭赵之后,三家平分赵氏封地,如今赵家眼看就要城破家亡,韩、魏两家却不喜反忧,因此我知道他们必会反叛。”

智伯说:“我与两家现在合作得并不坏,他们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絺疵答道:“主公说水不能作为依靠,只能使人加速灭亡,晋水可以灌晋阳,汾水就可以灌安邑,绛水就可以灌平阳,主公说到晋阳之水,两人怎能不为自己忧虑呢?”

第二天,韩虎、魏驹携酒来到智伯军中,答谢他昨日的宴请。智伯举杯不饮,对韩、魏二人说:“我天性直率,心中藏不住话。昨天有人告诉我,说二位将军有反叛倒戈之心,不知是不是真的?”

韩虎、魏驹齐声反问:“元帅相信吗?”

智伯说:“我如果相信,又怎么会当面询问两位将军呢?”

韩虎说:“听说赵氏大出贿赂,想挑拨离间我们,这话一定是谗臣接受了赵氏的贿赂而造出的谣言。”

魏驹也说:“韩公说得对。现在晋阳破城只在旦夕之间,这时谁又会舍弃即将到手的好处而去冒杀身灭族的危险呢?”

智伯笑道:“我也知道二位将军不会有此心,这都是絺疵在疑神疑鬼。”

韩虎说:“元帅今日虽不相信,但只怕早晚还会有人来进谗言,使我两人的忠心受到怀疑。”

智伯以酒洒地,发誓说:“以后谁再相互猜忌疑心,有如此酒。”

韩虎、魏驹拱手感谢,酒席散后归去。絺疵随后又来见智伯说:“主公为什么将臣的话告诉韩、魏二公?”

智伯惊奇,问他:“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絺疵答道:“臣在营门外遇上韩、魏二公,他俩瞪了臣一眼,然后就急急离去了。他俩一定是以为臣已探到他们的内情虚实,所以才急急逃走。”

智伯大笑说:“我与二人已经酹酒鸣誓,互不猜忌,你就不必再胡思乱想了。”

絺疵退下叹道:“智伯的性命已经不长了!”

于是便假称染病,要去求医治疗,借机跑到秦国去了。后人有诗咏絺疵道:韩魏离心已见端,絺疵远识讵能瞒?一朝托疾飘然去,明月清风到处安。

再说韩虎、魏驹从智伯营中出来,两人在路上商定计策,与张孟谈歃血订约:“明日夜半时分,我两家先派兵将智伯的堤坝毁掉,你们以大水消退为号,引城中兵马杀出,一同擒拿智伯。”

张孟谈回城报告无恤,无恤大喜,暗暗下令晋阳军民,准备出城击敌。到了约定时分,韩、魏暗地派人将守堤的智伯家兵杀死,然后在西面掘开水坝,大水从西面决口,直灌入智伯的营寨之中。智伯被外面的喊声惊醒,睁眼一看,水已漫过自己的床榻,衣服被褥已被浸湿。智伯以为是军士疏忽,堤坝偶尔漏水,急忙下令派人去堵水修坝。不料水势越来越大,智国、豫让率人将智伯救起,智伯登上小船,回头观望原来的营寨,只见波涛滚滚,一片汪洋,粮草辎重全被大水卷走,士卒在水中呼救挣扎。

智伯正在暗自烦恼,忽然又听到鼓声大作,就见韩、魏两家兵马乘着小船,借助水流之势杀来,口中叫喊着:“拿获智伯者有重赏。”

智伯见此长叹说:“我不听絺疵的话,今日果然中了他们的奸计!”

豫让说:“情况危急,请主公赶快从后山撤走,到秦国去请救兵,臣在此处断后,阻挡敌兵。”智伯听从,便与智国掉转船头,绕到山后。

赵襄子无恤料定智伯必会兵败投秦,早已亲率一队人马埋伏在山后,无恤亲手将智伯捆住,公布了其罪状,然后把他斩首。智国投水自尽。豫让督率残兵,拼命抵抗,无奈寡不敌众,手下士卒纷纷逃走,等到后来听到智伯遭擒被杀,豫让便改装逃到了石室山中。

智伯全军覆灭,无恤查看时日,正是三月丙戌日,霍山之神的话终于应验了。三家合兵一处,将智伯在龙山上所修的堤坝闸门全部拆毁,使溪水恢复原来流向,注入晋水,晋阳城中的大水也就渐渐退去。

无恤安抚完晋阳百姓,然后对韩、魏说:“我仰赖二位相助,保全了晋阳的一城百姓,实在是大喜过望。现在智伯虽被处死,但智氏家族还在,斩草留根,必有无穷后患。”

韩虎、魏驹齐道:“应该将他全族诛灭,以消我们心头的愤恨。”

无恤与韩虎、魏驹领兵来到绛州,诬称智家谋逆造反,将智伯宗族满门抄斩。只有智果因与智家分宗另立,改称辅氏,才得以幸免。韩、魏两家将原来割给智氏的土地收回,又和赵家一同将智氏的封地平分,三家各得一份,却一寸土地也没归还给晋国国君。──这是周贞定王十六年的事。

无恤论功行赏,众人纷纷推举张孟谈,认为他功劳最大,只有无恤一人认为首功当归高赫。

张孟谈不服说:“高赫在晋阳危城,既没有为主公出谋划策,也没有带兵杀敌,臣实在不明白主公为什么将首功给他。”

无恤解释说:“我们当日身处危城,众人都惊慌失措,只有高赫一人举止稳重,不失君臣礼节。功劳是一时之事,礼仪却会流传万世。他受最高奖赏,难道不应该吗?”张孟谈这才心服口服。

无恤感激霍山之神相助,为他在霍山修建了祠庙,并让原过掌管祭祀。他对智伯怨恨难消,命人将智伯的头颅骨取出,涂上油漆,自己当作便壶来用。

豫让在石室山中,闻听此事放声大哭道:“‘士为知己者死’。我受智家大恩,现在智家全族被灭,赵襄子连智伯的遗骨都不肯放过,我若不为智家报仇,誓不为人!”

于是便改名换姓,扮作一个服役的囚犯,身藏匕首来到赵府,豫让躲进厕所,打算乘无恤解手时将他刺死。无恤来到厕所,突然问心有所感,连忙命令卫士搜查厕所,卫士将豫让拿获。”

无恤问道:“你身藏利刃,是不是要向我行刺?”

豫让从容说道:“我是智伯的旧臣,今日前来正是要为智伯报仇!”

卫士要将豫让杀掉,无恤阻拦说:“智伯身死族灭,没有子弟后人,豫让舍生想替他报仇,真是一位义士!”于是下令将豫让放走。

豫让临走前,无恤又将他叫来问道:“我现在放了你,你能保证不再向我寻仇吗?”

豫让答道:“你放了我,只是你主上对我的私恩,我找你为前主报仇,却是为臣的大义。”

随从劝无恤说:“这个人胆大无礼,放了他必会后患无穷。”

无恤说:“我已答应放他,怎么能失信反悔,以后对他小心提防就是了。”无恤当日便去了晋阳,想以此躲避豫让对自己的威胁。

豫让回到家中,一心想着为智伯报仇,但始终未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他的妻子劝他投靠韩、魏,以求得富贵,豫让大怒出走。

豫让打算赶赴晋阳,但担心被城中人认出,于是便将胡须眉毛剃掉,扮作一个麻疯病人,在市上乞讨,他的妻子前往市上寻找他,听到乞讨声忙过来探看,说道:“他的声音与我丈夫怎么这么相似?”见是一个麻疯病人,便转身走开了。

豫让嫌自己的声音没变,便又吞吃木炭使喉咙变哑,豫让的妻子虽听到他的声音,也不再感到诧异了。有一位朋友平常知道豫让的志气,觉得行乞者的举止有点像他,暗中叫其名,果真是他。

就邀请他到家中饮食,并说:“你报仇的志气够坚决的了,但没有得到报仇的方法。以你之才,如果诈投赵氏,必得重用。如此乘隙行刺,易如反掌,又何苦毁形灭性来成事呢?”

豫让谢绝说:“我既然称臣赵氏,再复行刺,是不忠心。我今天漆身吞炭为智伯报仇,就是想使不忠心的臣子羞愧。今日与你一别,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

豫让于是来到晋阳城,在街上乞讨,再没有人能辨认出他来。无恤在晋阳察看智伯所开之渠,见它已经修成,不好再改变,便让人在渠上修桥,以便人们来往。无恤将此桥命名为“赤桥”,赤是火的颜色,火能克水,因智伯曾引晋水为患,所以用赤桥镇压其上。赤桥落成之日,无恤乘车前来观看,豫让预先料到此事,便又身藏利刃,装作一个死人,躺在了桥梁下面。

无恤乘车将到赤桥时,驾车的马忽然停止前行,发出阵阵悲鸣,张孟谈一旁急忙奏道:“臣常听说‘良马不陷主人于危难之地。’现在这匹马仰天哀鸣,不肯上桥,附近定有奸人躲藏,请主公小心。”

无恤停车命令随从四下搜查,一会儿随从报告说:“附近并未发现奸细,只有一个死人僵卧在桥下。”

无恤说:“桥刚刚建成,哪来的死尸,这一定是豫让。”

便命人将他拖出,豫让相貌虽然大变,但无恤还是把他认出来了,无恤骂道:“我从前已开恩将你饶过,你今天为何又来向我行刺?可惜的是上天不佑助你这种人!”

于是命人将他拉下斩首。豫让仰天呼号,血泪俱下,无恤手下随从问他:“你现在怕死了吗?”

豫让答道:“我不是怕死,而是怕我死之后,再也无人为智氏报仇了。”

无恤命人将他拉回问道:“你先侍奉范家,范家被智伯所灭,你为何不为范家报仇,反而改投智伯?现在智伯自取灭亡,你又为何处心积虑地要为他报仇?”

豫让答道:“君臣聚合,以义气相投为先。君待臣如手足,则臣待君如父母,君待臣如犬马,则臣待君如路人。我过去侍奉范氏,范氏只把我当普通人对待,我也只能像普通人那样报答他;以后改投智伯,智伯以国士待我,我也自当以国士报之,两者怎能一概而论呢?”

无恤叹道:“你心如铁石,我不能再饶恕你了!”

于是解下了自己的佩剑,让豫让自尽,豫让说:“忠臣不怕以身殉主,明君也不应夺人之义。过去蒙赵公宽赦不杀,臣已经知足,今日怎敢再存有求活的念头呢?只是两次行刺未成,臣心头积愤难消,如果赵公肯将衣服脱下让臣砍击几下,成全臣的忠义之心,臣虽死也瞑目了!”无恤不忍拂其意,脱下锦袍,让随从递给豫让。

豫让持剑在手,怒目瞪视看锦袍,如面对无恤一样,他冲上前去向锦袍连砍三剑,说道:“我现在可以去地下见智伯了!”说完自刎而死。

无恤见豫让自尽,心中十分伤感,命人将他厚礼入葬。卫士从地上捡起锦袍,将它呈给无恤,无恤见宝剑所砍之处竟有血痕点点,心中不由十分惊骇,从此染上一病。

第85回 乐羊子怒餟中山羹 西门豹乔送河

话说无恤让豫让剑刺其袍,豫让砍了三剑,无恤连打了三个寒噤。豫让死后,无恤见宝剑所砍之处血痕点点,心中害怕,从此染病不起。

无恤因自己是取代长兄伯鲁而立,心中颇感歉疚。他虽生子五人,却打算立伯鲁之子周为继承人,周后来不幸早丧,无恤又立周之子浣为继承人。无恤临终,对赵浣说:“三家联兵灭掉智氏,地广势重,又深受百姓拥戴。你可与韩、魏两家相约,三家将晋国平分,各立朝堂,将它传给子孙后代。如果迟疑过久,晋国一旦出现具有雄才大略的君主,我们赵家的宗庙就难保了。”说完死去。

赵浣先为无恤治丧,然后将其遗言告诉了韩虎。这时晋哀公已死,其子柳继位,称幽公。韩虎与魏、赵两家合谋,只把绛州、曲沃二城留给幽公作封地。三家将晋国的其他土地尽数瓜分,号称三晋。这是周考王四年的事。

齐国相国田盘听说三家分晋,也让自己的兄弟族人纷纷到各地做了城邑大夫,并派人代自己去向晋三家祝贺。

从此,晋、齐两国与各国诸侯间交际来往都由韩、赵、魏、田四家出面,两国国君形同虚设。周考王将其弟揭封到河南王城,让他接替周公之职,又将揭的儿子班另封到巩地。巩地在王城的东面,故称班为东周公,称揭为西周公,这就是东周、西周两个诸侯国的由来。

考王去世,太子午继立,称威烈王。威烈王在位时,晋赵浣去世,赵浣之子赵籍代之,韩虔继承韩氏之位,魏斯继承魏氏之位,田和继承田氏之位,四家加紧联络,约定有困难时彼此援手帮助,共成大事。

威烈王二十三年,周朝九鼎被雷电击中,鼎身摇动不止。晋国三家闻讯,聚在一起商议道:“九鼎是周室的镇国之室,如今遭击震动,看来周室的气数真的要尽了。我们三家立国已久,但一直未曾有正式的名号,现在何不乘周室衰微,各派使者到周王那里朝拜,请求他分封我们,周室害怕我们强大,肯定会答应我们的请求。到那时,我们名正言顺,既有国君之实,又无谋权篡位之名,岂不美哉!”

于是三家便各派心腹之人为使,魏家派出田文,赵家派出公仲连,韩家派出侠累,带着重金与土产之物,贡献给威烈王,请求周王册封。

威烈王见到三家的使者问道:“晋国的土地都已归入三家的手中了吗?”

魏家使者田文答道:“晋君昏庸无能,致使众叛亲离,三家以自己的武力讨伐叛臣智氏,将其封地夺去,这并不算侵夺晋君的土地。”

威烈王又说:“晋三家想做诸侯,称君自立就是了,何必再来请示孤王?”

赵家使臣公仲连答道:“凭着三家的强大,称君自立已是绰绰有余,现在之所以派臣等前来请示大王,实是出于对周室的尊重。大王若肯册封,晋三家愿世代对周室效忠。”

威烈王闻听此言大喜,当即命令内史下诏,册封赵籍为赵侯,韩虔为韩侯,魏斯为魏侯,并向三家赠赐了诸侯的服饰信符。田文等人回晋报告,赵、韩、魏三家宣读周王诏书,晓喻天下,赵氏建都于中牟,韩氏建都于平阳,魏氏建都于安邑,各自设立了自己的朝堂宗庙。

各国诸侯闻讯,纷纷派人前来祝贺。不久,三家下令将晋靖公废掉,让他作为平民迁居纯留,三家将晋国的土地分了个干干净净。晋国从唐叔开国传到靖公,共有二十九世,到此终绝。有诗叹道:六卿归四四归三,南面称侯自不惭;利器莫教轻授柄,许多昏主导奸贪。又有诗讥讽周王不应册封三家,助臣叛逆,诗道:王室单微似赘瘤,怎禁三晋不称侯?若无册命终成窃,只怪三侯不怪周。

三晋之中,以魏文侯魏斯最为贤明,能礼贤下士。这时孔子的得意弟子卜商、字子夏正在西河设馆授徒,魏文侯便拜在他门下,向他学习儒家典籍。魏成向文侯举荐贤士田子方,文侯将田子方召来,与他结为好友。

魏成又向文侯说:西河人段干木隐居不仕,是位大贤人。”

文侯于是命人驾车前去拜访,段干木见文侯车驾到来,连忙越过后墙回避。

文侯赞叹说:“真是一位高士啊!”便在西河停留了一个月,天天到段干木门前求见。段干木被他的诚心打动,不得已与他相见,文侯将段干木请到安邑,把他与田子方一同奉为上宾。

四方的贤才之士闻听文侯礼贤下士,纷纷前来投靠,除了田子方、段干木外,魏文侯还任用了李克、翟璜、田文、任座等一班谋士,魏国朝堂上才智之士之多,为当时天下第一。

秦国曾多次打算兴兵伐魏,只因害怕魏国人才济济,这才作罢。魏文侯曾与掌管山泽猎场的官员约好午后围猎,不料这日早朝时天上突然下起大雨,气温骤降,文侯向群臣赐酒,君臣共饮。饮酒兴致正高,文侯问左右道:“午时到了吗?”左右说已到。

文侯说:“我与掌管山泽猎场的官员约好午后出猎,他们一定在郊外等候多时了,今日下雨,虽不能如约围猎,但我却不能不按时赴约。”

城中百姓见文侯冒雨出行,都感到很奇怪,等听说文侯赴约一事,纷纷称叹道:“我们国君如此重诺守约,真是个大信人!”从此魏国凡有法令宣布,百姓无不敬遵严守,没有人敢违犯懈怠。

却说晋国之东,有一个中山国,姬姓,爵位为子爵,是白狄族的一支,又称鲜虞。中山国自晋昭公以后,时常反叛,晋君曾多次发兵征伐。等到三家分晋,中山国就断绝了对晋的岁贡朝拜。中山国国主姬窟,喜爱彻夜狂饮,常以昼为夜,以夜为昼。他疏远大臣,宠幸奸佞小人,致使百姓十分不满,国家动荡不宁。

魏文侯想攻灭中山国,召集群臣商议此事。魏成奏道:“中山国离东面的赵国近,离南面的魏国远,我们即使派兵将它攻下,也未必能守得住。”

文侯说:“可如果让赵国吞并了中山国,他们的势力定会压倒我们。”

翟璜奏道:“臣举荐一个人,他姓乐名羊,是本国榖邱人,此人文武全才,是个做大将的材料。”

文侯问:“何以见得?”

翟璜答道:“乐羊曾在路上捡得别人丢失的重金,他将金子带回家,他的妻子啐他说:‘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这金子不知来历,你怎能将它带回家,来玷污你的名声呢?’乐羊心中羞愧,将金子扔到荒野,然后与他的妻子告别,到鲁、卫两国去游学。一年后乐羊归来,他的妻子正在织布,见他回来问道:‘你学业已成了吗?’乐羊答:‘还没有。’他的妻子取刀将未织完的布丝一刀割断,乐羊问他的妻子为何如此,他的妻子说:‘你学成而归,就如布帛织成,可裁剪做衣服,如今你学业未成,半途而废,与这织机上被割断的布丝又有什么不同!’乐羊被妻子的话感动,再次出门求学,七年不回。如今他就在本国隐居,此人自视极高,不屑做小官,主公何不将他召来重用?”

文侯当即下令让翟璜去召乐羊,群臣中有反对说:“乐羊的儿子乐舒现在在中山国做官,主公怎能任乐羊为将攻打中山?”

翟璜道:“乐羊是个胸怀大志的人。他的儿子在中山国,曾为中山国国君召用乐羊,乐羊认为中山国君昏庸无能,不是个有作为的君主,所以拒不出仕。主公现在若将军国大事交付给他,何愁不能取得成功呢?”

文侯听从翟璜建议,乐羊果然随翟璜入朝来拜见文侯,文侯说:“我本来想把攻灭中山国的重任委托给你,只可惜你的儿子在中山国做官。”

乐羊答道:“大丈夫建功立业,各为其主,臣怎能因为父子私情而荒废国家大事?臣此去如不能将中山国灭掉,甘受军法处置!”

文侯大喜道:“你如此自信,我怎能不相信你!”遂命乐羊为元帅,西门豹为先锋,率兵五万,进攻中山国。

姬窟听说魏国来攻,急命大将鼓须领兵驻扎楸山,准备抗击魏军,乐羊率魏军驻扎文山,两军相持一个月,未分胜负。

乐羊对西门豹说:“我在主公面前立下军令状,现在出兵一个月多却寸功未建,真令人羞愧!我看楸山上树木繁茂,如果能有一个孤胆英雄,率一支人马深入敌军腹心,放火烧山,敌人必乱阵脚,我们乘乱进兵,定会大获全胜。”西门豹愿领兵前往。

这时正是八月中秋,姬窟派人给楸山守军送来酒肉,鼓须等人对月饮酒,戒备松懈。三更时分,西门豹率兵偷袭,士卒每人手持引火之物,将山林四下点燃。鼓须见军中起火,忙带醉率人救火,无奈大火满山漫延,无从下手。中山兵见大火无法扑救,不由心中慌乱,鼓须知前营有魏军偷袭,急忙率兵向山后撤退,不料正与乐羊大军相逢,两军混战一阵,中山兵大败逃走。鼓须拼死逃出,来到白羊关,魏军紧追而来,鼓须只得弃关而逃,乐羊指挥魏国大军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地。鼓须领残兵见到姬窟,告诉他乐羊如何智勇双全,难以敌挡。

不久,乐羊领魏军包围了中山国都,姬窟将群臣召来商议退敌之计,大夫公孙焦说:“乐羊是乐舒的父亲,乐舒在本国为官。主公可让乐舒到城上游说他的父亲,让乐羊撤军回去,这是我们退兵的上上之策。”

姬窟将乐舒召来说:“你的父亲率魏军攻城,你如能说服他撤军,寡人定有重赏。”

乐舒为难道:“臣的父亲先前不肯出仕中山国,如今做了魏军统帅,两军阵前,各为其主,臣怎能说得动他?”

姬窟再三强求,乐舒只得登上城楼,大声呼叫,请求父亲出阵相见。乐羊披挂上阵,一见乐舒,不等他开口,就大声责备道:“君子不居住危难之国,不侍奉无道之君,你贪图荣华富贵,不知审时度势,我今日奉魏君之命讨伐中山国,你赶快劝你们国君投降,只有这样我们父子才能相见。”

乐舒说:“投降不投降在于国君,并不是孩儿所能决定的,现在只求父亲暂缓攻城,让我们君臣慢慢商议一下。”

乐羊说:“我姑且下令休兵一月,以成全我们的父子之情,你们君臣须尽早将此事商定,不要耽误我的大事。”

乐羊果然下令魏军,对中山国围而不攻。姬窟利用乐羊的爱子之心,有意拖延时日,再三派乐舒去向乐羊求情,乐羊都应允了。转眼三个月过去,魏军先锋西门豹心中狐疑,向乐羊问道:“元帅将攻城之期一缓再缓,难道我们不想攻灭中山国了吗?”

乐羊说:“中山国君不爱护百姓,我们这才兴兵讨伐,若强攻硬打,百姓士卒死伤必多,我再三同意延缓攻城,并不仅是因为父子之情,而是为了赢得民心。”西门豹心中十分佩服。

再说魏文侯手下的官员见乐羊刚被举荐就得如此重用,心中十分不服,这时听说乐羊三次停兵攻城,便向文侯进谗言道:“我军屡战屡胜,势如破竹,乐羊却只因乐舒一句话,就停兵三月不攻,可见他是多么看重父子之情。主公若不将他召回,我国必会劳民伤财,徒劳无功。”

文侯不置可否,私下却将翟璜召来询问。翟璜说:“乐羊智谋过人,他必有自己的破敌之计,请主公不要多疑。”此后群臣纷纷上书,有的说中山国要将国土一半赠给乐羊,有的说乐羊与中山国合谋,准备反戈攻魏,魏文侯将群臣奏折收在箱中,却时常派出使者去乐羊军中犒劳慰问,并让人为乐羊在魏都修建府第,准备等候他率军凯旋。

乐羊闻听此讯,心中十分感激,他见中山国不肯投降,便下令魏军发起攻击。中山国都城城墙坚厚,储粮甚多,城内又有鼓须、公孙焦全力督战,魏军连攻数日,无法破城进入。乐羊大怒,与西门豹亲自冒着箭雨指挥攻城,鼓须被魏军射死在城头。

公孙焦找到姬窟说:“事情紧急,眼下只有一计可退魏兵。”姬窟急问何计。

公孙焦说:“乐舒三次游说其父,请求宽缓攻城,乐羊都一口答应,可见乐羊的爱子之心。现在我们可将乐舒绑在高竿上,威胁乐羊,说他若不退兵,我们就将他的儿子杀死,这样一来,乐羊必会下令停止攻城。”姬窟应允。

乐舒被绑在高竿上,大声呼叫:“父亲救命!”

乐羊见此情景,大骂道:“不肖之子,你在中山国做官,却既不能为你的国君出谋划策,破敌取胜,又不能劝君审时度势,趁早归降,现在还敢像黄口小儿一样啼哭乞怜吗?”说着就要开弓将乐舒射死。

乐舒叫苦下城,见到姬窟说:“我父亲一心为国,全不顾父子之情,臣请求主公赐我一死,以谢不能退敌之罪。”

公孙焦说:“父亲率兵攻城,儿子不能无罪,应该赐死。”

姬窟不愿说:“这又不是乐舒的过错。”

公孙焦说:“乐舒一死,臣就有退兵之计。”姬窟把宝剑交给乐舒,乐舒自刎而死。

公孙焦道:“人情没有比父子更亲的了,现在可将乐舒煮成羹汤派人给乐羊送去,乐羊见到羹汤,心头必会大乱,我们便可乘他悲伤哀痛之机,领兵杀出,这样也许可将魏军击退。”

姬窟不得已,只得听从公孙焦的话,派人将羹汤和乐舒的首级一同送给乐羊,并让人传话说:“寡人因小将军不能退敌,已将他处死煮成羹汤,现在特派人献给元帅。小将军在城中还有妻儿,元帅如再下令进攻,寡人就将他们全部处死。”

乐羊看到儿子的首级,大声骂道:“不肖之子,你不明大义,侍奉无道昏君,本就该有这样的结果。”

当即取出羹汤,当着中山国使者的面吃下,然后对他说:“承蒙你们国君送来羹汤,我一定在城破之日向他面谢,我军中也有大锅等着他!”使者回城报告,姬窟见乐羊不为所动,加紧攻城,担心城破后被他羞辱,遂逃入后宫吊死。

公孙焦开门投降,乐羊以谗谄误国之罪将他斩首。乐羊在城中安抚百姓完毕,留下五千兵马,让西门豹镇守中山,自己统率大军班师回魏。

魏文侯闻听乐羊得胜凯旋,亲自率群臣到城外迎接,说:“将军为国丧子,我心中十分不忍。”

乐羊叩头说:“主公将军国大事委托给我,臣怎敢顾私情而荒废国家大事?”

文侯在宫中高台上为乐羊设宴庆功,亲手将一大杯酒赐给乐羊,乐羊接酒饮下,趾高气扬,脸上流露出居功自傲之色。酒席结束,文侯命左右将两个密封的箱子赐给乐羊。

乐羊心想:“箱中一定是金玉财宝,主公怕群臣嫉妒,所以才将它密封。”

乐羊回到家将箱子打开,发现里面全是朝臣写给文侯的奏折,奏折纷纷指责自己有反叛之心,乐羊大惊道:“原来朝中竟有人如此诽谤陷害我!如不是主公对我深信不疑,我怎么会有今日的成功?”

第二天,乐羊上朝谢恩,文侯要对他封赏,他连忙辞谢说:“攻灭中山国,全赖主公在朝内主持,臣在外稍效犬马之劳,怎敢居功?”

文侯说:“只有我能任用将军,也只有将军才能辅佐我完成这一功业,将军不必过谦。”

文侯将灵寿赐给乐羊作封地,称他为灵寿君,同时解除了他的兵权。

翟璜不解问道:“主公既知乐羊才智过人,为何不让他领兵镇边反而让他闲居享乐呢?”文侯笑而不答。

翟璜出朝又问李克,李克说:“人之常情,亲莫如父子,乐羊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爱,对别人又能怎样?这就和管仲当年怀疑易牙一样。”翟璜这才恍然大悟。

文侯认为中山国离魏都遥远,非得有亲信之人领兵镇守,才能保得安宁,于是便封世子击为中山君。世子击领命出朝,正遇上田子方乘坐破车而来,击慌忙下车,站在道旁向田子方致意,田子方却驱车而过,理也不理,击心中不满,命人将他的车拦过,自己上前问道:“我想问问先生,是富贵的人有资格骄傲呢,还是贫贱的人有资格骄傲?”

田子方答道:“自古以来,只有贫贱的人能骄傲,哪有富贵人骄傲的道理?国君如骄傲自大,国家社稷难保,大夫如骄傲自大,宗庙也保不住,楚灵王因骄国亡,智伯瑶因骄族灭,可见人决不能依仗富贵就可骄傲自大。至于贫贱之士,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土布短衣,于人无求,与世无争,只因有的君主仁贤谦虚,他才肯来朝辅助,否则他拂袖而去,隐居深山,谁又能将他拦住?周武王能够诛杀万乘之尊的商纣王,却不能使首阳的两个孤苦老人伯夷、叔齐屈服,世子你说贫贱者应不应该骄傲呢?”世子击心中惭愧,向田子方谢罪而去。文侯听说田子方不向太子屈身,心中对他更加敬重。

此时邺城太守之位空缺,翟璜向文侯奏道:“邺城位于上党、邯郸之间,与赵、韩两国相邻,必须得有精明能干的官员镇守,此职非有西门豹充任不可。”文侯准奏。

西门豹来到邺城,发现当地城乡萧条,人烟稀少,心中感到奇怪,便派人将村中几位老翁请来,询问原由。

众人都说:“只因每年为河伯娶新娘,才致使乡亲们如此贫苦。”

西门豹说:“奇怪,奇怪,河伯又怎能娶妻,你们给我详细说说。”

老翁说:“漳水自沾岭而来,由沙城向东流去,经过邺城。河伯就是清漳河的河神。河神喜欢美貌女子,每年必须给他送去一个美女做夫人,这样才可保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否则河神发怒,就会使河水泛滥,将村落人家淹没。”

西门豹说:“这事是谁起头干的?”

老翁说:“是城中叫觋的巫婆说的,百姓害怕水患,不得不听从。此事每年都由村里富豪、乡吏、三老和巫婆出面,从民间收钱上百万。他们用其中二三成为河伯娶妻,其余的就私下分了。”

西门豹问:“百姓任其搜刮,难道就没有怨言吗?”

众人说:“巫觋主持祭神,富豪、乡吏、三老有奔走聚钱之劳,乡亲们虽不喜欢,却也罢了。更有甚的是每到春天播种时,巫婆到处寻访民间女子,见到有几分姿色的人,就说‘这个女子可做河伯夫人’。有钱的人不愿献出自家女子,就多破费些钱财,另找别的女子代替,家贫的就只好将女子交给他们摆布。巫婆派人在河边修建华丽的宫舍,为新娘沐浴更衣,然后选择吉日良辰,用苇杆编成小舟,让新娘坐上,漂在水面,小舟漂流几十里就没入水中了。乡亲们交不起这一费用,又怕自己的女儿被河神娶去,便都纷纷携女逃走,所以现在此地人烟稀少。”

西门豹又问道:“你们这里遭过水灾吗?”

老翁说:“幸赖每年按时为河神娶妻,不曾触怒河神,但水灾虽免除了,无奈本地地势高远,河水无法上达,因而每遇少雨之年,时又常有旱灾发生。”

西门豹说:“河神既有灵验,等为河伯娶妻时,我也和你们一道去送亲。”到了娶亲之日,村中老翁果然来禀告西门豹。

西门豹衣冠整齐地来到河边,看到乡吏、富豪、三老和其他头面人物早已来到,有人将主持娶亲仪式的巫婆引见给西门豹,西门豹抬眼一看,见是一个老年妇人,便对她说:“麻烦你将河伯的新娘叫来,我想看一看。”老巫婆转身让身后的弟子去将新娘带来。

西门豹见那个新娘容色中等,摇头对众人说:“河伯是尊贵之神,必须有绝色女子才能与他相配。这个女子相貌太差,请大巫师为我去报告河伯,就说等另找到貌美女子,再给他送去。”

说着便命令手下士卒将老巫婆抱起,抛入水中,众人见此情景,不由大惊失色。西门豹在河边等了很久,说道:“老巫婆年岁太大,真不中用,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回话。让她的弟子去为我催一催。”士卒抱起老巫婆的一个弟子扔到水中。

一会儿,西门豹又说:“这个弟子怎么去了这么久?”又让人将另一个弟子扔入水中。西门豹又等了一阵子,对众人说:“这些女流之辈,连句话都传不清,请三老去向河神说个明白。”

三老正想推脱,西门豹大声喝道:“快去快回,不要耽搁。”三老也被推入河中,随波而去,西门豹鞠躬行礼,恭恭敬敬地等在河边。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西门豹开口说道:“三老年事已高,也说不清楚,请乡吏、富豪为我走一趟吧。”乡吏、富豪们吓得面无人色,汗流浃背,纷纷跪地磕头求饶,直磕得满脸是血。

西门豹大声说道:“河水滔滔,一去不返,河伯在哪里?你们枉杀民间女子,罪当偿命?”

众人又磕头哀求说:“我们也是被巫婆欺骗,请太守饶命?”

西门豹又说:“老巫婆已死,今后谁再敢说为河伯娶亲,我就让他做媒人,先去报告河伯。”

西门豹查抄乡吏、富豪、三老的财产,把他们搜刮来的钱财全部退还给百姓,又让几位老翁去为村中壮年无妻的人说媒,将老巫婆的十几个女弟子嫁给他们,盛行当地的巫风渐渐绝迹。逃难在外的百姓闻听此讯,纷纷返回故里。有诗为证:河伯何曾见娶妻?愚民无识被巫欺。一从贤令除疑网,女子安眠不受亏。

西门豹勘测地形,发动民伕,在漳河流域开了十二道平渠,既削弱了漳水的流势,又使沿岸庄稼得到灌溉,从此百姓衣食丰足,邺城大治。现在临漳县有西门渠,就是西门豹当年率人开凿的。

一日,文侯对翟璜说:“我听从了先生的话。起用乐羊攻打中山国,起用西门豹治理邺城,两人都十分胜任。西河位于我国西边,是秦人入侵魏国的必经之路,先生你看派谁镇守西河最好?”

翟璜沉思半响,答道:“臣举荐一人,此人姓吴名起,有将帅之才。他刚从鲁国来到魏国,主公应赶快将他召来重用,否则时间一迟,他就会被别国所用。”

文侯说:“是不是那个为做上鲁国将军而杀死妻子的吴起?听说此人贪财好色,性情残暴,我怎能重用这种人?”

翟璜说:“臣举荐人才,是为让他们发挥一技之长,为主公建功立业,至于他们平素的为人作风,则不在臣的考虑之内。”

文侯说:“你替我将他召来。”

第86回 吴起杀妻求将 邹忌鼓琴取相

话说卫国人吴起,年轻时闲居家中,终日击剑练武,不务正业,常被他的母亲责备。吴起将自己手臂咬破,对母亲发誓说:“我现在与母亲告别,游学四方,若不能拜将入相,取得富贵,决不返回卫国与母亲相见。”母亲流泪挽留他,吴起头也不回地出城北门而去。

吴起来到鲁国,在孔门弟子曾参门下学习,昼夜苦读,不辞劳苦。齐国大夫田居出使鲁国,他喜欢吴起勤奋好学,便把女儿嫁给他为妻。

曾参知道吴起家中有老母在堂,一日问他道:“你离家游学,已有六年,却从不回家探望自己的母亲,作为儿子,你怎能心安?”

吴起答道:“我曾向母亲起誓:“不拜将入相,决不返回卫国。”

曾参说:“你可以向别人起誓,却怎么能向自己的母亲起誓呢?”从此对吴起的为人感到不满。

不久,卫国传信来,说吴起的母亲已死,吴起仰天大哭三声,马上收泪,诵经读书如常。

曾参怒道:“吴起母亲死去,自己却不奔丧返家,是一个忘本之人。河水无源就会枯竭,树木无根就会断折,人若无本,怎能得善终?吴起不是我的弟子!”

吴起被逐,从此抛弃儒学改修兵法,三年后学成,来到鲁国求官。

鲁相公仪休常与他谈论用兵之道,知道他有将帅之才,便将他举荐给鲁穆公,吴起被封为大夫。

吴起既得到优厚俸禄,便买了许多姬妾,开始纵情声色。此时齐相田和正想篡夺君位,他害怕齐、鲁两国由于世通婚姻,一旦自己篡位,鲁国会兴兵攻打,便先下手为强,出动军队攻打鲁国,想用武力胁迫鲁国就范。

鲁相公仪休向鲁穆公奏道:“要想击退齐军,非得起用吴起不可。”穆公口头虽答应,却始终不肯拜吴起为将。

等到齐军攻下成邑,公仪休再次奏请穆公说:“臣曾举荐吴起领兵破敌,主公为何不起用他呢?”

穆公答道:“我也深知吴起有将帅之才,然而他娶的妻子是齐国田家之女,世上至爱莫过夫妻,谁能保证他不起反叛之心呢?”

公仪休出朝,吴起已在相府等候多时,一见公仪休回来,便问道:“齐军已侵入我国纵深腹地,主公是否已找到能够破敌的良将?今日不是我吴起夸口,主公若让我统兵为将,我定能将齐军杀个片甲不回。”

公仪休说:“我向主公再三举荐你,主公因你与齐国田家通婚,这才犹豫不决。”

吴起说:“解除主公的疑心,那还不容易!”于是回家问他的妻子田氏说:“人人都愿意有妻子,这是为什么?”

田氏答道:“有内有外,才能立家,娶妻子自然是为了成家立业。”

吴起说:“丈夫能拜将入相,加爵进禄,功垂青史,名传千载,这是更大的家业,夫人是不是也希望丈夫得到这些呢?”

田氏答:“当然”。

吴起说:“我有一事相求,请夫人成全于我。”

田氏不解地问:“妾是一个女子,哪有能力帮助我夫成就功名呢?”

吴起说道:“现在齐国出兵攻鲁,鲁君本想让我统兵为将,只因我娶得是齐国田家的女儿,他这才犹豫不决。如果我能带着你的人头去拜见鲁君,他必定会消除疑心,这样一来,我的功名富贵就有望了。”

田氏大惊,正想开口说话,吴起拔剑一挥,田氏的人头已经落地。史官有诗道:一夜夫妻百夜恩,无辜忍使作冤魂?母丧不顾人伦绝,妻子区区何足论。

吴起带着田氏人头来见穆公说:“臣一心报国,主公因臣的妻子而对臣起疑,现在臣已将妻子杀死。”

穆公心中不忍,摆手说道:“请将军先下去。”

一会儿,公仪休入朝拜见,穆公对他说:“吴起杀妻求将,实在太残忍了。我看他居心叵测。”

公仪休说:“吴起不爱妻子,热衷功名,主公现在若不起用他,他必会助齐攻我。”

穆公听从公仪休之劝,当即封吴起为大将,泄柳、申详为副将,命他们率兵二万迎击齐军。

吴起领命为将后,与军中士卒同甘共苦,睡卧不用床席,行军不骑战马,见到士卒背粮过多,行走艰难,便与他们一同背粮前进,有个小兵身上生了毒疮,吴起便亲自为他医治调理,并用嘴为他吮吸脓血,士卒们对吴起感恩戴德,亲如父子,纷纷发誓愿为吴起拼死在疆场。

再说田和领齐国大将田忌、段朋,长驱直入,这时他听说鲁国起用吴起为将,不由哈哈大笑道:“此人是我田家女婿,是个好色之徒,他又懂得什么排兵布阵。鲁国让此人率兵,怎能不一败涂地?”

等到两军对垒,田和见吴起不出营挑战,便偷偷派人去鲁营窥探。探子看见吴起与军中军阶最低的士卒席地而坐,同锅吃饭,回来报告田和,田和又大笑说:“将帅尊严,军士才能敬服,军士敬服将帅,军队才能有战斗力,吴起如此领兵,怎能服众?”

于是便派爱将张丑,假称愿意和解,来到鲁军中探看虚实。吴起将精兵强将藏在后军,自己带着一班老弱残兵出来见客。吴起将张丑引入,张丑问道:“外面盛传将军为得兵权,不惜将妻子杀死,果真有此事吗?”

吴起假装大吃一惊,答道:“我吴起虽不肖,但也曾在孔子弟子曾参处读过几天诗书,怎敢做出这等不仁不义之事?我妻子因病而亡,与我拜将统军一事虽是同时发生却毫不相干,请将军不要误听谣言。”

张丑将田和愿意与鲁国和解之事说出,吴起道:“我乃是一介书生,怎敢与田氏作战为敌?田相国愿意和解,我更是千愿万肯的。”

吴起将张丑留在军中,欢饮三日,绝口不提发兵交战一事,张丑临行前,吴起又再三向他申明,愿意和齐国言和退军。张丑离去,吴起立即暗中调兵遣将,分作三路,尾随张丑向齐军进击。

张丑回军报告,田和以为鲁军又弱又无斗志,全不放在心上。田和正自得意,忽听到营门外鼓声大作,鲁军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来,田和大惊,齐军营中更是一片混乱。

齐将田忌见势态严重,慌忙率步兵从正面迎敌,不料鲁将泄柳、申详又各率人马从左右两翼杀来。齐军弃尸遍野,大败逃去,吴起率兵一直追击到平陆,方才班师回朝。

鲁穆公大喜,晋封吴起为上卿。田和因张丑误报军情,要将他治罪,张丑辩解说:“小将见到的确实是那样,谁能料到吴起暗中使诈?”

田和长叹说:“吴起用兵之妙,实不下于孙武子和司马穰苴,若他被鲁国长期任用,我齐国必会后患无穷。我想派一人去鲁国,与他暗中通好,你敢去吗?”

张丑答道:“小将愿舍命前去,将功折罪!”田和让张丑带上美女两名,黄金千两,装扮成一个富商,到鲁国向吴起行贿。

吴起贪财好色,当即将礼物收下,对张丑说:“请转告田相国,假如齐国不侵犯鲁国,鲁国决不会发兵与齐交战。”张丑离开鲁国都城,故意将行贿一事加油添醋地泄漏出去,搞得鲁国沸沸扬扬。

鲁穆公闻听此事,说道:“我本来就知道吴起居心叵测。”打算将吴起削爵治罪,吴起闻听,心中惊惧,连夜弃家逃到魏国,来到翟璜家做宾起。

文侯将吴起召来,问他说:“听说将军曾为鲁国国君立下大功,如今将军为何竟弃家逃到敝国?”

吴起答道:“鲁君猜忌多疑,听信谗言,所以臣才逃命到此。听说君侯礼贤下士,天下归服,臣愿为君侯执鞭马前,即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文侯于是便封吴起为西河太守,吴起来到西河,整修城池,操练兵马,对士卒关怀爱护倍至,与他做鲁国将军时无异。为防秦国入侵,吴起在西河修筑了一座新城,取名为吴城。

此时,秦惠公去世,太子出子继位。惠公是简公的儿子,简公是灵公的叔父,当年灵公去世,他的儿子师隰年纪尚幼,群臣于是便共扶简公即位为君,简公传惠公,惠公传出子,至此已有三代。此时师隰年纪已大,他将群臣找来问道:“国家本来就是我父灵公的国家,我有什么罪,被你们废掉?”群臣无辞答对,于是便相商将出子杀掉,改立师隰为君,称秦献公。

吴起乘秦国内部动乱,发兵袭击秦国,将黄河以西五座城池攻占。

文侯因翟璜举荐贤才有功,想把他封为相国,于是便将李克找来商议,李克答道:“封翟璜不如封魏成。”文侯点头称是。

李克出朝,翟璜迎面问他道:“听说主公想封一个相国,现在定下了吗?究竟是谁?”

李克答道:“已决定封魏成。”

翟璜不满地说:“主公想要攻灭中山国,我举荐了乐羊,主公想治理邺城,我举荐了西门豹,主公想平定西河,我举荐了吴起。我哪一点不如魏成?”

李克说:“魏成举荐的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与主公非师即友,你举荐的人再能干也不过是主公的臣子。魏成一心为国,每年都将俸禄的十分之九拿出,款待四方贤士,你的俸禄全都自己食用了,你怎么能比得上魏成呢?”

翟璜满脸羞愧,向李克谢罪说:“我这粗鄙之人,说话失言,请大夫原谅。”

从此魏国将相各展其才,国家安定,三晋中以魏国最强。

齐国相国田和见魏国强大,文侯又深得天下人心,便主动派人与魏国结好,并请文侯出面向周室请求,想效仿三晋,自立为君。

这时周威烈王己死,太子周安王继位,周室势力更加衰微。安王同意了文侯的请求,下诏封田和为诸侯,称田太公。田氏从陈国公子完逃奔齐国,侍奉齐桓公,共传十世,到田和时终于取代齐国而自立,姜氏宗祀断绝。

当时三晋都十分注重选择贤相,因而相国在魏、赵、韩三国权力都很大。单说韩相国侠累,未得志时曾与濮阳人严仲子严遂为八拜之交,侠累家贫而严遂家富,严遂供他日常费用,又出千金助他游仕列国,侠累因此在韩国受到重用,官拜相国。侠累执政后,府邸门禁森严,严遂希望他能将自己举荐给韩烈侯,结果却一等数月,连侠累的面都见不上。严遂用自己的家财贿赂韩侯左右,终于得到烈侯召见。烈侯颇看重严遂,想加以任用,侠累却多次在烈侯面前数说严遂的短处。阻止烈侯起用严遂。严遂闻听此事,心中十分愤恨,于是便离开韩国,遍游列国,想寻访勇士刺杀侠累。

严遂来到齐国,见有人在店铺中宰牛,只见那人高举大斧,一斧就将牛砍得筋骨折断,毫不费力。严遂见那人相貌威武,口音不像齐国人,便邀请与他会面。严遂问那人姓名来历,那人说道:“在下姓聂名政,是魏国人,因性情耿直,得罪了乡邻,这才带老母与姐姐逃到此地,以屠牛为业。”

第二日,严遂衣冠严整地去拜访聂政,邀请他来到一家酒店,将百两黄金作为礼物赠给他,然后说道:“听说你有老母在堂,我特向你献上这点小小礼物,想帮你赡养老母。”

聂政说:“先生帮我赡养母亲,也一定有用我之处,若不说明白,我决不敢接受如此重礼。”

严遂于是便将侠累忘恩负义,自己想寻求勇士将他刺杀一事告诉聂政,聂政说:“前辈勇士专诸有言:‘老母在堂,不敢将此身交给别人。’请先生另访别的勇士,在下不敢白受先生的重礼。

严遂说:“我敬佩你的大义,想与你结为兄弟,又怎敢以自己的私事来夺去你对母亲的一片孝心呢?”

聂政无奈,只得将礼物收下,用其中一半为其姐聂做了嫁妆,留下一半供养母亲。这年年末,聂母病逝,严遂前去哭吊,又为聂政代理丧事。

聂政将母亲安葬后,对严遂说:“现在我的性命就是先生的性命,请先生驱使,不必为我担心。”

严遂想为他物色车马随从,聂政说:“相国既是至贵之人,出入定会有许多侍卫武士跟随,因此只能智取,不能硬拼,我只带上一把锋利的匕首,到时相机行事就行了。现在我就与先生永别了。”

聂政来到韩国,在都城郊外休息了三天,第四天早晨入城,正赶上侠累下朝归来,聂政一路尾随,却始终未能得到下手的机会。侠累回到府第大堂,处理政务,左右纷纷拿着书信文牍上前禀告,聂政远远看见,便乘着人多混乱、武士懈怠之机,口称:“有要事要禀告相国。”从门外直冲进去,武士想出手将他拦住,却被聂政打倒。聂政抢上公堂,抽出匕首来刺侠累,侠累惊起,未等离案躲避,就被聂政刺中心脏死去。

堂上顿时乱成一团,卫士高叫“有刺客”,关上大门来捉聂政,聂政手挥匕首刺死几人,他料到自己难脱身,恐怕被人认出,急忙用匕首将脸部削烂,又将两眼挖出,然后用匕首刺断自己喉管死去。

早有人将此事报知韩烈侯,烈侯问:“刺客是什么人?”众人都不认识,烈侯下令将聂政尸体抛在市中,悬赏千金,让人举报,想得到刺客的姓名来历,为侠累报仇。

消息传到魏国,聂政之姐聂大哭说:“一定是我弟弟。”

于是聂便用白布包头,来到韩国,在市中找到聂政尸体,抱住放声大哭。管市官员将她拿获问道:“你是死者的什么人?”

聂说:“死者是我的弟弟聂政,我是他的姐姐聂。他知道刺杀相国是死罪,担心连累贱妾,所以才破面抉目隐瞒其身分。贱妾不忍他埋没在世人心中,远道赶来,愿以一死来成全我弟弟的侠名。”

管市官员说:“死者既是你的弟弟,你也一定知道他刺杀相国的原因,究竟是何人主使,你若说出,我将奏明主上,饶你一死。”

聂说:“贱妾如怕死,也就不会来了。我弟弟受人之托,不惜捐躯,刺杀千乘之相国,妾不说出我弟的身份,是埋没我弟的侠名,妾如供出主使人姓名,岂不是埋没了我弟的大义?”

说完头撞凉亭石柱而死。管市官员将此事报告烈侯,烈侯叹息不已,命人将他们姐弟收葬,又令韩山坚代替侠累之职。

烈侯传位文侯,文侯传位哀侯。韩山坚与哀侯向来不和,乘他地位不稳将他刺死,群臣诛杀韩山坚,扶立哀侯之子若山继位,称韩懿侯。懿侯传位太子昭侯,昭侯起用申不害为相国,申不害精通政务,韩国大治,此是后话。

周安王十五年,魏文侯病重,派人将太子击从中山召回,赵国闻听魏太子离开中山,发兵将它攻占,从此魏、赵两国结下仇恨。

太子击赶回魏都,文侯已经去世,击继位为君,称魏武侯,武侯拜田文为相国。吴起从西河赶来朝贺,他自恃军功卓著,指望得到相国之位,听说田文已拜相国,心中十分不满。退朝后他将田文拦住说:“你知道我吴起的功劳吗?咱们今天论论谁的功劳大。”

田文拱手道:“将军请说。”

吴起说:“指挥三军,使将士们闻鼓而忘生死,为国建功,你比我吴起如何?”

田文答道:“我不如你。”

吴起说:“统率百官,安抚百姓,使国家强盛,你比我吴起如何?”

田文答道:“我不如你。”

吴起又说:“镇守西河,使秦兵不敢向东进犯,韩、赵宾服,你比我吴起如何?”

田文又答道:“我不如你。”

吴起说:“你三者都不如我,如今官位却在我之上,这是为什么?”

田文回答道:“我的确居之有愧,但如今新君刚刚继位,国事未定,我想眼下还不是你我论功之日。”

吴起低头沉思半晌说:“你说得也有道理,但这相国之位终究应该归我执掌。”宫中内侍看到两人争论,将它告诉了武侯,武侯担心吴起心中怨恨,便将吴起留在都城,另派他人去镇守西河。吴起害怕自己被武侯处死,连夜逃往楚国。

楚悼王熊疑十分了解吴起的才干,一见面便把楚国相印交给了他。

吴起感激不尽,当场向楚悼王提议说:“楚国有沃野千里,人口百万,本应雄压诸侯,世世执掌天下霸主之位,现在之所以衰微,主要是不善于备战养兵。要想使军队强大,首先得有充足的军费,如今楚国冗官满朝,更有许多王室的远族远亲,尸位素餐,消耗着楚国财力,而三军将士却因薪俸不足而食不果腹,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即使想为国效力拼死也无法做到。大王如能听臣之计,罢免冗官,断绝王室远族远亲的俸禄,将这些钱财用来养兵备战,大王做到这些后楚国若不国威大振,臣请大王以欺君之罪将臣处死。”悼王应允。

吴起于是重新排订官制,削去朝内朝外冗官数百人,又下令断绝已传五代的王室宗族的俸禄,让他们自食其力,五代以内的宗族成员的俸禄也依次削减,所省费用全部缴入国库。吴起又从楚国各地选来大批精壮士卒,日夜加以训练,提高他们的薪俸待遇,士卒无不感激,纷纷表示要以身许国,捐躯沙场。

楚国终于凭其强大的军队而威震诸侯,三晋、齐、秦无不畏俱,一直到悼王去世,都不敢与楚国为敌。

楚悼王去世后,被吴起削去俸禄的楚国宗室子弟不等将悼王入葬就开始在都城作乱,想将吴起杀死。

吴起被迫逃入王宫,众人手持弓箭紧追不舍,吴起见难以脱身,便抱住悼王尸体躺下,众人开弓齐射,吴起被射中,悼王尸体也中了几箭,吴起临死大叫道:“我死不算什么,你们对大王怀恨,箭射其尸,大逆不道,看你们怎样逃脱国法制裁!”众人听了吴起的话,连忙出宫逃走。

不久,太子熊臧继位,称楚肃王。肃王追究宫中射尸一事,命其弟熊良夫率兵将作乱之人诛杀灭族,共灭七十多家。后人有诗叹道:满望终身作大臣,杀妻叛母绝人伦。谁知鲁魏成流水,到底身躯丧楚人。

又有一诗,专论吴起借悼王尸首报仇,临死之时依旧智计过人:为国忘身死不辞,巧将贼矢集王尸;

虽然王法应诛灭,不报公仇却报私。

再说田和被周王封为齐侯,两年后去世,太子午继位为君,午又传位给儿子因齐。因齐于周安王二十三年继掌君位后,自恃国富兵强,见吴、越纷纷称王,也改号为齐威王。魏侯听说齐侯称王,说:“我魏国怎能居于齐国之下?”也改号称王,就是孟子所见的那个梁惠王。

因齐称王以后,纵情声色,不理国政,韩、魏、鲁、赵四国纷纷发兵来攻,齐国边将多次败北。

一日,一个文士叩门求见齐威王,自称说:“姓驺名忌,本国人士,精通奏琴之道,听说大王喜好音乐,特来求见。”

齐威王将驺忌召入,让他当场演奏一曲,驺忌却停指不弹。威王感到惊奇,问道:“先生抚弦不弹,是琴不好还是对寡人不满足?”

驺忌将琴推开,正色说道:“臣精通的是奏琴的道理。弹奏琴曲本是乐师的事,臣虽知一二,却不足以弹奏给大王听。”

齐威王说:“那你就给我讲讲奏琴的道理。”

驺忌讲道:“琴就是禁,就是禁止过分沉溺。过去伏羲造琴,琴长三尺六寸六分,象征三百六十六日;宽六寸,象征上下东西南北六合;前宽后窄,象征金木水火土五行;大弦是君王,小弦是臣子。琴音因缓急而分为清浊,浊音宽厚而不松弛,是为君之道;清音高亮而不乱上,是为臣之道。首弦是宫,次弦为商,再次为角,再次为征,再次为羽。文王、武王又各加一弦,文弦为少宫,武弦为少商,表示君臣相合。君臣相合无间,政令能得到顺利实施。治理国家的道理也是如此。”

齐威王大喜道:“说得好,先生既通琴理,也定精于琴技,请先生为我试弹一曲。”

驺忌答道:“臣以琴为业,就应精通通奏琴之道,大王以治国为业,怎能不了解治国之道?如今大王掌国而不治国,与臣抚琴而不弹琴又有什么不同?臣抚琴不弹,大王心中便不满足,大王掌国不治,万民心中又怎能满足?”

威王心头一震,说道:“先生以琴来规劝我,我已知错了。”

当日便将驺忌留在宫中,第二日齐威王又召来驺忌,与他谈论国事,驺忌劝齐威王远离声色,驱逐身旁奸佞小人,安抚百姓,练兵备战,从事霸业。齐威王大喜,当即便将驺忌拜为相国。

齐国有一个博学善辩之人叫淳于髡,他见驺忌轻易取得相印,心中不服,便率领一群弟子来见驺忌。

驺忌将淳于髡请入,淳于髡满脸傲气,大大咧咧地坐到首座上,对驺忌说:“我有几句话想说给相国。”

驺忌说:“请讲。”

淳于髡说:“儿子不离母亲,妇人不离丈夫。”

驺忌说:“多谢指教。我不敢远离君王身旁。”

淳于髡又说:“木头做成车轮,再涂上猪油,是天下最滑溜的东西,但将它放在方形孔穴上它就不能再转动。”

驺忌说:“多谢指教,我不敢不顺应人情。”

淳于髡又说:“木弓虽被粘得很牢,也有分开的时候,河流纵横分布,到海就会自然合为一体。”

驺忌说:“多谢指教,我不敢不亲近百姓。”

淳于髡又说:“狐裘虽破,也不能用黄狗皮来修补。”

驺忌说:“多谢指教,我一定会任用贤能之人,决不让不肖之徒混入其中。”

淳于髡又说:“轮辐不讲究长短分寸,不能成车,琴瑟不讲究轻重缓急,不能成音律。”

驺忌说:“多谢指教,我一定修明法令,用它来监督那些奸滑官吏。”

淳于髡沉默半晌,然后站起向驺忌行礼退下。

他的弟子问他:“老师见到相国,为何前倨后恭。”

淳于髡答道:“我连说了五句玄妙之言,相国都能对答如流,一语破的,他真是位大才之士,我不如他啊!”

淳于髡对驺忌心服口服,驺忌也时时牢记淳于髡之语,全心治理国家。

驺忌时常问下属:“各地守官谁最贤,谁最不肖?”

众人无不夸赞阿城大夫,指责即墨大夫,驺忌将此事告诉威王,威王又向左右侍从询问,随从回答与其大致相同。

威王私下派人到两地巡查探访,然后降旨令两地大夫入朝拜见。两大夫赶到都城,威王将群臣召集到朝堂,众人纷纷猜测道:“阿城大夫今天必受重赏,即墨大夫却要大祸临头了。”

群臣朝拜完毕,威王先将即墨大夫召到跟前说:“自从你到即墨做大夫后,每天都有指责你的话传来,我派人去巡视,却发现你把即墨治理得很好。只因你全心理政安民,不肯向我左右随从献媚,才受到诽谤,你是一个真正的贤大夫。”下令重赏即墨大夫。

威王又将阿城大夫召上前说:“自从你镇守阿城后,每天都有赞美你的话传来,我派人巡视阿城,却发现那里田野荒芜,百姓饥苦不堪。你用重金厚礼向我的左右随从行贿,让他们为你说好话来欺骗我,不称职的大夫很多,但没有一个比得上你。”

阿城大夫叩头谢罪,威王不听,命令力士抬出大锅,将水烧开,把阿城大夫扔进锅里,威王又将平常夸赞阿城大夫、诋毁即墨大夫的几十名左右随从叫来,责骂道:“我将你们作为耳目看待,你们却私受贿赂,颠倒黑白,来欺骗我,像你们这样的臣子,又有何用?我要将你们全部投进锅中!”

随从们哀哭求饶,威王余怒未消,命人将十几个自己平素最信任的随从逐个投入锅中。在旁的众人无不心惊胆寒。有诗道:权归左右主人依,毁誉繇来倒是非。谁似烹阿封即墨,竟将公道颂齐威。

事后,齐威王选择贤能之士充任各城大夫,让檀子镇守南城抵御楚国,田肹镇守高唐抵御赵国,黔夫镇守徐州抵御吴国,又封种首为司寇。田忌为司马,齐国因此大治。

齐威王封驺忌为武侯,将下邳赐给他作为封地,驺忌谢恩完毕,向威王奏道:“从前齐桓公、晋文公之所以能成为五霸中的最强者,就在于他们打着尊周的旗号。主公现在何不借朝拜周天子之机,设法取得周室支持呢?”

威王说:“寡人现在也已称王,一个王去朝拜另一个王,这怎么能行?”

驺忌答道:“主公称齐王,是指比各国诸侯位高,并不是要借此压倒周天子。主公朝周时可以暂称齐侯,周天子见主公谦恭有礼,必会心生感激之情,而对主公大加封赏。”

威王大喜,当即下令准备车驾,赶赴成周朝拜周天子。这时是周烈王六年,周室衰微不振,很久没有诸侯来朝,现在见齐君主动赶来朝拜,上下无不欢心,周烈王更是倾国搜宝,重赐齐侯。朝拜完毕,齐威王辞别周室,满载而归。

当时天下共有七个比较强大的诸侯国:齐、楚、魏、赵、韩、燕、秦,这七国的土地、人口、兵力都大致相等,其他国家如越国虽然称王,但国力已大大衰弱,至于鲁、卫、郑就更不在话下了。

齐威王任用驺忌等人,励精图治,称霸天下,楚、魏、韩、赵、燕五国纷纷归服,共推威王为盟主,只有秦国因远在西戎之地,被中原列国排斥在外,没有入盟。秦献公之时,秦国天上下了三天金雨,周朝太史儋闻讯长叹道:“秦国的土地是周天子分封的,分五百年后必有合,现在秦国落下金雨,此是大大的吉兆,看来将来得天下的必是秦国。”

秦献公去世后,太子孝公继位,孝公对秦国被中原诸侯排斥一事,耿耿于怀,于是下令张榜招贤。

第87回 说秦君卫鞅变法 辞鬼谷孙膑下山

话说卫国人公孙鞅本出身于卫君的旁支远族,一向喜好法家之学,因见卫国衰微,难以施展自己的才志,便离卫入魏,投到相国田文门下,田文去世后,公叔痤代为相国,他于是又投到公叔痤门下。痤深知卫鞅之才,便举荐他为中庶子,每有大事,必将他召来一同商议。

不久,公叔痤染病卧床,惠王亲自前来探病,他见公叔痤病情很重,奄奄一息,流泪问道:“相国病重,万一不愈,我应该将国事交付给谁呢?”

痤答道:“中庶子卫鞅,年纪虽不大,却是当世少见的奇才。主公如能用他掌国,实在胜臣十倍。”

惠王不置可否。痤又说:“主公若不肯用卫鞅,一定要将他杀死,千万别让他逃出魏境,如果他被别的国家重用,我魏国必受其害。”

惠王应允而出,上车后叹道:“相国的病情真是不轻啊,又劝我重用卫鞅,又说不用就将他杀死。卫鞅又有什么了不起?相国真是病糊涂了。”

惠王走后,痤派人将卫鞅叫到床头说:“我刚才劝大王,想让他重用于你,大王不答应;我又说若不用你一定要把你杀死,大王已经答应。我一向先君后臣,所以我先把心里话说给大王,然后再告诉你。你赶快逃走,否则必遭杀身之祸!”

卫鞅说:“大王既然不能听从相国的话重用卫鞅,又怎能听从相国的话杀害卫鞅?”竟不逃走。大夫公子卬与卫鞅素有交情,也向惠王举荐卫鞅,惠王拒不召用。

此时,卫鞅听说秦孝公下令招贤,便离魏来到秦国,投到孝公的宠臣景监门下。景监深知卫鞅之才,将他举荐给孝公。

孝公召见卫鞅,与他谈论治国之道。卫鞅列举伏羲、神农、尧、舜之事,侃侃而谈,但他的话尚未说完,孝公已沉沉睡去。

第二日,景监入宫,孝公责备他道:“你的客人说话迂腐可笑,不切实际,你怎么将这种人举荐给我?”

景监回家将孝公的话告诉卫鞅,卫鞅说:“我期望秦君能仿效尧、舜,成就帝道,君却不理解。我请求再去进言。”

景监说:“主公心中不满,等五天后我再向主公请求吧。”

五天以后,景监又对孝公说:“臣的客人话还没说完。他想请主公再见他一次。”

孝公再次召见卫鞅,卫鞅向孝公谈了夏禹、商汤、周武之事,孝公说:“先生的确是博闻强记,但古今情势不同,你说的这些今日已行不通了。”于是便让卫鞅退下。

景监早已等在门外,这时见卫鞅从宫中出来,便迎上去问道:“今日怎么样?”

卫鞅说:“我今日给秦君谈王道,他还是不满意。”

景监生气说:“君主寻找贤能之士,如同猎人制作弓矢,一心只想尽快有所收获,他们又怎能放弃眼下的实利而去效法前世帝王呢?先生算了罢!”

卫鞅说:“我原来不了解秦君的志向,所以先用语言来试探他,我现在心中已有把握,如果能使我再见到秦君,我一定能把他说服。”

景监说:“先生两次向我主进言,两次都不欢而散,我还敢再出向我主饶舌让他发怒吗?”

第二天,景监入朝向孝公谢罪,不敢再提卫鞅求见之事。景监回到家中,卫鞅问他说:“你替我向秦君请求了吗?”

景监答没有,卫鞅叹道:“可惜啊!秦君口头上说要下令求贤,却放着人才不用,我卫鞅可要走了。”

景监问他:“先生要到哪里去?”

卫鞅说:“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一个比秦君更肯礼贤下士的君王,比你更善举荐贤才的大臣吗?”

景监说:“请先生再耐心等些日子,五天后我再为你请求。”

五日之后,景监入宫侍奉孝公,孝公正饮酒欢畅,忽见鸿雁从头上飞过,不由停杯长叹。

景监问他为何长叹。孝公说:“从前齐桓公曾说过:‘我有了仲父,就如鸿雁有了羽翼。’寡人下令求贤,如今已过数月,却没有见一个奇才上门,就像鸿雁,空有一飞冲天的志向,却无羽翼可凭借,因此才叹息。”

景监乘机说:“臣的客人卫鞅,自称有帝、王、霸三术,过去他向主公说的是帝、王之事,主公认为不切实际,现在他还有‘霸术’想献给主公。”

孝公闻听“霸术”二字,正中下怀,立即让景监将卫鞅召来。

卫鞅应召入宫,孝公问道:“听说先生有助我称霸天下的良策,先生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呢?”

卫鞅答道:“不是臣不想说,而是这霸业之道实在无法与帝王之道同日而语,帝王之道在于顺乎民心,霸业之道则必会违逆民心。”

孝公勃然大怒,手握剑柄喝道:“霸业之道难道一定要违逆民情吗?”

卫鞅面不改色地回答:“如果琴瑟音调不和谐,就必须将它改弦更张,治理国家的道理也与此相同。而百姓们却贪享眼前的安乐,不顾百年后的忧患,可以乐成,不可以虑始,昔日仲父担任齐相,革新政令,鼓励耕织,整饬战备,将齐国划为二十五个乡,让百姓各守其责,一改齐国的旧制,这在最初是不受百姓欢迎的。等到政令得以实施,国家变得强大,各国诸侯纷纷归服,桓公终于一霸天下,齐国百姓也因此得到了好处,到此时他们才认识到仲父的治国奇才。”

孝公说:“你如果真有仲父的治国之才,我怎敢不将国家交付给你。只是不知你究竟有什么具体的治国方策。

卫鞅答道:“国家不富强,就不能兴兵称霸;军队不强大,就不能攻灭敌人。要使国家富强,就必须鼓励百姓从事农业生产,要想使军队强大,就必须鼓励士卒建立军功。先用重利奖赏引导,继而用严法督促,如果赏罚分明,这些政令就一定能够实施。这样一来,君就是不想称霸天下也不行了。”

孝公大喜道:“好啊,这些我能做到。”

卫鞅又说:“富国强兵之道,如不起用有才之士推行,固然行不通;起用有才之士而不给予他足够的权力,也行不通;给他足够权力,君主却害怕世人议论,三心二意,也行不通。”孝公又称是。

卫鞅请求退出,孝公奇道:“我正想听听先生的全部治国主张,先生为何现在却要离去?”

卫鞅说:“请君认真考虑三日,等主意定下,臣才敢将全部主张说出。”

第二天孝公又派人来召卫鞅,卫鞅说:“臣已与秦君说定,不过三日臣绝不敢上朝。”

景监在一旁劝卫鞅不要拂逆孝公之意,卫鞅说:“我首次与秦君相约就失信,以后还怎么取信于秦君呢?”景监这才作罢。

到了第三天,孝公派人用车来接卫鞅入朝,孝公向卫鞅赐座,言谈举止十分诚恳,卫鞅于是便将秦国目前应更改哪些政令一一说出。君臣一连交谈了三天三夜,孝公毫无倦意。

事后,孝公下令封卫鞅为左庶长,赐给他一座府第,并晓谕群臣说:“今后的国家政令全部归左庶长执掌,有谁敢违抗,一律按抗旨犯上之罪论处。”群臣无不肃然听命。

卫鞅于是制定了新的政令,将它呈给孝公,商议停当。

新政令公布之前,卫鞅怕百姓不信服,便派人将一根三丈长的木杆树在咸阳城南门,下令说:“有谁能将这根木杆移到北门,可领赏金十两。”

百姓纷纷来到南门围观,但都心中疑惑,无人敢去移动木杆,卫鞅又说:“百姓不愿搬走木杆,是嫌赏金少吗?”当即下令将赏金增加到五十两。

百姓中有一人走出说:“秦国法令一向赏罚不明,现在下了这道命令,一定有什么用意。我搬走它纵使得不到重金,多少也能得点赏钱。”

于是便背起木杆,将它搬到北门坚起。守在一旁的官吏急忙将此事报告卫鞅,卫鞅将那人召到跟前,夸奖他说:“你肯听从我的命令,真是个好百姓。”

当即便将赏金如数交给他,又说:“我是决不会失信于你们百姓们的。”

城中百姓互相传说,都夸赞左庶长令出必行。

第二天卫鞅就将新政令公布了出来。——此时为周显王十年。新政令是:一、迁都咸阳;二、推行县制:境内的村镇全部合并为县,每县设县令、县丞各一人,督促新法的实施;三、开垦荒地:城外土地,除车马道路外均责令附近居民将它开垦为农田;四、改革租税:废除井田十一税制,按照土地征收租税;五、鼓励农桑:男耕女织,辛勤劳作致富者称为良民,免除其劳役,弃农经商者加征重税;六、奖励军功:凭军功封拜官职爵位,杀敌一人,进爵一级,临战脱逃者斩首,秦君宗室也得靠军功大小来定远近亲疏;七、保甲连坐:五家为一保,十家为一连,互相监督,邻里犯法,如不加举报,十家同受制裁,举报者则受重赏。八、加强政令:政令一经公布,不论贵贱贫富,都必须严格执行,若有违抗者,一律斩首示众。

新政令公布后,百姓议论纷纷,有的说好,有的说不好。卫鞅命令将议政者拿获,训斥他们道:“你们听到政令就应该认真执行。攻击新法不好的,是抗令;说新法好的则是巴结逢迎,你们都不是我秦国的良民!”随即下令将这些人迁到边地充军。

大夫甘龙、杜挚私下议论新法,也被卫鞅贬为庶民。卫鞅又下令征发民伕,在咸阳修筑宫室,准备选择吉日迁都,雍州大姓迁来咸阳者,有数千家,太子驷不愿迁都,又出言攻击新政令,卫鞅大怒说:“历来法令得不到执行,都是因为上面有人违杭。太子是国君的继承者,不便重刑处置,但若就此将他放过,却又与国法大义相违。”

于是便奏明孝公,以教导无方之罪将太子驷的太傅公子虔处以割鼻之刑,将太师公孙贾处以面部刺字之刑。

百姓闻讯说道:“太子违抗新令,太师、太傅都难逃处罚,就更别提别人了。”

卫鞅知道人心已定,便下令择日迁都,接着又将秦国分为三十一个县,下令百姓开垦荒地,秦国财富骤增。

卫鞅到渭水视察监狱,一天就下令处死了七百多人,渭水都因此变得赤红,百姓在夜晚睡梦中都感到害怕。

从此秦国社会安定,国库充实,百姓全力耕织、军队尽力备战,秦国因此变得富裕强大,为天下第一。以后秦国发兵攻楚,夺取了魏商於之地,在武关之外,开拓疆土六百余里。

周显王派使者册封秦君为“方伯”,各国诸候也纷纷派使者前来拜贺。

此时,三晋中以魏国最强,魏惠王闻听卫鞅为秦国重用,叹道:“我真后悔当初未听从公叔痤的话!”这时卜子夏、田子方、魏成、李克都已去世,惠王于是下令招贤。

邹人孟轲字子舆,是子思门下的得意弟子,子思姓孔名伋,为孔子的嫡孙。孟轲从子思那里学得圣贤仁义之道,有济世安民的志向,这时听说惠王招贤,便从邹国来到魏国。

惠王亲自到城外迎接孟轲,以上宾之礼相待。惠王问孟轲有何方策可使魏国得利,孟轲说:“臣游学孔子门下,只知有仁义,不知还有什么得利之事。”惠王认为孟轲的话迂腐可笑,对他弃而不用,孟轲于是便离开魏国去了齐国。潜渊先生有诗道:仁义非同功利谋,纷争谁肯用儒流?子舆空挟图王术,历尽诸侯话不投。

话说周国的阳城,有一个地方名叫鬼谷。因其山深林密人迹罕至而得名。谷中有一个隐士,自号鬼谷子,相传姓王名栩,是晋平公时之人,曾在云梦山与墨翟一同采药修道。王栩隐居鬼谷,人们都称他为鬼谷先生,其人学问精湛,有通天彻地之能。鬼谷先生身怀四大奇学:一是数学:对日月星相了若指掌,占卜古今之事,无不灵验;二是兵法:六韬三略,变化无穷,排兵布阵,鬼神难测:三是杂学游说:博闻强记,出口成章,谈锋万人难挡:四是出世之学:修真养性,精于导引养气长寿之术,羽化升仙不费吹灰之力。鬼谷先生既懂仙家羽化飞升之道,为何还要屈身这茫茫尘俗之间呢?原来他想引度几位聪明弟子,同归仙境,所以这才在鬼谷隐居。最初他偶然为人占卜,所说的凶吉死生应验如神,人们一传十,十传百,于是便有人前来投师求学。

鬼谷先生根据学生的天资禀性,因材施教,一是想培养一些人才,为列国所用,二是想找到一些有仙骨的人,与自己一同研讨出世升仙之道。他住在鬼谷,不计年月时日,所教过的弟子也不知有多少。这里单说同时求学的几个有名的弟子:齐国人孙宾,魏国人庞涓、张仪,洛阳人苏秦。孙宾与庞涓结为兄弟,同学兵法战策,苏秦与张仪结为兄弟,同学杂学游说。庞涓学习兵法已有三年多,自认为已经学成,这日偶然在山下听到魏国招贤,心中大动,想辞别鬼谷先生下山应召,但又怕先生不让他去,因而心中踌躇不决。

鬼谷先生察言观色,早已了解他的心意,于是便笑着对他说:“你时机已到,为何不早早下山求取富贵荣华?”

庞涓跪下说道:“弟子早有此意,只是不知此行能否成功。”

鬼谷先生说:“你去摘一支山花,我为你占卜一下。”庞涓答应,到周围去寻找山花。

这时正是六月暑天,百花开过,没有山花。庞涓找了半天,只采得一茎草花,他想将草花交给老师,但又忽然想道:“这草花又弱又小,先生定会认为我难成大器。”将草花抛开,又去寻找了一番,无奈仍然未能找到山花。

庞涓只得回去将那茎草花拾起,藏在袖中,报告鬼谷先生说:“山中没有花。”

鬼谷先生说:“山中没有花,你衣袖中的又是何物?”

庞涓被先生识破,只得将草花呈上。这草花离土多时,又加上日晒,早已枯萎。

鬼谷先生说:“你知道这朵花的名子吗?它叫马兜铃,一开十二朵,是你享受荣华富贵的年数。你在鬼谷采到它,它又被太阳晒得枯萎,‘鬼’傍着‘委’,你的发迹之地必在魏国。”庞涓听着,心中暗暗称奇。

鬼谷先生接着又说:“但你方才不应欺瞒为师,斯骗他人,最终必会被他人欺骗,你千万要去掉这一毛病。我有八字相赠,你要牢牢将它记住,‘遇羊而荣,遇马而瘁。’”

庞涓跪下谢道:“弟子一定牢记先生的教导。”

庞涓临行前,孙宾送他下山,庞涓说:“我与孙兄有八拜之交,此番若能得到重用,一定会将孙兄举荐给魏君。”

孙宾说:“贤弟说得可是真话?”

庞涓发誓道:“我若言而无信,就让我死在万箭之下!”

孙宾说:“多谢厚意,贤弟何必发此重誓!”两人洒泪告别。

孙宾回山,鬼谷先生见他脸上有泪痕,问道:“你舍不得庞涓离去吗?”

孙宾说:“同学深情,怎能不留恋?”

鬼谷先生又说:“你说以庞涓之才,能担当大将之任吗?”

孙宾说:“他受先生教导多年,拜将入相自是绰绰有余。”

鬼谷先生摇头说:“未必,未必!”孙宾大惊,问先生为何说出此话,鬼谷先生不答。

到了第二天,鬼谷先生对众弟子说:“我晚上睡觉,特别讨厌老鼠磨牙的声音,从今日起,你们轮留给我值夜驱鼠。”众弟子答应。

这天晚上轮到孙宾值夜,鬼谷先生从枕头下取出一卷书册,对孙宾说:“这是你祖父孙武子的兵法十三篇,过去你祖父将他献给吴王阖闾,阖闾用它大败楚军,后来阖闾珍惜此书,不愿让它流传世上,便把它放在铁匣之中,藏在姑苏台内。后来越兵攻破吴国,焚毁姑苏台,此书也就在世上失传。我与你的祖父交情甚深,曾从他那里得到此书副本,并亲自为它做了注释,但却从未轻易传授给他人。我见你心地忠厚善良,今日特将它交还给你。”

孙宾说:“弟子从小失去父母,又与宗族离散,虽听说祖父有此书,却从未见过。先生既为此书做注,为何不把它交给庞涓,却独送给弟子呢?”

