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纪事 - xp1024.com
《陈年纪事》


改文通知

首先,我要感谢所有看过我这个故事的朋友,这个故事很多瑕疵,文笔也不是很好,感谢你们的包容和支持~

八月开始,我就一直想要断更改文,可是却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如今终于开始从头彻底改文。

故事的内容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我的大纲是固定的,这点是绝对不会变的,不过我想将这个故事讲得更加流畅一些,更加动听一些,所以,我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它做到最好~

收费章节因为涉及权限问题,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改,不过,50万字,工程巨大,想必一天两天也不会改到那里~

改文期间更新时间不定,希望谅解。

最后,谢谢所有愿意订阅我的朋友,谢谢。

第一章 惊变

大陈天顺二十五年,冬。

临近年关,京城的街头巷尾皆是喜气洋洋,位于灵春坊柳林胡同的忠勇伯府内也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周妈妈正在伺候苏老夫人梳头,隐隐听见前院传来乱糟糟的吵闹声,苏老夫人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下,周妈妈忙笑着说道:“许是快过年了,大伙心里高兴,一时忘了规矩,老奴这就去问问有什么喜庆事儿。”

见苏老夫人点头,周妈妈忙退了出来,招过站在廊庑下候着的小丫头,想打发她去前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妈妈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伯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胭脂一脸慌张的快步走了进来。

“周妈妈,大事不好了。”胭脂的声音压的很低,还带着些哭腔,握着周妈妈的手也在抑制不住的颤抖,“伯爷,伯爷兵败了。”

周妈妈只觉得脑中一空,霎时头晕目眩。她缓了缓神,握紧胭脂的手,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是定国公府里的一个姓应的谋士来报的信,说是战报已经进了宫,皇上昨夜就招了国公爷进宫,消息是今早才从宫里递出来的,那位先生得了信儿就赶紧过来了。他说辽东军战况惨烈,二十万大军十不存一,伯爷被围困在了辽河边,凶多吉少,还有世子爷,世子爷他”

周妈妈心里一紧,忙追问道:“世子爷怎么了?”

“世子爷战亡了。”胭脂终是忍不住低声哭泣,“夫人听到消息就昏死了过去,二老爷已经去了衙门,三老爷还在保定。周妈妈,您说这可怎么是好啊。”

周妈妈晃了一晃,猛然想起一人,她抓住胭脂的手,急问道:“大小姐呢,大小姐知道这件事了吗?”

凭栏院中,苏瑾听了品红的话,顿觉天旋地转。她抓住身侧的黛蓝稳住身形,压抑住心里的所有慌乱,微微颤抖着问道:“那谋士,可还在?”

品红低泣着摇头:“听钱管家说,那谋士只来报了信就匆匆走了。”

苏瑾听了良久无语,泪水顺着脸颊无力的滑落。半晌,她才缓缓的跌坐在塌上,似是自语般喃喃道:“父亲败了,长兄长兄不在了,我忠勇伯府,怕是也要败了。”

品红听了她的话哭的更凶,苏瑾却猛的站起身来,抬手正了正衣襟,迈步向外走去。

她来到母亲居住的芙蓉院,看到丫头婆子忙忙碌碌的进进出出,院子里一片慌乱的景象。苏瑾顿了一顿,抬步进了正房。

苏瑾掀开内室的帘子,就看见母亲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她快步走到床前,低声问道:“可请了大夫了?”

一旁伺候着的冯妈妈抹了抹眼泪,低声回道:“回大小姐的话,柳黄已经去请了。”

苏瑾微微点了点头,为母亲掖了掖被角,抬头看向冯妈妈,表情严肃:“还请妈妈照顾好母亲。”

苏瑾直起身,示意品红跟自己出来。

她走出正房,站在廊庑下看着光秃秃的院子,叹一口气,转身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丫头,低声询问道:“各房都报信了吗?都是谁去的?”

品红的眼睛通红,声音也带着点哑:“回大小姐,得到消息的时候二老爷已经出去了,所以钱管家才直接来禀了夫人的。哪承想,夫人听了之后直接晕死了过去。冯妈妈这才叫了胭脂去老夫人那里,让我去了您那。二房三房的倒是没有特意派人去,不过想来这时候也该听到消息了。”

“胭脂回来了吗?”苏瑾问道。

“刚回来了,说是悄悄的告诉了周妈妈,并未惊动老夫人。”

苏瑾缓缓点了点头,低语:“二叔父已经去了衙门,怕是来不及请回来了。”她顿了顿,又问道:“三叔父哪天回来?”

品红此时也是冷静了下来,低头略略想了想,这才哑着声音回道:“原定是二十二回来。”

苏瑾想到今天已经是腊月十九了,便低声吩咐道:“品红,你去前院找钱管家,让他派个人去衙门里,悄悄看看可有什么动静,再找个稳妥的人快马赶去保定,把消息带给三叔父,让他先不要急着回来。”然后回头看身后的丫头:“黛蓝,你去把二婶娘,三婶娘请来。”

两个丫头福了一福,快步走了出去。苏瑾依旧站在廊庑下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婆子丫头看她不语不动,也都大气不敢出,一时间,院子里落针可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苏瑾看向院门,就见二夫人常氏带着苏瑜、苏璃两姐妹走了进来。

苏瑾急忙走上前行礼,常氏一把扶起她,声音里带着点哽咽:“瑾姐儿,这消息可确实?”

苏瑾无奈的摇头:“我并未见到报信的人,正打算去定国公府再问一问,只是母亲她”

常氏目光越过她看看内室的方向,用帕子拭了拭泪,叹道:“出了这样的事,也难怪大嫂她受不住,老夫人那里可知道了?”

“尚未惊动祖母,”苏瑾摇头,“二婶娘,如今这事儿若是真的,我们忠勇伯府定是不保,怕是也要连累二叔父和二哥了。”

常氏叹了口气:“我们本就是一家人,还说什么连累。只是如今这境况,咱们能做些什么呢?”

“父亲兵败,怕是凶多吉少了,苏家这世袭的爵位定是保不住了,如今只盼着圣上能够念及苏家世代忠良,留得苏家人的命在。”苏瑾声音低沉,“只要活着,苏家就还有希望。”

院门处传来脚步声,苏瑾抬眼望去,只见三太太郑氏领着丫头也赶了过来。

“二婶娘,母亲这里就劳烦您和三婶娘照看了,我去定国公府问一问。”

苏瑾不再多言,向二人福了一礼后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定国公府。

卫雍此刻正与应长拓说起此事。应长拓语带惋惜,摇头叹道:“说是那苏家的世子爷奉命带了两小队骑兵去偷袭金兵大营,想要烧掉金兵的粮草,却不知怎的竟被金兵预先得了消息,设下了埋伏。可怜世子爷毫无防备,二十几人无一生还。战报上书,长子战亡,忠勇伯心下大恸,因此失了分寸,不听劝阻,一意孤行,导致兵败。”

“这战报必有蹊跷。”卫雍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眸微眯,语气笃定,“忠勇伯常年征战沙场,又岂会不知战场残酷,万不会因私情而忘大义。我记得父亲曾说过,老忠勇伯就是死在战场上的,而当时还是世子的忠勇伯便是沉着应战,指挥得宜,硬是将金兵驱赶过辽河百里,令金兵多年不敢再犯我大陈。

“子诚更是将门虎子,少时起便随忠勇伯在军中历练,实战经验丰富。如今他更是军功加身,统帅千军。如此少年英豪又岂会折在这小小的偷袭之中。”

“二公子说的是,对此我也是百思不解,“应长拓闻言也是神色复杂,接着说道,”按说那偷袭之事都是军中机密,又怎会被金兵知晓从而设伏,莫不是”应长拓欲言又止。

卫雍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门外小厮低声禀道:“二爷,忠勇伯家大小姐在门外递了拜帖,人已经进了二门了。”

卫雍闻言猛的站起身来,作势便要向外走去。

他走出两步,复又想起身侧之人,这才回身向应长拓拱了拱手,歉然道:“应先生辛苦,您先休息一下,我去去就来。”

应长拓也连忙起身还礼,回道:“二公子言重,您请自便。”

第二章 拜访

卫雍一路向着母亲的院子疾走,终于在回廊里碰到了正欲迈步进门的苏瑾。

“瑾妹妹。”卫雍扬声叫道。苏瑾听到他的声音,动作一滞,好一会儿才缓缓收回了脚,侧过身对着他盈盈一礼:“二公子。”

卫雍大步走近,堪堪停在苏瑾三步远处,声音略带着几分急迫:“瑾妹妹此来,可是为了忠勇伯之事?”

苏瑾闻言身形一僵,脊背却依旧挺地笔直,低垂着眼眸淡淡回道:“正是。”

“家母并不知此事,家父与长兄又不在家中,瑾妹妹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在下倒是可以告知一二。”卫雍说着话,眼神却直直的停留在少女的身上,似是要透过少女这层坚硬的铠甲,看到她柔软的内心。

他仔仔细细的看着苏瑾,心中疼惜万分。或许是因为听到了消息就急急赶来了,她的发有些微的松,脸色也是苍白如雪。可即便如此,她的背依旧挺直,声音也依旧沉稳:“多谢二公子,待我向国公夫人请安后,再行叨扰二公子。”

说罢,苏瑾便不再多言,抬步进了院子。

卫雍看着她的背影低低叹了口气,在院门外迟疑了一会儿,这才举步进了正房。

苏瑾向定国公夫人林氏行了礼,便直言了来意。

“如今苏家遭难,承蒙国公爷不弃,冒险递了消息出来。苏瑾如今不敢求国公爷为我苏家求情,只求夫人让我见一见那应先生,也好将事情听个清楚明白。”

林氏也是听的一阵唏嘘。

她一早起来就听身边的丫头七嘴八舌的将事情说了大概,现下看着眼前的姑娘也是十分的不忍。

她拉过苏瑾的手拍了拍,声音里带着几分真切的关爱:“瑾姐儿说这话就太见外了些,老伯爷对我卫家是有大恩的,我国公府就算舍命相帮也是应当的。只是如今这状况,我一个内宅妇人也不比你多知道些什么,国公爷和盛民又都进宫去了。”

林氏说着,抬头却恰好看到卫雍掀了帘子进来,这才对苏瑾说道:“若是姐儿有什么想知道的事情,尽管去问止戈好了,”她说罢便转向一旁的儿子,沉声吩咐道:“你便将你知道的事情都说给你瑾妹妹听,还有那应先生,也让瑾姐儿见上一见。”

“是。”卫雍望了望一旁垂眸不语的苏瑾,这才躬身回道,“儿子知道了。”

苏瑾忙站起来福下身:“苏瑾多谢夫人。”

林氏又拉着苏瑾好生安慰了一会儿,这才放她离开。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林氏不由的低叹了一声,微微的摇了摇头,低声喃喃道:“此事也不知道对于他们二人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卫雍带着苏瑾来到外书房,挥手让门口的小厮去请应先生,这才转头看着愁眉不展的苏瑾,低声安慰道:“你莫要太过焦急,事情许也没有我们想的那般恶劣。”

苏瑾沉默的在圈椅中坐下,看着丫头添了茶,退了出去。直到那书房的门扇再次阖上,她这才开口问道:“你可知消息是谁递出来的?”

卫雍在她旁边坐定,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我只听门房说天未亮便有人敲门,开门便见一小厮模样的人说了句‘忠勇伯兵败,世子战亡’就匆匆离开了,门房连人的模样都没有看清。”

“这么说不是国公爷递回的消息?那,是不是说消息有可能”苏瑾语气急迫的追问。

卫雍慢慢的摇了摇头,斟酌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等亦不敢确定消息真假,这才请了应先生去宫门口看一看,探一探虚实,然后,才接到了父亲递出来的消息。”

苏瑾听了他的话,整个人瞬间瘫软了下来。她无力的靠坐在椅子里,神情再不复先前那边冷静自持,略有几分呆滞的喃喃着:“也就是说,父亲真的被困了,大哥,大哥也真的”

卫雍忍不住向前靠了靠,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低低的唤她的名字:“瑾儿”

苏瑾猛的回神,看向卫雍,眼神中流露出坚韧:“二公子可知我父亲为何兵败?”

卫雍听着苏瑾疏离的称呼,无奈的叹了口气,却仍是认真的回答了她的话:“应先生说,是子诚带兵偷袭金营却反遭埋伏,忠勇伯因痛失爱子,导致心绪不稳,用兵失误,致使二十万大军损失惨重,仅余万人,被困于辽河畔。而金兵也借此机会挥军南下,如今义州已是危在旦夕,恐怕此次是要父亲带兵出征辽东了。”

苏瑾听了卫雍的话,神色一凛,厉声反驳道:“父亲绝不可能会因为大哥身死而用兵失误的,绝不可能。”

“瑾儿你不要激动,我也不相信忠勇伯会因此而兵败。可是传回的战报上确实是如此写的,对于此事,我也觉得多有蹊跷。”卫雍将茶盏向苏瑾的方向推了推,轻声道:“你放心,我定会帮你查清此事。”

苏瑾闻言却只是缓缓的站起身来,卫雍的目光紧紧的追随着她的动作。他看到苏瑾面色依旧苍白,唇角紧紧的抿着,似是在心中思量着什么一样。

卫雍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苏瑾一个转身,竟是对着自己深深的福了下去。

卫雍见状慌忙伸手扶她,苏瑾却是不动,只是抬起头,精致的眉眼中带着不容错认的坚韧。她紧紧的看着面前的青年,朱唇轻启,一字一句的说道:“止戈,你对苏瑾的情谊,苏瑾谨记在心,只是此生你我无缘,终是不能携手。”她双眼通红,声音也几度哽咽,“如今,我也只能求你,求你尽力,保我苏家幼童一命。”

卫雍听了苏瑾的话,心中大痛,握着苏瑾手臂的手更加用力,将她一把扶起,语气中也带着责备与疼惜:“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我之间又何须如此。我自是会尽力,父亲也必然会尽力。”

卫雍说着,便想要将少女圈入怀中。苏瑾却挣脱了他的手,微微后退一步,再次一福,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匆匆赶来的应长拓推开书房的门,只看到卫雍靠坐在圈椅中,手中拿着茶杯静静地发呆。他默默的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卫雍有任何反应,终是忍不住轻唤出声:“二公子。”

卫雍这才看到他等在此处,想到苏瑾那倔强的背影,他只得挥挥手,对应长拓说道:“无事了,劳烦先生跑这一趟,您先回去吧。”

应长拓应诺退下。门再次阖上,卫雍心中却依旧纷乱如麻。

苏瑾回到忠勇伯府时,看到府外站着一排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苏瑾只觉得脑中轰然炸响,险些从马车上栽倒下来。一名锦衣卫正欲走上前来询问,却被人抬手拦了下来。

陆其重示意那名锦衣卫退回原处,这才走上前来,向着苏瑾拱手一礼:“苏小姐,我等是奉圣上之命来查封忠勇伯府的。圣旨方才已经宣读过了,陛下念及苏家世代忠良,罪不及家人,但是苏家人还是要尽快从这忠勇伯府中搬出。我等也是奉旨行事,还望苏小姐见谅。”

“陆千户客气,千户大恩,苏瑾铭记在心。”苏瑾福身向着陆其重一礼,这才疾步走进府内。

府内现下已是大乱,仆妇们慌乱的进进出出,然而一众锦衣卫却只是覆手立于各处,并没有更多的动作。

苏瑾见状,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再次回身向陆其重恭敬的行了一礼。

胭脂此时正站在垂花门外张望着,神色焦急。待看到苏瑾走来,她连忙快步迎了上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慌乱:“大小姐,老夫人听了圣旨,晕死过去了。”

苏瑾一惊,脚步未停,却是直接转向了老夫人的清平院。她边走边问胭脂:“请大夫了么?”

胭脂一路小跑的跟在苏瑾的身后,气喘吁吁的回道:“给夫人请的胡大夫还没有离开,已经诊过脉开了方子了。”

苏瑾闻言不再说话,匆匆进了院门。

二夫人常氏正领着丫头往外走,看见苏瑾便停下脚步,声音哽咽道:“瑾姐儿回来了,你快进去看看你祖母吧。”她说着,抬手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我去看看你三婶娘那边药煎的如何了。”

苏瑾点了点头,向着常氏微微福礼,并不多言,抬步进了屋。

第三章 决定

周妈妈正站在床脚抹着眼泪,听见小丫头隔着帘子说大小姐来了,急忙迎了上去。

苏瑾顾不上多问,进了内室便直奔老夫人的床榻走去。

苏老夫人脸色蜡黄,双目紧闭,气息微弱,直挺挺的躺在棉被之中。苏瑾看得心里一紧,忙回首看向周妈妈,低声问道:“祖母这是怎么了,大夫是怎么说的?”

周妈妈只是摇头抹泪,半晌才压低声音抽抽噎噎回道:“大夫说老夫人这是急火攻心,伤心过度。老夫人本就年岁大了,这一病,怕是要伤了根本。大夫也只是开了温补的方子,说是好好调养着。”

苏瑾静静地看了苏老夫人半晌,才侧头望向周妈妈低声询问道:“周妈妈,您可知我母亲现下如何了?”

“听胭脂说大夫人已经醒了,只是精神恹恹的,下不了床。”周妈妈顿了一下,才开口接着说道:“大小姐,如今这满院都是官兵,二老爷也还没回来,满府的女眷都慌了神,您得拿个章程出来才是啊。”

苏瑾回首望向院中站立的锦衣卫,低声又问一旁的胭脂:“二叔父衙门那边没有动静么?”

胭脂躬身回道:“钱管家派去的人回来说衙门里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动静。”

苏瑾点头,看来圣上对于父亲的兵败也是有疑的,不然不会对苏府如此宽宏。她抬眼看向胭脂,声音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想来此时二叔父也该得了消息,应该不多时就会回来了,你找个人去门口迎一迎,请二叔父直接到清平院来。”

胭脂应诺去了,苏瑾才继续看向周妈妈,问道:“妈妈可还记得那圣旨上如何说的?可有提及二叔父和二哥?”

周妈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回道:“应是没有,老奴记得那圣旨上只说伯爷兵败,削爵夺券,念苏家一门忠烈,不罪及家人,其他的倒是没再说什么。”

苏瑾缓缓疏出一口气,如此甚好,二叔父兵部郎中的官位算是保住了,二哥在国子监应该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才是。她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外丫头传道:“二老爷回来了。”

苏瑾忙站起身迎了出去,就见苏涉大步走了进来。苏瑾躬身行礼,低声唤道:“二叔父。”苏涉嗯了一声,似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沉默了一阵,才叹出一口气来,问道:“你祖母可还好?”

苏瑾摇头,掀帘将苏涉让进屋。苏涉几步走到苏老夫人床前,俯身低唤了两声母亲,见苏老夫人并无反应,便直起身看向一侧的周妈妈。周妈妈忙行礼说道:“大夫说老夫人是急火攻心,已经开了方子,二夫人和三太太已经去煎药了。”

苏涉点头,出了内室在厅堂的太师椅上坐下,望向苏瑾,问道:“大嫂可还好?”

苏瑾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丫头说已经醒过来了,可是精神还是不大好。”

苏涉也是摇头,叹道:“家遭如此大难,怎么能好的了。也是难为你了,我听说你去了一趟卫国公府?”

“是,”苏瑾接过丫头手里的茶壶,为苏涉满上茶盏,“消息是卫国公府的人传来的,我就想着去问个仔细,寻个对策,却没想到,圣旨下来的这样快。二叔父可有被波及?”

苏涉摇头:“并未,左侍郎裴大人还特意来告知我,圣上说,大哥兵败与我无关,让我不必忧心。可是越是如此,我越是觉得此事有蹊跷,瑾姐儿,大哥平日里总是夸你聪慧过人,你可有何看法?”

苏瑾无奈的摇头:“叔父太过高看我了,侄女不过一介内宅女子,又怎么看的透这朝堂之事,不过我也觉得父亲兵败此事有疑,所以请您过来是有一事相求。”

苏涉摆手:“有话但说无妨,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

苏瑾环顾了下四周,丫头们便知趣的全部退了下去。苏瑾又抬眼望了望内室,这才开口说道:“叔父,如今祖母病重,父亲生死不知,我苏家百年声望毁于一旦,所以侄女想要北上辽东,为父亲查清真相,还我苏家一个清白。只是如此一来,长房仅余母亲和幼弟,母亲如今卧病在床,仪哥儿又尚且年幼,所以侄女只得相求,求叔父婶娘在侄女离开这段时间对我母亲幼弟多多照拂。”

苏瑾说完便深深福了下去,苏涉见状忙伸手扶她:“瑾姐儿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本就是一家人,照顾你们母子三人本就是我份内之事。只是,你北上这事,太过凶险,还需从长计议。”

苏瑾不为所动,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侄女意已决,还望叔父成全。”

苏涉望了苏瑾半晌,最终只是叹出一口气:“罢了罢了,你自幼就执拗,连大哥都拗不过你去,我这个做叔父的又怎么能让你改变主意。不过此番北上,不似你过去随兄长们游历,必定凶险万分,你虽武艺不凡,也需多带些护卫,路上千万要多加小心。”

“多谢叔父,侄女省得。”苏瑾缓缓站起身,望向苏涉:“叔父,侄女想即刻出发,家中的一切,就烦叔父和婶娘多多操劳了。”

苏涉也点头:“既然已经决定,自然是越快越好,家中的事宜,你不必忧心,自有我在。”

苏瑾再次福身,转身出了门。

芙蓉院里静悄悄的,如果不是随处可见矗立不动的锦衣卫,苏瑾恍然觉得一切像是都没有发生,父亲还是大陈威武的忠勇伯爷,而长兄也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自己和母亲也依旧在这里等着他们凯旋归来。

可是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长兄不在了,父亲生死不明,忠勇伯府也将不复存在。苏瑾忽然觉得,嫁给太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那就证明父兄还像以前一样凯旋而归。

苏瑾撇开纷乱的思绪,快步走进芙蓉院正房。进了内室,就看见母亲靠坐在黄梨木雕花的大床上,脸色依旧惨白。冯妈妈正端着药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夫人,您把药喝了吧,您想想五少爷,您就算不为自己,为了五少爷也要养好自己的身体啊。”

谢氏却只是偏过头,默默的流泪。冯妈妈无奈的抬头,看见走进来的苏瑾,忙说:“大小姐,您来的正好,您快劝劝夫人吧。”

苏瑾走过去,接过冯妈妈手中的碗,舀起一勺送到谢氏唇边‘’谢氏依旧是偏着头不说话,苏瑾叹了口气,将碗放下,轻声的说:“母亲,我是来跟您道别的。”

谢氏闻言侧过头来看着苏瑾,神色迷茫,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好一会儿才发出几声嘶哑的询问:“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父亲,我要去把父亲和兄长带回来。我不信父亲会无故兵败,我要去查清楚。”苏瑾声音平静,却带着坚定。“母亲,我走之后,仪哥儿就只能靠您照顾了,所以您一定要把身子养好,等着我回来。”

谢氏听了苏瑾的话,泪流的更加汹涌,她颤抖着握住苏瑾的手,抽噎着说不出一句话,苏瑾却反握住谢氏的手,声音里带着点安慰:“您不用担心我,我的武艺也是经过父亲和长兄认可的,我此去也会多带几名会武的家丁的,我会万事小心。”

说罢,苏瑾松开谢氏的手,看向冯妈妈:“请妈妈好好照顾母亲。”然后她俯下身,看着谢氏的眼睛:“母亲,我去了。”

第四章 北上

苏瑾回到凭栏院,让黛蓝为自己简单收拾几件男装。黛蓝自然知道自家小姐的习惯,点头去了。

苏瑾坐在宴息处临窗的炕上默默的发呆,一众丫头则是垂着手站在一旁,皆是默默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听到外面丫头来报,说是二夫人领着几个家丁过来了。

苏瑾连忙站起身迎出门,还未等行礼,就被常氏扶了起来。常氏先是问了苏瑾准备的如何了,然后才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几个人,说道:“这是你二叔父让我领来给你的,说这几人都是伯爷曾经的亲兵,受了伤就留在了伯府,功夫都是一等一的,让你带着一起。”

苏瑾看了一圈,果然都是曾经父亲身边的人,她对着众人缓缓福身:“此次,还要劳烦各位了。”

几个汉子都是粗人,看到苏瑾行礼一时都呆了呆,讷讷半天才慌忙摆手,七嘴八舌的回道:“大小姐太客气了,伯爷于我们几人都有恩,为伯爷做事是应该的。”

苏瑾又回身谢过常氏:“也多谢二婶娘了,家里的事情,就劳您和三婶娘多费心了。”

常氏看着苏瑾,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她伸手捋了捋苏瑾鬓边的碎发,声音里不自觉的又带上了哽咽:“你这孩子,总是这么的客气。此去辽东,路途遥远,又有战乱,我儿可千万要保重自己才好。”

苏瑾郑重的点点头:“儿谨记。”

送走了常氏,苏瑾又问了几个汉子几句,算是弄清楚了几人的姓名。长脸个高的汉子叫赵中,皮肤黝黑的叫周正,又瘦又矮的叫张黑子,其中有个穿长衫的白面书生韩清原,原是父亲的谋士,因为拳脚功夫很不错,就也被苏涉选了来。

苏瑾听他们报了名字,才认真的说道:“我此次北上,是要去辽河岸寻我父亲,个中艰险自不必我说,只是不知几位是否仍愿与我同行?”

几个汉子相互看了看,便毫不犹豫的点头:“自是愿意。”

苏瑾点头,再次开口说道:“我们此行骑马,日夜兼程,以求尽快赶到辽河,几位可有异议?”

几个汉子更是异口同声的回道:“无。”

苏瑾满意的点头,挥手让他们下去准备,将自己身边的丫头都叫了来。

“我此行艰险,所以除了竹青,其他人我一律不带。”苏瑾看着几个丫头脸上带着惊愕,继续说道:“黛蓝,你留在家里,替我照顾好夫人和五少爷,其他人去到二夫人处,由二夫人安排。”

几个丫头躬身应诺,苏瑾这才接过黛蓝递过来的包袱,换上一身利落的男装,看着同样是男装打扮的竹青,深吸一口气,说道:“走吧。”

一行六人赶在午时前出了城门,快马加鞭的往北而去。

韩清原等人皆曾随军去过辽东,所以此行由他引路。第一天苏瑾就是在马上度过的,饿了就在奔跑中啃两口干粮。他们沿着官道一路向东北而行,直到近了子时才停下扎营休息。

苏瑾坐在火堆旁,望着漆黑的夜空,心里焦急如焚。一旁的韩清原似是看出了苏瑾的心事,他拨了拨火堆,低声劝道:“我知大小姐心焦,只是此去辽河近千里,如今仅半日我等就已奔出了近二百里,此已是极限。大小姐若是急于求成,人困马乏,反倒不美。”

苏瑾知韩清原是一片好意,遂向他点头致意:“先生之意,苏瑾明白,只是,家父生死不明,为人子女者,难免心忧。”

韩清原望向火堆对面的女子,明明是白皙娇柔的一张脸,却让人看到了很多男儿尚且不及的刚毅。他想起忠勇伯提起这个女儿时满脸的骄傲,豪言称长女有勇有谋不输男儿。他曾还对此表示不屑,认为忠勇伯爱女心切,言辞难免夸大,如今看来,终是自己狭隘了。他轻笑,声音依旧低沉:“大小姐还是尽快休息一下吧,明日卯时我等就要继续赶路了。今夜我们四人轮流值夜,大小姐尽可安睡。”

苏瑾点头起身,道了句“有劳先生了”便回身跟着丫头到旁边一处背风处,躺在了早已经铺好的羊毛毡子上。

冬日夜寒,苏瑾裹紧身上的羊毛毡,仍旧觉得寒冷无比,无法入睡。刚朦胧着似睡似醒,就听到竹青轻轻的唤她。

苏瑾缓缓坐起,只觉头昏脑胀,双耳嗡嗡作响。竹青看她脸色惨白,眼下乌青,忍不住低声问她:“小姐,你还好吧。”苏瑾闻言缓缓的摆了摆手:“无妨,不过是没有睡好。”

竹青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将一碗热汤捧了过来:“小姐,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吧,韩先生说吃过早膳休整一下就该出发了。”

苏瑾接过碗抿了一口,热乎乎的汤流入胃中,四肢才渐渐的暖了过来。她就着汤吃了半块干粮,觉得自己好些了,这才有力气打量面前的丫头:“竹青,你还好吧。”

“奴婢无事。”竹青小脸冻的通红,但是精神却明显比苏瑾好太多。苏瑾点点头,带竹青来果然是对的。

竹青年长苏瑾两岁,原本便是辽东人,八岁那年全家被金人所杀,她在死人堆里趴了两日才被行经此处的忠勇伯苏潜救起。为报家仇,竹青从此便跟着辽东军与金人作战,忙时就跟着伙头军砍柴造饭,闲时便跟着军中将士学些拳脚功夫。苏潜原本对这个小丫头不甚在意,救起后便丢给了自己的兵,直到某次路过校场,看到小丫头与手下的某个把总对战也丝毫不惧,这才留意到这个瘦小的丫头。

苏瑾十二岁那年,想要跟着长兄苏信出门游历,苏潜拗不过这个女儿,却又不甚放心,这才想起这个会武的丫头,将这丫头搁到了女儿身边以便近身保护。

从那时候起,竹青便留在了苏瑾身边,跟着苏瑾四处游历,虽不曾经历生死大事,却也将自己一身武艺打磨的更加坚实。

吃过早膳,收拾停当,不过卯初。韩清原过来向苏瑾询问可否启程,苏瑾爬上马背向他点点头。韩清原却没有立刻转身上马,而是细细看了苏瑾两眼,才缓缓走了回去。

苏瑾并没有在意这些,她一心想着那遥远的辽河畔,恨不能化出翅膀,飞将过去。

马蹄高扬,又是一日的奔波,不过这一日不必再露宿野外,六人赶在戌时初城门关闭前到了永平府。

来到一家客栈,韩清原将苏瑾送到房门口,轻声说道:“大小姐早些休息,出发前在下带了些治疗擦伤的药膏,已经交给了竹青姑娘。大小姐还请好好保重身体,明日寅末宵禁解了我们便出发。”

苏瑾经过这两日的奔波,两腿内侧已被磨伤,此时也是形容狼狈。她缓缓点了点头,“先生有心了。”

韩清原看她身形疲惫,忍不住安慰道:“大小姐不必忧心,如今我们已经行过半程,山海卫关口距此不过五十余里,想来明日最迟卯末,我们就可出关了。”

果然听了此话苏瑾的眼神亮了亮,她忍着疼痛向韩清原福下身:“多谢先生。”

韩清原忙侧过身拱手还礼:“大小姐好生休息,在下就不多打扰了。”

终于不用露宿野外,苏瑾让竹青帮自己涂好药膏,躺在床上才顿觉浑身酸痛难忍,不多时便睡熟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瑾听到竹青在门外与人窃窃私语,睁开眼晴,却只见满室漆黑,张口问道:“竹青,什么时辰了?”

竹青听到她的动静,忙关上门,拉开床帐回道:“小姐,已经寅中了。”竹青看苏瑾已经起身坐起,就将床帐挂好,说道:“韩先生刚过来说,他让店家准备了些简单的早膳,请您收拾好了下楼用一些。”

苏瑾点点头,起身站起,许是睡的好,身上的疲乏稍缓了些,她简单的梳洗了一番,就随着竹青下了楼。

第五章 抵达

其他四人已经围着一桌坐好,看到苏瑾下来,纷纷站起身来,韩清原笑着说道:“因为时辰尚早,店家只能准备些清粥小菜,公子先随意用一些吧。”

苏瑾也向众人点头微笑:“先生有心,各位家人也不用因我拘谨,大家一起用一些吧。”说罢便在邻近的一桌坐了下来。

竹青帮苏瑾添好粥,便坐在苏瑾身边一起用了起来。她常随小姐出门,深知小姐的脾性,小姐虽然进退有度,处处懂礼,其实是最不耐烦这些俗礼的,用小姐的话就是,活在后宅,不得不守礼,而出门在外,又何必处处拘礼。

另外四人相互看看,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也坐下来开始用饭。

饭罢,趁着几人休整行李的时间,韩清原向苏瑾说了一下之后几天的行程。“出关后,沿官道北上200多里便能到达宁远了,我们今晚可宿在宁远,之后再行不到三百里便可到义州。不过在下听闻义州如今城危,金兵众多,并不安全,所以我们需要取道广宁。广宁距宁远大约三百五十里,怕是一日之内无法赶到。”

苏瑾略一沉吟,问道:“宁远后可还有城镇?”

韩清原略一思索,回答道:“倒是有一卫所,名曰广宁中屯,只是此地距永平府近四百里,这一日无轮如何是到不了的。”

“那就不停不休,明日天亮总能到达广宁中屯,然后白日在此地休整一日,夜间宵禁前出城,天亮出境。”

韩清原苦笑不语,苏瑾观他表情,知道他觉得自己冒进了,只得诚恳道:“我知先生不赞成,觉我太过莽撞,只是请先生体谅,路上多耽搁一日,家父便少一分生机。”

韩清原还想再说些什么,苏瑾却已经站起来,眼神坚定,话语更是掷地有声:“就这么决定了,还请先生稍作休整,准备出发。”

韩清原这才真正明白伯爷为什么总是说长女执拗,如此看来,的确是固执难劝。

这一日是难熬的一日,苏瑾的双腿已经磨的失去了知觉,耳边只听风声呼呼而过。她不知道自己在马上呆了多久,直到天边再次漏出一丝天光,城门远远在望,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终于,可以,停一停了。

广宁中屯是个驻兵的卫所,所以这里没有客栈,只有一个驿站。一行人到达驿站之时已是疲乏不堪,苏瑾更是险些一头栽下马去。

苏瑾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她张了张嘴,才觉得自己嗓子似是火烧一般灼痛,半天才哑着声音问道:“竹青,什么时辰了?”

竹青正趴在床边小憩,听到她的声音,连忙起身,庆幸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苏瑾闻言心里一惊,忙坐起身问道:“我睡了多久?”

“您睡了将近五个时辰了,现在已经酉初一刻了,您起来吃点东西吧。”竹青站起来倒了杯水递到苏瑾的唇边,苏瑾低头抿了一口,才缓缓舒出一口气:“还好,还好,时间还来得及。”

竹青听到她的话,忍不住红了眼眶,小声说道:“小姐,即使您这么拼命,伯爷恐怕也”

“我知道。”苏瑾淡淡的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从父亲被困,到今日已有六七日了,可是无论如何,我得试一试,即使只有一线生机,我也要试一试。”

“小姐说的对,伯爷吉人天相,一定会化险为夷的。”竹青悄悄抹去眼角的眼泪,扶苏瑾起身。

苏瑾缓缓站起身,心中却是一片涩然,其实自己何尝不明白,父亲活着,也许对他自己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酉末,苏瑾牵马走出驿站,此时她的腿已经无法正常行走,可是她依旧挺直了脊背,脚步坚实。

夜路难行,荒凉的官道上没有一丝亮光,行路的速度自然也比不得白天。由于离广宁只剩下一百多里路,这样的速度也足够他们在天亮时分进城了。

终于,在晨光熹微中,苏瑾看着面前矗立的高大的城门,心里涌起了小小的欢愉,父亲,我终于到了。

几人在广宁城中简单的休整了一番,就继续出城北上。广宁城位于大陈与金的交界处,出了广宁,便是出了大陈的国界。

由于战报上并没有写明忠勇伯具体困在了辽河边的什么位置,几人只能沿着辽河一路奔驰,偶然间看到几名到处游荡的金兵,几人倒是不惧,刚好抓了金兵问清具体位置。

那几名金兵汉话说的并不好,好在韩清原曾随忠勇伯在此地镇守过几年,胡语也能听明白几句。在一阵威逼下才得知,金兵的大军已经南下,仅留下金将罗哈及他的三万兵士,将忠勇伯苏潜困在了辽河边一个不大的镇里。

那镇名兀良,距离此处仅二十余里,忠勇伯带着仅存的万名士兵便是被困在了那里。那罗哈以为,不过万余人,几日便可以攻进去将这万人屠个干净,却不想,近十日了,仍旧没有拿下这么一个小小的城镇。

金人粮草充足,便不再攻城,而是将此城团团围住,断其粮草,想以此将城中人慢慢围困致死。

苏瑾听了这几名金兵的话,心中一时既喜又忧,喜的是,父亲果然还活着,忧的是,如今金人已经将此镇团团围住,想要入城恐是难于登天。

既已知道了忠勇伯的下落,几人便不再贸然行进,就地开始休整,商量对策。

苏瑾虽自幼熟读兵书,却也没有任何的实战经验,她便向韩清原四人寻求办法。

韩清原几人都曾随忠勇伯到过那兀良镇,所以对那个不大的小镇还算是熟悉。“兀良镇不大,只有南北两个城门,因处于常年战乱之地,所以城墙高且坚固,又依辽河而建,所以此镇的确易守难攻。”韩清原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了个大概,继续说道:“如今我们唯一的突破口,就在这河上。辽河有一分支流经兀良,在兀良城中穿城而过,我们可以利用此河入城。”

苏瑾看着地上的图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只是如今这季节,河水必然结冰,那厚度恐怕不是可以轻易破开的吧。”

“大小姐有所不知,”周正闻言笑着回答:“那兀良河水下游许是与地下热泉相连,从城东到城墙外河水隐入地下这一段,河水四季温热,常年不冻。”

苏瑾恍然,微微想了一下,又问道:“那既有此路,为何金人不从此处进城?”

周正接着答道:“那些金人常年居住在草原,马背上的功夫自是了得,然而他们不识水性。即使有懂水之人,也不敢冒险潜水进入,伯爷必定会派兵时刻把守在河岸边,防止偷袭的。”

“况且那罗哈,算不得什么能将,此人头脑简单,却又狂妄自大,并不是什么难以对付的人,若不是在如此不利的状况下,这种蠢人,在伯爷手下活不过三天。”张黑子声音低沉的接口道。

苏瑾闻言点头,“如此说来,此法倒是可用。只是有此破绽,想必那些金兵也会怕城中人由水而出,那河边也必然会有重兵把守。”

韩清原颔首肯定了苏瑾的说法,继而说道:“所以,我们要把世子爷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第六章 等待

苏瑾眼神一亮,瞬间明白了韩清原的打算,仔细想了想又有些泄气的说道:“先生此计妙极,只是,此行凶险,我们人数有限,该如何安排。”

韩清原指向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张黑子,笑道:“黑子原是军中的先锋兵,练得一身的好轻功,人称草里飞,后来伤了手,又不愿做不能上战场的传令兵,这才留在了伯府。此事交给黑子必定稳妥,我们几人则只需混入金兵之中,趁乱下水即可。”

苏瑾缓缓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那如今,只剩下一个问题。如何才能让城内守河的士兵知道,我们是自己人,而非偷袭的金人呢?”

韩清原闻言也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抬眼问苏瑾:“大小姐可有什么信物,是伯爷,或者是辽东军知晓的么?”

苏瑾无奈苦笑:“并无,我虽得父亲宠爱,他却并不许我擅自到军中,所以,军中识得我的人恐怕寥寥。”

竹青听了苏瑾的话,细细想了一阵,犹豫道:“我是辽东军里长大的,认识我的士兵倒是有不少,只是,夜黑风高,怕是什么都看不清吧。”

那赵中是个脾气急的,双手一拍地,骂道:“娘的,都到这里了,还怕自己人不认识自己人,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进去再说。”

韩清原无奈的拍拍赵中的肩,劝道:“正是因为都到这里了,才更要思虑周全,以免进了城,真的折在了自己人手里,岂不憋屈。”

“怕甚,老子探出头来就喊,老子是伯爷的兵,老子是来救伯爷的,我就不信他们能不问一声就杀人。”赵中气哼哼的拍开韩清原的手,“韩先生,我知道你主意多,只是我等粗人想不了这许多,眼见得就能见到伯爷了,却在这里想东想西,迟迟不敢向前,为的还是怕被自己人误伤,我老赵不怕,我来给大小姐当先锋,我就不信,自家人还能真不认识自家人。”

苏瑾也是笑着劝慰韩清原:“老赵说的对,多思无益,我也不愿再多等了,只能请诸位随我冒险一入了。”

几人商量妥当,将那几名金兵处理掉,留下衣服以便混入军营之中。

六人骑马沿着辽河边的林子一路缓慢向北,天将黑的时候,隐隐看到前方有火光,张黑子独自一人前行探寻,其余五人就趁黑躲在林中静静等待。

不多时,便听到林中枯草沙沙作响,苏瑾有些紧张的将手探在腰间,握了握别在那里的长鞭。韩清原却伸手示意她不要紧张,侧耳倾听了一阵,才轻声笑起来:“无妨,是黑子回来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过几息之间,张黑子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林中。他呼吸平稳,动作敏捷,几步走到众人面前,低声说道:“金兵的营帐就扎在百步开外,我刚去探了一遍,金兵的防卫相当松散,此时他们正在围火造饭。不过,正如大小姐所料,那兀良河边守卫很多,而刚巧金人的粮仓就建在这河边,恐怕也是为了防止敌人偷袭烧粮。”

“这倒无妨,我们原也没想如此简单就烧光他们的粮草,只要能造成混乱便好。”苏瑾说道,然后转向韩清原,“先生认为,几时动手为好?”

韩清原并不回话,反而看向张黑子,问道:“黑子,你此行可探到了主帐所在?”

张黑子点头:“自然是探到了,那罗哈果然还是几年前的老样子,主帐里灯火通明,隐隐还有女子声音传出,想必他是认定镇中之人无法进出,必死无疑了。”

“金营距离城墙有多远?”韩清原继续问道。

“五十步有余。”黑子略一思索,继续说道:“我远远的望了一眼城墙,墙上一片漆黑,无灯无烟,怕是伤亡惨重。”

几人同时陷入沉默,许久之后,韩清原才缓缓开口说道:“我们现在就地休整,待到亥末兵将休息,防守最为松懈的时候,再行偷袭。”

几人商议好后便不再多话,席地坐在树下休息。

苏瑾坐在树下,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今夜无风,半弦弯月挂在空中,发出微弱的光芒。苏瑾看着月亮,恍然想起,自己这几日一直在匆忙赶路,昏昏噩噩也不知自己走了几个昼夜,如今细细算来,才恍然想起,今天居然是小年夜。

小年夜,本该是家人团圆的日子,自己却坐在这关外的野林中,隔着几万的金兵,几丈的城墙,等着与父亲相见。

这一夜似乎格外的漫长,六个人围坐在一处,却皆是沉默不语。韩清原靠着树干闭目小憩,忽听得耳边一声女子轻笑,他睁开眼,望向身边不远处的苏瑾。

朦胧的月光透过树枝的间隙漏在少女如玉般的面庞上,少女此时发髻高束,一身黛色衣衫,嘴角微扬,却有一滴泪在她眼角若隐若现。

韩清原一惊,侧过身面对苏瑾,苏瑾听到他的动静,以为他是奇怪自己为什么笑,便低声说道:“只是突然想到,今天居然是小年夜了,有些感慨。”

韩清原不语,只细细端详面前的少女,那泪又似他的幻觉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苏瑾见韩清原并不言语,便也不再多言,却听见韩清原清朗的声音响起:“大小姐可知,我本是由他人荐入伯府的。”

苏瑾摇头,她幼时太过顽皮,母亲便总是拘了她在家中学规矩,等到长到八九岁,母亲便发现她会偷偷跑出去跟着父亲的亲兵们学功夫,教训了几次都不见悔改,便由着自己去了。那个时候是她与父亲的兵接触最频繁的一段时间,她隐隐记得,那个时候,兵营中并没有韩清原这么一个人。

再到后来,她逐渐年长,父亲便叫长兄亲自教她功夫,她便从那时候起再也没见过父亲手下的兵了,不过她倒是清楚的记得,父亲养在府中的谋士,多是半百的老头子,从不曾见过这么一号年轻人。

“大小姐是不是觉得你在府里并没有见过我。”韩清原似是知道苏瑾所想,便不等她回答继续说道:“我是三年前由人引荐进入府中,此后不久便跟着伯爷北上到了辽东镇守,一年前才随伯爷回的京。所以小姐不记得我也是正常。”

“先生大才,这一路多亏有先生安排引路,苏瑾自是感激不尽,只是为何,先生此次”苏瑾听了韩清原的话,才恍然大悟,三年前,自己当时应该正与兄长四处游历,所以那时候入府的人,她自是不识。

“只因此次出征之前,韩某身体有恙,身染风寒,卧病不起,伯爷宽宏,许我留府养病。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此一别,如今竟是如此境况。”韩清原声音低沉的打断苏瑾的话,他顿了一顿,又侧头看了看苏瑾,缓缓说道:“大小姐不想知道我是被谁所荐,又是为何而来的么?”

苏瑾听了韩清原的话,心下一惊,直直的注视着他,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韩清原看着苏瑾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再次轻笑出声:“大小姐不必紧张,我自是没有害您之心,只是有些感慨,我原也是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来,现如今,我才算是彻底懂了。”

苏瑾皱眉看他,依旧不明白他话中之意。韩清原也不再多语,只留下一句“大小姐只需记得,韩某对伯爷,对您,皆是忠心赤胆,即可。”

苏瑾抿唇不语,又环顾四周,韩清原的声音虽低,但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其他几人皆可听清他的话。可是除了身边的竹青有些惊诧外,其他三人对于韩清原的话皆是无动于衷,显然韩清原话中的意思,其他几人都很清楚,并且对他信任非常。

苏瑾想到此处也就不再多疑,转头继续望向天空,只是韩清原的话还是引起了她的好奇,他说是有人荐他入府,显然,引荐他入府的这个人对他很重要,只是这个人,是谁?

第七章 入城

夜越来越深,韩清原估摸了下时间,便示意几人慢慢向兀良河的方向行进。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偶尔踏过地上枯枝败叶的沙沙声响起,苏瑾跟在几人身后,缓缓前行。

摸到距离兀良河还有十几步的位置时,已是到了树林边缘。远远望去,河岸边不见明火,只是偶有士兵巡视走过,而那河水果然并未冻结,粼粼的波纹发出淡淡的光亮。而旁边的营帐里一片静谧,想是围城多日不见反抗,守卫的士兵稀松懒散,有些值夜的人甚至就靠在营帐外呼呼大睡。

张黑子一个闪身就奔出了树林,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身影,苏瑾几人便趴伏在林边默默的等待。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河边不远的某一处营帐冒起了滚滚的浓烟,渐渐不仅仅是浓烟,隐约可以看到红色的火光闪现。而到此时,金兵营中才有人发觉失火了,金人叫嚷着几人听不懂的胡语四处奔走,一时间喧嚣四起,人仰马翻。

渐渐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金人士兵抱着各种盆罐跑往河中取水,整个营中乱作一团。

苏瑾几人瞅准时机,几步窜到河边,因为他们几人穿着金人的兵服,所以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几人随着金兵跑向河床,看见黑子已经趁乱入水,几人也趁人不备,滑入水中。

河水温热,入水不觉寒冷反而让人感觉更加温暖。苏瑾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沉入水底,借着水面上淡淡的微光,逆流而上,沿河入城。

城外的喧嚣渐渐远离,耳边只剩下潺潺水声,苏瑾不知道自己游了多远,只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只大手将她一把拖出水面。

苏瑾出水便猛的张开嘴大口吸气,待气喘匀,才发现自己躲在了城墙下。原是这座小城,为了防止兵乱,在这丈余宽的河上亦修建了城墙,墙下仅留出一人高的孔洞让河水流出,而如今她就藏身在其中一个孔洞之下。

“河岸上果然有士兵在巡视。”韩清原在苏瑾的耳边低声说道,刚才正是他一把将苏瑾拖出水面,所以两人此时站的距离非常近,他的声音虽然很低,却还是让苏瑾惊的一颤。

韩清原以为苏瑾是出水吹风有些寒冷,不自觉的伸手握住她的肩膀,问道:“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苏瑾微微侧身避开他的触碰,眼睛望向不远处的岸边,淡淡的回道:“无碍,多谢韩先生。”

韩清原这才发觉自己的行为失礼,连忙将手放下,轻咳一声道:“多有得罪,抱歉。”

苏瑾并未多言,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个孔洞中只有她和韩清原二人,其他人想必都隐在其余几个洞下。她望向河岸边来回巡逻的卫兵,不禁蹙起眉头,轻声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韩清原并不回话,只凝神静听了一会儿,便笑着说:“不急,您的先锋军已经出发了。”

苏瑾还未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就听见哗啦一声水响,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接着就听到了岸边跑动的声音。众多士兵听到动静举着火把围了过来,火光中能看到弓箭手拉满弓弦立于岸边,一个士兵对着河中的人大声的询问着:“什么人?”