鬼谷先生说:“得到此书的人,若用得好会对天下有利,若用得不好,则会对天下造成大害。庞涓人品不佳,为师怎能轻易传授给他?”

孙宾捧书回到卧室,日夜研读,三日之后鬼谷先生将原书回收了去。鬼谷先生翻开书册,逐篇考问孙宾所学,孙宾对答如流,一字不漏。

鬼谷先生大喜说:“你如此勤奋用心,你的祖父如地下有知,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再说庞涓辞别了孙宾,一路来到魏国,投在了相国王错门下。王错将他举荐给惠王。

庞涓上朝拜见,正赶上掌膳官给惠王进献蒸羊,庞涓心中喜道:“先生说我‘遇羊而荣’,真是一点不错。”

惠王见庞涓一表人材,放下筷子站起相迎,庞涓叩头拜礼,惠王将他扶起,问他所学兵法,庞涓说:“臣多年在鬼谷先生门下学习,先生的排兵布阵学问,臣已全部学会。”

于是便将三年所学尽数讲给惠王听。

惠王问他:“我国东有齐国,西有秦国,南有楚国,北有赵、燕,韩在西南,几个国家都势均力敌,难分上下。赵国昔日发兵夺我中山,先生可有何良策将它夺回?”

庞涓答道:“大王若肯起用微臣,我定能使魏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兼并天下易如反掌,这区区六个诸侯国又算得了什么?”

惠王不信,庞涓又说道:“以臣所学兵法,尽可将六国玩于股掌之上,若做不到,臣甘受军法处置。”惠王大喜,将庞涓拜为元帅,并让他兼领军师之职,庞涓的儿子庞英、侄子庞葱、庞茅,也被封为将军。庞涓操练兵马,先进攻卫、宋等小国,屡屡得胜,卫、宋、鲁、郑的君主纷纷归附来朝。齐国军队进犯魏境,也被庞涓击退。庞涓自认为自己建立了不世之功,心中甚是得意。

此时墨翟因游历天下名山,路过鬼谷,便入谷来拜访旧友。在鬼谷先生的住处,墨翟与孙宾相见,两人交谈十分相投。

墨翟对孙宾说:“你学业已成,为何不出山求取功名?”

孙宾答道:“我的同学庞涓出仕魏国,约好将我举荐给魏王,我现在就是在等这个消息。”

墨翟说:“庞涓现在出任魏国元帅,我这就为你到魏国去一趟,看看他心意如何?”

墨翟一到魏国,就听说庞涓自恃有功,大言不惭,知道他不会举荐孙宾,便亲自求见惠王。惠王素知墨翟贤名,急忙下阶相迎,向他请求兵法,墨翟粗略说了一些,惠王大喜,便想将墨翟留在魏国做官。

墨翟推辞说:“臣是个山野之人,不习惯在朝为官。臣知道孙武子有一个嫡孙,名叫孙宾,此人有将帅之才,现在他随老师鬼谷子隐居在鬼谷,大王何不派人将他召来?”

惠王说:“孙宾是庞涓的同学,他两人哪个更强?”

墨翟说:“两人虽是一师之徒,但孙宾已学得祖父秘传兵法,普天之下也无对手,庞涓怎能和他相比?”

墨翟走后,惠王将庞涓召来说道:“我听说你有个同学叫孙宾,人们说他已独得孙武子秘传兵法,其才能天下无人能比,将军为何不替我将他召来?”

庞涓答道:“臣不是不知道孙宾的才干,只是他是齐国人,他的亲属也都在齐国,大王若重用他,只怕他会向着齐国。”

惠王说:“‘士为知己者死’,难道非得是本国人,才能得到重用吗?”

庞涓答道:“大王既然想召见孙宾,臣这就修书请他出山。”心中却暗暗想道:“如今魏国的兵权,都操在我一人手中,孙宾一来,必会得到魏王的宠幸,削夺我的兵权。现在魏王下令,我不能不听,且等他来了,我再设计害他就是了。”

庞涓于是写了一封信,先让惠王过目,惠王命人用驷马大车,带着黄金白璧和庞涓的书信去鬼谷迎请孙宾。孙宾拆信读道:庞涓托孙兄之福,一见魏王,即受到重用。分别时我答应将孙兄举荐给魏王,今日已经践约。请孙兄应召出山,共图大业。

孙宾将庞涓的书信呈给鬼谷先生。鬼谷先生已知庞涓受到重用,这时见他写信约请孙宾,信中竟无一字问候老师的话,知他是个寡恩忘本之人,但也不大计较。

鬼谷先生深知庞涓骄狂嫉妒,担心孙宾被他不容,本想出言劝阻,但他见到魏王使者十分郑重有礼,孙宾本人也跃跃欲试,便不好再多说。他也让孙宾拿一枝山花来占卜,此时正是九月天气,孙宾见先生几案上的花瓶中供有一枝*,便把它拔出呈给先生,然后又郑重地将它放回瓶中。

鬼谷先生于是下断语说:“此花虽被摧折,但其生性耐寒,经霜不败,因而你以后虽会受到残害,也不算大难大凶;花被供于案上瓶中,因而你会受到世人敬重;瓶由金铜注入模具而成,与钟鼎同类,你以后将威震天下,名刻钟鼎之上;只是山花被人两次放入,恐怕你不会马上成就功名;花最后重归瓶中,看来你将在故乡齐国建立自己的功业。我替你将名子改动一下,可助你进取有为。”

于是便在孙宾的“宾”字左边加了一个“月”旁,从此孙宾改名为孙膑。按照字义,膑是指削去膝盖骨,此时鬼谷先生已预知孙膑要受此酷刑,只是天机不可泄露罢了。鬼谷先生真是奇人!后人有诗道:

山花入手知休咎,试比蓍龟信有灵。却笑当今卖卜者,空将鬼谷画占形。

孙膑临行前,鬼谷先生将一枚锦囊交给他,一再叮嘱说:“一定要到事情万分紧急时,才能折开观看。”孙膑拜辞先生,随魏王使者下山,登车上路。

苏秦、张仪在一旁看着孙膑离去,心中十分羡慕,于是商定一同去拜别先生,也要下山求取功名。

鬼谷先生说:“天下最难得的就是聪明之人,以你们二人的资质,若肯潜心修道,定可羽化成仙,你们何苦要劳碌尘俗,为浮名虚利奔走呢?”

苏秦、张仪一齐答道:“良材不能烂在山崖之上,宝剑不能总藏在剑匣之中!日月如流,光阴不再,我们受先生教导多年,也想乘时而出,建功立业,图个名垂千载。”

鬼谷先生问:“你们两人中有谁愿留下与我作伴?”两人都执意要出山,不肯留下。

鬼谷先生无法勉强他们,长叹道:“修道成仙之材真是难寻啊!”鬼谷先生又为两人占卜道:“苏秦先吉后凶,张仪先凶后吉;苏秦游说列国在先,张仪随后。我看孙膑、庞涓两人势必会破脸成仇,你们两人可要互相谦让,不可有伤害同窗之情。”两人叩头受教。

鬼谷先生又取出书册两本,分赠苏秦、张仪,苏秦见是一部太公《阴符篇》,说道:“这书弟子已经熟读,先生今日将它赐给弟子又有何用?”

鬼谷先生说:“你虽已熟读,但尚未学得其中精髓,你只须将它随身带去,反复探讨,自会从中受益。我以后也要逍遥海外,不再在这谷中隐居了。”

苏秦、张仪辞去,数日后鬼谷子也动身入海去游蓬莱仙岛,有人传说他已得道成仙。

第88回 孙膑佯狂脱祸 庞涓兵败桂陵

话说孙膑来到魏国,住在庞涓府中,孙膑为举荐援引一事向庞涓道谢,庞涓十分得意。

接着孙膑又将鬼谷子为自己改名一事告诉庞涓,庞涓大惊道:“‘膑’不是一个吉祥之字,为何将名字改为膑呢?”

孙膑说:“老师的话,咱们作弟子的怎能违抗。”

第二天,两人一同入朝拜见惠王,惠王下阶相迎,对孙膑十分尊敬。

孙膑叩拜行礼说:“臣不过是一个山野村民,今日蒙受大王如此厚待,实在惭愧得很!”

惠王说:“墨子夸先生独得孙武子秘传兵法,我盼望先生如久旱盼雨,今日先生到来,我实在是大慰平生!”

又问庞涓说:“我想封孙先生为副军师,让他与你同掌兵权,你看如何?”

庞涓答道:“臣与孙膑同窗多年,又是八拜之交,孙膑是臣的兄长,怎能让为兄的做臣的副职?不如暂且拜孙膑为客卿,等他建立功勋后,臣将军权爵位一并让给他,臣甘居其下。”

惠王准奏,当即拜孙膑为客卿,并赐给他一所府第。——客卿就是国君的贵客,地位很高,却毫无实权,庞涓这样安排,实际上是怕孙膑分他的兵权。

——此后,孙、庞二人来往频繁,庞涓心想:“孙膑既有孙武子的兵书秘籍,我须先将兵书搞到手,然后再将孙膑除去。”

于是便让人摆酒宴请孙膑,两人在席上谈论兵法,孙膑滔滔不绝,对答如流,庞涓等孙膑说到一段自己未曾学过的兵法时,故意问道:“这不是孙武子兵法上的话吗?”

孙膑不知庞涓的用心,脱口答道:“是啊。”

庞涓说:“小弟当时也曾得先生传授这一兵法,只是因当时未曾用心,现在已忘记了。孙兄能将此书借给小弟看看吗?”

孙膑说:“这部兵法曾经过先生注释,已与原本不同,先生当时也只让我读了三日便收回去了。”

庞涓问:“孙兄还记得兵书上的文字内容吗?”

孙膑说:“还依稀记得一些。”

庞涓心中巴不得孙膑立即说给自己听,但一时却又难以张口相求。

几天后,惠王想试试孙膑的才学,便传令在教场检阅军队,让孙、庞二人演练阵法。庞涓布的阵法,孙膑一看,就能说出其名目和破法,孙膑布下一阵,庞涓却茫然不识,他私下向孙膑询问,孙膑告诉他说:“这就是‘颠倒八门阵’,一旦受到攻击它就会变成‘长蛇阵’。”

庞涓探到了孙膑的话,先上前向惠王报告说:“孙先生布的是‘颠倒八门阵’,可变为‘长蛇阵’。”

过了一会,惠王又向孙膑询问,孙膑的回答果然与庞涓一样。

惠王认为庞涓的才干不在孙膑之下,心中甚是高兴。

庞涓回到府中,心中很是担忧,想到:“孙膑的才干远胜于我,若不将他尽快除掉,将来他必会将我压倒。”寻思半晌,终于想出一计。

以后两人相会,庞涓故意向孙膑说:“孙兄宗族亲人都在齐国,如今孙兄既在魏国作官,为何不将他们迎到魏国来同享富贵。”

孙膑流泪说:“你虽与我同学数年,却不知道我家门的事。我四岁丧母,九岁丧父,从小被叔父孙乔养大。叔父是齐康公的大夫,齐康公被废黜,手下群臣不是被田太公驱逐就是被杀害,我孙家宗族因此离散。叔父与族兄孙平、孙卓带我逃难到周国,以后因遇上灾荒,他们又将我送到周都城北门外做佣人,他们父子也不知逃到了何方。我长大后,听邻人说鬼谷先生道德高尚,学问深湛,便只身投到先生门下求学。这么多年来,家乡杳无音信,哪里还有什么宗族亲人?”

庞涓又问道:“然而孙兄还是很思恋故乡的祖宗坟墓吧!”

孙膑答道:“人非草木,谁能忘本?先生在我临行前,也曾说我将在齐国故乡建功立业,现在我已出仕魏国,这话也不必再说起了。”

庞涓探到了孙膑的口风,假意说道:“孙兄的话说得很对,大丈夫志在四方,建功立业也不必非在故乡不可。”

过了半年,孙膑早已将自己讲的话忘掉。这天他下朝归来,忽然听到一个操山东口音的人说道:“这位是孙客卿吗?”

孙膑将他请入府中,那人说道:“小人姓丁名乙,临淄人氏,一向在周国经商,令兄孙平、孙卓有信让我送到鬼谷,后来我听说先生已出仕魏国,这才绕道到此。”说着便将书信呈上。

孙膑拆信读道:自从家中惨遭不幸、宗族离散,至今不觉已有三年。你叔父因身患重病已经去世,我们也一直在宋国为人佣耕,飘零异乡,辗转路途,直是苦不堪言。如今幸喜齐君仁义为怀,尽释前嫌,将我们招回故里,我们也正打算将兄弟迎回,重立门户。听说兄弟曾在鬼谷先生门下求学,名师高徒,将来必成大器。现在乘商客丁乙之便捎信给兄弟,望早做归乡准备,使兄弟亲人得以团聚。

孙膑读完来信,放声大哭。丁乙劝道:“先生的两个哥哥曾一再叮嘱我,让我劝先生早日还乡,骨肉相聚。”

孙膑说:“我如今已出仕魏国,此事还须慢慢商议。”

于是让人设酒饭款待丁乙,自己写信问候两位族兄,最后答复说:“小弟今日已出仕魏国,不便立刻归去,等小弟将来稍有建树,我们兄弟再得团圆不迟。”又送丁乙一锭黄金作路费。

丁乙拿到书信,便勿勿告辞离去。谁知此人并不是什么丁乙,而是庞涓的心腹手下徐甲。

庞涓套出孙膑的身份来历,便假充孙平、孙卓写了这封信,又教徐甲假充齐国客商丁乙给孙膑送去。孙膑与兄弟从小分离,早已忘记了他们的笔迹,因而误以为真。

庞涓骗得孙膑书信,于是便模仿其笔迹,将后两句改为:“小弟今日虽已出仕魏国,但却心怀故国故土,不久就会设法归去。倘若齐王不弃,小弟自当尽力侍奉。”

庞涓于是入朝拜见惠王,他将篡改后的信呈上,说道:“孙膑果然有叛魏之心,这几日他与齐国使者私下串通,这是臣派人从齐国使者身上搜到的孙膑的亲笔密信。”

惠王把信读完说:“孙膑怀念故里,难道是因为我没有重用他,使他难展其才吗?”

庞涓答道:“孙膑的祖父孙武子曾做过吴王的大将,但最终还是回到齐国,父母之邦,谁能忘怀不顾?大王即使重用孙膑,他心中依恋故国,也一定不会为魏国尽力;而且他精通兵法,才干不在臣之下,一旦他被齐国起用,必会与魏国争雄,这是大王日后的心腹大患,依臣之见,不如将他处死。”

惠王说:“孙膑应我之召而来,现在他罪状还不明显,如果冒然将他杀死,恐怕天下人会议论我。”

庞涓说:“大王说得很对。那就让臣再去劝劝孙膑,他如肯留在魏国,大王可重重加封于他,如不肯留下,大王可以把他交给臣来处置。”惠王应允。

庞涓离朝来见孙膑,问道:“听说孙兄最近得到一封家信,是真的吗?”

孙膑天性忠厚,对庞涓毫无戒心,随口答道:“是真的。”于是又将信中要他回乡的话说了一遍。

庞涓说:“久别思归是人的天性,孙兄何不向魏王请上一两个月假,回乡探亲扫墓,然后再回来呢?”

孙膑说:“我怕主公对我起疑,不肯放我回去。”

庞涓说:“孙兄不妨去试一试,小弟自会从一旁助你。”孙膑点头答应。

当晚庞涓又入朝去见惠王,奏道:“臣奉大王之命去劝孙膑,孙膑却坚持不肯留下,而且对大王很有怨言。如果孙膑近日上表请假,大王便可公开他的通齐叛魏之罪。”惠王点头。

第二天,孙膑果然上表请假,惠王见表大怒,立即下令将孙膑的官爵削去,并命军政司将他押赴军师府问罪。庞涓见到孙膑,故意装出吃惊的样子问道:“孙兄为何来到这里?”军政司向庞涓宣读了惠王的命令。

庞涓等众人退下后向孙膑说道:“孙兄受到冤枉,小弟这就替你去向大王求情辩白。”说罢,便乘车去见惠王。

庞涓向惠王奏道:“孙膑虽犯有与齐国私通之罪,但罪不至死,以臣之见,不如将他膝盖骨剔去,再在他脸上刺上字,使他变成废人,终身不能返回齐国。这样一来,主公既能免受世人议论,又能除去心中之患,岂不两全其美?”

惠王大喜说:“这样处置很好。”

庞涓回到府中,对孙膑说:“魏王十分恼怒,执意要将孙兄处死,小弟再三求情,魏王这才同意饶孙兄不死,但必须剔去孙兄膝盖骨并在脸上刺字,这是魏国的国法,并不是小弟不肯尽力。”

孙膑叹道:“先生曾说我会遭人残害,但并非大凶大难,今日我能保住性命,实在多亏贤弟相助。”

庞涓叫来刀斧手,将孙膑绑住,剔去了他的膝盖骨,孙膑惨叫一声,昏倒在地,庞涓又让人在孙膑脸上刺下“私通外国”四字。

孙膑半晌才醒转过来,庞涓假意哭泣,用刀疮伤药敷在孙膑膝上,亲手为他包扎,然后让人把他扶入书房。一月以后,孙膑伤口愈合,只是因失去膝盖骨,两腿无力,不能行走,只好盘腿而坐。后人有诗道:易名膑字祸先知,何待庞涓用计时?堪笑孙君太忠直,尚因全命感恩私。

孙膑已成了废人,终日受庞涓三餐供养,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庞涓于是便请求他将鬼谷子注解过的孙子兵法传给自己,孙膑慨然答应。

庞涓让孙膑将兵法誉写出来,孙膑誉写不到十分之一,庞涓便将服侍孙膑的家仆诚儿叫去,问他孙膑何日能写完,诚儿答道:“孙先生两腿不便,每日只能誉写两三段。”

庞涓怒道:“如此拖拉,何时才能写完?你给我多催催他。”

诚儿退下,偷偷问庞涓的近侍:“军师让孙先生为他誉写兵法,何必如此日夜催逼?”

近侍说:“你不知道,军师与孙君表面和睦,内心对他却十分忌恨,当时留下他的性命,就是为了得到这部兵书。只等孙先生将书誉写完,军师就会断绝他的饮食。你千万不可泄此秘密。”

诚儿对孙膑无辜受害十分同情,于是便将此事告诉了孙膑。

孙膑大惊,心想:“庞涓如此无情无义,我怎能将兵书传给他。”转念又想:“我若不传,他必大怒将我处死。”

左思右想了半天,忽然想起鬼谷先生在自己下山前赠给自己一枚锦囊,并曾一再叮嘱自己到大难临头之时才可拆开。

孙膑于是便将锦囊拆开,只见黄绢上写着:“装颠狂”三字,孙膑一下心领神会。

到了晚饭时,孙膑正想举筷,忽然糊涂发疯,他大口呕吐,骂声连连,将碗碟摔到地上,又将已誉完的书简扔入火中。诚儿不知孙膑在使诈,慌忙跑去报告庞涓。

第二天庞涓亲自前来察看,只见孙膑满脸痰迹,躺在地上,时而大笑,时而大哭。

庞涓问他:“孙兄为何忽然大笑,忽然大哭?”

孙膑答:“我笑魏王想要害我,却不知我有十万天兵天将相助,他能将我怎样?我哭是因为没了我孙膑,魏国再无人领兵打仗。”

说完,又向庞涓叩头道:“鬼谷先生,请你救我孙膑一命!”

庞涓说:“我姓庞,你不要认错了人。”

孙膑拉住庞涓的衣袖,张口叫道:“先生救我,先生救我!”

庞涓命人将他拉开,私下向诚儿问道:“孙先生的病是何时发作的?”诚儿答是昨夜。

庞涓心中疑惑,深怕孙膑是装疯,于是便命人将他拖入猪圈,孙膑头发披散,倒在粪水中呼呼大睡。

庞涓又派心腹之人给他送去酒食,假称说:“小人可怜孙先生被害,送些酒食略表寸心,军师并不知道。”

孙膑知道这是庞涓在试探自己,怒目圆睁,故意喊道:“这酒中有毒,你想毒死我!把酒食倒在地上,来人又拾起粪屎、泥块送给孙膑,孙膑用手接过,张口就吃。

来人回去报告庞涓,庞涓喜道:“看来他真的疯了,孙膑再也不足为虑了。”

从此便让孙膑自由出入,不再派人监管。孙膑或早出晚归,回来仍睡在猪圈之中,或数日不归,混宿在市井之间,有时谈笑自若,有时悲哭不停。城里的百姓认出他是孙客卿,可怜他又疯又残,时常送他些干粮残饭。但庞涓仍旧不能完全放心,他吩咐都城官员,让他们每日清晨向自己报告孙膑的行止。对此有诗叹道:纷纷七国斗干戈,俊杰乘时归网罗。堪恨奸臣怀嫉忌,致令良友诈疯魔。

此时墨翟云游到齐国,住在大将田忌家中,他的弟子禽滑从魏国赶来,墨翟问他:“孙膑在魏国是否受到重用?”

禽滑于是便将孙膑身残发疯一事告诉老师。

墨翟叹道:“我本想举荐孙膑,没想到却因此害了他。”

墨翟将此事转告给田忌,田忌又将此事奏知齐威王,说道:“齐国有如此贤能之人,竟让他在别国受辱,这太不应该了。”

齐威王道:“我这就发兵迎回孙膑如何?”

田忌答道:“庞涓不容孙膑在本国做官,又怎能容他在齐国做官?臣有一计,可将孙膑迎回。”

田忌将计策告诉威王,威王大喜,当即命令客卿淳于髡以向魏国进献茶叶为名,去见孙膑。

淳于髡领命来到魏国,禽滑扮作随从与他同行。淳于髡拜见魏王,将进献茶叶一事说出,魏王大喜,送淳于髡住到贵宾馆舍。

禽滑夜晚去见孙膑,孙膑靠在井栏上,看着禽滑一言不发。

禽滑流泪说道:“我是墨翟先生的弟子禽滑,我老师将你受冤一事告诉齐王,齐王对你十分敬慕,现在特派客卿淳于髡先生前来迎先生回齐,想要为孙先生报仇伸冤。”

孙膑泪流如雨,半晌才开口说:“我本以为此生已无生还之望,没想到今天竟有这样的机会,只是庞涓为人疑心很重,恐怕你们很难将我带走。”

禽滑说:“我们已商定好了救先生的计策,孙先生不必为此忧虑。”两人约定第二日仍在此相会。

第二天,淳于髡上朝向魏王辞行,魏王知道他善辩博学,以重金相赠,淳于髡告辞要走,庞涓又在长亭设酒为淳于髡饯行。

禽滑将孙膑藏在暖车之中,又让小厮王义穿上孙膑的脏衣,披头散发,装成孙膑的模样来欺骗庞涓。

淳于髡在长亭向庞涓道别,让禽滑带孙膑驱车先行,自己亲自押后,几天后,王义脱身逃走。当地官员只见孙膑脏衣扔在地上,不见孙膑本人踪影,慌忙报告庞涓,庞涓怀疑孙膑已投井自尽,连忙派人四处打捞,却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庞涓害怕魏王责备,只得将孙膑投水自尽一事报告魏王。

淳于髡带孙膑离开魏境,来到临淄,田忌亲自出城十里相迎。

孙膑入朝拜见齐威王,威王向他请教兵法,当即要给他封官。

孙膑推辞说:“臣寸功未树,不敢接受大王爵禄。再说庞涓如听到臣受齐国重用,必会兴兵制造事端,现在不如将臣归齐一事隐瞒,等用得到臣时,臣再为大王效力如何?”

威王答应,于是便让孙膑暂住田忌家中,田忌将他奉为上宾。孙膑想要与禽滑一同去答谢墨翟,但他们师生两人早已不辞而别,孙膑心中叹息不已。

齐威王闲暇时,常与宗族大臣比赛跑马射猎,田忌马力不如齐王,屡屡输局。

一天,田忌领孙膑一同去参加赛马,孙膑见马力相差不远,但田忌却三赛皆负,于是便私下对田忌说:“主公明日若还举行比赛,我一定能使将军获胜。”

田忌说:“先生如真能保证我获胜,我这就去请求大王,用千金作彩头一决输赢。”

田忌入宫请求齐威王说:“臣近日屡赛屡输,明日臣愿倾家荡产,以千金作彩,与主公一赌输赢。”威王笑着答应。

第二日,宗族大臣都驾着车马前来观看比赛,另外还有数千百姓围观。

田忌对孙膑说:“先生究竟有何良策可使我获胜?千金之赌可不是闹着玩的!”

孙膑说:“齐国最好的马匹在大王手中,将军想用自己的马与大王比赛,胜数不大。但我有一计可使将军获胜。参赛的三匹马根据力气大小都有上中下之分,如果将军将自己的下马当做上马,与大王的上马比赛,用上马对其中马,用中马对其下马,这样一来,将军虽败一局,却能赢两局。”

田忌大喜道:“妙!”

田忌先用下马与威王的上马相比,两马相差很远,田忌输掉千金。

威王大笑,田忌说:“还有两匹马呢,等臣全输了,大王再笑臣也不晚。”

第二、三局,田忌果然获胜,得到彩头千金。

威王心中疑惑,田忌奏道:“今日得胜,并不是臣的马匹力气比大王的马强,而是臣有孙先生相助。”

于是便将孙膑的计谋告诉威王。威王叹道:“这虽是小事,却已能看出孙先生智谋过人。”从此对孙膑更加敬重有礼。

再说魏惠王处置了孙膑,便责令庞涓收复中山。

庞涓奏道:“中山离魏远离赵近,与他们争这块远离魏国的土地,不如逼他们就近割让土地。臣请求率兵直攻邯郸,以报夺我中山之仇。”惠王准奏。

庞涓出动战车五百辆攻赵,兵围邯郸,邯郸守将选连战俱败,抵敌不住。赵成侯派人用中山之地贿赂齐国,请求出兵援赵。

齐威王深知孙膑之才,想把他拜为大将,孙膑辞道:“臣受刑身残,如果让臣拜将率兵,恐怕别国会笑我齐国无人。请主公拜田忌为大将。”

威王于是便拜田忌为大将,孙膑为军师,让两人去救援赵国,田忌想率兵到邯郸解围,孙膑阻止他说:“赵将不是庞涓的对手,等我们赶到邯郸,城早被庞涓攻下了。我们不如在半道扎营,扬言要发兵进攻魏国,庞涓闻讯必会退兵回国,我们在半道上设伏攻击他,必会大获全胜。”田忌称好。

此时邯郸等候齐国救援不到,守将选开城投降,庞涓派人去向魏王报捷,自己正想领兵深入,忽然有齐将田忌乘虚攻魏的消息传来,庞涓慌忙撤兵回援。庞涓行到距桂陵二十里的地方,与齐军遭遇。

孙膑早已打探到魏军的行动,准备好之后,便让偏将袁达领三千人前来挑战。庞涓之侄庞葱领前锋先到,与袁达接住厮杀,袁达佯装不敌,只斗了二十回合便引兵撤退,庞葱害怕中计,不敢追赶,忙派人去禀告庞涓。

庞涓怒斥道:“连一个小小偏将都不能擒获,怎能擒获敌军主将田忌?”立即下令大军追击。

魏军追到桂陵,只见前面齐军排成一阵,庞涓乘车观看,发现此阵正是孙膑初到魏国时排演的“颠倒八门阵”。

庞涓心中起疑,想道:“田忌怎么也懂得这一阵法,莫非孙膑已回到齐国了?”当下也令魏军布阵。

此时,田忌从齐阵中闪出喝道:“魏军中能主事的出来相见!”

庞涓出阵对田忌说:“齐、魏一向和睦相处,魏、赵有仇,与齐国有什么关系?将军前来与魏国寻仇对敌,实在是大大地失策。”

田忌说:“赵国已将中山之地献给我主,我家主公这才派我率兵救赵。如果魏国也肯献几郡土地给我国,我们这就退兵。”

庞涓大怒道:“你有什么本事,敢与我对阵?”

田忌说:“你既有本事,可认得我这阵法?”

庞涓说:“这是‘颠倒八门阵’,我曾从鬼谷先生那里学过,你从那里偷偷学得一招两势,也敢来问我?我魏国连三岁孩童都能识得此阵法!”

田忌说:“你既能认出此阵,可敢攻打它吗?”

庞涓心中犹豫,若说不敢打,又恐怕丧失士气,于是便厉声答道:“既能识破,怎么不敢打!”

转头吩咐庞英、庞葱、庞茅说:“孙膑说此阵能变‘长蛇’,攻头尾会反击,攻尾头会反击,攻中间首尾会同时反击。我现在去攻此阵,你们三人各率一军,只等此阵一变,便分三路同上,使它首尾不能相顾。这样一来,此阵法便可攻破。”

庞涓吩咐完毕,便亲率五千精兵上前打阵,才入阵中,就见八个方位的令旗纷纷转换,再也认不出哪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了。

魏军东冲西撞,找不到出路,只见到四处都是刀枪,接着又看见一面面旗帜树起,上面都写着军师“孙”字。

庞涓心中大惊,说道:“孙膑果然到了齐国,我中了他的计了!”

危急时刻,庞英、庞葱领军从两路杀到,将庞涓救出,但庞涓带入阵中的五千精兵都无一生还,庞茅也被齐将田婴杀死。

此战魏军共损兵两万,庞涓心中又悲又羞。原来八卦阵本是按照八个方位排定,加上中央主阵,共是九队车马,它的形状是正方形,等到庞涓入阵,孙膑便将首尾两队人马调出去阻击敌人援兵,只留下七队人马布成了一个圆阵,庞涓不识其中变化,因此才上当。以后唐朝卫国公李靖操演的六花阵,就是在此圆阵基础上发挥出来的。有诗为证:八阵中藏不测机,传来鬼谷少人知,庞涓只晓长蛇势,哪识方圆变化奇?

庞涓知道孙膑在齐军中,心中害怕,连忙与庞英、庞葱星夜逃回魏国。田忌、孙膑大获全胜,凯旋归齐。——这是周显王十七年之事。

庞涓败回魏国,魏惠王因他有攻取邯郸之功,便同意他将功折罪。

齐威王从此对田忌、孙膑更加宠信,将军权全部交付二人,相国驺忌担心将来两人会取代自己之位,私下与门客公孙阅商议,想要夺田忌、孙膑之宠。恰好此时庞涓派人携千金来到驺忌门下行贿,要驺忌设法剥夺孙膑军权,驺忌正中下怀,当即派公孙阅假作田忌的随从,带着十两黄金,在夜里去叩打占卜者家门,说道:“我奉田忌将军之命,想求你占卜。”

占卜者问:“将军为何占卜?”

公孙阅说:“我家将军是大王的宗族,军权在握,威震天下,现在想谋求大事,请你占卜一下,看看是否吉祥。”

占卜者大惊说:“这是犯上弑君的事,小人不敢参与。”

公孙阅嘱咐他说:“先生既不肯占卜,就请将此事忘了,不要泄露给别人。”

公孙阅刚出占卜者家门,驺忌就派人将占卜者抓获,逼他说出为叛臣田忌占卜之事,占卜者说:“虽有人来过小店,但小人确实未给他占卜。”

驺忌当即入朝,将田忌占卜的话告诉威王,又将占卜者叫来作证。

威王果然心中起疑,从此天天都派人到田忌府中刺探动静。田忌闻听威王疑己,便托病交出了军权,孙膑接着也辞去了军师之职。

第二年,齐威王去世,太子辟疆继位,称齐宣王。宣王深知田忌忠诚,孙膑多智有才,又将二人召回,官复原职。

再说庞涓初时闻听齐将田忌、孙膑被罢职不用,心中大喜道:“我现在可以横行天下了!”

这时,韩昭侯攻灭了郑国,赵国相国公仲侈到韩称贺,与韩国商定第二年联兵攻魏,并约好灭魏之后,韩、赵两国共分魏国土地。

庞涓闻听此讯,向魏惠王奏道:“听说韩国准备助赵攻魏,我们今日可乘他们尚未合兵之机,先攻韩国,挫败他们的图谋。”惠王答应,当即命令太子申与庞涓率兵攻韩。

第89回 马陵道万弩射庞涓 咸阳市五牛分

话说庞涓与太子申领兵攻韩,行到外黄,有位名叫徐生的老百姓求见太子申。

太子申问:“先生要见我,不知有何指教?”

徐生答:“臣有一计可使太子百战百胜,太子想知道吗?”

申说:“请先生指教。”

徐生问道:“太子认为这世上还有比魏国更富强的国家,比魏王更崇高的权位吗?”

申答:“没有。”

徐生又说:“现在太子亲自领兵攻韩,如果成功,将来也不过是继位为王,执掌魏国,万一失败,太子可怎么办呢?没有兵败的危险,又有称王的荣耀,这就是小人所说的百战百胜之计。”

申说:“我已明白先生的话了,我明日就班师回国如何?”

徐生摇头说:“太子虽肯听从小人的劝说,但也未必行得通。俗话说一人遭烹,众人食羹,现在想吞吃太子的肉羹的人很多,太子现在想撤军回国,人家又怎肯听从你的话?”徐生说完辞去。

太子想下令班师回国,庞涓说:“大王将三军交给太子,如今未见胜败,太子就匆匆下令撤军,这与战败脱逃又有什么不同?”众将也都不想就此班师。

太子申无奈,只得下令三军继续深入,攻到韩国都城。韩哀侯派人向齐国告急,求齐国出兵救援。

齐宣王召集群臣商议,问道:“救援韩国与不救援韩国,两者哪个更有利?”

相国驺忌不主张出兵,田忌、田婴主张出兵,独有孙膑一人默然无语。

宣王问:“军师一言不发,是不是认为救与不救都对我齐国不利?”

孙膑答道:“正是。魏国自恃强大,前年攻赵,今年伐韩,自然也不会放过我们齐国。若按兵不救,等于束手将韩国送给魏国,白白使魏国势力增强,因而不救不行;魏国刚刚与韩国交战,在韩国未败之前出兵救它,等于替韩国承受战争,我们损兵折将,韩国反而会坐享其安,因而出兵援救也不利。”

宣王问:“那么我们究竟应该如何处之?”

孙膑答道:“为齐国考虑,应该先答应出兵救韩,韩国知道齐国将去救援,必会全力抗敌,魏国也必会全力攻韩。我们等双方精疲力竭后,再出兵攻魏救韩,这样出力少而功劳大,岂不比前两者为好?”宣王鼓掌称好。

于是便答应韩国使者说:“齐国援军早晚就到。”

韩哀侯闻讯大喜,统率军民奋力抵御,双方交战五、六次,韩军都未能完全顶住魏军的进攻。

韩哀侯又派使者赴齐催行,齐宣王于是便命田忌为主将,田婴为副将,孙膑为军师,率战车五百辆赴韩救援。

田忌想领兵直逼韩国都城,孙膑阻止说:“不可,不可!过去我们救赵,未到赵国就替他们解了围,如今救韩,也不必非到韩国去不可。”

田忌问他:“军师有何计策?”

孙膑答道:“排难解纷的关键,在于攻敌所必救,今日之计,只有用重兵直逼敌人都城才是上策。”

田忌听从其计,下令三军齐向魏国都城进发。

庞涓连战连胜,率魏军直逼韩国新都,这日忽然有魏国使者前来报警,说:“齐军再次攻入我国国境,请元帅速速班师。”

庞涓大惊,急忙传令退军返回,韩国军队也不追赶。孙膑知道庞涓将到,对田忌说:“三晋兵马素来骄悍,看不起齐国军队,我们现在就借助他们的轻敌之心来击败他们。《兵法》说:‘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军,五十里而趋利者军半至。’我军深入魏地,现在就应该假装怯战的样子,引诱他们上当。”

田忌问:“怎样诱敌呢?”

孙膑说:“今日造十万个灶坑,明后日逐渐减少,敌人见我们灶坑减少,必会认为我军士卒怯战,逃亡过半,他们便会急追争利,我们就可趁其骄狂轻敌,体力疲惫之机将他们歼灭。”

再说庞涓领兵向西南行进,他想到韩兵屡战屡败,自己眼看就要大获全胜,没想到又被齐兵打搅,心中不由怒火中烧。

回到魏境,齐兵已经撤走,庞涓观看齐军扎营之处,发现灶坑很多,令人一数足有十万,庞涓大惊说:“齐军人数如此众多,还真不能轻敌!”

第二天,庞涓来到齐军留下的另一处旧营,发现灶坑已减少到五万,第三天仅剩三万。

庞涓拍手大喜道:“老天真是佑助我魏国啊!”

太子申问他:“将军还没见到敌人影子,为何就喜形于色呢?”

庞涓说:“齐人一向兵弱怯战,现在他们来到魏国,不到三天,士卒就逃亡过半,真是不堪一击!”

太子申说:“齐人狡诈多计,将军不可轻敌。”

庞涓不听,说:“田忌等人这次自己来送死,我定要将他生擒活抓,以雪我桂陵兵败之耻。”

当下传令,选出精兵两万,与太子申分为两队,兼程追击,又令庞葱率后军慢慢跟进。

孙膑派人打探庞涓的消息,探子回来报告:“魏兵已过沙鹿山,如今正不分昼夜地兼程前进。”孙膑屈指计算,料定敌人在日暮时分必到马陵。那马陵道在两山中间,山高谷深,正好埋伏兵马。孙膑将一棵大树留下,命令士卒将其他树木全部砍倒,堆放堵塞在路上,又把剩下的那棵大树朝东一面的树皮刮掉,用黑煤在上面写下“庞涓死此树下!”六字,上面横批四字:“军师孙示。”同时命令部将袁达、独孤陈各选弓弩手五千在附近埋伏,吩咐他们:“只等树下有火光出现,就一齐放箭。”

孙膑又令田婴领兵一万,在离马陵道三里处埋伏,只等魏军进入山谷,便从后面截杀,自己则和田忌领兵远远扎营,准备接应。

庞涓领兵一路追击,他打听到齐军刚过不久,恨不得一步赶上。

来到马陵道时,正好日落西山,这时是十月下旬,天上也没有月光。前哨来报:“前面树木阻住道路,难以前进。”

庞涓怒斥说:“齐兵怕我追击,这才使此计阻止我军。”正想指挥手下军士搬木开路,忽然看见前面大树树皮被人剥下,上面隐隐有字迹,但却因天色昏黑,看不清楚。庞涓命军士点火照亮,众士卒一齐点起火把,庞涓在火光映照下,看清了树上的字,他大惊叫道:“我又中了孙膑的计谋!”急忙转身下令撤退。

庞涓话音未落,隐藏四周的袁达、独孤陈两军已是万箭齐发,箭如聚雨,魏军军中大乱。庞涓身受重伤,他料定自己无法脱身,于是长叹道:“我从前不杀孙膑,今日终使这小子名扬天下了!”遂拔佩剑自刎而死。庞涓之子庞英也中箭身亡,魏军士卒死伤更是不计其数。史官有诗道:昔日伪书奸似鬼,今宵伏弩妙如神。相交须是怀忠信,莫学庞涓自陨身!

昔日庞涓下山时,鬼谷子曾说:“你必以欺人开始,以被人欺告终。”庞涓伪造假信,害得孙膑身残佯疯,今日也受孙膑暗算,中了孙膑减灶诱敌之计。

鬼谷子又说:“遇马而瘁。”庞涓果然死在马陵。庞涓从出仕魏国到中埋伏身死,总共十二年,正好应了花开十二朵之兆,由此可见鬼谷子的占卜之术真是妙不可测。

当时太子申正在后队,他闻听前队误入敌人埋伏,匆忙停兵不前,没想到却被田婴领一军从后面包抄,魏军士卒心惊胆颤,连忙四散逃走,太子申势单力孤,被田婴生擒。

田忌与孙膑领大军赶来接应,三军会合,直杀得魏军尸横遍野。

齐军大获全胜,田婴押着太子申,袁达、独孤陈带着庞涓父子的尸首前来献功,孙膑亲手斩下庞涓的首级,将它悬挂在车上,齐军凯旋而归。

太子申害怕受齐人侮辱,在路上自刎而死,孙膑闻讯叹息不已。

齐军行到沙鹿山,与庞葱所率的后续前兵相逢,孙膑命人挑出庞涓人头向敌军示威,魏兵见主将已死,无心交战,纷纷夺路逃命而去。

庞葱下车投降,田忌想将他处死,孙膑劝解说:“做恶的只有庞涓一人,与他侄儿无关。”

孙膑将太子申和庞英的两具尸体交给庞葱,让他回去报告魏王,说:“叫魏王速速上表归降,否则齐国大军再到,魏国宗庙社稷难保。”庞葱连声答应而去。──这是周显王二十八年之事。

田忌等人率军回国,齐宣王大喜,大摆宴席犒劳众将,并亲手为田忌、田婴、孙膑等人把盏敬酒。

相国驺忌想起过去私受庞涓贿赂、陷害田忌之事,心中十分愧疚,于是便托病交还了相印,齐宣王遂拜田忌为相国,田婴为大将。齐宣王还想加封军师孙膑,孙膑推辞不受。孙膑亲手将祖父孙武子的兵法十三篇抄好,献给宣王,说:“臣以残废之身,蒙受大王厚爱重用,现在臣上已报答了主上隆恩,下已洗雪了个人仇怨,心愿已足。臣所学的兵法战策都已记载在这部书中,大王将臣留下也无用处,请大王赐臣一片闲地,让臣苟延残年。”

宣王留他不得,于是便将石闾山封赐给他。孙膑在山中住了一年,一日忽然不见,有人说他已被恩师鬼谷子超度成仙,此是后话。武成王庙有《孙子赞》写道:孙子知兵,翻为盗憎;刖足衔冤,坐筹运能。救韩攻魏,雪耻扬灵;功成辞赏,遁迹藏名。揆之祖武,何愧典型!

齐宣王将庞涓首级挂在都城大门之上,以振国威,并派人向各国诸侯报捷,各国诸侯无不心惊,韩、赵二君尤其感激齐王援救之恩,亲自前来朝贺。

宣王想与韩、赵两国联兵伐魏,魏惠王十分害怕,连忙派人向齐国朝贺归附。齐宣王约请韩、赵、魏三君在博望城会盟,三国不敢不从。

此后齐宣王自恃强大,开始沉溺酒色,他令人在城中修筑雪宫,又开郊外土地四十里作为猎场,终日歌饮射猎;他宠信驺衍、田骈、接舆、环渊等文人说客,重用王驩等奸佞小人,日日从事清议空谈,荒废实政。田忌心中忧虑,多次对宣王进行劝谏,宣王不听,田忌郁郁而死。

一天,宣王正在雪宫饮酒作乐,门外忽然来了一位相貌奇丑、衣衫破烂的妇人,声称要见齐王,守门卫士将她拦住,喝道:“丑女是什么人,也敢来见大王!”

丑妇说:“我是齐国无盐人,复姓钟离,名春,现在年已四十,尚未出嫁。我听说大王在宫中饮宴,特来求见,想入后宫侍奉大王。”

卫士们掩口笑道:“这是一个世上最厚颜不知羞耻的女人。”

卫士入宫报告宣王,宣王将钟离春召入,侍宴群臣见钟离春奇丑无比,也都纷纷暗笑。

宣王开口说道:“我宫中妃嫔侍女已满,妇人相貌丑陋,却敢以平民身份求见一国君王,想来你一定有什么奇特的才能。”

钟离春答道:“妾没有别的才能,只会用体态身形来预示未来”。

宣王说:“那你就为我预示一下,如预示得不对,我要将你当即斩首。”

钟离春于是先瞪目凝视,后又张牙露齿,接着又将手挥了四下,然后拍着膝盖叫道:“危险了,危险了!”

宣王不明白她的意思,转身去问身旁大臣,群臣也是莫明其妙。

宣王说:“钟离春,你上前来为寡人说说这些动作都是什么意思。”

钟离春嗑头说:“大王若答应恕妾不死,妾才敢说。”

宣王说:“恕你无罪。”

钟离春说:“妾瞪目远望,是替大王观看远处即将燃起的烽火;张牙露齿,是替大王惩戒拒绝接受忠言劝谏的口舌;挥手四下,是替大王驱赶身旁的奸佞小人;手拍膝盖,是替大王拆毁歌饮游宴的楼台。”

宣王大怒喝道:“我哪有这四大过失?村妇竟敢胡说八道!”喝令卫士将钟离春斩首。

钟离春说:“请让妾把大王的过失解释一下,然后再把妾处死。妾听说秦国任用商鞅,国家变得强盛,不久就会兵出函谷关,与齐国争雄,大王现在朝中缺乏良将,边疆戍防松懈,所以妾才替大王观看远处的烽火。妾又听说,‘国君有直言敢谏之臣,国家不会亡;父亲有直言敢谏之子,家族不会亡’,如今大王沉溺酒色,荒废国政,排斥忠直敢谏之臣,所以妾才张牙露齿要大王接受劝谏。大王左右,王驩等人只会阿谀奉迎,驺衍等人只懂清谈空议,妾担心这些人误国,所以要挥手替大王将他们驱走。大王修建宫殿开猎场,消耗国力,劳累百姓,所以妾暗示大王将它们拆毁。大王有这四大过失,齐国已是危如累卵,妾冒死向大王进谏,大王若能采纳,妾虽死无憾。”

宣王叹道:“假如没有钟离春到来,我还真不知道自己竟有如此多的过失。”

当即下令散宴,用车将钟离春带回宫中,要立她为王后。

钟离春推辞说:“大王不纳妾的忠言,要妾的身子又有何用,”从此齐宣王礼贤下士,疏远了奸佞空谈之人,起用田婴做了相国,又封邹人孟轲为上宾,齐国大治。宣王将无盐城分封给钟离春,称她为无盐君,这是后话。

再说秦相国卫鞅闻听庞涓死去,向孝公奏道:“秦、魏两国相邻,魏国存在是秦国的心头大患,不是魏国吞并秦国,就是秦国吞并魏国。现在魏国被齐军击败,诸侯纷纷背叛,我们可乘此天赐良机出兵攻魏,魏国抵敌不住,必然向东迁移。这样我秦国便可依凭地险兵强,乘势东出,将中原各国制服,成就帝王大业。”

孝公准奏,于是使命卫鞅为大将,公子少官为副将,领兵五万攻打魏国。秦军出咸阳向东进发,警报已传到魏国西河,西河守将朱仓命人向都城告急。惠王召集群臣商议御敌之计,公子卬奏道:“卫鞅从前在魏国曾与臣有过一段交情,臣也向大王举荐过他。现在臣愿领兵前往,先与他们讲和,如果秦人不肯答应,我们再守城御敌,同时向韩、赵请援也不迟。”

群臣纷纷赞同公子卬的计策,惠王于是便拜公子卬为大将,让他领兵五万进住吴城,救援西河之急。——这吴城是吴起镇守西河时所建,城高池深,易守难攻。

——公子卬正想给卫鞅写信,忽然有守城军官来报说:“秦相国派人来送信,信使已在城下。”

公子卬命人用绳索将秦信使拉上城,自己拆信看道:我与公子情同手足,如今虽各为其主,领军相持,但又怎能忍心发兵交战,自相残杀呢?我想和公子相约在玉泉山痛饮,握手言和,既使两国免受战乱之苦,又使千秋万代的后人们称颂我们的友情。公子如肯应允,请指定一个相会日期。

公子卬读完大喜道:“这也正是我的意思。”令人款待秦国信使,回信道:

相国不忘昔日友情,愿化干戈为玉帛,正合我意。

三天之内,请相国指定一个相会之日,我无不听从。

卫鞅得到回信,大喜道:“我的计谋已行得通了。”又派人到吴城商定相会日期,秦使见到公子卬说:“秦军前营已经撤走,其他各队人马只等元帅与我相国相会后,也会撤兵回国。”又向公子卬献上旱藕、麝香说:“这是秦地特产,旱藕补益身体,麝香可以辟邪,相国特派小人将这些献给元帅,以表示不忘旧日之情。”

公子卬以为卫鞅真的敬重自己,对他更加坚信不疑。卫鞅假传军令,将前营撤退,让公子少官率兵先行,暗中却吩咐他们以打猎补充食物为名,埋伏于狐岐山、白雀山等处,只等相会之日山上放炮为号,便一齐杀出,将魏国人马一网打尽。

到了相会之日,清晨卫鞅先派人去吴城报告说:“相国已先到玉泉山等候,所带随行人员不过三百人。”

公子卬毫不起疑,用车装载酒食,又带着一队乐师,出城前去相会。

卫鞅在山下迎接,公子卬与他相见,各叙昔日交情,又谈到今日言和退军一事。两边都准备了酒食,公子卬要尽地主之谊,先向卫鞅把盏敬酒,卫鞅也向他回敬。

酒过三巡,卫鞅命军士将魏国的酒食撤去,改用本国酒食,并让两个秦国武士上前侍奉,这俩武士一个叫乌获,能单手举起千钧之物,一个叫任鄙,能赤手空拳搏杀虎豹。

卫鞅举杯劝酒,同时用目光暗示左右,左右得令,跑到山顶点响了号炮,接着山下又有号炮传来。

公子卬大惊道:“现在为何放炮,相国难道在使计骗我吗?”

卫鞅笑道:“暂且骗公子一次,回头我再向公子陪罪。”

公子卬心慌意乱,想要逃走,却被乌获紧紧按住,动弹不得,任鄙指挥众人捉拿公子卬的随从,埋伏在山谷中的秦公子少官也率人四处捕拿魏国的车仗人马,随公子卬前来赴会的魏国兵将无一脱逃。

卫鞅吩咐将公子卬打入囚车,先送回秦国报捷,又命人给公子卬的随从松绑,赐酒替他们压惊,并把原来的车仗交给他们说:“你们就说元帅赴会归来,骗吴城守军打开城门,成功后我一定重赏你们,如果不听从,我现在就将你们斩首。”

众人怕死,只得遵命前往。卫鞅让乌获扮作公子卬坐在车中,让任鄙扮做护送公子卬的秦国使臣紧跟其后。

吴城守军认出是自家人马,赶紧开城迎接,乌获、任鄙两位勇士一齐发难,奋起神力将城门击碎,又把上前阻拦的魏军官兵一一打倒。

卫鞅率大军随后跟进,乱杀一阵后将吴城占据。西河守将朱仓闻听主帅被俘,料定西河难守,弃城逃走。

卫鞅长驱直入,直逼安邑。魏惠王大惊,派大夫龙贾到秦军求和,卫鞅说:“魏王不肯用我,我才到秦国做官,秦君赐我高爵厚禄,现在又将军权交给我,我若不灭掉魏国,有负秦君重托。”

龙贾说:“人们常说:‘良鸟恋旧林,良臣恋故主。’魏王虽未能重用相国,但也没有听从公叔痤之言杀害相国,相国怎能毫无情义?”

卫鞅沉思半晌说道:“要我撤军也可以,但你们必须将黄河以西土地割给秦国。”

龙贾回奏惠王,惠王答应,让龙贾将地图契约献给卫鞅,卫鞅按图受地,凯旋而归。魏惠王因安邑距秦国较近,遂迁都大梁,从此魏国也称梁国。

秦孝公表彰卫鞅之功,将过去从魏国夺来的商於等十五城赐给卫鞅作封地,称为商君,后世也因此称卫鞅为商鞅。

卫鞅谢恩回府,对众家臣说:“我以卫君旁支远族身份入秦,辅佐秦君治理国家,使秦国变得富裕强大,现在又领兵从魏国夺得七百里土地,秦君将十五城赐给我为封地,人生的荣华得意可说是到了顶点了!”

家臣们纷纷称颂,有一人厉声打断他们说:“你们寄居在商君门下,怎能谄媚奉迎陷害主人?”

众人一看,说话的正是卫鞅的贵客赵良。

卫鞅说:“先生说众人谄媚奉迎,你倒说说我治理秦国,与五羖大夫百里奚相比如何?”

赵良答道:“五羖大夫做穆公相国,辅助穆公三次平定晋国的内乱,攻灭周围小国二十个,使穆公成为西方霸主。五羖大夫仁慈爱民,深得百姓爱戴,去世之时,百姓沿途哭送,如丧考妣。现在君做秦国相国八年,政令虽然得以实施,但因用法过严,杀戳太多,百姓只畏惧君的威严而不感激君的恩德,只知道追逐功利而不明晓大义所在,太子更因君伤害他的老师,对君仇恨入骨。一旦秦君晏驾,君的性命都难以保全,还说什么商於的荣华富贵?君不如举荐贤能之士代替自己,辞去官爵俸禄,归耕陇田,这样或许还能有保全自己的希望。”卫鞅怫然不乐。

五个月后,秦孝公去世,太子驷继位为君,称惠文公。卫鞅自恃是前朝老臣,举止傲慢,太傅公子虔过去被卫鞅削去鼻子,心中怀恨不已,这时便与公孙贾一同奏道:“人们常说:‘大巨太重者国危,左右太重者身危。’卫鞅立法治秦,使秦变强,父老百姓只知有卫鞅之法,不知有秦国之法,如今卫鞅又得十五城为封地,权重位尊,将来必会有谋反犯上之举。”

惠文公说:“我也深恨此贼,但他是先王的老臣,如今谋反之心尚未明显,姑且再容他几日。”

派人将卫鞅的相印收回,让他退归自己的封地商於。

卫鞅上朝辞行,准备车马出城,其仪仗声势比起列国诸侯有过之而无不及,百官纷纷饯行相送,秦国朝堂为之一空。

公子虞、公孙贾将此事密告惠文公,说:“卫鞅不知反悔,反而盗用诸侯车驾仪仗,如让他返回商於,必会谋反。”甘龙、杜挚也出面为此事作证。

惠文公大怒,当即命令公孙贾领武士三千,追杀卫鞅,公孙贾欣然领命出朝。都城百姓怨恨卫鞅已久,此时闻听公孙贾领兵追杀他,纷纷跟随而去。卫鞅乘车出城,刚走上百余里,就听到后面喊声大作,派人探听,知道是惠文公派兵追杀。

卫鞅心中大惊,急忙脱下身上官服,扮作一个小兵匆匆逃去。卫鞅逃到函谷关,见天色已晚,便到一家旅店投宿。

店主向他要身份证明,卫鞅说没有,店主说:“商君立法,不许收留没有身份证明的客人,违者斩首。我不敢让你留宿。”

卫鞅叹道:“我制订这一法令,实在是自害其身啊!”

于是连夜奔行,混出函谷关,来到魏国。魏惠王深恨卫鞅欺骗公子卬和向自己逼取黄河以西土地,便想下令将他囚禁,转送给秦国。

卫鞅害怕,又逃回封地商於,想起兵反秦,结果被公孙贾拿获。

惠文公宣布了卫鞅之罪,命人将他押到闹市,五牛分尸,百姓纷纷争抢着吞食其肉,惠文公又下令将卫鞅灭族。

可怜卫鞅八年变法,使秦国富强,今日却遭分尸灭族之祸,这都是他昔日行法用刑过于苛刻所致。──这是周显王三十一年之事。后人有诗叹道:商於封邑未经年,五路分尸亦可怜!惨刻从来凶报至,劝君熟读《省刑》篇。

卫鞅死后,秦国百姓歌舞欢庆,如释重负,六国闻讯,也都纷纷庆贺。甘龙、杜挚过去被卫鞅割职,现在都官复原职,公孙衍被拜为相国。

公孙衍劝惠文公吞并巴、蜀之地,改称秦王以号令天下,并要求各诸侯国像魏国那样割让土地作为贺礼,否则就发兵征讨。

惠文公于是改称秦王,并派使者通知各国,要他们割地相贺,诸侯们犹豫不决。其中只有楚威王熊商,由于任用昭阳,刚刚将越国攻灭,杀死了越王无疆,地广兵强,敢与秦国为敌。秦国使者到楚,被楚威王斥退,于是便有洛阳人苏秦以“兼并”之计来游说秦王。

第90回 苏秦合纵相六国 张仪被激往秦邦

话说苏秦、张仪辞别先生鬼谷子下山,张仪自去魏国,苏秦则回到洛阳老家。

苏秦现有老母在堂,他本有一兄二弟,如今兄长去世,剩下苏代、苏厉两个弟弟。苏秦离家数年,今日重新团聚,全家欢喜,自不必说。

过了几天,苏秦想出外游仕列国,于是便向母亲请求,想变卖家产,作为川资路费。老母、寡嫂和妻子阻止他说:“你不愿从事耕种工商,竟想通过口舌来博取富贵,日后生计无着,穷困潦倒,可就悔之晚矣!”

苏代、苏厉也说:“兄长如真的精通游说之术,何不就近游说周王,在家乡也能博取功名富贵,又何必离家远行呢?”

苏秦被全家阻拦,只得就近游说周显王,向他讲述自己的富国强兵主张。

显王将他留在馆舍,周显王的左右大臣都知道苏秦出身农商之家,怀疑他的主张空疏迂腐不切实际,都不肯在周显王面前保举他。

苏秦在馆舍一住年余,不得进身重用,于是便发愤回家,将家中产业尽数变卖,换得黄金百镒,他让人为自己做了一伴黑色貂裘,又买下车马雇上随从,周游列国。

苏秦沿途探访各地的山川地形与风土人情,将天下的形势利害详尽记载下来。

如此几年,苏秦仍未受到列国重用,他听说卫鞅被封为商君,甚得秦穆公欢心,便西行来到咸阳。等他到了咸阳,穆公已经去世,卫鞅也已被处死,于是苏秦请求拜见惠文王。

惠文王将他召到大殿,问他:“先生不远千里来到敝国,有什么要指点寡人的吗?”

苏秦奏道:“臣听说大王要求各国诸侯割地,是想要安坐而吞并天下吗?”

惠文王说:“是。”

苏秦说:“大王东有关河、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胡貉作屏障,更有沃野千里、雄兵百万,凭大王的贤能,秦国百姓的众多,如果肯听从臣的计谋,吞并诸侯、周室,一统天下易如反掌。世上哪里有安坐就能成就大业的呢?”

惠文王刚刚处死卫鞅,心中十分憎恶游说之士,便推辞说:“我常听人说:‘羽毛未丰,不能高飞’。你说的这些我眼下还无法做到,等以后兵力雄厚再说吧。”

苏秦退下,将古代帝王以武力得天下的方策汇编成书,共十几万字,第二天将它献给惠文王,惠文王虽然将书收下,却依旧未有起用苏秦之意。

苏秦又去拜见秦相国公孙衍,公孙衍嫉妒苏秦之才,不肯引荐他。

苏秦在秦国又呆了一年,所带黄金已经用完,身上所穿貂裘也已破旧,他无计可施,只得将车马仆人卖掉,作为回乡路费,自己担着行李徒步回家。

母亲见他这种狼狈相,对他出言责骂,妻子正在织布,见苏秦回来,竟不下机相见;苏秦饥渴难耐,向嫂子要饭吃,嫂子说家中无柴,不肯为他做饭。真个是:富贵途人成骨肉,贫穷骨肉亦途人。试看季子貂裘敝,举目虽亲尽不亲。

见此光景,苏秦不觉落泪,叹道:“一身贫贱,妻子不把我当丈夫,嫂子不把我当小叔,母亲不把我当儿子,这都是我的过错啊!”

于是查检书箱,看到一册太公《阴符篇》,苏秦忽然醒悟道:“鬼谷先生曾说:‘如果游说不得志,只须仔细探讨此书,自会大有收益。’”

从此苏秦闭门苦读,昼夜不息,夜晚因倦想睡,使用铁锥刺其腿部,鲜血直流到脚上。他读通《阴符篇》,尽得书中要义,然后将它和自己掌握的各国形势揣摩对比,一年之后,天下分合兴亡大势已了然于胸,苏秦*说:“我苏秦有如此学识,用它来游说各国掌权人,出入朝堂,取得卿相之位实在是易如反掌。”

于是对其弟苏代、苏厉说:“我学业已成,眼下取得功名富贵就如将寄存的东西取回,两位兄弟可帮我出些路费,我日后得志,必当将两位兄弟举荐给国君。”又把《阴符篇》讲解给两个兄弟,苏代、苏厉也有所领悟,于是便各出黄金钱财,助苏秦出游。

苏秦辞别母亲妻嫂,想再去秦国,但转念又想:“当今七国之中,以秦国最为强大,本可以辅助它成就帝业,无奈秦王不肯用我。我现在去秦国,如果再像从前那样,怎有脸面还乡?”

于是便想出了一个帮助六国拒秦的计策。

苏秦东行来到赵国,此时赵肃侯在位,其弟公子成被拜为相国,称奉阳君。苏秦先游说奉阳君,奉阳君不肯听从,苏秦于是离开赵国,北行到燕国,苏秦求见燕文公,燕文公左右之人都不肯为他传话。

苏秦在燕国一住年余,路费川资花光,旅店主人见他可怜,借给他一百小钱,这才使他免受饥饿之苦。

这日正值燕文公出游,苏秦跪在路旁求见,文公问他姓名,知道他是苏秦,大喜道:“听说先生曾把十万字治国之策献给秦王,我心中很是羡慕,深憾不能拜读先生大作。现在先生肯亲自来指教我,实在是我燕国的福份。”

遂将苏秦召回朝堂,鞠躬请教。苏秦奏道:“大王位列七国,有土地二千里,兵卒数十万,战车六百,马匹六千,但比起中原各国,还不及人家一半。现在大王耳朵听不到铁马金戈之声,眼睛看不到车翻将损之危,安居太平,大王可知道这是因为什么缘故吗?”

燕文公说:“我不知道。”

苏秦说:“燕国之所以不被别国攻伐,是因为南面有赵国做屏障,如今大王不努力与近邻赵国结好,反而想通过割让土地来讨好远在西方的秦国,这不是大大的失策吗?”

燕文公说:“那么我该当怎样做呢?”

苏秦答道:“依臣之见,不如先与赵国结好,然后再联合其他四国,合力与秦相抗,这才是保证燕国久安的办法。”

燕文公说:“先生想用南北合纵共抗西方强秦之计,来保证燕国安宁,我当然同意,但只怕其他五国不肯合纵结盟。”

苏秦说:“臣虽不才,愿代大王去见赵侯,与他缔结盟约。”

燕文公大喜,当即向苏秦提供金帛路费、高车驷马,让武士护送他赴赵。

此时奉阳君赵成已死,赵肃侯闻听燕国护送苏秦来到,忙降阶相迎道:“贵客远来,有何指教?”

苏秦奏道:“天下才士贤人,无不颂扬君的高义,都愿向君尽忠,只是因为前相国奉阳君嫉贤妒能,人们这才裹足不前。如今奉阳君身死让位,臣这才敢向君献上忠言。臣听说‘保国不如安抚百姓,安民不如善交邻国’。如今函谷关以东各国,以赵国最为强大,赵国方圆土地有二千多里,兵卒有数十万,又有战车千辆,马匹上万,粮草众多,可供数年使用。秦国最忌讳的也是赵国,它如今之所以不敢发兵攻赵,只是害怕韩、魏袭其后路,所以韩、魏两国实是保护赵国的屏障。韩、魏无高山大川之险可凭,一旦遭秦国大举进攻,势必难以抵敌,韩、魏一亡,大祸马上就会降落在赵国头上。臣曾考察天下地图,各国土地相加比秦国多出万里,兵力也比秦国多出十倍,假使六国联合,协力对付西方,破秦易如反掌。现在秦国以武力恐吓各国诸侯,让各国割地求和,不战而割让国土,实际上等于自我破灭。攻破敌人与自我破灭,哪一个对六国更有利呢?依臣之见,君不如与六国君臣在洹水会盟,结为兄弟盟邦,秦攻一国,则六国共同出兵救援,六国中如有背盟毁约者,则由其他五国出兵征讨。秦国虽然*,它又怎敢以一国与天下为敌呢?”

赵肃侯说:我还年轻,执掌君位不久,还从未听到如此高论。先生想纠合诸侯合纵抗秦,我怎敢不听从!”

于是便将相印赠给苏秦,赐给他一所大宅,又给他车驾百辆,黄金千镒,白壁百双,锦绣千匹,让苏秦作为“纵约长”出使游说各国合纵抗秦。

苏秦先派人带着百两黄金去燕国酬谢曾借给自己一百小钱的旅店主人,正想动身起程,赵肃侯忽然派人来召,说有急事商议。

肃侯说:“适才边关有人来报,说‘秦国相国公孙衍出兵攻魏,俘获魏国大将龙贾,斩杀魏国士卒四万五千人,魏王割让黄河以北十城求和,公孙衍正打算转道攻赵。’我们应该如何应付?”

苏秦闻听此言,暗暗吃惊道:“秦国兵马若攻到赵国,赵君也必然会仿效魏国,向秦国割地求和,这样一来,我的南北合纵抗秦的主张就行不通了。”

苏秦情急生智,故意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拱手答道:“秦军远来疲劳,未必能攻到赵国,即使他们来了,臣也有办法使他们退去。”

肃侯说:“那就请先生暂且留在敝国,如果秦兵真的未来,再请先生离开寡人去游说各国。”

这句话正中苏秦下怀,他满口答应退下。

苏秦回到府中,将一个叫毕成的心腹之人召到密室,吩咐他说:“我有一个老同学,名叫张仪,字余子,是魏国大梁人。我现在给你千金,你可扮作一个商人,改名为贾舍人,到魏国去寻访张仪。”

接着又把见到张仪后如何应付对答告诉毕成,毕成领命赶赴大梁。

再说张仪离开鬼谷返回魏国,因家境贫寒,想就近在魏惠王那里谋取官职,却未能如愿。

后来张仪见魏军屡战屡败,便带着妻子到了楚国,投在楚相国昭阳门下。

昭阳领兵攻魏,大败魏军,攻取襄陵等七城。楚威王为了表彰他的战功,将无价之宝和氏璧赐给他。

什么叫和氏璧?楚厉王末年,有一个楚国人名叫卞和,卞和在荆山找到一块未经琢磨的宝玉,把它献给楚王,楚王让玉工鉴定,玉工说:“这是一块石头。”楚厉王大怒,以欺君之罪将卞和的左脚砍去。到了楚武王即位,卞和又去献宝,玉工依旧认定它是石头,武王下令将卞和的右脚砍去。到楚文王即位为君,卞和还想前去献玉,但却因双足被砍,无法行动,于是便将玉石抱在怀中,在荆山脚下放声大哭,三日三夜后,眼泪流尽,眼中流出鲜血。

有了解卞和从前经历的人问他说:“你再去献玉,还得受刑被罚;也得不到千金重赏,你不必如此悲痛啊!”

卞和说:“我并不是想得到赏金,我难过的是明明是良玉却被人认为是块石头,明明是忠贞之士却被人认为是个骗子,是非颠倒,黑白混淆,却无法表白辩明。”

楚文王闻听此事,让人将玉石取来,又令玉工认真琢磨,发现它果然是一块无瑕美玉,于是便将它加工成一块玉璧,为它取名“和氏璧”。

楚文王敬重卞和的忠诚执著,赐给他大夫的俸禄,让他颐养天年。

现在襄阳府南漳县荆山顶上有一个池塘,池塘边有一座石屋,名叫抱玉岩,相传就是卞和抱玉痛哭的地方。此时楚威王因昭阳灭越败魏,功勋卓著,便将和氏璧赐给他。昭阳自从得到宝璧,十分珍惜,每日都将它带在身边,不敢片刻分离。

一天,昭阳到赤山游玩,随行的有宾客仆从百余人。赤山脚下有一处深潭,相传姜太公曾在此垂钓,深潭边建有一座高楼,众人便在楼上饮酒作乐。

酒至半酣,宾客们请求昭阳将和氏璧取出,让大家见识一下,昭阳于是便命守宝的仆人将宝匣从车中取出,自己亲手用钥匙将锁打开,解开三层锦套,只见宝璧玉光灿烂,照人颜面。

众宾客互相传递观赏,赞不绝口。正在玩赏之际,有一个昭阳的随从来报说:“潭中有大鱼跳起。”

昭阳起身凭栏观看,众人也一起跟着走上前去,那大鱼一跳丈余,潭中群鱼也随它一同跳跃。一会儿东北天边出现一团乌云,眼看大雨将到,昭阳吩咐:“收拾回城。”守宝仆人想将和氏璧收入匣中,却不知刚才传到谁的手中,现在竟然找不见了,众人大乱。

昭阳回到府中,命令门客追查盗宝之人,门客说:“张仪一贫如洗,平素人品不端,要真有人盗宝就一定是他。”

昭阳心中也怀疑张仪,于是便让人将他捉拿用刑,逼张仪招供,张仪确实未曾盗宝,哪肯供认服罪,结果被鞭笞数百下,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昭阳眼见他性命难保,只得将他放回,旁边有可怜张仪的人,将他送回家中。

张仪妻子见他这等模样,流泪说道:“你今日含冤受辱,都是因读书游说而致,如果安心在家务农,哪会有此横祸临头?”

张仪张嘴让他妻子观看,问道:“我的舌头还在吗?”

妻子笑道:“当然还在。”

张仪说:“舌头在,便有本钱,我不会这么穷困潦倒下去的。”张仪待伤养好,又重新返回魏国。

贾舍人来到魏国时,张仪已回乡半年,他听说苏秦游说赵国,颇受重用,正想前去拜访。这天他偶然出门,恰好遇上贾舍人在他门外停车休息,张仪上前问话,得知贾舍人从赵国来,便问他道:“苏秦做了赵国相国,可是真的?”

贾舍人故意问道:“先生是谁,与我们相国认识吗?”

张仪于是便将自己与苏秦同学鬼谷子门下一事相告。

贾舍人说:“如真是这样,先生为何不去投奔?相国一定会将你举荐给赵君。小人买卖已做完,正想返回赵国,先生如不嫌小人微贱,小人愿与先人同车赴赵。”

张仪欣然应允,到了赵都郊外,贾舍人说:“小人家住郊外,眼下有事,只得与先生暂别,过几日一定去上门拜访。”

张仪辞别贾舍人,下车入城。

第二天便赶到苏秦相府前,送上拜帖求见。苏秦预先告诫门人,不许为张仪通报,张仪一直等了五天,才将拜帖送上,苏秦又以政务繁忙为借口,要求改日相会。张仪又等了几天,还不见苏秦召见,心中十分气恼,便想离开赵国回乡,旅店主人将他拉住说:“你已向相府送去拜帖,未见发落,万一以后相国派人召你,我们怎么应答呢?就是等上一年半载,我们也不敢放你走。”

张仪气闷,向众人询问贾舍人的住处,众人都说不知。又过了几天,张仪再次向苏秦相府送去拜帖,苏秦传令:“明日相见。”

第二天,张仪一大早就赶到苏秦门下等待召见,苏秦为了显示威仪,预先做了安排,命令将府前正门关闭,让来客都从侧门出入。

张仪想登上台阶,左右阻止他说:相国正在接受官员拜见,客人还得稍等片刻。”

张仪站在廊下,看到前来拜见苏秦的官员很多,一直等到日头偏西,才听到堂上有人叫道:“客人在哪里?”

左右说:“相国召见客人。”

张仪整衣走上大堂,他满指望苏秦会离座相迎,谁知苏秦却坐在上面一动不动。

张仪忍气上前拜见,苏秦起身,微微抬了一下手,问道:“张兄一向可好?”

张仪满脸怒色,竟不开口回答。左右摆上午餐,苏秦说:“公务繁杂,麻烦张兄久等了。张兄恐怕已饿急了,请先用便饭,饭后我有话和你说。”

命令左右在堂下为张仪设座,苏秦坐在堂上用饭,只见案上摆满山珍海味,张仪再看自己面前摆的只不过是一荤一素。

张仪心中气恼,本不想吃,无奈腹中饥饿难忍,只得含羞举筷。张仪在堂下远远看见苏秦案上杯盘狼籍,光他赏赐给仆人的残羹剩饭都比自己所吃的丰盛得多。

饭后苏秦传令:“请客人上堂。”

张仪抬头观看,只见苏秦仍旧高坐不起,张仪忍气不过,向前走上几步,大骂道:“姓苏的,我只道你不忘旧日情份,远来相投,没想到你竟会如此羞辱我。你还有没有同窗之情?”

苏秦慢慢答道:“以张兄的才干,应该比我先得到高爵厚禄,没想到你竟会如此穷困潦倒。我不是不能举荐你,使你得到功名富贵,我只是担心这么多年来你可能才志衰退,无法有所作为,因而会连累我这举荐之人。”

张仪说:“大丈夫自能成就功名富贵,何必要你举荐?”

苏秦说:“你既然自己能成就功名,如今又何必来投我?念在昔日同学情份上,赠你黄金一锭,请你自便吧!”

命左右将黄金交给张仪,张仪一时性起,将黄金随手扔在地上,愤愤而出,苏秦也不加挽留。

张仪回到客店,看见自己的行李辅盖已被搬出,正要开口相问,店主说道:“今日先生拜见相国,相国一定会请先生另住国宾馆舍,因而小人才将先生的东西搬出。”

张仪摇头,口中只说:“可恨,可恨!”

店主问他:“莫非相国不是先生的同窗,是先生穷急乱攀亲。”

张仪拉住店主,将自己昔日与苏秦的交情和他今日待自己的情状详细说给他听,店主说:“相国虽然傲慢了些,但他权重位高,这也是理所当然。赠给先生黄金一锭,本也是一番美意,先生收下此金,既可缴清欠下的房饭钱,又可将剩下的作为回乡路费,先生又何必扔掉呢?”

张仪说:“我当时一时性起,便将它扔在地上,如今分文皆无,可该怎么办呢?”

正说话间,只见那个贾舍人走进店门,与张仪相见说:“多日不见,不知先生见到了苏相国没有?”

张仪的怒火被重新激起,他拍案大骂道:“这个无情无义的狗贼,再也不要提他了!”

贾舍人问:“先生为何这样愤怒?”

店主在一旁将两人相见经过,替张仪述说了一遍,最后道:“如今欠帐无法还,又没有路费归家,张先生心中好不愁闷啊!”

贾舍人说:“当初原是小人说动先生来的,如今先生落到这等田地,实在都是小人拖累了先生。小人情愿代先生还清欠帐,准备车马,送先生回魏国,先生以为如何?”

张仪说:“我也没脸面回魏国了,我想到秦国一游,只是眼下手中没有川资旅费。”

贾舍人问:“先生想去秦国,莫非秦国还有什么同学兄弟吗?”

张仪说:“没有。当今七国之中,以秦国为最强,秦国的力量可以压倒赵国。我在秦国如能得到重用,就可向苏秦报今日之仇了!”

贾舍人说:“先生如到别的国家去,小人不敢奉陪。如要去秦国,小人也正好想去那里探亲,可与先生结伴同行。”

张仪大喜道:“世上有你这样的义气之士,可真让那无情无义的苏秦羞愧死了!”

遂与贾舍人结为兄弟。贾舍人替张仪还清欠帐,用车载上张仪,向西方秦国行去,路上又出钱为张仪制作衣装,雇佣随从仆役,到秦国后又拿出大量钱财贿赂秦王左右之人,为张仪打通道路。

此时秦惠文王正因失去苏秦而后悔,他听到左右举荐张仪,便立即将他召来相见,拜为客卿。

贾舍人向张仪告辞想要离去,张仪流泪说:“我过去穷困潦倒,全靠兄弟的资助,才得到秦君重用,如今我正想报答兄弟的恩情,你为何突然说要离去呢?”

贾舍人笑着说道:“不是小人资助先生,出钱资助先生的实是苏相国。”

张仪大惊问道:“你送我川资路费,与苏相国何干?”