赵中猛的窜出水面,还未等喘平气息,就感觉有箭擦着自己的耳朵钉入水中。“奶奶的,你倒是听老子答了话再射箭啊!”赵中在军中混迹多年,脏话脱口而出。

岸上的士兵显然没想到他居然会说汉话,皆是一愣,弓箭手也将弦微微松了松。“你到底是什么人,报上名号来。”岸上的士兵已经不似刚才冷厉,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赵中是也,是伯爷手下亲卫,此次是护了伯爷的长女,苏家大小姐来此寻伯爷的。”赵中立于齐腰深的水中,声音如钟。

岸上的士兵不敢掉以轻心,相互对视一眼,继续问道:“你说你护了大小姐来此,那大小姐呢?”

“大小姐自然也在此地,不过他们在后面,吾乃先锋。”

“既是自己人,又为何畏首畏尾,不敢露面?”

“奶奶的,你这小子恁的话多,大小姐何等金贵的人,万一被你们误伤,你我可担待的起?”

岸上的士兵依旧半信半疑,窃窃议论了几句,复又对河中的赵中喊道:“你且等等,我等立刻上报伯爷,若是你有半句虚言,我等定杀不赦。”

有脚步声渐渐远去,岸上虽然明亮依旧,却是安静了下来。有几个年轻的小兵耐不住性子,低声问赵中:“我们刚看到外面金兵营里火光冲天,可是你们烧了他们的粮草。”

“是。”赵中吐出一口气,却不在多言,只定定的望着岸边主城的方向。

良久,由远及近响起了一片杂乱的脚步声,踢踢踏踏的向着河水的位置跑了过来。苏瑾自孔洞中探出头来,便看见一片火光中,一个四十岁左右身穿铠甲的男人大踏步的向这边走来。距离太远,苏瑾看不清那人的脸,她回头看向韩清原,低声问道:“那人,你可识得?”

韩清原抬头望向岸边,似是看清了岸上人的长相,他笑着望向苏瑾说道:“走吧,我们可以上岸了。”

苏瑾明白,岸上这人,韩清原定是识得的,所以她并不多言,随着韩清原蹚水出了孔洞。

那中年男人走到岸边,看向河中的赵中,还未说话,又看见自孔洞中缓缓走出的两人,仔细确认了半晌,才犹豫的喊道:“前方可是韩先生?”

韩清原笑声朗朗,应道:“正是在下,多日不见,卢将军可还无恙?”

“果真是韩先生!”那卢将军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喜之意,“韩先生果然是忠义之人,卢某没想到在这种境地下还能再见到您。”

韩清原几步跨上岸,转过身来伸出手想要扶苏瑾一把,苏瑾却侧身躲开了,紧随其后的竹青忙抬手将苏瑾扶上了岸。

上岸之后,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散发着微微的热气。为了入水后方便行动,苏瑾随众人在偷袭的时候就已经将厚重的棉衣留在了城外的小树林里。此时她的身上仅着一件单薄的军服,在水中之时并不觉的寒冷,上岸后方觉寒气蚀骨。

竹青伸手拥紧苏瑾,无奈二人衣衫皆是单薄,主仆二人拥在一处,形似筛糠,话都说不清楚了。

韩清原一把扯过旁边一个士兵的棉衣,罩在了苏瑾的头上。苏瑾下意识的用手扯紧了衣服,将自己裹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向扯了另一个兵的衣服盖在竹青头上的韩清原道谢:“多谢先生。”

韩清原的声音里也带着点抖:“小姐不必客气,冬日寒冷,现下只有这些兵士的棉服可应急,还望小姐不要介意他们粗鄙。”

“也谢过这位小将军。”苏瑾转向被脱了棉服的小兵,微微欠了欠身。那小兵被猛的脱了外衣,尚未回过神,听见苏瑾道谢,他挠挠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这,这,大小姐客气了。”

“小女苏瑾见过卢将军。”苏瑾这才转过身,向着那卢将军微微一福,“请问将军,我父亲是否安好?”

卢将军哪里敢受苏瑾的礼,忙侧身拱手:“卢某见过大小姐。”直起身来,却看着苏瑾欲言又止。

苏瑾心中一沉,问道:“可是我父亲出了什么事?”

卢将军只得叹息道:“大小姐随我来就知道了。”

第八章 过往

一行人随着卢泗向着城主府走去,卢泗向他们介绍说,金人攻城之前,城中的富人们就跑了个空,如今镇中除了几千兵士,就剩下一些无处可逃的穷人了。

城主府在小镇的中间位置,距离兀良河并不算太远,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就走到了。

城主府并不是传统的中原建筑,更像是金人所居住的帐篷,圆圆的顶棚,画满各色花纹的环形的墙壁,各处都充满了异域的味道。

苏瑾随着卢泗走进一间宽敞的屋子,屋子的正中央摆着一个绘着墨色山水的屏风,屏风后面放着一个类似中原长榻的木床。苏瑾绕过屏风,就看见自己的父亲正面无血色的躺在那床上。

“父亲。”苏瑾疾步走过去,跪伏在父亲的床前,继续低声唤着:“父亲,父亲。”

然而,躺在床上的苏潜却没有任何反应,苏瑾回首望向卢泗:“请问将军,我父亲这究竟是怎么了?”

卢泗迎着苏瑾那焦急的眼神,一时恼恨交加,狠狠挥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怒道:“是末将无能,没有保护好伯爷。”

苏瑾忙劝道:“将军这是做什么,您对父亲一向忠心耿耿,父亲又怎么会怪罪于您。还请您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清原却看向还身着湿衣的苏瑾,眉头微微蹙起,声音里带着些不赞同的说道:“大小姐还是先行梳洗过后再同卢将军详谈吧。”

苏瑾这才记起,几人出水后,直接就随着卢泗到了父亲这里,竟是忘了身上衣衫还是湿的。她缓缓站起身,眼神低垂:“韩先生说的是,是我心急了,还要劳烦将军为我等准备些干净的衣衫。”

卢泗点头,脸上带着赧然:“这也是末将疏忽了,一心想着带小姐您来看看伯爷,却忘了大小姐不必太过忧心,伯爷是喝了常老熬的安神的药物才这般不易唤醒的,待到药力散了,伯爷自然就会醒了。大小姐还是先行洗漱一番,以免生病,让伯爷忧心。”

苏瑾同竹青随着个婆子去往城主府的后院,城主府中的下仆早已经跑的跑,散的散,倒是剩下一个独眼的婆子躲在厨房的柴堆后面,被卢泗的兵发现后,就让这婆子帮着烧水煮饭,现下正是派了这婆子带着二人往后院去。

这婆子汉话不是很好,所以看她取来两件女子胡服的时候,苏瑾也没有多说什么,简单的梳洗后,就将衣服穿在了身上。

苏瑾将湿透的头发松散的绑在脑后,就跟竹青回到了忠勇伯休息的那间房间。

韩清原正在查看苏潜的伤势,听到门口的脚步声,便直起身子向屏风后走去。

苏瑾穿着一身桃红色的窄袖胡服,头发松散的束在脑后,或许是刚刚沐浴过的原因,她的脸颊微红,眼睛里也似含着汪水。

韩清原转过屏风,就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整个人微微的一怔,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抬手掩唇轻咳一声,说道:“我已经查看过伯爷的伤了。”

苏瑾一心只是惦念着父亲的情况,所以并没有注意到韩清原的失态。她听到韩清原的话,更是快步绕过他,走到床前细细看着苏潜的脸,半晌才回过头,哑着声音问道:“请问先生,我父亲他,伤的很重?”

韩清原看到苏瑾原本白皙的脸庞上此刻布满了泪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看着苏瑾的泪水,心绪翻涌,思量半晌才开口说道:“伯爷的伤,是贯穿伤,由伤口看来,箭是由背后射来,一箭穿透左胸。取出的箭头我已看过,是军中常用的六钱五分重的,所以伤伯爷之人,使用的是我军中常用的五力之弓,而且距离很近,所以”

“此伤极可能是来自父亲背后的辽东军”苏瑾缓缓开口,接着说了下去,“父亲只有在不设防的情况下,才会被如此重伤,而主帅伤重,军心自然溃散,士气低落,又如何能不败。”

“韩先生,卢将军何在?”苏瑾站起身,抬手擦净泪水,冷冷道:“此次事情疑点重重,想必卢将军会知些内情。”她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长兄”

话未说完,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站在屏风外的竹青走过来禀道:“小姐,卢将军来了。”

苏瑾点头,起身向外走去。卢将军迈步进门,看到苏瑾迎过来忙垂首拱手道:“末将此前一直在旁边的屋子里给伯爷煎药,如今城中粮草药品皆是所剩不多,所以末将不敢假手他人。”

苏瑾侧身向卢将军欠身道:“有劳将军了,此事交给我那丫头便可,还请将军将此次战事的前因后果详细的告知于我。”

卢将军点头,抬手将苏瑾及韩清原让到侧间。这侧间似是一间宴息处,却没有中原常见的太师椅,炕床之类,而是直接在地上架起一个红泥小炉,围着这红泥炉随意的放着几个软垫。

卢泗指着地上的软垫向二人说道:“也不知道这胡人是个什么习惯,不坐椅子,坐在地上。那软垫中间原本是个炭盆,几个照顾伯爷的老先生为了方便煮茶便换了个红泥炉子,大小姐,韩先生,这里条件一般,二位先将就一下吧。”

苏瑾与韩清原皆摆手说无碍,然后两人便盘膝坐在了软垫之上。卢泗见二人并不在意这些,也大剌剌的坐了下来,抿了抿唇,便开始向二人讲述这场战事的始末。

三个月前。

一封急报挟着沙尘进入皇宫,摆在了皇帝的案头上。

“辽东传来急报,金朝二皇子阿鲁台集结了三十万精兵,妄图攻破边关,侵我大陈,诸位爱卿可有何看法。”御书房中,惠文帝陈稷将一份奏报扔到书案之上。

书案前,五位阁臣相互看了一眼,最终,内阁首辅礼部尚书严又庭垂首行礼道:“圣上,金朝狼子野心,觊觎我大陈国土多年。二十多年前,金朝先汗也曾带兵二十万犯我大陈边境,却被忠勇伯苏潜驱逐至辽河北百里,多年不敢来犯。不若此次仍请忠勇伯率兵抗金,驱除胡虏。”

惠文帝听后却并不回答,只扫了其余几人一眼,问道:“你们呢,可有何想法?”

其他四人忙躬身道:“严大人所言甚是,臣等复议。”

“哦?”惠文帝的目光在下面几人之中逡巡,最终望向立于最末的年轻人,笑问道:“沈卿,你有何看法?”

沈慎表情淡漠,语气也平静非常:“臣尚且年轻,所以二十多年前的旧事臣并不清楚,但是臣却知晓,一年之前忠勇伯奉命戍守辽东之时,金朝从不敢犯。而如今,忠勇伯回京荣养不过一年,金贼却敢举兵来犯,可见是辽东失了让他们惧怕之人,壮了他们的野心。是以臣认为,严大人所提不无道理。”

惠文帝却并不回答,只静静地注视着沈慎,沈慎表情不变,冷静的维持着行礼的动作。半晌,惠文帝浅笑颔首道:“沈卿所言有理,那此次就由苏潜带兵出征辽东,壮我大陈威名。”

“圣上英明。”

从御书房出来,严又廷笑望着沈慎:“思之日渐得圣上器重,为师甚慰啊。”

沈慎忙躬身行礼:“学生尚且年轻,幸得老师看重提拔,如今也不过是学得老师一鳞半角而已,老师言重。”

严又廷抬手扶起他,笑道:“你不必如此紧张,为师自是看重你,不然也不会荐你入阁。只是圣上多疑,最不喜文臣结党营私,你日后仍需谨言慎行,才不枉为师为你取字思之。”

“学生谨记。”沈慎恭敬回道。

第九章 大胜

不多日,圣旨颁下,封忠勇伯苏潜为辽东总兵,授东征大将军,一月后率二十万精兵出征辽东。

出征日,惠文帝亲率百官为大军践行。城门外,苏潜携长子苏信,副将众人跪别皇帝。惠文帝几步上前,双手扶起跪拜在地的苏潜,笑道:“朕记得朕几年前曾问过苏卿,苏家长女可有婚配,卿言长女年幼,不曾婚配,且卿爱重之,想多留长女些年月。如今卿又要为朕征战沙场,那待卿凯旋归来,朕与苏卿做个儿女亲家可好?”

苏潜心下一惊,忙跪地道:“臣惶恐,为圣上分忧本就是臣子本分,小女顽劣,恐负圣恩。”

惠文帝闻言神情一冷,片刻又缓缓笑道:“卿可是舍不得你那独女,卿尽可放心,怀征心思醇厚,必不会亏待你家女孩的。”

苏潜心中更是无奈苦笑,瑾儿自幼最不耐烦那些个宗法礼仪,况且又与那卫家二郎青梅竹马,如今圣上这乱点鸳鸯谱,岂不是要将自己这掌上明珠生生推入火坑。

惠文帝见苏潜久久伏地不语,终是冷下了脸,问道:“怎么,苏卿可是对朕那儿子有何不满之处?”

苏潜被惠文帝的话惊出了一身冷汗,忙将身子伏的更低,说道:“臣不敢,太子贵为储君,聪慧仁厚,臣只怕小女愚笨,委屈了太子。”

“无妨,朕觉苏家女儿皆是女中豪杰,堪为良配。如此,朕就在京中等待苏卿的捷报了。”皇帝的声音仍旧冰冷,话也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苏潜无法,只得再次叩拜:“臣遵旨,谢陛下圣恩。”

大军开拔,浩浩荡荡的向着东北行进。

因战事紧张,大军行进速度不慢,仅用了二十天就到达了义州,而此时阿鲁台的三十万金兵已经扎营在了距离义州十里之外。

义州卫所有驻兵五千余人,无论如何也抵不住三十万精兵,那卫所指挥使孙备正四处求救,见到大军来援,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苏潜到了义州,命大军迅速进入备战状态,而他也亲蹬城墙,远望金兵营帐。只见十里开外,金兵营帐浩浩荡荡,一望无际,苏潜指着远处的兵营,笑着对身边的人说道:“看来,此次那阿鲁台也算是成了些气候。”

董成儒一身深青色长衫,闻言微笑抚须道:“金人有勇而无谋,竟将谣言信以为真,认为年前伯爷应诏回京是遭了圣上忌惮,又岂会想到,圣上信重伯爷,仍将辽东重地交予伯爷手中。”

“信重?”另一边的苏信闻言嗤笑出声:“若真是信重,又何必逼迫父亲将妹妹许入皇家,这分明是想用妹妹来挟制我苏家。”

“住口。”苏潜厉声打断长子,“子诚,你虽未及冠,但也是与我征战多年,何话说得,何话说不得,难道还需为父提醒你不成。”

“父亲息怒,是信妄言了。”苏信见父亲神情冷厉,略带不满的拱手认错。

“世子爷年轻气盛,难免过失,伯爷不必太过严苛。况此地距京千里,身边又都是我辽东自家男儿,世子爷这才略微纾解心中不满而已。”董成儒负手而立,笑容依旧不变。

“董先生不必为他说情,子诚自幼与我在军中操练,这几年更是仗着得了些微末小功愈发的张狂起来。君为上,臣为下,身为臣子,自当谨记臣子本分。”苏潜转向苏信,语气依旧严厉:“你如今不过一介小小游击将军,就敢妄议圣上,明日如果当真让你领了这二十万辽东军,你岂不是要翻了天去。”

苏信这才变了脸色,忙收敛起心底那些不满,认真的向苏潜躬下身去:“父亲所言极是,是儿子狂妄自大了。”

苏潜这才微微缓了脸色,叹了口气道:“身为人臣,自是有诸多身不由己,瑾儿聪慧懂礼,想来肯定能明白为父的苦衷的。”

苏信也哀叹一声,望向远方敌营中飘起的袅袅炊烟,一时恨从心起,怒道:“只能怪这些金贼狼子野心,此次,我必然要将金贼驱离辽河千里之远。”

休整两日后,苏潜命五万兵留守义州卫,剩余全军拔营出征,剑指金营。辽东十五万大军出城迎战金兵。苏潜与金人对战多年,对金兵也是知之甚多。金人常年生活在草原之上,体壮善骑,而义州城外一片坦途,无丘少林,此处地形于步兵而言非常不利,所以苏潜此次遵从前人所留战法,采用车轮阵来压制金人的骑兵。

军队以拒马为阵,兵士在内。众兵士分为三队,三队轮换作战,首排步兵手持盾牌,用以防御,而后二排士兵手持长矛,用以攻击马上骑兵,第三排士兵所属神机营,手持火铳于盾牌缝隙中向外射击,使敌方马匹或伤或惊,丧失战力。如此轮换向前,称为车轮阵。

此一役,辽东军大胜。金人骑兵哪里见过火铳此物,被长矛挑落在地后,战马又受到火铳惊吓,开始嘶鸣冲撞,或是将地上的兵士踩踏致死,或是将后来的骑兵掀翻在地。一时间,马嘶人嚎,金兵乱作一团。

而辽东军却依旧缓慢的向前推进,士气大盛。

金人将领尤他见此状况,更是扔下几万兵马,调转马头,逃往大营。

而此时金朝二皇子阿鲁台正在营中等待捷报,他认为义州此地平缓无阻,更无林地山丘,骑兵作战,必能大胜。哪知不过几个时辰,就听见营帐外乱作一团,尤他自马上翻下,跪拜在阿鲁台脚下报道:“殿下,那陈军将领用了不知什么新样的火器,将我军的战马损毁大半。那陈兵正携了那火器往大营而来,还请殿下早做打算。”

阿鲁台一脚将尤他踹翻在地,怒道:“废物,废物!我大金十万精锐骑兵,就被你留在了前方战场之上,你这废物却还敢苟且偷生,来人,给本王将他拖下去砍杀了。”

那尤他还未来得及申辩两句,便被阿鲁台的亲兵堵了嘴,拖了下去。

阿鲁台身边立着一玄衣青年,此人是阿鲁台的军师昆清。昆清生母为汉人,所以昆清自幼便学习汉话,本人对汉文化十分热衷。他自幼熟读兵书,通晓谋略,大胆自荐,才得了二皇子的赏识,随军做了军师。

而此时他也有几分惊悸,此地平缓,利于马战就是他向二皇子提议的,而如今,开战不过几个时辰,主将便仓皇而逃,可见前方战事惨烈。

阿鲁台却并没有苛责于他,只淡淡说道:“汉人狡诈,怪不得你,只是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昆清却并没有因为阿鲁台的宽容而放松,反而更是冷汗涔涔,他思量许久,才缓缓开口:“大陈那火器名火铳,属下曾在书中见过,只是从未见过此物实物。此物虽然厉害之极,但也有弊端,火铳所射出的火药,一次即尽,需得重新填充,而这填充所需的时候不短,所以我们可以命步兵举盾近战,趁火铳中火药用尽之时将其斩杀殆尽。”

“所言有理,那此次就由你来亲自带兵。”阿鲁台冷笑两声,看向昆清。昆清心下一惊,果然二皇子还是不会放过他。他一介文人,又如何懂得带兵打仗,此战若胜,他便可活命,若败

“怎么,先生无必胜的把握不成?”阿鲁台的声音再次冷冷的想在耳边,昆清忙下跪领命:“属下领命。”

阿鲁台,挥手让他下去,却招来身边亲卫,吩咐道:“传令下去,留两万步兵给昆清退敌,其余众部皆随本王开拔北上。”

第十章 偷袭

此时战场之上,金兵见主将已逃,士气更是一落千丈,剩余兵士开始四散奔逃,陈兵见此便收了阵势,由苏信、卢泗等人率领两万骑兵先行追击。

金兵逃到主营,见大军主力已经开拔后撤,便也不停,径直追了上去,仅留昆清领着两万老弱残兵,在原地坐以待毙。

昆清此时才彻底明白自己已沦为弃子,留在此处,不过是为了能够给大军撤退多争取一些时间而已。

苏信几人不多时便到了金营所在地,见金兵大军早已不见了踪迹,仅余几万步兵等在此地,便明白这是那阿鲁台使了拖延之计,妄图用这几万残兵,拖住大陈追兵的脚步。几人便号令大军,无需停下,直接踩踏过去。

昆清这两万步兵皆是老弱病残,哪里有什么战力,见天边烟尘滚滚,知道是大陈的骑兵追了上来,两万人忙四处逃散。苏信等人带兵竟是毫无阻碍的越了过去。

两万骑兵疾行,不多时就追上了阿鲁台的残部,而此时阿鲁台竟带领士兵将沿途的兀良镇烧杀抢掠一空,这几支残部正在往城外运送所掠粮草。

苏信立刻率兵阻拦,许是被陈军杀破了胆,那剩余的人见到来人是苏信后,竟是扔下手中的粮草,嚎叫着逃走了。

以为要费些功夫的苏信:“”

同样准备拔刀的卢泗:“”

苏信派亲卫火速回到主帐将战况报予主帅,又派了探子往前方探明金兵的具体情况。

苏潜收到长子的战报,即刻令大军开拔,进驻兀良。

一日后,苏潜随辽东军主力到达兀良,命大军驻扎在城门外,仅点了三千精兵随他进了小城。

兀良是个胡人小镇,因为处在边境处,经常与大陈有一些贸易往来,所以辽东军对于这个小镇并不陌生,而且此镇的居民比起本国的统治者,反而更欢迎大陈的将士。

苏潜进了镇,就看到镇中因为遭了阿鲁台的抢掠,已是荒凉破败,少有人烟,只有一些老人幼童因为躲在自家地窖,柴堆等处从而躲过一劫。

前一日出去打探的哨探已经回来,正向苏信报告打探到情况,还未说两句,就听苏信身边的惊雷来报:“爷,伯爷到了。”

苏信忙起身出门,往城门口而去,还未及到达城门口,就见父亲与董成儒缓步向着主城的方向而来。

苏信快步迎上,躬身行礼:“父亲,董先生。”

苏潜看到自己的风尘仆仆的儿子,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次表现不错,懂得不贸然前行了,很好。”

苏信有些赧然,挠挠头笑道:“是父亲常说穷寇莫追,儿子才想着在此休整一下,再做打算的。”然后又说道:“昨日派出的哨探已经回来了,还请父亲及董先生移步城主府,再行详谈。”

城主府中,苏信在最大的一间房舍中摆了长案,长案上铺着战用舆图。苏信将苏潜及董先生让进屋内,又对惊雷说:“卢将军此刻恐怕还在南城,你去将人请回来。”见惊雷应诺去了,复又转向苏潜:“昨日我们两万兵马进了兀良,便开始有难民陆续入城,卢将军怕有金兵的细作扮作难民,便一直在南门守备。”

苏潜闻言颔首笑道:“卢泗果然粗中有细,我儿还要多多学习才是。”

“是。”

待卢泗来后,那哨探便将自己所探到的事情讲予众人。

那阿鲁台来攻陈,本就备了充足的粮草,而正逢收获季节,兀良也是粮食丰沛,金兵过境,抢夺了兀良大半的新粮,此时军中粮草更是充足。

而金兵主营距此镇也不过二三十里,哨探摸过去时,那阿鲁台正集结精兵操练,似是仍不死心,依旧要挥军南下。

“也不知那阿鲁台与那些金兵说了些什么,明明退走时还垂头丧气的士兵们,此刻已都是昂首挺胸,士气大增。伯爷,您看现下这境地,该如何是好?”

苏潜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望着长案上的舆图喃喃道:“士气大振?想必是那阿鲁台告诉金兵,我们所在的这个镇中粮草不丰,守不了多久便会班师回营,而他们刚好相反,可以借此机会再次南下攻城。只是,我想不明白,是谁给了他信心,让他以为他必能攻城成功?”

卢泗闻言不以为然道:“伯爷不必多思,咱们与那金贼打过多少次,哪次不是揍的他们闻风而逃,此次更是夸张,我与世子还未等动手,那群孙子便自己哭嚎着逃走了。”

众将闻言哄堂大笑,董成儒也劝道:“伯爷自是思虑周全,只是我大陈也不是能够任那金贼揉打拿捏的,昨日一战,我们就斩杀了金兵三万精骑,如今辽东军正是士气高涨之时,不若我们借此机会,一举将金贼驱出辽河。”

苏潜仍旧沉思不语,几个参将相互对视一眼,拜道:“末将愿为先锋,诛杀金贼,为大将军尽犬马之劳。”

苏潜挥手让众人起来,叹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此次金兵的状况有些蹊跷,明明昨日还闻风而逃,仅仅一日,就可以士气高涨。”他看了身前众人一眼,方说道:“罢了罢了,或许是我年老多疑,诸位有何看法?”