贾舍人说:“苏相国刚倡导六国南北合纵抗秦,担心秦国攻赵,坏了他的大计。相国想到能执掌秦国大权的只有先生,所以先派小人假扮商人,将先生带到赵国,又担心先生安于现状,所以故意怠慢激怒先生,先生果然因此萌发了游仕秦国之意。相国于是便将大批钱财交给小人,吩咐任先生随便支取,一定要助先生执掌秦国大权。如今先生已得秦国重用,小人这就辞别,回去报告苏相国。”

张仪叹道:“我从一开始就落入苏秦的计划安排中,自己却丝毫不知,我比他可差远了。请兄弟代我多谢苏相国,只要苏相国还在,我绝不提‘伐赵’二字。”

贾舍人回报苏秦,苏秦向赵肃侯奏道:“秦兵果然没有出动。”

于是便辞别赵侯,来到韩国见到韩宣惠公说:“韩国虽只有方圆九百里土地、数十万甲兵,但天下的强弓硬弩都出于韩国。现在大王想归附秦国,秦国必会让大王割地为贺,到了明年,秦国还会逼大王继续割地。韩国土地有限,秦国贪欲无穷,割上几次,韩国土地就会全到秦人手中了。俗话说:‘宁为鸡头,不为牛尾。’以大王的贤能,韩国军队的精锐,却落个‘牛尾’之名,臣实在为大王羞愧。”

宣惠公恭敬地说道:“寡人愿听从先生之言,与赵王订约结盟。”赠送千金给苏秦。

苏秦又来到魏国,游说魏惠王说:“魏国有沃野千里,人口之众、车马之多,为天下之首,用它来抵抗秦国本来绰绰有余。如今大王却听从了群臣之言,想向秦国割地称臣,如果秦国贪得无厌,魏国将来可如何应付呢?大王如能听臣之言,六国联盟,共抗强秦,就可永保魏国平安。”

魏惠王说:“我无才无德,前番自取兵败之辱,如今先生如此教诲,我怎敢不听?”也向苏秦赠送了一车黄金、锦缎。

苏秦又来到齐国游说齐宣王说:“臣听说临淄道上车马如流,齐国富甲天下,如今却要向西面秦国臣服,大王难道不感到耻辱吗?齐地离秦国很远,秦国鞭长莫及,向它臣服又有何用?臣愿大王听从赵国倡导,六国结为盟邦,互相救援。”

齐宣王说:“多谢先生指教,我听从命令。”

苏秦驱车向西南而行,来到楚国游说楚威王说:“楚国有五千里土地,幅员广阔,为天下第一,因而秦国最害怕的也就是楚国。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如今各国的游说之士,不是主张南北合纵抗秦,就是主张东西连横附秦,合纵等于诸侯向楚国割地称臣,连横等于楚国割地向秦国称臣,这两者的差别实在太大了!”

楚威王说:“能得先生教诲,实在是我楚国的福分。”

苏秦北行回报赵肃侯,路过洛阳,诸侯们各派使臣相送,仪仗森严,前呼后拥,车马辎重连绵二十余里不断。周显王闻听苏秦将到,派人预先清扫道路,在郊外设帐迎接。苏秦的老母,扶着拐杖在路旁观看,嘴里啧啧惊叹,两位兄弟和妻子、寡嫂跪在郊外大道上迎接,不敢抬头正视。

苏秦在车中对他嫂子说:“嫂子过去连饭都不肯为我做,如今为何如此恭敬我呢?”

寡嫂说:“兄弟官位尊贵钱多,不容我不敬畏!”

苏秦长声叹道:“‘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我今日才知道荣华富贵是这么重要!”

苏秦用车带上自己的亲属回到故里,建起一座大宅,让全族居住,又出千金供养他们。苏秦之弟苏代,苏厉羡慕不已,苦苦研读《阴符》,学习游说之术。

苏秦在家住了几日,便驱车赶赴赵国。赵肃侯封苏秦为武安君,派遣使者与齐、楚、魏、韩、燕五国国君相约,准备在洹水会盟。

苏秦与赵肃侯先到洹水,建筑祭坛,等待各国诸侯到来,不久,燕文公、韩宣惠公、魏惠王、齐宣王、楚威王也都陆续赶到。

苏秦先与各国大夫相见,商议排定座次,论理楚、燕是资历较老的诸侯国,应该在前;齐、韩、赵、魏都是改姓新国,应该在后,但此时是战争之际,于是便以国家大小为序:楚国最大,以下依次是齐、魏、赵、燕、韩。六国中楚、齐、魏已经称王,赵、燕、韩依旧称侯,爵位不同,不便叙谈会晤,苏秦建议六国一概称王。盟约为赵王所倡,赵王居主位,楚王等人以次序居客位。到了会盟之日,六国君王登上祭坛,依照次序排好,苏秦登坛启奏道:“诸君各掌大国,列位王爵,地广兵强,足以自强称雄,那秦君本是牧马贱仆出身,如今却凭借着咸阳的险要,企图吞食列国,诸君愿意以君臣之礼侍奉秦国吗?”

六国君王都说:“我等决不向秦国臣服,愿听先生教诲。”

苏秦说:“合纵抗秦之计,我从前已对诸君说过,今日只须歃血结盟,对神明起誓,从此六国结为兄弟,患难与共。”

六王拱手说道:“遵命!”

苏秦于是手捧金盆,请六王以次歃血,拜告天地及六国列祖列宗,共誓:“如有一国叛盟背约,五国须当联兵征讨。”

苏秦让人将誓约写成六份,分别由六国君王收下,然后摆酒开宴。

赵王说:“苏秦以大计安定六国,应该封他高爵,使他能往来六国之间,保证盟约的执行。”

五王都说:“赵王说得对。”

于是六国君王合封苏秦为“纵约长”,使他兼佩六国相印,总领六国臣民,苏秦谢恩受命。六王散宴,各自归国,苏秦也随赵肃侯回到赵国。——这是周显王三十六年之事。史官有诗道:相要洹水誓明神,唇齿相依骨肉亲。假使合纵终不解,何难协力灭孤秦?

这年魏惠王、燕文王去世,魏襄王、燕易王继位。

第91回 学让国燕哙召兵 伪献地张仪欺楚

话说苏秦“合纵”六国以后,把六国的联合声明抄写一份,派人送给秦国。秦国边境官吏转送到秦惠文王面前。

惠文王看后,大吃一惊,对相国公孙衍说:“如果六国联合起来,我称霸就没有希望了!一定要筹画出一条计策,破坏六国的合约,才能够成就大事。”

公孙衍说:“首先倡导联合的是赵国。大王可以派兵讨伐赵国,看哪一个国家先来救赵,就移师征伐那个国家。这样一来,诸侯们就会害怕,联合不攻自破。”

这时张仪在一旁,并不想征伐赵国,有负苏秦的恩德,就进言说:“六国刚刚联合,难以立即离间。秦军如果征伐赵国,韩国出兵宜阳、楚国出兵武关、魏国出兵河外,齐兵渡过清河,燕国再起兵助战,秦军忙于阻击,应接不暇,哪有时间再攻别的国家?离秦国最近的国家是魏国,最远的是北方的燕国,大王可以派使者拿着贵重的礼品去和魏国讲和,使各国产生怀疑之心,再和燕太子通婚,这样一来,‘合纵’的计划就会破产。”

惠文王以为他说得对,便答应归还襄陵等七座城给魏国,两国讲和。

魏国也派人回报秦王的聘礼,并把女儿嫁给秦太子。

赵王听到了这个消息,把苏秦叫来,责备他说:“您极力倡导六国联合,一同抵抗秦国,现在还没到一年,魏国、燕国两个国家都和秦国结为友好,联合已经不足以依仗了!假如秦国突然派兵侵略赵国,还能指望魏、燕两国救援吗?”

苏秦诚惶诚恐,向赵王请求:“请大王允许我出使燕国。苏秦离开赵国,来到燕国,燕易王拜他为相国。”

此时易王刚即位不久,齐宣王乘其国丧期间攻伐燕国,占领了十座城。易王对苏秦说:“先王听从您的意见,与六国和好。现在先王的尸骨未寒,齐国大兵压境,抢走十座城,在洹水发的盟誓难道都忘了吗?”

苏秦回答:“请让我做使者到齐国去,一定为您要回十座城池。”燕易王点头答应。

苏秦来到齐国,面见齐宣王说:“燕王是大王您的盟友,又是秦王的爱婿。大王贪图燕国十城的利益,不仅使燕国怨恨齐国,秦国也一样对齐国不满。得到十座城却招来两个国家的怨恨,并非良计。大王不如听从我的建议,把十座城归还燕国,使燕、秦两国高兴。齐国得与这两个国家和好,号令天下就不是难事了。”

齐宣王十分高兴地采纳了他的意见,把十座城还给燕国。

燕易王的母亲文夫人,早就羡慕苏秦的才能,派左右的人召苏秦入后官之中,与他私通。易王知道后也没有说什么。

苏秦对此十分害怕,便千方百计与燕相国子之结为好友,并做了儿女亲家。又让自己的弟弟苏代、苏厉和子之结为兄弟,借以巩固自己的地位。燕夫人屡次召见苏秦,他更加害怕,不敢前往,便劝说燕王:“燕国和齐国,早晚要互相兼并。我愿意为大王去齐国进行反间活动。”

易王问:“怎么叫反间?”

苏秦回答:“我假装得罪燕国,逃到齐国,齐王一定重用我。我从中破坏齐国的朝政,帮助燕国。”

易王答应了,就收回他的相印,苏秦跑到了齐国。

齐宣王看重他的声名,让他做了客卿。苏秦便借机用狩猎,声色等濡染宣王。宣王爱钱,苏秦便建议加重赋税,横征暴敛;宣王好色,苏秦便为他四处选拔宫女。齐宣王对此一点也不明白,相国田婴、客卿孟轲极力劝说,他丝毫也听不进去。宣王死后,他儿子湣王地继位,刚开始时还勤于朝政,娶秦王的女儿为王后,封田婴为薛公,号靖郭君,苏秦仍为客卿。

再说张仪听说苏秦离开赵国,知道合纵之约一定要瓦解,就不还给魏国襄陵七邑的地方。

魏襄王大怒,派人到秦国索要。秦惠王命公子华为大将,张仪为副将,带领大兵伐魏,很快就攻下蒲阳。张仪建议秦王,再把蒲阳还给魏国,又派公子繇作为人质到魏国,与魏国和好。

秦王同意他的意见,张仪亲自送公子繇到魏国。

魏襄王为此感谢秦王,张仪说:“秦王对魏国特别好,攻下城池却不占有,又派人质到魏国来。魏国决不能对秦国无礼,应该策划如何感谢秦国。”

襄王问道:“怎样感谢呢?”

张仪回答:“除了土地以外,秦国什么都不想要。大王如果能割地感谢秦国,秦国必然加倍爱护魏国。假如秦国与魏国联合起来对付各诸侯国,大王从别的国家得到的补偿定比现在献给秦国的多十倍。”

襄王被他的话所迷惑,便献出少梁的土地来感谢秦国,并且不敢接受秦国的人质。秦王十分高兴,便罢免了公孙衍,任用张仪为相国。

这时楚威王已经死了,他儿子熊槐继位,这就是楚怀王。张仪便派人送信给怀王,要接回自己的妻儿,并且申明从前偷璧的冤枉。楚怀王当面责备昭阳说:“张仪是贤士,您为什么不向先王推荐他,却逼迫他以至于被秦王重用?”

昭阳默然无语,深感惭愧,回家后发病而死。

怀王对张仪为秦所用感到惧怕,重新主张实行苏秦的合纵之约,连结诸侯各国。但此时苏秦已离开燕国到了齐国。张仪便请秦王允许他辞去相国职位去魏国。

惠文王不解地问:“您为什么要舍弃秦国去魏国?”

张仪回答:“六国诸侯沉溺于苏秦的合纵之约,难以很快解除联盟。我如果能得以执掌魏国的权柄,使魏国率先服从秦国,为诸侯做个榜样。”惠文王答应了他的请求。

张仪来到魏国,果然被任命为相国。他便劝说襄王:“大梁南面与楚国接壤,北面与赵国为邻,东面挨着齐国,西面与韩国相连,又没有山川险阻可以倚仗,难免会被人侵略分割。所以如果不服从秦国,魏国就难保平安。”魏襄王计议未定。

张仪偷偷派人叫秦军征伐魏国,把魏军打得大败,占领了曲沃。有一首诗写道:仕齐却为燕邦去,相魏翻因秦国来。虽则从横分两路,一般反复小人才。

襄王大怒,更加不肯服从秦国,商量合纵之事,仍推举楚怀王为“纵约长”。因此苏秦更为齐国所重视。

这时齐相国田婴因病而死,他的儿子田文,接替父位为薛公,号称孟尝君。田婴共有儿子四十多人,田文是身份低贱的小妾所生,因为生于五月五日,刚生下来,田婴告戒小妾扔掉他不要养育。小妾不忍抛弃,私下扶养。

等到他五岁时才引他见父亲。田婴已为小妾违背他的话怒气冲冲,田文却向父亲磕头问道:“父亲为什么要抛弃我呢?”

田婴回答:“世人相传五月五日是凶日,该日出生的儿子长大后与门一样高,对父母不利。”

田文回答:“人生是由上天决定的,难道是由门来决定的吗?如果真的由门来决定命运,为什么不把它加高呢?”

田婴难以回答,心中暗暗称奇。田文长到十岁时,就能接应宾客,宾客也都愿意和他交往,替他扬名。诸侯的使者到了齐国,都要求见田文。

因此田婴认为他有贤能,立他为嫡子,继承薛公的爵位,号称孟尝君。孟尝君继承父位以后,修建许多馆舍,用来招揽天下之士。凡是士人来投奔的,不问贤愚,没有不收留的。天下四处逃亡的有罪之人都投奔他。孟尝君虽然身为薛公,但饮食和众宾客完全一样。

一天,招待客人吃夜宵,有人挡住光亮。一位客人怀疑有两种饭菜,扔掉筷子要走。田文站起来,自己端着饭上前对比,果然一样。那个客人叹息道:“孟尝君如此诚心待士,我却怀疑他,我真是个卑鄙的小人!还有什么面目呆在他的门下?”说完,拿刀自杀而死。

孟尝君亲自为他哭丧,哀痛非常,众门客没有不感动的。投奔他的人越来越多,食客曾经有数千人。诸侯们知道孟尝君贤能无比,又宾客众多,都因此而尊重齐国,互相告戒不敢侵略齐国的边境。正是:虎豹踞山群兽远,蛟龙在水怪鱼藏。堂中有客三千辈,天下人人畏孟尝。

再说张仪在魏国做了三年相国,魏襄王死了,他的儿子哀王继王位。

楚怀王派使臣吊丧,同时请魏也派兵参加征伐秦国,哀王答应下来。韩国宣惠王、赵国武灵王、燕国王哙都高兴跟随楚国发兵攻秦国。

楚国的使者来到齐国,齐湣王召集群臣,商量办法。左右的人都说:“秦国与我们是亲家,没有仇怨,不能派兵。”

苏秦主张遵守“合纵”的盟约,坚持出兵伐秦。

只有孟尝君说:“出兵不出兵都不对。出兵就与秦国结成仇敌,不出兵就会引起五国的不满。依我的意思,不如派兵,但要慢慢进军。既然出兵了就不会与五国结仇,缓慢进军就可以进行观望,然后再决定进退。”

湣王同意他的主张,就派孟尝君带兵二万前去伐秦。孟尝君刚出齐国郊外,就诈称有病请医生治疗,一路耽搁,大军迟迟不行。

却说韩、赵、魏、燕四国国王,在函谷关外与楚怀王相会,约定日期进攻。楚怀王虽然是“纵约长”,但四王各带自己的军队,难以统一行动。秦国守将樗里疾大开关门,列阵求战,五国互相推诿,没有敢率先出战的。双方相持几天后,樗里疾派出奇兵,断绝楚军粮道,楚兵无食,军中乱作一团。樗里疾乘机派兵袭击,楚军大败而走。其余四国也不战而退。孟尝君还没有赶到秦国边境,五国的部队都已经撤走了。——这正是盂尝君的巧计。

孟尝君回到齐国,湣王感叹地说:“几乎误听苏秦的计策!”便赠给孟尝君黄金一百斤,作为养士的费用,从此对他更加倚重。

苏秦也自愧不如。楚怀王害怕齐国与秦国联合,就派使者送厚礼给孟尝君,与齐国结为友好盟国,两国使者往来不绝。

自齐宣王时起,苏秦就受宠专权,朝中贵戚都很妒嫉。到了湣王时,对他的宠爱仍然不衰。现在湣王不采用苏秦的主张,而依从孟尝君的建议正好成功,孟尝君受到重赏。因此左右的人都怀疑湣王已不喜欢苏秦,便找来一个勇士,身上藏着匕首,在上朝时刺杀苏秦。匕首刺入苏秦腹中,苏秦用双手按住匕首,跑到湣王面前。湣王下令擒贼,贼人已跑得无影无踪。

苏秦说:“我死之后,请大王砍下我的头,挂在市上号令说:‘苏秦是燕国的间谍,现在有幸被诛杀,如果有人知道他的阴谋来报告的,赏给千金。’这样一来,就能抓到贼人了。”说完,拔出匕首,血流满地而死。

湣王依照他的遗言,把他的头悬于市中。一会儿的功夫,有一人看见千金之赏,向别人夸耀说:“是我杀了苏秦!”市上的官吏抓这个人见湣王。湣王命令司寇严刑审问,把主使的人都查了出来,全部杀掉。史官论及苏秦虽然死了,还能用计为自己报仇,可以称为聪明了,但最终被刺而死,难道不是反复无常的报应吗?苏秦死后,他的门客有人泄露出他的阴谋,说:“苏秦是为了燕国才来齐国做官。”这时湣王才明白苏秦的狡诈,从此与燕国有了间隙,想派孟尝君带兵讨伐燕国。

苏代劝说燕王,派人质去齐国求和。燕王同意后,派苏厉送人质见齐湣王。湣王犹恨苏秦,要把苏厉抓起来。

苏厉大声叫道:“燕王要依附秦国,我们兄弟二人述说大王的威德,认为依附秦国不如投靠齐国,所以燕王才派我送人质求和。大王为什么把怀疑死者之心,加罪到活着的人身上呢?”湣王听后很高兴,便好好款待苏厉。苏厉便在齐国做了大夫,苏代仍然在燕国为官。史官有一首《苏秦赞》写道:季子周人,师事鬼谷;揣摩既就,《阴符》伏读。合纵离横,佩印者六;晚节不终,燕齐反覆。

再说张仪见六国伐秦失败,心中暗喜,等到听说苏秦已经死了,高兴地说:“现在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便乘机向魏哀王进言:“以秦国的强大势力,抵御五个国家绰绰有余,不能与秦国对抗已经很明显了。倡导‘合纵’的苏秦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还能保护国家吗?一母所生的亲兄弟,还有因为钱财争斗不休的,何况不同的国家呢?大王还固执苏秦的建议,不肯依附秦国,假如列国之中有先依附秦国的,合兵进攻魏国,魏国就很危险了。”

哀王说:“我愿意听从相国的意见依附秦国,但实在怕秦国不接纳,怎么办呢?”

张仪回答:“请大王派我去秦国求情,以使两国结为友好。”

哀王便准备车马从人,派张仪到秦国求和,从此秦、魏两国结为友好。张仪留在秦国,仍然做秦国的相国。

再说燕国相国子之长得身高八尺,腰粗十围,肌肥肉重,面阔口方,双手可以捉住飞禽,跑起来向奔马一样,自从燕易王时,已经执掌燕国权柄。燕王哙即位以后,沉湎酒色,贪图逸乐,不肯临朝问政,子之见此,就逐渐起了篡夺燕国王位之心。

苏代、苏厉二人和子之关系亲密,往往对诸侯的使者宣传子之的贤名。

燕王哙有一次派苏代到齐国问候做人质的儿子,他回来后燕王问道:“听说齐国的孟尝君是天下有名的贤人,齐王有这样的臣子,就可以称霸天下了吗?”

苏代回答:“不能。”

燕王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能?”

苏代说:“知道孟尝君的贤能,却不将权力都给他,怎么能称霸呢?”

燕王叹息说:“我只是得不到孟尝君这样的大臣,如果有,把权力都给他又有什么难呢!”

苏代又说:“相国子之,精于政事,就是燕国的孟尝君。”

燕王从此把国家大事都委托给子之裁决。

又有一天,燕王忽然问大夫鹿毛寿道:“古代的帝王很多,为什么后人仅仅称颂尧和舜?”

鹿毛寿也是子之同党,回答说:“尧、舜二人所以被称为圣人,是因为尧能把天下让给舜,舜能把天下让给禹。”

燕王又问:“那么禹为什么把帝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呢?”

鹿毛寿说:“禹也曾经要把天下让给益,但只让他代理国家政事,却没有废除太子。所以禹死了以后,太子启竟然把益的天下夺走了。至今论说此事的人还都说禹的德行衰落,远远不及尧舜,就是因为这件事。”

燕王说:“我要把王位让给子之,这件事能行吗?”

鹿毛寿说:“大王如果这样做,与尧舜还有什么分别呢?”

燕王便召集群臣,废掉太子平,把国位禅让给了子之。子之假装谦让,推辞几次后才接受。之后祭告天地,穿起衮服,戴上王冕,执着圭,面南而坐称王,毫无愧色。燕王哙反而向北称臣,到别的宫中居住。苏代、鹿毛寿都被封为上卿。将军市被心中不服,便率领自己的部下进攻子之,百姓也有很多人跟随。

双方激战十多天,死伤几万人,市被终于兵败被杀。

鹿毛寿对子之说:“市被所以敢作乱,是因为前太子平还在的原因。”子之因此便要捉拿太子平。

太傅郭隗和平穿着便服逃到无终山避难。平的异母弟弟公子职,出逃到韩国。燕国百姓没有不怨恨子之的。

齐湣王听到燕国大乱,便命匡章为大将,带十万大军,从渤海进攻燕国。燕国百姓对子之恨之入骨,都箪食壶浆,迎接齐国军队,几乎没有人抗战御敌。匡章出兵五十天,畅行无阻,直达燕国都城,百姓们打开城门迎接。子之的党羽,见齐国兵多,长驱直入,也都心惊胆颤,慌忙逃窜。子之自恃勇力,与鹿毛寿带兵在大路上迎战,无奈兵士渐渐离散,鹿毛寿战死,子之身负重伤后还杀死一百多人,力竭后被擒。燕王哙在别宫中上吊身亡。苏代奔往周地。匡章捣毁燕国宗庙,把府库中的珍宝都装上车,押着子之,先到临淄献功。燕国土地共三千多里,一大半都为齐国占有。匡章仍驻扎在燕国都城,便于控制各邑。──这是周赧王元年的事情。

齐湣王亲自列举子之的罪行,乱刀处死,把他的肉作成肉泥,赐给群臣。子之做王才一年多,只因痴心贪图王位,自取杀身之祸,难道不是太愚蠢了吗?燕国人虽然痛恨子之,但见齐王想灭掉燕国,众人心中不服,便到无终山找到太子平,推举他为王,这就是昭王。郭隗做了相国。

这时赵武灵王也对齐国兼并燕国不满,派大将乐池到韩国迎出公子职,也要立他为王,听说太子平已经立为燕王才停止。郭隗派人往燕都送檄书,说明恢复燕国的大义,各郡邑已降齐国的,又全都叛齐归燕。

匡章不能禁止,便班师回国。

昭王回归燕都,修理宗庙,立志向齐国复仇,便礼贤下士,用重金招聘贤人,他对相国郭隗说:“先王的耻辱,我日夜记在心上。如果能得到可以与我一同图谋向齐国复仇的贤士,我愿意亲自侍奉他,请先生为我选择这样的人。”

郭隗说:“古时有一国王,给内侍一千金让他去买千里马。内侍在途中看见一匹死马,旁边围着人叹息,便问原因,有人回答:‘这匹马活着时日行千里,现在死了,所以叹惜。’内侍听后,便用五百两金子买下马骨,包好后背回。国君见到后大发雷霆之怒,问道:‘死马骨有什么用,白白花掉我这么多金子?’内侍回答:‘所以花费五百金,是因为这是千里马骨。这是奇异之事,人们一定会互相传说:‘死马还能得到这么高的价钱,何况活马了?千里马很快就到了’。不到一年,就得到三匹千里马。现在大王想招来天下的贤士,请把郭隗当作‘马骨’,比我更有贤德的人,谁不来求得好价钱呢?因此昭王特地为郭隗筑起一座宫殿,自己以学生的礼节,面向北方听从教诲,亲自服侍饮食,恭敬异常。又在易水边上筑起一座高台,上面堆积黄金,用来奉养四方来的贤士,起名叫招贤台,又称黄金台。

自此燕王喜欢贤士的名声,远近都传遍了。剧辛从赵国前来,苏代从周朝赶来,邹衍从齐国、屈景从卫国都投奔了昭王。昭王都拜为客卿,与他们一同商量国家大事。元代刘因有一首《黄金台诗》写道:燕山不改色,易水无剩声。谁知数尺台,中有万古情!区区后世人,犹爱黄金名。黄金亦何物,能为贤重轻?周道日东渐,二老皆西行。养民以致贤,王业自此成。

再说齐湣王既然胜了燕国,杀死燕王哙和子之,威震天下,秦惠文王很担忧。楚怀王为“纵约长”,与齐王互相结交,有难同当。

秦王要离间齐国与楚国,召张仪问有何计谋,张仪回答:“我凭三寸不烂之舌,去楚国游说,借机进言,一定使楚王与齐国绝交而亲近秦国。”

惠文王说:“我听您的话。”

张仪便辞去相国前往楚国。他知道怀王有个宠幸的大臣叫靳尚,时刻在楚王左右,怀王对其言无不从,就先给靳尚送了重礼,然后去见怀王。怀王看重张仪的名望,在郊外迎接,赐座后问道:“先生屈尊光临敝国,能教导我什么吗?”

张仪回答:“我这次前来,要使秦、楚两国合好!”

楚王说:“我难道不愿意同秦国结交吗?但秦国侵略征战从不停止,所以不敢亲近。”

张仪回答:“现在天下的诸侯国虽然有七个,但没有比楚国和齐国更大的,再加上秦国,可以说鼎足而三。秦国与东面齐国合作,齐国就势力强大;与南面的楚国合好,楚国势力就强大。我们国君私下的意思,是欲和楚国友好而不是齐国。为什么呢?因为齐国本来是与秦国有婚姻关系的国家,却有负秦国太多了。我们国君想与大王结纳,就是我也愿意做大王手下的仆从。大王与齐国友好,触犯了我们国君的忌讳。大王真能与齐国断绝往来,我们国君愿意归还楚国商於的六百里土地,并使秦女做大王的妾妃侍奉大王。秦国与楚国结为兄弟,世代通婚,共同解救诸侯国的危难,希望大王能够接受!”

怀王十分高兴地说:“秦国若肯还回楚国的故地,我对齐国还有什么偏爱的呢?”

群臣都认为楚国又得到故地,称贺庆祝。只有一人挺身而出,说道:“不能答应!依我看来,这件事应该吊唁而不应当庆贺!”

楚怀王一看,是客卿陈轸,便不解地问:“我不费一兵一卒,坐在朝中得到六百里土地,群臣都称贺,你反而说吊唁,这是什么原因?”

陈轸回答:“大王认为张仪的话能相信吗?”

怀王笑着说:“为什么不相信?”

陈轸说:”秦国所以重视楚国,是因为有齐国的原因。现在如果与齐国断交,那么楚国就孤立了。秦国为什么重视一个孤立的国家,却割舍六百里土地奉送呢?这是张仪的诡计。倘若与齐断交而张仪又有负大王,不给土地,齐国又怨恨大王,反而依附秦国,齐、秦两国合兵进攻,楚国的灭亡就指日可待了!我所说的应该吊唁的话就是为这个原因。大王不如先派一个使臣随张仪去秦国接受土地,等土地归入楚国后再与齐断交也不晚。”

大夫屈平也进言说:“陈轸的话很对。张仪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决不能相信。”

宠臣靳尚说:“不与齐绝交,秦国怎么能给我们土地呢?”

怀王点头说:“张仪不会辜负我是很明显的。陈先生不要再说了,请看我收回土地吧。”

便把相印授给张仪,又赐给他黄金二千两,好马四十匹,同时命令北关守将不要再与齐国往来,并派逢侯丑随张仪去秦国接受土地。

张仪一路上与逢侯丑饮酒谈心,情同骨肉一般。快到咸阳时,张仪假装酒醉失足,掉下马车。左右的人慌忙扶起来,张仪说:“我脚骨受伤,要快点找医生。”

先躺在车上入城,上书秦王,把逢侯丑留在宾馆之中。他自己闭门养病,再不入朝。逢侯丑要求见秦王不得,去探问张仪,又以病推拖。

这样等了三个月,逢侯丑无奈只好给秦王写信,述说张仪答应还地的事。

惠文王回信说:“如果张仪真的答应了,我一定兑现。但听说楚国与齐国还没绝交,我怕楚国欺骗我,非得等到张仪病好以后,才能断定。”

逢侯丑再去张仪家,张仪仍然不见。侯丑不得不派人回去把秦*上的话报告楚王。

怀王说:“秦国还认为楚国与齐国仍有来往吗?”

便派勇士宋遗假道宋国,借宋国的关符到齐国境内,辱骂齐湣王。

湣王十分愤怒,便派使者到秦国,表示愿意与秦国一同攻打楚国。张仪听说齐国使者已经到了,自己的计策开始见效,便声称病好上朝。

在朝门口遇见逢侯丑,故意惊讶地问:“将军为什么不去接受土地,还停留在我们国中?”

侯丑说:“秦王专等相国当面决定,现在多亏相国玉体无恙,请进去和秦王说明,早些定好地界,我也好回去向我们国君交待。”

张仪说:“这件事何必需要向秦王说呢?我所说的是我的俸邑六里,自愿献给楚王。”

侯丑说:“我们国君给我说的是商於的土地六百里,没有听说是六里。”

张仪说:“楚王大概听错了吧?秦国的土地都是用无数战斗得来的,怎么可以把一寸的土地让给别人?何况六百里呢?”

逢侯丑目瞪口呆,只好回去报告楚王。

怀王怒发冲冠,骂道:“张仪果然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我抓住他,一定要生吃他的肉!”便下令派兵攻打秦国。

陈轸进言说:“我今天可以开口说话了吗?”

怀王说:“我不听先生的话,所以被狡诈小人欺骗,您现在有什么妙计?”

陈轸说:“大王已失去齐国的帮助,现在要攻打秦国,没有什么好处。不如割舍两座城贿赂秦国,与它合兵进攻齐国,这样虽然给了秦国土地,还可以从齐国得到补偿。”

怀王说:“欺骗楚国的本是秦国,齐国又有什么罪?与秦国联合进攻齐国,人们都会笑话我。”

当天就拜屈匄为大将,逢侯丑为副将,带兵十万,从天柱山西北进军,袭击蓝田。

秦王一面命令魏章为大将,甘茂为副将,起兵十万迎敌,一面派人到齐国借兵。齐将匡章率兵助战。屈匄虽然勇猛,怎能挡住两国夹攻,连战连败。

秦、齐两国的兵马一直追到丹阳,屈匄聚集残兵败将再战,被甘茂斩首。前后共获首级八万多,杀死逢侯丑等名将七十多人,得到汉中一带土地六百里,楚国举国震惊。韩国、魏国听说楚国失败,也商量袭击楚国。

楚怀王十分害怕,便派屈平到齐国请罪。派陈轸到秦军中,献上二座城求和。

魏章派人向秦王请求指示,惠文王说:“我要得到黔中的土地,请用商於的土地交换,如果答应了,就可以撤兵。”

魏章把这些话告诉楚王。怀王说:“我不愿要土地,愿意得到张仪!如果贵国肯把张仪给楚国,我情愿献出黔中的土地作为谢意。”

第92回 赛举鼎秦武王绝踁 莽赴会楚怀王

话说楚怀王痛恨张仪欺骗自己,要用黔中土地换张仪一人。

秦惠文王左右忌恨张仪的人都说:“用一个人换几百里土地,太合算了!”

秦王说:“张仪如我的股肱一般,我宁可不要土地,也不忍心放弃他。”

谁知张仪自己却向秦王请求:“我愿意去!”

秦王说:“楚王对先生恨之入骨,只等您一去就要杀您,所以我才不让您去。”

张仪说:“我一个人被杀,秦国却得到黔中的土地,我虽死犹荣!何况还不一定能死呢!”

秦王问:“您有什么计策脱身吗?请说给我听一听。”

张仪说:“楚王的夫人郑袖,相貌美丽,为人机智,为楚王所宠爱。我从前在楚国的时候,听说楚王又新宠幸一个美人,郑袖对美人说:‘大王讨厌人鼻孔中的气吹着他,你见到大王时一定要捂住鼻子。’这个美人相信了她的话。楚王不解地问郑袖:‘美人一见我就捂住鼻子,这是为什么?’郑袖回答:‘她嫌大王身上有臭味,所以不愿意闻。’楚王一听,大发雷霆之怒,下令割掉美人的鼻子。从此后郑袖又得到专宠。楚王还宠爱一个臣子叫靳尚,他常常向郑袖献媚,他们二人一里一外,相互勾结,而我和靳尚关系很好,估计能借他们的力量保护自己,免掉一死。大王只要下令让魏章等仍留在汉中,作出要进攻的样子,楚王一定不敢杀我。”

秦王见张仪信心十足,就派他去了。张仪一到楚国,就被抓了起来,楚王要选定一个好日子祭告祖庙,然后再杀死他。

张仪派人打通了靳尚的关节。靳尚进后宫对郑袖说:“大王对夫人的宠爱不会长久了,该怎么办呢。”

郑袖问:“为什么?”

靳尚说:“秦王不知道大王恨张仪,所以让他前来。现在听说大王要杀张仪,秦王就会归还楚国的土地,还要让自己的女儿嫁给楚王,让一些能歌善舞的美女作陪嫁,用来为张仪赎罪。秦女一到,楚王一定会对她必恭必敬,夫人还想得到大王的宠爱吗?”

郑袖大吃一惊,问道:“你有什么妙计,能制止这件事情?”

靳尚说:“夫人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把得罪秦国的利害对大王说清楚,让张仪回秦国,问题就解决了。”

于是郑袖就在半夜里哭泣着对怀王说:“大王要用地换张仪,秦国还没有得到土地,张仪已经先来了,这是秦王对大王尊重。秦兵席卷汉中,本来就有吞灭楚国的势头,如果再杀掉张仪触怒他们,一定会增兵添将进攻楚国,那时我们夫妇不能团聚,为此我心如刀绞,好几天也吃不好。而且做臣子的各为其主,张仪是天下有名的智士,他在秦国为相国的时间最长,向着秦国又有什么值得责怪的?大王如果厚待张仪,他就会像对待秦国一样对待楚国。”

怀王说:“你不要多说,让我自己从长计议。”

第二天靳尚也乘机说:“杀死一个张仪,对秦国没有什么损害,却失掉了黔中几百里的土地。不如留下张仪,把他作为和秦国讲和的资本。”

怀王自己也心痛黔中的土地,并不舍得给秦国,因此放出张仪,热情款待。张仪借机劝说怀王与秦国和好的好处。

怀王便放张仪回秦国,并与秦国建交。

屈平出使齐国归来,听说张仪已经走了,便劝怀王说:“从前大王被张仪欺骗,这次他来,我以为大王一定会把他的肉煮熟了吃掉,现在放了他不杀,还听信他的胡言乱语,率先与秦国和好。普通百姓都不忘自己的仇恨,何况堂堂的君王?现在没有得到秦国的欢心,却先触怒了天下人的公愤,我个人认为大王的作法并不明智。”

怀王听后,后悔不已,派人驾轻车去追,张仪已经连夜逃走,离开两天了。张仪回到了秦国,魏章也班师回国。史臣有诗一首写道:张仪反覆为赢秦,朝作俘囚暮上宾。堪笑怀王如木偶,不从忠计听谗人。

张仪对秦王说:“我九死一生,才又能够见着大王。现在楚王对秦国很害怕,但这样也不要让我对楚国失信。大王分割汉中土地的一半给楚国,再与楚王通婚,我借楚国为由游说六国,让他们一同听命秦国。”

秦王便把汉中的五个县让给楚国,派人与楚和好。求怀王把女儿嫁给太子荡为妃,还答应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怀王的小儿子子兰。

楚怀王大喜,认为张仪果然没有欺骗他。

秦王为奖赏张仪的功劳,把五邑封给他,赐号武信君。又准备好黄金白壁,让张仪坐着四马拉的大车,用“连衡”去游说列国。

张仪先来到东面的齐国,对湣王说:“大王自己考虑一下:土地是否比秦国广阔?兵甲是否比秦国强大?您手下的人都认为齐国远离秦国,可以高枕无忧。这是只看眼前,不顾长远的短见。现在秦国与楚国结为儿女亲家,亲如兄弟之邦,赵、魏、韩三国没有不害怕的,争先把土地献给秦国,愿意依附。大王单单与秦国作对,秦国让韩、魏两国从南边进攻齐国,让赵国兵渡黄河,直取临淄、即墨,那时大王要与秦国和好,恐怕也不行了吧?现在的形势是与秦国建交的国家就安全,背叛秦国的国家就危险!”

齐湣王说:“我愿意听从先生的话。”便送给张仪许多礼物。

张仪又往西来到赵国,对赵王说:“我们秦王虽然兵不多,将不广,但愿意与大王在邯郸相会,派我先通知大王。大王您所依仗的,不过是苏秦的‘合纵’之约罢了。苏秦背弃燕国逃到齐国,又因为反叛被杀,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可人们偏偏相信他的话,这不是大错特错了吗!现在秦国与楚国通婚,齐国又向秦国献上盛产鱼盐的土地,韩、魏二国也向秦国俯首称臣,五国已经合而为一。大王想以一个赵国对抗五国,连万分之一的取胜机会都没有!我为大王考虑,不如依附秦国。”赵王也答应下来。

张仪又向北来到燕国,劝燕昭王说:“大王最信任的国家,没有超过赵国的。从前赵襄子曾经把他的姐姐嫁给代王做夫人,襄子要吞并代国,和代王约定聚会,令工匠做一个长把的金斗,宴会中间,厨子进羹汤,用斗把袭击代王,刺穿胸膛,因此占据了代国。他的姐姐知道后,嚎陶大哭,高呼苍天,用摩笄(簪子)自杀身亡。后人称那座山为摩笄山。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的姐姐都欺骗,何况别人了?现在赵王已割地向秦国谢罪,就要到渑池去朝见秦王。一旦秦王让赵国攻击燕国,那么易水河与长城就不是大王所能占有的了。”

燕王听后很害怕,愿意献出恒山东面的五座城池与秦国讲和。

张仪“连衡”的计策实现后,要回国去报告秦王。还没到咸阳,秦惠文王已经病死,太子荡即位为武王。

齐湣王开始时听张仪说魏、韩、赵三国都已经向秦国献地求和,所以自己不敢持有异议。等到听说张仪游说齐国之后,才去赵国,认为张仪欺骗他,勃然大怒。又听到秦惠文王死的消息,便让孟尝君给列国写信,约定一同背叛秦国,重新恢复“合纵”的盟约。因为疑心楚国已和秦国通婚,恐怕他们不答应,要先派兵征伐。楚怀王派太子横到齐国做人质,齐国才收兵。

于是湣王自己作“纵约长”联结诸侯,通告天下凡能抓到张仪的赏给十座城池。

秦武王生性粗鲁,做太子的时候,就厌恶张仪诡计多端。从前嫉妒张仪的众臣子,也都来进谗言攻击张仪。

张仪害怕大祸临头,便入宫见武王说:“我有一条计策,愿意为大王效劳。”

武王问:“你的计策是什么?”

张仪回答:“听说齐王特别憎恨我,我在哪里,他就要派兵征伐。我愿意辞别大王,去东面的大梁,齐国必然兵伐大梁。魏、齐两国相持之时,大王乘机进攻韩国,打通三川,窥视周室,这是王霸大业。”

武王同意他的计谋。便准备三十辆兵车,把张仪送到大梁。魏哀王让张仪做相国,取代公孙衍的职位。公孙衍离开魏国到秦国。

齐湣王得知张仪到魏国做相国,果然大怒,派兵讨伐。魏哀王十分害怕,向张仪求计。

张仪便让他的门人冯喜假扮成楚国人,去见齐湣王说:“听说大王特别恨张仪,是真的吗?”

湣王回答:“是这样。”

冯喜说:“大王如果真的憎恨张仪,就不要征伐魏国。我刚从咸阳来,听说张仪离开秦国时,和秦王约好,说:‘齐王痛恨张仪,张仪在哪里,一定会派兵征伐’。所以秦王派车送张仪到魏国,要挑拨齐、魏两国争斗,秦王乘机在北面图谋大事。大王如果伐魏,就中了张仪的计策。大王不如不进攻魏国,使秦王不相信张仪,这样他虽然在魏国,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了。”

齐湣王觉得有理,果然不再伐魏。魏哀王更加厚待张仪。过了一年,张仪在魏国病死。

秦武王身高力大,喜好与勇士们摔跤游戏。乌获、任鄙自先朝时就为秦国将领,武王也很宠爱,增加他们的俸禄。

齐国有个人叫孟贲,以大力士闻名,在水里不怕蛟龙,陆地上不避虎狼,怒吼一声,响彻天外。曾经在野外看见两头牛争斗,孟贲用手从中间分开,一头牛伏在地上,另一头仍然以角前顶不止。孟贲大怒,左手按住牛头,用右手往上拔牛角,牛角拔出后牛就死掉了。人们都害怕他的勇力,没有人敢和他对抗。他听说秦王招揽天下的勇士,便渡黄河西上。岸边等待过河的人很多,平时都依次上船。孟贲最后来到,强行登船先过。划船的梢公见他强横,用楫敲着他的头说:“你这样蛮横不讲理,难道是孟贲吗?”

孟贲瞋目而视,头发竖起眼眶瞪裂,大喝一声,河中波涛顿起。船上的人,吓得东倒西歪,都掉进河中,他摇桨顿足,一划就有几丈远,一会就到了对岸,来到咸阳,去见武王。

武王角试后知道他的勇力,也拜其为大官,与乌获、任鄙一起被宠用。—这是周赧王六年,秦武王二年的事情。

秦国因为六国都设有相国,不屑与他们同名,专门设置了左右丞相,甘茂为左丞相,樗里疾为右丞相。魏章为自己没有得到丞相的置位而忿忿不平,跑到魏国去了。

武王想起张仪的话,对樗里疾说:“我生长在西戎,未能亲眼目睹中原的繁盛。如果能打通三川,到巩洛之间一游,虽死无恨!二位贤相哪一个能为我征伐韩国?”

樗里疾说:“大王要伐韩国,一定要攻占宜阳才能打通三川的道路。宜阳路途遥远,道路险阻,攻打起来一定劳师费财,而且魏、赵两国的救兵很快就会赶到,我自己认为不能伐韩。”

武王又问甘茂,他回答说:“请大王允许我出使魏国,劝说魏王一同伐韩。”

武王十分高兴,便派甘茂去魏国劝说,魏王答应派兵帮助。

当初甘茂与樗里疾意见不统一,怕他从中阻拦此事,先派副使向寿回到秦国报告:“魏王已答应派兵。但虽然如此,希望大王还是不派兵伐韩为好。”

秦王对他的话百思不解,便亲自去迎接甘茂,在息壤与他相遇。

武王问道:“丞相答应为我劝说魏王,现在魏王答应派兵,丞相又说:‘不伐韩为好。’这是什么原因?”

甘茂回答:“跨越千里险阻,去进攻力量强大的韩国的一座大城池,一定会花费很多时间。从前曾参住在费地的时候,鲁国有一个和他同名的人杀了人,别人跑着告诉曾参的母亲说:‘曾参杀人了!’他母亲正在织布,回答说:‘我儿子不会杀人。’继续织布。一会,又一个人跑来说:‘曾参杀人!’他母亲停机想了一想说:‘我儿子一定不会作出这种事。’又继续织布。时间不长,又一个人跑来说:‘杀人的果然是曾参!’”他的母亲一听,放下机抒,跳墙逃走,躲藏起来。像曾参这样的贤人,他的母亲本来相信他,但是三个人说他杀人,连慈母也产生了怀疑。我不敢和曾参相比,大*任我的程度也远远不如曾参的母亲信任他,但是诽谤我杀人的人,恐怕还不止三人,我只怕大王也会像曾母那样。”

武王说:“我不会听信别人的话,请和您订立誓约。”

因此君臣二人歃血盟誓,把誓书藏在息壤。便发兵五万,派甘茂为大将,向寿为副将进军韩国。

大军来到宜阳,围攻五个月,因为宜阳守臣坚守,仍不能攻克。

右丞相樗里疾对武王说:“秦国军队已经疲惫不堪了,如果不撤兵,恐怕会大败。”

武王便派人召甘茂班师。甘茂便派人送给武王一封信,武王打开一看,里面只有“息壤”二字。

武王省悟地说:“甘茂早就说会这样,这是我的过错。”便又增兵五万,派乌获去帮助甘茂。韩王也派大将公叔婴带兵救宜阳,双方在城下大战一场。乌获手持一对铁戟,重一百八十斤,单枪匹马冲入韩军,韩军将士望风披靡,没有敢阻挡的。甘茂和向寿各带一路军马,乘势前进。韩军大败,七万多人被斩首。乌获一跃登上城墙,用手抓住城堞,不料城堞毁蹋,掉在石头上,摔断肋骨而死。秦兵乘机攻上城墙,占领了宜阳。韩王害怕了,便派相国公仲侈,带着宝器到秦国求和。

武王十分高兴,答应下来。下令甘茂班师回国,留下向寿在宜阳驻守。又派右丞相樗里疾先去三川开路,随后自己带着任鄙、孟贲一班勇士起程,直入洛阳。

周赧王派使者在郊外以宾主之礼迎接。秦武王不敢以宾客自居,知道九鼎在太庙一傍的房子中,便去观看。只见九位宝鼎一字排列,果然整齐。这只九鼎是大禹收取九州的贡金,各铸成一鼎,上面记载着各州的山川人物,及贡赋田地的数目,鼎足、鼎耳都有龙文,又叫“九龙神鼎”。夏朝传给商朝,是镇国的重宝。等到周武王灭商后,迁移到洛阳。分明是九座小山一样,不知有多少斤重。搬动时,前面用民工拉牵,后面用船、车装载,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武王挨个看了一遍,赞不绝口。鼎腹上分别刻有荆、梁、雍、豫、徐、扬、青、兖、冀九个字,武王指着雍字鼎叹道:“这是秦国的鼎啊!我应当带回咸阳。”又问守鼎的官吏说:“这个鼎有人举过吗?”官吏磕头回答:“自从有鼎以来,没有人能移动。听人传说此鼎有三万斤的重量,谁能举动?”

武王便问任鄙、孟贲说:“二位力大无比,能举动这只鼎吗?”

任鄙知道武王自恃勇力,十分好胜,推辞说:“我只能举三千斤,这只鼎重十倍,我举不动。”

孟贲捋起袖子上前说:“请让我试一试,如果举不起来,不要怪罪!”

便命左右的人取来青丝作绳子,宽宽地拴在鼎耳上,孟贲扎紧腰带,挽起两只袖子,把两只铁棒一样的臂膀,套入丝扣之中,恶狠狠地大叫一声:“起!”鼎离地约有半尺高,又落在地上。因为用力过猛,眼珠突出,眼角流出血来。

武王笑着说:“你太费劲了。既然你能举起来,难道我不如你吗!”

任鄙劝道:“大王身体高贵,不要轻易去举。”

武王不听,当时解去锦抱玉带,把腰扎紧,又用大带子把袖子缚好。任鄙拉着袖子劝谏。

武王说:“你自己举不动,就嫉妒我吗?”任鄙见此,不敢再劝。

武王大步走上前去,也把双臂套入丝扣中,想道:“孟贲仅能举起来,我偏偏要走几步,方可取胜。”便用尽平生神力,屏住一口气,大喝一声:“起!”那只鼎离地半尺高。

刚要转身,不禁觉得力气用尽,失手掉了下来,正压在武王右脚上,只听趷札一声,把胫骨压断了。

武王大叫一声:“痛死我了!”当时就昏了过去。

左右的人忙将其扶回公馆中。血流满床,疼痛难忍,捱到半夜就死了。

武王自己曾说:“如果能游巩洛,虽死无恨!”今天果然死在洛阳,以前的话难道不应验了吗?周赧王听到后大吃一惊,急忙准备上好的棺材,亲自去观看殓丧,哭着吊唁。樗里疾扶丧而归。武王没有儿子,推选他异母的弟弟稷即位,就是昭襄王。

樗里疾追究举鼎的罪过,车裂孟贲,杀死了他的全家;因为任鄙能够劝谏,任他为汉中太守。

樗里疾还在朝中宣称:“打通三川的主意,是甘茂策划的!”甘茂害怕被他害死,便跑到魏国,最后死在那里。

再说秦昭襄王听说楚国送太子到齐国为人质,怀疑他们背叛了秦国,乃派樗里疾为大将,兴兵伐楚。

楚国派大将景快迎战,兵败后被杀死。楚怀王惊恐不已。昭襄王又派人给楚王送信说:我们与大王结为兄弟,互通婚姻,和好已很长时间了。现在大王抛弃我而把太子送到齐国,我不胜愤怒!因此派兵侵伐您的边境,但这并不是我情愿的。现在天下的大国,只有楚国与秦国,我们二人不能和好,拿什么号令诸侯呢?我愿意与大王在武关相会,当面订约结盟。那时就会归还占领的土地,重修前好,希望大王答应。大王如果不答应,就是与我决绝,我就不能撤兵了。

怀王看完信后,就召集群臣商量说:“我想不去,又怕激怒秦王;想去,又怕被秦王欺骗。去与不去,哪个更好呢?”

屈原说:“秦国是虎狼之国。楚国被秦国欺骗已经不是一二次了,大王如果去一定回不来。”

相国昭雎也说:“屈灵均的话是忠言啊!大王不要去。赶快派兵坚守,防止秦兵进攻。”

靳尚却说:“不是这样。楚国只因为打不过秦国,兵败将死,所以土地越来越少。现在秦王即然要和好,我们再拒绝前往,秦王定会震怒,增兵伐楚,那该怎么办?”

怀王的小儿子子兰,娶秦女为妇,认为婚姻可以依仗,也极力劝说楚王前往:“秦、楚二王的儿女,互相嫁娶,没有比这再亲近的了。秦国派兵来,我们尚要请和,何况他们主动要求会面和好呢?上官大夫所说的最好,父王不可不听。”

怀王因为楚兵刚刚战败,心中本就害怕,又被靳尚和子兰二人撺掇不止,便答应秦王去赴会。选择一个好日子起程,只有靳尚跟随。

秦昭襄王让他弟弟泾阳君悝,乘着他的车子,打着他的旗号,带着侍卫,装作秦王,住在武关;派白起将军带兵一万,埋伏在关内,劫持楚王;又使蒙骜将军带兵一万,埋伏在关外,以防万一。一方面不断派使者在路上迎接楚王。

怀王对使者的甜言蜜语相信不疑,来到武关门下,只见关门大开,秦国使者又出来欢迎说:“我们君王在关内已经等了大王三天了。不敢让大王的车驾在草野之中停留,请到宾馆之中,再以宾主之礼相见。”

怀王已到了秦国,势不容辞,只好随使者进关。刚刚进了关门,一声炮响,关门已紧紧关闭。怀王心中不解,问使者说:“为什么这么着急闭关?”

使者回答:“这是秦国的规定。战争时期,不得不这样。”

怀王又问:“你们君王在哪里,”

使者回答:“已经在公馆中等候您的大驾。”说完,喝令驾车的赶马飞驰。

大约走了二里,看见秦王的待卫排列在公馆前,使者吩咐停车。馆中走出一人迎接,怀王一看,虽然锦袍玉带,举动却不像秦王,怀王心中踌躇,没有下车。

那人上前鞠躬说:“大王不要怀疑,我不是秦王,是他弟弟泾阳君。请大王到公馆之中说话。”

怀王此时只得进入公馆。泾阳君与怀王互相问候,刚要坐下,只听得外面喊声大起,一万秦兵包围了宾馆。

怀王问:“我赴秦王的约会,为什么用兵围困?”

泾阳君回答:“不必担心!正赶上我们君王有了点小病,不能出门,又怕对君王失信,所以派我前来迎接大王,请屈尊到咸阳与我们君王相会。这些士兵是保护大王的,请千万不要推辞。”

不由楚王做主,推拥上车。留蒙骜一支部队在关上,泾阳君陪着楚王,白起带兵四面护卫,向西往咸阳进发。靳尚逃回楚国。

怀王长叹一声:“唉!悔不听昭雎、屈原的话,如今被靳尚所害!”流泪不止。

怀王到了咸阳,昭襄王召集群臣和诸侯的使者相会在章台之上。秦王面南上坐,让怀王面北参见,行藩臣之礼。

怀王怒气冲冲,大声叫道:“我相信婚姻友好之国,轻身赴会。现在君王假称有疾,把我诱骗到咸阳,又不以礼相待,这是什么用意?”

昭襄王说:“从前你答应把黔中的土地给我,却没有兑现。今天委屈你前来,就是要兑现以前的约定。如果君王早晨答应割地,晚上我就送你回国。”

怀王质问道:“秦国纵然要得到土地,也该好好说,何必如此诡计多端?”

昭襄王说:“不如此,君王一定不会答应。”

怀王说:“我愿意把黔中的土地割给秦国了!请与君王订立盟约,君王派一将军跟我到楚国接受土地,怎么样?”

昭襄王说:“盟约并不可信。一定先派使臣回楚国,把地界交割分明,才能与大王饯行。”

秦国的众大臣,也都上来劝怀王。怀王更加愤怒地说:“你把我诱骗到此,又强行要我割地,我死就死了,不会受你的威胁。”昭襄王便把怀王扣在咸阳,不放回国。

再说靳尚逃回楚国,向昭雎述说:“秦王要得到黔中的土地,拘留楚王。”

昭雎说:“大王在秦国回不来,太子又在齐国为人质,倘若齐国人和秦国人合谋,再留住太子,那么楚国就没有国君了!”

靳尚说:“公子兰还在,为什么不立他为君?”

昭雎说:“太子已经立了很久,现在大王还在秦国,如果违背他的意思,舍嫡长子立庶子,异日大王万幸归国,怎么回答呢?我现在假装去齐国送讣告,并请太子回国,齐国一定会相信。”

靳尚说:“我不能为大王排难解纷,这次请让我去效力。”

昭雎就派他去齐国,诈称楚王已死,迎太子奔丧继位。

齐湣王对相国孟尝君说:“楚国没有国君,我要留下太子换淮北的土地。你看怎么样?”

孟尝君回答:“不行。楚王不是一个儿子,我们留下太子,他们真以土地来赎,当然可以;倘若他们另立一人为王,那么我们没有一点利益,却白白落个不义的名声,又有什么用呢?”

湣王认为他说的有理,便以礼送太子横回楚国。横即楚王位,就是顷襄王。子兰、靳尚仍然被信任。

顷襄王派使者告诉秦王说:“赖社稷神灵保佑,楚国已经有新王了!”秦王白白扣留怀王,没有得到土地,又惭又怒,命白起为大将,蒙骜为副将,率兵十万进攻楚国,夺取十五座城池后才班师。

楚怀王在秦国呆了一年,时间一长,看守的人懈怠了,怀王微服逃出咸阳,想回楚国。秦王派兵追赶,怀王不敢往东跑,转向北行,想逃往赵国。

第93回 赵主父饿死沙邱宫 孟尝君偷过函

话说赵灵武王长得身高八尺八寸,容貌像龙,嘴尖如鸟,连鬓络腮胡子又浓又密,脸上黑黑的泛着亮光,胸宽三尺,气魄宏大,有吞并四海的志向。即位五年后,娶韩国公主为夫人,生个儿子叫章,立为太子。

十六年的时候,夜里梦见一美人鼓琴,心中爱慕她的容貌,第二天就对群臣讲了一遍。

大夫胡广说自己的女儿叫孟姚,善于鼓琴。武灵王就在大陵台上召见她,果然就像梦中的女子一样,让她鼓琴,声音美妙动听。武灵王十分高兴,纳在后宫之中,称她为吴娃,生个儿子叫何。

等到韩后死了以后,就立吴娃为王后,废除太子章,立何为太子。武灵王考虑到赵国北边与燕国接壤,东边与胡人毗邻,西边与林胡楼烦相连,南边和秦国只有一河之隔,处于四面争战之地,恐怕国家会被吞并侵略。于是便下令效法胡人的风俗,以便于骑射战斗。自己带头穿窄袖左衽的胡人衣服,脚着皮靴,腰扎着革带。因此国中之人,无论贵贱贫富,没有不穿胡服的。军队废除战车,以骑马代替,每天追逐射猎,部队一天比一天强壮。

武灵王亲自带领部队扩展土地,东至常山、西到云中、北达雁门,拓地数百里,由此便产生了吞并秦国的志向,要取路云中,自九原向南,直捣咸阳。因为不放心把大权交给众将,决定让自己的儿子治理国事,自己腾出时间攻城略地。便让群臣都去东宫朝拜,把王位传给太子何,称为惠王,而武灵王自称为主父。

──主父就像石世的太上皇。

——使肥义为相国,李兑为太傅,公子成为司马。又把安阳封给长子章,称为安阳君,使田不礼帮助他。──这是周赧王十七年的事情。

主父要窥探秦国的山川形势,并观察秦王的为人,便诈称赵国的使者赵招,带着国书到秦国告诉立君的事情。带着数名画工,一路上画好地形。入咸阳后,谒见秦王。

秦昭襄王问:“你们武灵王多大年纪了?”

主父回答说:“还在壮年。”

秦王又问:“既在壮年,为什么把王位传给儿子?”

主父回答:“我们国君认为接替王位的人,大多不熟悉国家大事,便想让他的儿子先即君位,好熟悉国政。我们国君虽然为‘主义’,但国家大事还是由他裁决。”

昭襄王问:“你们害怕秦国吗?”

主父回答:“如果我们国君不害怕秦国,就不会让国人穿胡服,学习骑射了。现在飞马持弓的士兵,比从前多出十倍,用这些对待秦国,或者可以使两国结为盟好。”

昭襄王见他应对如流,非常敬重。使者告辞回公馆中休息。昭襄王睡到半夜醒来,忽然想到赵国使者相貌堂堂,身材魁伟,不像臣子的模样,非常可疑,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天亮后,传旨宣招赵国使者相见。使者的从人回答:“使者得了病,不能入朝,请缓几天。”

过了三天,使者还不出见。昭襄王大怒,派人去催,来人直入馆舍之中,不见使者,只抓获一个从人,自称是真的赵招,便押到秦王面前。

秦王问,“你既是真赵招,使者是什么人?”

回答说:“是我们国王主父。主父要一睹大王威容,所以诈称使者前来,现在已离开咸阳三天了。特命我留下来向大王请罪。”

秦王吃了一惊,顿着脚说:“主父欺我太甚!”

即命泾阳君同白起领精兵三千,星夜追赶。

赶到函谷关,守关的将士说:“赵国使者在三天前就已经出关了。”

泾阳君等回报秦王,秦王心惊胆颤好几天,便以礼遣送赵招回国。有一首诗写道:分明猛虎踞咸阳,谁敢潜窥函谷关?不道龙颜赵主父,竟从堂上认秦王。

第二年,主父又出巡云中,自代郡向西,直至楼烦收兵。在灵寿修筑城池,以坐镇中山,取名为赵王城。吴娃也在肥乡筑起一座城,称为夫人城。当时在魏、韩、赵三晋之中,赵国首屈一指,最为强大。这一年,楚怀王从秦国跑来,惠王与群臣商议,恐怕惹怒秦国,而且主父又远在代地,不敢擅作主张,便关闭关门,并不接纳怀王。

怀王徬徨无计,要向南逃往大梁。不料秦兵已追来,只得又和泾阳君一同到了咸阳。怀王心中愤怒不已,吐血斗余,一病不起,不久就死了。

秦国把尸体送还楚国。楚人可怜怀王被秦国欺骗,客死他乡,去迎丧的百姓没有不痛哭的,就像死了亲属一样。诸侯们也都厌恶痛恨秦王无道,又联合起来,以“合纵”抗攻秦国。

楚国大夫屈原哀痛怀王之死,见子兰、靳尚二人仍旧被重用,君臣贪图苟安,毫无向秦国报仇的志向,便多次进谏,劝说顷襄王近贤能,远佞臣,挑选战将,操练士兵,以雪怀王的耻辱。

子兰知道他的意思,便让靳尚对顷襄王说,“屈原自认为与王同姓,不被重用,心中怨恨不平,而且常常向别人说大王忘记秦国的仇恨是不孝,子兰等不主张伐秦的人是不忠。顷襄王一听大怒,撤销屈原的职务,将其赶回家中。

屈原有个姐姐叫媭,已远嫁他人,听说屈原被放逐,便回到家中,在夔的故居中找到了他。只见屈原披发垢面,形容枯槁,在江畔吟诗唱歌,便劝他说:“楚王虽不听您的话,但您的心意已经尽到了!忧愁又有什么用?幸运的是您还有土地,为什么不自耕自食,度过您的余年呢?”

屈原难违姐姐的心意,便去田里耕种,村中的人了解他的忠心,都去帮助他。

一个多月后,他姐姐走了。屈原叹道:“楚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不忍心眼见着宗室灭亡!”

有一天,早晨起来,抱着大石头跳进汩罗江。这一天是五月五日,村里的人听说屈原自溺,都驾着小船到江上营救,已经来不及了。便用黍米做成棕子投到江中祭祀,上面用彩线捆着,是怕蛟龙抢食。还有龙舟竞赛的游戏,也因为救屈原而起,从楚地至吴地一带,历代相传,已为当地的习俗。屈原所耕的田地,收获的大米就像白玉一样,因此称为“玉米田”。乡里人私自为屈原设立祠堂,又叫他的家乡为姊归乡。现在荆州府有归州,也因姊归而得名。到了宋朝元丰年间,封屈原为清烈公,同时为他的姐姐立庙,称姊归庙,后来又加封屈原为忠烈王。有一首《忠烈王庙诗》写道:峨峨庙貌立江傍,香火争趋忠烈王。佞骨不知何处朽,龙舟岁岁吊沧浪。

再说赵主父出巡云中,回到邯郸后,论功行赏,赐给全国百姓五天的酒肉,当天,群臣称贺过后,主父让惠王临朝听政,自己在一旁便坐观看群臣行礼。却见惠王何年令幼小,身着衮冕,面南而坐为王,大儿子章虽然身材魁悟,反而在下面面北朝拜,哥哥屈居弟弟的下面,神色十分可怜。

散朝以后,主父见公子胜在一旁,就私自问他:“你看见安阳君了吗?”虽然跟群臣一同朝拜,但似有不甘人下的神色。我把赵国的土地一分为二,让章做代王,与赵王并立,你认为怎么样?”

赵胜回答:“大王当时就错了。现在君臣名分已经定下来了,重新生出事端,恐怕会产生互相争抢王位之事!”

主公说:“大权在我手中,又有什么怕的?”

主父回到宫中,夫人吴娃见他面有异色,问道:“今天朝中有什么事吗?”

主父说:“我看见原来的太子章,作为哥哥却朝拜弟弟,在道理上说不通,想立他为代王,赵胜却说不好,我因此踌躇不安,难以决断。”

吴娃说:“从前晋穆侯生二个儿子,长子叫仇,他弟弟的成师。穆侯死后,长子仇即位,在翼地立都,把曲沃封给他叫弟弟成师,后来曲沃越来越强大,便消灭仇的子孙,把翼地全部并吞。这是主父知道的。成师是弟弟,还能杀害哥哥,何况让哥哥居高临下面对弟弟,让年龄大的面对年纪小的?我们母子二人就要成为别人刀下的鱼肉了。”

主父被她的话所迷惑,便放弃了这种想法,有个原先在东宫服侍旧太子章的人,听到主父商议这件事,就私自告诉了章。

章与田不礼商量。田不礼说:“主公让二子都为王,是出自公心,只是被妇人阻拦。惠王年幼不懂事,我们应该乘机想办法图谋,主父也不会怎样。”

章说:“此事只有靠您办理,得到富贵后与您一同享受!”

太傅李兑与肥义十分要好,私下对他说:“安阳君勇壮而且骄横,党羽很多,且有不平之心。田不礼刚愎自用,知进而不知退。二人结成死党,必然冒险以图侥幸,很快就会举事。您权高势尊,首当其冲,祸必先及,为何不假装有病,把国政让给公子成,这样就可以免掉灾祸。”

肥义说:“主父把惠王托付给我,尊我为相国,就是认为在安危之时可以依靠我,现在灾祸还没到,我就先想躲避,不怕被荀息笑话呢?”

李兑叹道:“您现在是忠臣,不再是智士了。”

说罢,流下眼泪,很久以后才告别。肥义仔细思虑李兑的话,夜里不能入睡,饭也难以下咽,辗转踌躇,也想不出好办法。只好对惠王的贴身侍卫高信说:“今后如果有请君赴会的,一定要先告诉我。”高信答应。

有一天,主父与惠王同游沙邱,安阳君章也随同前往。沙邱中有一高台,是商纣王建筑的。又有二所离宫,主父与惠王各居一宫,相离有五六里远,安阳君住的公馆恰好在二宫之间。田不礼对安阳君说:“惠王在外游玩,他的卫兵并不太多。如果假传主父的命令召王,他一定会来。我们在途中埋付兵士,把他杀死,再用主父的命令安抚众人,谁也不敢反抗!”

章说:“这条计策很妙!”

就派心腹侍卫,伪装成主父的使者,夜里去叫惠王说:“主父突然得了病,要面见大王,请快些去!”高信立即跑去告诉相国肥义。

肥义说:“主父素来无病,这件事太可疑了。”

便进里面对惠王说:“我走在大王的前头,等没有其他变故,大王才可以走。”

又对高信说:“关好宫门,小心看守,不要轻易开门。”

肥义自己与几个人骑马随使者先走,到了中途,伏兵们以为是惠王,一起冲出,把他们全部杀死。田不礼举火检验,发现是肥义,大吃一惊说:“事情发生了变化!趁现在没有走露消息,应该率领士兵乘夜前去袭击惠王,或许可以侥幸取胜。”

于是便奉拥着安阳君去攻击惠王。高信因为肥义的吩咐,已作好准备。田不礼进攻王宫,一时难以攻下。

到天亮以后,高信令士兵上屋顶往下射箭,杀死很多贼人。箭用光后,揭下屋上的瓦往下砸。田不礼让人把大石头捆在木头上,用来撞击宫门,响声如雷。惠王正在危急的时候,只听得宫门外边喊声四起,两队军马杀来,贼兵大败,纷纷逃散。原来是公子成、李兑两个人在国中商议,恐怕安阳君乘机作乱,便各带一枝军队前来接应,正遇上贼人包围王宫,解救了这场灾难。

安阳君见兵败,问田不礼说:“现在该怎么办?”

不礼回答:“你快点跑到主父那里去哭着哀求,主父一定会庇护你,我在这里尽力阻挡追兵。”

章听从他的话,一个人骑着马跑到主父宫中,主父果然开门把他藏起来,一点也没有为难的样子。田不礼带残兵再次与公子成、李兑交战,寡不敌众,不礼被李兑斩首。

李兑估计安阳君没有地方去,必然去投奔主父,便带兵包围主父之宫。打开宫门,李兑仗剑当先冲入,公子成在后面紧随,见主父二人叩头说:“安阳君造反,国法难容,请主父把他献出来。”

主父说:“他并没有到我宫中来,三位可去别处寻找。”两人再三禀告,主父仍不松口。

李兑说:“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理当搜查一番,即使得不到贼人,那时再请罪也不晚。”

公子成赞同道:“你说得对。”便召集亲兵几百人,仔细搜查宫中,在夹壁墙中找到安阳君,把他拉了出来。

李兑立即拔出剑,砍断了他的头。公子成问,“你为什么这样着急?”

李兑回答:“如果遇见主父,万一被主父夺走,抵抗则不是臣子该做的,顺从就失掉了贼人,不如现在杀死他。”公子成佩服他考虑的周到。

李兑提着安阳君的脑袋,从宫内出来,听见主父的哭泣声,又对公子成说:“主父开宫接纳章,心中已经可怜他了!我们因为章的原因,包围主父之宫,搜出章而且杀死他,不是太伤主父的心了吗?事情平息以后,主父追查围宫之罪,我们都会灭九族的!惠王年纪幼小,不足以商量大事,我们应该自行决断。”

便吩咐士兵:“不许解除包围。”

派人诈传惠王的命令说:“在宫中的人,先出来的免除罪行;后出来的人就是与贼同党,要灭他的九族!”

随行的官员和内侍,听说惠王的命令,争先跑出宫中,单单剩下主父一个人。主父叫人,没有一个人答应;要出宫,门已被锁上。一连围了几天,主父在宫中饿急了,又没有地方能找到食物,见院中树上有鸟巢,便上去掏出鸟蛋生吃,一个多月后,被活活饿死。有一首诗叹道:胡服行边靖虏尘,雄心直欲并西秦。吴娃一脉能胎祸,梦里琴声解误人。

主父虽然死了,外面的人并不知道。李兑等还不敢入内,一直等了三个多月,才打开宫门进去,只见主父尸体已经枯瘪了。公子成奉迎惠王去沙邱宫,装殓发丧,葬在代地。现在的灵邱县,就因葬武灵王而得名。

惠王回国以后,封公子成为相国,李兑为司寇。时间不长,公子成死了,惠王因为公子胜曾经阻止主父分王,便用他为相国,把平原封给他,号为平原君。

平原君也喜欢养士,有孟尝君之风。为相国以后,越发招致宾客,家中食客常有几千人。平原君的宅院中,有一画楼,上面住着美人。这座楼俯临院外平民之家,这家主人腿有毛病,早晨起来一瘸一拐去打水,一美人在楼上看见,忍不住大笑,一会儿的功夫,瘸的人去敲平原君之门,请求见平原君。公子胜以礼让进屋中,那人说,“听说先生喜欢养士,士所以不远千里来到先生家,是因为先生重视士而轻视女色。我不幸腿上有病,难以行走,可是先生后宫中的人却耻笑我。我不甘心受妇人的侮辱,愿意得到笑我的人的脑袋!”

公子胜笑着答应:“好!”

瘸者走后,平原君笑着说:“这个人太愚蠢了!”

因为一笑的原故,就要杀死我的美人吗?平原君门下有个规矩:照料宾客的人,每月把客人的名单呈给他看,看客人多少,计算该用多少银钱粮食。在此以前客人有增无减,至此以后一天比一天少,一年后已经少了一半。公子胜感到奇怪,便鸣钟大会宪客,问道:“我对待诸君,从来没有失礼的地方,可是众人纷纷离开,这是为什么?”

一个客人上前回答:“先生不杀笑腿瘸之人的美人,大家都感到气愤,认为先生是爱女色而轻视士人,所以都走了。我们也很快就要告辞了!”

平原君大吃一惊,承认了错误,说道:“这是我的过错!”立即解下佩剑,叫左右的人去斩楼上的美人之首,自己亲自到瘸腿人的门前,跪着请罪。瘸腿人很高兴。因此门人都称颂平原君的贤能,宾客又像当初一样多。当时人作三个字的顺口溜说:食我饱,衣我温,息其馆,游其门。齐孟尝,赵平原,佳公子,贤主人。

秦昭襄王听说平原君斩美人以谢瘸腿人之事,一天与向寿说起来,感叹平原君之贤。

向寿说,“他比齐国的孟尝君差远了!”

秦王问:“孟尝君又怎样呢?”

向寿说:“孟尝君在他父亲田婴活着的时候,就主持家政,接待宾客。宾客聚之如云,诸侯都敬慕他,要求田婴让他作世子。等到孟尝君嗣位做薛公,宾客更加多了,穿衣吃饭都和他自己一样,供给太大,以至于为此耗尽产业。从齐国来的士人都认为孟尝君对自己很好,没有一个人有怨言的。如今平原君准许美人笑瘸腿人而不杀死她,等到宾客们离心背德,才斩美人首谢罪,不也太晚了吗?”

秦王说:“我怎么能够见孟尝君一面,和他一同处理事情呢?”

向寿说:“大王如果要见孟尝君,为什么不把他召来?”

秦王说:“他是齐国相国,召他怎么肯来?”

向寿回答:“大王如果把自己的儿子做人质送到齐国,并请孟尝君相见,齐国相信秦国,不敢不派他来。大王得到孟尝君,就封他为丞相,齐国也一定会把大王的儿子封为相国。秦、齐两国交换相国,必会和好,然后一同对付诸侯,就没有什么难办的事了。”

秦王说:“好!”便派泾阳君悝为人质到齐国去,并捎话说:“愿意换孟尝君到秦国,使我见上一面,以慰思念之情。”

宾客听说秦王相召,都劝孟尝君一定要去。这时苏代恰好作为燕国的使者到齐国,对孟尝君说:“今天我从外而来,看见一个土偶人与木偶人对话,木偶人对土偶人说:‘天上就要下雨了,您就要被淋坏了,怎么办呢?’土偶人笑着说:‘我由土做成,坏了以后仍旧回到土中。您遭到雨后就会四处漂流,我不知道哪里是您的家!’秦国是虎狼之国,楚怀王都不能返回,何况您了?如果扣住您不放,我不知道您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孟尝君便推辞不想去秦国。

匡章对齐湣王说:“秦国送来人质欲见孟尝君,是要和齐国和好。孟尝君不去,就会失去秦国的欢心!派孟尝君去秦而留住秦国的人质,还是不信任秦国。大王不如以礼送泾阳君回国,再派孟尝君去秦国答谢。这样秦王一定会听信孟尝君的话,对齐国更好。”

湣王认为他说得对,就对泾阳君说:“我就要派相国田文去贵国行聘礼,听从秦王的教诲,怎么敢让您为人质呢?”立即准备车辆送泾阳君回国,并派孟尝君去秦国。

孟尝君带着一千多名宾客,乘着一百多辆车,西行来到咸阳,谒见秦王。

秦王走下台阶欢迎,与他握手,述说自己仰慕的心情。孟尝君有一件白狐裘,毛长两寸,像雪一样洁白,价值千金,普天之下只有这一件,便把它作为自己的礼物送给秦王。秦王穿着这件狐裘入宫,对他所宠幸的燕姬夸耀。

燕姬说:“白狐裘并不难得,有什么珍贵的?”

秦王说:“狐不活几千岁毛就不会白。一般的白裘,都是用狐腋下的一片白毛联缀而成的。这件却是纯白狐皮做成,所以贵重,是无价之宝。齐国是山东的大国,所以才有这种珍贵的服装。”

这时天气还暖和,秦王脱下裘服交给收藏的官吏,吩咐仔细珍藏,等候穿用。选择吉日要立孟尝君为丞相。樗里疾忌妬孟尝君被重用,恐怕他夺走自己的权力,便派他的门客公孙奭劝秦王说:“田文,是齐国人。现在让他做秦国的丞相,他一定先为齐国后为秦国。以孟尝君的贤能,筹谋事情没有会不成功的,又加上宾客众多,如果借秦国的权力为齐国办事,秦国就危险了。”

秦王用这些话问樗里疾,樗里疾回答:“公孙奭说得很对。”

秦王又问:“那么让他回去吗?”

樗里疾回答:“孟尝君在秦国住了一个多月,他的宾客有一千人,把秦国的大小事情都了解的一清二楚,如果让他们回到齐国,终久会对秦国不利,不如杀掉他。”

秦王被他的话所迷惑,下令把孟尝君囚禁在公馆之中,泾阳君在齐国的时候,孟尝君待他很好,每天都宴请他,临走时又送给他几件宝物,泾阳君很感激他。现在泾阳君听到秦王的计谋,就私下见孟尝君,告诉了这件事。孟尝君害怕了,向泾阳君问该怎么办。

泾阳君回答:“大王还没有作最后决定。宫中有一个燕姬,是大王最喜欢的,对她言听计从。您如果带有珍宝等礼物,我替你献给燕姬,求她向大王进言,放你回国,那样就可以免除灾祸了。”

孟尝君拿出白璧两对,托泾阳君献给燕姬。燕姬说:“我特别喜欢白狐裘,听说山东大国才有,如果有此裘,我不惜一言向大王求情,不想要白璧。”泾阳君回来对孟尝君讲了。

孟尝君说:“只有一件白狐裘,已献给秦王了,哪里还能得到?”

遍问宾客:“有能再得到白狐裘的吗?”众人都束手无策。

最下等的一名宾客说:“我能得到。”

孟尝君问:“您有什么办法?”