参将赵成拱手道:“伯爷,如今那金贼所依仗的不过就是粮草丰足,不若我们派出一队人马,将那金贼的粮草烧个干净。”

坐在赵成下首的石宽也点头表示赞同:“赵参将所言不无道理,即使无法烧光全部粮草,烧他个七七八八,也能大败金贼士气。”

“只是此行凶险,必得由经验丰富的将领前往,且最好年轻气盛,行动迅速。”赵成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将眼光移向了立于苏潜身后的苏信。

苏信正欲出列领命,只听卢泗张口反驳道:“不行,此行太过危险,绝不能让世子爷去。”他起身向苏潜拱手行礼,道:“伯爷,末将愿往。”

苏潜挥手让他坐下,沉声道:“子诚,此次偷袭,你可有把握?”

苏信忙几步走到苏潜面前,垂首道:“请父亲放心,儿子定不辱命。”

第十一章 兵败

“夜半时分,世子爷便领了二十个身手矫健的亲卫出发去了金营,谁知道,这一去,就再没回来。”卢泗慨叹一声,默默的举起茶杯,苏瑾抬头望向他,却见这个粗犷的汉子,此刻竟然红了眼眶。

“去偷袭的小队一夜未归,伯爷惊觉不对,派了哨探前去,结果那探子回来,说是金兵此刻正在庆贺,因为他们前夜设伏,诛杀了辽东军的少将军。”卢泗说到此处,狠狠的将拳头砸向地面,“若是此行是我去的,那么世子爷就不会有事,伯爷或许也不会出事。”

“敌暗我明,此次不成,必有后招,总是躲不过的。”韩清原低叹一声,拍拍卢泗的肩膀:“将军不用太过自责。”

卢泗轻轻摆手,道:“伯爷也曾如此劝我,只是卢某,心绪难平啊。”

苏瑾闻言,追问道:“将军说,我父亲也曾劝过您?”

“是,”卢泗语气依旧低沉:“探子回禀过情况后,军中一度气势低靡。伯爷却在入夜后,将末将单独招到他的营帐内。此时末将正因为世子爷之事心痛难忍,见到伯爷后自是一番请罪,伯爷却只淡淡的回了末将一句:‘这次不成,还有后招,总是躲不去的。’末将好生奇怪,伯爷却不再多言,只是告知末将,明日金兵必将来犯,到时,伯爷会亲自领兵上阵,而要求末将带两万兵马,守住这兀良。”

“看来,伯爷也是察觉了军中存在金人细作,或者说是,通敌之人。”韩清原转头看向苏瑾,淡淡的说道。

“应该是的,”苏瑾点头,又转向卢泗:“那将军可知我父亲究竟被谁所伤?”

“末将不知。”卢泗懊恼的摇头,“伯爷坚决不许末将随军迎战,末将就只能在城墙上眺望战场。远远见得,明明辽东军占了上方,却突然之间,军阵大乱,金兵趁虚而入,砍杀我大陈男儿,而我军男儿虽奋力反抗,却终是大势已去。不多时,就见石参将骑着战马,负重而来,我等立刻开门迎接,这才看到,石参将所负之人,乃是伯爷。”

“将士们皆问是何缘故,石参将却一头栽到在地,再也没有起来,我们这才看见,石参将胸腹之处皆是刀伤,深可见骨。”卢泗说道此处,终是难以忍耐,伸手捂住脸,良久,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伯爷当时身负重伤,整个人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末将命人将伯爷送往军医处,亲领万余将士出城救援大军。未到达战场就看到三三两两奔逃的辽东兵,末将抓了两个逃兵问罪,那逃兵说,大战正酣,伯爷却被流矢射中重伤,大军失了主帅,本就军心动荡,而此时参将赵成又携了三万多骑兵调转马头南下,说是要回义州请援,此一去,军中更无将领,这才彻底丧失了斗志,溃散四逃。”

“带兵三万请援,”韩清原闻言冷笑:“想这赵成是认为伯爷必死无疑了,连个像样的借口都不屑于找了。”

“而且送往皇宫的战报上只字未提父亲重伤之事,反倒说父亲因为长兄的亡故,失了分寸,刚愎自用,不听劝阻才导致二十万精兵十不存一。”苏瑾皱眉接着说道,“如此看来,的确是这赵参将”

“大小姐您的意思是,那战报是将兵败之过全部归罪于伯爷了?”卢泗不可置信的瞪着苏瑾,看到苏瑾缓缓的点了点头,他双拳紧握,牙关紧锁,半晌才恶狠狠的低吼道:“简直胡扯,简直胡扯!我本是奉伯爷之命坚守此镇,想要拖住金兵南下,等待大军救援。如今折损了上万的弟兄,却是援军根本就不会来。”

“看来卢将军并不知晓,金兵仅余三万余人在此困城,其大军主力已然南下,几日前就已经到达义州了。”韩清原声音清冷,“如今看来,那赵参将便是这通敌之人了。”

“我又如何不知金贼大军已然南下,只是被困城中,毫无办法而已。赵成那厮,那日就是他主动提出要去偷袭金营,又是他说什么一定要个年轻的将领去,如果不是他,世子爷,世子爷也不会”卢泗狠狠的捶着地,声音却逐渐哽咽,“如今,伯爷蒙冤,世子爷枉死,卢泗,愧对世子爷,愧对伯爷。”

“卢将军不必太过自责,苏瑾还要多谢将军,能够以一人之力护我父亲多日,苏瑾相信,真相总有大白的一日。”苏瑾温声安慰卢泗,她回头看了一眼韩清原,语气也郑重起来:“如今我们几人为了入城,烧了城外金兵的粮草,我想此举必会惹怒金兵,恐怕天亮之后,金兵就会大肆攻城,还望将军早做打算。”

“大小姐所言极是,如今城中粮草弹药恐怕都剩余不多,我等还是早早布防为好。”韩清原也肯定了苏瑾的想法,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猛的一顿,立刻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苏瑾被他的动作震的有些懵,未多想便随着他动作起身,一起向外走去。走到外间才听到床榻之上隐隐传来低低的唤声,苏瑾一惊,快步越过韩清原,扑到床前,轻唤道:“父亲,父亲,瑾儿来了,瑾儿来看您了。”

床上的苏潜意识迷糊,半晌才缓缓睁开了眼,望向床边的人,声音虚弱:“瑾儿?”

“父亲,您醒了。”苏瑾忙执起苏潜缓缓抬起的右手,低泣道:“女儿来迟了。”

“瑾儿,你怎么来了这里?”苏潜语带责备,浑浊的眼神却带着关爱,“你一个女孩家,就没有你不敢去的地方。”

“您在这里,女儿自然也在这里。”苏瑾将头靠在苏潜的肩头,语气里带着点小女儿的娇憨。

此时卢泗也走了过来,见到苏潜醒了,便问道:“伯爷感觉可还好?末将替您去请了常老过来吧。”

苏潜垂眸表示同意,又望向韩清原,笑道:“想必瑾儿这一路是由清原相护而来吧,有劳先生了。”

“此乃韩某份内之事,伯爷言重了。”韩清原拱手行礼,顿了一顿问道:“伯爷此伤似是来自身后。”

“不错,此伤乃一重弓手所为,伤我后,那名士兵虽被众人斩落马下,可是败势已成,无力回天。”苏潜缓缓的说道,手在苏瑾的发上轻轻抚过:“盛极必衰,我苏家已是大盛,圣上又亲手添柴加火,这才将我苏家彻底推入了深渊,只是,连累苏家众人了。”

苏瑾一滞,原来父亲全都知道,她轻轻擦干眼泪,笑道:“家人都很好,二叔父的官位也还在,皇帝只是削了我苏家的爵,并未迁怒于苏家人,父亲尽可放心。”

苏潜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气,笑道:“如此甚好,圣上虽然多疑,但到底不够心狠。”他侧过头望向女儿,叹道:“只是你这执拗丫头,虽不能再与卫家那二郎怎样,大可嫁个耕读人家,安稳一世。如今,却只能陪父亲埋在这关外的黄沙之中了。”

苏瑾却似全不在意,撒娇道:“父亲不是总嫌弃女儿东奔西走,不能陪您吗,如今女儿就一直陪在您身边,岂不正好。”

站立在旁的韩清原心中微紧,这才想明白,忠勇伯原是什么都明白,才会一直守在这孤城之中,而他,却亲手将苏瑾送入了这死地之中。思及此,韩清原忙向苏潜拱手一礼,道:“伯爷,属下愿舍命护送小姐离开此地。”

苏瑾惊讶的回望韩清原,半晌才缓缓摇头笑道:“多谢韩先生,若是先生有离开的办法,尽可自行离去,苏瑾决不离家父半步。”

韩清原闻言不由怒从心起,他上前两步,低喝道:“我送你来此,并不是为了让你来送死。”

苏瑾听他语气不善,心中也涌起了怒气,正欲说些什么,却觉得父亲轻轻拉了下她,她回首望向父亲的眼睛。苏潜看着女儿,柔声道:“瑾儿替为父去看看药煎的如何了。”

苏瑾知道这是父亲想要支开她,只得起身向外走去,走到屏风后,终是忍不住说道:“还请韩先生好生照顾家父,苏瑾感激不尽。”

待苏瑾将门阖上后,苏潜这才仔仔细细的打量了韩清原一番,笑道:“我原只是猜测,如今看你的态度,方才肯定,先生来我伯府,所为的,是瑾儿吧。”

“如今此势,韩某也就有话直说了,伯爷所料不错,韩某正是为大小姐而来。不过,韩某对大小姐并无非分之想,只为护大小姐周全,所以此次,韩某就算舍了命,也要将大小姐带离此地。”韩清原此时气势与往常大不相同,苏潜微微眯起眼,笑道:“韩先生果然身手不凡,我忠勇伯府居然藏了如此人才,恕老夫眼拙,敢问韩先生师从何家?”

“韩某无师无派,伯爷谬赞。”韩清原敛起一身气势,拱手行礼,语带真诚:“韩某可向伯爷起誓绝不会对大小姐不利,还请伯爷劝服小姐,随韩某离开此地。”

“先生此行数日,想必对小女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先生以为,小女所认定之事可有回环的余地?”苏潜不答他,反而笑吟吟的反问道:“先生以为,小女离了这里,又能苟且偷生至何日?”

韩清原不语,半晌,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第十二章 攻城

苏瑾与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立于门外,见韩清原出来,苏瑾忙将老者让进屋中。在经过韩清原身侧时,苏瑾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却并未多说什么,而是随那老者一同进了屋。

那老者为军中名医常百草,苏潜的命便是这常大夫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常百草年纪虽已近花甲,却是精神矍铄,步履稳健,他几步走到苏潜的塌前,拉过苏潜的手腕,诊起脉来。

苏瑾安静的立于一旁,良久,看到老人将父亲的手放入锦被之中,才开口问道:“请问常老,家父伤势如何?”

常百草缓缓的站起身,看向苏潜,说道:“你这汉子命大,如此重伤都没能要了你的命,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然后回头望向立于一旁神情惴惴的苏瑾,笑道:“小姐放心,令尊伤情已稳,要不得命了。”

苏瑾闻言忙向常百草深深一福:“苏瑾多谢常老救命之恩。”常百草只是挥了挥手,便向外走去,留下一句:“救得又如何,还不是会死。”

苏瑾还想说些什么,苏潜却抬手制止了她,笑道:“常老就是这么个性子,你勿要介意,大抵神医都是有些古怪的吧。”说完苏潜似是想到什么,沉沉的笑了起来,这一笑竟是牵动伤口,忍不住轻轻的嘶了一声。

苏瑾有些无奈的看向父亲,就听见苏潜继续说道:“瑾儿,天快亮了。”

苏瑾望向窗外,果然外面的天空露出了灰蒙蒙的颜色,天,的确快要亮了。

卢泗将仅余的八千多名士兵全部集结在北城门前,他站在城墙上,看着这些与自己奋战了十余天的兄弟,想到自己与这些弟兄,或许都将埋葬在这孤城之中,不由心生悲愤。他狠狠的将自己的佩刀插进城墙的砖石之中,向城墙下整齐静立的兵士喊道:“弟兄们,我们在这城中已经苦守了十来日了,昨日夜里,大小姐替我等烧了那金贼的粮草,也算是为我们出了一口恶气。只是,现下那些金贼失了大半粮草,恐怕就不会如先前那般悠闲了,怕是天一亮,金贼就会攻我兀良。我等被困于这城中多日,早晚是一死,倒不如与这些金贼死战一场,或得一丝生机。弟兄们,可愿与我同战!”

“战!战!战!”城墙下的兵士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奋力呼喊道:“我等愿与将军同进退!”

韩清原沿着阶梯缓缓的走上城墙,看了看城墙下士气高涨的人群,抬首望向东方,那里,一丝金色穿透大地。

“韩先生可是有良策?”卢泗转头看向已经走到他旁边的韩清原,低声询问。韩清原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卢泗一眼,卢泗被这一眼看得脊背发凉,忙垂下头去,却听韩清原似是无奈的叹了一声,低语道:“罢了罢了,命不可违,如今多得一日便是一日吧。”

卢泗被他这句话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待再问,就听韩清原冷声说道:“卢将军,此城仅有南北两个城门,如今城中只有你一人可领兵,所以,韩某斗胆自荐,领三千将士守这北门,不知将军可信得过韩某。”

“末将自是相信先生,只是这北门面对金贼主营,怕是那金贼会倾尽兵力主攻此门,先生仅留三千人,怕是”卢泗望向远处,那里金营似是已经在集结点兵,沙尘四起。

“如今我们人数有限,只能如此。”韩清原似是也看到了金营的情况,转头看向卢泗,“金人善骑,嗜杀,好勇,却是不询什么兵法策略,所以,我们想以少胜多,也不无可能。”

“此城城墙高约四丈,所以金贼想要爬梯而上并不十分容易,所以我们要防备的是金人是否有大型的攻城车。”韩清愿沉吟片刻继续说道:“金人善射,恐怕会采用火攻,还请将军吩咐下去,将城内易燃之物全部收拾妥当,而后将城中所有火油集中到城墙之上,用以阻拦金人攻上城墙。”

“好,”严泗点头,“先生可还有何良策?”

“并无。”韩清原望向城内,城中空荡的街道上,一女子,身着桃红色胡服,长发披散,手持长鞭,正向这北城门缓步而来。他浅浅的笑道:“韩某毕生所学,不过是为护一人平安,如今却不得不为她护一城安稳,韩某也唯有尽力,而已。”

城中仅余八千兵士,南门北门各有三千将士镇守,一千沿兀良河岸巡守,有擅入者,不问缘由,诛杀之。剩余千名兵士,在城中收集补给,送往南北门城墙处。

待排兵布阵完成,已近巳末,而北城门外终于出现了金人军队的方阵,三万金兵浩浩荡荡向着这小小的兀良而来。

苏瑾随韩清原立于城门之上,寒风吹起她乌黑的长发,她手执长鞭,脊背挺的笔直,声音平静:“韩先生可曾后悔陪我走这一趟?”

“岂有不悔。”韩清原手持长剑,迎风而立,身上的灰色长袍随风猎猎而动,他一改平日的谦恭有礼,语带调侃道:“某本是为小姐而来,哪可知博了美人一笑,却要枉送了性命,某真是悔不当初啊。”

苏瑾侧头瞥他一眼,见他唇带浅笑,一派安然的模样,哪有半点悔恨之意。苏瑾仰头笑道:“如此说来,先生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此话何意?”韩清原笑意不减,斜睨着身侧这身材娇小的人儿。

“先生既是为我而来,如今你我二人皆要命丧此处,亦可谓死同穴了,于先生而言,难道不是得偿所愿。”苏瑾笑声更盛。

“果然最难消受美人恩,”韩清原笑叹道,“若是那人听得小姐这番话,定是要将我挫骨扬灰了的。”

“那人?”苏瑾回转过身,注视着韩清原,“那人是谁?”

“那人,大概是这世间除了小姐家人之外,最在意小姐之人了吧。”韩清原的声音清浅,随风而逝,“既然无缘再见,小姐也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先生所言有理。”苏瑾转过身,看向南方,那里,是她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金兵方阵踏着沙尘而来,堪堪停在城墙十步远处。金人的将领罗哈骑马立于阵中,手中大刀举起,指着城门,中气十足的骂了起来。

骂战似乎是中原地区攻城的传统了,双方将士互相叫骂,以振士气。只是,这罗哈不懂汉话,站在城门外叽里呱啦一通叫骂,城门上的兵士则是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那罗哈见城上将士并不反驳,骂得更是起劲儿。一同镇守北城门的赵中却是听不下去了,将手里的长矛向下一指,怒道:“直娘贼,连句人话都不会说,还学咱们骂城门,爷爷们听不懂狗吠,老子劝你还是回家先学学怎么喊爹再来吧。”

城墙上的士兵听得此话,皆是一阵哄堂大笑。罗哈根本听不懂赵中说了什么,但是他看到城楼上大陈的士兵皆在笑他,又叫骂了两句,伸手一挥,意为攻城。

攻城令一下,金兵开始向着城墙奔来,后排的弓箭手也掏出羽箭,向城墙上射来。

“立盾,防守!”韩清原一声令下,城墙上的士兵皆是身型一矮,将盾牌立于身前,用于防卫。而城墙下到处跑动的士兵听得此令,均贴墙而立,静待下一指令。

“刷”的一声,万千箭矢向着城墙内飞射而来,或钉在重盾之上,或飞过阻碍,落在城内街道之上。

一波箭雨过,弓箭手向前,同样搭弓引箭,将箭雨送还于敌人。而城下负责补给的士兵,就趁此机会,拾取街道上散落的箭矢,归为己用。

城门处很快就混乱了起来,金人的云梯一架一架搭到了城墙之上,城墙上抗守的士兵虽然极力将云梯推下墙去,怎奈金兵人数实在众多,不多时,便有金兵沿墙而上。

守城的将士便用长矛将金兵推下墙去,来往几次便有金兵趁势用手抓住长矛,借力向上,韩清原一剑刺穿金兵的喉咙,向城墙上的兵士喊道:“列两排,用火炙烤矛头,后再行攻敌。”

士兵得令,迅速列成前后两排,一排防守,一排炙矛,交替进攻。那金人听不懂汉话,向先前一样伸手就抓向了矛头,这一抓,便闻到一片焦糊之味,瞬时,便有几十个金人乌啦啦的摔成一片。

城墙上战事正酣,城门处就传来了沉闷的撞门声,苏瑾向下望去,便见城门之外,巨大的撞门锤正在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城门,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她挥鞭将一架云梯甩了出去,转头看向韩清原,问道:“先生可有办法毁去那撞门锤?”

韩清原将两个金兵踹下城墙,才望向城门处。只见那撞门锤是用巨大的铁链将一原木悬挂在一辆巨大的四轮车上,原木粗壮,铁链牢固。

“看那原木,二人合抱粗细,轻易无法斩断。”韩清原气息微喘,仔细观察着那巨车,“毁掉颇为困难,不过可以尝试用火油,将此车至于烈火之中。”

苏瑾点头称是,伸手抱起两坛火油便要往城门上奔去,韩清原心下一惊,此女子果然不一般,如此危险之事,居然想也不想就往前冲。他一把将苏瑾拖到身前,夺过两坛火油,喝道:“你且在这里呆着。”

言罢便一跃跳到了城门之上。

金兵看到出现在车架上方的韩清原,似是知道他要毁掉这攻城车,便将弓箭全部对准了他。韩清原虽然武艺高超,却也挡不住这密集的箭矢,他将火油掷于巨车之上,虽是尽力躲闪,左臂上仍是中了两箭。

韩清原几步跨回到苏瑾身边,向着靠近巨车的兵士喊道:“点火!”兵士得了令,几个火把扔了下去,那攻城锤终于轰的一声爆燃起来。

第十三章 各方

城门终于不再发出那沉闷的声音,但却也因为被撞击的太久而摇摇欲坠。

苏瑾看到韩清原大步向自己走来,正欲说什么,就看到他的手臂上两只箭尾随着他的动作而一同晃动着。她几步迎上,语气急切:“你可还好?”

韩清原随着她的眼神望向自己左臂,挥剑将裸露在外的半截箭尾削去,淡淡道:“无妨,只是小伤。”

此时,城外传来了阵阵号角声。许是攻城许久不见成效,攻城巨锤又被守城将士烧毁,金兵听见号角声,纷纷停止进攻,开始向后退去。

而守城将士们见金兵回撤,却并没有放松警惕,直到金兵退回到五十步远的营帐处,这才一个一个松懈下来,瘫坐在城墙之上。

战意正酣时不觉疲累,见敌人远去,才发现,天色已晚,众人已是苦战了一日。

苏瑾,韩清原等人进行战后清点,“战亡72人,伤248人。”守在南门一天,不见敌军进攻的卢泗略有些兴奋道:“伤亡人数如此之低,可见韩先生有天纵奇才。”

韩清原随意的挥挥手,道:“不过是占了那些金人无知的便宜罢了,算不得什么。”

苏瑾此时却正拿着匕首在韩清原左臂处比划着什么,韩清原看到她的动作,无奈的苦笑道:“大小姐,韩某自行取出就可以了,就不劳烦大小姐了。”

苏瑾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呲啦一声将韩清原左边衣袖撕了下来,玉般的小手轻轻握住韩清原的手肘,声音里带着点威胁的意味:“别动,否则别怪本小姐手下不留情。”

卢泗一脸好笑的看着二人,正想打趣两句,就见韩清原淡淡的睨了他一眼。卢泗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此次见到韩先生总觉得先生看人的眼神冷冷的,好生吓人。他正襟危坐,一本正经道:“如今这罗哈攻打北门没有占到便宜,明日他会不会带兵攻打南门?”

“应是不会。”韩清原将眼神移开,不自觉的转向了左侧正在专心用匕首掏挖着的小人,果然不是自己的肉不知道疼么,她当自己是在打洞吗?

“韩先生?”卢泗见韩清原说了半句话就盯着大小姐出神了,等了半天不见回应,只好又唤了一声:“韩先生?”

韩清原这才回神,将眼神调离,直视着卢泗道:“金人将领罗哈一向懒散,今日攻城未破,且他损失不小,想必不会再轻举妄动,将士们应是能有几日时间略作休息了。只是,”他语气一转,严肃道:“我们本就粮草不足,这么拖下去,对我们而言更是不利。”

“那先生之意是?”卢泗眼中燃起点点亮光。

“破城而出,方有一线生机。”韩清原字字铿锵。

一旁的苏瑾手却是轻轻一抖,只听韩清原声音平稳:“卢将军还是先行去向伯爷报告战况吧,我等随后就来。”

卢泗起身告辞,仅剩下苏瑾与韩清原二人坐在街边的一家房舍里。

韩清原见苏瑾手上动作不停,终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小姐是打算废掉韩某这手臂么?”

苏瑾手下稍一用力,当啷一声,一枚箭头被她扔到地上,紧接着第二枚也被扔到一边。苏瑾这才将匕首收起,边用干净的布条帮他包扎,边正色道:“韩先生还是在想尽办法离开。”

韩清原看苏瑾手中动作流畅,低笑道:“大小姐与一般闺秀很是不同,所以韩某私以为,大小姐还是活下去更好。”

“我自然也是想活下去的。”苏瑾将布条系好,回首望向门外。门外一众将士正围火而坐,因为城中粮草缺少,将士每人只能分到一碗稀粥,半块干粮。即便如此,他们依旧笑意融融的坐在一起,热烈的讨论着今日的守城大战。

苏瑾收回目光,看向韩清原:“谁又不想活呢,这里的每一位将士都是不同的,他们都应该活下去。可是强行破城而出,就是用将士们的性命为父亲和我杀出一条血路,这样的生机,瑾宁可不要。”

韩清原看着苏瑾因火光而变得格外红润的脸蛋,哑声道:“可是小姐,守在此处,他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不,他们或许可活。”苏瑾的眼中闪耀着光芒,“最多不过十日,止戈必会带兵来援。”

“定国公府的二公子?”韩清原声音冷了下来,“小姐十分信任那卫雍卫公子。”

“是。”苏瑾点头,“此次义州城危,圣上第一时间召见定国公,想是将派定国公率兵平定此乱,而止戈必然会随行,他若知道我父亲困于此地,必会来援。”

京城,燕王府。

“王爷,您请去苏府为苏老夫人瞧病的刘太医来回过话了。”书房外传来小厮回禀的声音,怀衍将笔搁置一边,扬声说道:“进来回话。”那小厮躬身走到书案前,回道:“回禀王爷,刘太医刚来回话说,苏老夫人因急火攻心,再加上近日来忧思惊惧,身体已经彻底衰败了,想是撑不了几日了。”

“竟是这般严重,”燕王一惊,自书案后走出,立于那小厮面前,问道:“那刘太医可说了有何办法,可需要何种药材,让他不必担心这些,只管开方便是,其他的自有本王负责。”

“王爷仁慈,”小厮深深一揖,“只是刘太医说了,苏老夫人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他亦是无能为力了。”

“如此,”燕王叹息一声,“本王也不好为难刘太医,你替我备些薄礼,送去刘府,也算是谢他替本王照应了这些时日。”

小厮应诺去了,燕王定定的站了半晌,才扬声吩咐道:“请了万先生来。”

不多时,万喻通便快步走进了书房。

“先生可知,忠勇伯苏府的太夫人病重了。”燕王此时已经回到了书案后,重新拿起了笔。

“万某略有耳闻,”万喻通端坐于圈椅之中,恭敬的垂首回道,“虽说圣上仁慈,罪不及苏家众人,可是苏老夫人一旦病故,苏家二爷须得丁忧三年,如此看来,苏家算是彻底败了。”

“的确。”燕王笔锋不停,“本就是烈火烹油,终是盛极必衰。”他将笔搁置一边,叹道:“只是可怜我那二哥,本以为能迎娶心仪的姑娘,结果却是罢了罢了,身为皇家的儿郎,本就有诸多的身不由己,只盼二哥能早日认清吧。”

“太子爷一向耿直良善,只怕此次会坚持为苏家鸣冤,殿下还要多多劝说为好,以免给了旁人可乘之机。”万喻通想到太子那耿直的性子也忍不住皱眉。

“先生所言极是。”燕王踱出书案,在万喻通上首坐定,“不过此次事情太过蹊跷,那战报本王也看了,含糊其辞,不清不楚。依先生看,此事,可是老四所为?”

“晋王殿下一向与太子不睦,此事若说得利者,非晋王殿下莫属。”万喻通斟酌了一番,低声道:“还有一人,也颇有嫌疑。”

“谁?”

“辽东都司都指挥使,庞海。”

“庞海?”燕王微微眯起眼睛,手掌轻轻摩挲着扶手。

“正是。”万喻通侧身面向燕王,正色道:“去年此时,那庞海回京述职,我与他是彭州老乡,便相约小酌了一番。席间,那庞海话里话外都是对于忠勇伯的不满。万某细想来,这事也不是空穴来风,那庞海身为辽东都阃,掌管辽东军部,却要处处受制于圣上亲封的辽东总兵苏潜,心中自是不忿。”

“先生所言不无道理。”燕王低头沉思,疑惑道:“只是那庞海不过一介都阃,又怎能左右战事,况且忠勇伯乃是我大陈的常胜将军,竟会败在如此蝼蚁手中?”

“蝼蚁虽微,却可溃千里之堤。”万喻通语气郑重,“此事的确疑点颇多,只是如今圣上裁决已定,就不好大张旗鼓的继续追查。殿下还要多多提醒太子殿下,不要操之过急,以免入了对方圈套。”

“本王自是要劝说二哥的,多谢先生提点。”燕王笑着端茶,万喻通忙起身行礼告退。

燕王起身,望向窗外逐渐暗下的天色,自语道:“止戈,你可是为本王留了个难题,这苏府,本王怕是无能为力了,只盼你能在边关大捷。”

东征军大营。

卫雍立于营地外,望向东北方向,亲卫逐海覆手立于卫雍身侧,亦是不语不动。良久,只听卫雍轻叹一声,问道:“逐海,我们离义州还有多远?”

逐海略略沉思一阵,答道:“将军,我们如今已在永平府界内,依此速度,至多不过七八日,大军便能抵达义州了。”

“还要七八日,”卫雍依旧望向东北方向,“逐海,辽河被困之人,可还能再坚持七八日?”

“这,”逐海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摇头道:“属下不知。”

“她知我会去救她,”卫雍不知是在劝逐海,还是在劝自己,“她知我一定会去辽河找她,所以她一定能坚持住的。”

第十四章 重生

苏瑾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头一阵一阵的发晕,她有些蒙,缓缓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昏暗的小屋之中。她感觉自己的额头隐隐作痛,遂抬起手想要揉一揉,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

苏瑾有些糊涂,她记得那日守得城后,金兵果然一连几日都没再来犯,城中虽然缺粮少药,却也给了将士们喘息的空暇。

除夕那日,将士们思乡情浓,纷纷登上南城眺望家乡,却看到天边滚滚烟尘,似是有大军疾行而来。有年轻的士兵忍不住高声呼喊,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哪可知,兵至城下方才看清,这哪里是援军,分明是再次战败,落荒而逃的金兵。

虽然将士们迅速进入了备战状态,怎奈粮草已断,众将士皆是疲乏无力,所以不多时,城门被破。

城内的士兵们虽是奋力抵抗,但哪里是强壮的胡人的对手,这已不是两军对垒,而是金兵单方面的屠杀了。

苏瑾严泗等人赶到南门的时候,已经涌进了大量的金兵。众人虽是奋力厮杀,却怎奈金兵人数众多,源源不绝。

那是怎样一种无奈啊,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了下去,苏瑾怒吼一声扬鞭而起,她不服,明明再守得几日就能等到援军,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将命埋葬在了这里。

有箭射了过来,苏瑾不闪不避,长鞭直直的挥向那扬手指挥的将领,她不知道那是谁,但是她知道,她要杀了这个人。

鞭尾缠住那人的脖颈,苏瑾狠狠用力一扯,似是听见卡啦一声响,那人便歪头栽倒在地。她缓缓的疏出一口气,这才发现,箭并没有射到她的身上。

侧过头,才看见,韩清原缓缓的倒了下来,背后竟是插着四五支箭矢。苏瑾下意识的接住他的身体,却说不出一句话,只听见他似叹似嗔般的留下一句“清原总算不负公子所托,如此,便让清原回去吧。”

之后,便再没了气息。

城中的厮杀还在继续,只是那金人边战边退,苏瑾已不知自己身上有多少刀伤箭伤,只记得,远远的,有人骑马而来,唤着她的名字,“瑾儿”。

自己自那之后便失去了意识,现下,自己这是被救了?只是,看这里的摆设,自己似是已不在兀良了,怕是已经回了大陈境内。她轻轻的坐起身来,头还是一阵晕过一阵,门外似是有人听到了她的动作,响起了浅浅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个身穿粗布棉衣,头发斑白的妇人掀帘走了近来。

还未等苏瑾开口询问,那妇人便红了眼眶,哑声道:“媛儿,我的儿,你总算是醒了。”

苏瑾心中一片茫然,这妇人的话是何意,媛儿,是在叫她?她缓缓张口,声音干涩沙哑:“这位大婶,请问这是何处?”

那妇人听了苏瑾的话,竟是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儿,为娘知道你怨我,可是娘也没有办法,你那哥哥是个不顶事的,这进了军中,哪里还有活路啊,可是若是无人袭了你爹那军位,我们家又该怎么过活啊。”她抹了两把泪,继续哭道:“让你去,为娘也是舍不得啊,可是再怎么怨娘,你也不能不认娘了不是。”

苏瑾被这妇人哭的更是一头雾水,她有些不忍,低声说道:“这位,这位大婶儿,我是真的不记得您了,您先别忙着哭,先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又是为何会在您家里。”

那妇人见苏瑾神情不似作假,终是停止了哭嚎,缓步凑了过来,将苏瑾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问道:“你是真的都不记的了?”

“的的确确不记得了。”苏瑾眼神清明,直直的望向那妇人,那妇人轻叹一声,挨着苏瑾在床边坐了,方携着她的手说道:“也不怪你恼,那军中,的确不是女子该去的地方,只是娘真的是没法子啊。”她又看了看苏瑾,似是觉得苏瑾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才继续说道:“你爹年前战死了,军中要求次丁补替,你哥那痨病秧子,至今咳的起不了身,你与你哥是同胞双生,样貌身材皆是相同,如今除了你,没人能替了你哥。”

“我哥?”苏瑾眉头皱的更深,眼中的不解也更盛,妇人见她仍是一脸的懵懂,不由凑的更近,轻抚着苏瑾的头发问道:“我的儿,你不会是将脑子撞坏掉了吧,怎么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瑾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那妇人猛的站起身来,慌慌张张的向外跑去,嘴里还喊着:“大田家的,你快来看看吧,我家媛儿撞了头,把脑袋撞坏掉了!”

不多时,从外间走进来一个样貌普通的少妇,那少妇穿着件暗色的棉布褙子,头发也绾的整整齐齐,看见苏瑾靠坐在床头,抿嘴笑道:“媛妹子醒了。”

苏瑾看这少妇到近前,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为她诊起脉来。苏瑾觉得自己醒后,件件事情都透着古怪,也不多言,任由这少妇诊治。

不多时,那少妇似是诊完了,顺势就握了苏瑾的手,在床边坐了下来,笑道:“我看妹妹这伤已无大碍了,怎的秦婶子却说妹妹撞坏了头。”

苏瑾却没有回答这少妇的话,只环顾了下四周,低声问道:“这位大嫂,可否帮我将台上的铜镜拿来?”

大田家的以为是小姑娘爱美,撞了头自然要看看自己容貌是否还好,也就笑笑,起身将梳妆台上的铜镜取了来,递与她。

苏瑾忙捧了铜镜细细查看,只见铜镜之中,映出一张英气十足的少女脸庞,长眉微黑,眼角微扬,鼻挺唇薄,若不是知道自己是女子,粗一看去,倒更像是个长相柔美的少年郎。

苏瑾却是震惊的不能言语,镜中这人,显然并不是她,她忙低头看自己的手脚,果然手长脚长,不复曾经那娇小玲珑的模样。

大田家的却是以为她被自己额上的伤口吓到了,伸手夺过那铜镜,笑着安慰到:“妹子不用担心,那伤口并不十分严重,而且藏在发中,不会对容貌有损的。”

苏瑾抬起头,看她良久,才哑着嗓子说:“多谢田嫂子了,只是我总觉得头昏昏的,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还请问嫂子,我究竟是怎么撞到头的?”

“哎,你这丫头,性子太倔,你娘不过是一句话不合你的心思,你就要死要活的,这样可不好,听嫂子的,一会儿给你娘陪个不是,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大田家的似乎并不知道秦家妇人的打算,还以为是小姑娘和娘闹矛盾,就简单劝慰了两句,起身离开。

苏瑾此时才有时间好好思考自己当下的处境。她倚床而坐,想起自己在铜镜中看到的那张脸,又想起自己失去意识之前那一身的伤,终是相信,自己,恐怕是借尸还魂了。

可是自己现在究竟是在哪里呢,听这姑娘的娘亲说,军中要求他们家中以次丁补军位,那这里就应该是某个卫所了。这姑娘的爹年前战死了,而最近一段时间,整个大陈就只有辽东有战事,那么,她现在就是在辽东的某个卫所里了。

那妇人称自己为媛儿,那田家的又称那妇人为秦婶子,那么也就是说,自己现在的名字,应该就是秦媛了。

“既已入了你的身体,那么就以你的名字好好活下去吧,”秦媛喃喃自语道,“有些事情,若我死了,便也就随我入了土。而如今我却借你之身重活一回,就必要让那些冤情得以昭雪,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一连躺了数日,秦媛的身体总算是好一些了,而这几日,她通过和秦母聊天,终于弄明白了大半事情。

秦媛有一个双生兄长名秦渊,兄妹俩人长相有八九分相似,而两人的父亲秦百生本是义州卫的一小旗,金兵来犯之时,守城阵亡,所以军中要求秦家次丁充军袭职。然而秦家长子秦渊自幼体弱,如今更是疾病缠身,卧床不起,秦母自然舍不得儿子去军中受苦,不得已,才出了个以女代子的主意。哪知这秦媛也是个性子烈的,听她娘说了这打算之后,竟是一声不吭,一头撞在了井沿上,就此一命呜呼了。

秦媛忍不住向秦母询问了兀良镇的事情,这才听秦母唏嘘道:“我听刘二家说啊,那兀良镇里本是困着忠勇伯爷,不知怎的,那苏家大小姐竟也在那城中。除夕那日,金兵被定国公爷大败,一路北逃,到了那兀良,竟是将兀良再次屠了城。”

“要说这苏家大小姐也真不愧是将门之后,女中豪杰,临死前竟然将那金人的二皇子阿鲁台的脖子给扭断了,只可惜了那样好的姑娘,据说死极其状惨烈,身上连块儿好肉都没有了。”

原来,她杀的那个人是阿鲁台,秦媛笑笑,复又想起伤重修养于主城的父亲,问道:“那娘可知道那忠勇伯爷怎么样了?”

“哎,还能怎样,死了。”秦母提起忠勇伯,也是一脸惋惜:“忠勇伯爷可是个大好人,咱们辽东多亏了他才能安稳这许多年,只可惜,好人不能善终。卫小将军到的时候,忠勇伯爷身中数刀,早已气绝了。”

秦媛听的心中一痛,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哽咽道:“您说的对,忠勇伯爷是个好人,我们不能让好人含冤而死。”

秦母伸手轻抚秦媛的长发,语带不舍道:“儿啊,军中已来催过数次了,说是大战过后,兵力匮乏,须得新兵尽快到营。儿啊,你别怨娘,娘是真的没法子了。不过听说那卫小将军近日正在挑选亲兵,你到了营里也去试试,将军亲兵许就没有这么苦了。”

秦媛知道,秦母是真的无法了,才出此下策,不过于她而言反而有利,她若想继续查清父亲兵败之事,就必须重回军中,重回京城。所以她抬起头,望向秦母,说道:“儿明白,娘亲,您不必担心。”

第十五章 离家

秦媛穿上秦母新做的棉布长袍,将长发高高束起,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忍不住叹道,也难怪秦母会起了让她从军的心思,这秦媛身量颇高,相较她过去那五尺身高,竟高出半个头来。加上秦媛相貌英气十足,换上了男装,果真一个翩翩美少年。

秦媛出门之前去了前院看了看她那卧病在床的同胞兄弟。一进院门,就能闻到浓郁的药味儿,她随手挥了挥,大步向屋舍中走去。

屋子里十分阴暗,秦媛站在内室门外轻唤了声:“大哥。”只听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间或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低咳,半晌,方听得屋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妹妹,有话就站在门口说吧,大哥身子不好,别过了病气给你。”

秦媛缓缓掀开棉布帘子,便看见内室中光线昏暗,虽然摆了火盆,屋里也有些寒冷。一青衣少年斜靠着床头坐着,面色蜡黄。

秦媛跨步走了进去,走到近前才看清这少年的面容,果然与秦媛有八九分的相似。她随手拉过一边的木墩,在床边坐了下来。

秦渊看到她的动作,忙向床里挪了挪,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责备:“你这丫头,好好的跑来我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快出去。”

“大哥,我是来跟你告别的。”秦媛轻声说道,她可以隐隐感到来自内心深处的疼惜,那或许就是血缘的牵绊。即使身体里的灵魂换成了毫不相关的她,这两具身体中却依然流着相同的血液,还是让秦媛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关怀面前的这个少年。

“告别?你要去哪里?”那少年一惊,身体向秦媛的方向靠了靠,似是又想起什么,猛的移了回去。

“出嫁,娘给我找了户关内人家,我这一嫁,我们兄妹就再难相见了。”秦媛没有告诉他自己要代替他从军的事情,而是将秦母说给外人听的托词讲给了他。

“出嫁?别诓我了,你是打算替我去军中服役吧。”少年气息不稳,话未说完就猛的咳嗽了起来,秦媛忙起身帮他顺气,却被少年躲闪开来。他咳了半晌,方好一些,就气喘吁吁的低喝道:“不许去!你别听娘出那馊主意,那军中可是女儿家能去的地方?你这一去,将来还怎么嫁人生子?若是我这病能好,养个两年,将你换出来倒也罢了,可是我这病分明就是”

“大哥,你莫要胡说,你这病自然能好。”秦媛缓缓坐在木墩上,“你等我出息了,在军中混出了个样子,就将你和娘都接到关内,到时候我们一家就又能团聚了,关内名医多,大哥的病也一定能好的。”

“我的傻妹子,军中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出头的地方啊。”秦渊心中痛极,竟是呜呜的哭了起来:“大哥不用你来操心,你自照顾好自己就行。”

秦媛看着少年泪流满面的模样,再看看他因病而骨瘦如柴的身体,眼中的泪也不住的往下落,她抬手擦去脸上泪痕,扬唇笑道:“大哥放心,我已不是过去的媛儿了,我能够照顾好自己,大哥在家也要好好保重身体。”说罢,秦媛起身走出了屋子。

大概是屋中太过压抑,秦媛的心中也是闷闷的,她缓步走回自己的屋子,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旁边秦母的房里传来压抑的低泣声。她放轻脚步,轻轻掀开帘子,就看见秦母坐在窗前,抱着新给自己缝制的布鞋抽泣着。

秦媛轻轻的将帘子再次放下,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感慨万千。都说百姓苦,可是若不是自己重生在这秦媛身体中,哪能有如此体会。

大陈的军籍为世袭制度,一日为军籍世代为军户,父死子替,兄死弟继。而军籍户只能生活在卫所之中,战时从军,闲时务农。若是家中没有了能够充军的男丁,就没了这军中派下的田地,更没了军饷银钱,孤儿寡母于这乱世之中,的确是无法生存的。

布帘晃了两下,秦母缓步走了进来,她眼圈通红,发丝蓬乱,将手中的布鞋塞到秦媛怀中,哽咽道:“娘也拿不出其他的了,这鞋你在军中穿,你是女子,脚自是比不得男子,军中的鞋,怕是不合脚。”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儿啊,此去军中,也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回来,你可千万要保重自己啊。”

秦媛将布鞋塞到小包袱中,握住秦母的手,说道:“娘,您就放心吧,您在家好生照顾大哥,不用挂心于我,我会定时让人捎信回来的。”

“好,好。”秦母说着又要落泪,忙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秦媛看着秦母的背影,没有唤住她,只整了整衣衫,提起包袱,出了院门。

秦家住在义州城外的一个军户屯子里,距离义州卫不过二三十里路,平日里并没有车马从这屯子到卫所,许是战事刚停,军中兵士急缺,屯子保长家便使了牛车往卫所里送人。此时秦媛已经坐在了往义州卫的牛车上了。

车上还有三个少年,年纪似乎都在十六七岁,那几人便攀谈了起来。

秦媛因怕替兄从军的事情被人看出,便一路都沉默不语,只听他们几人闲聊。原来几人都是家中的壮丁在大战中丧了命,战事结束了,便都被拉来从了军。几个少年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一个一个热血沸腾,说要在军中好好混出个模样来。

牛车晃晃悠悠的走在官路上,赶车的是个老汉,听了几个少年人的话,不由的冷笑了一声。一个粗眉大眼,皮肤微黑的少年听他冷笑,语带不满的问道:“老丈,你笑甚!”

那老汉只是不语,接着挥鞭赶车,那少年却是恼了,怒道:“你这老丈,平白无故笑我们,现下问你,你又不答,是看不起我们这些穷军户么?等我们到了军中,立了军功,看你还笑不笑的出!”

那老汉闻言叹了一声道:“儿郎,老汉我往军中送了五十年的军户了,每一个都如你这般豪言壮语,可是,五十年了,他们依旧只在卫所里打杂种地。”

“那是他们无能。”另一个塌鼻细眼的少年面有不忿的哼道。那老汉仅是哼笑一声,又不再言语了。

那两个少年见这老汉又不言语了,语气更是不逊了。秦媛坐在一边,不打算开口说什么,就听见身边那个也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轻声问她:“你是秦小旗家的老大么?”

“是。”秦媛压低了声音答道,那少年细细的盯了她一会儿,忽然凑到她的耳边,秦媛下意识的一躲,谁知那少年却伸手一把扯住她,秦媛猝不及防,两人咣一声,撞在了一起。

车上一时没了声音,全都盯着她二人。秦媛有些恼,想要伸手推开那少年,谁知那少年却似无赖一般的攀了过来,在秦媛耳边低声笑道:“你不是秦家老大,你是秦家老二。”

秦媛听清他的话,脑中轰然炸响,一时心若擂鼓,她不可置信的扭过头,看向攀在自己肩膀上的少年。那少年却是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缓缓松开她,向后退去,右手轻抚着自己的脖颈。

秦媛紧紧的盯着他,看到他右手的动作,才恍然大悟,自己确实大意了。

其他几人看他俩重新坐好,再无动作,就全都转开了眼神,不再看他们。

秦媛见无人再注意到自己这里,便将衣襟往上提了提。那少年似是看到了她的动作,嗤笑了声,秦媛猛的回过头,恶狠狠的瞪了那少年一眼,不想那少年竟然笑容更盛,望着她道:“我叫江桐。”

秦媛回转过头,不再理会他,那江桐却又凑了过来,露出满口的白牙道:“我爹就是你们那小旗的总旗。”

大陈卫所,每所设一指挥使,下辖五千户,每千户辖十百户,每百户又辖两总旗,而每总旗下有五小旗,每小旗十人。

秦媛的爹秦百生就是一介小旗,统十人,而江桐的爹则是总旗,统五十人。

其他两名少年都不再说话了,他们两人的爹只是最底层的军户,所以他们此次从军,也是最底层的军户。秦媛没有回头,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江桐会主动提醒自己,她也不知道曾经的秦媛与此人有没有交集,所以她不想与此人再有牵扯。

然而,天往往不随人愿,江桐见秦媛并不转身,依旧不死心的开口说道:“以后我们相处的时日恐怕会很多,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

“那就多谢江兄了。”秦媛的声音淡淡的,道了谢后便闭口不言了。

那赶车的老汉此时却笑了起来,说道:“也不知道你们这几个少年郎是幸运还是不幸。这大战初歇,军中怕是物资匮乏的紧,想必你们这些新来的儿郎三五年内都再没有上战场的机会,小命儿是保住了,可是想要立军功是不大可能了。”

那两个想要立军功的少年急问道:“老丈此言何意?”

“你们自幼年就住在屯子里,也难怪不知道,如今这上战场的都是那些大将军领来的兵,咱们这些卫所里的兵啊,也就种种地,修修车,盖盖房子,养养猪。”那老汉笑道:“所以啊,你们若是想出人头地,就要想法进到大将军的军营里才行呐。”

第十六章 军营

牛车行了两个多时辰才进了驻兵的卫所,四个人依次跳下车,向老汉道谢,那老汉摆摆手,笑道:“少年郎,我老汉在屯子里等着诸位出人头地,衣锦还乡。”

秦媛伸手抻了抻衣襟,看向面前丈高的城门,深吸一口气,便要迈步前行。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衣摆:“秦媛,你真就这么进去了?”

秦媛回头,果见江桐一脸揶揄的望着她。秦媛怒从心起,用力扯回了衣摆,问道:“不知在下是否曾得罪于江兄?”

“并无。”江桐收回手,左右看了一眼,方压低声音说道:“秦兄不必紧张,在下并无恶意,只是真心佩服秦兄。”

“秦某无才无德,担不起江兄这佩服二字。”秦媛面无表情,盯着面前这其貌不扬的少年,“现下四处无人,江兄还是有话直说的好。”

少年身量颇高,立在秦媛面前竟是高出了一头,此刻少年正微微垂着头看着秦媛,脸上笑意微敛,正色道:“军中人多眼杂,你一介女子要多当心才是,我虽然没多大本事,但是能帮你的定会帮你。”

“为何?”秦媛本不是喜欢刨根问底之人,可是这江桐却让她看不透。

“为何?”江桐却笑了笑,声音里带着点怅然:“我也不知,我觉得你是个难得的奇女子,我觉得我应该帮你。”

“应该?”秦媛闻言却笑了,“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应该的,若是江兄不愿如实相告,那秦某也不勉强,江兄好意,秦某心领了,告辞。”秦媛向江桐微一拱手,便转身向着那高大的城门走去。

登记了姓名,秦媛被带到了秦百生曾经服役的小旗。此小旗目前仅余六人,还有两人已年逾五十,秦媛看到这种情况,不禁扶额叹息,难怪军中一再催促,原是军中竟然缺人至此。

秦媛因袭了秦父的职位,做了小旗,她本与另一个小旗同住一间营房,听几个老兵说,那个小旗在战时被流矢射中,而他家中并没有合适男丁袭职,所以暂时就由她自己独居一室。

秦媛遂将几位老兵皆请到营房当中,向几位询问卫所中的工作,一位身材矮小的老汉叹道:“那些金兵没打来的时候,咱们也不过是做些杂活,等到农忙了,就回各自的屯子种田。本来这开春了,咱们都该回屯子了,可是去年战乱,城门楼子坏了不少地方,这军中就不让爷们儿回去了,说是要留在这里修城门,唉,家里本就没有什么重劳力,现下又将你们这群儿郎拉到了军中,今年的收成,怕是都不够缴税的了。”

几个汉子皆是点头叹气,秦媛蹙眉,看来如今这军中状况的确如那赶车的老丈所言,卫所中的驻兵是不需要上战场打仗的。即是如此,那秦百生又是如何战死的呢?秦媛轻声将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那几个汉子先是沉默了一阵,才有人缓缓开口道:“秦小旗确是战死沙场的。”

“秦家小子,你爹可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坐在地上的一个黑脸汉子接口说道:“那金兵来了,多少百户大人都躲在营房里不敢出来,你爹却领着几个壮年的汉子上城楼砍那些金狗,连京城来的大将军都夸你爹勇猛。我们原都以为,这次仗打完了,你爹肯定能立功升官,唉,可惜刀剑无眼啊。”

秦媛闻言有些诧异,秦母一直说秦百生是战死的,却没告诉她,秦百生曾主动登城抗金,她还欲问些什么,就听见营房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不多时就听见门外的人扬声问道:“秦百生秦小旗的长子可在?”