那人回答:“我能学狗盗。”孟尝君笑着让他去了。

客人当天夜里装扮成狗的模样,从狗洞中潜入秦宫仓库中,发出狗叫声。管仓库的官吏以为是狗,一点也没怀疑。那人等官吏睡熟以后,取出他身边的钥匙,打开收藏的柜子,拿到了白狐裘,偷出来献给孟尝君。孟尝君使泾阳君转献给燕姬,燕姬十分高兴。

当晚与秦王饮酒到高兴的时候说:“我听说齐国的孟尝君是天下最有名的贤人!”孟尝君是齐国的相国,本不想来秦国,是秦国把他请来的,不重用他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杀他呢?“请别的国家的相国,却无故杀他,又有杀戮贤士的名声,我担心天下的贤士,都要远远地离开秦国了。”

秦王说:“你说得对。”

第二天上朝,就下令准备车马,发给通行证,放孟尝君回齐国。

孟尝君说:“我侥幸靠燕姬的一句话,得脱虎口,万一秦王后悔,我的性命就完了。”客人中有善长伪造证明的人,把通行证中孟尝君的名字改掉了,连夜飞驰而走。

到了函谷关,正是半夜时分,关门早已锁上了。关门开闭,按常规是晚上无行人就关,鸡鸣时才能打开。孟尝君怕追的人赶上,正与众宾客惶惶不安之际,忽然听到宾客队中传出鸡叫声。孟尝君感到奇怪,仔细一看,却是下等客人中有一个能学鸡叫的人。

于是群鸡都叫了起来。守关的官吏以为天亮了,就起来检验证券,开关放行。孟尝君一伙,快马加鞭,飞奔而走。孟尝君对二位客人说:“我能够脱离虎口,多亏鸡鸣狗盗之力呀!”众宾客自愧无功,从此不敢怠慢下等的宾客。有一首赞道:明珠弹雀,不如泥丸;白璧疗饥,不如壶餐。狗吠裘得,鸡鸣关启;虽为圣贤,不如彼鄙。细流纳海,累尘成冈;用人惟器,勿陋孟尝。

樗里疾听说放孟尝君回国,立即赶入朝中。求见昭襄王说:“大王即使不杀田文,也应该留下做人质,为什么让他走了?”

秦王也十分后悔,立即派人飞驰追赶孟尝君,追到了函谷关,要登记薄查看,没有齐国使者田文的姓名。

使者说:“难道道路不熟,还没赶到吗?”

等了半天,还没有一点动静。便述说孟尝君的相貌和宾客、车马的人数。

关吏说:“如果这样,那么今天早上出关的就是了。”

使者问:“还能追上吗?”

关吏回答:“他们急驰而去,现在已跑出一百多里了,追不上了。使者只得回去向秦王报告。

秦王叹息道:“孟尝君有鬼神不测的机智,果然是天下最有名的贤士!”

后来秦王向管库藏的官吏要白狐裘没有得到,等看见燕姬穿着,讯问原因,才知道被孟尝君的宾客偷走,又叹道:“孟尝君的门下,就像大都市的市场上,什么东西都有。秦国没有人能够相比。”就把狐裘赐给燕姬,也不怪罪管库藏的官吏。

第94回 冯谖弹铗客孟尝 齐王纠兵伐桀宋

话说孟尝君从秦国逃出,经过赵国,平原君赵胜出城三十里相迎,极其恭敬。赵人平素就听说孟尝君的大名,没有见到他,现在争相观看。

孟尝君身材短小,还不如一般人,观看的人有的笑着说:“以前我仰慕孟尝君,以为他是天人,一定魁武伟岸,生有异相。现在看来,只是一个渺小的男人罢了!”有许多人都笑了起来。

当天夜里,凡是讥笑孟尝君的人都丢了脑袋。平原君心中知道是孟尝君的门客所干,也不敢追问。

再说齐湣王派孟尝君去秦国,就像失去左右手一样,又怕他被秦国重用,每日忧虑。等到听说他逃回来,非常高兴,仍拜他为相国。

宾客归附孟尝君的更多了。便把客舍分为三等:上等的叫“代舍”,中等的叫“幸舍”,下等的叫“传舍”。代舍是供有一定的名望,或有特殊地位的上等宾客居住,可以吃肉乘车。幸舍是供有一定才能的中等宾客居住,只吃肉不坐车。传舍只供应普通饭食,管饱,供一般宾客居住,出入随其自便。前次鸡鸣狗盗和伪造通行证的人都因有功,居住在代舍之中。孟尝君在薛邑所收入的俸禄,并不够供给宾客的,就拿出钱在薛地放高利贷,每年收一次利息,用来资助贴补费用。

一天有一个高大伟岸的汉子,穿着破衣服,趿着草鞋,自称是齐国人,叫冯谖,求见孟尝君。孟尝君与他作揖后请他坐下,问道:“先生来到这里,有什么能教导我的吗?”

冯谖回答:“没有。我听说您好士,不分贵贱,所以不揣贫穷来投奔。”孟尝君就让他住在传舍中。

十多天后,孟尝君向传舍长问道:“新来的客人在干什么?”

传舍长回答:“冯先生十分穷贫,身上别无长物,只有一把剑;又没有剑囊,用蒯草绳系在腰间,每天吃完饭,就弹着剑唱道:‘长铗啊,咱们回去罢,饭中连鱼都没有!’”

孟尝君笑着说:“是嫌我的饭太俭陋了”,就让他住在幸舍中,吃鱼吃肉。

仍然让幸舍长注意他的举动,说:“五天以后,再来告诉我。”

过了五天,幸舍长报告说:“冯先生仍然弹剑唱歌,只是歌辞不一样了。这次唱:‘长铗啊,咱们回去罢,出去都没有车坐!’”

孟尝君吃惊地说:“他要做我的上等客人吗?这个人一定有特殊的才能”。又让他住在代舍中。又让代舍长注意他是不是还唱歌。

冯谖早上乘车出去,晚上归来,又唱道:“长铗啊,咱们回去吧,咱们连自己的家室都没有。”代舍长向孟尝君述说一遍。

孟尝君皱着眉不高兴地说:“客人为什么如此贪求,没完没了呢?”又让代舍长观察他,冯谖没有再唱。

一年以后,主持家务行政的人告诉孟尝君:“钱、粮只够用一个月的了。”

孟尝君查看高利贷债券,见民间欠他的帐很多,就问左右的人:“客人中谁能为我到薛地收债?”

代舍长回答:“冯先生没有其他才能,但似乎诚实可信。先前自己要求做上等客人,请让他去试试。”孟尝君请来冯谖对他说收债的事。

冯谖立即答应,并不推辞,乘车来到薛地,住在公府之中。薛地的居民有一万户,大多数都借贷,听说薛公派上等客人来征收利息,许多人来交息,收到息钱十万。

冯谖把这些钱大都买了牛肉和酒,预先贴出告示:“凡欠孟尝君钱的人,不论能否偿还,明天都来官府中验证债券。”

百姓们听说有酒肉犒劳,都按期来到。冯谖用酒食招待大家,并在一旁察言观色,对他们贫富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

吃完饭后,拿出债券与众人合对,估计还有余力,虽然一时不能,以后定会偿还的人,与其定好合约,记在债券之上;其余贫穷不能偿还的人,都跪在地上请求宽限时间。冯谖命令左右的人拿火来,把一竹篮贫穷人的债券都投入火中烧掉,然后对众人说:“孟尝君之所以把钱借给百姓,是担心你们没有钱无法生活,而不是为了求得利益。但是他的食客有几千人,俸食不够用,所以不得已才征收利息来奉养宾客。现在有能力偿还的重新订好合约,无力偿还的债券都烧掉了,免除还债。孟尝君对你们薛邑百姓的恩德,可以说不能再多了。”

百姓们都磕头高呼:“孟尝君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早就有人把焚烧债券的事报告给孟尝君。孟尝君十分恼怒,派人催促冯谖回来。

冯谖空手回见,孟尝君假意问道:“先生辛劳了,钱都收回来了吗?”

冯谖回答:“我不但为君收回了钱,还为君收回了德!”

孟尝君变了颜色,责备他说:“我有食客三千人,俸禄不够用,所以才向薛地的百姓放债,希望收些利息,帮助消费。听说先生收来的利息钱,都和众人一同买酒肉痛饮,又焚烧了一半债券,还说为我‘收德’,不知道所收的是什么德?”

冯谖不慌不忙地说:“请君不要发怒,容我详细陈述。欠债的人太多了,不准备酒肉,众人心疑,就不会都来,也就没有办法检验是否能够偿还。有能力偿还的,就与他重新定下期约;对于贫穷的人,即使再督促他,他也不能偿还,而且越欠越多,就会逃亡。小小的薛地,是君世代都封居的地方,那里的百姓是与您安危与共的。现在烧掉没有用的债券,借以证明君轻财爱民。仁义的名声,不断流传,这就是我所说的收德。”

孟尝君因为食客消费太大,对他的话不以为然,但债券已烧,无可奈何,只得勉强笑笑,向冯谖感谢。史臣有诗写道:逢迎言利号佳宾,焚券先虞触主嗔。空手但收仁义返,方知弹铗有高人。

却说秦昭襄王后悔放走孟尝君,又见他作用惊人,想道:“这个人被齐国重用,终究对秦国不利!”

便派人四处散布流言诽语,传到齐国,说:“孟尝君的名字天下流传,人们只知道齐国有孟尝君,不知道有齐王,不久孟尝君就要取代齐王了。”又派人劝楚顷襄王说:“从前六国伐秦,只有齐兵落在后边,是因为楚王自己做纵约长,孟尝君不服,所以不肯一同发兵。等到怀王在秦国的时候,秦王想放他回国,孟尝君派使者劝秦君不要放怀王;因为太子在齐国做人质,想让秦国杀掉怀王,齐国能够扣下太子为齐国要求土地;所以太子几乎不能回国,而怀王竟然死在秦国。我们国君得罪楚国,都是因为孟尝君的缘故。我们国君因为楚国的原因,想得到孟尝君杀掉,不料被他逃回去了。现在又重新为齐国相国,一心专权,早晚就要篡夺齐国了,秦、楚两国自此以后就会多事了。我们国君愿意为以前作下的灾祸补偿,与楚国结为友好,送女儿为楚王做夫人,准备共同抵御孟尝君。请大王裁定!”

楚王被他的话所迷惑,竟和秦国通好,迎秦王的女儿做夫人,也使人到齐国散布流言。

齐湣王听信谣言,怀疑孟尝君,就收了他的相印,罢了他的官,让他回薛地去。

宾客们听说孟尝君被罢黜,纷纷散去;只有冯谖在一旁为孟尝君驾车。还没到薛地,那里的老百姓扶老携幼出来迎接,争着贡献酒食,询问起居。

孟尝君对冯谖说:“这是先生说的为我收德啊!”

冯谖回答:“我的意思不仅仅在于此。如果能借给我一辆车,一定能让君重新被国家重用,而且俸禄更多。”

孟尝君说:“惟先生的命令是从!”

过了几天,孟尝君准备车马和金钱,对冯谖说:“先生想去哪里都行。”

冯谖驾着车西行来到咸阳,求见昭襄王说:“在秦国游学的士人们,都想使秦国强大,削弱齐国;凡是在齐国游学的,都想使齐国强盛而削弱秦国。秦国与齐国是难以并存的两雄,谁胜利就能得到天下。”

秦王问:“先生有什么妙计能使秦国为雄而不为雌?”

冯谖说:“大王听说齐国废黜孟尝君了吗?”

秦王说:“我曾听说过,但不相信。”

冯谖说:“齐国之所以在诸侯国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是有孟尝君这样的贤才。现在齐王被谗言迷惑,把功劳当作罪过,收回他的相印,孟尝君心中一定怨恨齐国,乘此时秦国重用他,那么齐国的机密都会被秦国知道,以此对付齐国,就一定能吞并它,岂止是在诸侯中称雄?大王快些派遣使者,载着重金,私下去薛地迎接孟尝君,机不可失!万一齐王悔悟,重新任用孟尝君,那么齐、秦两国谁称雄就难说了。”

这时樗里疾刚刚去世,秦王急需贤相,听到这话很高兴,便装修十辆好车,载着百镒黄金,以丞相的仪仗去迎接孟尝君。

冯谖说:“请让我先去通知孟尝君,使他做好准备,免得耽误使者的时间。”

冯谖急忙赶回齐国,没来得及见孟尝君,先去见齐王,劝道:“齐、秦两国互为雌雄,大王是知道的。得人才的国家就会称雄,失人才的就会退居第二。现在我听说秦王庆幸孟尝君被罢官,私下里派十辆好车,装着黄金百镒,聘请孟尝君为丞相。如果孟尝君去了秦国,为秦国出谋划策,那么秦国就会称雄天下,齐国很危险了。”

湣王听后很着急,问道:“该怎么办呢?”

冯谖说:“秦国使者很快就要到薛地了,大王乘他们在路途上,先恢复孟尝君的相位,增加他的封地,孟尝君一定会高兴地接受。秦使者虽然持有重金,难道还会不得到别国君王同意就去迎请别国的相国吗?”

湣王口上说:“好!”但心中还不相信。

派人到边境上探听虚实,只见车马纷纷而来,一问果然是秦国使臣。探者连夜回去告诉湣王,湣王立即命令冯谖拿着符节去迎接孟尝君,恢复他的相位,增封一千户。

秦国使臣到了薛地,听说孟尝君已重新做齐国的相国,立即返回去了。孟尝君重新为相,从前走的门客又都回来了。

孟尝君对冯谖说:“我对客人从来没有失礼之处,可一旦被罢相,门客们都抛弃我远走高飞;现在赖您的力量使我官复原职,众位客人还有什么面目再见我吗?”

冯谖回答:“荣辱盛衰,是天地万物的常理。您没有看见大集市吗?早晨人们争先恐后挤进去,晚上却空无一人,成为废墟,这是因为人们追求的已不在这里了。富贵的人宾客多,贫贱的人朋友少,这是正常的事。您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孟尝君恍然大悟,再次向他拜谢说:“多谢指教!”仍然像以前那样对待客人。

这时,魏昭王和韩釐王奉周天子的命令,“合纵”讨伐秦国。秦国派白起带兵迎战,在伊阙大战,斩首二十四万,活捉了韩国大将公孙喜,占领武遂的土地二百里;乘胜讨伐魏国,攻占河东的土地四百里。昭襄王十分高兴,因为七国都称王,分不出什么不同,就想立帝号,以示比别人贵重,但又觉得自己独尊不便,派人对齐湣王说:“现在天下诸侯相继称王,不知道该归谁统辖。我想称西帝,统治西方;尊大王为东帝,管理东方,平分天下,大王认为怎么样?”湣王拿不定主意,去问孟尝君。

孟尝君说:“秦国因为强大蛮横被诸侯国所厌恶,大王不要效仿它。”

过了一个月,秦国又派使者到齐国,约定共同征伐赵国。

碰巧苏代从燕国又来到齐国,湣王先把称帝的事向他请教。苏代回答:“秦国不推别国为帝,单单选中齐国,是尊重齐国。回绝他伤害了秦国,直接接受,就会得罪诸侯各国。希望大王接受秦国的要求却并不称帝。等秦国称帝,等西方的诸侯都能接受以后,大王再称帝,那时也不晚;假使秦王称帝后,诸侯都很反感,大王还可以责怪秦国。”

湣王说:“听从先生的教诲!”又问道:“秦国约我讨伐赵国,这件事可行吗?”

苏代说:“师出无名,事情不会成功。赵国无罪却攻打它,得到土地后是秦国的,齐国没有好处。现在宋国无道,天下人称其为桀宋。大王与其伐赵,不如伐宋,得到土地可以把守,得到百姓可以支配,而且还有诛伐暴君的名声,这是汤武王的行为。”湣王十分高兴,便接受帝号但并不称帝,厚厚款待秦国使者,推辞伐赵的请求。秦昭襄王才称帝二个月,听说齐国仍然称王,也废去帝号,不敢再使用。

却说宋康王乃是宋辟公辟兵的儿子,他的母亲怀他时梦见徐偃王来托生,因此叫偃。生时就有异相,身长九尺四寸,面阔一尺九寸,眼睛像巨星,脸上有神光,力大得能拉直铁钩。

周显王四十一年,他驱逐他的哥哥剔成,自立为王。十一年后,国中有人掏雀巢,发现里面有只刚刚出壳的小鹯鸟,认为是奇异之事,献给国君偃,偃召太史占卜这件事。

太史卜卦说:“小麻雀生大鹯鸟,这是反弱为强,崛起为霸主的征兆。”

偃高兴地说:“宋国软弱已经很长时间了,我不使它兴旺,还指望什么人呢!”便招收壮丁,亲自训练,组成了十万多人的精锐之师。进攻东面的齐国,占领五座城池;打败南面的楚国,开拓比三百多里的疆土;战胜西边的魏国,夺取两座城池;灭掉了滕国,吞并了它的土地。并派使者与秦国通好,秦国也派人回报。

自此以后宋国号称强国,与齐国、楚国、三晋并称,偃自称为宋王,以为天下英雄,没有人能和自己相比,想尽快成就霸业。每天上朝,都叫群臣山呼万岁。堂上一呼,堂下齐应,门外侍卫亦都呼喊,声音传出几里远。又用皮革做成袋子,装满牛血,悬挂在高高的木竿上,拉弓而射,穿透皮袋,牛血像雨一样从空中洒落,派人在市中传言:“我们国王射天得胜了。”想用这些吓唬远方的百姓。又喜欢彻夜长饮,强行用酒灌群臣,却私自让左右的给自己上热水喝。

群臣中平素酒量大的,都酩酊大醉,毫无礼节,只有他无事一样。左右献媚的人都说:“君王酒量如海,喝上一千石也不会醉。”还与许多妇女淫乐,一夜与十个女人同睡,派人传言:“宋王精神旺盛,可以与一百人同睡,一点也不疲倦。”常常以此炫耀。

一天,游玩封父,看见一个采桑的妇女很美,就筑起青陵台观看,打听出是舍人韩凭的妻子息氏。宋王就派人向韩凭转达自己的意思,让他献出自己的妻子,韩凭对妻子说了,问妻子是否愿意。息氏写了一首诗回答:南山有鸟,北山张罗;鸟自高飞,罗当奈何?

宋王思慕息氏,派人到她家中去抢。韩凭见妻子被抢走,心中难过,自杀身亡。

宋王召息氏一同登上青陵台,对她说:“我是宋王,能让人富贵,也能杀人。何况你丈夫已死了,你还指望谁呢?如果顺从我,立即立你为王后。”息氏又写诗回答:鸟有雌雄,不逐凤凰;妾是庶人,不乐宋王。

宋王说:“你现在已经到这里了,虽然想不顺从我也不行了!”

息氏说:“请容许我洗浴后更换衣服,向丈夫的灵魂告辞,然后再服侍大王。”宋王答应了。

息氏洗梳完毕,换上衣服,向空中拜了两拜,从台上向地上跳去。宋王忙叫人拉住她的衣服,已经来不及了,视之气绝。在她的裙带上看见一封信,写着:“我死以后,乞求大王把遗骨与韩凭合葬在一处,九泉之下也会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宋王十分气忿,故意把他们分开埋葬,使两座墓冢遥遥相望,却不能相亲。

埋后三天,宋王回到都城。忽然有一天夜晚,两座墓旁都长出了文梓木,几天后,木长三丈多,两边树枝自相结成连理。有一对鸳鸯飞在上面,交颈悲鸣。当地的人都悲痛地说:“这是韩凭夫妇的魂魄变成的!”便把此树称为“相思树”。有一首诗感叹道:相思树上两鸳鸯,千古情魂事可伤!莫道威强能夺志,妇人执性抗君王。

宋国群臣见君王暴虐,许多人都进行劝谏。宋王不胜其烦,乃在座位旁放着弓箭,凡是劝谏的人,就用箭射。曾经一日间射死景成、戴乌、公子勃三人。

自此以后,群臣都不敢开口。诸侯们称他为桀宋。

此时齐湣王听从苏代的建议,派人去楚国、魏国,约定攻打宋国,土地三国平分。

出兵以后,秦昭襄王知道了,生气地说:“宋国刚刚与秦国交好,齐国攻打它,我一定要救它,没有什么可以考虑的,”

齐湣王恐怕秦兵救宋国,向苏代求计。苏代回答:“请让我去阻止秦兵,使大王伐宋成功。”

便西行求见秦王,说:“齐国现在已经征伐宋国,我向大王祝贺。”

秦王说:“齐国伐宋,先生为什么向我祝贺?”

苏代说:“齐王的*,与宋王没有多大差别。现在会同楚、魏两国伐宋,一定会欺负它们。楚、魏两国受到欺压,必然依附秦国。秦国把宋国当作诱饵送给齐国,却得到楚、魏两国,大王怎么没有利益?我怎么会不祝贺呢?”

秦王问:“我想救宋国,你看怎么样?”

苏代回答:“桀宋犯天下的公怒,人人都庆幸他灭亡,秦国却要救它,大家的怒气都会转到秦国。”秦王便不派兵去救。

齐国军队先到宋国郊外,楚、魏的部队也相继来到。齐将韩聂、楚将唐昧、魏将芒卯,三人在一起商量,唐昧说:“宋王志大气骄,应该示弱引诱他。”

芒卯说:“宋王荒淫暴虐,民心怨恨,我们三个国家都有丧师失地的耻辱,要宣传檄文,公布他的罪恶,招唤故地的百姓,这样一定会有反戈抗击宋国的。”

韩聂说:“二位的话都对。”便书写檄文,数说桀宋的十大罪状:一、逐兄篡位,用非法手段窃取王位;二、恃强凌弱,吞并滕国;三、喜好攻伐,侵犯大国;四、伪造革袋射天,得罪上帝;五、长夜酣饮,不恤国政;六、夺*女,*无度;七、射杀忠臣,百官闭口;八、私用王号,妄自尊大;九、献媚秦国,结怨邻国;十、侮慢神灵,伤害百姓,毫无为君之道。檄文所到之处,人心惊惧,三国先前所失之地的百姓不愿依附宋国,自行起来,驱逐官吏,登上城墙,等待来兵。三国军队所向披糜,直逼睢阳。

宋康王检阅兵马,亲自率领中军,出城十里扎营,防止攻城,韩聂先派部将闾丘俭带五千人马挑战,宋兵拒不应战。

闾丘俭挑选一些声音宏亮的士兵,登上战车朗诵桀宋的十条罪状。康王大怒,命将军卢曼出营对敌。只战了几个回合,闾丘俭大败,卢曼追击,齐军扔掉车马兵器,狼狈逃跑。

宋王登上堡垒,见齐军败走,高兴地说:“打败齐国军队,楚国、魏国就丧失了勇气!”便带全部军队出战,直逼齐国大营。韩聂又退让一阵,二十里外扎寨,却教唐昧、芒卯二支军队,从左右包抄到宋兵大营后面。

第二天,宋王以为齐兵已经不能再战,拔寨齐进,一直攻到齐营。闾丘俭打着韩聂的旗号,列阵相持。从早晨到中午,交战三十多次。

宋王果然英勇难敌,亲手斩杀二十多员齐国将领、一百多名士兵。宋将卢曼战死阵中。闾丘俭又大败而逃,丢弃车马兵器无数,宋兵争先抢占。此时突然有探子来报告:“楚、魏两国敌军进攻睢阳城,已经很危险了。”

宋王大怒,忙传令整队回军。走不到五里,斜刺里冲出一支大军,叫道:“齐国上将韩聂在此!无道昏君,还不快投降!”

宋王身边戴直、屈志高两员将领冲出。韩聂大展神威,先把屈志高斩首。戴直不敢上前交锋,保着宋王,边战边走。

退到睢阳城下,守将公孙拔见是自家的军马,开门放入城中。三国军队合力攻打,昼夜不停。这天忽然尘土飞扬,又有大军到来,原来是齐湣王怕韩聂不能取胜,又率领大将王蠋、太史激等,带领三万生力军来支援,势气更壮。

宋军知道齐王亲自领兵前来,人人丧胆,个个灰心。又加上宋王不知体恤士卒,昼夜驱赶男女上城守卫,毫无恩赏,怨声载道。戴直见此,对宋王说:“敌势猖狂,人心已变,大王不如放弃城池,权且到河南躲避,再想法复国。”

宋王此时一片图王称霸的雄心都已化作秋水,叹息一场,与戴直在半夜弃城逃跑。公孙拔只得竖起降旗,迎接湣王入城。湣王安抚百姓,同时命诸军追赶宋王。宋王跑到温邑,被追兵赶上,戴直先被斩首,宋王跳到神农涧中没有自杀成,被士兵拉出斩首,送到睢阳。

齐、楚、魏三国一起灭掉宋国,分割了它的土地。楚、魏两国的部队走后,湣王说:“这次伐宋,齐国出力最多;楚、魏两国怎么能得到土地?”便带兵悄悄尾随在唐昧的后面,在重丘袭击并击溃楚军,并乘胜进军,把淮北的土地都收取过来。又向西侵略三晋,多次取胜。楚、魏两国痛恨齐王负约,果然派使者去依附秦国,秦王反认为是苏代的功劳。

齐湣王兼并了宋国的土地,气势更加骄横,派近臣夷维去召集卫、曹、邹三国的国君,让他们入朝称臣。三国害怕齐国侵伐,不敢不依从。湣王说:“我打败燕、楚、魏三国,灭掉宋国,辟地千里,威加诸侯;曹、卫等国无不惧怕、拱手称臣。早晚就要带一旅之师兼并周地,把九鼎迁到临淄,登天子之位以令天下,谁敢不从命!”

孟尝君劝道:“宋王偃因为骄傲自大,齐国才乘机战胜他,愿大王以宋王为前车之鉴!周国虽然弱小,但仍然是天下诸侯共同的主人。七国互相攻战,不敢进攻周室,是害怕灭周的名声。大王从前放弃帝号,因此天下都礼让齐国。现在忽然萌发取代周天子的志向,恐怕对齐国不是好事!”

湣王说:“商汤放逐桀王,武王讨伐纣王,难道桀纣不是他们的国主吗?我有什么地方不如汤武?可惜你不是伊尹和姜太公!”便又收回孟尝君的相印。

孟尝君害怕被杀害,便和他的门客逃到大梁,依附魏公子无忌。公子无忌是魏昭王的小儿子,为人谦恭好客,接待人惟恐有不周到的地方。曾经有一天吃早饭时,一只班鸠被鹞鹰追赶,慌忙中飞到他的桌下,无忌盖住它,看鹞鹰飞去了才放出来。谁知鹞鹰藏在房顶上,见鸠鸟飞出,追上把它吃掉。无忌自责说:“这只鸠为了避难来投奔我,却终究被鹞鹰所杀,我有负此鸩!”

一天没吃饭,让左右的人捕捉鹞鹰,一共抓到一百多只,都分别装在笼子里。

无忌说:“杀鸠的只有一只鹞鹰,我怎么能连累别的呢?”便把剑放在笼子上,祷祝说:“没有吃鸠的,向我悲鸣,我就放了你。”鹞鹰都悲叫,只有一只低头不敢仰视,就把它杀了,打开笼子放了其他的鹞鹰。

听到的人都说:“魏公子不忍心负一鸠,怎么会负人呢?”因此无论贤愚之士,都纷纷前来投奔,食客也有三千人,与孟尝君、平原君并称。

魏国有一隐士侯嬴,家里贫困,作大梁夷门的守门人。无忌听说他洁身自好,又智谋百出,同里的人都尊称他侯生,便驾车去拜访,用黄金二十镒为聘礼。

侯生谢绝说:“我安贫自守,不接受别人一钱,现在要老了,难道还要为公子改变节操吗?”

无忌不能强迫他。想尊敬他给宾客看,便准备酒席,大会宾客,当天魏国的宗室将相等贵客都聚集堂上坐好,只空左边第一个席位。无忌坐车亲自去夷门,迎接侯生赴宴。侯生上车,无忌请他坐上座,他也不谦让。

无忌在一边赶车,神色特别恭敬。侯生又对无忌说:“我有个朋友朱亥,在市中卖肉,我想去看看他,公子能屈尊和我一同去吗?”

无忌说:“愿意和先生同去。”就命令绕道去市上。

到了屠夫门口,侯生说:“公子暂时在车中等一会儿,我要下去看看朋友。”侯生下车后进入朱亥家,隔着肉案与朱亥对坐,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侯生时时注意公子,公子颜色平和,毫无厌倦懈怠的表现。这时跟随公子的十多人,见侯生喋喋不休,都很讨厌,偷偷地骂他。

侯生也都听见了,见只有公子始终如一,毫无着急的样子,便和朱亥告别,又上车坐在上座。无忌午时出门,等回府时申时已快过了。众贵客见公子亲自去迎客,虚首席相待,正不知是什么地方有名的游侠之士,或者哪个大国的使臣,都带着恭敬之心等候,可许久没到,个个心烦意懒。

忽然听说公子接客人回来了,众贵客都起坐出迎,睁眼观看,见是一个白须老头,衣帽破旧,没有不吃惊的。无忌把侯生一一介绍给宾客,众人听说是夷门守门人,都很不以为然。无忌请侯生坐在首席,侯生也不谦让。

酒至半酣,无忌手捧金杯到侯生面前祝寿。侯生接过酒杯,对无忌说:“我是夷门的看门小吏,公子屈尊前往迎接,又久立市中,毫无倦色。还尊敬我,让我坐在众位贵客的上面,对我来说做得太过份了。但我所以这样,是想成就公子礼贤下士的名声。”众贵客都暗中嘲笑。

席散以后,侯生就成为公子的上客,他又举荐朱亥的贤能,无忌几次去拜见,朱亥绝不回拜。无忌也不在意。他就是这样折节下士的。现在孟尝君到了魏国,单单投靠无忌,正应了古语所说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八个字,自然情投意合。

孟尝君原来就与赵平原君公子很要好,又让无忌与他结交。无忌把自己的姐姐嫁给平原君作夫人。因此魏国与赵国合好,而孟尝君也因在中间被看重。齐湣王自从孟尝君走后,更加骄矜,日夜计划取代周王做天子。此时齐国境内发生许多怪异的现象:天上下血雨,方圆数百里,沾到人的衣服上,腥臭难闻;地塌下几丈,泉水流了出来;还有人对着关门痛哭,却只能听见声音,看不到人影。因此百姓惶惶不可终日,朝不保夕。大夫狐咺、陈举先后劝谏,还请求召回孟尝君。湣王一怒之下杀了他们,把尸首陈列在大道上,用来回绝劝谏之人。于是王蠋、太史敫等人,都告病弃官,回乡里归隐。

第95回 说四国乐毅灭齐 驱火牛田单破燕

话说燕昭王自从即位以后,日夜思谋向齐国报仇雪耻。自己凭吊死者,慰问孤贫,与士卒同甘共苦,礼贤下士,四方的豪杰都纷纷归附他。

赵国有个叫乐毅的人,是乐羊的孙子,自幼好讲兵法。当初乐羊被封在灵寿,他的子孙就一直住在这里。赵主父遭沙邱之乱时,乐毅带着全家离开灵寿,投奔大梁,依附魏昭王,却不被重用。他听说燕昭王筑黄金台,招揽天下贤士,就要去投奔,便设计出使燕国。

见昭王后讲述兵法战略,昭王知道他的贤能,便用客卿的礼节接待他。乐毅谦让,燕王说:“先生生在赵国,在魏国做官,燕国自然应该把您当作客人。”

乐毅说:“我在魏国做官,是为了逃避战乱。大王如果不嫌弃我无能,请让我做您的臣子。”

燕王喜出望外,即刻拜他为亚卿,位于剧辛等人之上。乐毅把宗族之人全都招到燕国,做了燕人。

这时齐国最强大,四处侵伐诸侯。昭王为韬晦之计,休养士兵,体恤百姓,等待时机。到了湣王驱走孟尝君,肆行狂暴,百姓不堪忍受时,燕国已经休养多年,国富民强,士卒们都摩拳擦掌,愿意作战。

因此昭王召乐毅问道:“我承担先人的仇恨,在这里已经二十八年了!常常怕有一天先死了,来不及亲手刺杀齐王,以报国耻,为此整夜痛心疾首。现在齐王骄横残暴,内外离心,这是上天要灭掉它的好时机。我要发动全国的士兵,与齐国决一死战,先生有什么话教导我吗?”

乐毅回答:“齐国地大人多,士兵们熟悉战斗,不可独自进攻。大王如果一定要讨伐齐国,就和天下诸侯共同图谋。如今燕国的近邻,没有比与赵国更亲密的,大王应该先会合赵国攻齐,这样韩国也一定能跟随。孟尝君在魏国,正恨齐国,应该不会不出兵。这样就可以攻打齐国了。”

燕王说:“好!”就派乐毅持着符节去劝说赵国。

平原君赵胜向惠文王转达了乐毅的话,惠文王答应伐齐。

此时秦国使者正好在赵国,乐毅又向他说明伐齐的好处,使者回国报告秦王。秦王怕齐国过于强大,诸侯们都背离秦国依附齐国,就又派使者回报赵国,愿意参加伐齐。剧辛去劝说魏王,先见孟尝君,他果然主张发兵,又约会韩国一同参战。

订好日期之后,燕王派出全部精锐部队,使乐毅为大将,秦将白起,赵将廉颇,韩将暴鸢,魏将晋鄙,各自带领一支军队,也如期赶到。

于是燕王命令乐毅指挥五国军队,号称乐上将军,浩浩荡荡,杀奔齐国。齐湣王自率中军,与大将韩聂在济水西边迎战。乐毅身先士卒,四国兵将无不奋勇争先,杀得齐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韩聂被乐毅的弟弟乐乘杀死。五国军队乘胜追击,湣王大败,逃回临淄,一面连夜派人向楚国求救,答应割让淮北的土地为礼物,一面检阅军民,登城防守。

秦、魏、韩、赵四国军队,乘胜分路攻占边城,只有乐毅自己带兵长驱直入,所过之处宣扬威德,势如破竹,大军直逼临淄城下。

湣王惊恐万分,便和文武官员数十人,偷偷打开北门逃跑。来到卫国,卫君在郊外称臣迎接。入城后,把正殿让给他居住,一切供应都特别恭敬。湣王却骄傲自大,对待卫君一点礼貌都没有。卫国大臣们心中不满,夜里派人抢走了他的辎重。

湣王十分恼怒,想等卫君来见时责备一番,让卫国追查强盗。谁知卫君当天竟不朝见,也不再供应饮食。

湣王又恼又愧,等到晚上,饿得头昏眼花,又担心卫君算计自己,便和夷维等几个人,连夜逃走。跟随的众臣没了主人,立即四散而走。

湣王等很快逃到鲁国边关,关吏向鲁君报告。鲁君派使者出城迎接。

夷维问:“鲁君怎样招待我们国君?”

回答说:“用牛、羊、猪各十头招待您的国君。”

夷维说:“我们齐王是天子。天子巡狩,诸侯百官都应该早晚在堂上侍候天子吃饭,等天子吃完才回去,难道用牛、羊、猪各十头的礼节就行了吗?”

使者回去向鲁君报告,鲁君大怒,关闭城门,拒不接纳。

湣王又到邹国,赶上邹君刚死,就要去吊唁。夷维说:“天子凭吊别人,主人一定要背对殡棺,立在西阶之上,面向北哭,天子站在东面台阶上,面向南凭吊。”

邹国人回答:“我们是小国,不敢麻烦天子吊唁。”也拒绝了。

湣王黔驴技穷。夷维说:“听说莒州还没有被占领,为什么不去呢?”就跑到莒州,收拾残兵守城,抗拒燕兵。

乐毅攻破临淄,把齐国的财物和祭祀宝器连同先前齐国抢走的燕国珍宝重器,用大车装好,都运回燕国。燕昭王十分高兴,亲自到济上,犒赏三军,把昌国封给乐毅,号称昌国君。

燕昭王返回国中,只把乐毅留在齐国,收服其他的城池。齐国有个宗亲叫田单的人,有智谋,懂兵法。湣王不能重用,只让他做临淄市场上的小官。燕兵进入临淄,城中百姓纷纷逃窜。田单和同族的人逃往安平避难,事先把长长的车轴头都截短了,使它们与车轮面相齐,又用铁片裹到车轴上,使它们坚固。人们都讥笑他。

不久,燕兵进攻安平,城被攻破,人们争先逃亡,乘车的人挤在一处,大都因为车轴头互相碰触,不能快跑,有的因车轴折断翻了车,都被燕兵擒获。只有田单一族,因为铁轴坚固,没有阻碍,都逃了出去,跑到了即墨。

乐毅分兵占领各地,来到了画邑,听说前太傅王蠋住在此地,传令三军,在三十里外围住画邑,不许侵犯。派人拿着金币去聘请王蠋,想推荐给燕王。

王蠋以年纪大有病推辞,不肯前往。使者说:“上将军有命令:‘太傅来,就任命为大将,封给一万户的田邑;不来,就带兵屠杀田邑!’”

王蠋仰天长叹:“‘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齐王疏远忠臣,所以我隐退回家耕种。现在国破君亡,我没有地方立脚,又用军队来劫持我,与其不义而生,不如全义而死!”便上吊自杀而死。

乐毅听到后叹息不止,命令厚厚安葬,在他的墓上刻着:“齐国忠臣王蠋之墓。”

乐毅出兵六个月以来,攻占齐国七十多座城池,都收编为燕国的郡县,只有莒州和即墨没有攻下。

乐毅便休兵养士,废除齐王的暴令,减轻赋役,又为齐桓公、管仲二人设立祠堂祭祀,四处求访隐逸的贤人,齐国百姓十分高兴。乐毅本意以为齐国只剩下二城,又在自己掌握之中,终难成大事,而且还想用恩德感化,让他们自己投降,所以没有投入大批兵力。——这是周赧王三十一年的事情。

却说楚顷襄王见齐国使者来请救兵,答应割让淮北的土地,就命令大将淖齿带兵二十万,以救齐国为名,去接受土地,他对淖齿说:“齐王危急时才求我,你此去可以见机行事,只要有利于楚国,可以全权处理。”淖齿拜辞出朝,率兵到了莒州。

齐湣王看重淖齿,立他为相国,大权都交给他。淖齿见燕兵势大,担心救齐国无功,就密密派使者私通乐毅,要杀死齐王,与燕国平分齐国,让燕国人立自己为王。乐毅回答说:”将军诛杀无道昏君,建立不朽的功名,齐桓公、晋文公的事业也不过如此。愿意听从您的意见!”

淖齿十分高兴,在鼓里布置好军队,请齐王阅兵。齐王一到就被捉住,淖齿数说齐王的罪行:“齐国灭亡有三种征兆:降雨血是上天警告你;地塌陷是大地警告你;有人对着边关哭是人警告你。你还不知以此为戒,仍然驱逐杀戮贤良,妄想代替周天子。现在整个齐国都被燕国占领了,你却躲在一座小城中苟且偷生,还能干什么呢?”

湣王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夷维抱着湣王痛哭,淖齿先杀死夷维,然后用绳穿着齐王的筋,吊在屋梁上,三天后才断气。淖齿返回莒州,想找到王世子一同杀死,却没有找到。淖齿写了一封信陈述自己的功劳,派人送给乐毅,让他转给燕王。此时莒州和临淄,私下往来不绝。

却说齐国大夫王孙贾,十二岁时父亲去世,只有老母。湣王可怜他,给他官做。湣王逃跑时,公孙贾也随行,在卫国失散后,他不知道湣王去向,偷偷跑回家中。他的母亲看见儿子后问:“齐王在哪里?”

公孙贾回答:“我随大王到了卫国,大王半夜逃走,不知道去哪里了?”

老母生气地说:“你早晨出去晚上回来,我就会倚着门盼你回来。你晚上出去不回来,我在路口张望。君王盼望臣子,与母亲盼望儿子有什么区别?你身为齐王的臣子,齐王半夜出走,你却不知君王的去向,还回家干什么?”

公孙贾羞愧万分,又告辞老母,去寻找齐王,听说在莒州,便赶往那里。

等到他到了莒州,知道齐王被淖齿所杀,就袒露左肩,在市中高呼:“淖齿为齐相国却谋杀君王,做臣子的没有忠心,有愿意和我一同去声讨他的罪行的人,请像我一样露出左肩!”

市上的人互相看着说:“这个人虽然年龄不大,却有忠义之心,我们这些爱好忠义的人,都应当跟他一起去。”

一时间露出左肩的有四百多人。楚国兵虽多,但大部分都驻扎在城外。淖齿住在齐王的宫中,正畅饮不休,让妇女奏乐助兴。只有几百名士兵,在宫外守卫。王孙贾带领四百多人,夺下士兵的武器,杀入宫中,把淖齿砍为肉酱,关上城门坚守。楚兵无人指挥,一半逃散,一半投降了燕国。

再说齐王世子法章,听到齐王遇难,急忙换上穷人的衣服,自称是临淄人王立,逃难在外,不能回家,投奔到太史敫家做仆人,为他家浇灌花园,辛勤工作,没有人知道他是王子。太史敫有个女儿,只有十五岁,偶然在园子中看见法章的相貌,大吃一惊:“这不是一般人,为什么会在此处?”派侍女问他的来历。法章害怕惹祸,执意不说。

太史敫的女儿说:“一条白龙混在鱼群中,是因为害怕而隐身,将来的富贵是未可限量的。”经常派使女给他送衣食,时间一长,互相亲近。法章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她。二人互订终身,私下往来,全家都不知道。

这时即墨的守将因病而死,军中无主,要选一个能知兵法的人为大将,却找不出合适的人。有人知道田单截断车轴的事,说他的才能可以胜任大将,就拥立他为将军。田单身体力行,与士兵们一同操作,把自己的亲属妻亲也都编在守城的队伍中,城中的百姓都很拥戴他。

再说齐国大臣们四散奔逃,听到王蠋宁死不改节操的消息,感叹道:“他已经告老还乡,还胸怀忠义之心,我们这些在朝中为官的人,却坐视国破君亡,不想法恢复,还能做人吗?”

一同来到莒州,投奔王孙贾,寻访世子。一年以后,法章知道众人的诚心,乃出来说:“我是世子法章。”

太史敫告诉了王孙贾,便准备法驾迎接,即齐王位,称为襄王。派人通知即墨,约定结成犄角之势,共同抵抗燕兵。乐毅派兵包围,三年都没能攻破,就解除包围,退后九里建立军营,下令说:“城中百姓有出来砍柴的,听任他们往来,不许擒拿。其中贫困饥饿的要给他们饭,寒冷的要给他们衣服。”想使城中人感恩后投降。

且说燕国大夫骑劫,颇有勇力,也喜欢谈论兵法,和太子乐资十分要好,一心想夺得兵权。对太子说:“齐王已经死了,只有莒州与即墨两座城没有攻克。乐毅能在六个月内攻占齐国七十多座城池,为什么这两座城这样难攻?所以不肯立即攻克二城,是因为齐人还没有归附,他想慢慢用恩威结交齐人,不久就要自立为齐王了。”

太子就把这些话对昭王讲了一遍。昭王大怒,说道:“我们先王的深仇,非昌国君乐毅不能报,即使他真要做齐王,他的功劳难道还不够吗?”

就打了太子二十大板,派使者持着符节到临淄,拜乐毅为齐王。乐毅感动得流下眼泪,以死发誓,决不接受任命。

昭王说:“我本来就知道乐毅的本心,他决不会有负于我。”昭王喜欢神仙方术,让方士炼金石为神丹服用,久而久之得了热病而亡。太子乐资即位,称为惠王。

田单常常派密探去燕国探听情况。听到骑劫阴谋取代乐毅和燕太子而被昭王体罚的事,叹息说:“要恢复齐国,一定在燕国后王的身上!”

等到燕昭王归天惠王即位,田单派人到燕国散布谣言:“乐毅早就想为齐王,因为受燕先王的厚恩,不忍背弃,所以迟迟不进攻二城,等待机会。现在新王即位,他就要起事了。”

燕惠王早就疑心乐毅,又听见流言与骑劫所说的吻合,就信以为真,便派骑劫去替代乐毅,召乐毅回国。乐毅害怕被杀害,说:“我是赵国人。”抛奔了全家不顾,跑到赵国。赵王把观津封给他,号称望诸君。骑劫上任,把乐毅的命令全部更改,燕军都愤愤不服。骑劫在军营中住了三天,就率领部队进攻即墨,包围了好几道,可是城中的防守更加坚固。

田单早晨起来对城中人说:“我昨天夜里梦见上帝告诉我说:齐国应当复兴,燕国就要失败了。很快就有神人来作我们的军师,那时就会战无不胜。”

有一个小兵领会了田单的意思,走到他跟前小声说:“我可以作军师吗?”说完,急忙就跑。

田单连忙站起来拉住他,对人们说:“我梦中看见的神人就是他。”便给他换了衣服,让他坐在上座上,像对待老师那样待他。

小兵说:“我没有任何本事。”

田单说:“你不要说话。”称他为“神师。”每下一道命令,必先向神师请示后才能行动。又对城中人说:“神师有令:‘凡是吃饭的人都要先在院子中祭祀自己的祖先,就会得到祖宗们在阴间的帮助。’”城中的人都按这话去做。天下的飞鸟看见院中的祭品,都飞下来抢食。

像这样早晚二次,燕军看见了,都认为是怪异之事。又听说有神人降下来,互相传说,都认为齐国得到上天的帮助,不能与之为敌,否则就违背了天意,因此失掉了打仗的信心。

田单又派人宣扬乐毅的短处说:“昌国君太善良,捉住齐国人都不杀害,所以城中的人不害怕。如果削掉他们的鼻子放在队伍前,即墨人就会痛苦不堪。”骑劫相信了这些话,把投降的士兵都削掉鼻子。

城中的人看见投降后都被削掉鼻子,十分害怕,互相告戒誓死坚守,只怕被燕国人抓住。田单又扬言:“城中人家的坟墓都在城外,如果被燕人挖开了该怎么办呢?”骑劫果然派士兵挖开城外的坟墓,焚烧死人,暴露尸骨。即墨人从城上看见,都痛哭流涕,恨不得吃燕人之肉。他们来到军中,请出城决战,为祖宗报仇。

田单见士气已经很高了,便挑选出五千名强壮的人,藏在民间,其余老弱之人和妇女轮流守城。然后派使者到燕军说:“城中粮食已经没有了,要在某一天开门投降。”骑劫信以为真,对众将说:“我和乐毅比怎么样?”

众将都说:“将军比乐毅强多了!”

士兵们跳跃高呼:“万岁!”

田单又在民间收集一千镒黄金,使富贵人家私下里送给燕将,嘱托破城之日,保全自己家小。燕将十分高兴,接受了金子,都给一面小旗,让他们插在门上,作为标记。燕军全无准备,呆呆的只等田单投降。田单派人收集城中的牛一千多头,做成红布牛衣,上面画着五色龙纹,披在牛身上,又把快刀绑在牛角上,把麻苇都浸上油,束在牛尾上,像大扫帚一样拖在后面,这些都在约定投降的前一天准备好。众人都不明白用意。

田单又准备好酒肉,等到黄昏时叫来五千壮士饱食一顿,也用五色涂在脸上,都拿着锋利的兵器,跟在牛后边。令百姓们把城墙凿出数十个洞,把牛从洞口赶出,用火把尾巴后的扫帚点着。火渐渐烧到牛尾,牛怒吼一声,冲向燕营。五千名壮士悄悄跟在后面。燕兵都在安睡之中正做着明天入城受降的美梦,忽然听到急驰的声音,从梦中惊起,一千多只火炬照耀得像白天一样,只见五彩龙纹,飞奔而来,利刃所触之处,非死即伤,军中乱作一团。那一伙壮士,不言不语,大刀阔斧,见人就砍,虽然只有五千人,但慌乱之中,就像几万人一样。况且以前就听说有神师前来,如今神头鬼脑,不知什么东西。

田单又亲自率领城中人高喊着冲来,老弱妇女,都敲击铜器,声音惊天动地,燕兵胆吓破了,脚吓软了,谁还敢抵抗!人人逃窜,个个奔忙,自相践踏,死伤者无数。骑劫乘车落荒而逃,正遇上田单,被田单一戟刺死,燕军大败。——这是周赧王三十六年的事情。史官有诗写道:火牛奇计古今无,毕竟机乘骑劫愚。假使金台不易将,燕齐胜负竟何如?

田单整顿部队,乘胜追击,战无不克。所经过的城邑,听到齐兵得胜,燕将已死,都背叛燕国归顺齐国。田单兵势越来越大,直逼河上,到达齐国北部边界,燕国攻克的七十多座城,又都归还到齐国。

众将认为田单功大,要推举他为王。田单说:“太子法章在莒州,我怎么敢为王?”便到莒州去迎接法章。

王孙贾为法章驾车,来到临淄,安葬湣王后,选择日子祷告祖庙,临朝听政。

襄王对田单说:“齐国转危为安,亡而复存,都是叔父的功劳!叔父是在安平知名的,现在封您为安平君,食邑一万户。”又拜王孙贾为亚卿。迎太史敫的女儿为王后。

此时太史敫才知道女儿先以身许给法章,十分愤怒地说:“你不用媒人自嫁,不是我的女儿。”终生不与女儿相见。齐襄王派人增加他的官位和俸禄,都不接受。

这时孟尝君在魏国,把相印让给公子无忌。魏王封无忌为信陵君。孟尝君回到薛地,过着诸侯一样的生活,与平原君、信陵君都十分友好。齐襄公敬畏孟尝君,又派使者接他回来做相国,孟尝君没有答应。自此以后孟尝君往来于齐、魏两国之间,互通友好。他死了以后,没有儿子,众公子争夺君位,齐、魏两国灭掉薛邑,平分了土地。

再说燕惠王自从骑劫兵败以后,才知道乐毅的贤能,后悔也来不及了。就派人给乐毅送信,请他原谅自己的过错,想让他回国。乐毅回信感谢,但不肯回燕国。燕王恐怕赵国用乐毅图谋燕国,便让他的儿子乐间袭封昌国君的封号,他的异母弟弟乐乘为将军,都很重用。乐毅便往来两国之间,使二国结为友好。两国都把他当作客卿,他最后死在赵国。

这时廉颇做赵国大将,有勇有谋,善于用兵,诸侯们都很害怕。秦兵多次侵犯赵国边境,都赖有廉颇阻挡,难以深入秦国见此,只得和赵国通好。

第96回 蔺相如两屈秦王 马服君单解韩围

却说赵惠王宠用一个叫缪贤的内侍,拜他为宦者令,常常干预政事。

有一天,一个外地的客人拿一块白璧来卖,缪贤喜欢这块玉光润无暇,用五百金买了下来,给玉工看。玉工大吃一惊,说:“这是和氏璧啊!楚国相国昭阳在宴会上把它丢失,怀疑被张仪偷走了,几乎把他打死,张仪因此才到了秦国。后来昭阳悬赏千金,寻找此璧,偷的人也不敢拿出来,现在却无意之中落在君的手中。这是无价之宝,要珍贵收藏,不要轻易给别人看。”

缪贤问:“像你这么说,这块玉的好处在什么地方呢?”

玉工回答:“把这块玉放在黑暗的地方,自然发出光亮,能不染尘埃,消除邪魅,因此叫‘夜光之璧’。如果放在座位上,冬天的时候发暖,可以代替火炉;夏天的时候发凉,百步以内,蝇蚊都飞不进来。有这些奇异之处,别的玉都比不上,所以是无价至宝。”

缪贤按他所说的去试,果然分毫不差。就制造一个精致的盒子装上,珍藏在箱子中。早有人把此事报告给赵王,说:“缪中侍得到了和氏璧。”

赵王向他要,缪贤因喜爱不愿献出。赵王大怒,借他打猎的机会,冲进他家中,搜出玉盒拿走。缪贤怕赵王杀了自己,想逃走。他的门客蔺相如拉着他的衣服问:“您要去哪?”

缪贤回答:“要投奔燕国。”

相如又问:“您怎么知道燕王会收留您?”

缪贤说:“从前我曾经随大王在边境与燕王会面,燕王私下里拉着我的手说:‘愿意与君结交。’因此我要去燕国。”

相如劝道:“您错了!赵国强大燕国弱小,而且您又受到赵王的宠爱,所以燕王愿意与您结交。这不是对您好,是通过您结交赵王。现在您得罪了赵王,逃到燕国,燕王害怕赵王讨伐,一定会抓住您向赵王献媚,那时您就危险了。”

缪贤问:“那你说怎么办?”

相如说:“您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罪过,只是没有早点献出玉璧而已。如果袒露臂膀,背着斧锧请罪,大王一定会饶过您。”

缪贤听从他的建议,赵王果然赦免了他的罪行。缪贤也因此看重相如的智慧,待为上宾。

再说先前的玉工到了秦国,秦昭襄王让他治玉,玉工说到和氏璧现在赵国。

秦王问:“和氏璧有什么好处?”玉工像从前一样夸赞一番。秦王羡慕不已,很想见一见。

这时昭襄王的舅舅魏冉做丞相,进言说:“大王想见和氏璧,为什么不用西阳十五座城交换?”

秦王惊讶地说:“十五座城是我爱惜的,为什么换一只玉璧呢?”

魏冉说:“赵国害怕我们已经很长时间了!大王如果用城换玉璧,赵国不敢不把玉璧拿来,那时就可以留下。用城交换只是名义而已,拿到玉璧是实。大王为什么担心失掉十五座城呢?”

秦王很高兴,立即写信给赵王,让客卿胡伤为使者。信中大致写道:我羡慕和氏璧已经很长时间了,一直没能见到。听说君王得到了它,我不敢轻易要求,愿意用西阳十五座城交换。只希望君王答应。

赵王收到信后,召来廉颇等大臣商议。想将其给秦国,只怕被欺骗,得不到城池;想不给,又怕得罪秦国。众大臣有的说给,有的说不给,七嘴八舌,难以决断。

李克说:“派一个有勇有谋的人,带着玉璧前去,得到十五座城就把玉璧给他们,否则就带回来,这样才是两全之策。”

赵王用眼睛看廉颇,廉颇低头不说话。宦者令缪贤上前说:“我有个门客叫蔺相如,这人是个勇士,还极有智谋。如果选派去秦国的使者,没人比他更合适的了。”

赵王就让缪贤把蔺相如叫来,相如拜见过后,赵王问道:“秦王要用十五座城换我的玉璧,先生认为可以答应吗?”

相如回答:“秦国强大,赵国弱小,不能不答应。”

赵王又问:“倘若玉璧被拿去,十五座城却得不到,那该怎么办?”

相如回答:“秦国用十五座城换玉璧,价格够优厚的了,如果赵国不答应,赵国理曲;赵国不等十五座城到手就献上玉璧,礼节上够恭敬的了,如果秦国不给十五座城,秦国理曲。”

赵王说:“我想找一个人出使秦国,保护玉璧,先生能为我去一趟吗?”

相如回答:“如果大王真的没有合适的人,我愿意带着玉璧前往。如果十五座城归赵国,我就把玉璧留在秦国,否则的话,我一定完璧归赵。”

赵王十分高兴,立即拜蔺相如为大夫,把玉璧交给他。相如带着玉璧去咸阳。

秦王听说玉璧到了,十分高兴,坐在章台之上,大集群臣,召蔺相如入见。

相如留下宝盒,只用锦缎包裹玉璧,双手捧着,献给秦王。秦王打开观看,只见玉璧洁白无暇,宝光闪烁,雕镂的地方,天然无迹,真是稀世的珍宝。秦王欣赏许久,口中啧啧叹息。又交给左右群臣传看,众人看完,环跪地上,都喊:“万岁”!”

秦王又命内侍包好,送到后宫给美人观看,很久才送回来,仍旧放在秦王的桌子上。

蔺相如在一旁伺候,见很久听不到给十五座城的话,心生一计,上前说道:“玉璧上有微瑕,请让我为大王指出来。”秦王让左右的人把玉璧递给相如。

相如把玉璧拿到手,连退几步,靠在殿中的石柱之上,睁大双眼,怒气冲冲地对秦王说:“和氏璧是天下至宝。大王要得到它,给赵国写了信,我们国君见信后把群臣都叫来商量,大家都说:‘秦国自负强大,毫无凭证索取玉璧,恐怕玉璧到了秦国,十五座城却得不到,不如回绝。’我却认为:‘布衣之交,相互间还讲信用,何况万乘大国的君主呢?为什么用小人之心看待别人,因而得罪大王呢?’因此我们国君吃了五天斋,然后派我来奉送玉璧,对大王的恭敬已经达到了极点了。今天大王会见我,十分倨傲,坐着接受玉璧,让左右的传看,又叫后宫美人玩弄,毫无诚心。我因此知道大王没有交换十五座城的意思,所以又把玉璧拿到手。大王如果逼迫我,我的头就会和玉璧一同撞碎在柱子上,宁死也不让秦国得到玉璧。”

说完举起玉璧看着石柱,作出要撞的样子。秦王爱惜玉璧,恐怕撞碎,忙道歉说:“大夫不要这样!我怎么敢失信赵国呢?”

马上叫来有司拿出地图,秦王指着地图从某处到某处,共十五座城给赵国。相如心中暗想:“这是秦王要诳取玉璧,并非真情。”

就对秦王说:“我们国君不敢因为爱这稀世之宝而得罪大王,所以临派我出来时,斋戒五天,把群臣都叫来,向玉璧拜辞。如今大王也应该斋戒五天,准备具有相当威仪车辂文物,我才能献上玉璧。”

秦王也答应了,传命斋戒五天,先送相如到公馆中休息。相如抱着玉璧来到公馆,又想道“我曾经在赵王面前夸下海口:‘如果得不到十五座城,一定完璧归赵。’如今秦王虽然斋戒,倘若拿到玉璧后仍然不给十五座城,我有什么脸面见赵王?”

思考再三,就命随从穿着粗布衣服,装成穷人的模样,用布袋把玉璧缠在腰间,从小路偷偷逃走,回去转告赵王:“我担心秦国欺骗赵国,没有交换的意思,所以派随从的人把玉璧带给大王。我在秦国承担罪责,宁死也不辱使命。”

赵王感叹说:“蔺相如果然不负他所说的话。”

再说秦王假说斋戒,实际上并没有实行,过了五天,上朝陈设礼物,又传令各国诸侯的使者都来观看献璧,想对列国夸耀一番。

蔺相如从容不迫,缓步上前。参见过后,秦王见相如手中没有玉璧,问道:“我已经斋戒五天,恭敬地接受玉璧,如今你不带玉璧前来,是什么原因?”

蔺相如说:“秦国自从秦穆公以来,共有二十多位君主,都善于欺骗之术。往远说有杞子欺骗郑国,孟明欺骗晋国;往近说有商鞅欺骗魏国,张仪欺骗楚国,往事历历在目,从来不讲信义。我如今只担心被大王欺骗,有负我们国君,已经让随从带着玉璧从小道回赵国了。请大王恕罪!”

秦王怒气冲冲地说:“你说我不恭敬,所以我斋戒五天。你却把玉璧送回赵国。明明是欺负我!”

下令左右的人把相如捆起来。相如面不改色,说道:“请大王暂息雷霆之怒,听我说一句话。如今秦国强大,赵国弱小,只有秦国负赵国的事情,不会有赵国负秦国的道理。大王如果真的要玉璧,先割十五座城给赵国。然后派一个使臣,同我一同去赵国取玉璧,难道赵国敢得到十五座城后而仍留下玉璧,背负不讲信用的名声,得罪大王吗?我自知有欺骗大王的罪行,罪该万死,已经给我们国君写信说明不指望活着回去了。请用鼎镬把我烹死,使诸侯都知道秦王因为玉璧的原因杀掉赵国使者,是非曲直自有人去评说。”

秦王与群臣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一旁观看的诸侯使者,都为相如提心吊胆。左右的人要把相如牵走,秦王喝住,对群臣说:“即使杀了相如,也不能得到玉璧,白白背负不义的名声,断绝了秦国与赵国的友好关系。”

便厚厚款待蔺相如,以礼相送回国。有人读史时读到此处,认为秦人攻城略地,列国都无可奈何,一个玉璧有什么值得珍贵的?但蔺相如的意思是担心秦国用欺骗的方法得到玉璧,便会轻视赵国,以后要地要礼,就难以拒绝,所以此时显示一下力量,使秦王知道赵国有能人。

蔺相如回到赵国,赵王认为他很有贤能,拜他为上大夫。此后秦国不给赵国十五座城,赵国也没有给秦国玉璧。秦王心中始终对赵国耿耿于怀,又派使者约赵王在西河外渑池相会,共定和约。

赵王说:“秦国以会盟为名欺骗楚怀王,把他囚禁在咸阳城,至今楚国人还伤心不已。现在又来约我相会,难道不会像对怀王那样对待我吗?”

廉颇与蔺相如商量说:“君王如果不去,就是向秦国示弱。”

便一同说:“蔺相如愿意保护大王前往赴会,廉颇愿意辅助太子守国。”

赵王高兴地说:“相如连玉璧都能带回来,何况是我了?”

平原君赵胜说:“从前宋襄公坐单车赴会,被楚王劫持。鲁君与齐王在夹谷相会,带着左右司马保驾。如今大王虽然有蔺相如伴陪,还要选出五千名精锐士兵做护从,以防万一。再让大军在三十里之外屯扎,才能保万无一失。”

赵王问:“五千名精锐士兵,让谁做大将。”

赵胜回答:“据我所知,田部官吏李牧是大将之才。”

赵王又问:“何以见得?”

赵胜回答:“李牧做田部的官吏,收取租税,我们家过期还没交纳,李牧依法来治服,杀掉我九个管事的人。我很生气地责备他,他对我说:‘国家所依靠的就是法律。如今要纵容君家而忘记奉公,那么法律就削弱了,法律一削弱,国家就软弱无能,诸侯就会派兵侵略,赵国都保不住,您还能保住自己的家吗?像您这样的权贵,应该奉公守法,法律加强了,国家就会强大,就会保持长久的富贵,那不是更好吗?’这种见识不是常人能有的,所以我知道他能做大将。”

赵王就任命李牧为中军大夫,率领五千精兵随行。平原君带着大军跟在后面。廉颇送到边境上,对赵王说:“大王身入如狼似虎的秦国,事情实在难以预料!如今和大王约定:估计道路往来和会盟时间不会超过三十天。如果大王过期不回来,请像楚国那样,立太子为王,断绝秦人的奢望。”

赵王也答应了。他们来到渑池,秦王也到了,都回到公馆中休息。

到了会盟之期,两王以礼相见,设置酒宴畅饮。喝到半酣,秦王说:“我私下里听说赵王善于音乐,我有一支宝瑟,请赵王演奏一下。”

赵王脸上发热,但也不敢拒绝。秦国侍者把宝瑟捧到赵王面前,赵王只好演奏了《湘灵》一曲,秦王不住声地叫好。待赵王演奏完毕,秦王说:“我听说赵国始祖烈侯就非常喜欢音乐,君王真是得到家传了。”

说完回过头来叫御史,让他记载这件事。秦国御史拿出笔和竹简,写道:“某年某月某日,秦王与赵王在渑池相会,赵王为秦王鼓瑟。”

蔺相如走上前说:“赵王听说秦王善于演奏秦国民间音乐,我献上盆罐,请大王演奏,彼此互相娱乐。”

秦王大怒,脸上变了颜色,一句话也不说。相如拿过装酒的瓦器,跪在秦王面前,秦王仍不肯答应。

相如说:“大王依仗秦国的强大吗?如今五步之内,我可以把我的血溅在大王身上!”

左右的人都说:“蔺相如无礼!”要上前抓住他。

相如睁大眼睛,大喝一声,头发与胡须都竖了起来,左右的人十分害怕,不由自主倒退了好几步。

秦王内心本不愿弹,但害怕相如,只得勉强敲了一下。相如立即站起来,叫赵国御史也记载在竹简上:“某年某月某日,赵王与秦王在渑池相会,秦王为赵王击缶。”

秦国的众臣心中不平,立在筵席前对赵王说:“今天赵王光顾秦国,请割送十五座城为秦王祝寿!”

相如也对秦王说:“礼尚往来,赵国既然献给秦国十五座城,秦国也不能不回报。请秦国把咸阳城献出来为赵王祝寿!”

秦王说:“我和赵王彼此友好,你们不要多说!”命令左右倒酒,假装尽欢而散。

秦国客卿胡伤等人私下劝秦王扣留赵王与蔺相如,秦王说:“密探报告说:‘赵国防备的非常严密。’万一事情不成,反而被天下人耻笑。”

便更加敬重赵王,结成兄弟之好,约定永不侵伐。又让太子安国君的儿子异人,到赵国做人质。群臣都不解地问:“立盟约就足够了,为什么送人质呢?”

秦王笑着说:“赵国如今正强大,不能图谋。不送人质,赵国就不相信我们。如今赵国相信我们,就会真心与我们好,那样我们就能专心对付韩国了。”群臣都佩服秦王的计谋。

赵王告辞秦王回国,正好是三十天。赵王感叹地说:“我得到蔺相如,国家和我自己都像泰山一样安定稳固。相如的功劳最大,群臣谁也比不上。”就封他为上相,比廉颇职位还高。

廉颇愤怒地说:“我有攻城略地,身经百战的大功劳,蔺相如只因为耍嘴皮子的功夫,官职却在我上面。而且他是个宦官的门客,出身低贱,我怎么会甘心在他下面呢?如果再见着,我一定杀死他。”

蔺相如听到了廉颇的话后,每到上朝的时候,就托病不去,避免和廉颇见面。他的门客都以为相如害怕廉颇,私下议论。

有一天,蔺相如外出,廉颇也外出,相如远远看见廉颇的车,忙让驾车的人把车赶到小路上躲避,等廉颇的车过去后才出来。他的门客更加忿怒,约好一同来见相如,劝道:“我们离开家乡,抛弃亲人来到您的门下,是以为您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以羡慕您,追随您。现在您与廉颇将军同为上相,您还在他上面。他口出恶言侮辱,您不能回报,不但在朝中躲避,还在道路上躲避他,为什么这么怕他呢?我们私下里为您感到羞耻!请让我们走吧!”

相如劝阻他们说:“我之所以不同廉将军见面是有原因的,只是你们自己没有体会到。”

门客说:“我们目光短浅,请您直说。”

相如问:“众位看廉将军比秦王怎么样?”

众人回答:“不如秦王。”

相如说:“秦王的威严,天下没有人敢抵抗,但我蔺相如在大庭广众中叱喝他,侮辱他的群臣。我虽然愚蠢胆小,难道只怕廉将军一人吗?我考虑到秦国所以不敢派兵攻打赵国,是因为有我们两个人。如今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秦国人知道了,一定乘机侵伐赵国。我所以隐忍着躲避廉将军,是以国家大计为重,私仇为轻啊!”门客们都感叹佩服。

不几天,蔺家的门客与廉家的门客不巧在酒店中相遇,双方争占座位。

蔺家的门客说:“我们主人因为国家的缘故,处处让着廉将军;我们也应该体会主人的良苦用心,让着廉将军的门客。”因此廉颇和门客更加骄横。

河东人虞卿来到赵国,听到蔺家门客转述相如的话,就劝说赵王:“大王如今倚重的大臣,不是蔺相如、廉颇吗?”

赵王说:“对!”

虞卿说:“我听说从前的臣子,互相帮助,同心协力治理国家。如今大王所倚重的两位大臣,却像水火一样互不相容,这不是社稷之福。蔺相如越来越退让,而廉颇却不能体谅他的用心;廉颇越来越骄横,而蔺相如不敢挫折他的气焰。在朝中有时不能一同商议事情,为将则在有急难的时候不能互相体恤,我私下里替大王担忧!请让我说合他们二人,共同辅佐大王。”

赵王说:“好。”

虞卿去见廉颇,先赞颂他的功劳,廉颇很高兴。

虞卿又说:“论功劳没人能超过将军了。但论胆量还要首推蔺相如。”

廉颇勃然大怒:“那个胆小鬼只靠嘴皮子获取功名,有什么胆量?”

虞卿说:“蔺相如不是一个胆小怯懦的人,反而具有远见卓识。”便转述他对门人说的一番话,又说:“将军不想在赵国为将就罢了,如果想在赵国安家立命,两位大臣一个谦让,一个争强,恐怕好名声不会落在将军身上。”

廉颇恍然大悟,深感惭愧:“先生的话太对了,我以前从没有听说过。我比蔺相如差远了!”

因此先让虞卿去向蔺相如转达自己的歉意,然后自己负荆请罪,来到蔺相如家,道歉说:“鄙人胸怀狭隘,不知道相国如此宽容,死也难以赎回我的罪过!”说完就跪在院子中。

蔺相如忙跑出扶起来说:“我们两个人并肩侍奉君主,为社稷之臣,将军能原谅我,已经感到十分荣幸了,怎么能说道歉的话呢!”

廉颇说:“我性情粗暴,得到您的宽容,深感惭愧,无地自容!”说着流下眼泪,相如也动情地掉下泪来。

廉颇说:“从今起愿意与您结为生死之交,就是砍掉脑袋也不变心!”二人互相下拜。相如置酒设宴招待,欢饮一场而散。后世人称“刎颈之交”,正是从这里来的。无名子有诗一首写道:引车趋避量诚洪,肉袒将军志亦雄。今日纷纷竞门户,谁将国计置胸中。

赵王见此,赐给虞卿黄金百镒,任命他为上卿。

这时,秦国大将白起打败楚军,收取了郢都。设置南郡。楚顷襄王大败而走,跑到陈地。大将魏冉又攻占了黔中,设置黔中郡,楚国更加衰弱。便让太傅黄歇侍奉太子熊完去秦国为人质求和。白起等人又进攻魏国,直逼大梁城下。魏国派大将暴鸢出城迎战,大败,被斩首四万多人,魏国只好献出三座城求和。

秦王封白起为武安君。不久,客卿胡伤又带兵攻打魏国,打败魏将芒卯,占领了南阳,设置南阳郡。秦王把南阳赐给魏冉,封号为穰侯。又派胡伤带兵二十万攻伐韩国,兵围阏与。韩釐王派使者向赵国求救。

赵惠王聚集群臣商议:“韩国是否能救?”

蔺相如、廉颇、乐乘都说:“阏与道路狭窄险要,难以救援。”

平原君赵胜说:“韩国、魏国与我们唇齿相依,如果不救,秦兵得胜后就该进攻赵国了!”只有赵奢一旁沉默不说话。

赵王单独问他,赵奢回答:“道路狭窄险要,就像两只老鼠在洞中斗架一样,勇敢的就能取胜。”赵王便选拔五万士兵,派赵奢为将去救韩国。

大军离开邯郸东门三十里,赵奢传令修筑壁垒,安营扎寨。安排好以后,又传令:“有说到军事情况的人斩首!”关闭营门休息,军营中一点声音都没有。秦军在阏与城外擂鼓呐喊,声如雷霆,把阏与城中屋顶上的瓦都震得乱动。有一个军吏来报告说秦兵如何如何,赵奢认为他违犯军令,立即斩首以警戒众人。停在此处二十八天还没走,只是每天派人增加壁垒深沟,以保护自己。

秦将胡伤听说有赵兵来救却不见兵来,又派人去探听,回报说:“赵国果然派了救兵,领兵的是大将赵奢。出了邯郸城三十里,就安营扎寨,再不前进。”

胡伤不相信,又派亲信去赵营中,对赵奢说:“秦国进攻阏与,早晚就要攻下来了!将军要打仗,请快点进兵!”

赵奢回答:“我们国君因为邻国危急,派我防备,我怎么敢和秦国交战呢?”又准备酒食款待使者,让他视察壁垒。

秦军使者回去报告胡伤,胡伤十分高兴:“赵兵离开都城才三十里就再不前进,修筑营垒,已经没有作战的打算了,阏与城一定会被我攻破。”就没做准备防御赵兵,专心攻打韩国。

赵奢打发走秦军使者大约三日后,估计他已经到了秦军中,就选出一万名善射惯战的士兵做先锋队,大军跟在后面,卷甲衔枚,昼夜兼行,二天一夜就赶到韩国边境,离阏与城十五里又扎下军营。

胡伤恼羞成怒,分兵一半围攻阏与城,带着老营中的全体士兵前来迎战。赵军有一个军士许历在竹简上写着“请谏”二个字,跪在营前。

赵奢感到奇怪,下令撤销先前的军令,召他问道:“你要说什么?”

许历说:“秦国人想不到赵国军队突然来到,这次前来气势汹汹。元帅一定要列成厚阵,以防秦军冲击,否则一定会失败。”

赵奢说:“对!”就传令军中列阵等待。

许历又说:“《兵法》上讲:‘得地利者胜。’阏与周围的地势,只有北山最高,但秦将却不知道占领,这是留给元帅的,应该立即抢占。”

赵奢又说:“对!”就让许历带兵一万去占据北山,凡是秦兵的行动,都一目了然。

胡伤引兵到来,就争夺北山。怎奈山势崎岖,有几个胆大的秦兵爬上前,也都被赵军扔石头打伤。胡伤咆哮大怒,指挥军士和众将寻找道路。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鼓声大振,赵奢带领大军杀到,胡伤分兵拒敌。赵奢把一万名弓箭手分成两队,左右各五千人,向秦军乱箭齐发。许历带着一万人趁势从山顶上杀下来,喊声如雷,前后夹攻,如同天崩地裂一样,杀得秦军没处躲藏,大败而逃。胡伤被马甩在地上,差点被赵兵捉住,多亏兵尉斯离带领一支军队赶到,拼命将其救出。

赵奢追赶五十里,秦兵不能扎寨,只能向西逃跑,阏与的包围解除了。韩釐王亲自犒劳赵军,写信感谢赵王。赵王封赵奢为马服君,职位与蔺相如、廉颇相等。赵奢推荐许历的才能,任命他为国尉。

赵奢的儿子赵括,自幼喜欢谈论兵法,家中所传的《六韬》、《三略》等书,都读尽了,曾经与父亲谈论用兵,指天画地,目中无人,就是赵奢也不能驳倒他。

他的母亲高兴地说:“有这样的儿子,可以说将门出虎子了!”

赵奢却很不高兴地说:“赵括不能当大将。赵王不用赵括,是社稷洪福。”

他母亲说:“赵括把你的兵书都看完了,谈论用兵之道也是天下莫及,你说‘不可做大将’,这是什么缘故?”

赵奢说:“赵括自以为天下莫及,这就是他不能当大将的道理。用兵打仗,是生死存亡的大事,战战兢兢,博采众长,还怕遗忘什么;而赵括却大言无忌。如果有了兵权,一定刚愎自用,好的谋略计策都听不进去,必败无疑!”

母亲把这些话转告赵括,赵括说:“父亲年纪老了,胆子越来越小,应该有这种话。”

二年后,赵奢病重,对赵括说:“兵凶战危,这是古人所告戒的。你父为将数年,今日才不用担心失败的耻辱,死也瞑目了。你不是大将之才,切记不可妄自为将,败坏家门。”又嘱咐赵括的母亲说:“他日赵王召赵括为将,你一定详细述说我的临终遗言。丧师辱国,这不是小事!”说完话就死去了。

赵王怀念赵奢的功劳,让赵括继承马服君的封职。

第97回 死范睢计逃秦国 假张禄廷辱魏使

大梁城有个叫范睢的人,有谈天说地之能,安邦定国之志。想为魏王做事,因为家贫,没有人引见,就先投奔中大夫须贾的门下做门客。

当初,齐湣王昏庸无道,乐毅纠合四国军队,一同讨伐齐国,魏国也派兵参加。等到田单大破燕军,恢复齐国,齐襄王法章即位,魏王怕他报复,同相国魏齐商量,派须贾去齐国讲和修好。须贾带着范睢同行。

齐襄王向须贾问道:“从前我们先王,与魏国共同讨伐宋国,可谓同心协力。等到燕国侵略齐国,魏国竟也派兵参加。我想起先王的仇恨,就咬牙切齿,心中剧痛!现在你们又用假话来引诱我,魏国反复无常,我怎么能够相信呢?”须贾不能回答。

范睢在一旁说:“大王的话说错了!我们先君跟随齐国征伐宋国,是奉命而行。本来约好三国共同分割宋国,但贵国却背弃了合约,不但把宋国的土地独吞,还侵略我国。是齐国对我们失信!诸侯们害怕齐王骄暴无厌,因此才跟随燕人伐齐,济西之战,五国同仇敌忾,难道单单是魏国吗?但是魏国不为已甚,不敢随燕国进攻临淄,这是以礼对待齐国。如今大王英武盖世,报仇雪耻、光大前人的事业,我们国君认为大王一定可以重振桓公、威王的雄风,掩盖湣王的过失,创建无穷的功德,所以派遣我们来恢复与齐国的友好。如今大王只知道责怪别人,自己不知道反思,恐怕会重蹈湣王的覆辙。”

齐襄王听后很惊讶,站起来道歉说:“这是我的过错呀!”

就问须贾:“这位是什么人?”

须贾说:“是我的门客范睢。”

齐王向左右看了很久,便把须贾他们送到公馆,厚厚款待。

派人私下对范睢说:“我们国君羡慕先生的才能,想把先生留在齐国做客卿,希望您不要推辞。”

范睢回绝说:“我与使者一同出国,却不一同回去,如此无信无义,怎样做人?”

齐王更加敬重他,又派人送给他黄金十斤以及牛肉美酒等。范睢推辞不要。使者再三说明齐王的命令,坚决不肯拿走。

范睢不得已,接受了牛肉和美酒,把金子退了回去。使者叹息着走了。

早有人把此事告诉了须贾,须贾叫来范睢问道:“齐国使者来干什么?”