秦媛忙走出营房,只见来人一队兵士,穿着不似卫所中的驻军,更像是行伍兵。为首的一人向秦媛抱拳道:“这位小哥儿可就是秦百生秦小旗的长子秦渊?”

秦媛抱拳还礼,道:“正是在下,不知几位有何吩咐?”

那队兵士中的另一人却咧嘴笑道:“秦小哥不必如此紧张,只是卫将军听闻秦百生的长子已到了军中,特令我等来迎,卫将军想请秦小哥到帐中一叙。”

“卫将军?”秦媛心中一动,“敢问是哪位卫将军?”

那为首的兵士笑道:“自是定国公府的卫二公子,卫将军。”

止戈。

秦媛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作响,自己本以为,以自己这身份,需要花些时间才能见到他,却不想,回到军营的第一天便能见到他了。

如果自己告诉他,自己就是苏瑾,那他会不会信?

秦媛一时间思绪万千,却忘记了面前还有等着她的几名兵士,那几名兵士见她只愣愣的出神,不再回话,以为是被卫将军的名号震住了,也不见怪。一名兵士笑着唤道:“秦小旗,将军还在等你。”

秦媛这才回神,向几名兵士抱拳道:“劳诸位久等,我们走吧。”

然而,让秦媛失望的是,她并没有见到卫雍。并且与她同来的,竟还有那江桐,这令秦媛心中更加郁卒。

秦媛,江桐连同另外三个少年被安排在了一间营帐里,那为首的兵士见这几个少年还是一脸的懵懂,便笑道:“卫将军曾与你们的父辈共同抗金,可惜几位好汉皆命丧金人刀下,将军念诸位也算是英雄之后,便令我等将你几人编排于将军麾下,日后,你们五人便是卫将军的兵了。”他扫视了几人一眼,继续说道:“我乃卫将军亲卫何冲,这位就是你们什长郑九四,以后你们几人就听他安排即可。”

几个少年望向那郑九四,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三十余岁的大汉咧嘴向几人一笑,道:“俺就是郑九四,以后你们五个就算是一伍了,你们几个是新兵,以后有啥不懂的就只管来问俺就是。”

几个少年愣了一愣,纷纷向郑九四抱拳道谢,郑九四摆了摆手,对着那亲卫何冲笑道:“何亲卫,还有啥吩咐?”

何冲也冲他笑笑:“别的再没什么了,人我就交给你了,你可得给我好好教,回头将军问起来,咱们也有个交代不是。”

“这是自然,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好好操练这几个新兵蛋子。”

“那我就不多说了,先告辞了。”说罢何冲回首向几个少年正色道:“这对于你们来说可是难得的机会,能不能抓紧就看你们自己了。”

几人忙抱拳行礼,目送何冲和郑九四离开了营帐。

二人离开后,几个少年这才敢开口讲话,一个瘦高的少年开口问道:“你们的爹也都是被金人砍死的么?”

另外两个少年纷纷点头,见秦媛和江桐都不说话,那瘦高少年又问道:“你们呢?”

秦媛没有回话,而是转过身将这营帐仔细打量了一番。卫所中的营房数量有限,所以随着定国公一同北上的大军只得在义洲外城的空地中扎营。每伍一个营帐,帐中没有床,只是在帐中铺了干草,再铺上棉褥,便是士兵们的休息之处了。

秦媛看了一眼帐中的布局,便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江桐见她选好了位置,便跟着坐在了她旁边的棉褥上。

“我叫常五,我爹原来是周总旗下一小旗,几位兄弟怎么称呼啊。”那个瘦高个的少年见秦媛和江桐已经坐好,也选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俺叫朱有福,俺爹就是一普通军户。”圆脸细眼的少年回道。

“我叫李大,我爹也是一普通军户。”说话的少年皮肤微黑,身量颇高,他说完之后就转向了角落里的秦、江二人。

“我叫秦渊。”秦媛干脆利落的说完,便倒头躺在了褥子上。

“我叫江桐。”江桐笑着回道,“我们俩是一个屯子的,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爱说话,几位弟兄不要介意。”

几个少年忙摆手说不会,营帐里就陷入了尴尬的安静中。

秦媛从屯子到军营之中一直未歇,身子早已经乏了,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媛听到帐外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营帐中已经没有人,外面却传来士兵们大声笑闹的声音。

秦媛坐起身来,就看见帐帘一动,江桐走了进来。他怀里不知搂着什么,笑眯眯的凑到秦媛身边,说道:“媛妹子,你醒了,你睡的太久已经过了派饭的时间,我偷偷给你藏了个窝头,你趁热吃了吧。”

秦媛却并不接那窝头,只盯着江桐不语,江桐见她不动,便将窝头塞到秦媛手里,起身向外走去,留下一句:“秦兄不必对我如此戒备,我不过是念在同乡的份上才对你照顾一二。”

秦媛握着那窝头,一时更是思绪混乱,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江桐为何无故对她如此照顾,若是过去秦媛与他有交情,那他岂会看不出自己现在的不同,若是没有,那又如何解释他此前的种种示好的行为。

秦媛狠狠的啃了一口窝头,决定不再多想,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查清谋害父亲的凶手,这些小事,还是先放下不提。

第十七章 情长

秦媛三两口将手中的窝头啃完,便站起身向营帐外走去。

她睡的时间其实并不久,此时不过酉中,而帐外已经燃起了点点火堆,兵将们正三三两两的围着火堆大声说笑着。许是因为与金人的大战告捷,军营中的氛围相当轻松,不时有粗犷的汉子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

秦媛站在原地看了许久,她想起了在兀良镇中丧命的那些将士,他们也曾如此肆意猖狂过,而如今,他们却深埋在了邻国那漫漫黄沙之下,故土难还。

“你这小子,杵在这里做甚。”身后传来郑九四洪亮的声音,“那几个和你一起的新兵蛋子都在那边。”秦媛回首,见郑九四抬手指着不远处。她拱手向郑九四道谢,郑九四却面带不耐的摆了摆手:“快走快走,俺最受不了你们这些规矩多的人,”说罢又仔细看了她两眼,嘟囔道:“你这小子,长得忒嫩,跟个娘们儿似的,哪里是个当兵的样儿。”

秦媛一噎,虽说在女子中她长相英气,但是到了这军营之中,她这长相的确太过阴柔了。她呵呵干笑了两声,哑着嗓子说道:“什长可休要以貌取人,我在家也是正经的壮劳力,这是不是个当兵的样儿,咱得上了战场才能知道,您说是不。”

那郑九四听了秦媛的话,不但不气,反而哈哈的笑了起来,伸出手来,重重的拍了两下她的肩膀,说道:“小子所言有理,是我老郑说话不中听了,今晚你们五个就要轮值守夜了,你快快过去吧。”

秦媛只觉得肩膀一麻,便有火辣辣的痛感涌了上来。这秦媛毕竟是女子之身,观其手脚细嫩,恐怕她过去在秦家也不曾做过什么重活,这样一副小身板又怎么禁得住郑九四那等糙汉子的重拍。

秦媛不再多言,抬步向着同伍的几人走去。江桐几人同几个老兵坐在一起,正说起击退金人,营救兀良的事儿。秦媛还未坐定就听一个年岁颇长的老兵感慨道:“要说那忠勇伯也是我大陈的常胜将军了,谁成想晚节不保,命丧在此。你们可知道,那忠勇伯和咱们大将军是什么关系?”

几个新兵皆是摇头说不知,那老兵便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娃娃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想当年,圣上初登大宝,因着定国公府是前太子爷的外家,老国公爷此前又拥护前太子,对圣上多有不敬,圣上颇为恼怒,几次想要治罪于定国公府,还是当时有从龙之功的老忠勇伯爷一力保荐,才使得国公府平安。老公爷去了之后,现在的国公爷承爵,记住了老伯爷的恩情,对老伯爷十分的敬重,并且听了老伯爷的劝说,一直在府中安分守己,不过问朝堂之事,再加上国公爷娶了永宁侯府林家的嫡次女,和圣上成了连襟,圣上这在才算对卫家彻底放下了戒心。”

“国公爷一直想和忠勇伯爷亲上加亲,成为儿女亲家。只可惜,国公夫人只生了两个儿子,而忠勇伯家的嫡小姐又太过年幼,两家本想就此作罢,哪成想,咱们小将军卫二公子却是对那苏家小姐上了心。”

“我们军中人也没见过苏家那大小姐,不过听辽东军的老兵说,那苏家小姐是个文武双全的,耍的一手好鞭子。本是两家长辈乐见其成的事情,却又被圣上给乱点了鸳鸯谱。”

“这个我知道。”一旁听的聚精会神的常五接口说道:“我来这之前听卫所里的兵说,世子爷来到卫所里,曾经发了好大的脾气,有好事的兵偷听了只言片语,说是圣上将苏家的嫡小姐许配给了太子。”

“就是这话。”那老兵叹了口气,“那日我们随着卫将军进了兀良,一进城门,就看见那苏小姐血葫芦一般的立在金兵之中,手中的鞭子也是浸透了血。说实话,我一糙汉子,在死人堆里滚了这么多年,看到苏家小姐那模样,也忍不住寒毛直竖。本就是个娇小的女子,身上却遍布刀痕,皮肉外翻,肩背上还插着两只箭矢。我们靠近的时候,那苏家小姐的眼神都散了,手却还在挥着鞭子,将军冲过去把人搂在怀里,才发现,人早就没了意识。”

“可惜这么个佳人,就将命丢在了那胡人手里。”那老兵长叹了口气,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将军营帐,说道:“卫将军到今天已经几日未出营帐了,几个亲卫都劝他,早些让苏家小姐入土为安,他却是不听。唉,如今已过去十来日了,即使有冰日日镇着,也是”

一直坐在身边不曾出声的秦媛此刻才抬起头来,随着那老兵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那座孤零零的营帐。许久她才回过头来,看向那老兵问道:“前辈如何能知道这许多内情?”

那老兵收回眼神,望向秦媛,笑道:“这也算不得什么内情,忠勇伯与国公爷的旧恩京城人都知晓,只因我外甥曾是定国公府卫二公子的贴身小厮,所以才知道的比旁人多一些。”

“如今卫将军又日日在帐中守着苏小姐的尸身,军中的人怕是想不知道,也是难了。”另一名老兵抬手拨了拨火堆,语气中带着不赞同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又岂能耽于情爱。这卫小将军,也太过儿女情长了些。”

“的确。”秦媛点头,“丈夫应志在四方。”

几人又感慨了一番,便到了宵禁时分,秦媛几人安排了值守的时间,便进了营帐。

军中宵禁时刻与城中相同,皆是戌时五刻宵禁,寅时五刻宵禁解。每伍一夜有两人轮番值守,每人两个时辰。这一夜,就安排了秦媛与江桐值守。

秦媛对此并没有表示什么,她默默走出营帐,立在帐外的值守处。不多时,江桐也掀帐走了出来,他望了一眼四周,见各个营帐的值守人员渐次到位了,便拉了拉秦媛的衣摆说:“秦兄,上夜这两个时辰应是不会生什么事,不过你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秦媛冷冷的嗯了一声,江桐却仍不死心的继续说道:“秦兄,此次相见以来,你也太过冷漠了,咱俩好歹是一个屯子出来的,自是要多多照应才是。”

“不必。”秦媛的语气依旧冰冷,她将头转向卫雍的营帐。卫雍的营帐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声音,帐外有人笔直的站立着,秦媛仔细辨认,许久才看出,那是卫雍的亲卫,逐海。

站在后面的江桐见秦媛调转过头,不再搭理自己,轻轻摇了摇头,俯身进了营帐。

宵禁后的军营十分的安静,偶尔有巡视的士兵走过,秦媛稍稍调整了一下已经站的有些僵硬的身体,望向已经燃尽的火堆。冬日的夜里没有虫鸣,所以平日里那些细微的声音会变得格外明显,秦媛望向漆黑的夜,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自己似是听到了另一人的呼吸声。

那声音极轻,细听之下,又似是风声,秦媛屏住呼吸,凝神静听。

帐中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将那微不可见的呼吸声盖了个完全。秦媛颇有些恼怒的望向正抓着头发,打着呵欠晃出营帐的江桐。

江桐对此一无所觉,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睡意:“好了,没什么事,你去睡吧。”

秦媛正欲回帐休息,忽听一阵风声自头顶而过,向着卫雍营帐的方向而去,她回过头,还未及呼喊出声,就听见逐海一声怒喝:“什么人,竟敢擅闯军营。”

这一声,在这漆黑的夜里如雷般炸响,惊醒了附近营帐的兵士,众人纷纷掀帐而出,涌向声音的来源。

秦媛也没有半分的犹豫,她立刻奔向卫雍的营帐。营帐外,逐海与一蒙面人打作一团,两人武艺似是相当,一时难解难分。秦媛下意识的将手探向腰后,摸了个空才猛然想起,自己已没有了武器。

她环视四周,想寻一件趁手的兵器上前相助,奈何帐外除了一堆已燃尽的篝火竟是连根木棍都没有。

就在此时,江桐已经几步跃了过去,提拳便向那蒙面人的后脑袭去。蒙面人似是感觉到了江桐的拳风,用长刀抵住逐海的剑,侧头躲了过去。

秦媛此时也回过神来,加入战局,身型一矮便要去攻那人的下盘。那人似是知道自己不敌几人,又听得更多脚步声冲向此处,便挡开逐海的剑,抬腿躲过秦媛攻势的同时,踢向还未来的及收拳的江桐,将刀挥向秦媛。

几人均是向后一躲,那人便寻了个空隙,飞身而逃,逐海提步便追,但是显然那人轻功极好,几步便彻底没了身影。

逐海见追击无望,便调转过头跃了回来,向着那始终沉默着的营帐抱拳禀道:“公子,属下无能,让那贼人逃了。”

那帐中久久无言,久到秦媛以为那帐中本就是无人的。逐海却不起身,仍旧保持着俯身的动作。半晌,那帐中传出一声低低的叹息,秦媛便见那帐帘一动,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行了出来。

第十八章 缘故

这是秦媛北上之后第一次正式见到卫雍,她望着那缓步跨出营帐的男人,心中一阵酸楚。

许是多日未曾梳洗的缘故,卫雍形容有些落拓,乌黑的青丝随便的被一只木簪固定在脑后,眼窝深陷,眼下一片青影。他此时身着一件玄色长袍,肩上披着件灰鼠皮的大氅,淡淡的扫了逐海一眼,问道:“你可能看出那刺客的武功路子?”

逐海略略思索了几息,回道:“那刺客轻功极好,拳脚功夫也与属下相当,不过此人似是得了不能得手就立即撤走的命令,所以并不恋战,见自己力不济,便逃了。”他略顿一顿,再次说道:“此人武功路数极其古怪,不属江湖中那些知名的派系,属下无能,并无收获。”

卫雍也不再多问,转向秦媛二人,冷冷道:“你二人可是值夜的兵丁?”

“是。”江桐听到卫雍的问话忙抱拳回道:“我二人正准备交接,听到将军营帐这边有刺客,便极速赶了过来。”

秦媛却只是直直的望着卫雍,直到江桐话说完,才回过神,收回目光,抱拳低下了头。

卫雍自是发觉了面前这名兵士的目光,他听了江桐的回话,并不答,只是冷冷的注视着秦媛低垂的头,许久,才缓缓的摆摆手,说道:“辛苦你二人了,回吧。”然后转向另一边的逐海吩咐道:“传令下去,军营之中加强守备,不可懈怠。”

“是。”逐海躬身欲走,又听卫雍唤道:“你先去将卫风叫来见我。”

“是。”逐海再次躬身,抬起头,用眼神示意秦媛,江桐二人和他一起离开。

三人走出几步远,逐海才向着另两人一抱拳,笑道:“在下逐海,乃将军亲卫,刚才多谢二位兄弟了。”

江桐闻言立刻停步还礼道:“逐亲卫客气了,这本就是我等的份内之事。”

秦媛仍旧不语,只是随意的向逐海拱了拱手。逐海并未在意,只向二人笑道:“在下还有军令在身,先行一步了。”

“亲卫自便。”江桐直起身来,目送逐海渐渐远去,才转头看向秦媛,见她依旧神情恍惚,遂问道:“秦兄,你可还好?”

秦媛猛的回神,望了江桐一眼,抿唇点头。江桐见她神态似是有异,略略靠近了一些,低声问道:“可是身体不适?可是那贼人伤到了你?”

秦媛见他凑了过来,向后退了两步,道:“无事,江兄多虑了。”

江桐见秦媛的反应,便摇头轻笑道:“我还以为你娘是唬我的,这几日看来,你竟是真的忘了以前的事情。”

秦媛一惊,这江桐果然与过去的秦媛有旧,她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我前几日撞了头,确是不记得前事了,还望江兄海涵。”

“秦媛,你我曾有婚约,你可记得?”江桐似笑非笑的盯着秦媛,声音极低,却让秦媛面色一寒,低喝道:“你休要胡言,我从未有过任何婚约。”

江桐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叹道:“真好啊,你说忘了就忘了,性情大变,对我亦是多有防备。秦媛,你可知我有多苦。”

秦媛闻言不答,只仔仔细细的将江桐上下打量一番,观他神色不似说谎,正与张口询问,就听他继续低声说道:“你娘几日前,到我家来退亲,说是你撞到了头,伤了身体,她托人寻了户关内的人家,将你许了过去,为的是将身体医好。”

不远处传来低低的人语声,许是军令已达,各伍都在重新安排值守的人员,秦媛与江桐二人站在距离他们自己居住的营帐不远地方,此处属于他们的值守范围,所以一时并没有人在附近。

“我本是不愿退婚的,无论你是如何模样,我都是不会嫌弃的。可是你娘却告诉我,你是自愿嫁到关内的,只因为你磕到了头,忘了前事,也忘了我。”江桐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自嘲,“只是我没想到,你娘居然胆大到如此地步,竟将你送到了军中。”

秦媛闻言心下恻然,她无法告诉江桐,与他青梅竹马的那个秦媛已然不在人世,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与他毫无关系的苏家嫡女,苏瑾。

秦媛缓缓抬手,向着江桐深深一礼,声音沙哑:“如今秦某已然将前事皆忘,自知有愧于江兄,而你我之事也已作罢,江兄也看淡吧。”

江桐嗤笑一声,抬步走向值守处,声音冷漠:“也罢,我先前也不过是看在同乡之谊的份上对你照顾一二而已,既然秦兄不领情,那江某自然也就不再多事了。”

秦媛躺在棉褥之上,思绪混乱,一时想起卫雍那憔悴的眉眼,一时又想起江桐那自嘲的浅笑。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干脆坐起身来,盯着帐顶愣愣的发起呆来。

卫风得了逐海的信儿就来到了卫雍的帐外,隔着帐帘轻声唤道:“将军。”

卫雍缓步踱回桌案边,将灯烛放下,略略顿了顿,才应道:“进来吧。”

卫风应声而入,一进军帐便感到一阵寒气逼人,他不由自主的便向那屏风后望去。那里放着苏家大小姐的棺木,尸身由冰块镇着,阵阵寒气正是自那而来。

卫雍注意到卫风的眼神,轻叹一声,“你们说的对,我不能如此任性,人死不能复生,我又怎能在她去后继续扰她安宁。”

卫风闻言忙垂头躬身道:“将军,苏大小姐毕竟是未婚的姑娘,您如此,确有不妥。”

卫雍不语,只缓步踱到屏风后,棺木并未上盖,寒气覆盖住棺中之人,看不分明。卫雍望着棺木中那张青白的小脸,心中疼痛,长叹一声唤道:“你来。”

卫风垂首走到屏风后,只见一个檀香木棺静立其中,他不敢望向棺内,只将头垂的更低,盯着地面。

卫雍将一边的灯烛拿起,照亮了棺内的人,问道:“卫风,你看这样可还好?”

卫风一惊,抬首望向卫雍,好一会儿才明白,将军是想让他看看苏小姐。他低头向棺中望去,只见一娇小美人横卧其中,除了脸色有些青白僵硬,其他看上去并无甚特别。

卫风却有些震惊,他是见过这苏大小姐的死状的,如今看来却不见一处伤痕,竟如同普通病逝的闺秀一般。卫风半晌才缓缓开口:“将军,这,这”

“瑾儿身上的伤口太过骇人,没有妇人敢为她更衣,所以这几日我闭门不出,也是愿她走的漂亮一些。”卫雍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的眷恋:“她自幼爱美,怎能容忍自己如此狼狈,且她母亲身体一向不好,若是看到尸身如此残破,岂不是雪上加霜。所以,即使瑾儿在九泉之下怪罪于我,我也必须要这么做。”

他再次深深的望向棺木中的少女,良久,才叹道:“盖棺吧。”

第十九章 送别

次日一早,秦媛是被军中晨起号惊醒的,她直起身摸了摸僵硬的脖颈。昨夜她不知几时睡着了,就这么靠着帐子半躺着睡了几个时辰,现下那脖颈竟是僵硬酸痛的无法转动。

秦媛也随即起身出了营帐。这个季节,卯初时分,天还没有亮,所以营帐外已经燃起了火把,兵士们正三三两两的站在营帐外等着派过饭后操练。

秦媛也走向同伍人所在的方向,没走几步,就听见不远处的营帐传来一阵骚动。她回头向那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十来个兵士正抬着一架棺木从卫雍的营帐里走出。

那是

秦媛心中一痛,紧紧盯着那暗沉的棺木,眼神随着那棺木一同移动着。只见那棺木通体深褐色,更是有阵阵幽香自那棺木上散发出来。兵士们见此情景,更是三两个凑在一起小声议论起来。

帘帐掀开,卫雍随着那队抬棺的兵士大步走了出来。众兵士皆闭了口,一时间军营里只余火把爆燃的噼啪声。在火光映衬下,卫雍发丝整齐的束在头顶,身上仍旧是那件玄色长袍,整个人看起来比昨晚要精神很多。他立在帐外,嘴唇紧抿,眼神定定的望着那越来越远的棺木,却不再向前一步。直到那棺木抬出了营地,再也看不见,他才缓缓回转过身,回了营帐。

整个早饭的过程,士兵们都在讨论这个从将军营帐内抬出去的棺木。

“那个就是老陶昨晚说的苏家大小姐的棺木吧。”常五啃着窝头低声问道。

“我估摸着十有八九是,你们闻到没有,那棺木抬过去的时候,还有淡淡的香味儿呢。”李大接口说道,“这么讲究的棺木,卫将军对这苏大小姐也实在是用心。”

“再用心又有何用,人死灯灭,该看淡的最好还是看淡了。”江桐哼笑一声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媛,问道:“秦兄以为呢?”

秦媛根本就没有听到几人说的什么,只是无意识的点了点头,说道:“江兄所言甚是。”

江桐闻言一噎,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这一日,他们新来的这五个小兵开始随着老兵一起操练了起来。

校场中,兵士们正举矛操练,就见一人骑了战马奔出了军营。很快,就有小兵跑了过来,他奔到正在巡察的何冲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何冲便匆忙奔出了校场。

义州城外,忠勇伯与苏瑾的棺木刚刚出城不久,卫风骑马行在马车身侧,不时的叮嘱着驾车的小兵注意些。

一声哨响,十数个黑衣蒙面人从官道旁的土丘后窜了出来,直奔车队而来。

卫风一惊,忙勒住缰绳,向随队的兵士喊道:“注意保护好伯爷和苏小姐的棺木。”然后又向队伍最末的士兵喊道:“小六,你现在马上回营向将军报信,有贼人袭击车队。”

小六应诺,立刻调转马头,向来路狂奔而去。

那群黑衣人似是不想伤人,他们只是拦住了车队的去路,见有人回转求援,立刻有两个黑衣人飞身追去。

卫风不知这群黑衣人来路,但他听说昨夜就有人妄图袭击将军营帐,却并未得手。因此,卫风不清楚眼下这群人与昨夜那人是否为同伙。

思及此处,卫风也不急着与来人动手,而是抱拳说道:“各位好汉可是求财?我等乃辽东军卫将军麾下,奉命将忠勇伯及苏小姐的尸身运送回京,车上并无财物,还请各位好汉行个方便。”

那领头的黑衣人闻言似是一笑,声音粗嘎,想是刻意掩饰本来的音色而故意为之:“这位将军,我们都是山野粗人,可也是识得好歹的,自是知道忠勇伯是我们辽东的英雄,如是他老人家的棺木我等自然是不敢冒犯。只是,这苏大小姐不是应该在京城么,怎么你说那棺木竟是苏大小姐的,莫不是诓我的吧。”

卫风闻言也笑道:“现下辽东人人都知道苏大小姐为救伯爷困守兀良,鞭杀阿鲁台,战死疆场。这位兄台若是辽东人,又怎会有此一问。”他手握住腰侧的佩剑,冷笑道:“莫不是阁下就是京城来的吧。”说罢卫风纵身跃起,抽出佩剑向着那说话的黑衣人而去。

护送棺木的兵士们见此,也纷纷祭出武器,向着黑衣人攻去。

那领头的黑衣人见此,却并不慌张,轻轻向后移了几步,躲开卫风的攻势,也不再掩饰声音,笑道:“你这人,怎的这般性急,要打总要让人把话说完。”

“废话少说,且看剑。”卫风声音冷冷,攻势凌厉。那黑衣人依旧在笑,却几个动作就拆了卫风的剑招,卫风自知不是此人的对手,如今报信的人已回,多拖一时,将军就会赶来了。

思及此,卫风调整招式,又向那人攻了过去。那黑衣人似是有些倦了,轻轻的叹了一声,说道:“本来我以为卫二公子身边的人,怎么也要比一般人中用些,如今看来,也没什么不同。”说着他躲开卫风的剑,一脚蹬在了卫风的后心,整个人跃到了盛放棺木的马车之上。

卫风一个踉跄,连忙回身追了过来,却见那人一只手就掀开了几十斤重的檀香木棺盖,那棺盖咣当一声砸在了车辕上。四周打斗的人被这一声惊到,都不自觉的停了动作。

那黑衣人从怀中摸出一个亮闪闪的珠子,向棺木中俯身看去,卫风几步冲上前去,剑也不由分说的刺了过去。

然而那黑衣人却仅仅是伸出手来,用拇指与食指捏住剑身。卫风心下一惊,那剑却似千斤重,进退皆不得。

卫风想将剑抽出,却听那黑衣人淡淡的叹道:“小师弟啊,如此,你也该真的死心了,这苏家大小姐,是真的死了。”说罢一个甩手,便将卫风连人带剑甩了出去。

卫风整个人横飞了出去,却被一人拦腰接住,那人将他放置一边,持剑向那黑衣人攻了过去。

第二十章 知行

卫雍随手将卫风放置一边,便携剑冲了上去。

那黑衣人似是听到脑后劲风靠近,一个用力便跃了出去,口中却放声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卫雍亦紧追不放,脚尖轻点车辕便冲了过去。

那黑衣人却并不恋战,脚下不停,仰天笑道:“佳人已不再,空留痴情郎啊!卫将军,当日有人请你出面拦阻苏家小姐,你未有所为,如今佳人不再,你悔是不悔!”

卫雍听得心中一痛,手中剑招更加凌厉,怒喝道:“休得胡言,瑾儿自幼聪慧独立,不愿受制于人,是以她所想之事,我永不会拦阻。”

那黑衣人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卫雍听得他笑,怒意更盛,手腕一转,剑尖便向那人的肋下袭去。那黑衣人笑声却猛的一收,一把通体漆黑的折扇自他袖中滑出,堪堪挡住了那剑尖,随后那扇子猛的展开,向着卫雍挥来。“说的好听,可结果呢,”那黑衣人似被卫雍的话激怒了,喝道:“若是你当日能拦她一拦,她今日许就不会死!”卫雍横剑挡开他的攻势,那黑衣人也就顺势向后退去,退出几步之后,又猛的向卫雍攻来。

卫雍挥剑向那扇面斩去,却只听当的一声,似是金属相撞之声,众人才发现,那扇竟似是乌金玄铁所制,坚硬无比。

卫雍此时也看到了扇子的全貌,便对这黑衣人的身份有了底。他顺势收了剑,向后退了两步,问道:“阁下可是知行门骆门主?”

骆知行此时也不再掩藏身份,一把拉下遮挡住脸的黑色布巾,冷冷道:“不错,正是在下。”

卫雍回头望了一眼马车,挥手让身后的兵士都不必再战,对面的骆知行也示意门人全部停手后退。

卫雍看向骆知行,微一拱手,问道:“知行门一向不与朝廷为难,只是不知为何会在此处拦住我等去路。”

骆知行淡淡的望了眼正在盖棺的兵士,唰的一声展开手中折扇,嗤笑道:“卫将军也知我知行门平素只做些保保镖,探探路的小生意,此次前来,自然也是因为生意了。”

“是何生意?”卫雍声音渐冷,“又是何人的生意?”

骆知行听他如此问,笑的更加肆意,挥动着手中的扇子道:“卫将军如此问,岂不是要让骆某人坏了江湖规矩。”

“那我只问你,你为何要扰苏家小姐的安宁。”卫雍声音冰冷,眼神锐利的直视着骆知行。

骆知行又望向了马车,此时棺盖已经完全盖好,士兵们也全部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见他看了过来,都如临大敌般戒备起来。骆知行笑着收回眼神,将折扇收好,说道:“其实告诉卫将军也是无妨的,骆某来此,只是为了确认苏家小姐是否真的已经亡逝了。”

“何人派你来的。”卫雍追问道。

“骆某不过一介商人,拿人钱财,自是要与人消灾,至于那买家是谁,骆某不识,也不问。”骆知行言罢向卫雍略一拱手道:“如今我生意已了,就不再耽搁将军了,还请将军看在我等不曾伤人的份上,放我等离去。”

卫风正要上前阻拦,却被卫雍伸手挡住。卫雍向骆知行略一颔首,道:“骆门主自便。”

骆知行再次拱手,随后一声哨起,众黑衣人便全部调转身形,向着来路奔去。那些黑衣人身型极快,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山丘之后。

“将军,为何如此轻易就放他们走,那骆知行分明是没有说实话。”卫风见那些人不见了踪影,问道。

卫雍却不答话,只转身走向马车。他走到苏瑾的棺木旁,稍一用力,便将那棺盖推开了一条缝,借着晨曦的些微光线,望向那棺中的人。

良久,卫雍才叹了口气,将那棺盖又缓缓阖上,望向不远处的卫风道:“我曾听瑾儿提起过骆知行此人,我并不知瑾儿是如何与此人相识的,但瑾儿却对此人颇为了解。”他大步迈下马车,继续说道:“瑾儿曾说,骆知行此人,并不似面上那般随便,倘若我有一日与他对上,须得要多加谨慎,尽量不要与此人冲突。”

“大小姐此话是何意?”卫风不解。

“你与他交手,感觉如何?”卫雍不答反问。

“属下不是他的对手。”卫风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何止你不是他的对手,”卫雍叹了口气,“只怕我也不能在他手下走过三五十招。此人,深不可测。”

卫风听得此话,震惊道:“这人究竟是何来历,竟有如此功力。”而后卫风又略带疑惑的喃喃道:“可是那知行门只是个无名小派,若是门主有如此本事,怎么整日里就只做些镖门的行当。”

“不管如何,今日他的确没有与我们为难,此事,就此作罢。”卫雍跨上马,扬手道:“启程。”

众兵士听得此令,皆翻身上马。卫雍缓缓的跟在马车的一侧,默然不语。

卫风骑马行在卫雍后侧,几次欲言又止。眼见得日头逐渐高升,卫风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将军,您出来已经两个多时辰了,该回了。”

卫雍不语,只勒马停住,再望一眼身侧的棺木,淡淡的吩咐道:“那我就送到此处,你们此行一定要格外小心才是。”

“请将军放心,卫风定会将伯爷和小姐的棺木平稳的送到苏家人手中。”卫风抱拳郑重道。

卫雍颔首,最后望一眼那棺木,终于调转马头,扬鞭而去。

还未行至城门,便见逐海骑马而来。卫雍勒紧缰绳,迎上逐海问道:“可是营中有事?”

“将军,大将军请您回来后速到他的营帐。”逐海说道。

“父亲可说了有何事?”卫雍有些奇怪,他出来之前特意派逐海去知会了父亲,言自己去为苏家父女送行,许会晚归,若是没有急事,父亲定不会让逐海出城迎他。

“并未,”逐海回道:“不过属下听守城门的将士说,今日有金人的使臣进城求见大将军。”

“使臣?”卫雍冷笑一声,不再多言,向着军中大营急行而去。

第二十一章 使臣

定国公卫康的营房设在了卫指挥使司之中,是以卫雍进城之后并未回大营,而是直接去了卫司。

来到卫司衙门,卫雍翻身下马,大步跨进了门,守门的小兵看到他,立刻躬身为他引路,道:“卫将军来的正好,大将军刚还问起您来着。”

卫雍脚步不停,问道:“大将军可有说因何事寻我?”

那小兵一路小跑着,有些气喘吁吁的道:“小人不知,不过今儿一早,有个胡人求见大将军。大将军请您过来,怕是与此有关。”

卫雍嗯了一声,便不再回话,大步向书房走去。

定国公此时正与那自称是金朝使臣的人相对而坐,下首则有几位参将作陪,就听到有人隔着门传道:“大将军,卫将军到了。”

定国公微微蹙了蹙眉,有些不悦:“让他进来吧。”

卫雍推门缓步而入,看到屋中之人并未有何异色,而是直接向上首的定国公躬身行礼道:“末将来迟,还请大将军恕罪。”

卫康向着他微微挥了挥手,卫雍便直起身立于卫康身后,默默的打量起与父亲相对而坐的这个人。

此人年约三十,浓眉深目,着一身青色胡服,头发却不似胡人那般松散蓬乱的束在脑后,而是用一支木簪整整齐齐的挽了个道髻。明明是不伦不类的装束,看上去却丝毫不让人觉得不适,反而有种莫名的和谐之感。

“此乃犬子卫雍,”卫康声音低沉,不带任何情绪的望向对面的胡人使臣,问道:“不知易国师此来我大陈所为何事?”

那人闻言却是一笑,淡淡的瞥了眼卫雍,说道:“令公子果然一表人才,难怪中原人有言,虎父无犬子。”他收回眼神,默默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继续说道:“只可怜吾汗,人至暮年却痛失爱子,整日寝食难安,我等臣子皆是愿为吾汗分忧,只是不知从何处着手。是以易九此来是向大将军求一个说法的,我朝二皇子因何会在自己的领地内,被大陈的将士所杀。”

“笑话,真是笑话!”坐在卫康下首的副总兵孟常德猛的一拍身侧的案几,怒道:“阿鲁台那贼子自率大军犯我大陈,如今兵败身亡,你们金贼反倒来找我等要说法,简直荒唐至极,可笑至极!”

那易九却不看孟常德,只含着浅笑望着卫康。卫康略一抬手,示意孟常德安静,自己却笑着说道:“国师既然觉得二皇子的死,我大陈应给你个说法,那卫某就要先替为护义州而战亡的万千将士,向国师讨个说法了。”他笑着垂下眼睛,轻叹道:“我义州城将士本应安居乐业,安稳度日,却不想城外之人狼子野心,举兵来犯,不得不提刀护家国,进而战死疆场。对此,国师可能给我大陈一个说法?”

易九闻言表情半点不动,不怒反叹道:“将军所言极是,两国交战,苦的只能是边疆百姓普通兵士。只是我等皆是忠君护主之人,如今立场不同,自是无法心平气和的相处。只是卫将军应知,大陈那些护国战死的将士,皆可安眠于故土之中,而我朝二皇子,尸身却依旧漂泊在外,故土难还。”易九将眼神转向卫雍,说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入土为安,叶落归根。易九此来,就是要请卫小将军将二皇子的尸身归还我朝。”

“哦?”卫康面带恍然,微微扬声问道:“易国师所言可是确有其事,那金朝二皇子的尸身可是在你那里?”

“回禀大将军,末将不知。末将这几日一直在操持忠勇伯父女的后事,所以并不知有此事,许是国师消息有误。”卫雍躬身抱拳,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道。

闻言卫康微微的点了下头,回望向易九,笑道:“犬子仰慕忠勇伯已久,是以近几日是在忙碌此事,此事我亦是知晓的,今日犬子更是因送忠勇伯的棺木回京而来迟。”他顿了一顿,笑容更加温和有礼:“既然他说不知,那想必二皇子的尸身是不在大陈境内了,国师恐是要无功而返了。”

那易九闻言也不多做纠缠,只笑笑的望了望卫康父子二人,站起身来,行了个汉人礼,道:“既如此,那在下就不多叨扰了,告辞。”说罢便向外走去。

卫康跟着缓缓起身,笑道:“易国师慢走,恕卫某不远送了。”

直到那易九行出了卫司,卫康才怒喝一声:“逆子!”

卫雍忙绕到卫康面前,一撩袍角单膝跪下,垂首道:“儿子知罪。”

“你这逆子!”卫康伸出手指怒骂道:“为父一再告诫你,为将者,切不可因私情而忘大义,你却私藏那阿鲁台的尸身,若是那金人以此为由,再次攻我大陈你又当如何!”

“儿子知罪。”卫雍依旧不卑不亢,只回这四个字,再不发一语。

“你这逆子!”卫康作势站起来,抬起腿就要踹向卫康,两侧的参将,亲卫忙上前阻拦。

“大将军息怒,卫将军也不过年轻气盛,气不过那阿鲁台杀我大陈万千子民,才出此下策,大将军息怒啊。”参将沐升双手架住卫康的臂膀,劝道。

“是啊,卫将军此为也的确是让将士们出了一口气,大将军还要看在战亡的将士们的面上饶恕了卫将军吧。”同为游击将军的范丛誉也劝道。

“罢了罢了。”半晌,卫康长叹出一口气,问道:“如今那阿鲁台的尸身何在?”

“儿子自知若是将此尸身带回必会给大陈带来麻烦,可是就如此轻易让他回归故土,实在是难消儿子心头之恨。”卫雍垂首道:“是以,儿子命逐海将那阿鲁台捆在了马背上,然后用剑刺了马臀,那马受惊狂奔而去,如今,儿子也确实不知尸身究竟在何处了。”

厅中的众将士听得此言,一阵静默后,竟是哄堂大笑。卫雍被笑的有些窘迫,他知道他此事行径太过幼稚,不过,他不悔。

“想不到一向沉稳的卫小将军,竟也能行出如此荒唐的举动,”孟常德抚掌大笑,“干得好,干得好,那马儿惊了胡乱的跑,与我等何干。”

“将军说的对,如今那阿鲁台的确是不在我大陈的境内,只怕此时,已是入了狼腹了,那狼崽子也算是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参将田砥也咬牙恨恨道。

“如此便罢了,那阿鲁台既确不在我大陈,若是圣上问起,我等也算是有个交代。只是你且记住,以后万不可再如此行事。”卫康表情严肃的说道。

“儿子谨记。”

第二十二章 赵成

易九出了卫司未作丝毫的停留,骑马直接出了义州城。

此次来陈,是他只身一人而来,如今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他自是一刻不敢停留,奔出城门便向着百里之外的大军营帐而去。

天幕渐暗,远远看到营地中的光火,易九缓缓输出一口气。还好中原人讲究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若今日是大陈使臣独自一人进入金地,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

进入大营,易九并未下马,而是一路疾驰到了大汗所在的营帐外。金汗索托的亲兵见到易九骑马而来,忙行礼道:“国师大人安好,大汗正问起您。”

易九翻身下马,两步跨进了营帐,单膝跪地行礼道:“易九拜见大汗。”

索托年逾半百,身形魁梧,声若洪钟,见易九归来,起身急问道:“国师可有所收获?”

易九缓缓摇了摇头,回道:“那些汉人并不承认藏了二皇子的尸身。”

索托颓然跌坐在铺着狼皮的木榻之上,稍稍有些失神,转瞬又怒从心起,双手握拳狠狠捶着榻喝道:“那些中原人不是自诩什么礼仪之邦,如今却藏了我儿的尸身不还,让他不能回归故乡,这算什么好汉!!”

易九却又是一拜,说道:“吾汗息怒,那些汉人虽然狡诈,于此事之上却不似说谎,恐怕二皇子的尸身的确不在他们陈地。”

索托闻言一愣,几步上前扶起易九,问道:“国师何出此言?”

易九缓缓站起,恭敬道:“大汗也知,那些汉人讲究颇多,征战更是讲求师出有名,如今他们若是扣了二皇子的尸身不还,岂不是给了我大金攻打陈地的理由。我观那卫康不似苏潜那般大胆,此人说话很是谨慎,且他手下的那副总兵似是不很服他。怕是这卫康在辽东军中并没有什么威信,不过是因苏潜身亡而临时封派的。是以,他决不敢因为私藏二皇子尸身引起战争,进而触怒陈帝。”

“国师所言可属实?”索托虽然不了解这新封派的辽东总兵卫康,但是他了解易九,他知易九观人的能力出众,所以虽有此一问,心中却是对易九的话信了大半。

“句句属实。”易九垂首,“如今知道二皇子的尸身的确不在汉人手中,大汗就不必再有所顾忌,尽可大肆攻打陈地。”

“国师此言有理。”索托踱回榻边坐下,扬声对外面的亲兵喊道:“去将三皇子请来。”

守在门外的小兵应声去了,不多时,三皇子哲别大步行了进来,向索托行礼道:“父汗召儿臣前来,可是二哥之事有了线索。”

索托闻言叹气摇头道:“国师说,你二哥的尸身并不在陈地,如今已是无处可寻了。”

哲别转头望向易九,易九微微躬身向他行礼,道:“正是如此。”

哲别这才回首继续望向上首的索托,问道:“那父汗打算如何?”

“那汉人称二皇子尸身不在陈地,而我等也未在金地寻到二皇子,所以刚好也以此为名,向大陈索要二皇子尸身,若是大陈交不出,我等就只好自己派兵找寻了。”易九垂眸淡淡的说道。

“国师所言有理。”索托抚掌称赞,“哲别,此次讨伐大陈,本汗封你为兵马大元帅,赐你兵马二十万,你可不要让本汗失望。”

哲别闻言大喜,忙屈膝跪拜道:“儿臣知晓,定不负父汗重望。”

义州,卫指挥使司,地牢。

卫雍缓缓的走到一个挂在木架之上,遍体鳞伤的人面前。那人显然是被上过大刑,身上鞭痕累累,头发蓬乱掩住半张脸。此时此人显然已经昏了过去,卫雍侧头看向跟在身后的何冲,问道:“如何?”

“这赵成嘴硬的狠,只一口咬定自己是带兵求援,不承认自己陷害忠勇伯。”何冲垂首向卫雍禀道。

“求援?”卫雍冷笑一声,“也亏他说的出口,带兵三万求援,他当我们父子都是傻子不成,泼醒!”

一声令下,旁边立刻有小兵搬来一桶冷水,兜头倒了下去。只见那木架上所缚之人一个激灵,缓缓的抬起头来,此人正是忠勇伯手下参将,赵成。

“赵参将,别来无恙啊。”卫雍语气冰冷,“不知这几日赵参将可是想明白了,可有什么话与我说么?”

“哼,”赵成冷哼一声,声音干涩嘶哑,“卫小将军,我原以为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想不到,却也只是个一怒为红颜的莽夫。”

“赵参将高看卫某了。”卫雍闻言并不动怒,只是淡淡笑道:“卫某不过一介凡人,又怎能免的了凡俗。只是,”他顿了一顿,方继续说道:“赵参将还是不要试图激怒卫某的好,吃苦头还是参将自己。卫某知晓赵参将不过是受命于人,若是赵参将将此人告知于卫某,卫某自然也就不再为难赵参将了。”

“不知所云!”赵成偏过头,不再看卫雍。卫雍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叹道:“我知赵参将出身行伍,一身铮铮铁骨,自是不惧这牢中的千种手段。只是,赵参将可想过,那十万战死的将士何辜,苏氏父子三人何辜!”

赵成闻言微微一愣,却仍是梗着脖子应道:“我赵成自是问心无愧,是他苏潜因为长子偷袭丧命,执意攻打金营,我带将士们回城,反倒救了这几万将士们的命,何错之有。”

“赵参将果然口才了得,竟能如此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卫雍笑意森冷,手中似随意的把玩着一柄匕首,“只是不知道,你的儿子是否能有与你一般的口才了。”

赵成听到自己的儿子,才真正的激动了起来,他用力的晃动着绑缚着身体的锁链,怒吼着:“卫雍,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休要动我家人。”

“好个一人做事一人当,”卫雍将那匕首一下刺入赵成的右肩之中,对赵成的痛嚎充耳不闻,随后又将匕首缓缓的转动起来,笑道:“如此说来,赵参将是承认自己谋害忠勇伯了。”

那赵成此时已疼的浑身发抖,半晌才抖着嘴唇说道:“赵某没有谋害过忠勇伯。”

“如此,看来我还是需要找令公子来问问了。”卫雍拔出匕首,作势转身要走,就听身后的赵成喊道:“卫将军,赵某真的没有谋害忠勇伯,赵某不过是听从辽东都阃庞海庞大人的安排,说服世子去金营偷袭,仅此而已,其他的末将真的不知道了!”

第二十三章 布防

卫雍自地牢中出来后,直奔卫康的营房而去。

卫康正在书房之中参看义州城的战地舆图,听到亲兵在门外向卫雍行礼的声音,扬声道:“是止戈来了?进来吧。”

卫雍推门而入,向卫康行礼道:“父亲,儿子有要事禀报。”

“何事?”卫康缓缓从书案后踱出,在圈椅中坐好,抬手示意卫雍坐下说话,卫雍略一躬身,便在下首的圈椅的端坐了。

“父亲,那赵成招了。”卫雍坐定后,提起茶壶为卫康添了茶,缓缓说道。

“嗯。”卫康面色如常,端起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方问道:“他怎么说。”

“那赵成开始咬定自己无辜,直到用他的家人威胁他,他才松口说是辽东都阃庞海大人指示。”卫雍不急不缓的为自己斟满茶水,继续说道:“他说他于军中收到了家人的传信,说是要配合辽东都司的庞大人做事,否则就要了他家人的命。”

“儿子之前就已经查过,赵成的府邸在永平府,全家二十多口已全部身亡。那永平知府说是府里半夜走了水,二十多口人都没能逃出来。”

“赵成显然是不知道这些,他说义州首战告捷,他随大军驻扎在兀良镇外,就有一个小兵偷偷的来找他,说庞大人要他劝说世子前往金营偷袭,除此之外,再无他话。”卫雍稍稍皱眉,“儿子问他,可知忠勇伯被谁所伤,他说,正是那向他通信的小兵所为。”

“他说他看到忠勇伯受伤倒下,才算彻底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慌乱之中便调转马头招呼自己的亲兵撤退,这才带了自己那三万兵马撤回了义州城。”

卫康听后沉默半晌,将茶盏随手放在几案上,“叮”的一声脆响,那茶盏竟是四分五裂碎裂开来。卫雍看着那顺着几案滴落到地上的茶水,正要起身招呼外面的亲兵来收拾,就听卫康声音中隐含着怒火:“那赵成可还说了其他?”

“再没有了。”卫雍略一思索,继续说道:“儿子觉得他还有所隐瞒,但是问不出其他了。父亲,您看之后”

“你不必忧心,为父自有思量。”卫康站起身来,走向舆图之后,向卫雍招手道:“你来。”

卫雍几步走到父亲身侧,看向那舆图,问道:“父亲,这赵成该如何处理?”