范睢说:“齐王赐给我黄金十斤和牛肉、美酒,我不敢接受。再三推辞,我留下了牛肉和美酒。”

须贾问道:“为什么赐给你这些礼物?”

范睢回答:“我不知道。或者因为我在大夫的身边,所以对大夫恭敬而旁及到我身上。”

须贾说:“没赐给使者礼物而单单给你,一定是你与齐国有私情。”

范睢说:“开始齐王曾派使者,要留下我作客卿,我以严辞拒绝。我用我的信义发誓,怎么敢有私情呢?”须贾并不相信,疑心更重。

完成使命后,须贾和范睢一同回国,须贾对魏齐说:“齐王要留下我的门客范睢为客卿,又赐给黄金、牛肉、美酒,我怀疑他把国家机密大事泄露给齐王,所以齐王才赐给他礼物。”

魏齐非常愤怒,便会集宾客,派人把范睢抓来,当席审问。

范睢来到以后,跪在台阶下面。魏齐厉声问道:“你把国家机密告诉齐王了吗?”

范睢说:“我怎么敢这样做?”

魏齐又问:“你如果与齐王没有私情,他怎么要留下你重用?”

范睢回答:“要留我的事是有的,但我没有答应。”

魏齐说:“那么黄金、牛肉、美酒的赏赐,为什么又接受了?”

范睢说:“使者强迫我留下,我怕违背齐王的好意,勉强把牛肉、美酒收下。黄金十斤,确实不敢接受。”

魏齐勃然大怒:“卖国贼!还敢多言!就是牛肉、美酒的赏赐,难道就没有原因吗?”

叫狱卒把他捆起来,打他一百杖,让他招供私通齐国的罪行。

范睢分辩说:“我确实没有私情,招供什么?”

魏齐更加恼怒,喝道:“替我打死这个奴才,免得留下祸根!”狱卒用鞭子、竹板乱打一通,把牙齿都打断了。

范睢血流满面,难忍疼痛,呼天叫地,大喊冤枉。宾客们见相国盛怒之下,没有人敢劝阻。魏齐一面叫左右的人用大杯倒酒,一面叫狱卒用力行刑,自辰时到未时,打得范睢遍体鳞伤,鲜血流了一地,忽听咶喇一声,肋骨被打断了,范睢大叫一声,昏死过去。可怜信义忠良士,翻作沟渠枉死人!传语上官须仔细,莫将屈棒打平民。潜渊居士又写诗一首说:张仪何曾盗楚璧?范叔何曾卖齐国?疑心盛气总难平,多少英雄受冤屈!

左右的人说:“范睢断气了。”魏齐亲自走下来看,只见范睢肋骨也断了,牙齿也折了,体无完肤,直挺挺躺在血泊中,一动也不能动,便指着骂道:“卖国贼死得好!给后人做个榜样!”命令狱卒用苇席把他卷起来,扔在厕所中,叫宾客把屎尿都拉在他身上,不让他做个干净的鬼。

转眼天色将晚,范睢命不该死,又醒了过来,从苇席中挣眼偷看,见只有一个狱卒守在一旁,轻轻叹息一声。

守卒听见声音,忙跑过来察看。范睢说:“我受了这样重的伤,虽然一时苏醒,但决不会活了。你能让我死在家中,以便于殓葬,我家中有数两黄金,都送给你相谢。”

守卒贪图黄金,对他说:“你仍然装死,我进去对相国说。”

这时魏齐与宾客们都已大醉,守卒说:“厕所间的死人腥臭难闻,应该扔出去。”

宾客们都说:“范睢虽然有罪,但相国的处分也够了。”

魏齐说:“把他扔到郊外,让野鸢饱食他的肉。”说完,宾客们都散了,魏齐也回到内宅。

守卒等到黄昏人静,便偷偷把范睢背到家中。范睢妻儿相见,自有一番痛苦。范睢让取出黄金感谢,又拿掉苇席交给守卒,让他扔到野外,掩人耳目。

守卒走了以后,妻儿把其伤口洗净包扎好,送上酒饭。范睢慢慢对妻子说:“魏齐恨我至极,虽然知道我死了,还有疑心。我所以能从厕所中逃回,是乘他酒醉之时。明天找不到我的尸体,一定会来家中,那时我就不能活了。我有个八拜兄弟叫郑安平,在西门旁的陋巷中,你连夜把我送到那里,不能泄漏消息。等一个月后,我伤好了就逃命四方。我走后,家中仍然发丧,像我死了一样,断绝他们的疑心。”

他的妻子依照他的话,先派仆人去通知郑安平。郑安平立即来到范睢家看望,与他家人一同把范睢背走。

第二天,魏齐果然怀疑范睢没有死,派人去察看他的尸体。守卒回来报告:“昨晚扔在野外无人的地方,现在只剩下苇席还在,想必被猪狗叼走了。”

魏齐又叫人去他家看看,只见全家都举哀带孝,这才放心。

再说范睢在郑安平家上药养伤,身体渐渐好了。安平便和他一起藏在具茨山。范睢改名叫张禄,山中的人都不知道他就是范睢。

半年以后,秦国王稽奉昭襄王的命令出使魏国,住在公馆中。郑安平装扮成驿卒,伏侍王稽,因为应对敏捷,王稽很喜欢他,私下里问他:“你知道你们国家还有没出仕的贤人吗?”

安平说:“贤人哪有那么多!从前有一个范睢,有智谋,被相国活活打死……”

话没说完,王稽叹息:“可惜啊!这个人没有到秦国,不能施展他的才能!”

安平说:“如今我乡里有个张禄先生,他的才智并不比范睢差,您想见一见他吗?”

王稽说:“既然有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请来相见?”

安平回答:“这个人在国中有仇家,白天不敢走动。如果没有仇人,早就在魏国当官了,不会等到今天。”

王稽说:“晚上来也不妨,我一定等着他。”

郑安平让张禄也扮作驿卒模样,深夜到公馆中谒见。

王稽向他请教天下大势,范睢陈述得一清二楚,如在眼前一般。

王稽高兴地说:“我知道先生不是一般人,能和我一同去秦国吗?”

范睢回答:“我有仇人在魏国,不能安居,如果能带我去秦国,正是我所希望的。”

王稽屈指一数说:“估计我出使的事还得五天才能完成。到时候先生在三亭冈无人的地方等我,那时一同前往。”

五天后,王稽向魏王告辞,群臣送到郊外,众人告别。王稽驾车来到三亭冈上,忽见树林中走出张禄和郑安平,心中大喜,如获至宝,便与张禄同车而行。

一路上饮食睡觉,都与他在一起,两人谈论得十分投机,彼此敬爱。

不到一天,已来到秦国境内。到了湖关,望见对面尘土飞起,一群车马从西面驰来。

范睢问:“来的人是谁?”

王稽看一看说:“这是丞相穰侯,去巡察东面的郡邑。”

原来穰侯名叫魏冉,是宣太后的弟弟。宣太后芈氏是楚国人,昭襄王的母亲。昭襄王即位的时候,年龄幼小,宣太后临朝决断政事,让他的弟弟魏冉做丞相,封为穰侯。二弟弟芈戎,也封为华阳君,一同执掌国政。后来昭襄王长大了,心中畏惧太后,便封他的弟弟公子悝为泾阳君,公子市为高陵君,以分芈家的权力。国中人叫他们“四贵”,但都没有丞相权大。

丞相每年代替秦王周行郡国,巡察官吏,省视城池,检阅车马,安抚百姓,这是老规矩。

今天穰侯东巡,前面仪仗威严,王稽如何不认识?

范睢说:“我听说穰侯专掌秦国大权,妒贤嫉能,讨厌诸侯宾客。我恐怕受到他的侮辱,先藏在车箱中躲避一下。”

一会儿,穰侯赶到,王稽下车迎接参见。穰侯也下车相见,慰劳说:“先生为国辛劳!”

二人立在车前,叙说寒温。穰侯问:“关东近来有什么事吗?”

王稽鞠躬回答:“没有。”

穰侯看着车中间:“先生有没有带着诸侯宾客一同来?这帮人倚仗耍嘴皮子游说各国,获取功名富贵,一点实用也没有!”

王稽回答:“我不敢带这种人。”穰侯走后,范睢从车箱中出来,便要跳下车快走。

王稽说:“丞相已经走了,先生可以一同坐车。”

范睢说:“我偷看穰侯的相貌,眼仁白的多而且斜视,这种人性情多疑,反应迟钝。刚才看车中,已经有所怀疑。一时没有搜查,很快就会后悔再回来,不如躲避一下安全。”便同郑安平一起先走。

王稽车马在后面,大约走了十里远近,果然背后马铃声响,有二十骑人马如飞赶来,追上王稽车仗说:“我们奉丞相的命令,担心大夫带有游说之客,所以又来查看,大夫不要怪罪!”

在车中搜索一遍,见并没有外国人,才转身离去。王稽叹道:“张先生真是个智士,我远远不及!”便命令打马飞驰,走了五六里,遇见张禄、郑安平二人,邀请他们上车,一同回到咸阳。有一首诗咏范睢离开魏国之事:料事前知妙若神,一时智术少俦伦。信陵空养三千客,却放高贤遁入秦!

王稽朝见昭襄王,复命过后说:“魏国有一个张禄先生,智谋出众,是天下奇才,与我谈到秦国的形势危如累卵,他有策略能使之平安,但非当大王之面不肯说出,所以我把他带回来了。”

秦王说:“说客往往喜欢夸大其辞,先让他住在客舍中。”就把他安排在下舍,听侯召见。

过了一年也没有召见,一天,范睢在外行走,见穰侯征兵,私下里问:“丞相征兵,要征伐哪国?”

有一个老人回答:“要伐齐国纲寿。”

范睢问:“齐国有兵犯境吗?”

老人回答:“没有。”

范睢问:“秦国与齐国东西隔绝,中间有韩、魏两国,而且齐兵没有侵犯秦国,秦国为什么长途跋涉征伐齐国呢?”

老人把范睢带到没人的地方说:“征伐齐国并不是秦王的意思。因为陶山在丞相的封邑中,而纲寿离陶山很近,所以丞相要令武安君为大将,攻占那里,好增加自己的封地。”

范睢回到了客舍中,给秦王写了一封信,大致说:羁居在秦国的外臣张禄,干犯死罪,上书秦王殿下:我听说“英明的君主主持国政,有功的人赐赏,有才能的人做官;功劳大的人俸禄多,才能高的人爵位尊”。所以没有才能的人不敢滥竽充数,而有才能的人也不会被遗弃。如今我在客舍等待大王的命令已经一年了。如果大王认为我有用,请百忙之中抽出点时间,听听我的看法;如果认为我没用,还留我在这里干什么呢?说什么在我,听不听却在大王,我说的不对,请再杀死我也不晚。不要因为轻视我的原因,连举荐我的人都轻视。

秦王已经把张禄忘了,看到信后,就命人驾车去叫张禄到离宫相见。

秦王还没到,范睢先到了,望见秦王的车马从远方来,假装不知道,故意跑入永巷中。

宦官上前追他说:“大王已经来了。”

范睢故意说:“秦国只有太后和穰侯,哪里有秦王!”仍然往前走。

正争吵时,秦王随后赶来,问宦官说:“为什么与客人争论?”宦官把范睢的话复述一遍。

秦王也不发怒,把范睢迎入内宫之中,用招待上等客人的礼节对待他。范睢谦让。秦王让左右的人退下,跪立在地上问:“先生有什么话教导我吗?”

范睢回答:“啊,啊!”

一会儿,秦王又跪地请求,范睢又回答:“啊,啊!”如此共三次。

秦王说:“先生最终不肯教导我,难道认为我不配听从您的话吗?”

范睢回答:“我不敢这样。从前吕尚在渭水边钓鱼,等到遇见周文王,一句话就被拜为尚父,最终用他的计谋,消灭商国得到了天下。箕子、比干,身比王亲国戚,极力谏劝,商纣王不听,或诛杀或怪罪,商朝才灭亡。这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信任与不信任的差别。吕尚虽然与周文王疏远,但被文*任,所以天下归周,而吕尚也因此封侯,世代相传。箕子、比干虽然与纣王亲近,但因为不被纣*任,所以或死或被屈辱,不能挽救国家。我只是羁居贵国的外臣,处在最疏远的地位,而所要说的都是有关国家兴亡的大计,或者关系到人的骨肉至亲。不深说,对秦国没有用;想深说,那么箕子、比干的大祸随后就到了,所以大王三次问我都不敢回答,是不知道大王能否信任我?”

秦王又跪着说:“先生说的是什么话啊?我仰慕先生的才能,所以让左右的人退去,专心听从您的教导。凡事先生都可以说,上及太后,下及大臣,愿先生言无不尽。”

秦王这句话,是因为进永巷时听宦官述说范睢“秦国只有太后和穰侯,没听说有秦王”的话,心中疑惑,确实要请教一番。

范睢还怕初见之时,万一话不投机,便断绝了后来进言之路,况且左右偷听的人多,担心万一传出去,惹了大祸,所以把外边的事略说几句,作为引火的媒介。如今见秦王如此说,就回答:“大王让我知无不言,这也是我的愿望!”

二人互相拜礼之后,范睢在席上坐下说:“秦国土地的险要,任何一个国家都比不上,军队的强大,也天下无敌。但是兼并天下的计谋一直不能实现,称霸天下的业绩也不能成功,难道不是秦国大臣的计谋不对吗?”

秦王侧着身子问道:“请说说计谋错在哪里?”

范睢回答:“我听说穰侯要跨越韩、魏两国去进攻齐国,这条计策太愚蠢了。齐国离秦国那么远,又有韩、魏两国在中间,大王少派军队,构不成对齐国的威胁,如果多派军队,就会对秦国产生危害。从前魏国越过赵国讨伐中山,就是攻占了土地,也为赵国所有。为什么呢?是因为中山离赵国近而离魏国远。如今征伐齐国不胜,是秦国的奇耻大辱。即使攻克了齐国部分土地,也白白帮助韩、魏两国,对秦国有什么好处?大王不如远交近攻。与远的国家交好可以离间别人,进攻近的国家可以增加秦国的土地。从近到远,像桑蚕吃树叶一样,天下不难被秦国占有。”

秦王又问:“远交近攻,具体说是什么呢?”

范睢说:“远交齐国和楚国,近攻韩国与魏国,既然得到了韩国与魏国,齐国与楚国还能单独存在吗?”

秦王鼓掌叫好,当下就拜范睢为客卿,号为张卿。用他的计谋向东征伐韩、魏两国,制止白起伐齐的军队。

魏冉与白起一个丞相,一个大将,长时间被重用,如今见张禄突然得宠,都很不高兴。

只是秦王对他深信不疑,宠爱一天胜于一天,常常半夜召他入宫中商议事情,言听计从。

范睢知道秦王已经信任自己,请秦王叫左右的人走开,劝道:“我蒙大*任,让我与大王共同图谋国家大事,即使粉身粹骨,也难酬大王知遇深恩。虽然如此,我安定秦国的计谋,还没有全都告诉大王。”

秦王跪起问道:“我把国家托付给先生,先生有安定秦国的计策,不在此时教导我,还等什么呢?”

范睢说:“我从前住在山东时,听说齐国只有孟尝君,没有齐王;秦国只有太后、穰侯、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没有秦王。控制国家的称为王,生、杀、予、夺,别人都不敢擅自决定。如今太后恃仗国母之位,擅权行事四十多年。穰侯独自为秦国丞相,华阳君辅佐,泾阳君、高陵君各立门户,生杀自由,私人富有远远超过国家十倍。大王拱手相让,享受国王的空名,不是太危险了吗?往昔崔杼专权齐国,最终杀了庄公;李兑专权赵国,终于害死了主父。现在穰侯里面仗着太后的势力,外面窃取大王的威名,用兵诸侯就害怕,休战列国都感恩,还在大王的左右布置耳目心腹,我见大王一个人孤立朝中已经不是一天了。恐怕大王千秋万岁之后,占有秦国的已经不是大王的子孙了!”

秦王听后,不觉毛骨悚然,再次拜谢说:“先生所说的真是肺腑之言,真恨没有早些听到。”

第二天,就收回穰侯魏冉的相印,让他回到封地去。穰侯到有司那里借牛车装运他的家财,用了一千多辆车,许多奇珍异宝,都是秦国内库中所没有的。又过一天,秦王又把华阳、高陵、泾阳三君赶到关外,把太后安置在深宫中,不许她干预政事。便拜范睢为丞相,把应城封给他,号称应侯。

秦国人都以为张禄是丞相,没有人知道是范睢。只有郑安平知道,范睢告诉他不要泄漏真情,安平也不敢说。——这是秦昭襄王四十一年,周赧王四十九年的事情。

这时魏昭王已经死了,他的儿子安釐王即位,听到秦王用新丞相张禄的计谋,要攻打魏国,连忙召集群臣商量。

信陵君无忌说:“秦兵不侵略魏国已经好几年了。如今无故兴师,明明是欺负我们不能与他们抗衡。应该严阵以待。”

相国魏齐说:“不该这样。秦国强大,魏国弱小,如果交战魏国一定会失败。听说秦国丞相张禄是魏国人,难道就没有香火之情吗?倘若派使者带着厚礼先打通张禄,再谒见秦王,答应送人质讲和,可保万无一失。”

安釐王刚刚即位,没经过战争,便采用魏齐的计策,命中大夫须贾出使秦国。须贾奉命来到咸阳,住在公馆之中。

范睢知道后高兴地说:“须贾到这,是我报仇的时候了。”便换去新鲜衣服,装成寒酸落魄的样子,偷偷出了府门,来到公馆中,慢慢走进来,谒见须贾。

须贾大吃一惊:“范叔还好吧!我以为你已被魏相国打死了,是怎么逃到这里来的?”

范睢说:“那时把我尸首扔到郊外,第二天一早才苏醒,碰巧有商人经过,听见我*声,可怜我把我救活了。拣了一条性命,不敢回家,辗转来到秦国。没料到又在此处见大夫一面。”

须贾问:“范叔在这里要游说秦王吗?”

范睢说:“我从前得罪了魏国,逃命在这里,能活着就万幸了,哪里敢开口议论政事?”

须贾又问:“您在这里如何生活?”

范睢回答:“给别人做佣人糊口。”

须贾不觉动了怜惜之意,留他坐下,要酒饭给他吃。这时正值冬天,范睢衣服破了,冻得直发抖。

须贾叹息道:“范叔竟然贫寒到这种地步!”命人取出一件茧绸袍给他穿。

范睢说:“大夫的衣服,我怎么敢穿?”

须贾说:“我们是老相识,何必太客气!”

范睢穿上袍子,再三感谢。问道:“大夫来这里干什么?”

须贾说:“如今秦丞相张禄正被重用,我想与他接触,恨没有熟人。你在秦国时间长,有相识的人,能把我介绍给他吗?”

范睢说:“我们主人与丞相关系好,我曾经随他去过丞相府。丞相喜好谈论,辩论的时候,主人答不上来时,我常常帮助说话。丞相认为我有口才,常赐给我酒食,能够与丞相亲近。大夫要见张丞相,我和你同去。”

须贾说:“既然如此,请你为我订个日期。”

范睢说:“丞相的事很忙,今日正好有空,为什么不马上去?”

须贾说:“我乘着大车驾着驷马而来,今天马蹄受了伤,车轴也断了,不能前去。”

范睢回答:“我的主人有马车,可以借用一下。”

说完回到府中,驾着大车驷马到了公馆前,对须贾说:“车马已经准备好了,请让我为大夫驾车。”

须贾欣然上车,范睢在一边拉着缰绳。街市上的人看见丞相驾车,都拱手站立两旁,也有走到一旁躲避的。须贾以为是尊敬自己,殊不知是为了范睢。

来到相府前,范睢说:“大夫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先进去替你通报一声。如果丞相允许,就可以进去谒见。”

范睢说完,径直走入府中。须贾下车站在门外,等候很久,只听见府中鸣鼓之声,门上叫道:“丞相升堂了!”官吏家人,往来奔走不绝,并没有范睢的消息。

须贾问守门的人:“刚才有我的老朋友范叔,去里面见丞相,很久没出来,你能为我叫一下吗?”

守门人问:“您所说的范叔,是什么时候进府的?”

须贾回答:“适才为我驾车的人就是。”

守门人说:“驾车的人就是张丞相,因到公馆中访问朋友,所以微服而出。怎么说是范叔呢?”

须贾听了这话,如同梦中响起霹雳,心坎中突突乱跳,自言自语说:“我被范叔骗了,死期马上就到!”但常言说:“丑媳妇少不得见公婆。”只得脱袍解带,除去鞋帽,跪在门外,托守门人进去报告,只说:“魏国罪人须贾在门外领死!”

很久,门内才传出话说丞相召见,须贾更加惶恐,低着头用膝盖走路,从旁门进去,来到台阶前,连连磕头,口中说:“我该死!”

范睢威风凛凛坐在堂上,问道:“你知道自己的罪行吗?”

须贾趴在地上说:“我知罪!”

须贾问:“你有几条罪行?”

须贾说:“用我的头发计算我的罪行,还怕不够用!”

范睢说:“你有三条罪状:我祖宗的坟墓都在魏国,因此我不愿意在齐国做官,你认为我与齐王有私,在魏齐面前胡说,以致于触怒他,这是第一条罪状;魏齐发怒,对我进行鞭抽板打,以至于肋断齿折,你却没有一句话劝止,这是第二条罪状;等到我昏死过去,已经扔到厕所中,你还带着宾客们往我身上便溺,从前仲尼不为已甚,你为何如此忍心呢?这是你的第三条罪状。今天到了这里,本该杀死你,以解我心头之恨。你所以能活着,是因为送我绸袍,还有点朋友之情,所以留下你的性命,你应该知道感恩戴德。”须贾磕头不住声感谢。范睢挥手叫他走开,须贾爬着出来。从此秦国人才知道张禄丞相就是魏国人范睢,托名来到秦国。

第二天,范睢入宫见秦王说:“魏国害怕了,派使者求和,不须派兵攻打,这都是大王威德带来的结果。”秦王大喜。

范睢又说:“我有欺君之罪,求大王饶恕,我才敢说:”

秦王说:“你有什么事骗我?我不怪罪你。”

范睢说:“我实际上不叫张禄,是魏国人范睢。从小贫穷,在魏国中大夫须贾家作门客。随须贾出使齐国,齐王私下赐给我金子,我极力拒绝,没有接受,须贾在相国魏齐面前诽谤我,把我活活打得昏死过去,幸亏后来苏醒,改名张禄,逃到秦国来,蒙大王提拔为相。如今须贾奉命前来,我的真实姓名已经暴露出来了,便该仍用旧时名称,请求大王宽恕!”

秦王说:“我不知道你受如此冤屈。如今须贾既然来到,就可把他斩首,以泄你的愤怒!”

范睢说:“须贾是为国事前来,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是来求和的?我怎么敢因为私人的恩怨而违背国家的大义呢!而且忍心杀我的是魏齐,不全是须贾的事。”

秦王说:“你先公后私,可见忠心为国。魏齐的仇,我要为你报。魏国使者任凭你发落。”

范睢谢恩后退出。秦王答应了魏国的求和。须贾去向范睢告辞,范睢说:“老朋友到了这里,不能不招待一顿饭。”让门客留住须贾,吩咐大排筵席。

须贾暗中谢天谢地,说:“惭愧!难得丞相宽洪大量,如此相待,过于礼貌了!”

范睢退堂后,须贾一人坐在门房中,有军卒守着,不敢乱动。自辰时到午时,渐渐腹中空虚,须贾想道:“我前日在公馆中,用现成的饮食招待。这次回席,既然是故人之情,为何过分准备?”又等了一会儿,堂上已准备完毕。只见从府中发出一个请单,邀请各国使臣及本府有名的宾客。

须贾心中想:“这是请来陪我的了。但不知是什么国家的什么人物?等会儿坐的时候要斟酌一下,不要失掉礼节,坐在不该坐的地方。”

须贾正在算计,只见各国使者及宾客纷纷来到,都走上堂去。负责宴席的人报告说:“客人到齐了!”范睢出堂相见,敬礼已毕,排好座位饮酒,两旁鼓乐齐鸣,竟不招呼须贾。

须贾此时又饥又渴,又羞又恼,胸中烦懑之情,难以形容。三杯酒过后,范睢说:“还有一个老朋友在此,方才倒忘记了。”

众客人都站起来说:“丞相既有好友,我们应当等候。”

范睢说:“虽然是老朋友,但不敢与众位同席。”便让在堂下设一小座,叫来魏国客人,让两个囚犯夹着他一同坐下。

席上不准备酒食,只放一些炒熟的马料豆子,两个囚犯用手捧着喂他,像喂马一样。众宾客都感到过意不去,问道:“丞相为什么对他恨得这样深?”

范睢把从前的事述说一遍,众客人说道:“这样也难怪丞相发火。”须贾虽然受到侮辱,但不敢违抗,只得用料豆充饥,吃完还要磕头谢恩。

范睢张大眼睛瞪着他说:“秦王虽然答应求和,但是魏齐的深仇不能不报。留下你的狗命,回去告诉魏王,快点砍下魏齐的脑袋送来,把我的家眷,送入秦国,两国通好;否则我亲自带兵去攻打大梁,那时后悔就晚了!”吓得须贾魂不附体,连声说是,跑了出去。

第98回 质平原秦王索魏齐 败长平白起坑

须贾听了范睢的那一番话,吓得连夜奔回大梁来见魏王,他把范睢所吩咐的那几件事,一一细说给魏王听。那魏王听了须贾的述说,心中真是犹豫不决。把范睢的家眷送回秦国去,这到是件小事情,可是要斩相国的脑袋,实在是有失体面,难以启齿。

魏齐听说这个消息,扔弃了相印,连夜逃往赵国,投奔平原君赵胜去了。于是魏王大加装饰车马,用黄金二千多两、彩色丝帛几千丈,将范睢的家眷送到咸阳。又申明说:“魏齐听到消息已经逃走,现正在平原君府中,这件事与魏国已经没有关系了。”

范睢于是将这消息上奏给秦王。秦王说:“赵国与秦国一向结盟友好,在渑池会上,还结为兄弟,我们秦国又把王孙异人作为人质留在赵国,就是想巩固这种友好。先前我们秦国的军队讨伐韩国,包围了阏与,赵国派遣赵奢前去解救韩国,把我们秦国的军队打得大败,我还从来没有向他们问罪。现在他们又擅自容纳丞相你的仇人,丞相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这次我下决心要去讨伐赵国,一来是报阏与之战的仇恨,二来是要抓到魏齐,斩下他的脑袋。”

于是秦王亲自率领二十万兵马,任命王翦为大将,前去讨伐赵国,一连攻克了赵国的三座城池。

这时,赵惠文王刚刚去世,太子赵丹立为国君,就是孝成王。当时孝成王年纪还小,国家军政大事都由惠文太后处理,她听说秦国的军队已打进了赵国,正步步深入,非常害怕。

这时,蔺相如因为重病在身而告老,虞卿代替他为相国。虞卿派遣大将廉颇率领军队去抗击敌人,两军相持不下,战斗很激烈。

虞卿就来对惠文太后说:“现在事情已经非常危急了!我请求太后,让长安君作为人质去齐国,请齐国派兵来解救我们。”太后同意。

原来,惠文太后就是齐湣王的女儿。这一年,齐襄王也刚刚去世,太子田建即位,年纪也很幼小,由君王后太史氏掌管国家军政大事。两个太后实际上是姑嫂,关系非常亲近和睦,再加上长安君又是惠文太后最宠爱的小儿子,让他作为人质留在齐国,君王后怎能不答应呢?

于是君太后任命田单为大将,发兵十万,前来解救赵国。大将王翦对秦王说:“赵国本来良将就很多,又有平原君的贤德才能,恐怕不太容易攻克他们。况且齐国的救兵又快到来,我看我们还是把全部人马撤回去吧。”

秦王叹息道:“抓获不到魏齐,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范睢呢?”于是就派使者去面见平原君。

使者对平原君说:“秦国这次讨伐赵国,目的只是为了抓获魏齐罢了。如果你们能把魏齐交出来,我们立刻就会撤兵。”

平原君回答说:“魏齐并不在我的家里,请你们大王不要听人胡说八道。”

秦王接连派了三个使者去劝说平原君,平原君就是不肯承认,秦王心中真是闷闷不乐,犹豫不决,要想进兵攻打吧,唯恐齐、赵两国联合兵力来抗击,胜负难以预料;要是撤兵吧,又怎能抓获魏齐,他再三考虑,终于想出一个计谋。

于是写了一封信给赵王,向他陪罪。信的大意是这样的:我与您,本是兄弟。近来我误听了别人散布的谣言,以为魏齐躲避在平原君家,所以发兵前来捉拿他。不然的话,我怎么敢擅自闯入贵国的疆界?所得到的三座城池,现在全部奉还。我愿意两国重修以前的友好,往来亲密无间。

赵王也派人给秦王送去了回信,感谢他撤兵并且归还了三座城池。田单听说秦国已撤兵,便也率领军队退回齐国去了。秦王回到函谷关,又派人给平原君送去一封信。平原君拆开信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我一向听说您的崇高道义,愿与您不分君臣之别结成好友。如果您能够到我国来做客,我将感到不胜荣幸,愿与您酣饮畅谈十日。

平原君拿着这封信来拜见赵王。赵王于是召集群臣来商议对策,相国虞卿说:“秦国是个虎狼之国。过去孟尝君到秦国去,几乎回不来。何况现在他们正怀疑魏齐在赵国,我认为,平原君千万不能去!”

廉颇却说:“过去蔺相如带着和氏璧单身去秦国,还能够完璧归赵,秦国并没有欺骗赵国。如果平原君不去的话,反而会使他们起疑心。”

赵王也说:“我也认为这是秦王的一片好意,我们不能违背。”于是就命平原君赵胜向西进入咸阳。

秦王见到了平原君,就像遇见了平生最高兴的事情一样,每天设宴款待。这样一连持续了好几天。这一日,在酒席上,秦王喝得很酣畅,便举杯对平原君说:“我对您有一个请求,如果您能够应诺,就请喝下这杯酒。”

平原君说:“大王命令,我哪敢不从。”举起酒杯就一饮而尽。

秦王说:“过去周文王得到吕尚便以他为太公,齐桓公得到管夷吾也以他为仲父,现今的范睢君就是我的太公和仲父啊!范睢的仇敌魏齐,现在仍躲在您的家里,您是否可以派人回去割下他的脑袋,以解范睢的心头之恨,如果这样的话,就是我接受了你的馈赠。”

平原君说:“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显贵时交朋友的人,为的是卑贱时能互相关怀;富有时交朋友的人,为的是贫穷时能相互帮助。’至于说到魏齐,他是我真正的朋友,即使他真的在我家,我不忍心将他出卖,何况他现在并不在我的家。”

秦王听了这话,陡然变了脸色,说:“如果你一定不交出魏齐,我也不会放你出函谷关!”

平原君义正词严地说:“出不出函谷关,完全由大王决定。大王用酣饮畅谈将我召来,现在又如此威胁逼迫我,天下人一定会明白这是非曲直的所在。”

秦王知道平原君不肯背叛魏齐,就与他一起来到咸阳,将他软禁在馆舍中。派人给赵王送了一封信,上面写道:大王的弟弟平原君现正在秦国,范睢君的仇敌魏齐在平原君家里,如果魏齐早晨被送到秦国,平原君晚上就能回到赵国。要不然的话,我就要发兵攻打赵国,亲自征讨魏齐,而且还不让平原君出函谷关,这些都请大王体谅!

赵王看了这封信大惊失色,他对群臣说:“我怎么能为了别国的亡臣,而失去本国的公子?”

于是派兵包围了平原君家,要捉拿魏齐。平原君家的宾客大多与魏齐有交情,便怂恿魏齐深夜逃出,投奔相国虞卿。

虞卿说:“赵王畏惧秦国,甚于畏俱豺狼虎豹,对他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我看你还不如仍旧回大梁去,信陵君招贤纳士,天下奔走逃亡的人都去归附他,而且他与平原君的交情深厚,对你一定会加以庇护的。虽然这样,你仍是国君的罪人,不能独行,我理当陪你同去。”

说完,立即解下相印,写了一封信辞谢赵王,与魏齐一起换上了平民的粗布衣服,逃出了赵国。

到了大梁,虞卿让魏齐暂时隐藏在郊外,安慰他说:“信陵君是个气节慷慨的大丈夫,我前来投奔他,他一定会立刻出来迎接,不会让你在这儿久等的。”虞卿徒步走到信陵君家的门前,用名片通报自己的身份。

信陵君家专门接待来客的家人进去通报,信陵君这时正解开头发洗澡,见到名片,非常惊讶地说:“这是赵国的相国,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来到这里?”立刻让家人说明自己正在洗澡,暂请入坐,并让他询问虞卿来这里的原因。

虞卿此时焦急万分,只得将魏齐得罪秦国的始末,以及自己放弃相国的地位,相随魏齐投奔魏国的意思,大略诉说了一番。家人又进去转告。信陵君心中也害怕秦国,并不想接收魏齐,又考虑到虞卿千里来投,不好直接拒绝,真是左右为难,犹豫不决。

虞卿听说信陵君有为难之处,不立即出来迎见,便大怒而去。信陵君问他的宾客说:“虞卿的为人如何?”这时,侯生正在旁边,他大笑着说:“公子为什么要这么旁敲侧击地问呢?虞卿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取得了赵国的相印,封为万户侯,当魏齐穷途潦倒而投奔虞卿时,他又不爱官爵俸禄的厚重,解去相印随伴魏齐,天下这样的人有几个?公子难道还没有认清楚他的贤德吗?”

信陵君非常惭愧,急忙束发戴帽,派人驾车疾驱郊外追赶虞卿。

再说魏齐牵肠挂肚地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心想:“虞卿曾说信陵君是个气节慷慨的大丈夫,一听此事必定会立刻出来迎接。而现在却是很久不见人来,看来这件事是不成了。”

过了一会,虞卿回来了,他含着眼泪对魏齐说:“信陵君不是个大丈夫,他畏惧秦国而拒绝了我。我应当与你从小道绕路去楚国。”

魏齐说:“我一时不谨慎,得罪了范睢,首先连累了平原君,现在又连累了您,还让您间关万里长途跋涉,诚惶诚恐地去逃亡楚国,楚国究竟能不能接受我们,还不得而知,这样的话,我还活着干什么?”说完,拔出佩剑就要自刎。

虞卿急忙上前夺剑,可是魏齐的喉管已被割断了。虞卿正在悲伤,信陵君的马车也到了。虞卿望见信陵君,急忙寻找地方隐藏起来,不想与他相见。信陵君见到魏齐尸体,扑在上面哭着说:“这是我的罪过啊!”这时,赵王抓不到魏齐,又走了相国虞卿,知道两人是相随而去,不是去韩国,就是去魏国,就派了骑兵四处追捕。

骑兵来到了魏国的郊外,方才知道魏齐已经自刎,便立即奏明魏王,要取走魏齐的脑袋,用来赎平原君回国。

此时,信陵君刚命令殡殓魏齐的尸体,心中实是不忍。赵国的使者便他对说:“平原君与您情同手足,平原君爱惜魏齐,与您是同样的心意。魏齐如果还活着,我哪敢说什么?现在可惜他已经死了,为了这些无知的尸骨,而使平原君长期为秦国之虏,您心里能安宁吗?”

信陵君不得已,便取下了魏齐的脑袋,用匣子盛着,封好后交给了赵国的使者,又把魏齐的尸体葬在了郊外。有诗吟咏魏齐说:无端辱士听须贾,只合捐生谢范睢;残喘累人还自累,咸阳函首恨教迟!

虞卿弃去了相印,感慨世情,于是不再游宦当官,隐居在白云山中,以著书自娱,讥刺时事,书名叫《虞氏春秋》。也有诗云:不是穷愁肯著书,千秋高尚记虞兮。可怜有用文章手,相印轻抛徇魏齐!

赵王将魏齐的脑袋,星夜兼程送到咸阳,秦王将它赐给了范睢。范睢命人用漆涂刷魏齐的脑袋做成尿壶,他说:“过去你让宾客喝醉了来尿我,现在我让你在九泉之下,也常喝我的尿。”

秦王礼送平原君回赵国,赵王任用他为相国,以替代虞卿的位置。范睢又对秦王说:“我本是卑下之人,有幸受到大王的赏识重用,位列卿相,您又为我报了切齿之仇,这真是莫大的恩惠啊!然而没有郑安平,我不能在魏国保留性命,没有王稽,也不能在秦国接近大王受到重用,愿请大王降低我的爵秩,加给这两位大臣,以实现我的报德之心,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秦王说:“丞相要是不提起的话,我几乎都忘了这件事。”立即任命王稽为河东守,郑安平为偏将军。于是专用范睢的计谋,准备先攻打韩、魏,并派遣使者与齐、楚两国约好结盟。

范睢又对秦王说:“我听说齐国的君王后贤能而又有智谋,应当去探试一下。”

于是命令使者将一个玉连环献给君王后说:“齐国要是有人能解开这个玉连环,我愿甘拜下风!”

君王后命人拿来金鎚,一下子就砸断了玉连环,她对使者说:“你回去告诉秦王,老妇已经解开了这个玉连环。”使者回来如实汇报。

范睢说:“君王后果真是女中之杰,不可冒犯。”于是就与齐国结盟,各不侵犯。

单说楚国太子熊完作为人质。秦国留他十六年不让回去。这时恰好秦国的使者到楚国去商议约好结盟之事,楚国使者朱英便与他一起来到咸阳问候秦王。朱英述说楚王病势已重,恐怕无法痊愈。太傅黄歇便对熊完说:“大王病重,而太子您却留在秦国,万一大王去世,太子不在病榻前,诸公子中必定有代立者,楚国就非太子所有了。我想为太子去拜访一下应侯范睢,说说这个情况。”太子同意。

黄歇于是去丞相府拜访,他问范睢:“丞相知道楚王生病吗?”

范睢回答说:“已经听使者说过了。”

黄歇说:“楚太子久留于秦,他与秦国的将相们交情都很深,倘若楚王去世,太子就能够继位,这件事秦国必须谨慎对待。丞相现在如果能让太子回归楚国,太子对丞相的感激之情将无穷无尽!如果还是不让他回去,楚国更换其他的公子继位,那么太子在秦国,不过只是咸阳城里的一个布衣平民而已。况且太子久不回国已引起楚国的警惕,以后必定不会再让人质到秦国来。为留下一个布衣平民,而使两个万乘大国断绝友好,我认为这不是好的计策。”

范睢点头同意说:“你说的有理。”便立刻将黄歇所说的,告诉了秦王。

秦王说:“可以让太傅黄歇先回去探问楚王的病情,如果真的病重,再回来接太子。”

黄歇听说太子不能与自己一同回去,暗地里就与太子计议道:“秦王留太子不放,就想同怀王那时一样,趁危急强求楚国割地。楚国要是真来接太子,就中了秦王的计;要是不来接,那么太子就将终生成为秦国之虏了。”

太子问:“太傅有什么计谋?”

黄歇说:“以我之见,太子不如换上便服逃走。现在楚国使者已问候过秦王,将要回去,这个机会不可失去啊!我请求独自留下,以死来承担一切。”

太子哭泣着说:“事情若成功,楚国当拱手向太傅致敬。”

黄歇暗中面见朱英,与他通谋,朱英答应了。太子于是换上赶车人的衣服,与朱英共同执鞭赶着马车,一直出了函谷关,竟然无人发觉。

黄歇守在旅舍中,秦王催促他回去探问楚王的病情,他对秦王说,“太子正在生病,无人守视,等病稍好些,我会立即告辞的。”

过了半个月,黄歇估计太子出函谷关已经很久了,就来求见秦王,他叩首谢罪说:“我唯恐楚王一旦去世,太子不能继位,已擅自让他回国,现在已经出函谷关了。我这是犯了欺君之罪,愿请大王用死刑处罚。”

秦王大怒说:“楚国人竟然狡诈到如此地步!”喝令左右捆绑黄歇,要杀他。

范睢在一旁劝说道:“杀了黄歇也不能让太子回来,而又白白断绝了与楚国的友好关系,不如嘉赏他的忠心让他回去。楚王死了,太子必然继位,太子继位,黄歇必然为相国,楚国君臣都会感念秦国的恩德,这样的话,秦国必然能得到一个好结果。”

秦王认为他说得很对,于是厚赏黄歇,让他回归楚国。史臣有诗云:更衣执辔去如飞,险作咸阳一布衣。不是春申有先见,怀王余涕又重挥。

黄歇回国三个月,楚顷襄王就去世了,太子熊完继位,这就是考烈王。进升太傅黄歇为相国,以淮北十二县封他为春申君。黄歇说:“淮北边邻齐国,请安置为郡,以便防守。我愿远封江东。”考烈王于是改封黄歇于以前吴国之地。

黄歇修缮阖闾故城,作为都邑;疏通城内的河道,四纵五横,用来通太湖之水;改破楚门为昌门。此时,孟尝君虽然已死,而赵国有平原君,魏国有信陵君,正以养士人门客相崇尚,黄歇很羡慕他们,也招养门客,门客达到数千人。平原君常派使者到黄歇家,黄歇用最好的房间招待他们。赵国的使者想在楚人面前炫耀富有,就用玳瑁作头簪,用珠玉来装饰刀剑的鞘,等见到黄歇的食客三千多人,其中的重要食客穿的鞋都是用明珠制成的,惭愧之极。黄歇用门客的计谋,往北兼并了邹、鲁之地,任用贤士荀卿为兰陵令,修订完善政法,训练兵士,楚国因此再次强大起来。

再说秦昭襄王已与齐、楚结盟,于是就派大将王龁率领军队讨伐韩国,从渭水运粮,东入河洛,以供应军饷。他们攻克了韩国的野王城,通往上党的道路因此断绝。上党守臣冯亭与他的部下和百姓们商议说:“秦王占据了野王城,那么上党就已经不是韩国所有了。与其投降秦国,不如投降赵国。秦国怨怒赵国得到土地,必然移兵攻打赵国,赵国受到攻打,必然亲近韩国,韩、赵两国同患难,就可以抵御秦国。”

于是就派使者带着信和上党地图,献给赵孝成王。这一年是孝成王四年,周赧王五十三年。赵王夜里作了个梦,梦见自己穿着有两种颜色的衣服,乘龙向天上飞去,还未到天上又坠落下来,见两旁有金山和玉山各一座,光辉夺目。赵王梦醒,召来大夫赵禹,将这个梦告诉他。

赵禹说:“两种颜色的衣服,意味着合;乘龙上天,是升腾的迹象;坠落到地,意味着得到土地;金玉成山,意味着财富充足。大王眼下必有扩大土地增加财富的福份,此梦大吉。”

赵王很高兴,又召来一个名叫敢的筮史占卜。敢说:“两色的衣服,意味着残缺;乘龙上天,没到天上就坠落下来,意味着事情中途有变,有名无实;金玉成山,可看而不可用。此梦不吉利,大王可要小心!”赵王心里被赵禹的话所迷惑,对筮史的话不以为然。

过了三天,上党太守冯亭的使者来到赵国。赵王打开信一看,上面写道:秦国攻打韩国,情况危急,上党将归入秦国了!上党的士卒与百姓不愿投靠秦,而愿投靠赵,我不敢违背士卒与百姓的愿望,谨将管辖的十七城,再拜献给大王,乞求大王接受。

赵王非常高兴地说:“赵禹所说的扩大土地增加财富的福份,今日应验了!”

平阳君赵豹劝说道:“我听说无故得到的利益,称之为祸殃,请大王不要接受。”

赵王说:“人家是畏惧秦国而感念赵国才来归附的,怎么能称作‘无故’?”

赵豹说:“秦蚕食韩地,攻克野王城,断绝上党的道路,不让两地相通,自认为是掌中之物,准备坐而得之,一旦被越国占有,秦国岂能善罢甘休?就如同秦国努力耕种,而赵国来收获一样,这就是我所说的无故得到的利益。而且冯亭所以不将土地献给秦国,却献给赵国,是想嫁祸于赵国,以舒缓韩国的困境。大王为何不察觉呢?”

赵王不以为然,再召平原君来裁断。

平原君说:“派百万军队,攻入他国,逾年历岁,也不见得得到一座城池。如今不费寸兵斗粮,就得到十七城,这是莫大的利益,不可失去。”

赵王说:“你说的正合我的心意。”

于是派平原君率兵五万,去上党接受土地,封冯亭为三万户,封号华陵君,仍为太守。十七个县令,各封三千户,都世袭称侯。冯亭闭门哭泣,不与平原君相见。平原君坚持请他,冯亭说:“我有三不义,不能够见使者。为君主守地而不能死,这是一不义;没有得到君主的命令,擅自将地入赵,这是二不义;卖君主之地以得到富贵,这是三不义。”

平原君叹息道:“这真是忠臣啊!”

于是等候在冯亭门前,三天不离去。冯亭被他的诚意所感动,就出来相见,还是垂泪不止;愿意交割地面,但让平原君挑选别人来做太守。

平原君再三安慰说:“你的心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做太守,就无以慰藉士卒百姓们的愿望。”

冯亭这才接受了太守的任命,但仍不接受封地和封号。平原君将要离别,冯亭对他说:“上党所以归赵,是因为兵力不足以抗秦。希望公子奏明赵王,多派士卒,急遣名将,为抗击秦军作准备。”

平原君回去报告了赵王。赵王只顾置酒宴庆贺得地,发兵之事一拖再拖。就在此时,秦国大将王龁率兵包围了上党。冯亭坚守了两个月,赵国援兵迟迟未到,于是他就率士卒百姓逃往赵国。这时赵王才任命廉颇为上将,率兵二十万来增援。行进到长平关,遇到冯亭,才知道上党已失守,秦兵正日渐迫近。于是就在金门山下,列营筑垒,东西各几十个,如众星排列,分兵一万,派冯亭守光狼城,又分兵二万,派都尉盖负、盖同分别率领,守东西二鄣城,又派裨将赵茄远探秦兵。

却说赵茄领兵五千,探到长平关外约二十里,正巧遇上了秦将司马梗也行探到了这里。赵茄欺负司马梗兵少,冲向前就交战。正在交锋,秦军第二哨探张唐又率兵来到,赵茄心慌意乱,被司马梗一刀斩死,又趁机大杀赵兵。

廉颇听说这个消息后,传令各营垒用心把守,不要与秦兵交战;又让士卒挖地几丈深,里面注满了水,军中官兵都不解其意。此时,王龁大军已到,在距金门山十里处驻扎。他先分兵攻打二鄣城,盖负、盖同出战都失败。王龁乘胜又攻打光狼城。冯亭也败阵,跑回金门山大营,廉颇接纳了他。

秦兵又来攻垒,廉颇传令:“出去交战的,虽然胜了也要斩头!”王龁久攻不下,就把营地往前移动,离赵营仅五里,挑战几次,赵兵就是不出战。

王龁说:“廉颇是老将,他率军作战,老成持重,很难对付。”

偏将王陵献计说:“金门山下有一条流涧,名叫杨谷,秦、赵两国军队,共用这条涧水。赵军营垒在涧水东面,而秦军营垒在西边,水势从西向东南流,如果绝断此涧,使水不再向东流,赵军用不上水,过不了几天军中必会大乱,我们就趁乱攻击他们,定能取得胜利。”

王龁认为他说得对,就派士卒将涧水绝断。至今杨谷又叫绝水,就因为这个。谁知道廉颇早挖好了深坎,注水有余,军营中日用水并不匮乏。秦、赵两军相持了四个月,王龁一仗也没打成,真是无可奈何,就派人回去告诉了秦王。秦王召范睢来商议对策。

范睢说:“廉颇打仗很有经验,知道秦军强大,不轻易交战,他认为秦军远道而来,不能持久,想先拖垮我们,而后趁机攻击。如果这个人不除掉,我们最终也攻占不了赵国。”

秦王问:“你有什么计谋,可以除掉廉颇呢?”

范睢让旁人退下,然后对秦王说:“要除掉廉颇,必须要用反间计,如此这般……非得花费千金不可。”秦王大喜,立刻将千金交付范睢。

范睢于是派他的心腹门客从小道进入邯郸,用千金贿赂了赵王的大臣将领,散布谣言说:“赵军将领中唯有马服君最勇猛,听说他的儿子赵括勇猛超过了他的父亲,如果任用他为大将,必将势不可挡!廉颇年老而且胆怯,屡战屡败,死亡的士卒已有三四万,如今又被秦兵所逼迫,用不了多久就会投降秦国。”

赵王先前听说赵茄被杀,连失三城,就派人去长平催促廉颇出战。廉颇坚持坚壁固守的计策,不肯出战。这时,赵王已怀疑他胆怯,等听到左右大臣将领的话,信以为真,于是就召来赵括问道:“你能为我攻击秦军吗?”

赵括回答说:“秦国若是任用武安君为大将,我还得筹划一番;若是王龁,就不值一提了。”

赵王问:“为何这么说?”

赵括说:“武安君数次统帅秦军,先在伊阙打败韩、魏,斩首二十四万;再攻打魏国,夺取大小六十一城;又向南攻击楚国,攻克鄢、郢,平定巫、黔;回头又再攻打魏国,击败大将芒卯,斩首十三万;又攻打韩国,攻克五城,斩首五万;又斩赵将贾偃,将他的二万兵卒沉溺于河中,战必胜,攻必取,威名显扬,各国军士望风而栗,我若与他对垒交战,胜负各半,所以我还真得筹划一番。说到王龁,他是秦军新任用的大将,只是趁廉颇胆怯,才敢深入;若是遇上我,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实在不值一提。”

赵王十分高兴,当即任命赵括为上将,赐给黄金彩帛,派他带着符节去替代廉颇,又给他增加精兵二十万。

赵括检阅完军队,用车装载着黄金彩帛,回家拜见母亲。他母亲问道:“你父亲临终留下遗言,告诫你不要作赵将,你今日为何不推辞?”

赵括说:“不是不想辞,无奈朝中没人能比得上我!”

他母亲于是上书赵王说:“赵括白读了他父亲的兵书,不知变通,不是个将才,请大王不要派他去!”

赵王召来赵括的母亲,亲自询问。他母亲说:“赵括的父亲赵奢为将军时,所得赏赐,全部分给军中士卒,接受任命之日,就住宿在军中,从不问家事,与士卒同甘共苦;每件事都广泛征求众人意见,不敢独断专行。如今赵括一为将,就傲慢无比,军吏无人敢仰视,所赏赐的黄金彩帛,全部拿回自己家。作为将军怎能如此?赵括父亲临终时,曾告诫我说:‘赵括若为将军,赵兵必败!’我十分赞同,请大王另选良将,万万不可任用赵括!”

赵王说:“我的决心已下定了。”

赵括母亲说:“大王不听我的劝告,若是兵败,请不要连累我们一家。”赵王应允了。

赵括于是率领军队出邯郸,往长平进发。

再说范睢所派的门客,还在邯郸,他四处仔细打听,知道了赵括向赵王所说的全部内容,并知道了赵括已被任命为大将,便连夜赶回咸阳报信。

秦王与范睢商议道:“看来此事非得武安君来了结了。”

于是就改派白起为上将,王龁为副将,传令军中严守秘密,若是有人泄漏武安君为将者,一律斩首。

再说赵括来到长平关,廉颇验过了他的符节,就把军籍交给了他,自己带着几百个亲兵回邯郸去了。赵括一上任,就把廉颇的计划、制度全部更改,军垒合并成大营。此时冯亭正在军中,几次规劝赵括,他都不听。又把以前的将领撤掉,换上自己所带的将士。还严厉命令道:“秦兵若是前来,每个将士都要奋勇争先。如果得胜,立即追逐,不让一个秦兵逃回去!”

此时,白起已来到秦军大营,他听说赵括更改了廉颇的计划和命令,就先派出三千个士卒出营挑战。

赵括则一下子出兵一万来迎战,秦军大败逃回。

白起登高观望赵军,对王龁说:“我知道怎样才能战胜他了!”

赵括打胜了这一场小仗,高兴得手舞足蹈,派人去秦营下战书挑战。白起让王龁在战书上批道:“来日决战。”然后退军十里,又驻扎在王龁先前建立军营的地方。

赵括高兴地说:“秦兵害怕我了!”

于是杀牛犒劳军士,传令说:“来日大战,定要活捉王龁!”白起安营已定,便召集诸将听令。派将军王贲、王陵率万人列阵,与赵括轮番交战,只能输不能赢,引得赵军来攻秦军营壁,便算立功。再派大将司马错、司马梗二人,各领兵一万五千,从边道绕到赵军营地的后面,断绝运粮道路。又遣大将胡伤率兵二万,驻扎在附近,只等赵军打开营壁出来追逐秦军时,立刻杀出,将赵军截为两段。又遣大将蒙骜、王翦各率轻装的骑兵五千,伺候接应。白起与王龁坚守大本营。正是:“安排地网天罗计,待捉龙争虎斗人。”

再说赵括吩咐军中,四更做饭,五更准备行装,黎明时列阵前进。行进不到五里,就遇见了秦兵,两阵对峙,赵括派先锋傅豹出马,秦将王贲应战,交战三十多回合,王贲败退逃跑,傅豹在后追击,赵括又派王容率兵帮助。又遇上秦将王陵,略战了几个回合,王陵又败。赵括见赵兵连连得胜,就亲自率领大军追击。

冯亭此时又劝告说:“秦人多奸诈,他们的失败不可信。元帅不要再追击了!”

赵括不听,追奔了十余里,来到了秦军营门前。王贲、王陵绕营而逃,营门并没有打开。赵括传令一齐攻打,连打了几天,秦军固守营地,无法攻入。赵括派人回去催促后面的援军,转移营地,一齐进攻。只见赵将苏射飞骑而来,报告说:“后营被秦将胡伤率兵阻挡了,不得前来!”

赵括大怒道:“胡伤如此无礼,我当亲自前往!”派人探听秦军的行动,回报道:“西路军马最多,而东路无人。”

赵括指挥军队向东路转移。行进不到二三里,大将蒙骜从斜刺里杀出,大喊道:“赵括,你已中了武安君之计,还不投降!”

赵括大怒,挺戟就要与蒙骜交战,偏将王容站出来说:“不劳元帅,让我来立功。”便与蒙骜交锋起来。

这时,王翦率领的一支军队又杀到,赵兵死伤很多。赵括预料一时难以取胜,便鸣金收兵,随便找了一处有水草的地方安营。冯亭又一次劝告说:“作战靠的是一股锐气,现在我们虽然失利,但若能拚命战斗,还可以脱身回归本营,在那里尽力抗击敌人。若在这里安营,前后都受到夹击,困境重重,以后再也不可能逃脱出去!”

赵括依然不听。命令军士筑成长型营垒,坚壁固守;一面派骑兵飞速赶回赵国,向赵王求援,一面又催促后面的军队赶紧运来粮饷。谁知运粮的道路,又被司马错、司马梗领兵阻断。白起的大军阻在前方,胡伤、蒙骜等大军又截断了后路,秦军每天传武安君的命令,招赵括投降。赵括这时才知道白起真的在军中,吓得心胆俱裂,魂不附体。

再说秦王得到武安君的捷报,知道赵括兵困长平,就亲自来到河内,征召壮丁,凡年龄在十五岁以上的,都令他们从军,分几路掠取赵军的粮草,阻绝赵国的救兵。

赵括被秦军围困了四十六天,军中无粮,士卒自相残杀而食,赵括也禁止不了。于是把军兵分为四队,傅豹一队向东,苏射一队向西,冯亭一队向南,王容一队向北。吩咐四队,一起鸣鼓,夺路杀出重围。谁知武安君白起,又预选了射箭手,环绕着赵军的营垒埋伏,一见营垒中出来人,不管是兵卒还是将领,举箭便射。四队军马,突围了三四次,都被射回来。

又过了一个月,赵括实在压不住心头的愤怒,挑选了上等精锐兵卒五千人,都穿戴上重铠甲,骑坐骏马,他自己握戟当先,傅豹、王容紧随其后,拚死突围。王翦、蒙骜二将一起上来阻击,赵括大战了几个回合,还是冲不出去,转身想回营垒,突然马摔倒坠地,被乱箭射死。

赵军大乱,傅豹、王容也被射死。苏射想带着冯亭一同逃走,冯亭说:“我三次劝告都不听从,现在到了这种地步,真是天意啊!又何必要逃走呢?”拔剑自刎而亡。

苏射逃脱了出来,进入边远的胡地。白起竖起了招降旗,赵军都弃兵解甲,跪在地上投降,还高喊“万岁”。

白起让人割下赵括的脑袋,往赵军营地去招降。营中军士还有二十多万,听说主帅被杀,没有人再敢出来作战,都愿意投降。胄甲兵器,堆积如山,营中一切,都归秦军所有。白起与王龁商议道:“先前秦国已攻克野王城,上党也在掌握之中,那些士卒百姓却不愿依附秦国,而愿意去归附赵国。现今赵军兵卒先后投降的,总合起来将近有四十万人,如果一旦兵变,靠什么来制止呢?”

于是将投降的士卒分为十营,派十位将军统率,又配上二十万秦军,各赐给牛肉和酒,扬言说:“明天武安君将要挑选赵军士卒,凡是精锐能战的,发给兵器,带回秦国,随时准备征用;老弱病残,都发回赵国。”赵军士卒大喜。

这一天夜里,武安君密传了一道命令给十位将军:“一更的时候,凡是秦兵,头上都要系一片白布襄。凡是头上没有白布的,就是赵国人,应当全部杀光。”

秦兵奉令,在一更的时候一起行动。投降的士卒根本没有准备,又没有武器,只能束手就毙。又有蒙骜、王翦等将军领着军士巡逻,那些逃出营门的降卒,抓住便杀。四十万军卒,一夜之间全被杀尽。血流淙淙有声,杨谷的水,都变成了红色,至今还被称为丹水。武安君收集降卒的头颅,堆积在秦军营垒之间,称为头颅山。还在上面修盖了一座台,这座台十分高大,也称作白起台。后来唐玄宗巡幸到此,凄然长叹,命高僧三藏设水陆道场七昼夜,超度亡魂,又命名杨谷为省冤谷。史臣有诗云:高台百尺尽头颅,何止区区万骨枯!矢石无情缘斗胜,可怜降卒有何辜!

总计长平之战,前后斩杀赵军兵卒共计四十五万,只留存年少者二百四十人没杀,放他们回邯郸,用以宣扬秦国的威势。

第99回 武安君含冤死杜邮 吕不韦巧计归

赵孝成王起初接到赵括得胜的捷报,心中大喜,后来又听说赵军被困长平,正想与群臣商议如何派兵救援。忽然又有人来报告说:“赵括已经死了,四十多万赵军,全部投降秦国,又被武安君一夜之间全部杀光,只放了二百四十人回赵国。”

赵王听后大惊失色,群臣也惊恐万状。一时间国中子哭父、父哭子、兄哭弟、弟哭兄、祖哭孙、妻哭夫,沿街满市,号陶痛哭之声不断。只有赵括的母亲没有哭,她说:“自从赵括当上了将军,我就已经不把他看作是一个活人了。”

赵王因为赵括的母亲曾经有言在先,所以没有处罚她,反而赐给粟米丝帛安慰她。又派人去给廉颇陪罪。赵国正处在惊惶恐惧之时,边境守官又来报告说:“秦兵攻下了上党,十七城都已投降秦国。现在武安君正亲率大军向前推进,扬言要围攻邯郸。”

赵王问群臣:“谁能制止秦兵?”群臣没有一个敢应答。

平原君回家,问遍了门客,也没有敢应答的。恰巧苏代此时也在平原君家作客,他对平原君说:“我若是去咸阳,一定会制止秦兵不攻打赵国。”

平原君告诉了赵王,赵王拿出许多金币,让苏代去秦国。

苏代到了秦国,便去拜见应侯范睢,范睢拱手相迎请他上坐,问道:“先生为什么而来?”

苏代说:“为您而来。”

范睢说:“有什么可告诉我的?”

苏代便问道:“武安君是不是已经杀了赵奢的儿子?”

“是的。”范睢答道。

苏代又问:“现在是不是正要围攻邯郸?”

“是的。”

苏代说:“武安君用兵如神,身为秦国大将,已夺取七十多座城池,杀敌近百万,即使是伊尹、吕望的功绩,也比不上他。现在又举兵围攻邯郸,赵国必定要灭亡了!赵国灭亡,那么秦国就完成了帝王大业,秦国完成了帝王大业,那么武安君就是辅助秦王的最大功臣,就像伊尹对于商,吕望对于周那样。您虽然一向很显贵,到那时也不得不居于他之下了。”

范睢听完此话,愕然失色,他赶紧移动席位,凑到苏代面前问道:“那么该怎么办呢?”

苏代说:“您不如准许韩、赵两国用割地的方式来向秦国求和。这样做,您就立了大功,同时又解除了武安君的兵权,您的地位,就能够稳如泰山了!”范睢大喜。

第二天他就对秦王说:“秦兵在外面时间太长了,很辛苦,需要休整,不如派人去告诉韩、赵两国,让他们用割地的方式来求和算了。”

秦王说:“由相国来决定。”

于是范睢也拿出许多金币,赠送给苏代,并让他去韩、赵两国游说。韩、赵二位国王畏惧秦国,都听从了苏代的计谋。韩国同意割让垣雍一城,赵国同意割让六城,各派使者去秦国求和。

秦王起初还嫌韩国只割让一城太少,韩国使者说:“上党十七县,原来可都是韩国的土地啊!”秦王于是笑着接受了。和约完成后,就召武安君白起班师回朝。白起连战连胜,正想要围攻邯郸,忽然接到班师撤兵的诏书,他知道这肯定是范睢的阴谋,心中非常气愤。

从此白起与范睢就有了矛盾。白起曾当众说:“赵国自从长平兵败,邯郸城中,夜夜惊慌,若能乘胜攻击,不用一个月就能攻克。可惜应侯范睢不知时势,主张班师撤兵,失掉了良机。”

秦王听说后,非常后悔地说:“白起既然知道邯郸可以攻克,为何不尽早跟我说明?”

于是重新任命白起为大将,又想征伐赵国。白起此时正巧有病不能前去,于是改命王陵为大将。王陵率领十万军队征讨赵国,包围了邯郸城。赵王派廉颇率兵抵御。廉颇防守非常严密,又以自己的家财招募拚命的勇士,经常在夜里爬下城墙去攻打秦军营垒。王陵的军队屡败。这时白起的病已经痊愈,秦王想让他替代王陵。

白起奏请秦王说:“邯郸实在不是容易攻克的。先前赵国大败之后,百姓惊恐不宁,因而可以乘虚而入,他们要防守也不会坚固,要进攻也无力量,攻克邯郸是指日可待。如今两年过去了,他们的痛苦已经平静,再加之廉颇老将,实在不是赵括所能比的。而且诸侯各国见秦国刚与赵国求得和约,又再一次去攻打,都会认为秦国不可信任,必将联合起来解救赵国,我无法预见秦国能够胜利。”

秦王强迫他前去,白起坚决推辞。秦王又派范睢前去请他。白起怨恨范睢曾阻碍他立功,于是就推说自己生了重病。

秦王问范睢:“白起真的病了吗?”

范睢说:“是不是真病了我不清楚,然而他不肯任大将的心意是很坚决的。”

秦王怒气冲冲地说:“白起以为秦国没有别的将军,好像非要靠他不可。长平之战的胜利,起初统率军队的是王龁,王龁有哪一点不如白起?”

于是增兵十万,命令王龁去替代王陵,王陵回国后,就被免了官。王龁率军攻打邯郸,五个月都未能攻克。

白起听说后,对他的门客们说:“我坚持认为邯郸不容易被攻克,大王不听我的话,看看现在究竟如何?”门客中有与范睢的门客有交情的,就把白起的话泄露了出去。

范睢又告诉了秦王,秦王便一定要让白起任大将。白起于是假称自己病很重,不从命。

秦王大怒,削去了他的封号,贬为平民,并让他迁往阴密,立刻出咸阳城,不许停留。

白起叹息说:“范蠡曾说过‘狡兔死,走狗烹。’我为秦国攻下了诸侯的城池七十多座,所以也应当被‘烹’了。”于是出咸阳西门,来到杜邮暂歇,等待行李。

范睢又对秦王说:“白起走时,心中愤愤不平,怏怏不服,大有怨言,他假称生病并不是真的,我唯恐他投奔别的国家,日后对秦国不利。”

秦王于是派使者给白起赐利剑,让他自杀。使者来到杜邮,陈述了秦王之命。白起持剑在手,深深地叹息说:“我何处得罪了上天,竟然要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过了很久,他又说:“我该死!长平之战,赵军士卒四十五万人来投降,我用奸诈之计,一夜之间把他们全部杀尽,他们又有什么罪过?我是应该死啦!”于是持剑刎颈而死。

这时正是秦昭襄王五十年十一月。秦国人认为白起的死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罪过,所以都替他惋惜,到处给他立祠堂。后来到了唐朝末年,有天打雷击死一头牛,牛肚子上有“白起”二字。议论的人说,白起杀人太多,所以几百年后,还要受到雷击畜生的报应。杀人成性的人受到如此报应,为将领的人可要引以为戒了。

秦王杀了白起后,又派精兵五万,命令郑安平率领,前去帮助王龁,一定要攻克邯郸才罢休。

赵王听说秦国增兵来攻击,非常惊慌,于是派遣使者分路去向各诸侯国求救。

平原君赵胜说:“魏国是我们的联姻国,而且一向友好,他们的救兵一定会来到;楚国是大国,离我们又很远,不以‘合纵’关系劝说他们是不行的,我当亲自前去。”

于是想挑选门下文武兼备的食客二十人一同前往。可是三千多个食客中,文者不武,武者不文,挑来选去,符合条件的只有十九人,不足二十。

平原君叹息道:“我养士已经几十年了,而要真正得到几个有用的士人竟然如此之难!”

这时,边上有一个人插话说:“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可以来凑足这个数字呢?”

平原君问他的姓名,他回答说:“我姓毛名遂,大梁人,在您的门下已有三年了。”

平原君笑着说:“至于贤士处世,就如同锥子处于囊中,它的锋芒立刻会显露出来。如今先生在我门下三年,我未有所闻,看来先生于文武之道一无所长吧!”

毛遂说:“这只是因为我直到今日才要求处于囊中罢了!要是让我早处囊中,必将突然全部显露出来,难道只露出一点锋芒就够了吗?”

平原君对他说的话很惊异,就让他也加入,凑成二十人一个整数。当日辞别了赵王,一行人就往陈都进发。

到了楚国,先通报了春申君黄歇。黄歇一直与平原君有交情,就替他通报给楚考烈王。平原君黎明时入朝拜见楚王,相见礼毕,楚王与平原君坐在殿上,毛遂与另外十九人都立在两旁。

平原君从容地谈起“合纵”抗秦之事。楚王说:“‘合纵’的盟约,是从赵国首先开始的,后来听了张仪的游说,这个盟约就不牢固了。先祖怀王曾经为‘纵约长’,讨伐秦国没有成功。后来又以齐湣王为‘纵约长’,诸侯各国又背叛了他。至今各国都忌讳‘纵’,这件事就像团沙,谈何容易。”

平原君说:“自从苏秦首倡‘合纵’之说,六国曾经和约为兄弟,又结盟于洹水,秦兵有十五年不敢出函谷关。这以后,齐、魏受犀首欺骗,想讨伐赵国,怀王受张仪欺骗,想讨伐齐国,所以‘合纵’盟约渐渐解体。如果有三个国家坚守盟誓,不受秦国欺骗,秦国还能怎么样呢?齐湣王名为‘合纵’,实际上是想兼并别国,所以诸侯都背叛他,这难道是‘合纵’本身不好吗?”

楚王说:“现在的时势,是秦强而列国都弱,各国尽可图谋保护自己,相互之间又能做些什么呢?”

平原君说:“秦国虽然强大,但要分制六国,力量是不足的;六国虽弱小,但是齐心合力制裁秦国,力量是有余的。如果各自图谋保护自己,不思相救,那么一强一弱,胜负早已分明,恐怕秦国的军队会得寸进尺,越来越猖狂。”

楚王又说:“秦国一出兵就攻克了上党十七城,杀掉赵军士卒四十多万,合韩、赵两国之兵力,抵御不了一个武安君。现在秦军又进逼邯郸,楚国地处偏远,能管得了这件事吗?”

平原君说:“我国国君任用将军不当,才导致了长平一战的失败。如今王陵、王龁率军二十多万,驻扎在邯郸城下,先后已有一年多了,没有损到赵国的一分一毫。如果救兵集中起来,就能大挫秦军的锐气,这以后几年就能够得到安宁了。”

楚王说:“秦国新近与我国通好和约,你让我‘合纵’救赵,秦国必然迁怒于楚国,这是让楚国代赵国受怨呢!”

平原君说:“秦国通好楚国的目的,是想先集中力量对付三晋,三晋要是灭亡了,楚国还能独立存在吗?”楚王心中一直畏惧秦国,所以还是迟疑不决。

毛遂在台阶下回头看看日影,已经到中午了。于是他就按剑顺台阶而上,走到殿上,对平原君说:“‘合纵’的利害关系,两句话就可以说清楚。今日从日出入朝,一直议论到日中,还是说不明白,犹豫不定,这是为什么?”

楚王怒声问道:“他是什么人?”

平原君说:“他是我的门客毛遂。”

楚王说:“我与你的主人商议事情,你这个门客为何多嘴多舌?”喝斥他离去。

毛遂走上几步,按剑说道:“‘合纵’是天下大事,天下人都可以议论;我的主人就在这里,你为何要喝斥我?”

楚王脸色稍稍和缓了些,问毛遂道:“你有什么可说的?”

毛遂说:“楚国土地有五千余里,自文、武二君称王,至今雄视天下,号为盟主。一旦待到秦国崛起,数次打败楚军,怀王被囚禁身死。白起那个小子,一战再战,楚国鄢、郢二地全部失去,又被迫迁都。这是世代的怨仇,三尺儿童,还以为耻辱,难道唯独大王你不想这些事情吗?今日商议‘合纵’之事,是为了楚国,并不是为了赵国!”

楚王连声说:“对!对!”

毛遂问:“大王真的下决心了吗?”

楚王说:“我真的下决心了!”毛遂于是招呼左右,赶紧拿缔约的歃血盘来。

毛遂手捧歃血盘,跑步进到楚王面前说:“大王为‘纵约长’,应当先喝,接下来是我的主人,再下来才是我毛遂。”于是纵约就缔成了。

毛遂饮完血,左手持盘,右手招那十九个人说:“你们也应当在大堂上共饮!这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因人成事’。”

楚王既然答应了“合纵”,于是立即派遣春申君黄歇率领八万士卒去解救赵国。

平原君回国后,感叹地说:“毛先生三寸之舌,真是胜过百万军队!我经历过的人多了,而偏偏没有发觉毛先生这样的贤士,差点失之交臂,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敢审察天下的士人了。”从这以后,便将毛遂待为上客。正是:橹樯空大随人转,秤锤虽小压千斤。利锥不与囊中处,文武纷纷十九人。

此时,魏安釐王也派遣大将晋鄙率兵十万来救赵国。

秦王听说诸侯各国的救兵来到,就亲临邯郸督战,派人去对魏王说:“秦军进攻邯郸,很容易就能攻克,诸侯若有敢来解救的,我必定移兵首先攻击他!”魏王非常害怕,派遣使者追赶上晋鄙的军队,告诫他们别再前进。晋鄙于是驻扎在邺下。春申君也立即在武关安下营垒,观望不进。

却说秦国王孙异人,自从秦、赵渑池会盟后,就一直作为人质留在赵国。那异人本是安国君的次子。安国君名柱,字子傒,是昭襄王的太子。安国君有二十多个儿子,都是诸姬妾所生,不是嫡子。所宠爱的楚妃,号华阳夫人,没有生子。异人的母亲叫夏姬,不受宠爱,又早死,所以异人作人质后,秦国没有什么人询问关心他。当王翦讨伐赵国时,赵王迁怒于人质,想杀掉异人。

平原君劝告说:“异人并不受宠爱,杀他又有什么用?只会白白让秦国找到借口,断绝了以后和好之路。”

赵王的怒气还是不能平息,于是就把异人安置在丛台,派大夫公孙乾陪伴他,出入都加以监视,又削减了他的廪禄。异人出门没有马车,日用没有多余的钱财,终日郁郁寡欢。

当时,阳翟有一个人姓吕,名叫不韦,父子两人行商,平日来往各国作生意,积下家财千金。当时吕不韦正在邯郸,偶然一次在途中看见了异人,只见他面如敷粉,唇若丹涂,生得眉清目秀,虽在落魄之中,但仍不失贵家公子气度。

吕不韦不由得暗暗称奇,便指着他问旁边的人:“这是什么人?”

那人回答说,“这是秦王太子安国君的儿子,在赵国作为人质,因秦兵屡次侵犯我国,我们大王几次想杀了他。如今虽然免死,但被拘留在丛台,日常所用钱财根本不够,跟穷人没有两样。”

吕不韦暗地里感叹道:“这真是奇货可居啊!”

于是回家问他的父亲:“种田能得到几倍的利?”

“十倍。”他父亲答道。

吕不韦又问:“贬卖珠玉能得到几倍的利?”

“百倍。”

“要是扶立一个人为王,让他掌握江山,又能得到几倍的利呢?”

他父亲笑着说:“你怎么可能扶立君王呢?真是这样的话,其利千万倍,实在是不可计算。”

吕不韦于是用一百两黄金结交了公孙乾。两人相互往来,渐渐熟悉,因而有时也能见到异人,但吕不韦假装不知他是什么人,就向公孙乾询问他的来历,公孙乾如实告诉了他。一天,公孙乾置酒宴请吕不韦,吕不韦说:“酒席上又没有其他客人,既然秦国的王孙在此,何不请来同坐?”

公孙乾听从了他的话,当即请来异人与他相见,同席饮酒。酒喝到半酣,公孙乾起身上厕所,吕不韦便低声对异人说:“秦王如今老了。太子所爱的是华阳夫人,而夫人又无子。殿下的二十几个兄弟,也没有受到专宠的,殿下何不在此时回归秦国,侍奉华阳夫人,请求作她的儿子,以后还有被立为太子的希望。”

异人含泪回答说:“我也期望能这样!每次提起故国,我便心如刀绞,只恨没有脱身之计罢了。”

吕不韦说:“我家虽贫,但也愿意用千两黄金为殿下去一次秦国,去劝说太子和夫人,救殿下回国,你看如何?”

异人说:“倘若得到富贵,一定与你共同享有。”

话刚说完,公孙乾就回来了,问道:“吕君刚才说什么?”

吕不韦说:“我问王孙秦国珠玉的价钱,王孙回答我说,他也不知道。”

公孙乾也不怀疑,三人继续把盏饮酒,尽欢而散。这以后吕不韦与异人便时常相见,暗地里吕不韦又将五百两黄金送给异人,让他买通左右,结交宾客。

公孙乾经常接受异人赠送的黄金丝帛,就像自己家人一样,也不再怀疑监视他了。

吕不韦又用五百两黄金买了许多珍奇礼品,告别公孙乾,独自去了咸阳。在咸阳他探听到华阳夫人有个姐姐,也嫁在秦国,就先买通了她的家人,通话给她说:“王孙异人在赵国,思念太子和夫人,有孝顺的礼物,托我转交。另外还有一些小礼物,也是王孙异人奉献姨娘的。”就将一匣金珠献上。

夫人的姐姐大喜,自己走出了后堂,在帘内见客,她对吕不韦说:“这些虽是王孙的一片心意,但也有劳你远道送来。如今王孙在赵国,不知他是不是还思念故土?”

吕不韦说:“我就住在王孙公馆的对面,有什么事王孙都对我说,我完全了解他的心事。他日夜思念太子和夫人,曾说自己从小没有母亲,夫人就如同他的亲生母亲,愿意回来奉养夫人,以尽孝道。”

夫人的姐姐问:“王孙一向还好?”

吕不韦说:“因为秦兵屡次讨伐赵国,赵王好几次都想杀他,幸亏臣民们都奏请保他,才保住性命,所以他思归之情越来越迫切。”

夫人的姐姐又问:“臣民们为什么要保他?”

吕不韦说:“王孙贤孝无比,每次秦王、太子和夫人的寿诞,每到新年和初一、十五,必定清斋沐浴,焚香向西跪拜遥祝,赵国人对他没有不知道的。而且又好学重贤,交结诸侯宾客,遍于天下,天下人都称赞他的贤德孝顺,所以才为他保奏。”

吕不韦说完,又将价值五百两金子的金玉珠宝献上说:“王孙不能归来亲自侍奉太子和夫人,献上这些薄礼聊表孝顺之心,请你转交。”

夫人的姐姐嘱咐自己的门客款待吕不韦酒食,自己便进宫去告诉华阳夫人。夫人见到了这些珍奇贵重的礼物,以为王孙真的在思念自己,心中十分高兴。

夫人的姐姐回复吕不韦,吕不韦故意问道:“夫人有几个儿子?”

夫人的姐姐说:“没有儿子。”

吕不韦说:“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以姿色侍奉别人的人,姿色衰退,爱也会随着衰弛。’如今夫人侍奉太子很得宠爱,却又无子,到了现在她应该在诸子中挑选一个贤孝的为子,待到太子百年之后,所立的儿子为王,最终也不会失势。要不然的话,一旦色衰爱弛,后悔就来不及了!如今异人贤孝无比,又愿意依附夫人,夫人如果诚意立他为自己的嫡子,在秦国不就世世有宠爱了吗?”

夫人的姐姐又将这些话告诉了华阳夫人。夫人说:“这个客人说得很对。”

一天夜里,夫人与安国君对饮正欢,忽然涕泣起来,太子感到很奇怪,就问她为什么要哭泣。

夫人说:“我有幸在你的后宫为姬,不幸的是没有自己的儿子,您的儿子中只有异人最贤孝,诸侯宾客往来,对他都赞不绝口。我请求你,让他作为我的嫡子,我也能有个后嗣。”太子答应。

夫人说:“您今日答应了我,明日一听其他姬妃的话,又该忘了。”

太子说:“夫人若不相信,愿刻符为誓!”拿过玉符,就在上面刻了“嫡嗣异人”四个字,又将玉符从中间剖开,与夫人各留一半,以此为信物。

夫人说,“异人在赵国,怎样才能回来呢?”

太子说:“应当找机会请求大王。”

此时,秦昭襄王正在怨怒赵国。太子将这件事告诉了秦王,请求他应允,秦王不听。吕不韦打听到王后的弟弟杨泉君此时正得到秦王的重用信任,就用黄金贿赂他的家人,要求拜见他。

见到杨泉君,吕不韦便对他说:“您已经犯了死罪,您自己知道吗?”

杨泉君大惊失色道:“我有什么罪?”

吕不韦说:“您的门下,无不居高官,享厚禄,骏马满厩,美女满屋;而太子的门下,没有一个富贵得势的人。大王年事已高,一旦去世,太子继位,他的门下必然非常怨恨您,您的危亡指日可待了!”

杨泉君说:“该想个什么计策呢?”

吕不韦说:“我倒有个计策,能使你享寿百岁,地位稳如泰山,您愿意听吗?”杨泉君跪地请教吕不韦。

吕不韦说:“大王年事高了,而太子又没有嫡生的儿子,如今王孙异人贤孝闻名于各地诸侯,而又被丢弃在赵国,日夜思归,您可以请王后劝说秦王,让异人归来,使太子立他为嫡子,这样的话,异人无国却已经拥有了国家,华阳夫人无子却已经有了儿子,太子和王孙对王后恩德的感念,世世无穷,您的爵位自然也能够长久地保住了。”

杨泉君下拜说:“感谢先生的教诲。”

当天就把吕不韦的这番话告诉了王后,王后又告诉了秦王。

秦王说:“等到赵国来求和,我自会迎异人回国的。”

太子召吕不韦问道:“我想让异人回国立为后嗣,父王不同意,先生有什么妙策?”

吕不韦叩首说:“太子如果真的立王孙为后嗣,小人我不惜千金家业,去贿赂赵国的当权者,必定能将王孙救回来。”

太子与夫人都非常高兴,交给吕不韦六千多两黄金,让他转交异人作为结交宾客的费用。王后也拿出自己的四千多两黄金,一起交给吕不韦。夫人又为异人做了一箱衣服,赠送给吕不韦二百两黄金。太子又拜吕不韦为异人的太傅,让吕不韦传话说:“回国相见,只是早晚问题,不必忧虑。”

吕不韦告辞回国。回到邯郸,先见了父亲,把这些说了一遍,他父亲十分高兴。第二天,就准备了礼物去拜访公孙乾。然后又见了王孙异人,将王后、太子和夫人的话,一一详细叙述,又将黄金及衣服献上,异人惊喜万分,对吕不韦说:“衣服我留下,黄金麻烦先生拿去,如果有什么要花费,只管拿去用,只要能救我回国,我就感激不尽了。”

再说吕不韦以前娶了一个邯郸的美女,号为赵姬,能歌善舞,此时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吕不韦心生一计,想道:“王孙异人回国,必有继立为王的名分,如果把赵姬献给他,再生一男孩,就是我的嫡子,这个男孩如能承嗣为王,那么赢氏的天下,便由吕氏的后代来掌握,也不枉我破家做的这笔生意。”

挑选了一个日子,吕不韦便把异人和公孙乾请到家里喝酒,席上珍馐百味,笙歌两行,不必细说。酒喝至半酣,吕不韦开口说:“我新纳了一个小姬,能歌善舞,想让她来奉劝一杯,你们不要嫌唐突。”

说完,就让两个青衣丫环去唤赵姬出来。吕不韦说:“你来拜见这两位贵人。”

赵姬轻移莲步走来,在毡毯上磕了两个头。异人与公孙乾急忙作揖还礼。吕不韦让赵姬手捧金杯,向前来敬酒。敬到异人面前,异人抬头一看,果真是标致漂亮。正是:云鬓轻挑蝉翠,蛾眉淡扫春山,朱唇点一颗樱桃,皓齿排两行白玉。微开笑靥,似褒姒欲媚幽王;缓动金莲,拟西施堪迷吴主。万种娇容看不尽,一团妖冶画难工。

赵姬敬完酒,舒开长袖,就在毡毯上跳起舞来。体若游龙,宛转如风吹羽毛,轻盈似与云雾混为一体。看得公孙乾和异人目乱心迷,神摇魂荡,口中赞叹不已。

赵姬跳完舞,吕不韦又让她换大杯来劝酒,公孙乾和异人都一饮而尽。赵姬劝完酒后,就回内室去了。宾主又相互劝酒,喝得十分尽兴。公孙乾不觉大醉,就在坐席上睡着了。

异人心念赵姬,借着酒兴,就请求吕不韦说:“我孤身一人在此作人质,独处客馆寂寞无聊,想跟你求得赵姬作为妻子,满足我平生的愿望。不知赵姬的身价多少,我理当奉纳。”

吕不韦假装发怒说:“我好意请你饮酒,还唤出自己的爱妻出来劝酒,以表敬意,殿下却要夺我所爱,这是什么道理?”

异人羞惭得无地自容,立即跪下说:“我妄想用客中孤苦来要先生割爱,实在是醉后狂言,请先生千万不要怪罪!”

吕不韦急忙扶他起来说:“我为了让殿下能回归秦国,千金家产尚且可以用尽,毫不吝惜,如今又何必吝惜一女子。但这女子年青害羞,恐怕她不同意,如果她愿意,即当奉送殿下,让她给殿下尽铺床抹席之务。”

异人又一次下拜称谢,等公孙乾酒醒后,二人一同坐车离去。

这天夜里,吕不韦对赵姬说:“秦王孙十分爱你,求你为妻,你觉得怎么样?”

赵姬说:“我既然已经以身侍奉你,而且又有身孕,你为什么要抛弃我,让我去侍奉别人?”

吕不韦悄声告诉她说:“你跟随我终身,也不过是个商*子而已。王孙将来有立为秦王的名分,你得到他的宠爱,必然会成为王后。如果上天保佑生个男孩,这个孩子就成了太子,我和你以后就会是秦王的父母,富贵都会无穷的。你就念在我们夫妇的情意上,委屈听从我的计策吧。不过,千万不要向外人泄露!”

赵姬说:“你所谋划的是大事,我怎敢不从命!但我们夫妻之间的恩爱,又怎么忍心割绝呢?”说完,泪如雨下。

吕不韦抚慰她说:“你若是不忘我们的情意,以后得到秦家天下,我们还是作夫妻,永不分离,这不是很好吗?”二人于是对天起誓。当夜同寝,恩情百倍,不必细述。

第二天,吕不韦到公孙乾处,对昨天酒席上的简慢表示歉意。公孙乾说:“我正想与异人一同去拜访,感谢你昨日的热情款待,反而劳累了你跑一次。”

过了一会儿,异人也到了,彼此相互道谢。吕不韦说:“承蒙殿下不嫌小妾丑陋,愿意娶为妻子。我再三劝说她,现在已勉强从命。今日良辰,即当送到殿下的寓所陪伴。”

异人说:“先生的高尚义节,我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公孙乾说:“既然有这样的良姻,我应当为媒。”便命令左右备下喜筵。吕不韦告辞离去。到了晚上,用卧车将赵姬送给异人成亲。髯翁有诗云:新欢旧爱一朝移,花烛穷途得意时。尽道王孙能夺国,谁知暗赠吕家儿!

异人得到赵姬,如鱼似水,爱恋非常。大约过了一个多月,赵姬对异人说:“我有幸来侍奉殿下,真是上天保佑,已有了身孕。”异人不知底细,还以为是自己的孩子,就更加欢喜了。

那赵姬是先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才嫁给异人的,嫁来八个月,正是十月满怀,应该到了生产的日子,可是腹中却毫无动静。因为怀着的是个统一天下的真龙天子,所以与常人不同,一直到了十二个月整整一周年,才生下一个男孩。生产时红光满室,百鸟飞翔。再看那婴儿,生得眉目端庄,方额头,眼有双瞳,口中已有几颗牙齿,背项上长着一块龙鳞,哭声宏亮,街市都能听见。这一天,正是秦昭襄王四十八年正月初一。异人高兴地说:“我听说顺应时运的君王,必有特殊的徵象,这孩子骨相非凡,而且又生在正月,以后必将为政于天下!”于是用赵姬的姓,给他取名为赵政。后来赵政继立为秦王,兼并六国,就是秦始皇。当时吕不韦听说赵姬生了个男孩,不由得心中窃喜。

到了秦昭襄王五十年,赵政已长到三岁了。当时秦兵正在围攻邯郸,情况危急,吕不韦就对异人说:“赵王如果再次迁怒于你怎么办?不如赶紧逃脱回秦国去。”

异人说:“这件事全仗先生来筹划了。”

吕不韦于是拿出自家全部的六百斤黄金,用三百斤贿赂了南门守城的所有将军,骗他们说:“我举家从阳翟来,在这里经商,没有想到秦兵来攻打,包围邯郸城这么长时间,我的思乡之情越来越迫切,现在将所存的家财,全部分散给各位,只要你们做个方便人情,放我一家出城,回阳翟去,我将感激不尽!”守将答应。

接着又拿一百斤黄金送给公孙乾,述说自己想回阳翟的心意,反过来又故意央求公孙乾去与南门守将说个方便。守将和军卒都受了贿赂,落得做个顺水人情。吕不韦预先让异人将赵姬母子悄悄地送到她母亲家。

这一天,吕不韦置办了酒席宴请公孙乾,说:“我就在这三天内出城,特备一杯薄酒与你话别。”席间将公孙乾灌得烂醉。左右军卒,也都大酒大肉,吃饱喝足后各自睡去。

到了半夜,异人穿着便服混在吕家仆人中间,跟着吕不韦父子走到南门,守将不知真假,私自开了城门,放他们出城去了。王龁的大营,本设在邯郸城的西门外,只因为南门是通往阳翟的,吕不韦原来又说是回乡,所以只能走南门。这一队人连夜奔走,拐了一个大弯后往西而去,想投奔秦军的大营。到了天亮,被秦军的巡逻兵抓住。

吕不韦指着异人说:“他是秦国的王孙,一直在赵国作人质,现在逃出邯郸,来投奔自己的国家,你们赶快在前面带路!”巡逻兵让出了马匹让异人和吕不韦父子骑坐,带他们来到王龁的大营。王龁问明了来历,立即请他们进来相见,拿出衣冠让异人更换,又设宴款待。

王龁说:“大王亲临这里督战,行宫离这儿不过十里地。”

于是又备了车马,把他们送到秦王的行宫。秦王见了异人,欢喜之极,他说:“太子日夜都在想你,今日你总算逃脱虎口了。现在你先回咸阳去,以安慰父母的思念之情。”

异人告别了秦王。与吕不韦父子登上马车,直奔咸阳而去。

第100回 鲁仲连不肯帝秦 信陵君窃符救

吕不韦与王孙异人,坐着马车,一直来到了咸阳。先有人报告了太子安国君。

安国君对华阳夫人说:“我们的儿子来了!”两人并坐在中堂等待异人。

吕不韦对异人说:“华阳夫人是楚国人,殿下既然已是她的儿子,就该穿楚服进去相见,用以表示依恋之情。”

异人听从了他的话,当时改换了衣装,来到东宫,先拜了安国君,又拜了夫人,哭泣着说道:“不孝儿与父母亲分离多年,不能在你们跟前侍养尽孝,望父母亲恕儿不孝之罪!”

夫人见异人一身楚国人的装束,惊奇地问道:“你在邯郸,怎么会一身楚国人的装束?”

异人跪拜禀告道:“不孝儿日夜思念母亲,所以特别做了楚服,以表思念之情。”

夫人感动地说:“我是楚国人,你真是我的儿子!”

安国君说:“我儿可改名叫子楚。”异人拜谢。

安国君问子楚:“你是怎么回来的?”子楚便将吕不韦破家行贿之事,细述一遍。

安国君当即召来吕不韦,非常感激地对他说:“要不是先生的话,我险些失掉这个贤孝的儿子。

现在我将东宫俸田二百顷,以及宅第一所,黄金一百两送给你,权且作为安家的费用。待父王回国,再给你加官赠禄。”吕不韦谢恩而去。子楚就在华阳夫人的宫中居住。

再说公孙乾直到天亮酒才醒,左右军卒来报告说:“秦王孙一家不知去向!”

公孙乾便派人去问吕不韦,回报说:“吕不韦也不在了。”

公孙乾惊讶地说:“吕不韦说他三日内动身,怎么可能半夜就走了呢?”随即往南门询问。

守将回答说:“吕不韦一家出城已有长时间了,我们是奉大夫的命令才让他们出城的。”

公孙乾问:“有没有看见王孙异人?”

守将说:“只看见吕家父子和几个仆人,并没看见王孙在里面。”

公孙乾跺脚叹息说:“仆人之中,必有王孙,我这是中了商人的奸计了!”

于是上表赵王,说:“臣公孙乾监押不谨慎,致使人质异人逃走,臣犯下的罪行无可推卸!”写完,便伏剑自杀。髯翁有诗叹曰:监守晨昏要万全,只贪酒食与金钱。醉乡回后王孙去,一剑须知悔九泉。

秦王自从王孙逃回秦国,就更加猛烈地攻打赵国。赵王又派遣使者请求魏国出兵。魏国客将军新垣衍献计说:“秦国所以这么猛烈地围攻赵国是有原因的。先前秦王与齐湣王争强为帝,不久齐湣王又恢复称王,不再称帝。如今齐湣王已死,齐国日渐衰弱,惟有秦国独自称雄,而未能树立帝号,自然心怀不满,现在用兵侵伐不休,目的就是想称帝罢了。如果让赵国派使者去秦国,表示愿意尊秦为帝,秦国必定会很高兴而撤兵,这是以虚名来避真祸。”

魏王心中本来就不敢去救赵国,因此觉得新垣衍说得很有道理。便派新垣衍随使者一起去邯郸,用这些话来劝赵王。赵王与群臣商议这件事的可否。群臣议论纷纷,根本无法决定,平原君也乱了方寸,毫无主见。

当时有个齐国人叫鲁仲连的,他十二岁时,曾使辩士田巴屈服,当时人称他为“千里驹”。田巴说:“这是飞兔,哪里只是千里驹啊!”等到长大了,不屑于走仕途当官,专门喜好远游,为人排忧解难。此时他正巧在邯郸,听说魏国的使者来劝说赵国尊秦为帝,一下子就不高兴了,于是来求见平原君,对平原君说:“路人都说您将计划尊秦为帝,有没有这件事?”

平原君说:“我现在就像惊弓之鸟,魂魄都已丢了,还敢计谋什么事情。这是魏王派将军新垣衍来赵国说的。”

鲁仲连说:“您是天下的贤公子,难道竟然要将自己的使命交付给魏国人吗?新垣衍将军在何处?我理当为您去责问他,让他赶快回魏国去!”平原君将这事告诉了新垣衍。

新垣衍虽然听说过鲁仲连的大名,但知道这个人能言善辩,怕他搅乱了自己来赵国的使命,所以推辞不愿见他。而平原君却坚持要他们二人相见,于是就邀请鲁仲连一起来到公馆见新垣衍。新垣衍抬眼察看鲁仲连,只见他神清骨爽,飘飘然有神仙般的气度,不觉肃然起敬,就说:“我看先生相貌堂堂,不像是有求于平原君的样子,为何长期居住在这被围攻的城里而不离开?”

鲁仲连说:“我无求于平原君,却有事情要请求将军。”

新垣衍问:“先生要请求什么?”

鲁仲连说:“请求你帮助赵国而别让赵国去尊秦为帝。”

新垣衍又问:“先生靠什么来帮助赵国呢?”

鲁仲连答道:“我将让魏与燕来帮助,就像齐、楚已经开始帮助的那样。”

新垣衍笑着说:“燕国我不知道,若是说到魏,我就是大梁人,先生又怎么能使我来帮助赵国呢?”

鲁仲连说:“魏国未能认识到秦国称帝的害处,若是认识到了这个害处,就一定会帮助赵国的。”

新垣衍问:“秦国要是称帝,其害处又是怎样的呢?”

鲁仲连说:“秦国是个背弃礼义而尚行杀人立功的国家。恃强挟诈,屠杀生灵,它现在与别国并为诸侯之列已经如此,倘使它放肆地称帝,就会更增加它的暴虐。我宁愿跳进东海而死,也不愿意做它的臣民!而魏国就甘心居于它之下吗?”

新垣衍说:“魏国怎能甘心居于它之下呢?!譬如仆人,十个人服从一个主人,难道是他们的智略和能力不如主人吗?只是畏惧主人罢了!”

鲁仲连说:“魏国是否把自己看作如仆人一样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将让秦王对魏王施行烹醢的酷刑!”

新垣衍愤怒地责问道:“先生又怎么能使秦王烹醢魏王呢?”

鲁仲连说:过去的九侯、鄂侯、文王,是纣的三公。九侯有个女儿非常漂亮,献给了纣。这个女子生性不好淫,触怒了纣,他杀了女子,又把九侯剁成肉酱。鄂侯规劝他,又被活活煮死。文王听说后暗自叹息,纣又把他拘禁在羑里,差一点也死去。难道说三公的智略和能力都不如纣吗?天子对于诸侯,本来就是如此。秦国如果放肆地称帝,必然责令魏国入朝,一旦对魏王施行像九侯、鄂侯所受的烹醢酷刑,谁又能制止得了呢?”新垣衍沉思不语。

鲁仲连又说:“还不仅仅如此。秦国要是称帝,又必将更换诸侯的大臣,罢免他所憎恶的,而换上他所喜欢的,又会让自己的女儿作为诸侯的妻妾,时时监视,事事进谗言,魏王怎么能够得到平静安宁呢?就是将军又怎么能保住自己的爵禄呢?”

于是新垣衍突然站起身来,对鲁仲连说:“先生真是天下名士啊!我要即刻回去告诉我的国君,不要再提尊秦为帝的事了。”

秦王听说魏国使者来邯郸商议尊秦为帝事,很高兴,就延缓了进攻以等待商议的结果。等到听说商议未能成功,魏国使者已经离去时,秦王不禁叹息道:“这邯郸城中真有贤士,不可轻视!”

于是向后撤退,在汾水驻扎,告戒王龁用心准备。

再说新垣衍离开后,平原君又派人到邺下向晋鄙求救,晋鄙以魏王的命令为借口拒绝了。平原君于是写信责备信陵君无忌说:“我之所以依附联姻的魏国,就是因为公子有高尚的义节,能急人之困难罢了!如今邯郸将要降秦,而魏国迟迟不愿进兵解救,这难道就是我将一生依托于你的意义吗?你的姐姐担忧邯郸城破,日夜悲泣。公子纵然不念我,难道也不念你的姐姐吗?”

信陵君见了这封信后,几次请求魏王发布命令,让晋鄙进兵。

魏王说:“赵国自己不愿尊秦为帝,就是要靠别人的力量来给它抗击秦国吗?”没有同意。

信陵君又让宾客辩士去劝说,百般巧语,魏王就是不答应。信陵君说:“我坚决不能有负于平原君。就是一个人,我也要去赵国,与平原君死在一起!”

于是准备了一百多辆马车,四处邀约宾客,准备直接触犯秦军,以身殉平原君之难,宾客愿跟从他的有一千多人。队伍出发,经过夷门,信陵君与侯生辞别。

侯生说:“公子你要努力啊!我已年老,不能跟从你去,不要见怪,不要见怪!”

信陵君看了侯生好几眼,侯生也不再说别的话。信陵君很不满意地走了。大约走了十多里路,心中想道:“我对待侯生,自己觉得是尽礼尽义了。今日我奔往秦军,准备去拼命,而他却没有一言半语为我谋划,又不阻止我前行,真是奇怪啊!”

于是让宾客们都停下,暂不前行,他独自驾着一辆车就要回去见侯生。宾客都说:“那是个半死的人,明知他无用,公子又何必回去见他呢?!”信陵君不听,只管往回赶。

却说侯生立在门外,看见信陵君的马车,就笑着说:“我早就料到公子一定会返回来的。”

信陵君问:“为什么?”

侯生说:“公子待我一向厚重,今日你要去冒险拼死,而我却不送行,必定会恨我,所以我知道你会回来。”

信陵君说:“起初我还以为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先生,所以特地回来询问。”

侯生说:“公子养门客几十年,没有听说过门客献出一条妙计,只会一味跟着公子去冒犯秦国的强兵,就像把肉投给饿虎,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信陵君说:“我也知道没有好处,但与平原君交情深厚,义节不允许我独自活着。先生有什么好计策吗?”

侯生说:“公子先请入坐,容我慢慢为你谋划。”

于是让边上的人都离开,悄俏地对信陵君一人说:“听说如姬得到大王的宠爱,是真的吗?”

信陵君说:“是真的。”

侯生说:“我又听说如姬的父亲,过去被人所杀,如姬告诉了大王,要报杀父之仇,然而三年都没找到那个人,还是公子派门客去斩下了那个仇敌的脑袋,献给如姬。这件事真的有吗?”

信陵君说:“确有此事。”

侯生说:“如姬感念公子恩德,愿为公子而死,已经不是一天了。如今晋鄙的兵符,在大王的卧房内,只有如姬才能窃到。公子若是一开口,请求如姬,如姬一定会答应。公子得到了这个兵符,夺取晋鄙的军队,用来解救赵国,抗击秦国,这是五霸的功业啊!”

信陵君恍然大悟,如梦初醒,再拜称谢。于是让众宾客留在郊外,独自一人驾车回家,找到一个与自己交情很深的内侍颜恩,让他把窃符之事,暗地里告诉如姬,请她帮忙。

如姬说:“公子有命,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这一天夜里,魏王饮酒酣睡,如姬窃到了兵符,交给颜恩,颜恩又转交信陵君。信陵君得到兵符,又去与侯生辞别。

侯生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公子到了那里,就与晋鄙合符,要是他不信,或者为保自己安全,假作顺从,暗地里却派人回来与魏王核实,那么事情就不好了。我有个门客叫朱亥,是天下的力士,公子可与他一起去。晋鄙见到兵符表示顺从,那就很好,若是他不顺从,就让朱亥杀了他。”

信陵君听说此话,不觉泪下。侯生说:“公子害怕了吗?”

信陵君说:“晋鄙老将本无罪,倘若不顺从,就要杀掉他,我是为这个悲伤,并不是害怕。”

说完就与侯生同去朱亥家,向他说明情况。朱亥笑着说:“我是个市井小人,承蒙公子几次屈尊来看我,至今没有回报,只是觉得献些小礼没有大用。如今公子有急难,正是朱亥效命的时候。”

侯生说:“按照义节,我也应当跟从你去,只因年老不能远行,请用我的魂魄来为公子送行!”

当即用剑自刎于车前。信陵君十分悲伤,于是给了侯生家一笔丰厚的钱财,作为殡殓侯生的费用,自己不敢久留,就与朱亥登车往北而去。髯仙有诗云:魏王畏敌诚非勇,公子捐生亦可嗤!食客三千无一用,侯生奇计仗如姬。

却说魏王在卧室丢了兵符,过了三天才发觉,心中十分惊奇。盘问如姬,只推说不知。于是遍搜宫内,也全无下落。又教颜恩将宫娥内侍,逐一拷打。颜恩心中很明白,只得假意审问,宫中又乱了一天。魏王突然想起公子无忌,屡次劝自己诏令晋鄙进兵,他手下的宾客中,鸡鸣狗盗之徒很多,这件事肯定是他干的。便派人去召信陵君,回报说:“公子四五天前已与宾客一千多人,乘坐一百多辆马车出城了,听说是解救赵国去了。”魏王大怒,便派将军卫庆,率军三千,日夜兼程追赶信陵君。

再说邯郸城中日夜盼望的救兵,没有一个到来,百姓们筋疲力竭,纷纷议论要投降,赵王很忧虑。有一个叫李同的小吏对平原君说:“百姓们每天登城防守,而您却安享富贵,又有谁肯为您尽力呢?您如果能让宫中夫人以下的人,编在军队之间,再把家中所有财帛,全部发散给将士们,在危难之际,很容易就能使他们感恩,抗拒秦军必定会十分尽力。”

平原君听从了他的计策。又招募到敢死的勇士三千人,由李同率领,夜里悄悄爬下城墙,偷袭秦军营垒,杀掉秦兵一千多人。王龁大惊,便后退了三十里安营。这样,城中人心才稍稍安定。李同身负重伤,回城后就死了。平原君哭得非常伤心,命令厚葬他。

再说信陵君来到邺下,见到晋鄙说:“大王认为将军长期居外,必定十分辛苦劳累,特派遣我来代劳。”就让朱亥捧来兵符交给晋鄙查验。

晋鄙接符在手,心中踌躇,想道:“魏王将十万军队交付于我,我虽然浅薄无才,却也没有兵败之罪,现在魏王没有片纸书信,而公子又徒手捧符,前来代我为将,此事怎么能轻信呢?”

于是就对信陵君说:“公子暂请休息几日,待我把军中人员的情况编制成册,清清楚楚地交付给你如何?”

信陵君说:“邯郸的形势非常危急,应当星夜赶赴解救,怎么能有休息时间?”

晋鄙说:“实不相瞒,这是军机大事,我还要奏请魏王问明情况,才敢交付军队。……”话还没说完,朱亥厉声喝斥道:“元帅不奉大王之命,就是反叛了!”

晋鄙刚问一句:“你是什么人?”

只见朱亥从袖中抽出一只四十斤重的铁锤,朝着晋鄙当头一击,顿时*迸裂,气绝身亡。

信陵君握符对众将领说:“魏王有命,让我代替晋鄙将军率军救赵,晋鄙不奉命,现已处死。三军将士安心听令,不得轻举妄动!”军营中一片肃静。

等到卫庆追到邺下,信陵君已杀了晋鄙,统率军队了。卫庆料想信陵君救赵的决心已下定,再劝说也无用,便想告辞离去。信陵君说:“你既然已到了这里,就看我攻破秦军之后,再回去向大王禀告。”

卫庆只得悄悄派人先回去向魏王汇报,自己就留在了军中。信陵君重重犒劳了三军,又下令说:“父子都在军中的,父亲回去;兄弟都在军中的,兄回去;独子无兄弟的,都回去奉养父母;有疾病的,留在军中医治。”回去的人大约有十分之二。

信陵君得精兵八万人,编制整齐,申明军法。他率领众宾客,身先士卒,进攻秦军营垒。王龁没有料到魏兵突然到来,仓促应战。魏兵英勇向前,平原君也开城接应,大战了一场。王龁损兵一半,逃回汾水大营。秦王传令解围撤兵。郑安平率军二万在邯郸城东门另建军营,被魏兵阻止住,回不了秦国,他叹息说:“我本来就是魏国人!”于是就投降了魏国。

春申君听说秦军已被攻破,也班师回朝。韩王此时趁机收复了上党。这是秦昭襄王五十年的事。

赵王亲自带着牛肉和美酒来犒劳军队,他向信陵君拜谢说:“赵国亡而复存,全是仗着公子的大力帮助,自古以来的贤人,还没有像公子这样的。”平原君背负弩矢,为信陵君开道。

信陵君脸上露出了居功自傲的得意神色。朱亥进言说:“别人对公子有恩德,公子不可忘,公子对别人有恩德,公子不可不忘。公子私改王命,夺取晋鄙的军队用来救赵,对于赵国虽有功,而对于魏国未必没有罪,公子现在还自以为有功吗?”

信陵君很惭愧地说:“我真正受到教诲了!”等到进入邯郸城,赵王亲自打扫宫室,以迎接信陵君,非常恭敬地行主人之礼。又请信陵君走为客人专设的西阶,信陵君谦让不敢为客,慢慢地小步沿着东阶而上。

赵王亲自捧杯向信陵君敬酒,赞颂他对赵国的功绩。信陵君曲身弯腰谦逊地说:“我有罪于魏国,而无功于赵国。”

酒宴散后,赵王对平原君说:“我本想把五座城池封给魏公子,见公子如此恭谨谦逊,自己感到很惭愧,因此说不出口。想用鄗地作为公子暂时居住的地方,请你代我告诉他。”

平原君告诉信陵君,信陵君再三推辞,才接受下来。信陵君觉得自己得罪了魏王,不敢回国,就将兵符交付将军卫庆,让他率军回魏,自己则留在了赵国。众宾客也都弃魏奔赵,依附信陵君。赵王又想封鲁仲连一个大邑,鲁仲连坚决推辞,赠给他千金,也不接受,说:“与其富贵屈服别人,不如贫贱求得自由。”

信陵君、平原君一起挽留他,他还是不听从,飘然而去,真是高尚的贤士啊!史臣有赞云:卓哉仲连,品高千载!不帝强秦,宁蹈东海。排难辞荣,逍遥自在;视彼仪秦,相去十倍!

当时赵国有两个隐士,一个叫毛公的,混在赌徒之间;一个叫薛公的,居于卖浆之家。信陵君一直听说他们的贤名,便派朱亥去拜访,请求与他们相见,二人躲避起来不肯见。

一日,信陵君忽然探听到这两个人的行踪,知道毛公正在薛公家里。于是,他不用车马,只让朱亥一人跟随,换上便服,装作要买浆的样子,徒步直奔薛公家。这二人刚坐下共饮,信陵君就突然进来了,自报姓名,并叙说自己一向倾慕二人的心意。二人躲避不及,只得相见,四个人同席而饮,尽欢而散。从这以后,信陵君便常常与毛、薛二公交往。

平原君听说后,就对夫人说:“我一向听说你弟弟是天下豪杰,各国公子中没有能与他相比的。而如今却天天与赌徒、卖浆者相见交游,与这些不是一类的下层人交往,恐怕有损他的声誉。”

夫人把这些话告诉了信陵君。信陵君说:“我一直以为平原君是个贤人,所以宁愿负魏王,夺取军队来相救。如今平原君对于宾客,只崇尚豪言壮语,而不求真正的贤士。我在魏国时,就常听说赵国有毛公、薛公,只恨不能与他们交游。如今让我为他们执鞭赶车,还唯恐他们看不起我,而平原君却以此为羞耻,这哪里谈得上什么喜好贤士呢?平原君不是贤人,我不能留在这里!”

当天就让宾客们打点行装,准备去别的国家。平原君听说信陵君在准备行装,非常吃惊,就对夫人说:“我对你弟弟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为什么突然要弃我而去?夫人知道为什么吗?”

夫人说:“我弟弟认为你不是贤人,所以不愿留在这里。”又把信陵君说的话讲给他听。

平原君掩面叹息说:“赵国有两个贤人,信陵君尚且知道,而我却不知,我不如信陵君太远了!”于是卑躬来到信陵君馆舍,免冠顿首,对自己的失言深深致歉。信陵君这才继续留在赵国。髯翁有诗云:卖浆纵博岂嫌贫,公子豪华肯辱身。可笑平原无远识,却将富贵压贤人。

再说魏王接到卫庆的密报说:“公子无忌果然窃了兵符,击杀了晋鄙,率领军队,前去救赵,并留我在军中,不让回国。”

魏王非常愤怒,就想抓捕信陵君的家属,又想把信陵君在国内的宾客杀光。如姬于是跪地请求说:“这不是公子的罪过,是我的罪过,我当万死!”

魏王咆哮大怒,责问道:“窃符的人就是你吗?”

如姬说:“我父亲被人所杀,大王为一国之王,不能为我报仇,而公子却为我报了仇。我感念公子大恩,只恨没有什么可效力回报。如今见公子因为挂念姐姐,日夜哀泣,我实在于心不忍,所以擅自窃了兵符,让他统率晋鄙的军队,以完成自己的志向。我曾听说:‘同室有人相斗,即使披头散发、衣冠不整,也要赶去解救。’赵国与魏国就像同室一样。大王忘了昔日的情义,而公子却赴同室的危难,倘若能够打退秦军保全赵国,大王的威名就能远近传扬,重情义的声誉也会腾于四海,即使将我碎尸万段,又有什么可悔恨的呢?至于抓捕信陵君的家属,诛杀他的宾客,信陵君要是兵败,则甘心情愿服罪,若是他得胜了,又将如何处置呢?”

魏王沉吟了很长时间,怒气才稍稍平定,就问道:“虽然是你窃了兵符,但必有传送的人。”

如姬说:“传送的人是颜恩。”

魏王就命左右军卒把颜恩捆绑来,问道:“你为何敢将兵符传送给信陵君?”

颜恩假装说:“奴才不知道什么兵符。”

如姬用目光暗示他说:“那天我让你送宝玉首饰给信陵夫人,盒子内放的就是兵符。”

颜恩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大哭道:“夫人吩咐,奴才怎敢违抗?那时只说是去送宝玉首饰,盒子外面封了好几层,奴才怎知里面放的什么,今日真是冤枉死奴才了!”

如姬也哭泣说:“我有罪应当自己承当,不要连累别人。”魏王喝令左右军卒给颜恩松绑,关在牢中,把如姬贬入冷宫,一面又派人去探听信陵君的胜负消息,再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大约过了两个多月,卫庆领着军队班师回朝,将兵符交付魏王,奏道:“信陵君大败秦军,他不敢回国,已留在邯郸,拜谢大王说:‘改日再回来领罪。’”

魏王问战争情况,卫庆仔细述说了一遍,群臣排队向魏王庆贺,高呼“万岁”。

魏王大喜,立即派人将如姬召出冷宫,释放颜恩出狱,饶恕了他们的罪行。如姬拜见魏王谢恩,然后说:“救赵成功,使秦国畏惧大王的威力,赵王如今具有这样的德政,都是信陵君的功绩。信陵君是国家的长城,家中的宗器,怎么能够将他放弃在外邦?恳请大王派使者去召他回自己的国家,一来可以保全‘亲其所亲’的情怀,二来也可以表示‘贤其所贤’的仁义。”

魏王说:“免他的罪就可以了,怎么谈得上功绩呢?”只是吩咐说:“信陵君名下应得的封地和俸禄,仍旧送回他府上供家属使用,但不准迎接他回国。”从此,魏、赵二国都太平无事。

再说秦昭襄王兵败回国,太子安国君率王孙子楚到郊外迎接,奏明吕不韦的贤能。秦王封他为客卿,食邑一千户。秦王听说郑安平投降了魏国,大怒,诛灭了他的家族。郑安平本是丞相范睢所荐举的,秦国的法律规定,凡是荐人有误的,与所荐之同罪,郑安平投降敌人,已被诛灭了家族,范睢也就该连坐了,于是范睢静等秦王判罪。

第101回 秦王灭周迁九鼎 廉颇败燕杀二

上回讲到郑安平带兵投降了魏国,而当初郑安平又是应侯范睢向秦王举荐的。按当时秦国法律,凡被举荐的人犯罪,举荐人也应当同样受到处罚。

范睢深知罪在难免,于是坐在家里等待秦王降罪下来。秦王知道后说:“任用郑安平本是我的意见,与范丞相没有关系。”并且再三安慰范睢无须把这件事放到心上,仍然要他出任丞相之职。

事情传出,朝中群臣议论纷纷。秦王担心范睢心中不安,于是在全国颁布了一道命令:郑安平投降魏国罪该抄家灭族,此事不得再加议论,如果有谁再谈论此事,马上斩首。命令一下,国中再没有人敢来议论此事了。秦王又赐给范睢许多食物,比往常还多。范睢非常感激秦王,于是上奏秦王,劝他早日兴兵灭周,称帝于天下。秦王高兴地采纳了范睢的意见,派张唐为大将,先去进攻韩国,取下阳城,打通通向三川的道路。

再说楚考烈王听说信陵君大破秦军,而春申君黄歇毫无功劳建树率兵回来,不由得长叹一声,说:“平原君的‘合纵’战略,看来是很有道理的。我真遗憾没有信陵君这样的大将,倘有这样的人才,我们还怕秦国什么呢!”

春申君在一旁听到,不由得满面惭色。他向楚王奏道:“以往‘合纵’之议都是大王为长。现在秦兵刚刚受到挫折,其斗志大不如以前,大王应当趁此机会派出使节,赶快去与各国协商,联合一道共同向秦国发动进攻;同时要好言劝说周王,把他捧为盟主,挟天子之名诛讨秦国,这样胜利在握,大业竞成,就是五伯之功也会黯然失色的。”

楚王闻奏十分高兴,马上派遣使节去周国,把联合讨秦的想法报告给周赧王。这时周赧王已经知道秦王准备打通三川,向周国发动进攻。现在楚王提议诸国联合讨伐秦国,不正如兵书所说,是先发制人的办法么?周赧王哪有不愿意的,当下就答应下来。接着楚王又派人与韩、赵、齐、燕相商。五国决定选定时间一起向秦国进攻。

此时的周赧王无能无力,虽然位居天子,实际上只是守着一个空名,没有谁真听他的号令。周朝的疆土也被韩、赵分为两块。洛邑河南的王城是西周,将巩附属于成周称为东周,由两个周公分别统治。周赧王从成周迁到了王城,靠着西周公过日子。

到了约定联合攻秦的时间,周赧王要西周公征集军队,总共募来五六千军卒,至于车马粮草还没有钱购置,无奈之下,只好到全国各个有钱人的家中去借钱充作军资。借时留下借约,答应等战事完毕,以所缴获银钱财物,加息偿还。军队勉强组织好后,西周公自己率领这支人马,屯兵在伊阀,等待其他几国兵马来这里汇集。

这时候,韩国正面临秦国的进攻,自顾不暇;赵国也刚刚解除掉秦国的包围,畏惧秦国的心理仍然很强;齐国奉行与秦修好的策略,自然不愿与其他几国联合伐秦,只有燕将乐闲、楚将景阳率领的两支军队先到,但也只是把营盘扎下,想先观看一下各家的动静,不肯贸然先战。

秦王见到各国都各怀心思,不会共同伐秦,于是放下心来。首先增兵援助张唐攻下韩国的阳城,另派将军赢樛率兵十万,驻扎于函谷关之外。燕、楚两支军队屯兵三个多月,不见其他兵马前来汇聚,军心日渐懈怠,只好各自班师回国。西周公见状也将自己军队撤回。赧王出兵一番不战而归,军资耗掉不少,什么也没有捞到。仗既然不打了,各家富商都拿了朝庭立下的借约前来索债,天天聚集在王宫门口高声讨还。一时人潮声浪直传入宫内,闹得宫内没有宁日。赧王懊悔不已又没法应对,只得整日躲在高台之上。后人因此把这座高台称之为“避债台”。

却说秦王听到燕、楚两支军队撤走,随即命令赢樛与张唐合兵一处,取路阳城进攻西周。赧王思量自己既缺兵丁又无粮草,想防守又怕难与秦军相抗,遂打算躲往三晋。

西周公向赧王奏道:“以前太史儋曾经说过,周、秦五百年后将合为一国,会出现一个新国君。现在到了这个时候了。秦国有占据整个天下的能力,三晋用不到多久也会被秦国占领。与其到那时再受一次羞辱,不如现在就把土地让给秦王。”

赧王无计可施,只好依了西周公的主张,带着众臣、王眷到文王庙、武王庙大哭一场。三天后,赧王捧着周朝舆图来到秦军大营投降。情愿被缚往咸阳。嬴樛接受了赧王捧献的舆图。共三十六座城,三万户人。至此西周属地已尽,只剩下东周尚存。

嬴樛先派张唐护送赧王君臣子孙到秦国报捷,自己带着军队去接管周朝地界。赧王入秦后拜见秦王,叩首谢罪。秦王怜念赧王,将梁城封与赧王,降为周公。原来的西周公降为家臣,东周公贬为君,称东周君,赧王年纪已高,往来周秦之间又受了许多劳苦,到梁城不足一个月便病死了。

秦王发布命令,废除周朝国号,又命令嬴樛驱赶洛阳城的青壮年拆毁周朝祖庙,把庙中祭器运回秦国,要将九个大鼎搬到秦都咸阳。不愿归顺秦朝的周朝人纷纷逃到了巩城,投靠了东周公,由此可见人心仍然念念不忘周朝啊,在迂移九鼎的前一天,人们听到鼎中有哭泣之声。当鼎运到泗水,其中一只突然从船上飞起,又落入水中,沉到水底,嬴樛赶快派人下水打捞寻找,却再也找不见鼎,只见一条苍龙怒张两眼,舞动龙须,水上立刻波涛大作。船上的人都吓坏了,没有人敢去触动它。

这天夜里,嬴樛做梦,梦见周武王端坐在太庙上,把自己唤到跟前,斥责说:“你怎么胆敢搬走我的鼎和祭器,拆毁我的祖庙?!”命令左右在背上狠狠打了三百鞭子。

嬴樛醒来,背上真的生了疽,其疼难忍。他只好带病回到秦国,向秦王献上八鼎,把这一路上遇到的事情都一一奏明。秦王要人查看过,失入水中的鼎正是豫州的鼎。

秦王叹道:“周朝土地都归入了秦国,难道单单这只鼎我得不到吗?”想多派些人去将鼎找回。

嬴樛劝秦王说:“这只鼎看来是有神灵的,不能再派人去寻找了,”秦王只得作罢。

后来嬴樛就因背疽而死。秦王将周朝的八鼎和祭器陈列在秦朝的太庙中,在雍州城郊举行了祭祀天帝的仪式,同时遍告列国都要来朝见纳贡,以表示臣服庆贺,不派人来的,就派兵去讨伐他。

韩桓惠王首先入朝向秦王俯首称臣,接着齐、楚、燕、赵也都派来自己的丞相,向秦王表示祝贺。只有魏国的使者迟迟不来。秦王动怒,派遣河东太守王稽带了人马去袭击魏国。

王稽以前就与魏国有着暗中交往,私自接受过魏国不少钱财。这次听说伐魏,就把消息悄悄告诉了魏王。魏王十分惊恐,赶快派来使节向秦王谢罪,还把太子增送到秦国作为人质,表示魏国一定听令于秦王。至此,齐、楚、燕、韩、赵、魏六国都归附了秦国,这一年正是秦昭襄王五十二年。秦王过后查究私通魏国一事,王稽被诛,范睢自己感到更不安。

一天,秦王在朝上长吁短叹。范睢听到,上前启奏说:“臣听说过这样的话,‘国君生出忧愁,为臣的应当自己感到羞辱:国君受到羞辱,为臣的应当以死担之。’今天您在朝中长叹,都是因为我们这些为臣的不能为您尽忠尽力,为您分担忧愁造成的,请您责罚吧。”

秦王说:“平时不准备好各方面的能力和条件,就不能应付突然而来的事情。现在武安君被诛,郑安平背叛,外边仍有许多强劲的敌手,而我们却缺少良臣猛将,这就是我所忧虑的啊。”

范睢听了心中既惭愧又有些害怕,一时不知应当对秦王说什么,只得低头退下。

当时燕国有个叫蔡泽的人,博学善辩,非常自负。他经常到各处游说,没有遇到过什么对手。一天,他来到大梁,碰到一个善相面的人,叫作唐举。

蔡泽问他说:“我听说先生曾经给赵国的李兑相过面,说他百日之内即可以执掌国家权力,果真有这件事么?”

唐举答道:“确有这件事。”

蔡泽又问道:“像我这样的人,您看怎么样?”

唐举仔细看了一会儿,笑着说:“先生的鼻子好像蝎子一般,肩膀比脖子还高,脸如魋貌,眉毛挤在一起,两腿蜷曲,不过我听说圣人不可以貌相,对您可能也是这样吧。”

蔡泽知道唐举在和自己开玩笑,就说:“我自然会得到富贵的,只是不知自己的寿命如何?”

唐举道:“先生的寿命,从今日算起,还有四十三年。”

蔡泽笑着说道:“我如今食有鱼肉,行有车马,身上装着金印,紫绶结在腰中,在列国君主面前都受到尊敬,这样能再活四十三年真是知足了,还有什么其他可追求的?”

此后他又到了韩国、赵国去游说,但都不很得意。返回到魏国,没想到在城外遇见了强盗,连煮饭的釜甑都被抢走了,吃不成饭,只得坐在树下喘息。这时他又遇到了唐举。

唐举嘲弄地说:“先生怎么还没有富贵起来吗?”

蔡泽*说:“我正要去寻找。”

唐举说道:“先生有金水之骨,算来应当在西方发迹。如今秦朝丞相应侯范睢举荐的郑安平、王稽都犯了重罪,他非常惭愧害怕,一定会急于推卸掉自己的官职。先生不前去秦国试一试机会,何必困守在这里呢?”

蔡泽说:“到秦国的路那么远,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去呢?”

唐举解开自己的行囊取出一些钱送给蔡泽。蔡泽接受了唐举的资助,于是一路向西来到了咸阳。在旅店里,蔡泽对店主人说:“你一定要把最好的酒饭端上来,待我做了丞相的时候,必定重重地酬谢你。”

店主人惊诧地说:“客官是什么人,怎么敢想做起丞相来?”

蔡泽说:“我姓蔡名泽,是天下最善辩说、最聪明的人,特地来求见秦王。秦王只要见到我一定会赏识我辩说的才能和见解,赶走应侯而让我来做丞相,相印就会悬挂在我的腰间了。”

店主人觉得此人太狂妄可笑,对别人谈起来也常常带出讥讽的颜色。

这件事渐渐传到了应侯门客的耳朵里,赶紧报告了范睢。范睢说:“五帝三代的事情,诸子百家之说没有我不知道的;文臣说客聚到一块,只要遇到我,即使众口群舌也说不过我,这个叫蔡泽的人,我不信他能说动秦王夺我的相印。”

于是范睢派人到旅店去召见蔡泽。店主人对蔡泽说:“客官,祸事来了!你不是说什么要取代应侯做丞相么,现在应侯府来人召见你,你如果前往应侯府,一定会遭到羞辱。”

蔡泽笑道:“我想见了应侯,他一定会把相印让给我的,这样就不必去见秦王了。”

店主人说:“客人,你太狂妄了,请你不要连累了我。”

蔡泽身着布衣走着去见范睢。范睢端坐在屋中等着蔡泽。蔡泽到了范睢面前只拱揖为礼,并不跪拜,范睢也不请他坐下。

范睢对着蔡泽大声责问说:“在外边到处讲想取代我而做丞相的那个人就是你吗?”

蔡泽端立在旁边答道:“就是我。”

范睢说:“你说你会取代我的爵位,能讲出什么理由么?”

蔡泽回答说:“嗨,你怎么这都不明白。这就像春、夏、秋、冬四时更替有序一样,已经成功了的就会逐渐衰退下来,能够把握住未来,更有生命力的则会逐渐发展起来。现在对你来说,该是退下来的时候了。”

范睢说:“我自己是不准备退下来的,又有谁能让我退下来呢?”

蔡泽说:“说起来人世之中,体魄强健,充满活力,聪明机智,能够主持正义为天下人带来幸福和恩德的不就是为世人所敬仰的贤人豪杰吗?”

范睢答道:“是的。”

蔡泽又说:“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有了很高的地位,因而但求安乐长寿,以至到死,能把所受爵位俸禄传给子子孙孙,世世不变,代代相承,和天地相始相终,不就是世人所说的吉祥如意,有本事的人吗?”

范睢答道:“是的。”

蔡泽说:“这样说来,秦国的商君,楚国的吴起,越国的大夫文种,他们虽然事业获得了成功,而自己却死于无辜,你是不是愿意做他们那样的人呢?”

范睢心中暗想:“这个人谈锋十分厉害,一点一点地触到事情的关键。如果我说不愿意,就落入了他设下的圈套了。”

于是假装回答说:“这有什么不愿意的。说起公孙鞅辅佐秦孝公,大公无私,兴法制以治理国家,为秦国拓辟了千里疆土;吴起辅佐楚悼王,废掉王亲贵戚的特权,培养出一支强悍的军队,向南消灭了吴国、越国,向北打退了三晋;大夫文种辅佐越王,使国家转弱为强,并吞掉强大的吴国,为国王洗雪了会稽一战留下的羞耻。这些人虽然最后都死于无辜,但大丈夫以身报效国家,视死如归,不仅于当时当世有功,而且将名垂史册,为后人所敬仰,我有什么不愿意学做他们呢?”

这时范睢虽然嘴里讲得很强硬,但却不能照旧安心坐在那里了,站起来听蔡泽继续说:“为君的圣明,为臣的忠贤,是国家的福分;为父的慈祥,为子的尊孝,这是家庭的福分。作孝子的,谁不愿有一个慈祥的父亲,作贤臣的谁不愿意扶佐一个圣明的国君?比干虽然忠贤,但殷国依然亡掉了;申生虽是孝子,但国家仍然生出混乱,他们虽然死得很悲壮,却无济于他们的君王、父亲。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他们的君王、父亲不是圣明、慈祥的。商君、吴起、大夫文种也都是不幸而死的,怎么是以死去换取后世的名声?比干被杀、微子离去;召忽被杀,管仲才得生。因此大丈夫活在世上,身名俱全,这是最好的;名虽流传后世,但生命却不苟全,这是其次;只有那些虽然苟全了性命,却失去了名节的人,这才是最下等的。”

蔡泽这一席话讲得范睢胸中顿觉爽快,不觉从座上移步下堂,嘴里连声说:“好,好!”

蔡泽接着说道:“你把商君、吴起、大夫文种杀身成仁作为仿效对象,但拿他们和闳夭辅佐文王、周公辅佐成王相比又怎么样呢?”

范睢回答说:“商君这些人不如闳夭和周公。”

蔡泽说:“那么今天的秦王在信任忠臣良将,优待旧友老臣方面和秦孝公、楚悼王相比如何?”

范睢略略沉思了一会儿,回答说:“我说不出来。”

蔡泽说:“既然今天秦王对功臣的亲近信任不能超过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勾践,而你的功绩又比不上商君、吴起、大夫文种,可是你的俸禄职位之高、家财之富,却远在他们三个人之上。如果现在你还不为自己想想急流勇退的办法,他们三个人都没逃过杀身之祸,何况于你呢?翠鹄犀象所处的环境并不会让它们死亡,可是它们为什么会死去呢?那是因为被诱饵所引惑:苏秦、智伯的聪明智慧并非不足以保护自己,他们为什么又会被杀呢,那是因为他们太贪图私利而又克制不了自己的欲望。你出身低微,遇秦王而被赏识,现在职位做到了丞相,富贵达到了极点,你对国家的功德已经得到报答,而积下的旧怨又会渐渐演成新仇,如果今天你依然贪恋权力私利,我担心你也难免遭到苏秦、智伯一样的灾祸。人常说‘日中必移,月满必亏。’你为什么不选择在这个时候归还相印,挑选一个贤明的人向秦王推荐呢?如果被你推荐的人非常忠贤,那么推荐者就会被君王更加着重,而对你来说,名义上是推辞掉了荣誊,实际上是卸去了自己身上的担子,然后去山川大河之中寻找生活的乐趣,像松柏一样长寿,子子孙孙也可以世袭应侯之爵位。你想想这样和不辩事情的轻重利弊,重蹈那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降临的灾祸相比,哪样更好些呢?”

范睢说:“先生说自己聪明善辩,今天听来果然真是如此,我怎么能不听从你的建议呢。”

于是把蔡泽请到上座,用待贵客的礼节对待他,把他留在自己府中,设宴摆酒款待。

第二天,范睢入朝,向秦王奏道:“有一个刚从山东来的人,名叫蔡泽。这个人的才能可以和王伯相比,他精通时势,聪敏机智,完全可以把我们国家的政务托付给他。我认识的人很多,但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他,就是臣自己也远不如他。臣不敢让有才能的人被埋没起来,所以向您举荐。”

秦王把蔡泽召到便殿,问他如何兼并六国的计策。蔡泽不慌不忙地一条一条回答,秦王深感满意,当下就拜蔡泽做客卿。范睢推说自己身体有病,请求辞去丞相职务,秦王不准。范睢就称病不起。于是秦王请蔡泽出任丞相,取代了范睢的职务,同时封他为刚成君,范睢最后老死于应城。

再说燕国自昭王重新复国,在位三十三年,把王位传给惠王。惠王在位七年,又传给武成王。武成王在位十四年,传给孝王。孝王在位三年,传给燕王喜。喜即位后把他的儿子丹立为太子。燕王喜即位的第四年,也就是秦昭襄王五十六年。这一年,赵国平原君赵胜去世,任用廉颇做丞相,封为信平君。燕王喜因为燕赵两国接壤,所以派丞相栗腹前往赵国为平原君吊丧,同时送五百金给赵王做为酒资,希望和赵王作为兄弟相处。栗腹希望赵王能给他丰厚的贿赂,没想到赵王只按一般的礼节接待了他。栗腹心里感到很不高兴。回到燕国,栗腹向燕王报告说:“赵国自长平一战失败后,青壮年的人差不多都死了。他们的遗孤年纪还都很小。现在他们丞相刚刚去世,廉颇又老了,如果出其不意地出兵赵国,就能够把赵国灭掉。”

燕王不敢轻信栗腹的话,就把昌国君乐闲召来,询问他有什么想法。乐闲回答说:“赵国东边和燕国相邻,西边和秦国相接,南有韩国、魏国,北方连着胡、貊,因为受着四方的威胁,赵国人经常演习武艺,我们不能轻易出兵进攻赵国。”

燕王说:“如果我们用三倍于赵国军队的力量去进攻怎么样?”

乐闲说:“不行。”

燕王说:“如果用五倍的力量呢?”乐闲没作回答。

燕王大怒,说:“你是不是因为你父亲的坟墓在赵国,所以不想去攻打赵国啊?”

乐闲说:“大王如果不相信我的话,我请求带兵去试一试。”

群臣都阿谀奉承燕王说:“天下哪有五个人打不过一个人的道理?”只有大夫将渠独自站出来劝燕王说:“请大王不要单单想到人数的多与少,先要想到这样做是否合乎道理。不久之前您希望与赵国和好,送五百金给赵王,现在使者回来一报告就要起兵进攻赵国,如此不讲信用,不讲义气,出兵一定不会取得成功的。”

燕王听不进这些意见。于是派栗腹为大将,乐乘作为辅佐,率兵十万进攻鄗城;派庆秦为副将,乐闲作为辅佐,率兵十万进攻代城;燕王亲自带领十万军卒作为中军,在后边接应。燕王刚要乘车出发,将渠用手抓住车前绶带,垂泪说道:“请大王不要亲自前去进攻赵国,这样会让大家感到震惊和不安。”

燕王大怒,用脚去踢将渠。将渠又抱住燕王的脚,哭着说:“为臣劝大王留下是一片忠心啊。大王如果不听臣的劝告,燕国的灾祸就要来了。”

燕王更加恼怒,喝叫左右把将渠关进狱里,等到凯旋归来的时候再杀他的头。接着三路大军分头进发,一时旌旗蔽野,杀气腾腾,满心希望此去踏平赵国,大大拓展燕国的疆土。

赵王听到燕国兵马快要到了,赶快召集群臣商议抵抗的办法。丞相廉颇奏道:“燕国认为我们刚刚战败不久,又新丧丞相,军中缺少士卒。如果我们让全国十五岁以上的人都拿起兵器去助战,我们的声威一振,燕国的斗志自然就会消失,加之栗腹是个好大喜功之人,原本没有什么带兵征战的本领和谋略,庆秦更是个无名之辈,乐闲、乐乘因昌国君之事,常常来往于燕国与赵国之间,不会去为燕国尽心尽力攻打我们,所以燕国的军队很快就会被打败。”

于是廉颇推荐雁门李牧,请赵王委以重任。赵王派廉颇为大将,带兵五万到鄗城去迎击栗腹,派李牧作副将,带兵五万到代城迎击庆秦。

却说廉颇的军队到了房子城,知道燕将栗腹正在攻打鄗城,廉颇将军中精壮之士都隐藏在铁山,只用老弱之兵扎好营寨。

栗腹探得赵兵都是些老弱之人,非常高兴地说道:“我早就知道赵国的军队不堪一击。”于是便率领燕军加紧攻打鄗城。

鄗城人知道自己救兵已到,信心大增,栗腹一连攻打了十五天仍然攻不下来。廉颇率军前来救援,先派出几千疲惫不堪的士卒去挑战。栗腹留下乐乘攻城,自己亲自出阵,双方交手只一个回合,赵兵抵挡不住,大败而逃。

栗腹求胜心切,指挥燕军紧追不舍。追了有六七里路,突然伏兵四起,当先一员大将,驱车而来,大叫:“廉颇在此!来将赶快下马投降!”栗腹挥刀相迎。

廉颇武艺远在栗腹之上,所带的也都是精壮士卒,一人可抵百人。交战没有几个回合,燕军大败,栗腹也被廉颇活捉。乐乘听说栗腹被擒,正想突围逃走,廉颇派人前来招降,乐乘趁势归顺了赵国,恰好李牧率兵去救援代城也获大胜,斩了庆秦,前来报捷。乐闲带着剩下的燕军退守清凉山。廉颇要乐乘写了一封信送给乐闲,劝乐闲也不要再为燕王效力。乐闲接信也归降了赵国。

燕王得知左右两路兵马已经覆没,只得连夜奔回中都。廉颇率军长驱直入,在中都城四周筑起长围,将燕军死死困在城中。燕王无奈,只好派出使节到赵军来讲和。

乐闲对廉颇说:“原来鼓动进攻的是栗腹。大夫将渠有先见之明,苦苦难说燕王,但燕王不听,反把将渠关在狱中。如果同意与燕国讲和,一定要燕王答应任命将渠做丞相,并派他到赵国来送赔款。”

廉颇采纳了乐闲的意见。燕王没有办法,只好来到狱中召见将渠,把相印交给他,将渠推辞不受,他说:“事情不幸而被为臣言中,我怎么可以趁国家战败之机为自己谋利益呢。”

燕王说:“当初我不听你的劝告,自己找来今天的屈辱。现在要达成同赵国的和议,除你而外没人能办到。”将渠听罢,这才接下相印。

将渠对燕王说:“乐乘、乐闲虽然投降了赵国,但他们的祖上对燕国是有过大功的,大王应当将他们的妻子孩子送去,使他们不忘燕国对他们的恩德,这样同赵国的和议也可以很快达成。”燕王同意。

将渠来到赵军,替燕王向赵国谢罪,并把乐乘、乐闲的家属一同送来。廉颇答应同燕国议和,将栗腹斩首,连同庆秦的尸体一并归还燕国,然后班师还赵。

赵王封乐乘为武襄君,乐闲仍和以前一样称作昌国君,委派李牧作代郡太守。当时剧辛正为燕王驻守蓟州。燕王想到剧辛曾经和乐毅共同辅佐过昭王,让剧辛写信劝说乐乘、乐闲回到燕国来。

乐乘、乐闲想到当时燕王不听忠言,招致燕国今天大败,于是决定留在了赵国。将渠虽然作了燕国丞相,可那并非出于燕王自己的本意,所以过了不到半年,他就托病辞去了相职。燕王起用剧辛代替将渠做了燕国丞相。

再说秦昭襄王在位五十六年,年近七十,到这年秋天患病去世。太子安国君柱接替王位,这就是孝文王。孝文王即位后,把一位赵国女子策立为王后,立子楚为太子。韩王听说秦王病逝,首先身着丧服前来凭吊,履行作为臣子的礼节。各地诸侯也都派来将相大臣参加葬礼。

孝文王在祭丧后的第三天,在宫中设宴遍请所有大臣。宴席散后,孝文王回到宫中突然死去。秦国上下都怀疑客卿吕不韦为使子楚早日登上王位而用重金收买秦王周围的人,将毒药偷偷放入酒中,使孝文王中毒而死,但是由于大家心中都惧怕他,所以并没有人敢发这样的议论。

于是吕不韦同群臣一道奉子楚继了秦的王位,这就是庄襄王。庄襄王即位,把华阳夫人奉为太后,立赵姬为王后,立其子赵政为太子,去掉赵字,单名为政。蔡泽知道庄襄王非常赏识吕不韦,有立他做丞相的意思,就借口身体不适将丞相职位让给吕不韦。这样吕不韦便做了秦国丞相,封为文信侯,河南洛阳十万户土地也为他所属。吕不韦羡慕孟尝、信陵、平原、春申诸君的声望,深知自己远不可相比,他也设下馆驿招揽宾客,他网罗来的食客曾有三千人之多。

再说东周君听说秦国接连死了两个国王,国中经常发生事故,就派了一些人到各国去游说,希望联合起来趁机讨伐秦国。

吕不韦对庄襄王说:“西周已经灭掉,可是东周还留下那么一些人,自以为是文王、武王的后代,想鼓动各国对付我们,不如将东周也消灭掉,绝了那些周朝人的希望。庄襄王于是用吕不韦为大将,带兵十万进攻东周。结果捉住了东周君,占领了东周所属的巩城等全部七城。这样周朝自武王己酉年受命称王开始,结束于东周君壬子年,其间经历了三十七个国王,共八百七十三年,最后被秦朝所取代,有一首歌唱道:周武成康昭穆共,懿孝夷厉宣幽终,以上盛周十二主,二百五十二年逢。东迁平桓庄釐惠,襄顷匡定简灵继,景悼敬元贞定哀,思考威烈安烈序。显子慎靓赧王亡,东周廿六凑成双,系出喾子后稷弃,太王王季文王昌。首尾三十有八主,八百七十年零四,卜年卜世数过之,宗社灵长吉无二。

秦王趁灭周后士气正盛,又派蒙骜袭击韩国,占领了成皋、荥阳,设置了三川郡,地界一直到了大梁。

秦王说:“我曾经被当做人质扣在赵国,险些被赵王杀掉,这个仇不能不报。”

于是再派蒙骜攻打赵国,占领了榆次等三十七城,设置了太原郡。接着向南平定了上党。因为魏国的高都久攻不下,秦王增派王龁带兵五万助战。魏军几遭到失败,如姬对魏王说:“秦国之所以如此接连进攻魏国是在欺负我们,之所以能欺负我们是因为信陵君不在了。信陵君贤德的名声传遍了天下,能得到诸侯的帮助。大王如果能派人用谦卑的言辞和丰厚的金钱到赵国去将他召回,联合起各国的力量共同抵御秦国的进攻,秦国即使有一百个蒙骜一样的大将,也不敢不把魏国放在眼里。”

魏王看看形势正处在危急之中,只得采纳如姬的办法,派遣颜恩作为使者,带着相印和许多金银财物前往赵国,希望能迎接信陵君回魏。魏王在给信陵君的书信中写道:公子当年不忍看到赵国遭受危难,今天难道忍心看到魏国遭受危难吗?魏国现在十分危急啊。我和全国人都在仰首等待公子归来。希望公子原谅我过去的错误。

信陵君虽然身居赵国,又是经常有人往来于魏赵之间,把消息告诉他。他听到魏王将要派使者来迎接自己回魏国去,心中十分恼怒,说:“魏王当年把我弃给赵国,算来已经十年了,现在只是因为有了危难才想到召我回去,并非是心中想念我。”他在门前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有胆敢替魏王作使者的就杀掉。”这样一来他周围的那些人都互相告戒,没有敢劝他回归魏国的。颜恩到赵国半个月,无法见到公子。

魏王那里又不断派人来一次次催促。颜恩想请公子周围的那些人去说情,宾客们都说不敢进去通报。颜恩又想等公子外出时,在半路上和他谈一谈,谁知公子为了回避魏国使者竟连门也不出。颜恩实在是无可奈何了。

第102回 华*信陵败蒙骜 胡卢河庞煖

话说颜恩想见信陵君又没有办法见到,宾客们也不肯为他通报,正在无可奈何之中。恰好赌徒毛公和卖浆的薛公来拜访公子。

颜恩知道二人是信陵君的贵客,就上前迎住,把自己到魏国来的缘由和经过哭着对两人讲了一遍。这二人说:“信陵君府前禁止行车,我们俩个一定劝说他去解救魏国的危难。”

颜恩一再称谢,说道:“这样全仰仗两位的帮助了!”

毛公、薛公进到府内,见了信陵君,说道:“听说公子的车马将要回到自己的家乡去,我们二人特地来为你送行。”

信陵君说:“哪里有这回事?”

毛、薛二人说:“秦兵围困魏国,战争那么激烈,公子难道还不知道?”

信陵君说:“听说了,但我离开魏国已经有十年时间,现在早已成了赵国人,怎么能去管魏国的事情呢。”

毛、薛二人同声说道:“公子,话怎么可以这样讲呢!公子所以为赵国所尊重,声名遍传于诸侯,全是因为有魏国啊。说起你能结交天下朋友也是凭借了魏国的力量啊。现在秦兵围攻魏国,一天比一天紧急,而公子却不能体恤故国的危难。如果有一天秦兵攻破大梁,夷平先王的宗庙,你即使不为他的家族着想,难道也不为自己祖先留下的基业着想么?到那时公子又怎么好意思寄居在赵国呢?”

没等毛、薛二人说完,信陵君一下站了起来,脸上淌下汗水,对二人说:“先生对我的批评太对了,我差一点成了天下的罪人!”

当天就让宾客们赶紧收拾行装,自己入朝去向赵王辞行。赵王舍不得让信陵君离去,扶着他的手臂不禁流下泪来,说道:“我自从失去了平原君,倚仗公子就如同倚靠着坚固的城墙,一旦你离开我,我能靠谁来保护国家呢?”

信陵君说,“我是不忍看见先王的宗庙被秦兵夷毁,所以不能不走。如果托您的福,能保住自己的国家,我们还有相见的一天。”

赵王说:“公子过去用魏国的军队保护了赵国,现在公子去解救自己国家的危难,我怎能不用最大的力量来帮助你呢。”

于是把上将军的大印授予了信陵君,并派将军庞煖作公子的副手,点齐十万赵国军队去帮助魏国。

信陵君既然统率了赵国军队,先派颜恩回国报信,然后分别派人带着自己的信去各国求援。燕、韩、楚三国都非常敬重信陵君的为人和品德,听说由他来统率军队,三国非常高兴,都派遣了大将带兵来到魏国,听从信陵君的指挥。燕国的大将是将渠,韩国的大将是公孙婴,楚国的大将是景阳,只有齐国不肯发兵。

却说魏王盼救兵不到,正急得不行,忽然颜恩来报告:“信陵君统帅燕、赵、韩、楚四国兵马前来营救魏国。”

魏王感到这真如干渴之中得到清泉,大火之时逢降天雨,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他马上命令卫庆点齐全国兵马去接应信陵君。

这时候蒙骜正在围攻郏州,王龁在围攻华州。信陵君说:“秦国知道是我统帅军队,必然会加紧攻打。我想郏州、华州一在东,一在西,相距五百里,先派些人马把蒙骜的军队拖在郏州,然后率一队人马出其不意地奔袭华州。如果王龁吃了败仗,蒙骜也就很难自保了。”

各位大将都同意信陵君的意见。于是信陵君命令卫庆将魏、楚两国军队合兵一处,筑起连垒,用来阻挡蒙骜的进攻。同时到处插上信陵君的旗号,以迷惑敌人。当敌人进攻时只许严密防守,不许出击迎战。信陵君亲自率领十万赵军,还有燕国、韩国的兵马,不分昼夜地去奔袭华州。

信陵君把诸将召集到一起商议道:“少华山东边连着太华,西面连着渭河,秦军靠水路运粮,船都停泊在渭水,而少华山上有许多荆杞一类的树木,可以埋伏军队。如果我们派出一支军队到渭河去截袭秦军的粮船,王龁一定会带着他的全部兵马来救援,我们把军队埋伏在少华山,把秦兵引过来再袭击他们,我们一定会获得胜利。”

随即命令赵国大将庞煖带一支人马去渭河截击秦军粮船,派韩国大将公孙婴、燕将将渠各带一支人马,打着接应庞煖的旗号,在少华山左右等待;信陵君亲带精兵三万埋伏于少华山上。分派完毕,庞煖带着人马首先出发。

这时早有秦军的探子跑回向王龁报告:“魏国任信陵君为将,派兵直接朝着渭河方向去了。”

王龁听罢大吃一惊说:“信陵君非常善于用兵,今天他来救华州,不来进攻我们却去渭河截我的粮船,他是想断了我的根本啊,我必须亲自去解救。”

于是王龁传令留下一半军队继续围攻华州,另一半都跟随他前去渭河救粮船。王龁领兵快要走到少华山的时候,山中忽然冲出一支人马,打着“燕国丞相将渠”的旗号。王龁传令列成阵势,自己冲上前去与将渠交锋。两人战了没有几个回合,又有一队人马冲来,打着“韩国大将公孙婴”的旗号。

王龁急忙分兵迎敌。这时有军士来报告:“我们在渭河的粮船被赵国大将庞煖劫走了。”

王龁说道:“既然粮草已被劫走,我们只好先尽力拼杀,如果能杀退燕国、赵国这两支军队,我们再想办法。”

于是三国军队混战在一起,从中午一直打到傍晚。信陵君估计这时秦军已经疲惫不堪了,便指挥埋伏在少华山下的人马一齐冲了出来。

信陵君大声喊道:“信陵君领兵在此,秦国军兵赶快投降,不投降就消灭你们!”

王龁虽然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但是他没有三头六臂,打了这么久,身体怎么能支持得住。况且秦兵久闻信陵君英勇善战的大名,到了这个时候早吓得胆战心惊,自己性命第一,谁还去冒死拼杀。都向四面奔逃。王龁大败,损失了五万多人马,粮船全被劫走,只好带着残兵败将向南路逃走,进临潼去了。信陵君率领得胜之军,仍然分作三路,来救郏州。

却说蒙骜探听到信陵君带领精兵强将去了华州,于是赶快留些老弱军士看守营盘,虚插些“大将蒙”的旗号,与魏、楚两国军队相持在这里,自己带上所有精锐军队星夜兼程地向华州赶来,希望能与王龁汇合到一起。他哪里知道信陵君已经大败王龁,王龁也已逃走。两支军队在华阴界上相遇。信陵君冒着飞石箭雨冲在前面,左有公孙婴,右有将渠。双方一场大战,秦兵死伤一万多人,只好鸣金收兵,扎下营寨,整顿军马,准备与信陵君拼死决战。

蒙骜离开郏州后,魏将卫庆、楚将景阳探知蒙骜已经率兵离开,立刻进攻秦营,杀散秦军的老弱兵士,解了郏州之围。然后二将带了人马也向华阴杀来。正好遇到蒙骜列好阵势准备和信陵君决战,没想到二将从身后杀来。

蒙骜虽然英勇,又怎么能抵挡住五路兵马。腹背受敌,蒙骜又败了一阵,急急忙忙向西退走。信陵君率领各路军马一直追到函谷关下。五路军马扎下五个大营,每天耀武扬威地在关前挑战,一直对峙了一个多月。秦兵紧闭城门,不敢出来交战。这时信陵君才决定班师回朝。各国的兵马也都撤回了自己的国家。后来研究历史的官员们谈论这一段历史,都认为是信陵君的功劳,实际上要归功于毛公和薛公。有一首诗说:兵马临城孰解围?合纵全仗信陵归。当时劝驾谁人力?却是埋名两布衣。

魏国安釐王听到信陵君大败秦军凯旋归来,非常高兴,出城三十里去迎接。兄弟相别十年,今天又见面了,真是悲喜交集,于是二人并驾回朝。

战争胜利,论功行赏,信陵君被尊奉为上相,又把五个城作为他的领地。国家政事不论大小都由信陵君来决定。接着又赦免了朱亥擅自杀害晋鄙的罪名,重新任命为偏将。这时信陵君的威名已经震动了天下,各国都拿出许多钱来,希望能学到信陵君用兵的方法。

信陵君把宾客们平日根据他讲授的兵法写成的文章重新编纂概括,写成了二十一篇,另有七卷布阵的图表,集在一起,叫做《魏公子兵法》。

却说蒙骜和王龁带着败兵合在一起,退回秦国。他们向秦庄襄王奏道:“魏国的信陵君联合了五国的兵马,兵多将广,所以我们没能战胜他。这次出征,损失了许多兵将,我们是罪该万死。”

秦王说:“你们曾经多次立过战功,为国家开拓了疆土。今天的失败只是因为我们军队太少的缘故,并不是你们的错误。”

刚成君蔡泽启奏说:“这次几个国家能够联合起来,都是因为有了信陵君的缘故。现在请大王派一个使节到魏国去,表示希望与魏国重新友好相处,并请信陵君到秦国来,大家见一见面。等他进了我们的国界,马上抓起来杀掉,永绝后患,这样做不是一个好办法吗?”

秦王同意采用蔡泽的计谋,派人前去魏国表示友好,并邀请信陵君到秦国来。

冯驩说:“孟尝君、平原君都曾经被秦国扣押过,只是有幸逃脱。今天信陵君一定不要重蹈他们的后辙。”

信陵君也不想去秦国,于是他们把想法告诉了魏王,改派朱亥作为使者,带着一对璧去秦国答谢。

秦王见信陵君不来,谋害他的计谋不能实现,心中十分恼怒。蒙骜悄悄地向秦王献计说:“这次来的魏国使者朱亥,就是用锤将晋鄙打死的那个人。这个人是魏国的一员猛将,如果能把他留在秦国,为秦国效力就太好了,”

秦王答应了,想封朱亥官职,朱亥坚决不接受。秦王更加恼怒,命令左右把朱亥放到老虎圈去,周围都是斑斓猛虎,见到人来就要扑倒吃掉。朱亥站在老虎中间大喊一声:“哪个畜生敢过来!”只见朱亥怒睁双眼,如同两盏血染的小灯,眼角都已开裂,血溅到了老虎身上。再看那几只猛虎吓得趴在那里,四腿发抖,好长时间连动也不敢动。

秦王手下的人只好又把朱亥放了出来。秦王叹息说:“乌获、任鄙也比不上他呀!如果让他回到魏国,那好像是给信陵君添上了翅膀。”于是就逼迫朱亥投降秦国,但是朱亥就是不答应。

秦王又把他扣押在驿舍中,不给他水喝,不给他饭吃。朱亥说:“我受信陵君的信任,应当以死来报答他对我的恩德。”说罢用头去撞屋中柱子,可是柱子断了头却没破。他又把手伸进自己的咽喉,气绝身死,真是一个忠义之士!

秦王杀掉了朱亥,又把群臣召来商议。秦王说:“朱亥虽然死了,信陵君仍然受到魏王的信用。我想造成他们君臣之间的互不信任,请问大家有什么好的计策?”

刚成君蔡泽说:“过去信陵君偷用虎符援救赵国,得罪了魏王,魏王把他抛弃在赵国,不许他回魏国相见。后来因为秦国军队围攻魏国,才不得已把他召了回来。信陵君虽然联合四国,立下大功,但功高他就有震主的嫌疑,魏王难道会对信陵君那么放心么?信陵君用锤杀死晋鄙,晋鄙死了,他的那些亲属朋友一定会对信陵君深怀仇恨。大王如果能多拿出一些金钱来,派些奸细去魏国寻访晋鄙的那一帮人,多给些钱财,让他们去散布流言,说:‘各国都害怕信陵君,想把他捧为魏王,信陵君不久就要篡夺魏王的权力了。’这样魏王一定会疏远信陵君,削弱他的权力。信陵君不被魏*任了,天下诸侯之间的联合也就解体了。到那时我们再用武力去征讨他们,秦国夺取胜利就没有什么困难了。’”

秦王说:“你的计策非常好!可是魏国刚刚打败了我们,魏国太子增还在我们这里做人质,我想把他抓起来杀掉,以解我心中的仇恨,你看可以吗?”

蔡泽说:“杀掉一个太子,他们会再立一个太子,这样对魏国有什么损害呢?不如借用太子增来制造魏国君臣之间的矛盾。”

秦王恍然大悟,从此对待太子增比以往更好。秦王一面派奸细带重金去魏国,按照蔡泽的计谋行事;一面让他的手下人都来和太子增交往,借机会悄悄对太子增说:“信陵君在外边十年,结交了不少国家君主,这些国家的君臣将相没有不敬畏他的。现在他做了魏国大将,各国的兵马都归属他管辖了。这样天下的人只知道魏国有个信陵君,而不知道还有个魏王了。即使我们秦国,也害怕他的威风,想把他拥立为魏王,与他联合起来。信陵君如果做了魏王,必定要求秦国杀掉太子,好断绝人民对魏王的怀念。即使信陵君不要求秦国杀掉太子,你也只能最后老死在秦国,没办法啊。”

太子增哭着问有什么办法来避免这种结局,这些人对他说:“秦国现在正想和魏国通和,太子何必不给魏王写一封信,让魏王请你回国呢?”

太子增说:“即使魏王请我回去,秦国又怎么会肯把我放走呢?”

这些人说:“秦王想把信陵君捧为魏王,并不是我们本来的愿望,只是因为害怕他。如果太子愿意让魏国服从秦国,这才是秦国的愿望。你能这样做还愁秦王不放你回去吗?”

太子增于是写了一封密信,信中讲了各国都尊崇信陵君,秦国也准备拥立信陵君为魏王等等事情,然后讲了自己请求回国的想法。太子增把信交给这些秦王手下的人,托他们秘密地送给魏王。于是秦王也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魏王,假说朱亥生病而死,把灵柩送回魏国;一封写给信陵君,吹捧他恭贺他,同时送给他金币财物。

却说魏王因为听了晋鄙亲属和朋友们散布的谎言,心中对信陵君已经有所疑忌。等到秦国使者带来秦王国书,表示希望两国停止战争重建友谊,仔细看过,信中都是敬慕信陵君的言辞,接着又看到了太子增写来的秘信,心中更加疑忌信陵君。秦国使者把秦王写给信陵君的信和金币送到他家中,却故意把秦王在信中说的话泄露出来让魏王知道。

却说信陵君听说秦王派人来讲和,对他周围的人说:“秦国并没有遇到战争一类的事情,他们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这里面肯定是秦国使的计策。”他的话还没有讲完,家人就来禀报秦国使者来了,说有秦王写给信陵君的书信和送给他的金币。

信陵君说:“做为臣子只讲忠义,不论私交。秦王的书信和金币我是不能接受的。”使者再三表示秦王的敬慕之意,信陵君也再三地推辞。

恰好魏王派来一人,要把秦王写的信拿走看一看。信陵君说:“魏王既然知道秦王有书信给我,如果对他说我没有接受,他一定不会相信的。”于是他命人套好车辆,把秦王的书信和送来的金币原封不动地给魏王送去。

信陵君对魏王说:“对秦王的书信和金币我已经再三推辞,也没有打开。现在大王要看,只好收下给您送来,请大王决定怎样处理,”

魏王说:“信中一定讲了一些事情,不打开就弄不明白。”于是就把信打开来看,信中大致是这样写的:公子的威名早已传遍天下,各国君主没有不仰慕公子的,用不了多少时日公子就会正正当当地成为各国的领袖,但不知魏王什么时候能把王位让给你?我正盼望着这一天。信写得很直率,提前向你表示祝贺,请公子不要责怪。

魏王看过,把信递给信陵君看。信陵君对魏王说:“秦国人是很狡猾的,写这封信是为了在我们君臣之间造成不信任。我之所以不敢接受书信和礼物,正是考虑到不知其中写了些什么,恐怕落入秦王设的圈套。”

魏王说:“公子既然没有夺取王位的意思,那么请当着我的面给秦王写一封信答复他。”魏王命令从人取来纸笔交给信陵君。信凌君大致是这样写的:我受到我们君主的恩德太多了,即使以死也难以报答。身为一国之君,不能教做臣子的去谋篡王位。谢谢你送来礼物,但我誓死不能接受。

写罢,把信交给秦国使者,和金币一块儿带回秦国。魏王也派人向秦王表示感谢,并说:“魏王年纪大了,想请太子增回国。”秦王答应了。

太子增回到魏国后,又讲了许多信陵君不可信任重用的话。信陵君虽然自己心中无愧,但想到魏王对自己的猜忌并没有消失,于是就借口身体有病不再入朝,把将印、相印、兵符等都交还给魏王,从此每天只是和周围的人彻夜饮酒,或是沉溺于女色。史官们曾写过一首诗,说道:侠气凌今古,威名动鬼神;

一身全赵魏,百战却赢秦。镇国同坚础,危词似吠狺;英雄无用处,酒色了残春。

再说秦昭襄王在位三年,忽然身体得病。丞相吕不韦进宫去看望秦王,借这机会写了一封信,悄悄地让侍从交给王后。信中追述了他和王后之间过去的爱昧关系。王后旧情不断,便常常把吕不韦召进内宫,和他私通。吕不韦趁秦王有病,送给秦王一些药品,秦王吃过后,不出一个月便死了。吕不韦扶持让太子政接替了王位,这时太子政才十三岁。太子政即位后,尊封庄襄后为太后,封他的舅舅成峤为长安君,国中大事都由吕不韦决定,把吕不韦和太公相比,封号为尚父。吕不韦父亲去世,各国的君侯宾客都来吊唁,来人之多好像是逢到集市一样,车马把路都堵住了,甚至比秦王的葬礼仪式还要盛大。真是“权倾中外,威镇诸侯”。

秦王政元年,吕不韦得知信陵君已经不再掌权了,便再次提议向各国发动进攻。他派大将蒙骜和张唐进攻赵国,占领了晋阳。

秦王政三年又派蒙骜和王龁进攻韩国,韩国派公孙婴率兵抵抗。王龁说:“我第一次被赵国打败,第二次被魏国打败,都被秦王赦免了死罪,这次我一定以死来报答秦王。”

于是带领自己私家兵卒一千人,直接攻打韩军营寨,结果在混战中被杀死。蒙骜趁韩军还在混乱之中,指挥秦军进攻,打败了韩国军队,杀死了公孙婴,占领了韩国十二座城,得胜而归。自从信陵君被削夺了权力,赵国与魏国之间友好的关系也结束了。赵国孝成王派廉颇进攻魏国,包围了繁阳,还没等攻打下来孝成王就死了。太子偃继位,就是悼襄王。这时廉颇已经攻克了繁阳,正在乘胜前进。大夫郭开是个谄佞之徒,被廉颇所厌恶,廉颇在宴会上常当面斥责他。郭开对廉颇怀恨在心,就在悼襄王面前讲廉颇的坏话说:“廉颇已经老了,不能胜任大王交给他的任务,派他去进攻魏国,时间这么久了却没取得什么战果。”悼襄王听信了郭开的话,派武襄君乐乘去取代廉颇。

廉颇听说后大怒说:“我自从辅佐惠文王,作将军已经四十多年了,从没受到过挫折、失败。乐乘是什么人,他凭什么来取代我?”一怒之下,廉颇点起军卒就来追杀乐乘。

乐乘非常害怕,连忙逃回国去。廉颇赶走了乐乘就归降了魏国。魏王虽然把廉颇尊封为客将,心中却不信任他,也不委以重任。于是廉颇就到大梁住了下来。

秦王政四年的十月份,一群蝗虫从东边飞来,遮天蔽日,地里庄稼被蝗虫吃得干干净净,疫病也流行起来。吕不韦与手下人商议,命令百姓交纳粮食,凡交纳千石者,可以封给一级爵位,这在后世变成了一种惯例。这一年魏国的信陵君因为沉溺于酒色而得病死去。冯驩也因为过分悲哀,大哭而死。信陵君的宾客自杀从死的竟有百余人。从这里足可以看出信陵君是多么得到人们的信任和拥戴啊。

第二年,魏国安釐王也死去了,太子增继位,称景湣王。秦国得知魏国君王刚死,信陵君也死了,为报当年被魏国大败之仇,派大将蒙骜再次进攻魏国,占领了酸枣等二十座城,设置了东南郡。没过多久又占领了朝歌,攻下了濮阳。魏王的女婿卫元君向东逃到了野王,躲进山中。

景湣王长叹道:“如果信陵君还在,一定不会让秦兵这样横冲直撞、为所欲为。”景湣王派出使者到赵国去,希望与赵国和好。赵国的悼襄王也担心秦国到处侵扰,没有止境,正要派人去联络诸国,重新实现信陵君、平原君的那种联合。

忽然有人来报告:“燕国派遣剧辛做大将,领兵十万来侵犯我们北边的疆界。”剧辛原来是赵国人,在赵国的时候曾经和庞煖有过交往。后来庞煖在赵国做了官,剧辛投奔了燕昭王,被任命为蓟州太守。后来燕王喜被赵将廉颇围困在都城,全靠将渠讲和才使赵国罢兵,燕王认为这是一个很大的耻辱,将渠做了燕国的丞相,是出于赵国的命令,并非是燕王的本意。虽然将渠在帮助信陵君战胜秦国上有功劳,但君臣之间并不十分信任。将渠做了一年多丞相,就以有病作理由把相印交还了燕王。燕王就把剧辛召到蓟州,任命他做丞相,一起商量报复赵国的事,只是因为惧怕廉颇才一直没有动手。现在廉颇到了魏国,庞煖做了大将,剧辛很看不起他,便迎合燕王的意思说:“庞煖是个无能的人,他远不能和廉颇相比。况且秦兵占领了晋阳,赵国已兵败无力,趁这机会去进攻,一定能洗雪栗腹被廉颇生擒的耻辱。”

燕王大喜说:“我正有这个意思,你能为我带兵进攻赵国吗?”

剧辛说:“我对赵国地形很熟悉,如果能得到您的信任,我一定活捉庞煖,把他献到大王面前。”

于是燕王就派剧辛率兵十万去进攻赵国。赵王听到燕国进攻的报告,马上把庞煖找来商议对策。庞煖说:“剧辛自认为是一员老将,必定会轻敌。现在李牧正在代郡驻守可以命令他率领人马向南进发,从庆都一路过来,切断燕军的后路,我带一支军队去正面迎击敌人。这样让他们腹背受敌,就可以活捉剧辛了。”赵王按庞煖的计策行动。

却说剧辛渡过易水,取路中山一直向常山杀来,声势十分浩大。庞煖把军队驻扎在东垣,挖深沟,筑起高垒,等待燕军到来。

剧辛说:“我们是深入敌国作战,如果他们躲进城中不出来交战,那么我们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取得胜利。”他问手下诸将:“谁敢出去挑战?”

栗腹之子栗元为了给父亲报仇,愿意首先去赵军营中挑战。剧辛说:“还需要一个人前去帮他才行。”末将武阳靖请求和栗元一起去。剧辛拨给他们一万名精兵。

庞煖要乐乘、乐闲在左右列阵等待,亲自带兵迎敌。两军交锋,打了大约二十个回合,突然一声炮响,乐乘、乐闲从两翼同时冲杀过来,用强弓劲弩朝燕军乱射。

武阳靖中箭而死,栗元抵挡不住,掉转车头就逃。庞煖在后面紧紧追杀,一万燕兵,死伤三千多人。剧辛大怒,亲率大军前来接应。庞煖已经回到城中去了。剧辛企图冲进城垒没有成功,于是派人送去战书,约定第二天和庞煖在阵前单独较量。庞煖答应了。两军各自做好准备。

第二天,两军摆好阵势,吩咐:“不许施放冷箭!”

庞煖先乘战车立在阵前,喊道:“请剧将军出来相会!”剧辛也是单独乘战车出来。

庞煖在车中向剧辛欠身施礼,说:“看到将军身体健康我很高兴。”

剧辛说:“想起当年和你分别离开赵国,到今天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四十多年,我已经老了,你也老了。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真快啊!”

庞煖说:“将军曾经认为燕昭王礼贤下士,所以离开赵国到燕国去,当时许多豪杰都跟随着你,真好像云追着龙,风追着虎,可是现在,野草已经长没了金台,无终墓上的树木环绕,苏代、邹衍相继去世,昌国君也归降了赵国。燕国的运气如何,从这些就可以看到了。老将军年纪已过六十岁,孤单地生活在一个已经衰落的国家,还在贪恋兵权,拿着凶器去做危害别人的事,您想要怎么样呢?”

剧辛说:“我受到三世燕王的恩德,纵然粉身碎骨也难报答。趁我还活着,想为国家洗雪栗腹的耻辱。”

庞煖说:“栗腹无缘无故进攻赵国的鄗邑,是自找失败,自取灭亡。那场战争是燕国来侵犯赵国,而不是赵国去侵犯燕国。”两个人在阵前反反复复地辩论。

庞煖忽然大喊道:“谁能取来剧辛头颅,赏三百金!”

剧辛说:“你何必那么轻视我,我难道不能取你的头吗?”

庞煖说:“我们都身负君王的命令,还是各尽其力来较量吧。”

剧辛大怒,把令旗一摆,栗元就冲杀出来。这边乐乘、乐闲两部战车也冲过来迎成。剧辛指挥大队人马一齐冲杀,庞煖也用大队人马应战。两军一场混杀,燕军受的损失要比赵军多。天色已晚,两支军队只好鸣金收兵。剧辛回到营中闷闷不乐,想要撤兵回国,怎奈已在燕王面前夸下海口;如果不撤兵又难以取胜。正在踌躇之间,忽然守营的军士来报告:“赵国派人送来书信,现在正在辕门外,我们不敢擅自把信送来。”剧辛派人取回书信,这封信外边封缄了好几层,粘得很牢固。打开信来看,上面写着:代州太守李牧带领军队正在袭击督亢,切断你的后路,你应当尽快撤兵回去,不然就来不及了。因为我们过去交情很深,所以我不能不劝告你。

剧辛说:“庞煖想动摇我们军心啊!即使李牧的兵到了,我又害怕什么!”他命令把信交还给使者,相约第二天决一死战。

赵国使者走了,栗元对剧辛说:“庞煖的话不能不信。万一李牧带兵袭击我们背后,腹背受敌,怎么办呢?”

剧辛笑着说:“我也想到这些,我刚才之所以那么说是为了稳住军心。你现在秘密传达军令,要虚设营寨,连夜撤兵,我亲自断后挡住追击的赵军。”

谁知庞煖探听到燕军虚设营寨,同乐乘、乐闲分三路追来,剧辛边战边退。走到龙泉河,军卒来报告:“前面有很多旌旗,塞满了道路,听说是代郡的兵马。”

剧辛大吃一惊说:“庞煖果真没有骗我!”

于是不敢再往北走,改往东行,想要夺取阜城,然后奔向辽阳。庞煖的追兵赶到,在胡卢河一场大战,剧辛战败了,他长叹说:“被赵国俘虏我还有什么脸面呢?”说罢自刎而死。这一年是燕王喜十三年,秦王政五年。有一首诗叹剧辛:金台应聘气昂昂,共翼昭王复旧疆:昌国功名今在否?独将白首送沙场。

栗元被乐闲活捉斩首。燕军死伤二万余人,其余的都四散逃走或者投降了,赵国大胜。庞煖和李牧一道前进,占领了武遂、方城等地方。燕王亲自到将渠门前,央求他作为使节到赵军去认罪求和。庞煖看着将渠的情面,答应撤兵,凯旋而归。李牧仍然回代郡驻守。

赵悼襄王到城外去迎接庞煖,慰劳他说:“将军这样英勇,真好像廉颇仍然在赵国啊!”

庞煖说:“燕国已经认罪臣服了,应当趁这机会联合各国,齐心合力去对付秦国,这样才能保证将来不生灾祸。”

第103回 李国舅争权除黄歇 樊於期传檄

话说庞煖想趁打败燕国的时机,联合各国对付秦国。除了齐国追随秦国以外,韩、魏、楚、燕都派了精锐部队,多者四五万,少的也有二三万,共同推举春申君黄歇作为上将。

黄歇把各位将军召集到一起商议,说:“讨伐秦国的兵马每次出师都走函谷关,秦国人在这里防守非常严密,所以都没有成功,而且我们将士知道攻打关口的困难,都有怯战的心理。如果我们取道蒲坂,从华州向西,直接奔袭渭南,近逼潼关,也正如兵法所说,是‘出其不意’。”大家都表示赞同。

于是兵分五路,都从蒲关而过,沿骊山一路进发,直接攻打渭南。攻城没有成功,便将渭南包围起来。

秦丞相吕不韦派将军蒙骜、王翦、桓、李信、内史腾,各带五万人马去分别迎战五国。吕不韦亲自担任大将,带着他的军队在离潼关五十里的地方扎下五座营寨,排列成星状。

王翦对吕不韦说:“用五国的全部兵力围攻一座城而占领不了,可见他们的无能了。三晋离秦国很近,而且已经习惯与秦军作战,而楚国在南方,各国军队中只有楚军走的路最远,而且自张仪死后,三十年与秦国没有打过仗。如果能从我们五营军马中挑选一些精兵强将,合力进攻楚国,楚国一定支持不住。打败了楚国这支军队,其他四支军队就会望风而逃。”

吕不韦认为他讲的有道理。于是命令各营寨照常设置高垒,通插旌旗,但暗地里每营挑出一万名精兵,约定听到四更鼓响,一齐出发袭击楚军营寨。恰好李信因为督粮牙将甘回押运粮草迟缓,想将他斩首。许多将官为甘回告求赦免,李信命令改为用鞭抽打脊背一百下。甘回因而嫉恨李信,连夜投奔楚军,将王翦的偷袭计划告诉了春申君。

春申君听说大吃一惊,想去各军营通报,又怕延误了时间,于是立刻传令拔寨撤退,连夜奔驰五十里才敢慢慢而行。等到秦军冲到楚营,楚国军队已经全部撤走了。

王翦说:“楚军事先撤退,一定是有人泄露了我们的秘密。这个计策没有实现,但我们既然出兵了,就不能空手而回。”于是改道袭击赵军营寨。赵军营寨防守很坚固,攻打许久没有成攻。庞煖持剑站在营门前,喝令谁敢擅自行动马上斩首。

秦兵乱了一夜,天亮了,燕、韩、魏军都来救援。蒙骜才收兵回营。庞煖看到楚军没有来,便派人去打探,知道楚军已经撤走了。

庞煖叹气说:“联合抗秦的事情,看来以后是办不到了。”

各国将领都要求回国,于是韩国和魏国的军队先撤回本国了。庞煖对齐国追随秦国非常气愤,强迫燕军和赵国军队一同去征讨齐国,占领了饶安城以后才各自班师。

再说春申君退回郢城,其他四国都派使者来问:“楚国是这次联合进攻秦国的首领,怎么不通知我们几个国家的人,自己就先撤回来了呢?请把其中的原因告诉我们。”考烈王责问春申君,让他回答。

春申君黄歇感到又惭愧又害怕,无地自容。当时有个叫朱英的魏国人,在春申君那里做门客,知道楚国畏惧秦国,就对春申君说:“人们都认为楚国过去是个强国,到了你这一代人变得软弱起来。我不这样看。前几代君王在世时,秦国离楚国很远,西面隔着巴蜀,南面隔着两周,而且韩国、魏国又虎视耽耽地在他的后面,所以三十年中没有被秦国侵扰的忧患。这并不说明楚国的强大,而是当时整个大形势造成的。现在两周已被秦国吞并,而秦国刚刚与魏国结下仇怨,魏国早晚也会被秦国灭亡。这样,以陈、许做为通道,秦国与楚国之间的斗争今天才是个开始,君王对你的责怨以后还会有的。你何必不去劝劝君王把国都向东迁到寿春,那里离秦国较远,可以凭借长江、淮河的险阻来保护自己,可以稍微安全些。”黄歇同意他的想法,把这些话讲给了考烈王,决定选择一个吉日把国都迁到寿春去。

说起来楚国的国都最早在郢城,以后迁到都城,又迁到陈城,现在又迁到寿春,来回迁了四个地方。史臣们写过一首诗说:周为东迁王气歇,楚因屡徒霸图空。从来避敌为延敌,莫把迁岐托古公。

再说考烈王在位时间很长了,还没有儿子。黄歇到处去寻找能生育的女子送给楚王,但都没能怀孕。有个叫李园的赵国人也客居在春申君那里做舍人。李园有个妹妹叫作李嫣,很有姿色,李园想把她进送给楚王,可是又耽心日后因为没给楚王生育而失宠,心中暗想:“必须把妹妹先献给春申君,等她怀了孕再送给楚王。如果将来有幸能生个儿子,将来立为君王,就是我的外甥。”他又想到:“我如果自己去把妹妹献给春申君,就会失了尊严,还应当用个小计策,要春申君自己来求我。”

于是向春申君请了五天假回家,故意不按时间回来,到第十天才回到春申君这里。黄歇问他为什么回来迟了,李园说:“我有一个妹妹,名叫李嫣,长得非常漂亮。齐王听说了,派人来求婚。我和那个使者一起喝了几天酒,所以回来迟了。”

黄歇想:“这个女子的美貌连齐国都知道了,一定是非常漂亮的。”他问道:“已经受聘了吗?”

李园说:“正在商议,还没有聘定。”

黄歇说:“能让我见一次吗?”

李园说:“我在您的手下,我的妹妹也就如同您的侍妾婢女一样,怎么不可以呢。”

回去后李园把妹妹好好打扮了一下,送到春申君府上。春申君一见非常高兴,当即赐给李园白璧两双,黄金三百镒,把李嫣留下来陪他。不到三个月,李嫣就怀了孕。

李园悄悄地对妹妹说:“做妾和做夫人哪个更尊贵?”

李嫣笑着说:“妾怎么能和夫人相比?”

李园又问:“那么夫人和王后哪个更尊贵?”

李嫣又笑着说:“王后是最尊贵的了。”

李园说:“你在春申君府中,不过是受宠爱的侍妾罢了。现在楚王没有儿子,你又怀了孕,如果让你去侍奉楚王,若能生个儿子以后就可以立为楚王,你便是太后,这难道不比做妾好吗?”

于是李园教给妹妹一些话,要他在枕席之间如此这般地讲给春申君。李嫣都记住了。夜间躺在床上,李嫣对黄歇说:“楚王非常倚重你,对你比对亲兄弟还要好。现在你在楚国做了二十年丞相了,而楚王没有儿子,他死后只好改立他的兄弟为王。他的兄弟与你之间并不亲近信任,必定会任用自己更信任的人,你还能长期受尊宠吗?”黄歇听着没作回答。

李嫣又说:“我担心的还不止这些。你很受楚王倚重,时间久了,得罪他兄弟的地方会有不少。等他的兄弟做了国王,灾祸就会降临到你身上,大概这就不仅是保不住江东楚王封地的问题了吧?”

黄歇一听楞住了,说:“你讲得对,我没想到这些。现在应该怎么办?”

李嫣说:“我有一个计策,不仅可以免除灾祸,而且还会带来许多好处。不过那样做我心中会有愧疚,自己不好讲出来,也怕你不愿意听我讲的话。所以不敢对你说。”

黄歇说:“你在为我想办法,我为什么不听你话?”

李嫣说:“最近我自己觉得已经怀了孕,别人还不知道。幸好我侍奉你的时间还不长,如果凭借楚王对你的信任和倚重,你把我进献给楚王,楚王一定会要我去侍奉他。靠天保佑让我生一个男孩,孩子就成了楚王的亲生之子,将来继承了王位,也就是你的儿子做了国王。这样楚国就全掌握在我们手里,这比担忧那种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降临的灾祸、罪名相比怎么样?”

黄歇好像大梦初觉,大醉初醒,高兴地说:“有人说‘天下聪明的女人可以胜过男子’,你就是聪明的女人。”

第二天,黄歇就找李园来,把昨夜说的话告诉他。先悄悄地让李嫣从府中搬出,另找一个地方住下,然后黄歇进宫,向楚王说:“臣听说李园的妹妹李嫣非常美丽,给她相面的人都说她能够生育,而且命主富贵。齐王刚刚派人来想求亲,大王能不能先去求亲。”楚王听罢当即派内侍去宣召李嫣进宫。

李嫣很善于做出媚人的姿态,很快得到了楚王的专宠。到了产期,李嫣双生二子,大的起名叫捍,小的起名叫犹。楚王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马上策立李嫣为王后,长子捍为太子,李园为国舅,所受到的信任和尊敬和春申君一样。李园为人很狡诈,表面上他恭谨地奉承着春申君,内心中却在忌恨。

到了考烈王二十五年,国王生病久治不愈,李园想到他妹妹怀孕的事只有春申君知道,以后太子做了国王,不好和他相处,不如把春申君杀掉灭口。于是李园派人到处寻访勇猛有力的人,收罗在自己门下,厚赠衣食,让这些人忠于自己。

朱英听说后产生了怀疑:“李园收罗这么多专喜欢拼死的武士,肯定与春申君有关。”

朱英来到相府,对春申君说:“你知道吗,天下有无妄之福,无妄之祸,又有无妄之人。”

黄歇说:“什么叫无妄之福?”

朱英说:“你在楚国做丞相二十多年了,名义上是丞相,实际上和楚王一样有权力。现在楚王久病不愈,一旦去世,太子继承王位,你去辅佐小国王,如同伊尹、周公一样。等国王年岁大一些,就反夺他的权力。如果天愿和人愿相同,你就真的可以成为楚王。这就叫无妄之福。”

黄歇说:“什么叫无妄之祸呢?”

朱英说:“李园是国王的舅舅,但你的权位比他大。所以他外表虽然恭敬顺从,实际上却不会甘心,想偷盗同一样东西的人会相互嫉妒,这是事情本身所决定了的。听说他很长时间以来就在收罗那些不怕死的武士,做什么用呢?楚王一死,李园一定会首先去争权,而且把你杀掉灭口。这就是无妄之祸。”

黄歇说:“什么又叫无妄之人呢?”

朱英说:“李园因为有个做王后的妹妹,王宫中有什么消息他随时都可以知道,而你住的地方却在城外,有什么行动你总会落在后面。如果能让我作为大夫,命令我去伴随楚王,我就可以带领几个人在那里。楚王去世,李园必先入宫,我可以为你把他杀掉。这就是无妄之人。”

黄歇撩起胡须大笑说:“李园是个文弱的人,而且对我一向很恭谨,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朱英说:“现在你不听我的劝告,后悔就晚了。”

黄歇说:“请你走吧,让我了解一下。如果有用到你的地方再去请你。”

朱英回来等了三天,不见春申君有动静,知道他的话白说了,长叹一声说:“如果我不离开这里,大祸就会来了!我还是效仿鸱夷子皮隐居起来吧。”于是不辞而别

朱英向东到了吴下,自此隐居于五湖之间,曾经有一首诗写道:红颜带子入王宫,盗国奸谋理不容。

天启春申无妄祸,朱英焉得令郎中?

朱英走后十七天,考烈王死了。李园早已和宫中的侍卫讲好,只要听到国王那里有什么事情,首先要向他报告。他听说国王死了,马上赶进宫中,吩咐先不要发丧,接着李园把平日收罗来的那些武士带进宫中,都埋伏在棘门之内。一直到太阳落山后,才派人去通知黄歇。

黄歇听说国王去逝大吃一惊,也顾不得和身边的人商量一下,立刻驾车进宫。黄歇刚刚进了棘门,两边埋伏的武士突然冲出来,口里喊着:“秦国王后密令,春申君企图谋反立即斩首。”

春申君知道发生事变,急忙掉转车头,可是太晚了。他手下的人都被武士们杀散,自己的头也被砍了下来,抛到城外。杀了春申君,李园紧闭城门,为楚王发丧,拥立太子捍为国王,这就是楚幽王,当时太子捍才六岁。李园把自己封为丞相,独揽楚国朝政大权,李嫣则被奉为王太后,同时传令灭绝春申君亲族,收回分封给春申君的土地。

自从李园当政,春申君手下的人都逃走了,各位公子也都为疏远李园不再在朝中做事。整个楚国靠着一个幼小的国王和一个守寡的太后,朝政越发紊乱,国力日渐衰弱,楚国从此一蹶不振。

再说吕不韦对五国伐秦愤恨不已,一直思谋着进行报复。他说:“带头谋划进攻秦国的是赵国的庞煖。”于是他派蒙骜和张唐率领五万秦兵去进攻赵国。三天后又派长安君成峤和樊於期带五万军卒前去接应。

吕不韦周围的人说:“长安君年纪还小,恐怕不适宜担任大将。”

吕不韦笑着说:“为什么这样做你们是不懂得的啊。”

蒙骜的先头部队出了函谷关,经过上党,直接逼向庆都,在都山扎下营寨。长安君的军队驻扎在屯留,准备支援蒙骜。赵国派遣丞相庞煖为大将,扈辄为副将率十万兵卒迎敌,赵王授命庞煖根据战场变化,见机行事。

庞煖说:“庆都北面只有尧山最高,登上尧山可以俯望都山,应当先占据尧山。”他派副将扈辄带二万士兵先走,到了尧山下,才知道山上已有万余秦兵驻守在这里。扈辄冲上山去,杀散秦兵,然后在山上扎下营寨。蒙骜知道尧山失守,赶忙派张唐带着二万秦军来和赵军争夺这个山头。这时庞煖的大军已经赶到,两军在山下列成阵势,大战一场。扈辄站在山头手执红旗作为信号,张唐往东,旗就向东指,张唐向西,旗就向西指,赵军以红旗为指向,把张唐团团围住。张唐使出全身力量,左冲右突,怎么也不能冲出重围。恰好蒙骜率援军赶到,才把张唐接应出来,一同回到都山大营。庆都看见本国援兵已到,防守更加严密。蒙骜见久攻而不能取胜,赶忙派张唐去屯留,催促后队援兵尽快出发。

却说长安君成峤,年方十七岁,自己不懂用兵作战的事,请樊於期来商议。樊於期对吕不韦纳妾盗国的事非常痛恨和厌恶,他请长安君让左右侍从退下,把吕不韦的所做所为详详细细地讲给了长安君。

他说:“我们现在的国王并非是先王的骨血,只有你才是先王的儿子。吕不韦今天把兵权交给你,并非好意,而是担心万一把真情泄露出来,你会让现在的国王为难。所以表面上是信任你,重用你,实际上是为把你支派到外边,远离朝廷。吕不韦出入禁宫,与王太后*而无人敢管,他们夫妻父子聚在一块儿,所担心和忌恨的只有你。这次出征,如果蒙骜失败了,很可能会以此为借口将你治罪,轻的是削去官职爵位,重则要杀头。这样嬴氏的秦国就会变成吕氏的秦国,全国人都知道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你不能不认真想想这件事。”

成峤说:“你如果不对我讲我还真不知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樊於期说:“现在蒙骜被赵国困住不能脱身,很着急。你手里掌握着重兵,如果能写出一篇檄文,揭露他们*的罪行和宫墙内的阴谋、欺诈,秦国的臣民谁不想奉迎你来执掌这个国家!”

成峤用手扶着剑气忿地说:“大丈夫死就死,怎么能跪在一个商人儿子的脚下?!请将军想一个对付他们的好办法。”

樊於期对蒙骜派来催军的使者假意说:“后面的军队马上就出发,请你回去后向蒙骜将军多多致意,要他用心做好准备。”使者走了以后,樊於期替成峤起草了一篇檄文:长安君成峤向国内外的臣民们宣布:国家社稷传让承续的根本,最重要的是血统的延适。颠覆祖宗社稷的罪恶,最可恨的是施用阴谋。文信侯吕不韦这个人,以一个阳翟商人的身份,窃取了国家的权力。现在的国王政,并非是先王之子,而是吕不韦的儿子,吕不韦先用一个已经怀孕的女人来诱惑先王,然后把一个奸生之子,假作先王血脉。他们把用金钱行贿赂作为施用阴谋的手段,把奸臣贼子作为功臣。两代先王之死就是他们加害的,这怎么可以容忍呢?秦国传续三代的权力被他们窃取,有谁能抵抗他们呢?我们朝见的不是真的国王,国家的权力已经被他们偷偷地从嬴氏手中转变到吕氏手中;他们尊奉并非生身父亲的先王,最终是想篡夺君王的权力。秦国的社稷面临着危险,就连神人也震怒了!我有幸作为先王的儿子,要请求天神来把这些叛逆杀掉。我们的铠甲刀枪,因为代表着正义而发光,先王的子孙臣民,要记住先王的恩德,和我们一同作战。檄文传到,大家要磨好刀枪,做好准备,我们的军队经过时,大家不要受到惊扰。

樊於期也把檄文四下传布。秦国许多人听说过吕不韦把妾献给秦王这件事,见到檄文中有怀孕、奸生等话,都相信是真的。虽然由于害怕吕不韦的权势不敢去参加成峤的军队,但不免都有观望之意。当时慧星在东方出现,后来又移到了北方和西方,会占卜的人说这种星相预示秦国中会有一场战争,人心因此更加不安定。樊於期把屯留附近的青壮年都编进了军队,接连攻占了长子、壶关,军队声势越来越壮大。

张唐得知长安君已经造反,不分星夜地赶回咸阳报告。秦王政看见檄文大怒,把吕不韦召来商议。吕不韦说:“长安君年纪轻,不必为此处分他。这些都是樊於期搞的。他这个人有勇无谋,派些军队去很快就能把他捉住,国王不必过虑。”

吕不韦派王翦为大将,桓、王贲为左右先锋,点齐十万人马,前去讨伐。

再说蒙骜和庞煖相持在尧山,等不到长安君的接应,正在猜想的时候,接到了檄文。蒙骜大吃一惊说:“我和长安君一同出征,眼下进攻赵国没有成功,长安君又造反了,我怎么能脱开罪责?如果不调转刀枪,扫平叛逆,又怎么能解脱自己?”于是传令撤兵,把军马分成三队,亲自断后,缓缓撤离。

庞煖探听到秦军兵马移动,挑选了三万精兵,由扈辄率领走小路,埋伏在太行山的丛林野草之中,嘱咐说:“蒙骜是员老将,他一定会亲自断后。要等秦兵过完了,从后面袭击,才能得胜。”

蒙骜见先头部队走过去,没有受到阻挡,于是放下心来向前走。忽然一声炮响,身后伏兵杀出来,蒙骜回身与扈辄交战。打了很长时间,庞煖率领的大队人马赶到了。这时秦军已经没有斗志,被赵军追杀的四散奔逃。蒙骜身带重伤,仍然力战,杀死几十个秦军士卒,又用箭射中庞煖胁间。赵军把秦军重重围住,用乱箭射向蒙骜,箭矢之密如同猬毛一样,可惜秦国一员名将,战死在太行山下。庞煖得胜,撤兵返回赵国,由于箭疮不愈,没过多久也死了。

再说张唐、王翦带兵到了屯留,成峤非常害怕。樊於期说:“你今天已经是骑虎难下,况且我们三座城里有十五万士卒,背城拼死一战,谁胜谁负还很难说,有什么可害怕的。”

樊於期把人马列在城前等待着王翦。王翦也列阵相对,他对樊於期说:“国家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让你胁诱长安君造反?”

樊於期在车上欠身说:“有谁不知道秦王政是吕不韦奸生的儿子。我们世代都受到国家的恩泽,怎么可以忍心看到嬴氏用血创下的基业被吕氏篡夺?长安君是先王的血脉所养,所以我尊奉他。将军如果还能怀念先王,和我们一同举义杀向咸阳,杀掉*,废掉假国王,扶立长安君继位,那么还可以封给你爵位,同享荣华富贵,这不是好事吗?”

王翦说:“太后怀孕十月而生下今天的国王,国王是先王的亲生儿子,这是没有疑问的。可是你造谣诽谤,污蔑国王,已经犯下满门抄斩的罪过,现在你还花言巧语粉饰自己,动摇军心。等到把你抓住,必定碎尸万段!”

樊於期大怒,瞪圆眼睛大喊一声,挥动长刀冲入秦军阵中。秦军看见樊於期勇猛无比,没人敢挡。樊於期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王翦指挥军队几次把他围住,都被他杀将夺路突破包围,秦兵死伤极多。当日天色已晚,各自收兵回营。

王翦把营寨扎在伞盖山,暗想:“樊於期这样骁勇,很难迅速战胜,必须用计谋来击败他。”

王翦询问手下人:“谁和长安君熟识?”

末将杨端和站出来说:“我曾经在长安君门下作过宾客。”

王翦说:“我写好一封信交给你,你去送给长安君,劝他早一点归顺秦王,不要自取灭亡。”

杨端和说:“我怎样才能到城里面去呢?”

王翦说:“等到交锋的时候,趁他们收兵的机会,你穿上他们的衣服,混入城中。看到我们进攻很猛烈,你就去见长安君,长安君肯定会有变化。”杨端和听从王翦的计策。

王翦当下写完信封好,交给杨端和,让他去见机行事。接着王翦派桓带一支人马攻打长子城,派王贲带一支军队去攻打壶关城,王翦自己来进攻屯留,三处一齐攻打,使敌人不能互相接应。

樊於期对成峤说:“现在应乘王翦分派军队之时与他决一胜负。如果长子、壶关失守,秦兵声势更大,我们就很难取胜了。”

成峤年轻,胆小懦弱,流着鼻涕眼泪说:“这事情是你出谋策划的,你自己看着做吧,不要耽误了我的事。”

樊於期挑选了万余名精兵,打开城门出去挑战。王翦假装败了一阵,向后撤退了十里路,扎营在伏龙山。樊於期得胜回城,杨端和看准机会混到军卒中进入城内。因为他是本城人,就住在了自己亲戚家中。

成峤问樊於期说:“王翦的人马如果不退应当怎么办?”

樊於期回答说:“今天这一仗,已经挫伤了敌人的锐气,明天应该带领所有人马一起出战,一定要活捉王翦,直接打进咸阳,扶立你成为国王,才算完成了我的心愿。”

第104回 甘罗童年取高位 嫪毒伪腐乱秦

话说王翦带兵向后撤了十里,吩咐将士挖沟筑垒,分兵把守住险要之处,不准出营作战,同时又派出二万人马前去支援桓、王贲,催促他们尽早拿下那两座城来。樊於期接连几天率领着所有精锐部队来到秦军营前挑战,但不管樊於期怎样叫骂,秦军只是按兵不动。

樊於期以为是王翦害怕自己,正准备分拨出一些人马去帮助长子、壶关两城的守军,忽然军士来报告:“长子、壶关二城已被秦兵攻下。”樊於期大吃一惊。为了不让成峤受到惊扰,他把营寨移往城外。

却说桓、王贲听说王翦退守伏虎山,便带着人马前来汇合。二人对王翦说:“长子、壶关二城都已经收复了,我们留下了一些将士防守,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

王翦大喜,说:“屯留城这回被孤立起来了,只要捉住了樊於期,我们就可以撤兵。”王翦的话还没讲完,守营的军卒进来禀报:“辛胜将军奉秦王之命已经来到营寨外边。”

王翦出城把辛胜接入帐内,问他此行有什么事。辛胜说:“一个是因为将士们连日征战非常劳苦,秦王命我来犒劳全军,颁布赏赐;二来秦王非常仇恨樊於期,要我告诉将军,必须活捉他,让秦王亲自斩首,以解其恨。”

王翦说:“将军到这里,正好给我们助一臂之力。”王翦犒赏三军,然后命令桓、王贲各带一支人马,出营埋伏在左右两侧,叫辛胜带五千士卒前去挑战。

再说成峤听到长子、壶关失守,急忙派人召樊於期进城商议。樊於期说:“我只在几天之内就与王翦进行一场决战,如果不能取胜就和你一起到北边的赵国、燕国去,联合诸侯共同诛杀假秦王,保住秦国社稷。”

成峤说:“将军一定要多加小心。”

樊於期赶快返回营寨。守营军卒进来报告:“秦王新派将军辛胜来营前挑战。”

樊於期说:“辛胜是个无名小卒,等我先去把他除掉。”于是带着人马出营应战。两人只打了几个回合,辛胜向后败退,樊於期求胜心切,倚仗着自己的勇猛紧追不舍。大约追了五里路,桓、王贲两支伏兵突然杀出来,樊於期大败,想急忙收兵回城,但王翦的兵已经布满城下。樊於期大展神威,左冲右突,杀开一条血路,城中军士连忙打开城门,放他进城去了。

王翦马上把城包围起来,接二连三地发动进攻。樊於期每天不分昼夜,亲自在城内巡察,不知疲倦。

杨端和在城里听到秦军攻城很猛烈,城中形势很危急,于是乘着夜色求见长安君成峤,口中声称:“有机密的事情求见。”

成峤见他是以前自己的门客,便请他进来。杨端和请成峤让左左从人退下,然后告诉他说:“秦国的强大您是知道的,即使六国联合起来也不能战胜秦国,您今天想靠着这一座孤城来和秦国军队对抗,绝不会有侥幸取胜的希望。”

成峤说:“樊於期对我说今天的国王并不是先王所生,教我这样去做,这不是我原来想做的。”

杨端和说:“樊於期倚仗他的匹夫之勇,不考虑事情的成败,挟着你去做冒险的事。现在他传檄各郡、县,没有人起来响应,而王翦将军正在猛烈攻城。城被攻破后,你靠什么来保全自己呢?”

成峤说:“我想去赵国、燕国,联合各位君侯,你看这样可以吗?”

杨端和说:“赵肃侯、齐湣王、魏国信陵君、楚国春申君都曾经搞过联合的事,但刚刚联合起来就很快分手了,所以联合搞不成该是很清楚的了。六国之中有哪一个不畏惧秦国?你要去的那两个国家,只要秦国派个人去威胁一下,他们就会把你捆起来,送给秦王,那时你还想活命吗?”

成峤说:“你帮我想想该怎样做?”

杨端和说:“王翦将军也知道你是被樊於期诱惑的。他有一封密信,要我转交给你。”杨端和把信呈给成峤。打开一看,信中写道:论亲缘你是国王兄弟,讲尊贵已经封侯,怎么能去听信那些无稽之谈,去做这种意想不到的事情,自取灭亡,这难道不是很可惜吗?对于罪魁祸首樊於期,你若能砍下他的脑袋献给秦军,自己回来认罪,我会为你保奏秦王,秦王也会宽恕你。如果你迟疑不决,后悔就来不及了。

成峤看完信,流着泪说:“樊将军是个忠诚正直的人,我怎么能忍心杀害他呢?”

杨端和叹口气说:“你说的都是那种女人的仁爱啊!你若不同意我的做法,我就告辞了。”

成峤说:“请你和我相伴几天,不要离开,你所说的话让我想想再做商议。”

杨端和说:“希望你不要把我说的话告诉其他人。”

第二天,樊於期驾车来到成峤这里,对他说:“秦兵进攻很猛烈,人们都有些惊慌害怕,看来这座城很快就守不住了,我想和你去燕国、赵国,然后再做将来的打算。”

成峤说:“我的宗亲家眷都在咸阳,现在跑到别人国家去躲避,他们能收容我们吗?”

樊於期说:“各国都遭受过秦国的残暴之苦,何必担心他们不容留我们?”

正说话间,外边来人报告:“秦兵在南门挑战。”樊於期再次催促成峤早下决心,说:“你如果今天不走,以后就出不去城了。”成峤仍然犹豫不决。樊於期只好提刀登车,从南门出来再与秦兵交战。

杨端和劝成峤登城观战,只见樊於期在秦军中苦苦鏖战,最后终因人困马乏,抵挡不住,奔回城下,喊叫:“开门!”杨端和持剑立于成峤身旁,大声说:“长安君已经决定全城归降秦军了,樊将军请你自便吧。谁敢打开城门就杀掉他!”说罢从袖中拿出一面旗子,上面写着一个“降”字。

成峤左右都是杨端和的亲戚,他们把降旗竖起来。这些全不由成峤做主,成峤只能掉掉眼泪而已。

樊於期长叹一声,说道:“这个孩子不值得去辅佐他啊!”秦兵把樊於期团团围住,因为秦王有令,要活捉樊於期,所以军兵不敢施放冷箭。樊於期重新杀开一条血路,远远地朝燕国跑去。王翦追了一会儿没有追上。杨端和让成峤打开城门,让秦兵进城。

王翦把成峤幽禁在公馆中,派辛胜去咸阳报捷,并请示如何处理长安君。秦太后去掉簪子代长安君请罪,请求赦免他的死罪,并且乞求吕不韦在秦王面前说些好话。秦王政发怒说:“如果不把反叛的人杀死,以后骨肉兄弟说不定都会效仿他的。”

于是派使者去告诉王翦,命令他在屯留将长安君斩首。凡是跟随成峤的军兵官吏也一概斩首。全城百姓都迁到临洮去,同时悬赏捉拿樊於期:“有谁能捉住樊於期献给秦王的,奖赏给他五座城池。”使者到屯留宣布了秦王的命令。成峤看到自己不能被秦王赦免,便在馆舍中上吊自杀了。王翦割下他的头,悬挂在城门上。军卒官吏被杀死的有几万人,整个屯留的百姓全被迫迁走,屯留成了一座空城。这是秦王政七年的事。有一首诗曰:非种侵苗理合锄,万全须看势何如?屯留困守终无济,罪状空传一纸书。

这时候秦王政已经长大成人,身长八尺五寸,生得非常魁伟英俊,质性聪明,胸中志气高远,遇事机敏决断,并不事事都由太后和吕不韦做主。平息了长安君的内乱,秦王政便有意为蒙骜报仇,召来各位文臣武将商议。

刚成君蔡泽说:“赵国与燕国之间有着几代人的仇恨,燕国归附赵国并不是出于真心。我想请秦王派我做使者到燕国去,让燕国给我们送来人质,俯首称臣,把赵国孤立起来。然后,我们和燕国共同讨伐赵国,借此机会可以在河间一带扩大秦国的疆域,这对我们有莫大的好处。”

秦王很同意蔡泽的意见,于是就派他去见燕王。蔡泽对燕王说:“燕国、赵国都是有万乘车马的大国,可是打了一仗,栗腹被杀害,再打一仗,剧辛也被杀死,大王忘记了这两次被赵国打败的仇恨,反而和赵国一起来进攻西边的秦国,与秦国作战,打胜了得到好处的是赵国,失败了受到损失的却是燕国,我这是为燕国的利益着想,燕赵之间的联合对燕国来说是太不公平了。”

燕王说:“我并不是真心情愿与燕国和好,我们的力量不能和赵国相抗衡,有什么办法?”

蔡泽说:“现在秦王想报五国联合进攻秦国之仇,我知道燕国与赵国之间有几世之仇,你们跟随赵国出兵是迫不得已的。如果国王能相信我所讲的,把太子派到秦国作为人质,同时请秦国的一位大臣来燕国作丞相,那么秦国和燕国之间的友好关系就如胶似漆了。这样把两国的力量结合在一起去向赵国报仇雪耻就不难了。”

燕王听信了蔡泽的话,把太子丹派到秦国去做人质,并请秦王派一个大臣来燕国作丞相。吕不韦想派张唐去燕国,请太史算了一卦,也是大吉之卦。张唐却推说自己有病不肯去燕国。吕不韦亲自驾车去请他出使燕国,张唐推辞说:“臣几次攻打赵国,赵国对我深深忌恨,今天要臣到燕国去,必须路经赵国,所以臣不能去。”吕不韦再三强令他去,张唐却执意不接命令。

吕不韦回到府中,自己坐在屋子里想,张唐为什么坚决不去燕国。吕不韦身边有个叫甘罗的,是甘茂的孙子,当时只有12岁。甘罗看见吕不韦脸上很不高兴,进来问他:“您心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吕不韦说:“你一个小孩子能知道什么,跑来问我?”

甘罗说:“在您门下做事的人最重要的是能为您分担忧患。您心里有事又不让我们知道,我们想效忠您也没有地方呀。”

吕不韦说:“我曾经派刚成君到燕国去了一次,太子丹已经到秦国了。现在想让张唐去那里做丞相,占卜也认为是大吉的事,可是他坚决不去,这就是我不高兴的原因了。”

甘罗说:“这是一件小事,您为什么不早对我讲?请您允许我到张唐那里去一趟。”

吕不韦生气地连声喝叱甘罗:“去,去!我亲自去请他都不行,你一个小孩就能说动他了吗?”

甘罗说:“过去项橐七岁就能做孔子的老师,现在我十二岁了,比项橐还大五岁,您该让我去试一试,没有效果再叱责我也不晚。怎么可以看不起别人,动不动就给人颜色看呢?”

吕不韦听甘罗说出这番话感到很惊奇,连忙回嗔作笑,谢甘罗说:“你这个孩子如果真能让张唐同意到燕国去,事成以后可以封你卿位。”甘罗辞别吕不韦就去见张唐。

张唐虽然知道甘罗在吕不韦门下做事,但见他年纪小而看不起他。张唐问他:“你这个小孩子来这里自己找不痛快吗?”

甘罗说:“我是特地来为你吊唁的。”

张唐说:“我遇到什么事了要你来吊唁我?”

甘罗说:“您认为自己的功劳和武安君相比怎么样?”

张唐说:“武安君打败了南边强大的楚国,威镇北边的燕国、赵国,东征西战,打了无数胜仗,占领了无数城池,我的功劳不如他的十分之一。”

甘罗说:“那么如果用应侯和文信侯吕不韦相比,你看谁更专权呢?”

张唐说:“应侯当然不如文信侯专权。”

甘罗说:“你是不是清楚地知道文信侯的权力要比应侯大?”

张唐说:“这我怎能不知道?”

甘罗说:“当年应侯要派武安君去攻打赵国,武安君不肯去,应侯一怒之下把武安君赶出了咸阳,死在了杜邮,今天文信侯亲自请您去燕国做丞相,而您执意不肯去。应侯因为同样的原因不能宽容武安君,难道文信侯还能宽容你吗?你离死的日子不远了。”

张唐听罢怕得连脸色都变了,连忙相谢说:“感谢你来教导我。”于是便采纳甘罗的建议,到吕不韦那里去请罪。

张唐当天就赶忙收拾行装,准备出发。甘罗对吕不韦说:“张唐听了我的劝说,是不得意而去燕国的,然而心中仍然害怕途经赵国。请你借给我五乘车马,我先去把此事和赵国讲一讲。”

吕不韦已经了解了甘罗的才能,进宫对秦王说:“甘茂的孙子甘罗,虽然年纪很小,但名家子弟,特别聪明。张唐推说有病,不肯到燕国去做丞相,甘罗到那里和张唐一谈,就把张唐说服了。现在甘罗又请求先去和赵王谈一谈,请您派他去吧。”

秦王宣甘罗入朝。只见他只有五尺来高,生得眉清目秀,就像画上画的一样。秦王心里已经十分喜欢上了。

秦王问他:“你见到赵王准备怎样讲呢?”

甘罗回答说:“我要先看看赵王喜欢什么,害怕什么,然后看准机会再同他谈。讲话要像湖中水波一样,随风而变,这是不能事先决定的。”秦王交给他十乘好车马,一百多个仆从,同他一起去见赵王。

赵国悼襄王已经听到了燕秦通好的消息,正在担心这两个国家一起来对付赵国,忽然军卒来报:“秦国使者来到。”

赵王喜不可言,出城二十里去迎接甘罗,赵王见甘罗这么小,心中暗暗称奇,问甘罗说:“过去为秦国打通三川道路的也姓甘,那是你的什么人?”

甘罗说:“那是我的祖父。”

赵王说:“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甘罗回答:“十二岁。”

赵王说:“秦国没有年纪大些的人来当使者吗?怎么会轮到你呢?”

甘罗说:“秦王任用人是各派各的用处,年纪大的人去担负大的责任,年纪小的人去办小事。我的年纪最小,所以派我来赵国当使者。”

赵王见他说话机敏磊落,心中又暗暗称奇,问甘罗说:“你今天受委屈到我们这个小国来,有什么见教?”

甘罗说:“大王听说太子丹到秦国去做人质了吗?”

赵王说:“听说了。”

甘罗说:“大王听说张唐要去燕国做丞相了吗?”

赵王说:“也听说了。”

甘罗又说:“提起太子丹到秦国去做人质,说明燕国不敢欺骗秦国,张唐去燕国做丞相,说明秦国不欺骗燕国。燕秦两国不互相欺骗,而赵国就有危险了。”

赵王说:“秦国与燕国和好是为什么呢?”

甘罗说:“秦国与燕国和好是为了共同进攻赵国,在河间一带地方扩展秦国的疆土。大王不如割让五座城池给秦国,满足秦国在河间扩展疆土的愿望。我去对秦王说,制止张唐之行,断绝秦国和燕国的联合,反过来与赵国和好。赵国去进攻弱小的燕国,秦国不去救援他,这样赵国得到的何止于五座城池?”赵王听罢非常高兴,赐给甘罗黄金百镒,白璧两双,把五座城池的地图交给他,请他回去向秦王报告。

秦王高兴地说:“河间的疆土,靠一个孩子就拓展了。你的智慧要比你的身材大得多啊。”于是便不派张唐去燕国了。张唐也深深感谢甘罗。赵国听说张唐不去燕国了,便知道秦国不再帮助燕国,于是命令庞煖、李牧两支军队合兵进攻燕国,占领了上谷的三十座城池。

赵国把其中的十九座据为己有,另外十一座送给了秦国。秦王封甘罗作上卿,并把过去封给甘茂的田地、宅院赐给他。现在流传的甘罗十二岁做丞相正是这段事情。有诗为证:片言纳地广河间,上谷封疆又割燕。许大功劳出童子,天生智慧岂因年?

又有诗说:甘罗早达子牙迟,迟早穷通各有时。请看春花与秋菊,时来自发不愆期。

燕国太子丹在秦国,听说秦国背叛了燕国又与赵国和好,整天如坐针毡,想逃回燕国,又担心闯不过城关。于是太子丹想和甘罗做朋友,请他帮助想一个返回燕国的办法。

忽然有一天晚上,甘罗梦见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人,手里拿着天符走来说:“奉上帝的命令,召你回天上去。”于是甘罗就突然死去了。甘罗有那么高的才能却没有长寿,太可惜了。太子丹于是便留在了秦国。

却说吕不韦因为深受庄襄后的宠爱,平时出入内宫,肆无忌惮。直到秦王年岁渐渐大些了,且英明过人,才开始有点为自己担心。无奈太后淫心愈大,常常召他去甘泉宫。吕不韦担心有一天奸情败露给自己招来大祸,所以想找一个人来代替自己,思来想去,能称太后心意的,实在太难寻到。

有一天,吕不韦听说街上有个叫嫪大的人,精力过人,*成性。秦国人称品行低下的人为毒,所以嫪大也被称为嫪毒。有一次嫪毒犯了淫罪,吕不韦私下活动,要人把他赦免了,留在自己府中做舍人。

后来在适当的机会,吕不韦将其介绍给太后,说:“太后想见见这个人吗?我把他请进宫来?”

太后笑着没有回答,过了半天才说:“你不是说着玩吧?这些外人怎么能进入内宫?”

吕不韦说:“我有一个计策,先让人告发他过去所犯的罪,处他以腐刑,然后太后多送些财宝给行刑的人,让他们假装阉割,再用宦官的名义在宫中做事,不就可以长期让他留在宫中了吗?”

太后高兴地说:“这个办法想得好。”

于是交给了吕不韦黄金百镒。吕不韦悄俏把嫪毒找来,把其中的缘故告诉给他。嫪毒听吕不韦一说,觉得是一场奇遇,马上答应下来。吕不韦果真唆使人告发了嫪毒的淫罪,判处腐刑,又把百金分送给主刑的官吏,假做阉割,拔掉嫪毒的胡须、眉毛。做过这一番手脚,就将嫪毒混在内侍之中送进宫去,太后将嫪毒留在宫中侍候,夜里令他陪寝,胜过吕不韦十倍。

第二天,太后重赏吕不韦,酬答他的功劳。吕不韦也侥幸自己脱出身来,太后和嫪毒相处如同夫妇,没过多久,太后就怀了身孕。太后担心生产时隐瞒不住,就假说生病,要嫪毒请来算卦的人,用重金笼赂住,说宫中有祟,应当请太后去二、三百里以外避祟。

秦王政对吕不韦的事很是怀疑,也觉得太后走得远些可以断绝他们俩个人的来往,于是说:“雍州在咸阳西边二百余里,而且过去的宫殿都还在,太后到那里去住是很好的。”

太后迁居雍城,嫪毒作为陪同一块儿去雍城。自从离开咸阳,太后就住在雍城故宫,故宫名为大郑宫。嫪毒与太后往来更加无所忌讳,两年之中,接连生了两个孩子,藏在新盖的密室中哺养。太后和嫪毒商量好,以后秦王去世,就让他的孩子来继位。外边有些人知道宫中隐情,但没人敢传说出去。太后奏请秦王封给嫪毒土地,用来表彰他侍候太后的功劳。秦王根据太后的意思,封嫪毒为长信侯,并把山阳这块地方赐给了他。嫪毒突然发迹,更加为所欲为。太后每天的赏赐无法计算,宫室车马,田园游猎,无论事情大小都由他来决定。嫪毒养着侍仆、家僮几千人,为求宦途,愿意到他门下做舍人的也有千余人。嫪毒又与朝中权贵结成一党,趋颜附势的小人们也争着依附于他。这样一来,嫪毒的声势反超出了文信侯。

秦王政九年的春天,出现了慧星,拖着很长的尾巴。太史占卜说:“这种天相预示国中会有兵变。”说起来秦襄公设立鄜畤用以祭祀白帝,后来德公迁都雍城,在城郊设立天坛,秦穆公又设立宝夫人祠,年年祭祀,成为例规。迁都咸阳以后,这个规矩仍然保留着。秦王政每年逢到祭祀的时候都要到雍城来朝见太后,因为要举行祭祀典礼,就住在祈年宫。

这年春天,又到了祭祀的日子,适逢出现慧星。出发前,秦王要大将王翦在咸阳城里耀兵三天,和吕不韦一块儿镇守都城,桓带三万士卒驻扎在歧山,然后秦王起驾来到雍城。这时秦王已经二十六岁,还没有加冠。太后命令在德公庙里举行加冠典礼,赐文武百官畅饮五天。太后和秦王在大郑宫中宴饮。

也是嫪毒享福太过,合该生出事情来。嫪毒与达官显贵们一起饮酒赌博,到了第四天,他和中大夫颜泄相赌,连输几局,酒也喝得半醉了,他要求以前输掉的都不算,颜泄也醉了,就是不同意嫪毒赖帐。嫪毒起身抓住颜泄,打了两个耳光。颜泄也不相让,也伸手抓去了嫪毒的冠缨。嫪毒大怒,瞪圆眼睛大声喝叱说:“我是当今国王的假父,你们这些穷小子,怎么敢和我相抗?”颜泄害怕了,离席而走。

恰好秦王从太后那里饮完酒出来,刚好遇到颜泄。颜泄跪到地下叩头,大声哭泣着请求秦王赐死。秦王政是个有心机的人,他一句话没有说,要左右人把颜泄扶到祈年宫,然后细细询问其中缘故。颜泄把嫪毒打自己耳光,自称是国王假父的事讲了一遍,说:“嫪毒实际上并不是宦官,他假装受了腐刑,偷偷地侍奉太后,现在已经生下两个孩子,藏在宫中,不久以后就想谋篡王位。”

秦王政一听,非常愤怒,悄悄拿出兵符去召桓,要他带兵前来雍城。内史肆、佐弋竭两个人,平日接受了不少太后、嫪毒送给的金钱,成了他们的死党。他们听到了秦王召兵的消息,连忙跑到嫪毒府中报告,嫪毒这时酒已经醒了,听到报告大吃一惊,连夜到大郑宫,求见太后,如此这般地诉说了一遍。

嫪毒说:“事情既然已经这样,除非乘桓的兵马还没到,派所有的守宫卫士兵卒和手下从人攻打祈年宫,把国王杀掉,我们夫妻还有保全自己的可能。”

太后说:“守宫的士卒会听我的命令吗?”

嫪毒说:“用太后玉玺充当国王御宝,就说:‘祈年宫有贼,国王有令,要你们快去救驾。’这样兵卒们不会不去。”

太后这时候也没了主意,说:“就照你想的去做吧。”于是把玉玺交给了嫪毒。

嫪毒写了一张国王御书,盖上王后的玉玺,把宫中卫士、兵卒、自己手下的从人都召集齐了,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嫪毒和肆、佐弋竭分别带着这些人围住了祈年宫。秦王政站到台上问这些军卒怎么敢来祈年宫闹事,军卒们说:“长信侯嫪毒传令说这里有贼人,要我们来救驾。”

秦王说:“除了长信侯这个贼,宫里还有什么贼人?”

卫士兵卒一听,马上走掉了一半,剩下一半胆大的掉过兵刃就和嫪毒手下的那些从人打斗起来。秦王下令:“谁能生擒嫪毒,赏钱百万;能杀掉他献上首级的,赏钱五十万;能杀掉嫪毒一名死党的,赐给一级爵位,不论尊卑,赏赐完全相同。”于是宫中宦官、马伕都出来和嫪毒这伙人相搏斗。

百姓们听说嫪毒要造反,也都前来帮助军卒围杀嫪毒。嫪毒手下的从人被消灭了几百人,嫪毒夺路冲出东门逃走,正遇见桓大兵,被活捉。内史肆、佐弋竭也被捉住,统统交给狱吏拷问招供。秦王政亲自到大郑宫搜索,在密室中找到了嫪毒奸生的两个孩子,命令左右把孩子装在布袋中杀死。太后暗暗心疼,但不敢出来救护,只好躲在屋里流泪。秦王政不去朝见母亲,直接回到祈年宫。

秦王认为太史所占星象果真应验,赐他十万块钱。狱吏把嫪毒供词献上,说:“嫪毒假受腐刑入宫,是文信侯吕不韦的主意,他的同党查有内史肆、佐弋竭等二十余人。”

秦王命令嫪毒在东门外车裂处死,灭其三族。肆、竭也被斩首。嫪毒手下从人,凡是参加反叛格斗的处死,没参与谋乱的远远迁移到四川去,被迁走的竟有四千多家。太后使用玉玺帮助嫪毒造反,不能再做国母,减去她的俸禄,迁居到最小的离宫——棫阳宫去,并派了三百名兵卒看守,对进出棫阳宫的人都要严加盘问。太后这时,如同一个囚妇一样,实在太丢人了。

秦王政平息了嫪毒之乱,回到咸阳。尚父吕不韦,假说有病,不敢出来进见秦王。秦王想将吕不韦一起处死,征求诸位大臣的意见,大臣们平时和吕不韦有交往的很多,都说:“吕不韦曾经辅佐先王,对国家有过大功,而且嫪毒不是当面为证,是虚是实都没有凭据,所以最好不要把吕不韦和嫪毒一样治罪。”秦王赦免吕不韦,不杀他,但免去了他丞相之职,收回了相印。桓擒拿嫪毒有功,加封进级。

这一年夏天四月里,天气突然变得寒冷,下起大雪,百姓冻死许多。民间都在议论:“秦王贬谪太后,令她迁居,儿子不认母亲,所以天要降雪。”

大夫陈忠向秦王进谏说:“天下没有没有母亲的儿子,应该让太后回到咸阳来,尽到儿子的孝道,这样天气也会很快变好。”

秦王大怒,要左右剥去陈忠的衣服,把他放在蒺藜上边,用锤子砸死,把尸体放在殿前,旁边贴着一张榜,上面写着:“有为太后的事情来进谏的,就和他一样!”但尽管如此,国中进谏的大臣仍然相继而来。

第105回 茅焦解衣谏秦王 李牧坚壁却桓

话说大夫陈忠死后,相继来进谏秦王的大臣仍然不少,秦王都命令杀掉,把尸体列于殿前,前后共有二十七人为此丧命,这时齐国国王建到秦国来朝见,赵悼襄王也来了,秦王在咸阳宫置酒款待他们。看到殿前放着许多尸体,他们问明其中的原因,都叹息着,悄悄议论秦王的不孝。

当时有个沧州人叫做茅焦,到咸阳来玩,住在旅店里,同屋的人偶然讲起这件事,茅焦气愤地说:“做儿子的囚禁母亲,真是天地颠倒过来了。”他喊店主人送洗澡水来说:“我要洗一个澡,明天一早就去叩宫门,入谏秦王。”

同屋的笑他说:“那二十七个人都是国王的亲信大臣,他们的话国王尚且不听,一个接一个地被处死了,怎么就缺少你这样一个没名的人呢?”

茅焦说:“进谏的人到二十七个就没有了,国王就不听劝谏了,如果自二十七人后,仍有人进谏,国王听还是不听,现在还说不定,”同屋的人都笑他愚蠢。

第二天一早,才五更天气,茅焦起来,跟店主人要饭饱吃一顿。店主人拉住他的衣服,要他不要去进谏,没想到茅焦脱下衣服径自走了。旅店中的人都猜想茅焦必死无疑,他们把茅焦的包囊打开将里面的衣物都分掉了。

茅焦来到王宫前,伏在尸体上大声呼喊:“我是齐国客人茅焦,要上殿进谏国王!”

秦王派内侍出来询问:“你为什么事情来进谏呵?你的话是不是和太后的事情无关?”

茅焦说:“我正是为太后的事情来的。”

内侍回报秦王说:“他果然是为太后的事情来的。”

秦王说:“你可以让他看看殿前的尸体。”

内侍对茅焦说:“你看不见那里死人已经堆成堆了吗?你怎么这样不怕死?”

茅焦说:“我听说天上有二十八个星宿,降生到地上,就成为正直的人。现在死了二十七个人了,还缺一个,我所以到这里来,就为凑足这个数。古往今来哪个圣贤不死,我又怕死做什么?”内侍又去回报秦王。

秦王大怒,说:“这个狂妄的人诚心违反我的禁令!”吩咐左右:“在殿前烧开一大锅开水,把他扔在里边煮烂,让他连个全尸也得不到,看他怎么去凑足二十八个数?”

于是秦王按剑而望,眉毛倒竖,口头吐着唾沫,一付怒不可遏的样子,连声喊道:“把那个狂妄的人拖进来煮死!”

内侍去唤茅焦,茅焦故意迈着小细步,不肯快走,内侍催促他走得快些,茅焦说:“我见到国王,马上就会死去的,让我多活一会儿不可以吗?”内侍有些可怜他,扶着他慢慢走进宫去。

茅焦来到殿前台阶下再一次叩头,向秦王奏道:“我听说有这样一句话:‘有生命力的人,不忌讳他的死,有执掌国家能力的人不忌讳别人谈论国家兴亡;忌讳别人谈论国家兴亡的,国家就难于生存,忌讳别人说他死的人却没有长寿。’说起生死存亡的道理,是圣明的君主所要用心研究的,不知大王您是不是想听?”

秦王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说:“你有什么想法,试着说一说吧,”

茅焦说:“忠臣不应当向君主说阿谀奉承的话,圣明的君主不能有不理智和悖逆于常理的行为。君主有了悖于常理的行为而做臣的不指出来,是臣子有负于君王;臣子向君王提出衷恳有用的建义而君王不采纳,是君王对不起他的大臣。国王您的行为违背了天伦人理,自己还不知道,臣子们进谏的忠言因为不合您的意而不采纳,我担心秦国从此就会遇到危难啊。”

秦王思索了半天,脸色又平和了一点说:“你要说的是什么事,我愿意听你讲一讲。”

茅焦说:“大王现在是不是认为天下没有什么值得忧虑的事了呢?”

秦王说:“是这样的。”

茅焦说:“现在天下各侯王君主之所以尊奉秦国,不仅仅是因为畏惧秦国强大的军队,也是因为你是一个英明勇敢的君主,天下的忠良贤臣、威武壮士都聚集在秦国的缘故。现在您车裂假父,说明缺少仁爱之心;把两个弟弟装在布袋中杀死,让您有了不友善的声名;把母后谪迁于棫阳宫,又是不孝的行为;把忠言进谏的大臣杀死,陈尸在殿前,实行的是像桀、纣一样的残暴统治。如果以天下为己任,而所做的又是这样,怎么能让天下的人来信服你呢?历史上舜能侍奉愚顽的母亲,结果从一个平庸的人成为帝王;桀杀死了龙逢,纣残害了比干,于是天下人都起来反对他们。我今天知道自己会被大王杀死,但恐怕我死以后,再没有人像我们二十八个那样,向您进谏了。这样天下对您的怨恨不满会越来越多,忠臣们不再为您出谋献计,朝廷内外与您离心离德,各国君王也会反叛您,真可惜,在秦国统一天下的大业即将完成的时候,却失败在大王您的手中!我的话说完了,请您把我放到锅里煮死吧。”

茅焦说完就解开衣服朝着大锅走去。

秦王连忙走下殿来,左手扶住茅焦,右手指挥左右说:“把汤锅撤走。”

茅焦说:“大王您已经把榜文悬挂在宫前拒绝进谏,如果不杀我,怎么维护您的信用?”

秦王又命令左右收起榜文,要内侍为茅焦穿好衣服,请他坐下。秦王感谢茅焦说:“在你前边那些进谏的人,只是列数我的罪过,并没向我说明这些关系国家存亡的道理。真是天意派你来打开我的茅塞,我怎么敢不恭恭敬敬地听呢?”

茅焦再一次向秦王进谏说:“大王既然肯俯听我的谏言,就请您赶快准备车马去迎太后。宫殿前边的尸体都是忠臣骨血,请求您下令收葬。”秦王马上命令司里准备二十七具棺木,盛殓殿前尸首,同葬在龙首山,亲自写了“会忠墓”三个字,镌于石表。这一天秦王亲自坐车去迎太后回咸阳,秦王命茅焦和他坐在一辆车里向雍州进发。南屏先生读到这段历史时,曾写过一首诗:二十七人尸累累,解衣趋镬有茅焦。命中不死终须活,落得忠名万古标。

车驾快到棫阳宫的时候,秦王先派人去报告太后,秦王自己双膝跪下,用膝向前走。见了太后,秦王叩头大哭,太后也止不住流泪。秦王带着茅焦谒见太后,说:“这就是我的颖考叔啊。”当晚秦王就住在棫阳宫。

第二天,秦王请太后登车走在前边,自己在后面跟随。上千辆车马,浩浩荡荡,前簇后拥,道旁观看的人都称颂秦王是个尽孝的人。到了咸阳,秦王在甘泉宫摆下酒宴,母子相聚欢饮。

太后又另置酒宴答谢茅焦,说:“让我们母子能重新见面,都是你的功劳啊。”

秦王加封茅焦太傅,赐他上卿爵位。秦王担心吕不韦再和内宫相通,命他迁出都城,到河南本国居住。各国听说文信侯回到自己国家,都派使者来问安,争着想请他去做丞相。秦王担心吕不韦被别的国家任用,给秦国带来损害,就写了一封信送给吕不韦。信里说:你为秦国建立了多少功劳,就受到了封户十万的赏赐?你和秦国有多少亲缘,就有了尚父的封号?秦国所给予你的是非常丰厚的。嫪毒的叛逆,是你引起的,我不忍心处你死罪,让你回到自己国家。现在你自己不去悔过,反而与各国使者频频交往,这可是背离了我宽谅你的本意。现在你和家属迁到蜀郡居住,只限你呆在郫城一个地方,直到终年。

吕不韦读过秦王的信,恼怒地说:“我破坏了自己家庭扶立了先王,谁的功劳能和我相比?太后先委身于我而怀孕,秦王是我的儿子,这样的亲缘谁能和我比?国王你怎么这样对不起我!”过了一会儿,又叹息着说:“我是一个商人的儿子,想暗地里谋篡人家的国家,奸淫别人的妻子,杀害了人家的国王,毁灭了人家的血统,皇天怎么能容下我呢?早就该死了!”于是把毒鸩放到酒里喝下自杀了。他手下那些接受过他恩惠的人悄悄地把他的尸体运走,葬在北邙山下,与他的妻子合冢。今天北邙道西边有一座大冢,民间称作吕母冢,就是他那些手下人因避讳而说的埋葬吕不韦的地方。

秦王听到吕不韦已经死了,派人寻找他的尸体没有找到,就把他手下的那些人都赶走了。秦王以吕不韦为鉴,下令在全国搜查,凡是其他国家的游客,不准在咸阳居住;已经做官的要削去职位,三天之内驱出境外,谁敢容留,一起治罪。有一个楚国上蔡人叫李斯,是有名的荀卿的弟子。这个人学问很广,过去到秦国来,在吕不韦门下做舍人。吕不韦向秦王举荐了他的才能,被秦王封为客卿。这次秦王下了逐客令,李斯也属于被驱逐的人,被司里赶到了咸阳城外。李斯在途中写了一个表章,假说要报告机密的事情,请送信人送给秦王。李斯在表章中写道:臣听说这样的话:“太山不让土壤流失走,所以它能够高高耸立,河海不嫌弃每一个细流,所以才有了它的深广。做君王的不抛弃众多的百姓,才能建立起他的威望。”在秦国历史上,穆公为建立霸业,从西边戎请来了繇余,从东边宛得到了百里溪,从宋迎来了蹇叔,从晋邀来了平豹、公孙枝;孝公任用商鞅制定了秦国的法律;惠王任用张仪破坏了六国的联合;昭王任用范睢,得到了兼并的计策。四位君王都是依靠客居秦国的人获得了成功,这些客居秦国的人有什么对不起秦国的地方吗?大王现在非要把这些客居秦国的人赶走,他们必将离开秦国,为秦国的敌人所用,再也不能要他们效忠秦国,为秦国出谋划策了。

秦王读了他的信,醒悟过来,马上废除了逐客令,派人驱车去追赶李斯,一直追到骊山脚下才找到。李斯重新回到咸阳,秦王下令恢复他的官职,仍像过去那样信任他。

李斯感到秦*任自己,对秦王说:“当年穆公兴图霸业的时候,各地的君主侯王还很多,周朝气势尚未衰减,因此不可能施行兼并的战略。自从孝公以来,周朝王室已经变得很衰微,各地诸侯相吞并,也只剩下六国,秦国要使各地诸侯臣服于自己的愿望,也不是这一代人才有的。现在以秦国的强大,大王的贤明来扫荡其他国家就好像拂去灶上的灰尘一样容易。如果不能利用现在的形势去完成霸业,坐待各地诸侯重新强盛联合起来,后悔就来不及了。”

秦王说:“我早想将六国吞并,应当采用什么战略呢?”

李斯说:“韩国离秦国近,而且国力很弱,应当先吞并韩国,威慑其他国家。”

秦王采纳了他的意见,派内史腾为大将率兵十万进攻韩国。这时韩桓惠王已死,太子安即位。有一个公子叫非,善长于刑名法律的学问。他看到韩国日渐削弱,几次上书给韩王安,韩王都没有任用他。秦兵开始进攻韩国,韩王非常害怕。公子非自认为很有才能,想到秦国获得重用,于是便请求韩王派他到秦国去请秦王息兵。韩王同意了。

公子非到秦国见了秦王,说韩王愿交出土地,使韩国成为秦国东边的一个属国,秦王非常高兴。公子非又对秦王说:“臣有办法破坏其他小国之间的联合,使秦国实现兼并的愿望。大王采纳我的办法,如果赵国不投降,韩国不灭亡,楚国、魏国不向秦国称臣,齐国、燕国不成为秦国的属国,那么就请大王将我斩首,作为对不忠于大王的臣子的惩戒。”

说着把自己著的《说难》、《孤愤》、《五蠹》、《说林》等书,共五十万余字,献给秦王。秦王读后很欣赏他的才能,想任用他做客卿,和他商量些治国的事。李斯妒忌韩非的才能,他对秦王诬陷说:“各地侯王的公子,都对信任他的君王怀有忠诚,怎么会愿意为别人做事?现在秦国进攻韩国,韩王急忙派公子非来秦国,怎么能知道这其中使的不是像苏秦那样的反间计呢?所以公子非是不能任用的。”

秦王说:“那么就把他赶走吧?”

李斯说:“过去魏国公子无忌,赵国公子平原都曾经留在秦国,秦国没有任用,放他们回了自己国家,结果成为秦国的祸患。韩非很有才能,不如将他杀掉,好翦除韩国的一只翅膀。”

秦王于是把韩非囚禁在云阳,准备杀掉他。

韩非说:“我犯了什么罪?”

狱吏对他说:“一个地方容不得两个英雄。现在的世道,对有才能的人要么任用,要么就杀掉,何必一定要有什么罪名?”韩非听罢,满怀慷慨地写下一首诗:《说》果难,《愤》何已?《五蠹》未除,《说林》何取!膏以香消,麝以脐死。

这天夜里,韩非用冠缨勒住咽喉自尽而死。韩王听说公子非死了,更加害怕,向秦王请求附属称臣。

秦王有一天和李斯商议事情,夸赞韩非的才能,为韩非的死感到惋惜。

李斯对秦王说:“臣想举荐一个人,姓尉名缭,大梁人氏。这个人精通兵法,他的才能可以胜过韩非十倍。”

秦王说:“这个人在哪里?”

李斯说:“这个人现在咸阳,但他自负很高,不能用对臣子的礼节来屈待他。”

秦王于是以对待贵宾的礼节召尉缭进宫。尉缭进见秦王,只作长揖而不行跪拜的礼节。秦王答礼后,把他请到上座,称他为先生。尉缭见秦王诚心诚意对待自己,就对秦王说:“天下国家对于强大的秦国来说,就如同秦国的郡县,他们分散就容易兼并,他们联合起来就很难战胜他们。历史上三晋联合而使智伯逃亡,五国联合而令齐湣王出走,这些都是大王不能不考虑的。”

秦王说:“要想使这些国家分散而不再联合到一块儿,先生有什么办法?”

尉缭回答说:“现在国家的谋划,都是取决于一些手握重权的大臣,这些大臣并非都能对国王尽忠尽智,不过是想多得些财物以求享乐罢了。大王不要太珍爱国库中所收藏的金银珠宝,拿出来去重重贿赂那些国家的大臣们,使他们不去尽忠尽智地为国家谋划。这样不过花掉三十万金,各地的侯王就都可以灭掉了。”

秦王听了非常高兴,把尉缭尊奉为上客,让他与自己平礼,衣服饮食也同自己一样,经常到馆舍中去拜访他,甚至跪下来向他请教。

尉缭暗中寻思:“我仔细观察秦王的为人,鼻高眼长,胸像鹘而声如豺,内里怀有虎狼之心,残忍刻薄,少有恩义,用到别人的时候,可以很轻易地为人屈节,不用别人的时候又会很轻易地将别人抛弃。现在秦国还没能一统天下,所以他不惜向我这样一个普通人屈身,有朝一日他能得志,天下就都将变成了他的鱼肉了。”

于是,一天晚上,尉缭不辞而别。馆吏急忙报告秦王,秦王好像觉得失去了自己的手臂,派车四处寻找,又把尉缭找了回来。秦王对他发誓,任用他做太尉,执掌用兵大权,他的弟子也都封为大夫。接着从国库中拿出大笔金钱,分派使者到各国奔走,遇到宠臣或者有权力的大臣便重金贿赂,探听那个国家的情况。

秦王又去向尉缭请教兼并各国的先后,尉缭说:“韩国比较软弱易攻,应当先兼并韩国。其次就该轮到赵国、魏国。这三个国家灭亡之后,再举兵攻楚。楚国灭亡了,燕国齐国还能跑掉吗?”

秦王说:“韩国已经向秦国称臣,我又刚刚在咸阳宫里置酒款待过赵王,现在没有出兵的理由,怎么办?”

尉缭说:“赵国地域广,兵力强,且有韩国、魏国的帮助,不会一下被灭掉。韩国已经附属秦国,赵国就失去了一半的帮助,大王如果担心进攻赵国出师无名,可以先进攻魏国。赵王有一个叫郭开的宠臣,贪得无厌,我派弟子王敖去游说魏王,让他贿赂郭开去向赵王求救,赵国一定会出兵,我们就以此作为赵国的罪名,移兵进攻赵国。”

秦王说:“太好了。”

秦王派大将桓带十万人马出了函谷关,声言要进攻魏国,又派尉缭的弟子王敖去魏国,交给他黄金五万斤,任他随意使用。王敖到了魏国,对魏王说:“三晋之所以能抵抗强大秦国的原因,就在于他们能像嘴唇和牙齿相依一样互相帮助。现在韩国已经向秦国交出土地,变成了属国,赵王也去了咸阳,秦王为他设宴款待。韩、赵两国接连依附秦国,现在秦兵进攻魏国,魏国太危险了。大王何必不把邺城割让给赵国,向赵国求援。赵国如果派兵来守卫邺城,那就是赵国代替魏国来防守邺城了。”

魏王采纳了王敖的建议,把邺郡三城的地图和国书都交给了王敖,派他到赵国求援。王敖先用黄金三千斤和郭开交成朋友,然后向他讲了割让邺郡三城的事。

郭开收了魏国的黄金后,对悼襄王说:“秦国进攻魏国是想吞并魏国,魏国灭亡了,秦国就会来进攻赵国了。现在他们割让邺郡三城来求赵国援助,大王应当答应下来。”悼襄王派扈辄率领五万人马,去接受魏国割让的三城。

秦王于是命令桓进兵攻打邺城,扈辄出兵抵抗,在东崓山展开大战,扈辄战败。桓乘胜追赶占领邺城后,又接连占领了九座城。扈辄率兵在宜安死守,派人向悼襄王告急。赵王召来群臣商议,大家都说:“过去只有廉颇能抵抗秦兵,庞氏、乐氏也可称为良将。现在庞煖已经死了,乐氏家族也没有人了。只剩下廉颇还在魏国,为什么不把他召回来?”

郭开和廉颇有仇,他不愿意看到廉颇重新受到赵王的任用,就对赵王说:“廉将军将近七十岁了,身上筋骨已衰,力量也不如从前了,况且前边为乐乘的事有过裂痕,如果召来又不能任用,更增加他对大王的怨气。大王可以先派人去看望他,如果他还不显衰老,再把他召来也不晚。”

赵王对郭开的话半信半疑,派内侍唐玖携带有名的的猊盔甲一副,好马四匹去看望廉颇,看看他是不是真如郭开所说的已经衰老无力。郭开偷偷地把唐玖请到自己家里,摆酒为他饯行。郭开拿出黄金二十镒相赠。唐玖感到郭开的礼物太重,自己觉得并没有什么功劳,所以不敢接受。

郭开说:“我有一事要请你帮助,你一定要收下这金子,我才敢对你说。”

唐玖这才收下,问道:“郭大夫有什么事?”

郭开说:“廉颇将军和我不能很好相处。你这次去魏国,如果廉将军真的衰弱无力就不必说了,如果他还很强壮,只求你回来多讲几句话,只对国王说他已经老迈不堪了。这样国王就不会再召他回来,这就是你对我的深厚情义了。”

唐玖领命到了魏国。见到廉颇,讲了赵王派自己来探望的使命。廉颇问道:“秦兵是不是进攻赵国了?”

唐玖说:“将军是怎么料到的?”

廉颇说:“我在魏国几年了,赵王没有给我写过一个字,今天忽然送给我名甲好马,一定是有用我的地方,所以我猜想是秦国侵犯赵国了。”

唐玖说:“将军不恨赵王吗?”

廉颇说:“我在日夜思念着赵国人,哪敢怨恨赵王呢?”

廉颇留唐玖和自己一块儿吃饭,故意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仍然强健有力。廉颇这一餐狼吞虎咽,将一斗米的饭都吃光了,吃肉十余斤。吃罢饭,披上赵王赠送的盔甲,一跃跳到马上,疾驰如飞,又把长戟舞了几回。

廉颇跳下马来对唐玖说:“我是不是和年轻时候一样?请你多多拜上赵王,就说我希望用自己的余生来报效国家。”

唐玖明明看见廉颇精神强壮,可是已经受了郭开的贿赂,回到邯郸对赵王说:“廉将军虽然年老,但仍能吃肉,饭量也不小。可是他脾胃有些毛病,和我坐在一起只一会儿功夫就解了三次大便。”

赵王叹息说:“战斗中哪能解便?廉颇果然老了。”

于是便不再召还廉颇,只是增派一些人马去援助扈辄。这是赵悼襄王九年,秦王政十一年。其后,楚王听说廉颇在魏国,派人来召他。廉颇又去楚国做了大将,但楚国军队不如赵国,廉颇终于因郁郁不得志而死。史臣曾经有诗说:老成名将说廉颇,遗矢谗言奈若何?请看吴亡宰嚭死,郭开何事取金多!

这时王敖还在赵国,他对郭开说:“你不担心赵国被灭亡吗?为什么不劝赵王召回廉颇呢?”

郭开说:“赵国的存亡是整个国家的事。可是廉颇是我一个人的仇敌,怎么能让他再回到赵国呢?”

王敖知道他没有为国之心,又探问他说:“万一赵国被灭亡了,你到哪里去呢?”

郭开说:“我会在齐国或楚国之间选择一个托身。”

王敖说:“秦国有并吞天下的力量,齐国、楚国也会像魏国、赵国一样。为你着想,不如托身于秦国。秦王襟怀大度,能够委屈自己,礼贤下士,对各种各样的人都能容纳得下。”

郭开说:“你是魏国人,怎么对秦王了解得那么深呢?”

王敖说:“我的老师尉缭,现在是秦国太尉,我也在秦国被任用为大夫。秦王知道你能掌握赵国的权力,因此命令我来和你结交朋友,给你的黄金,实际上就是秦王的馈赠。如果赵国灭亡了,请你一定来秦国,会授给你上卿的爵位,赵国的好田地、好宅院,全由你作主。”

郭开说:“你如果真的肯向秦王举荐,那么只要你提出要求,我一定照办。”

王敖又送给郭开七千斤黄金,对他说:“秦王把万斤黄金托付给你,为的是要结交赵国的将相。现在我全交给你了,以后有事,我就来找你去做。”

郭开高兴地说:“我接受了秦王这么丰厚的馈赠,如果不用心尽力去报答就不算是人了。”

于是王敖辞别郭开回秦国去了。王敖把剩下的四万斤黄金交还秦王说:“我用一万斤黄金笼住了郭开,用一个郭开结束了赵国的命运。”秦王知道赵王不再任用廉颇,便催促桓进兵。赵悼襄王又忧又怕,得病而死。

悼襄王的嫡生儿子名嘉。赵国有个妓女,非常善于歌舞,赵王很喜欢她,便把她留在宫中。后来生了一个儿子,叫做迁。赵王爱这个妓女,也爱她生的孩子迁。于是赵王把嫡生儿子嘉废掉,把庶子迁立为太子,命郭开做了太傅。迁平时不喜欢学习,郭开又常常教他一些声色犬马的事情,两个人相处得很好。赵悼襄王死了,郭开把太子迁扶立做了赵王,封给嘉三百户的领地,留在国内。郭开被任用为丞相。桓趁赵国为悼襄王发丧的时候,攻破了宜安,将扈辄斩首,屠杀了十万余兵卒、市民,进逼到邯郸。赵王迁做太子时听说代城太守李牧很有才能,就派人带着大将军的将印去召李牧回邯郸。李牧在代城有战车一千五百辆,战马一万三千匹,精兵五万余人;留下三百辆车、三千匹马,一万名士兵守卫代城,其余人马都由李牧亲自率领向邯郸进发。

李牧将人马驻扎在邯郸城外,自己一个人进城去谒见赵王。赵王问他抵抗秦兵的办法,李牧奏道:“秦兵乘着几次胜仗的威风而来,士气正高,斗志正旺,不容易被挫败。大王如果能让我随机行事,不受拘束,我才敢受命抵抗秦军。”赵王答应了。

赵王又问他:“代城的军队够用吗?”

李牧说:“用于出战就不足,用于防守还有些富余。”

赵王说:“现在召集全部人马,还有十万,派赵葱、颜聚各带五万,听从你的命令。”

李牧领命出来,在肥累扎好营寨,筑起壁垒,只要求坚守,不许出战。李牧在营中每日杀牛犒赏士兵,让兵卒们分队比赛射箭。士卒们因每天受到赏赐,纷纷要求出战,李牧始终不允许。

桓说:“过去廉颇用坚壁的办法来抵抗王龁,现在李牧也采取了这种办法。”于是桓分出一半兵力去袭击甘泉市。赵葱请求带人马去救援,李牧说:“敌人进攻而我们去营救,是受人所制,这是兵家所忌讳的。不如去进攻秦军的营寨。敌人去进攻甘泉市,营寨中必定空虚,而且看见我们一直守在营中从不出战,所以他们不会做好防守的准备。若能攻破敌人营寨,就可以打掉桓的威风。”

于是李牧分兵三路,乘夜色袭击秦军营寨。秦军想不到赵国人马突然出现在面前,大败溃逃,被赵军杀死的有名牙将十余人,士兵死伤无数。败兵逃到甘泉市,把战败的消息报告给桓。桓大怒,率领全部人马来与李牧决战。李牧将人马排开,张开两翼等待秦军兵马。等秦军兵马一到,中间代城人马奋勇当先,与秦兵厮杀在一块儿。双方交战正激烈的时候,赵军左右两翼并进,一齐向秦军杀来。桓不能抵挡,大败而走,跑回咸阳。

赵王看到李牧打败秦军有功,说:“李牧就是我的白起呀!”加封李牧为武安君,赐给一万户的领地。秦王见桓失败非常恼怒,将桓削去官职,贬为百姓。又派大将王翦、杨端和各带人马,分两路进攻赵国。

第106回 王敖反间杀李牧 田光刎颈荐荆

话说赵王迁五年,代州中部地震,房屋倒塌大半,平地裂开竟有一百三十步,邯郸遇到大旱。民间有一首童谣唱道:秦人笑,赵人号,以为不信,视地生毛。

第二年地里果然长出白毛,长有一尺有余。郭开把这些事情都遮隐起来,不让赵王知道。这时秦王重派大将王翦、杨端和带领人马分两路进攻赵国。王翦从太原一路进兵,杨端和从常山一路进兵。秦王又派内史腾带兵十万驻扎在上党,作为声援。

这时燕太子丹作为人质正在秦国,见到秦兵大举进攻赵国,知道这场灾祸早晚也会降临到燕国头上,于是太子丹暗地派人送信给燕王,让他做好抵抗秦军的准备。同时太子丹教燕王以生病为借口,派人请太子回国。

燕王按照他的想法派人到了秦国。秦王政说:“燕王不死,太子是不能回国的。要想让他回国,除非是乌发变成白头,马生了角才行。”

太子丹绝望地仰天大喊,心中一股怨气,直冲云霄,满头乌发都变成了白色,但秦王仍不准他离开。在无可奈何之下,他更换了自己的服装,毁了自己的面容,装扮成别人的仆人,混出了函谷关,星夜兼程逃回了燕国,今天真定府定州的南面有一座叫作闻鸡台的高台,就是当年太子丹逃离秦国时,听到鸡鸣早早起床出发的地方。

秦王正在全力进攻赵国、魏国,暂时还没有余力去追究太子丹逃回燕国的事。

再说赵国武安君李牧,将兵马驻扎在灰泉山,营寨相连几十里路,秦国的两路人马都不敢轻易向前行进。秦王听到报告后,把王敖派到王翦军中,王敖对王翦说:“李牧是北方的名将,要战胜他是不容易的。将军暂时可以和他相通和好,但不要做出什么约定,然后派使来往于秦赵之间,我自有计策。”

王翦真的派人去赵营讲和,李牧也派人去秦营商议。王敖到了赵国,找到郭开说:“李牧与秦国私自讲和,相约到了秦军占领赵国的时候,把赵国的代郡据为己有。你如果能把这些话讲给赵王,让赵王派别的将军来替换李牧,那时我向秦王报告,你的功劳可是不小。”

郭开已经有了外心,就按照王敖所讲的秘密奏给赵王。赵王悄悄派左右人前去灰泉山查看,果然看到李牧和王翦的信史往来频繁,于是就相信郭开所说是真实的。

赵王问郭开应当怎么办,郭开说:“赵葱、颜聚现在正在军营中,大王可以派人带着兵符到军中去,就在那里封赵葱作大将,替回李牧,就说让他回朝做丞相,李牧一定不会产生怀疑。”

赵王同意郭开的建议,派司马尚持兵符到军中宣布赵王命令。

李牧说:“两军对垒,国家安危都担在一将的身上,虽有君命,我也不能服从。”

司马尚私下里告诉李牧说:“郭开诬陷你要反叛赵国,赵王听信了他的谗言,所以以用你做丞相的名义召回你。这是在欺骗将军。”

李牧气愤地说:“郭开先是诬陷廉颇,今天又来诬陷我。我应当带兵回朝,先把国王身边的这些恶人翦除掉,然后再来抵抗秦国。”

司马尚说:“如果将军真的带兵回朝,知道内情的人认为你是忠心为国,不知内情的人反倒会认为你准备谋反,反倒给那些诬陷人的人授以口实。凭借将军的才能,到哪里都可以建立自己的功名,何必一定呆在赵国呢?”

李牧长叹说:“我曾经恨乐毅、廉颇不能终生作赵国的大将,没想到今天又轮到自己。”又说:“赵葱没有能力代我作大将,我不能把将印交给他。”于是李牧把将印悬挂在营帐中,到夜深的时候换上平常人的衣服悄悄走出营寨想去魏国。赵葱深深感激郭开举荐自己的恩德,恼恨李牧不肯把将印交给自己,所以听说李收出走,马上派兵追捕。最后在一个开旅店的人家找到了李牧,乘他酒醉未醒捆起来斩下首级,把首级献给赵王。可怜李牧这一员名将,被郭开所害,真是冤枉!史臣有诗写道:却秦守代著威名,大厦全凭一木撑。何事郭开贪外市,致令一旦坏长城!

司马尚不敢回朝复命,悄悄接出妻儿乘船出海了。赵葱于是取代李牧作了大将,颜聚为副将。代州兵马向来敬服李牧,见到他现在被无辜害死,非常愤怒,一夜间翻山越谷逃得干干净净,赵葱想禁止也禁不住。

秦兵听说李牧已死,军卒都饮酒庆贺。王翦、杨端和两路人马一齐向前推进。赵葱与颜聚商议,想分兵去救太原、常山两个地方,颜聚说:“我们军中新换大将,军心尚未安定,我们合兵一处还可以有足够力量防守,一分兵力量就太薄弱了。”

颜聚的话还没说完,兵卒来报告:“王翦猛烈进攻狼孟,城池很快就要失守。”

赵葱说:“狼孟一旦失守,秦军就可以长驱井陉,合攻常山,邯郸就危险了,不能不去救援!”便不听颜聚的劝告,传令自己的队伍立刻出发。

王翦把赵葱的动向探听得一清二楚,事先就在大谷布下了伏兵,派人在高处瞭望,等到赵葱的军兵过了一半的时候,放起号炮,伏兵一齐杀出,将赵兵截为两段,前后不能相顾。王翦率领大军像倾江倒海一样地杀来,赵葱慌忙应战,没打几下就抵挡不住了。赵军兵败如山倒,赵葱也被王翦杀死。颜聚收拾起残军,逃回邯郸。秦兵占领了狼孟,又由井陉进兵攻破了下邑。杨端和率领秦军也占领了常山等地,再向前推进包围了邯郸。秦王政听到两路人马都已经得胜,就派内史腾移兵韩国,接受韩国纳献的土地。韩王安听到秦军已到,非常害怕,赶忙把自己的所有城池全都献给了秦国,做了秦国的臣属。秦王在韩国原来的地域设置了颖川郡。——这一年是韩王安九年,秦王政十七年。韩国自从武子万在晋接受封地,经过三世到献子厥,开始执掌晋朝权力。从厥又经过三代相传到康子虎,灭掉智氏。从康子虎传到景侯虔,从此韩成为诸侯。从虔开始相传六代到宣惠王,从此韩开始称王。又经过四代到了韩王安,韩国为秦国吞并,自韩虎六年到宣惠王九年,韩作为诸侯之一,共经历了八十年。自宣惠王十年至韩王安九年,韩国称王共九十四年。自此,六国只剩下了五国。史臣作诗赞叹说:万封韩原,贤裔惟厥;计全赵孤,阴功不泄。始偶六卿,终分三穴;从约不守,稽首秦阙。韩非虽使,无救亡灭。

再说秦兵包围邯郸,颜聚用全部人马拼死防守。赵王迁看见秦兵攻势猛烈,心中十分惊恐,想派使者到邻邦求救。郭开说:“韩王已到秦国做了属臣,燕国、魏国也是自顾不暇,哪有能力来救援我们赵国?依我的看法,秦军势力强大,不如全城归顺秦国,这样还可以不失去封侯的地位。”

赵王迁想听从郭开的意见,公子嘉伏在地上痛哭说:“先王把赵国的社稷、宗庙传到大王你的手里,怎么可以把它抛弃呢?我愿意和颜聚竭力抗敌,拼个你死我活!万一邯郸被攻破,还有代郡几百里是我们的国家,怎么能束手让秦人把我们俘虏囚禁呢?”

郭开说:“城被攻破,国王就会被俘,怎么能到代郡去呢?”

公子嘉把宝剑拔了出来,指着郭开说:“败国的奸臣,若你还敢多说,我就杀了你!”赵王把他们劝解开了。

赵王迁回到宫里,思来想去,无计可施,只好借酒取乐。郭开想和秦兵约好献城,可是公子嘉带着宗亲和手下之人帮助颜聚加意防守,滴水不漏,郭开也无可奈何。这一年邯郸连遭灾荒,城外百姓早都逃走了,秦兵什么东西也抢不到。城里却积贮了不少粮食,吃用不缺,所以秦军占领邯郸的打算一时还难于实现。王翦同杨端和商议,暂时退兵五十里,解决运粮的困难。城中赵军见秦兵退走,防守也松驰了一些,每天打开城门一次让人出入。郭开乘此机会,写好一封密信派亲信混出城去送到秦军营寨。信中大意是:“我早有献城的想法,只是难于找到合适时机。现在赵王已经十分惊恐,如果秦王能大驾亲征,我一定力劝赵王归降秦国。”王翦接到信,随即派人骑快马向秦王报告。

秦王于是亲自带领三万精兵,派大将李信护驾,从太原来到邯郸,重新包围了这座城,不分日夜地攻打。城上兵士见秦军中竖有“秦王”的大旗,便向赵王报告,赵王也更加惊恐。郭开对赵王说:“秦王亲自领兵前来,说明秦国已经下定决心不攻破邯郸决不收兵,请大王不要太相信和倚靠公子嘉、颜聚这些人的力量,您自己心中要有主张。”

赵王说:“我想投降秦国,可是他们如果要杀我怎么办?”

郭开说:“秦国没有杀韩王,怎么会杀你呢?如果把和氏璧和邯郸地图献给秦王,他一定会非常高兴。”

赵王说:“你如果认为这个办法可行,就写一封降书吧。”

郭开写好降书,又对赵王说:“降书虽然写好,公子嘉一定要阻拦的。听说秦王大营在西门,大王可以借口巡城,乘车到那里亲自打开城门送去,还怕秦王不接待收留吗?”

赵王一向很昏庸,一切听郭开的,到了这种危急的时候,也就更加没了主意,同意照郭开说的去做。

颜聚正在北门巡视,听说赵王已从西门出去给秦国送降书,不禁大吃一惊。这时公子嘉也骑马赶来了,对颜聚说:“城上奉赵王命令已经竖起降旗,秦兵马上就要进城了!”颜聚说:“我在这里死守北门,你去把亲族召集到一起赶快回到这里,我们一块儿到代郡去,然后再想今后的办法。”公子嘉同意颜聚的主张,召集起几百名族亲,和颜聚一道冲出北门,连夜奔向代郡。颜聚劝公子嘉自立为代王,用以号令众人,表彰李牧的功劳,为他恢复官职、爵位,亲自设祭,以安定代州的民心军心。公子嘉派人去和燕国联合,把军队驻扎在上谷,防备秦兵来侵犯。这样,代国就算初步安定下来。

再说秦王同意赵王迁投降,率秦军长驱直入,占领了邯郸,住在赵王宫里。赵王用臣子的礼节叩见秦王,秦王坐在那里接受赵王的拜见。许多赵国老臣都流下了眼泪。

第二天,秦王拿着和氏璧抚玩,对群臣说:“这就是先王想用十五座城换都没有换来的和氏璧啊。”秦王下令,在原来赵国的属地设置钜鹿郡,委任了郡守,把赵王安置在房陵,封郭开为上卿。到这个时候赵王才看清了郭开卖国的面目。他长叹说:“假如李牧在这里,怎么能让秦国人吃到邯郸的粮食呢?。”

房陵四面有石屋,赵王就住在石屋中,赵王听到水声淙淙,便向左右询问,左右人回答说:“楚国有四条河,分别叫江、汉、沮、漳,这条就是沮水,流出房山后汇入汉江。”

赵王听罢,心里愈感凄凉,叹息说:“水是无情之物,尚且能自己流到汉江,我被囚在这里,只能遥望千里之外的故乡而走不到呵。”说罢,写下一篇山水之歌:房山为宫兮,沮水为浆;不闻调琴奏瑟兮,惟闻流水之汤汤!水之无情兮,犹能自至于汉江;嗟余万乘之主兮,徒梦怀乎故乡!夫谁使余及此兮?乃谗言之孔张!良臣淹没兮,社稷沦亡;余听不聪兮,敢怨秦王?

赵王整夜不睡,每次唱起这支歌,悲愤凄凉的感情都让左右人落泪。于是赵王自此患病不起而死。代王听说赵王迁死,谥为幽谬王。有一首诗写到:吴主丧邦繇佞嚭,赵王迁死为贪开。若教贪佞能疏远,万岁金汤永不隤。

秦王班师回咸阳,暂时休兵养士,没有发动新的战争。郭开平时积蓄的金子太多,当时没法携带,就在邯郸的府第里挖窖埋下。赵国被灭亡,大事安定之后,郭开向秦王请求休假回家,搬取家财,秦王笑着答应了。回到邯郸,郭开挖出金子,装满好几车,在回咸阳途中被盗贼杀死,金子也被抢走,也有人说是被当年李牧手下人杀死的。真是贪金卖国,最后落得个人死财尽的下场。

再说燕太子丹逃回燕国,对秦王怀着刻骨仇恨。他拿出家财,招幕宾客,想向秦王报仇。太子丹对招募来的夏抉、宋意这些勇士都用厚礼相待。

有一个叫秦舞阳的人,刚刚十三岁,在城里面大白天杀仇人,周围人都害怕而不敢接近他。太子丹赦免了他的罪,收在自己门下。秦将樊於期逃到燕国,藏在深山之中,听说太子丹喜欢结交宾客,也走出深山来到太子丹这里。太子丹将他待为上宾,在易水河东盖了一所房子让他住,起名樊馆。

太傅鞠武进谏说:“秦国是个虎狼一样的国家,正在蚕食各个小国。即使和秦国没有仇怨,他们还要寻找借口,收留秦王的仇人自然更会成为秦王猎取的目标,这种如同去触摸恶龙逆鳞的行为,一定会给燕国带来伤害。希望太子赶快让樊将军到匈奴去,让秦王失去侵扰我们的借口。同时请您与西边三晋结成盟约,联合南边的齐国、楚国,北边结好匈奴,然后再慢慢求得发展。”

太子丹说:“太傅的计划施行起来旷日持久。我现在心中就如同火灸一样,一会儿也平静不下来。况且樊将军无处可走才来我这里,是我的患难之交。我怎么可以因为秦国强大,就把樊将军远远遗弃在荒漠中?即使让我死,也不能这么做。希望太傅能为我考虑一下。”

鞠武说:“以弱小的燕国来抵抗强大的秦国,如同将毛扔进炉子里,没有不烧焦的,用蛋去砸石头,没有不碎的。我才智浅见识少,难为您想出更多的好办法。我认识一个田光先生,这个人智谋深远,勇猛沉着,而且认识不少有特殊能力的人。太子下决心报复秦国,离开田光先生是不行的。”

太子丹说:“我还不认识田光先生,愿太傅能请田光先生来我这里。”

鞠武说:“好吧。”

随即驾车来到田光家,对他说:“太子丹很敬慕您,想请您到他那里相助,请您不要推卸。”

田光说:“太子是贵人,怎敢让他屈驾到我这里相请?既然太子看得上我,想和我一起谋划策略,我应当自己前去。”

鞠武说:“先生肯去助一臂之力,这是太子的幸运啊。”

于是鞠武和田光同乘一车来到太*中。太子听说田光先生到了,亲自到宫外迎接。太子手执车辔请先生下车,自己在前边为田光引路,一再拜谢致意。来到宫里,太子又跪下为他擦拂坐席。田光年纪大了,躬着背坐在上座,旁边的人看着都暗暗发笑。

太子丹让左右退下,站起来向田光请教说:“现在的形势,燕国与秦国势不两立,听说先生智勇兼备,能不能请您想些出奇制胜的办法,来拯救即将面临灭亡的燕国呢?”

田光说:“我听说这样一句话:‘宝马在年轻力壮的时候,一天可以行千里,到了衰老的时候,连驽马也可以走在它的前边。’鞠太傅只知道我年轻力壮时的情况,却不知道如今我已经衰老了。”

太子丹说:“不知在您所结识的人中间有没有像您年轻时那样有智有勇,可以代替您的人呢?”

田光摇着头说:“太难了,太难了。这样吧,太子门下客人中有哪些可以任用的人,我想看一看。”

太子丹便把夏抉、宋意、秦舞阳请来与田光相见。田光一一相看一遍,问了姓名,对太子丹说:“您的这些客人中都没有可任用的。夏抉是个血勇之人,一发怒则脸红;宋意是个脉勇之人,一发怒脸色变青;秦舞阳是个骨勇之人,一发怒则脸发白。怒形于面,容易让人觉察,怎么能完成大事?我知道一个荆卿,是个神勇的人,喜怒都不表现在脸上,好像比前面几个人更好。”

太子丹说:“荆卿叫什么名字,哪里的人氏?”

田光说:“荆卿名轲,本是庆氏,是齐国大夫庆封的后代。庆封到吴国后,家住在朱方。楚国讨伐吴国杀死庆封,他的家人逃到卫国,成了卫国人。他们曾经凭剑术游说卫元君,希望得到重用,但卫元君没有任用。后来秦国占领了魏国东部,把濮阳改为东郡,轲又来到燕国,姓氏改为荆,人们称他荆卿。这个人嗜酒,燕国的高渐离善长击筑,荆轲很喜欢他。两人每天在一起饮酒,喝到高兴时,高渐离击筑,荆轲随着以歌相和,歌罢两人一齐落泪,觉得天下少有知己的人。荆轲这人深沉而有谋略,我远远不如他。”

太子丹说:“我还不认识荆轲,希望您能请他到我这里来。”

田光说:“荆轲家境贫穷,我常常给他一点资助,他是愿意听我的话的。”太子丹送田光出门,把自己乘坐的车送给田光派内侍为他驾车。

田光刚要上车,太子丹嘱咐说:“我所说的是国家的大事,请先生不要讲给别人。”

田光笑着说:“不敢,不敢。”田光上车,在酒市上寻找荆轲。

荆轲和高渐离喝得半醉,高渐离正在调筑,田光听到筑声,下车进来呼叫荆卿。高渐离带着筑避开了。荆轲与田光相见施礼,田光把荆轲邀请到自己家中对他说:“你常常叹息天下没有知己的人,我也认为是这样,可是我老了,精疲力竭,不能作为你的知己一起去干大事。你现在精力正是旺盛的时候,是不是想试着去实现胸中的抱负?”

荆轲说:“哪有不愿意的?只是遇不到知己的人。”

田光说:“太子丹喜欢结交天下客人,不分尊卑,都以诚相见,燕国人没有不知道的。他不知我已衰老,请我去商议秦国和燕国之间关系的要事。我和你常有交往,了解你的才能,所以向太子丹推荐你来代替我,请你现在就到太子的宫里去。”

荆轲说:“先生的命令,我怎敢不听。”

田光想激起荆轲的志气,于是拿起剑,叹口气说:“我听说:‘长者的行为不能让人猜疑。’太子丹将国家大事告诉我,嘱咐不要泄露给别人,这是怀疑我的品行啊。我想帮人做成事情,怎么能让人来怀疑我呢?我要用死来表明自己的品行,请你马上去告诉太子。”说完用剑自刎而死。

荆轲正在悲痛地哭泣,太子派人来询问:“荆先生来了没有?”

荆轲知道太子丹是诚意相请,就乘田光来时坐的车去见太子。太子丹接待荆轲和接待田光一样。相见后,太子丹问:“田先生怎么没有一起来?”

荆轲说:“田光因为听了太子私下嘱咐的话,想用死来表明他的品行,已经用剑自刎了。”

太子丹抚胸痛哭说:“田先生为我一句话而死,不是太冤枉了吗?”好半天才止住泪,请荆轲坐了上座,自己站起来向荆轲顿首施礼。荆轲慌忙答礼。

太子丹说:“田先生没有把我看作品行低下的人,让我能结识你,这是天赐的幸运,希望你不鄙视抛弃我。”

荆轲问:“太子所忧虑秦国的是什么事呢?”

太子丹说:“秦国就像虎狼一样,贪得无厌,不占领整个天下,臣服所有国王是不会满足的。现在韩王献出了所有土地,成了秦国的郡县。王翦大兵又攻占了赵国,俘虏了赵王。赵国亡了以后,下次秦国肯定要来侵扰燕国。这就是我之所以睡不着觉,吃不下饭的原因。”

荆轲说:“您是想兴兵和秦国决一死战,或是有别的想法?”

太子丹说:“燕国小而弱,几次仗都没有获胜。现在赵国公子嘉自称为代王,想和燕国联合起来抵抗秦国。我担心即使让全国人都去出征也难抵挡秦国的一员大将。虽然可以得到代王的一些帮助,但代国也没有强盛的力量。魏国、齐国一向不敢得罪秦国,楚国相距又远,借助不了他们的力量,各国都畏惧秦国的强大,谁也不肯联合起来。我想了一个办法,如果能有一个天下的勇士,假意派他出使秦国,用重利引诱秦王。秦王贪心,一定能接近他,然后趁机劫持他,强迫他将占领的土地都还给各国,就像曹沫对齐桓公那样,这样能成功最好。如果秦王不答应,就把他杀掉。秦国几个大将各握重兵不相上下,秦王一死,国中混乱,上下猜疑,然后我们趁机联合楚国、魏国,共同扶立韩王、赵王的后代,大家一起努力打破秦国。这是一个再造乾坤的大好机会,我看只有你能来担当这个重任。”

荆轲沉思了好半天,说:“这是关系燕国兴亡的大事,靠我这点能力,恐怕难能胜任。”

太子丹向前走近,向荆轲顿首说:“凭你的才能和义气,我情愿把自己生命交给你。请你不要再推辞。”

荆轲再三谦逊,最后答应下来。于是太子丹把荆轲尊奉为上卿,在樊馆的右边,另建一座荆馆,送给荆轲居住。太子丹每日前去荆轲门下问安,送去牛肉。不时还送去车骑美女,满足荆轲的各种欲望,就这样还担心他有什么不适意的地方。有一天太子丹和荆轲一起在东宫游览,看见池中有一只大龟,荆轲偶然拾起一块瓦去打龟,太子丹马上捧来金丸递给荆轲,让他用金丸代瓦打龟取乐。又有一天,太子丹和荆轲骑马,太子丹有一匹千里马,荆轲偶然说到马肝味道鲜美,不一会就有人把肝送来,所杀的就是太子丹的千里马。

太子丹说起秦将樊於期得罪了秦王,现在住在燕国。荆轲希望能和樊於期相见。太子丹在华阳台上摆下酒宴,请荆轲和樊於期相会,把自己所宠爱的美女唤出来敬酒,又令美女鼓琴。

荆轲见美女两手如玉,称赞说:“这双手太美了!”宴席散后,太子丹派内侍用玉盘端着一样东西给荆轲送来。荆轲打开一看,竟然是美女的断手。荆轲明白太子丹为让自己干成大事是无所吝惜的,他慨叹说:“太子待我的厚意,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我应当用死来报答他!”

第107回 献地图荆轲闹秦庭 论兵法王翦

荆轲平时常与人讨论击剑的技术,很少有人被他认为剑术还可以的,他心里只佩服榆次人盖聂,自以为剑术尚不及他,与他深深地结交成了好朋友。

到了这时候,荆轲受到燕国太子丹的长时间厚待,想西入秦国杀秦王嬴政来报恩。派人四处探访盖聂的行踪,想请他到燕国来,共商去秦国的事。但是盖聂游踪不定,短时间内很难找到他。太子丹知道荆轲是位豪杰,仍旧早晚恭敬地侍候,并不催促。

忽然边关来人报道:“秦王派大将王翦,从北面攻打过来,已经到了燕国的南界。代王嘉派人与我们相约,一同发兵,共同守卫上谷以抵御秦国的侵略。”

太子丹很害怕,对荆轲说:“秦兵马上就要渡过易水攻打燕国了,您虽然想为燕国出谋划策,哪里还来得及呢?”

荆轲说:“我已经考虑成熟了。我这次去秦国,如果不能取信于秦王,那就不可能接近他。樊将军得罪了秦王,秦王出千斤黄金买他的首级,并赏给捉到他的人万户的封邑。燕国的督亢是富饶的地方,这是秦国想要得到的。如果能得到樊将军的头与督亢的版图,一并奉送与秦王,秦王一定会非常高兴并同意召见我,我于是才能得以报答太子。”

太子丹说:“樊将军在穷途末路的情况下归顺于我,我怎么忍得下心杀了他呢?给与秦国督亢之地,我倒在所不惜。”

荆轲知道太子丹不忍杀了樊将军,于是私下里对樊於期说:“将军在秦国遭到的灾难可以说是太多了,您的父母宗族,都被杀戮,今天还听说秦国要用黄金千斤、封邑万户来悬赏您的首级,将军您将怎样报仇雪恨呢?”

樊於期仰天叹息,泪流满面,对荆轲说:“我一想起嬴政,就恨之入骨!我愿意与他一同死,只是没有这样的机会。”

荆轲说:“我今天有一句话,可以解除燕国的祸患,报了将军您的深仇,将军您肯听吗?”

樊於期急忙问道:“你的计谋在哪里?”

荆轲踌躇着不说话。樊於期说:“荆卿你为什么不说话?”

荆轲说:“计谋是有的,只是难以说出口。”

樊於期说:“如果能报了我的深仇大恨,即使粉身粉骨,也在所不惜,又为什么难以出口呢!”

荆轲说:“我有一个愚蠢的计划,想要前去刺杀秦王,只是恐怕近不了他的身。如果得到了将军的头,将它献给秦王,秦王必定会高兴并接见我,我一旦接近秦王,就左手拉着他的胳膊,右手斫他的胸口,那样,将军的仇报了,而燕国也得以免除灭亡的灾难了。将军以为这个计谋怎么样?”

樊於期脱下衣服,露出半边身子,高举着双臂,双脚顿着地,大声叫道:“这是我日夜切齿痛恨但苦于没有计策的事,今天我才得到了明教!”

即刻拔出随身佩戴的宝剑,在自己喉咙处一抹,气管断了但脖子尚连,荆轲又用剑砍断了他的脖子。樊於期的壮举有诗为证:闻说奇谋喜欲狂,幽魂先已赴咸阳。荆卿若遂屠龙计,不枉将军剑下亡。

荆轲派人飞快地去报告太子丹说:“已得到樊将军的首级了!”

太子丹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飞车赶到,趴在樊将军的尸体上失声痛哭。之后,命令手下人厚葬樊将军,将他的头颅放进了一个木箱子。

荆轲说:“太子您寻觅到了锋利的匕首了吗?”

太子丹说:“有一个赵国人造的称为徐夫人的匕首,长一尺八寸,很是锋利,我用一百两金子买下了它,让工匠在匕首上染了毒药而且我已经试过,只要划破见一点血丝,马上就死。我装着它等待你荆卿已经很长时间了,不知你的行期定在哪一天?”

荆轲说:“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盖聂还没来,我想等他来做我的副手。”

太子丹说:“你的朋友,犹如大海上游飘之浮萍,行踪不定。我的门下有许多勇士,其中以秦舞阳最为出色,他大概可以做你的副手吧?”

荆轲见太子丹非常着急,于是叹息说:“现今我怀揣一把匕首,到祸福难测的强大的秦国去,这一去是再也回不来了。我所以迟迟不行动,是想等我的朋友到来,图个万全之策。太子您既然急着不让我再等待,那我就走吧!”

于是太子丹草草地写就了一封国书,上面只说奉送督亢一方土地及樊於期的首级给秦国,让荆轲做使者前往奉上。太子丹又出资千金为荆轲制装。秦舞阳做副使,一同前往。

出发的当天,太子丹以及平日与荆轲相交甚密并知道他要出行的人,都穿白衣戴素冠,送到易水之上,在那里设宴为他送行。高渐离听到荆轲要去秦国的消息,也背着猪腿、老酒赶来了,荆轲让他见见太子丹,太子丹让他入席同坐。酒过数巡,高渐离敲着筑,荆轲和着他的节拍,用变徵的音调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他的歌声哀切悲惨,宾客和随从之人,无不掉泪,就像遇到丧事一样。荆轲朝天呼出一口气,那口气直上霄汉,化成一道白虹,贯穿了整个天空,看见的人个个惊讶。荆轲又用羽声慷慨放歌: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嘘气兮成白虹!

那歌声激烈雄壮,大家都瞪大了眼睛鼓足劲,就像面临大敌一样。于是太子丹又拿起一杯酒跪着敬献给荆轲。荆轲一饮而尽,拉着舞阳的胳膊,飞跃上车,催鞭疾驰,再不回头看一眼。太子丹登上高处望着车子飞驰,直到看不见影子了,才凄凄然犹如失去宝物似地含着眼泪返回。晋朝的陶渊明记录了这件事: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左席击悲筑,右席唱高声。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

荆轲到了咸阳后,打听到中庶子蒙嘉为秦王所宠爱,就用千金贿赂他,请他转达燕国使节求见的事项。蒙嘉向秦王启奏说:“燕王慑于您的威势,不敢发兵抵御,愿意奉献整个国家而做您的臣下,就像各诸侯国一样,所要的职务犹如郡县,以奉守燕王祖先的宗庙。他们害怕得不敢自己来陈述,已经砍下了樊於期的头,还要献上燕国的膏腴之地督亢,燕王亲自修书一封,并在庭上设宴为使者送行。今天上卿荆轲已在馆驿等候圣旨,只等大王召见了。”

秦王听说樊於期已被杀死,非常高兴,于是换上朝服,设下了九宾之礼,召使者到咸阳宫相见。荆轲将匕首藏在袖筒里,捧着装有樊於期的头颅的匣子,秦舞阳捧着装有督亢版图的匣子,两人相随着进了咸阳宫。

将要见到秦王时,秦舞阳脸色苍白,犹如死人,满脸是恐惧的神色。秦王的侍臣问道:“使者为什么变了脸色?”荆轲回头看了秦舞阳一眼,笑了笑,走上前去叩首,谢罪说:“这个秦舞阳,是北番蛮夷之人,生平未曾见过天子,所以免不了恐惧发抖,失去了他的常态。愿大王宽恕他的罪过,使我们得以完成使节的任务。”秦王传下旨来,只许正使一个人上殿。

左右侍卫喝叱秦舞阳下了台阶。秦王命手下人取过装有头颅的匣子相验,果然是樊於期的头颅,就问荆轲说:“为什么不早早杀了这个逆臣奉上?”

荆轲回答说:“樊於期得罪了天子后,窜匿到了北边的荒漠地带。我国君主用千金作赏买到了他,本来想将活着的樊於期献上,只怕途中发生变故,所以砍下了他的脑袋,希望能稍稍舒缓大王的愤怒。”

荆轲脸不变色,应答从容,秦王丝毫不怀疑。荆轲应对的时候,秦舞阳捧着装地图的匣子,俯首跪在台阶下。

秦王又对荆轲说:“把舞阳拿着的地图取来,让我看一看。”

荆轲从舞阳手中取过地图匣子,亲自送到秦王的手上。秦王拉开地图,刚要俯下身去看,荆轲藏在袖筒里的匕首露了出来,不能掩盖,当下不免手忙脚乱。荆轲一不作二不休,左手拉着秦王的胳膊,右手握着匕首刺向秦王的胸口。

尚未刺到,秦王大惊,奋身站起,袖子断了。——因那时是五月初旬天气,所穿的皆是罗、縠制成的单衣,所以很容易拉断。

——秦王座位旁摆着一架屏风,有八尺宽,秦王跑到了屏风的后面,屏风倒在了地上。荆轲拿着匕首在后面紧追不舍。秦王脱不了身,绕着柱子奔跑。原来秦国有法令,在殿上侍候的群臣都不许带兵器,郎中、宿卫这些带有兵器的,都只能列于殿下,如果不是皇帝宣召,不敢私自进入大殿。今天仓促间起了变故,秦王来不及呼唤那些带兵器的侍臣,只有那些不带兵器的臣下,用手与荆轲相搏。

荆轲勇猛异常,近他身者都被打倒在地。有一个叫夏无且的御医,也用药包打荆轲,荆轲奋臂一挡,药包被打得粉碎。虽然荆轲非常勇猛,群臣奈何他不得,但因为他要左挡右击,秦王得以东奔西走,没有被他拿住。

秦王身佩一把宝剑,名叫“鹿卢”,长八尺,他想要拔出来刺荆轲,无奈剑长,不能从剑鞘中拔出。有一个小内侍名叫赵高的急忙叫道:“大王为什么不把剑推到背后再拔出来?”秦王省悟过来,听从了他的话,把剑推在背后,前面便短,很容易地拔了出来。

秦王的勇猛和力量,并不弱于荆轲,而且,匕首只有尺把长,只可近刺,剑长却有八尺,可以远击,秦王手中握着宝剑,胆子便壮了,直冲过来砍荆轲,一下子砍断了荆轲的左腿。荆轲扑身倒在了左边的铜柱边,不能站起来,只得奋力扔出匕首想要掷中秦王。

秦王躲开一步,那匕首从秦王耳边擦过,直刺入右边的铜柱之中,火光迸击。秦王又用剑击荆轲,荆轲用手迎剑,三指随剑而落,他的身上被砍伤了八处。

荆轲靠着柱子微微而笑,象箕子那样缩着身子骂秦王道:“你真是太幸运了!我欲效法曹沫,用自己的生命作代价去劫杀你,没料想竟不得成功,被你幸运地免除了灾难,这难道是天意吗!但是你们仗着自己强大的力量,吞并各诸侯国,你享有社稷的日子哪里能够长久呢?”左右侍卫争着抢上前去杀死了他。

秦舞阳在殿下,看见荆轲动手,也想上前帮忙,却被郎中等众人乱刀砍杀。——这是秦王嬴政二十年时发生的事。可惜荆轲受了燕太子丹长时间的厚恩,为报恩而特地西入秦去击杀秦王,却一事无成,不单害了自身,又枉害了田光、樊於期、秦舞阳三人的性命,断送了燕王、燕太子的前程,难道是荆轲剑术不够精湛吗?有诗记述这件事:独提匕首入秦都,神勇其如剑术疏!壮士不还谋不就,樊君应与觅头颅。

秦王心战目眩,呆坐了半天,神色才稍微镇定了些。走到柱子边去看荆轲,只见荆轲双目圆睁,怒气冲冲,就像活着时一样。秦王害怕了,命令将荆轲、秦舞阳的尸首,及樊於期的头颅,一同在市中焚烧,燕国使节的随从皆砍下头颅,分挂在秦国的各个国门。

吩咐完毕,秦王起驾回了内宫。宫中的后妃听到这一重大的变故,都前来问安,秦王于是设下宴席以压惊称贺。内中有一个胡姬,原来是赵王的宫人,秦王破了赵国,将她选入后宫,因她善于弹琴,备受宠爱,被立为后妃。秦王让她弹琴以便解除烦闷。胡姬抚琴而唱道:罗縠单衣兮可裂而绝,八尺屏风兮可超而越,鹿卢之剑兮可负而拔,嗤彼凶狡兮身亡国灭。

秦王喜爱胡姬编歌的敏捷,特赐予她缯绮一箧,当晚尽欢,在胡姬那里过了夜。胡姬生下一子,取名胡亥,就是后来的二世皇帝。这是后话。

第二天早晨,秦王上朝,论功行赏,第一有功的当推夏无且,赏赐给他二百镒黄金,并说:“无且爱我,所以关键时刻用药包打荆轲。”又唤小内侍赵高说:“‘把剑推到背后再拔出来’,全靠你提醒了我。”也赏赐黄金一百镒。群臣中用手与荆轲搏斗的,视伤的轻重加赏。殿下郎中等击杀秦舞阳的,亦各得到了赏赐。蒙嘉错误地为荆轲等人传了话,用凌迟这种酷刑将他处死,并将他的家人也一并处死。蒙嘉在这命令下达前已经病故,他的儿子蒙武,在秦国部队内任职,因不知情,所以宽宥免死。秦王怒气更旺,于是益发加兵,用王贲为将领,协助其父王翦,一齐攻打燕国。

燕太子丹听说秦王再次攻打燕国,不胜其愤,带领全部将领迎战于易水的西面。燕军大败,夏扶、宋意在战斗中都死去了。太子丹奔向蓟城,鞠武被杀死了,王翦合兵围住了燕国,十月攻下了城池。

燕王喜对太子丹说:“今日国破家亡,都是因为你!”

丹对答说:“韩、赵两国俱已破灭,难道也是我的罪过?现今城中的精兵,尚有二万,而辽东这个地方,背靠着山,前面又有大河阻挡,还足以固守,父王您应当赶快去那里!”

燕王喜不得已,登上车从东门出行。太子丹率领着所有的精兵强将,亲自为他断后,护送燕王东行,退守到了辽东,在平壤重建了国都。王翦攻下蓟城后,到咸阳去告捷。王翦多年劳累留下了病根,上表要求告老还乡。

秦王说:“太子丹的仇恨,我时刻都不会忘记,但王翦实在是老了。”派将军李信带领王翦的部下,去追赶燕王父子。秦王把王翦召回来,赐予他很多财物。王翦因病辞谢后,老死于频阳。燕王听说李信带兵追来,派使节向代王嘉求救。代王嘉于是给燕王写了一封信,大略说:秦国之所以急于攻打燕国,是因为他们怨恨太子丹的缘故。燕王如能杀了太子丹向秦国谢罪,秦国必定不会再发怒,燕国的社稷就可以保全了。

燕王喜犹豫不定,不忍心这样做,太子丹害怕自己被杀,于是与他的宾客一起,逃到桃花岛上隐匿了起来。李信在首山驻扎下了军队,派人拿着数说太子丹罪过的信交给燕王喜。燕王喜恐惧万分,谎称找太子丹商量对策,用酒将太子灌醉并将他缢死,然后又砍下了他的头,燕王喜放声恸哭。

时值夏季的五月,忽然天上纷纷扬扬下起了雪,平地上积雪二尺五寸,寒冷刺骨就像严冬一样,人们都说这是太子丹的怨气凝结而成的。燕王将太子丹的首级,用匣子装好送到李信的军中,并写了一封谢罪的信。李信飞马入报秦王,并且说:“*气却下起了大雪,军人为严寒所苦多有生病的,请求暂时班师回国。”

秦王与尉缭商议,尉缭说:“燕国栖身于辽东,赵国栖身于代州,他们就像游魂一样,不用多久,就会自散。如今之计,应当先攻下魏国,再打荆楚,等到这两国攻打下了,燕、代两国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秦王说:“很好。”于是下一道诏书命令李信收兵回国。又命王贲为大将,率领十万大军,出函谷关去攻打魏国。

当时魏景泯王已去世,太子假称王已经三年了。早在秦国攻打燕国时,魏王假已经修建了大梁这座城市,城内城外都挖了深沟,预先修好了以作防备。并派人去交结齐王,将利害关系说给齐王知道:“魏国与齐国的关系就像唇与齿,唇亡则齿寒。魏国一旦消亡,那灾祸一定会降到齐国头上,希望能同心协力,互相救援。”

齐国自君王后薨,他的弟弟后胜做宰相,接受了秦国黄金的贿赂,竭力阻止齐与魏合纵,他说:“秦国一定不会辜负齐国的,但今天如果与魏合纵,必定会触怒秦国。”

齐王建被他的话所迷惑,于是辞退了魏国的使者。王贲连着几仗都打赢了,进尔围攻大梁城。当时正碰上连天大雨,王贲乘着油幙车,察看水源,了解到黄河在大梁城的西面,而汴河从荥阳发源,亦从大梁城的西面经过,于是命令军士在西北方向挖出一条渠道,将黄河、汴河的水引向大梁城,但先在渠的下方筑一道堤,阻止水下流。军士们冒雨进行着这项工程,王贲亲自督工。沟渠挖成后,一连十天,大雨不止,水势浩大,王贲命令毁了堤坝疏通沟渠,于是黄河、汴河之水沿着这条渠汹涌而来,渠内、渠外大水泛滥。大梁城被水浸泡了三天,房屋坍塌的不计其数,秦兵乘机攻打了进去。魏王假正与群臣商议写投降书的事,被王贲俘虏,与他的后宫佳丽及眷属一齐被押送去了咸阳。假在途中病死。王贲悉数取得魏国的土地,把它列为秦国的三川郡。并得到了野王管辖的地域,废除卫君角,将他贬为贫民。魏国自晋献公那一朝代开始,毕万得到了封邑,毕万生下了芒季,芒季生武子犨,武子犨辅佐晋文公成就了霸业,犨传到第四代为桓子侈,桓子侈翦灭了范氏、中行氏、智氏,侈又生文侯斯,文侯斯与韩国、赵国共分晋国为三份,一共传了七代到了魏王假,经历了二百年的历史。史臣有书赞曰:毕公之苗,因国为姓,胤裔繁昌,世戴忠正。文始建侯,武益强盛;惠王好战,大梁不竞。信陵养士,神气稍振。景湣式微,再传而陨。

这是秦王二十二年时的事。这一年,秦王采纳尉缭的策略,又计划攻打楚国。他问李信说:“将军估计一下,讨伐楚国这一仗,用多少兵力就够了?”

李信回答说:“不过用二十万兵力。”秦王又召见老将王翦,问他同样的问题,王翦说:“李信凭借二十万兵力去攻打楚国,必败。以臣的愚见,非六十万人不可。”

秦王内心忖度道:“老人本来就比较怯懦,不如李将军气盛勇敢。”于是不用王翦,而命李信为大将,蒙武做他的副手,率领军队二十万去攻打楚国。李信攻打平舆,蒙武攻打寝邱。李信年少骁勇,一鼓作气打下了平舆城,然后引兵向西,又攻下了申城,派人拿着书信与蒙武相约,准备与蒙武在城父相合,并一起捣毁邾城。

再说楚国自李园杀春申君黄歇后,立捍为幽王。捍是黄歇与李氏所生的儿子。幽王在位十年而逝,没有子嗣。当时李园亦已去世。群臣于是拥戴同一宗族的一位公子犹为哀王。哀王即位两个月,他的远房兄弟负刍杀死了他而自立为王。

负刍在位三年时,听说秦国已开始攻略本国的土地,于是拜项燕为大将,率兵二十余万,水路、陆路一齐进发。项燕得知李信带兵正从申城出来,自己率领着大军到西陵去迎战他,又派副将屈定,在鲁台山等七处设下埋伏。

李信依恃着自己的勇力,一路前行,正遇上项燕的军队,两军交锋,战斗正酣之时,七处的伏兵一齐呐喊着围了上来,李信抵御不了众多的敌兵,大败而逃。项燕带兵追赶,三天三夜不停息,杀死都尉七人,军士死伤者无数。李信带着残兵败将退守到了冥陒,项燕又攻破了这座城市,李信只得丢下城池接着逃跑。

项燕一直追到平舆,将秦国侵占的土地如数收复。蒙武此时尚未到达城父,听说李信战败逃窜,也退出楚国来到赵国境内,派使者急告秦王。

秦王听到李信兵败的消息,大怒,削除了李信的官爵和封地。亲自出马到频阳造访老将王翦,问他说:“将军您预计李信率领二十万军队攻打楚国必败,现今果然有辱秦军了!将军您虽然有病,但能不能为寡人振作起来,带兵去打一仗呢?”

王翦再次拜谢说:“老臣因病有些糊涂,身心也都衰老,大王还是选择更能干的将领去任用吧。”

秦王说:“这次出征,非你将军不可,将军请不要再推辞了。”

王翦说:“大王如果不得已一定要用老臣,那老臣必要六十万兵士才行。”

秦王说:“寡人曾听说,古代的大国只有三军,次等的国家只有二军,小国只有一军,而且军队出征并不全数开拔,所以国内不会缺乏兵力。王霸的威势凌驾于各诸侯国之上,他们国家的军队也只有千辆战车,按一辆战车配备七十五名兵士计算,也从未达到十万的数目。今天将军您一定要用六十万兵力,这是前所未有的呀。”

王翦回答说:“古代打仗,约定日子摆下阵势,双方列阵而战,步伐有一定的规定,动干戈但不致人重伤,声讨别国的罪行但不兼吞土地,虽然动用了武器,但其中尚寓含着礼让的意思。所以帝王动用兵力,不必数量很多。齐桓公在国内政变取得了胜利,其动用兵力不过三万人,而且还是更替地使用的。今各诸侯国以兵力相争,恃强欺凌弱小,以人员众多损害人口少的国家,逢人便杀,遇地便攻,兵力动辄数万,围城经常数年,因此农夫都拿起了刀枪,儿童都被列进了兵册,形势所逼,即使想少用兵力也是不可能的。况且楚国拥有东南方广大的土地,一声号令,百万兵力都可具备,我所说六十万,还恐怕不能与楚国兵力相当,怎么还能再减少呢?”

秦王叹息着说:“不是将军您在军队里历练多年,就不能这样透彻地看问题,寡人听将军的。”

于是带着王翦入了朝廷,当天就拜他为大将,将六十万兵力交授与他,仍用蒙武做副将。

临行之日,秦王亲自到坝上设宴饯别。王翦拿着酒杯,祝福秦王长寿,然后说:“大王饮了这杯,我有一些请求。”

秦王一饮而尽,问道:“将军有什么话要说?”

王翦从袖中取出一简,上面开列咸阳良田美宅数处,向秦王请求说:“把这些田宅批给我们家。”

秦王说:“将军若得胜回朝,我将与你共享荣华富贵,何必担心贫穷呢?”

王翦说:“臣老了,大王即使给我官爵封地,这就像风中的烛光,能照亮多长时间呢?不如在臣目力所及之时,多多地给予我良田美宅,作为子孙产业,这样就能世代享受大王您的恩德了。”

秦王大笑,同意了。王翦带军队行至函谷关,又派使者向秦王索要园池数处。

蒙武不理解,说:“老将军的请求,不是太多了吧?”

王翦私下里告诉他:“秦王性格刚强凌厉而且多疑,今天他将精兵六十万交付与我,是倾全国兵力托付给我了。我多多地索取田宅园池,谎称为子孙大业考虑,是用以安慰秦王的心的。”

蒙武说:“老将军高见,我可比不上。”

第108回 兼六国混皇一舆图 号始皇建立郡

王翦替代李信为大将,率领六十万大军,声言讨伐楚国。项燕固守东冈以拒敌,见秦兵众多,派使者飞报楚王,请求增添精兵强将。楚王又发兵二十万,派将军景骐率领,以帮助项燕。

再说王翦将六十万兵力屯扎在天中山,营连着营将近十里,坚壁固守,项燕每天派军队去挑战,王翦始终不出兵。

项燕说:“王翦是一员老将,怯战倒是对的。”

王翦让兵士休息沐浴,每天杀牛设餐,与士兵一起饮食,将士们心中感激,都愿为王翦效力,屡次请战,王翦都用醇酒招待他们。如此数月,士卒白天无事可干,就练习投石、超距等游戏。

范蠡的《兵法》对投石、超距有所记载:所谓投石,就是将十二斤重的石块,放在立着的木头上击出,石块能达三百步远就算赢了,不到的就算输;那些更有力的人,能用手甩石头达三百步远的,就更胜一筹。所谓超距,就是立一横木,离地七八尺,跳跃而过,以此比赛胜负。

王翦每天派各营的小官吏,记住每一个兵士的胜负情况,以了解兵士力量的强弱。对外则越发谨慎地作出自守的样子,而且不许兵士到楚国境内去樵伐,楚国人误入了他的营地,他用酒食犒劳并放还。两军对峙一年有余,项燕终究没有得到战斗的机会,以为王翦名义上说是讨伐楚国,实际上是保护着自己,因此就放松了战备。

忽然有一天,王翦大宴将士,说:“今天我与诸位一起去破楚国!”将士个个磨拳擦掌,争先奋勇。

于是选出骁勇有力的兵士近二万人,称他们为壮士,另立为一军,作为先锋。将军队分成若干队从不同的道攻打楚国,吩咐楚军一旦失败,马上分头占领土地。项燕没有料到王翦突然攻击,仓皇出来迎战。二万名壮士蓄积力量已经多时,都想一试身手,于是大喊着冲向楚军的阵地,一人足以对付百人。

楚兵大败,屈定第一仗就被打死。项燕与景骐,率领着败兵从东面撤退,王翦乘胜追击,又与项燕的残部在永安城大战,取得了胜利。王翦接着又攻下了西陵,荆州、襄阳两地顿时都惊慌万分。

王翦分兵一半与副将蒙武,让他屯兵鄂渚,向湖南的各郡县发布檄文,宣传秦王的威势和德行。自己率领另一半军队直趋淮南,去攻打寿春,一面又派人去咸阳报捷。项燕到淮上招募兵士未回,王翦乘虚急攻,寿春城遂被攻破。景骐在城楼上刎颈而死,楚王负刍被虏。

秦王发驾亲自到樊口接受俘虏,定负刍有弑君之罪,贬为平民百姓。命令王翦的军队与鄂渚的屯军会合,以收复荆、襄,于是湖、湘一带的郡县,听到风声,都惊恐万状,溃不成军。

再说项燕在淮上招募到二万五千名兵士,走到徐城,正碰上楚王的同母兄弟昌平君逃难来到,他告诉项燕说:“寿春已被攻破,楚王被俘虏去了,死活不知。”

项燕思量:“吴、越有长江作防线,方圆又有千里,还可以建立一个新的国家。”于是率领那些人渡过长江,尊奉昌平君为楚王,建都兰陵,训练士兵,守卫城市。

再说王翦平定了淮北、淮南两地后,去鄂渚谒见秦王,秦王盛赞了他的功劳后说:“项燕又在江南立了楚王,怎么办?”

王翦说:“对楚国来说,有利的地方只有江、淮,今淮北、淮南皆被我们占领,他们苟延残喘于江南,只要大兵一到,马上就会投降的。哪里值得您忧虑呢!”

秦王说:“王将军年纪虽大,壮志可是未减啊!”

第二天,秦王启驾回咸阳,仍然留下王翦以及军队,派他们攻打江南。王翦命令蒙武在鹦鹉洲造船。一年多船造成,顺着长江而下,守江的楚军抵御不住,秦兵于是登上了江南。留下十万兵士屯扎黄山,以断长江的出口。大军从朱方进围兰陵,在兰陵周围扎下营盘,军士的喊叫声响彻云天。夫椒山、君山、荆南山等处,皆布满军队,以断绝越中救兵的来路,项燕带领全城的官兵,与王翦在城下交锋。第一个回合下来,秦兵稍稍有些退却。王翦将壮士分为左右两队,每个人都拿着短兵器,大声呐喊着冲入敌阵。蒙武亲身杀死了一员裨将,又生擒一人,秦兵的勇气增加了十倍。项燕又一次大败,逃回城中,加固城门以便防守。

王翦用云梯仰面进攻,项燕用火箭射杀兵丁,烧坏了云梯。蒙武说:“项燕已成了锅中的鱼了!如果垒土与城墙一般高,四面八方一起加快攻城的速度,我众彼寡,他们守备不周全,不消一月,城池必破。”王翦听从了他的计策,加快了攻城的步伐。昌平君亲自巡视城市,为流箭射中,军士将他扶回行宫,半夜里就死了。

项燕哭泣着说:“我之所以苟且偷生在此,是因为芈氏一脉没有断绝啊!我如今还有什么希望啊!”仰天长号三声,用剑刎颈而死。兰陵城中大乱,秦兵于是登上城墙打开了城门。王翦带领着整齐的队伍进了兰陵城,安抚居民。又率大军南下,到了锡山。军士埋锅做饭,在掘地时发现了一块古碑,上面刻有十二个字:有锡兵,天下争;无锡宁,天下清。

王翦找来当地人问情况,当地的土著说:“锡山是慧山的东峰,自周平王东迁到雒那一年,这山就出产铅锡,于是命名为锡山。四十年来,取用不完。近日铅锡渐渐少了,这块碑也不知道是谁做的。”

王翦感叹地说:“这块碑的显露,说明天下从此将渐渐安定了!难道古人先已得知了定数,所以埋下这块碑以告示后人吗?今后当称这地方为无锡。”——今天无锡的县名,就是从这句话中而来的。

王翦的军队经过姑苏,姑苏的守臣将城市交出以示投降。于是渡过浙江,一路扫平了越国地界。越王的子孙,自从越国灭亡后,散居在南江到天台一带,依海而居,皆自称君长,互相之间没有统属关系。到了此时,听说了秦王的威德,都向王翦投降。王翦收下了他们的版图与户册飞快地报告给秦王,同时平定了豫章,建立了九江、会稽两个郡县。楚国的社稷到此就绝断了。——这是秦王二十四年时发生的事。楚国自从周桓王十六年,武王熊通强大并称王开始,每年并吞小国,历经五代传到庄王旅,得以称霸,又经过五代到昭王珍,几乎被吴国所灭,又六代到威王商,兼并了吴越之地,接着江淮一带都归属于楚国,楚国几乎占有了天下一半的土地,怀王槐任用了奸臣靳尚,被秦国所欺负,国力逐渐衰弱,又传五代到负刍,而国家被秦国所吞并。史臣记述如下:鬻熊之嗣,肇封于楚;通王旅霸,大开南土。子围篡嫡,商臣弑父;天祸未悔,凭奸自怙。昭困奔亡,怀迫囚苦,襄烈遂衰,负刍为虏。

王翦平定了楚国后,班师回了咸阳,秦王赏赐他黄金千镒,王翦告老,仍旧回到了频阳。秦王拜王翦的儿子王贲为大将,前往辽东讨伐燕王。

秦王嘱咐他说:“将军如果在辽东取得了胜利,乘着破竹之势,一鼓作气再攻下代国,那样就不用再麻烦动兵了。”

王贲带兵渡过鸭绿江,围住了平壤城,击破了它,俘虏了燕王喜送到咸阳,被贬为百姓。

燕国自召公开始,第九代是惠侯,那年周厉王投奔彘地,又传八代到庄公,是年齐桓公讨伐山戎,为燕国开辟了五百里疆界,燕开始强大,又经过十九代到文公,而苏秦将合纵的计策向他传授,文公的儿子易王开始称王,列于七国之中,易王传位于哙,哙被齐国所灭,哙的儿子昭王又恢复了国号,经过四代到喜,而国终究为秦国所灭。史臣记述如下:召伯治陕,甘棠怀德;易王僭号,齿于六国。哙以懦亡,平以强获;一谋不就,辽东并失。传四十三,年八九伯,姬姓后亡,召公之泽。

王贲攻下了燕国之后,率领部队向西去进攻代国。代王嘉的军队一战下来,全军覆没,嘉想要逃往匈奴,王贲一路追赶,到了猫儿庄,生擒了代王并将他囚禁起来。代王自杀。王贲得到了云中、雁门的所有土地。——这是发生在秦王嬴政二十五年时的事。

赵国自从造父在周朝任职,几世都做周朝的大夫。幽王无道,叔带离开了周朝来到晋,在晋文侯手下任职,确定了自己赵的姓氏。第五代传到赵夙,侍奉献公,再传到赵衰,侍奉文公,赵衰的儿子盾在襄、成、景三公手下都任过职,晋国称霸,赵姓家族世代辅佐晋帝的霸业。赵盾的儿子朔不再任职,朔的儿子武又一次被启用,又经过两代传到简子鞅,鞅又传到襄子毋衈,毋衈与韩、魏共同瓜分了晋国,毋衈传位给他的侄子桓子浣,浣传位于其子籍,开始称侯,谥号为烈,经过六代到武灵王时,匈奴臣服,又传了四代到王迁被俘虏,其公子嘉立自己为代王,继承赵氏宗祀,代王嘉在位六年,国家灭亡。自此六国就有五国被秦所灭,只有齐国尚在。史臣有记述说:赵氏之世,与秦同祖;周穆平徐,乃封造父。带始事晋,夙初有土;武世晋卿,籍为赵主。胡服虽强,内乱外侮;颇牧不用,王迁囚虏。云中六载,馀焰一吐。

王贲报捷的书信送到咸阳,秦王大喜,亲手给王贲写一封信,大意说:将军您一出马,就平复了燕和代,驰骋二千余里,比起您的父亲来,劳苦功高,不相上下,尽管您已经很辛苦并建立了大功,但是齐国,是您班师的必经之道,齐国在,就像一个人缺了一条胳膊一样,我希望将军发挥您的威力,倏然击灭它。将军父子,对于秦国的功绩,没有谁能比得上啊!

王贲接到秦王的手书后,带领军队取道燕山,往河间一路行来。

却说齐王建听从了宰相后胜的建议,不救韩、魏,秦每灭一国,齐王都派人到秦国去称贺。秦王又用黄金贿赂使者,使者回到齐国,备述秦国对使者的优厚款待,齐王以为秦王与自己是和好的,依靠了这一点,就可以不修战备。

等到五国相继被秦国吞并,齐王心中才开始不安,与宰相后胜商议,发兵守卫本国的西界,以防秦兵的突然袭击。但齐王万万没有想到,王贲带兵经吴桥,直攻济南。

齐国自王建即位,四十四年没有发生过战争,老百姓耽于安定,从来不曾演习过武艺。况且秦兵的*,他们一向听说,今天数十万秦兵,像泰山压顶般冲将过来,老百姓怎么能不害怕?又有谁敢与他对阵呢?王贲一路经过历下、淄川,直捣临淄,所经之地,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临淄城中,百姓乱奔乱窜,城门都没有人守卫。后胜束手无策,只得劝王建投降。王贲兵不血刃,两个月时间,就得到了山东所有的土地。秦王听到捷报,传下命令说:“齐王建用后胜的计策,拒绝秦国的使者,想要犯上作乱,今天幸亏将士听从了我的命令,齐国得以被翦灭。本当君臣都杀戮,但念王建四十多年对我的恭顺之情,免其死刑,可将他与妻、子一齐迁往共城,有司每天供给他一斗粟,以使他度完余生。后胜就地斩首。”

王贲奉命,在临淄杀了后胜,派遣小官押送王建等人到共城安置下来。王建住在太行山下的几间小茅屋里,四周都是松柏,没有任何人居住,王建的后宫及眷属虽然都已分散,但还有十几口,一斗粟根本不够吃的,而且有司还不按时供给。

王建只有一个幼小的儿子,半夜因饥饿而啼哭,王建凄凄怨怨地坐了起来,想起在临淄时的日子,是何等的富贵!而因误听奸臣后胜的计策,以至于亡国,如今被困在大山里贫困潦倒,深深地感到后悔。想到此处,流泪不止,不数日就死去了。宫人各自逃走,王建的儿子也不知道最终的结果。

齐国人听传闻说王建是被饿死的,都很悲哀,编出一首歌传唱以示哀悼:松耶柏耶?饥不可为餐。谁使建极耶?嗟任人之匪端!后人传唱这首歌的,称它为“松柏之歌”,大意是怪罪后胜的误国。

齐国的始祖是陈厉公佗的儿子陈定,他于周庄王十五年避难到了齐国,于是在齐国任职,改陈氏为田氏。经过几代到了田桓子无宇,又传到僖子乞,因广泛地施舍博得了民心,田氏日渐强大,田乞的儿子恒杀了齐国的君主,又经过三代到太公和,篡夺了齐国的君位自称诸侯,又三传到威王,齐国更加强大,于是称王,又传了四代到王建,国家被秦灭亡了。史臣有记述说:陈完避难,奔于太姜;物莫两盛,妫替田昌。和始擅命,威遂称王。孟尝延客,田单救亡。相胜利贿,认贼为祥。哀哉王建,松柏苍苍。

以上记录的是秦王嬴政二十六年时的事。当时六国悉被秦国吞并,天下一统。秦王因为六国当年都自称为王,以为王这个名称不足以尊称自己;想要改称为帝,可当年也曾有东西二帝的议论,以为称自己为帝,尚不足以传后世,也不足以对边疆少数民族的统摄;而上古君号,只有三皇五帝,秦国不但兼有三皇的美德,而且功绩超过了五帝,于是将皇、帝两号合并,称自己为皇帝。追称父亲庄襄王为太上皇。又认为周公创立了谥法,使得儿子可以议论父亲,臣下可以议论君长,这是不合礼法的,于是废除谥法不用。并说:“我为始皇帝,后世以数目字的秩序排列,称二世、三世,以至于百千万世,传到无穷。”

天子自称为朕,臣下奏事称皇帝为陛下。召募手艺精良的工匠用和氏璧做成一枚传国的宝印,上面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

又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朝属火德,而火只有水才能扑灭,秦国取周而代之,应了水德之运,所以皇帝所穿的衣服、旌旗都用了黑色。水排列在第六位,所以皇帝所用器物的尺寸,都有六这个数目。规定十月为正月,朝贺都在这一个月内进行。

正与嬴政的音同,皇帝的御讳不可犯,改正字的音为征。征,并不是一件吉祥的事,但因为出于始皇的意思,人们也就不敢多说了。

尉缭见秦始皇意气用事,纷纷扰扰没有休止,私下叹息道:“秦国虽然得到了天下,但元气已经丧失殆尽了,它还能长久吗?”与弟子王敖一起,在一个晚上离开了朝廷,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始皇问群僚说:“尉缭为什么离我而去?”

群臣都说:“尉缭辅佐陛下平定了天下,功劳最大,他希望陛下分给他一块土地封他为诸侯,如周朝太公周公的做法。今天陛下已定下了尊号,但论功行赏的典礼却没有施行,他感到失意,因此离秦而去。”

秦始皇问道:“周代那种分封疆土以立诸侯的做法,还可以实行吗?群臣都认为,原本属于燕、齐、楚、代的国土,离秦较远,难以顾及,不设立诸侯就没有办法管理它。

李斯分析说:“周朝分封了数百个诸侯国,同姓为多,他们的后代子孙,自相残杀没有停止过。今陛下统一了海内,应设立郡县制,那些有功之臣,给他丰厚的利禄,但不能分割给他一寸土地及土地上的一个百姓,这样,就避免了战争,这难道不是长治久安的办法吗?”

秦始皇听从了他的意见,于是将天下分成三十六个郡。哪三十六个郡呢?内史郡汉中郡北地郡陇西郡上郡太原郡河东郡上党郡云中郡雁门郡代郡三川郡邯郸郡南阳郡颍川郡齐郡(即瑯琊郡)薛郡(即泗水郡)东郡辽西郡辽东郡上谷郡渔阳郡钜鹿郡右北平郡九江郡会稽郡鄣郡闽中郡南海郡象郡桂林郡巴郡蜀郡黔中郡南郡长沙郡

当时北边有匈奴之患,所以渔阳、上谷等临近胡地的郡县,辖地最少,派兵镇守。南方水乡富足平安,故九江、会稽一带的郡县,辖地最多,所有郡县的事项,都归李斯调度。每郡设立守尉一人,监御史一人。尽数收取天下的兵器,聚拢到咸阳一齐销毁,铸成十二个金属的人,每人都有千石重,将它放置在宫庭中,以应“临洮长人”的祥瑞。将天下最富有的家庭迁到咸阳,共有二十万户。又在咸阳的北坂,仿照六国时后宫制度,建造了六所离宫,又建造了一所阿房宫。任命李斯为丞相,赵高为郎中令。有功劳的那些将帅,像王贲、蒙武等,都分封给他们万户,有些也给予千户,他们都不必向国家交付税赋。接着又焚书、坑儒,始皇自己冶游没有节制,建造万里长城以防匈奴的入侵,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难以生存。

等到第二世,暴虐更甚于始皇,于是陈胜、吴广等人揭竿而起,推翻了秦朝的统治。

史臣作了一首《列国歌》说:东迁强国齐郑最,荆楚渐横开桓文,楚庄宋襄和秦穆,迭为王霸得专征。晋襄景悼称世霸,平哀齐景思代兴。晋楚两衰吴越进,阖闾勾践何纵横?春秋诸国难尽数,几派源流略可寻。鲁*燕曹郑蔡,与吴姬姓同宗盟。齐由吕尚宋商裔,禹后杞越颛顼荆。秦亦顼裔陈祖舜,许始太岳各有生。及交战国七雄起,韩赵魏氏晋三分。魏与韩皆周同姓,赵先造父同嬴秦。齐吕改田即陈后,黄歇代楚熊暗倾。宋亡于齐鲁入楚,吴越交胜总归荆。周鼎既迁合纵散,六国相随渐属秦。

髯仙读了《列国志》,写下了一首诗:卜世虽然八百年,半由人事半由天。绵延过历缘忠厚,陵替随波为倒颠。六国媚秦甘北面,二周失祀恨东迁。总观千古兴亡局,尽在朝中用佞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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