“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卫康伸手指向义州北边百里处,说道:“昨日那易九走后,为父便派了斥候悄悄跟了他。你可知,那金兵竟在此处集结了近四十万的精兵,怕是不出五日,就要攻我大陈了。”

“怎会?!”卫雍一惊,百里,四十万精兵,义州目前有守兵尚不满三十万,且城门城墙因为大战刚过皆是残破不堪,此时开战于陈军十分不利。

“你这痴儿!”卫康叹了口气道:“那易九来寻阿鲁台的尸身不过是个由头而已,如今他定会利用此事向我大陈发难。事到如今,你且先放下苏家之事,当务之急是守住这义州城。”

“儿子知错了。”卫雍垂首,却听卫康沉沉的笑道:“不过为父却觉你无错。”卫雍惊讶的抬首,就见父亲笑容温和:“男儿应是有几分血性的,若是你什么都不做,就不配为我卫康的儿子了。”

卫雍还待说些什么,却见卫康摆摆手,叹道:“去罢,如今战事已是迫在眉睫,为父就将整修城墙城门的差事暂且交给你了,时间紧迫,你可要抓紧时间了。”

“儿领命。”卫雍抱拳深深一揖,退了出去。

卫康看着儿子出去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叹息道:“一个两个皆是如此,我卫家专出痴情儿郎不成。”

卫雍马不停蹄向着军营而去,到了大营翻身跳下马便疾步向着校场而去。

校场上,秦媛正随着大军一起举着长矛一次次的刺杀,胳膊正酸痛难忍,想要放下矛揉一揉,便见演武台附近的兵骚动了起来。她随着众人放下长矛向演武台上望去,便见卫雍一袭右衽玄色贴里,疾步走了过来。

卫雍走到台上,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便开口说道:“我自大将军营房而来,大将军令我带领将士们务必于三天之内将城墙修筑巩固。现下卫所军户匮乏,人力不足,所以只能辛苦将士们了,共同修缮城门,护我家园。”

“我等愿为将军尽犬马之劳。”有将士高声呼喊着,不多时,整个校场就同时高呼:“我等皆愿为将军尽犬马之劳!”

秦媛随着众人呼喊出声,眼神直直的望着高高在上的那个男人,她曾经离他那么近,听他豪言壮语,挥斥方遒。如今他站在高处,而自己站在这里仰望着他,心里略显失落的同时,也带着欣慰,止戈,终于开始走上了他向往的路。

时间紧迫,卫雍立刻安排众将士投入到修缮工程中。秦媛随着同伍的几人被安排在了北门,那里面对着金地,也曾是金人攻城的主要战场。

义州的城墙不似兀良那般高,却也有三丈左右,城墙用方砖砌成,以糯米、石灰、桐油熬制成灰浆粕连勾缝,坚固如铜墙铁壁,所以城墙的损伤并不十分严重。而城门却因金人的攻城车冲击而摇摇欲坠,兵士们并不懂得修缮之法,也只能帮忙运送材料,在城墙上做好布防。

秦媛跟着众人将一根巨大的原木扛到城墙下,擦了一把汗,望向北方,喃喃道:“如此急着布防,怕是金人不多时就要攻城了。”

常五听了她的话,不以为意的撇嘴道:“小秦你不要危言耸听,那金人几日前刚被大将军打的四散逃窜,还死了个皇子,哪有这么快就回来的。”

秦媛微微摇头,一把抓住另一侧的朱有福,问道:“小朱,我听你昨夜说,你认识守城门的将士。”

朱有福被她问的一头雾水,满脸迷惑的点头道:“对啊,守北城门的一个老兵是俺们屯子的。”

“他现下在么?”秦媛急问道。

“那不是么。”朱有福仍是一脸的懵懂,指向一个站立于城门之上岗楼里的汉子,说道:“咦,那是,卫将军?”

秦媛抬头,顺着朱有福所指的方向望去,卫雍正站在那汉子身边低声询问着什么,秦媛心中不安更盛,喃喃道:“但愿,是我想多了。”

第二十四章 相见

由于是卫雍亲自督工,四个城门的修缮加固进行的极快,第三日午时便已经大体完成了。

秦媛斜靠着城墙休息,她的手上脚底都磨出了水泡,轻轻一触便疼痛无比。秦媛忍不住自嘲的嗤笑一声,终究是女儿身,体力终是比不得那些少年,此刻她已是气喘如牛,浑身酸软,但看同伍的那几个少年,却是坐在一旁嬉笑打闹,竟是丝毫不受影响。

江桐侧头看了一眼秦媛,心下有些不忍,不管秦媛待自己如何,她毕竟是个女子,如此繁重的劳动,恐怕她已经吃不消了。思及此,江桐站起来,向着秦媛走了过来。

秦媛正闭目养神,就感觉身前被一片阴影遮住,她睁开眼睛,抬头望向皱眉俯视她的江桐。“你还好吧。”江桐的声音带着点不自然,秦媛微微一笑,回道:“无妨,多谢江兄关心。”

江桐闻言一噎,语气不善道:“你这人,怎的不识好歹。”

秦媛神色不动,缓缓站起身来,笑道:“江兄多虑了。”说罢便抬步跃过他,向着朱有福走了过去。

江桐顿时怒从心起,低骂一句不识好歹,想要不再管她,想了想终是放心不下,提步跟在了秦媛的身后。

秦媛并没有在意江桐所为,只是直直的走向朱有福,说道:“小朱,烦你带我去见一见那位守城的前辈,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多谢。”

朱有福是个非常敦厚的少年,闻言只是咧嘴一笑道:“这有啥,你跟我来。”说着,便领着秦媛往城门上的哨岗走去。江桐想也没想,便跟着二人身后一起上了城墙。

因为正值城门修缮时期,城墙上兵士来来去去,三人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不多时,便来到了朱有福那老乡的所在。

这老兵姓周,在家行二,所以军中之人便以周二来称呼他,朱有福一看见他就挥着手喊道:“周二哥,俺来看你了。”

那周二也是个憨人,看到朱有福后,也是咧嘴一笑道:“你小子,没事儿就往我这跑,又是来躲懒的罢。”朱有福有些赧然的一笑,这两日修城门太过劳累,他受不住了就躲上来休息片刻,所以周二以为他此次来同往常一样,不过是躲个清闲。

朱有福忙往后一指,笑道:“这次可不是,俺这兄弟说有事要寻你,俺是带他来的。”

秦媛忙上前一步,向周二拱手道:“在下秦渊,见过周二哥,有些事要麻烦周二哥了。”

周二忙抱拳还礼,道:“这位兄弟不必如此客气,有什么事,直言便是。”

“那就请问周二哥,三日之前,咱们这义州城可有什么特殊的事,或者是特殊的人来过?”秦媛直起身,直言道。

“特殊的事”那周二沉吟了片刻,说道:“兄弟所说的特殊的事儿,不会是卫将军出城送忠勇伯父女之事吧。”

“卫将军那日出城了?”秦媛一惊,那日她明明见到卫雍只是送到营帐门外,便回去了,怎的后来又送出城去了,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是,那日似是出了点事,”周二回忆道:“棺木出城不久,便有将军的亲卫骑马回城,说是有贼人拦截,要向将军求援。不多时,就见将军领着那来报信的亲兵出城去了。”

“那之后呢?”秦媛追问道。

“之后,之后将军就回来了,还是逐亲卫亲自去迎回来的。”周二说道此处,猛的想起了什么,说道:“啊,对了,那日,有一个胡人进了城,说是金朝派来的使臣,要求见大将军。”

“金朝使臣?”秦媛低声喃喃道:“这个时候派了使臣过来,那金人是个什么意思。”

“是,”周二点头,“前两日卫将军还问起我此事来着,不过将军问的是那使臣是几时出的城。”

“几时?”

“不过午时,卫将军回来不过两三刻钟的功夫,那金人便走了。”

秦媛想了想,再次问道:“还请问周二哥,那金朝使臣是一个人独自前来么?”

周二点头,肯定的回道:“是一个人,我们几个守城的还奇怪了,怎的就派一个人来。”

秦媛闻言,不再多问,陷入了沉思,旁边的江桐见她不再说话,推了她一把,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这些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秦媛微微摇了摇头,向周二躬身道谢,便转身走了回去。江桐见她回去,也快步跟上,追问道:“你倒是说话啊,你问这些做什么?”

他没有得到秦媛的回话,却感觉快步走在前的秦媛脚步一顿,站在了原地。他有些奇怪,侧头看着秦媛,见她直直的盯着前面,便也回过头去。

城墙之上,寒风猎猎,一青年迎风而立,乌黑的青丝肆意飞扬,银色盔甲在冬日的阳光里熠熠生辉。他此时正望着北方,眼眸深邃,薄唇紧抿,眉头微蹙,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肃杀之气。

此人,正是卫雍。

此时卫雍也看到了二人,皱眉道:“你二人怎会在此?”他记得这两个人,这二人正是当夜与刺客交过手的人。

秦媛立刻回神,躬身抱拳道:“回禀将军,我二人被安排在北门此处修缮城墙,此时城墙修缮以近完工,我二人正欲离开。”

此时跟在卫雍身后的亲卫正是当日引他们入军营的何冲,何冲看到他二人,便笑着向卫雍解释道:“将军,他们二人就是你交代的那几名军户之后。”

卫雍闻言,上下打量了二人几眼,问道:“姓名。”

秦媛知道卫雍对待外人一向如此言简意赅,便从善如流的回道:“小人秦渊,是秦百生长子。”

卫雍淡淡的嗯了一声,便挪开了眼神,看向了江桐。江桐此时才回过神来,躬身道:“小人江桐,是江成寒长子。”

卫雍再次颔首,说道:“如此,你们便去罢。”说罢便继续望向北方,不再理会他们。

秦媛依旧伫立在原地,江桐几次想要将她拉走皆是不成,正想再用力一些,就见秦媛抬步向着卫雍的方向走了过去。

秦媛抬步上前,立于卫雍五步远处,抱拳道:“小人有一事不明,还望将军为小人解惑。”

卫雍头也没回,只淡淡的问道:“何事?”

“将军如此急着修缮城墙,可是那金部又有了攻城的打算?”秦媛言罢,直直的望向卫雍。

卫雍闻言,缓缓的转过头来,看着秦媛,冷冷的道:“为何有此一问?”

第二十五章 破绽

秦媛却不惧,虽是垂首行礼,脊背却挺得笔直,淡淡的说道:“小人不过是见这城门修的太过急迫,加之军中有传言称金人派了使臣来陈,小人心中疑惑,故有此一问。”

卫雍眼神如刀,紧紧的盯着面前这个长相阴柔的少年,他记得这个少年,记得这个少年当夜看他时的那个眼神。良久,卫雍缓缓侧过头,笑道:“倒是有些意思。”说着他转向何冲,问道:“你前几日不是说我亲卫之中尚有空缺么,还差几人?”

“回禀将军,尚缺两人。”何冲撇了不远处的秦媛一眼,抱拳回道。

“那便是他二人吧。”卫雍随手一指,便回转过身慢慢的踱下了城墙。

“属下领命。”何冲向着卫雍的背影再次躬身道,言罢转向秦、江二人道:“你们两个小子可以啊,跟我来吧。”

“何亲卫过奖。”秦媛抱拳谢道,而落后几步的江桐似是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何事,呆愣愣的向何冲抱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何冲将二人带往亲卫帐的路上向二人细细的解释了一下将军亲卫的人员。“何某忝为亲卫长,二位弟兄日后有何问题都可以直接来找我。逐海和卫风是自小就跟着将军的人,将军的日常起居由他二人负责。”他语气严肃的继续说道:“将军亲卫不同于普通兵士,我们要以将军的安全,将军的命令为第一位,也就是要绝对的忠心,你二人可明白。”

秦媛缓缓点头:“自是明白。”亲兵的确不同于普通兵士,普通兵士为军籍,而亲兵多为奴籍,意为保证亲兵的忠诚。不过,她知晓,止戈是不同的。

果然只听何冲继续说道:“将军仁慈,手下亲领二十名亲兵,除逐海和卫风之外,其他人都还是军籍。所以只要你们立了军功,还是可以封侯拜相的。”

“亲卫长说笑了,我等不过一介莽夫,哪敢肖想这许多,不过是想要吃口饱饭而已。”秦媛微微笑道,的确是不敢肖想,她的身份不知道何时就会暴露,走的越远,反而越危险,倒不如躲在暗处一点一点的查探。

“小秦兄弟又何必妄自菲薄,你能入得将军的眼,自是有你的过人之处。”何冲伸手将二人让进一个与卫雍军帐相邻的营帐中,笑道:“卫风几人领命护送忠勇伯的棺木回京,所以现下亲兵卫人不多,这个帐中尚有两个空位,你们二人便住在此处吧,等其余人从京城回来,再向你们一一介绍。”

“多谢亲卫长。”秦媛再次抱拳行礼,何冲却挥挥手笑道:“日后大家就是共事的兄弟了,不必如此客气。你们便同其他人一般称呼我老何即可,其他兄弟都相互以姓名相称,你们亦如此便可。”

何冲将二人安顿好,便离开了。江桐猛的望向秦媛,语气不善的问道:“你究竟是谁!”

秦媛不为所动,只是双手抱胸环顾着营帐。军中营帐大体相同,这个军帐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干草上随意的铺着一层棉褥。江桐见她不理自己,怒气冲冲的挡在秦媛的面前,再次问道:“你究竟是谁!”

秦媛略一抬眼,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依旧不打算回应他,跨步越过他,就向帐外走去。

江桐伸出手一把握住秦媛的手肘,依旧不死心的问道:“你究竟是谁,回答我。”

秦媛头也没回,淡淡的答了句:“江兄这话好生奇怪,你我本是一个屯子出来的人,你又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

江桐闻言将手握的更紧,咬牙道:“你不是秦媛。”

秦媛回头,嗤笑道:“秦某一早就提醒过江兄,在下撞到了头,前事皆忘,如今的秦媛自是与过去的秦媛不同了。”

江桐听得此话,人一阵恍惚,不过转瞬便盯着秦媛的眼睛狠狠的说道:“你不要妄想以此为由糊弄我,我与媛儿自幼便相识,她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连字都不识的几个,又怎么会懂得这军中之事。”

“你,究竟是谁!”江桐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问道。

秦媛心中暗叹,她想要站到一个可以查清真相的位置,就需要表现自己,而这样,就必然会引起江桐的怀疑。她轻轻拂开江桐的手,叹道:“我的确不是秦媛。”

江桐一愣,虽然他心中已有了底,可是真听面前的人说出此话,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他急问道:“那媛儿呢,她在哪里?”

秦媛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她垂目盯着自己的双手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已然成了秦媛。”

江桐显然不信她的话,再次逼近,问道:“那你究竟是谁?”

秦媛听得他的话,忍不住低笑出声,道:“我本姓苏,闺名一个瑾字。”

江桐蹙眉,这个名字似是在哪里听过,他低头细细思索了半晌,方才恍然道:“你说你是苏家大小姐。”

秦媛无奈苦笑,低声道:“家父正是忠勇伯。”

江桐似是被她的话惊到,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型,故作镇定的问道:“你,你这口说无凭,我怎能信你。”

秦媛耸肩,笑道:“我知此事听起来太过不可思议,只是,我所言非虚,也无意害人,我只是想借此机会彻底查清家父的冤情,别无他求。”说罢,她对着江桐行了个深深的福礼,道:“还请江公子替我保守秘密,苏瑾感激不尽。”

江桐僵立在原地,呆呆的看着秦媛向他福下身,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面前这人所说。而不过一个福礼,他便能认出,这绝对不是原来的媛儿,媛儿长于山野,是无论如何也学不来这贵家小姐般做派的。

“那,那你怎么不将此事告知卫将军呢,”江桐半晌才开口问道:“军中皆知他对你用情至深,他定是会信你的。”

秦媛缓缓起身,知道江桐对自己的话已是信了,便低声说道:“正因为止戈太过重情,若是知道我尚且留在人世,定会对我另眼相待。只是如此,也必定会叫他人察觉出端倪,反而不利于我查清真相。”她顿了顿,浅笑道:“况且,这本就是我苏家的事情,自是要由苏家人亲自来解决的。”

第二十六章 分歧

江桐听了秦媛的话久久不言,他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少女,本是他熟悉至极的容颜,如今看来却又陌生至极。他抬手揉了揉头,声音中带着点恼意:“我是山野莽夫,懂得不多,能做的也不多。”说着他抬起头来看着秦媛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你是大陈的巾帼英雄,也知道忠勇伯是我们辽东的守护神。江桐虽微,却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所以小姐以后但凡有用的上江某的地方,江桐定然全力相助。”

“如此,苏瑾谢过江公子大恩。”秦媛再施一礼,说道:“如今我既以秦姑娘的身份活着,便会替秦姑娘好生照顾娘亲与兄长,所以江兄尽可如前般待我便是。”

江桐听秦媛提起从前,面色微赧,不自然的笑道:“小姐还是莫要提了,前时我不知面前是小姐,还当是媛儿恼了我,像过去那般同我赌气。”说道这里,他神情有些低落,叹道:“现在想来,媛儿怕是那一撞,便真的把自己撞进地府去了。”

秦媛望着眼前的少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解,正想着说些什么,却见那少年又忽的笑了开来,“不过,如此也好,依媛儿那脾性,到军中第一日就定会露了身份,惹来杀身之祸。”他看向秦媛笑道:“如此也该谢过小姐,保得秦家母子安稳。”

秦媛望着眼前的少年,少年相貌平平,皮肤微黑,身长也比秦媛高不了许多,但是她却从这少年眼中看到了真诚。这个江桐是真心疼爱曾经的秦媛的,所以即使心上人已香消玉殒,也希望她的家人能够平安。

“这是自然,”秦媛点头,“我既然已成为秦媛,便会以秦媛这个名字活下去,所以还请江兄不要在以小姐之类称呼在下了。”

江桐微微一愣,苦笑道:“我如此称呼小姐,也是为了将小姐与媛儿区分开来。既然小姐如此说了,那我便厚颜称呼小姐一声小秦,可好。”

秦媛闻言拱手一礼,笑道:“那秦某就多谢江兄了。”

义州卫司,书房。

卫雍匆匆跨步进院,立在门外的亲兵见到他来,行过礼便隔着门向里面禀道:“大将军,卫将军到了。”

卫雍大步行至书房门外,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吧”。他推门而入,但见书房中此时已经坐满了人,父亲在上首向他挥挥手,示意他入座。卫雍草草躬身向在座的人行了一礼,便在末席端坐了。

卫康环视了诸人一圈,缓缓开口道:“日前我便同各位说了,那金汗携了四十万大军在义洲城北百里外扎了营。今日,军中派出的斥候回禀,说那金汗的三子哲别领兵二十万,正向着义州行来。”

话及此处,坐在下首的副总兵孟常德便接口说道:“大将军何必如此小心翼翼,想当日,那二皇子阿鲁台带了三十万大军来,还不是被我等斩杀了。”言罢哈哈一笑,继续道:“这次不过一个黄口小儿领了二十万人来,咱们定能将他一并打杀了。”

座下其余几人也随着他轻笑了几声,却听卫康重重的的咳了一声,室中顿时安静下来。

卫康缓缓开口道:“孟将军有此雄心自是好事,只是,听闻此次哲别带兵,那国师易九也在其中。”他顿了一顿,扫了众人一眼,继续道:“那易九你我都曾见过,此人通晓汉话,言辞之间对我汉文化也是有一定的了解。我曾派人打探这易九的来历,却毫无所获。不知诸位对此人有何看法。”

“不过是一个学了几页书的胡人罢了,值得大将军如此上心。”孟常德心下不满,他曾经随着老忠勇伯出征辽东抗金,对那些胡人也算是知之甚深。他认为胡人不过是仗着体格健硕才敢多次来犯,若说胡人懂得兵法诡道,他却是丝毫不信的。

卫康却不恼,转向其他几人,笑问道:“你们几人有何看法?”

范丛誉看了眼坐在身侧的卫雍,开口说道:“末将是个粗人,不懂观人,但凭大将军差遣。”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不多时也纷纷拱手道:“末将但凭大将军差遣。”

卫康摆摆手,叹道:“我知诸位心中所想,皆认为孟将军所言有理。不过,那易九来路太过扑朔迷离,以前从未听说过此人,却突然成了金朝国师,此人必有他的过人之处,我等还是谨慎些为好。”

孟常德仍旧不语,其他几人却纷纷点头称是。卫康见此,便语气淡淡的继续说道:“斥候来禀,至多两日那哲别大军便可到达我义州城下。此次攻城,金人怕是仍旧会对北门进行主攻,是以,北门由田参将,止戈二人守卫,东门由范将军统领,西门由沐参将统领,最后的南门,”卫康顿了一下,望向孟常德,笑道:“就交给孟将军了。”

其他几人皆是站起身拱手称道:“末将领命。”唯独孟常德依旧端坐于圈椅之中,待其他几人躬身退出后,才冷笑道:“大将军这是何意?”

卫康知他心中不服,也不恼,只缓缓的端了茶盏,笑道:“怎么,孟将军对此次安排是有不满?”

孟常德闻言怒从心起,却不得不压制住火气,问道:“大将军是觉得末将刚才太过无理么,所以以此来拿捏末将?”

卫康依旧神色淡淡,“孟将军此话怎讲?”

孟常德猛地起身,拍案道:“大将军明知那金贼会从北门攻城,却将末将置于南门守卫,大将军此行到底是何用意!”

卫康将茶盏放置到案几之上,缓缓抬起眼睛看向孟常德,说道:“孟将军,我如此安排自有缘由,你身为副将,只需听行军令即可。”

孟常德心中愤然,但知晓再如此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便一甩袖子,转身离去了。

待孟常德离去,卫康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向门外吩咐道:“去将卫将军请来。”

门外亲兵应诺去了,不多时,卫雍便推门而入。

他看到父亲仍旧坐在椅中,手中端着半盏茶,似是在沉思。卫雍放轻声音,说道:“父亲招儿子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卫康听到他的声音,回过神来,将手中的杯盏放下,叹道:“如今为父在军中威信不足,也只能将此重任委与你。止戈,若是日后你出城迎战金人,万不可贸然追击,切记切记。”

第二十七章 长鞭

战鼓雷动,三皇子哲别骑马望着眼前的万众兵马,笑容灿烂,兴奋之情显而易见。身侧的易九见他如此模样,轻咳一声,提醒道:“殿下。”

哲别听到易九的声音,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掩饰性的咳了两声,说道:“众将士皆知那陈朝的将士斩杀了我兄长不算,还将他的尸身扣留不还,此行径实是将我大金的颜面踩在了脚底。”他顿了一顿,语气更加激昂,“如今,我等就要为我大金的荣誉而战,将那些陈兵斩杀殆尽,以慰我兄长在天之灵,以慰我战亡的大金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金人本性嗜杀好战,所以待哲别话音刚落,便响起了震天的呼喊声:“杀!杀!杀!”

“如此,本王便在此敬候诸位将士得胜的佳音了。”哲别大手一挥,示意大军行进。

哲别二十万大军在义州城北二十里处扎了营,哲别示意大军在此休整,翌日攻城。

傍晚时分,秦媛几人刚吃过晚饭,便见到何冲急匆匆的走了过来,招呼道:“将军有招,你们几个跟我来。”

几人闻言立刻站了起来,随着何冲来到了卫雍的营帐外。何冲躬身隔着帐帘禀道:“将军,弟兄们都到了。”

里面传出一声“进来吧”,几人便鱼贯而入。卫雍此时正立在桌案之后,看着义州舆图,听见几人进来,头也不抬的问道:“卫风可传回消息了,他们几日能回?”

逐海闻言躬身禀道:“已经传过消息了,卫风几人日前收到将军的传信就加快了行进的速度,想来如今应是行过了永平府了,再有两日便能进京了。”

卫雍淡淡的嗯了一声,抬眼看了下面前站立的人。由于卫风带了十来人回了京,所以卫雍的亲兵仅剩下八人。

他淡淡的扫了几人一眼,开口问道:“新来的二人功夫如何?”

何冲立刻抱拳回道:“回将军,小秦和小江二人都是自幼就练了些拳脚功夫,虽无什么章法,但是也算是不错的。”

卫雍轻轻颔首,说道:“如此,明日你们几人皆随我出城迎敌。”

“是。”几人躬身抱拳回道。

几人出了营帐,何冲望向秦媛江桐二人问道:“这几日忙着布防,也忘了问你们,你二人可有什么趁手的兵器?”

二人皆是摇头,何冲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二位英雄是打算赤手空拳出城对敌么?”

江桐挠挠头咧嘴笑道:“这不是这几日一直忙着在城墙上布防,还以为我们就在城墙上就好了,哪成想还有机会出城杀敌的。”说罢,他挥了挥拳道:“老何,可有好刀?我自幼随爹练习刀法,可惜家里穷,只能用棍棒代替,如今终于有了施展的机会了。”

老何笑着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有,将军的私库一向是逐海管着,这次也带了不少好东西来,我领你们去找他要。”说罢他转向秦媛,问道:“小秦呢,可有什么用的顺手的?”

秦媛抿了抿唇,她擅长使鞭,只因女子力气毕竟不如男子,鞭子这种柔中带刚的武器刚好可以弥补此点不足。不过此时,她却不敢实话实说,止戈自然是有好鞭的,但是那鞭却是绝对不允许其他人取用的。

秦媛正不知道该如何说,就听江桐在一边说道:“小秦自小力气就小,他爹就叫她甩鞭子练力气,她自然是用鞭顺手。”

何冲闻言却有些为难,说道:“这倒难办了,”他回头望了眼卫雍的营帐,压低声音说道:“想必你们也知道将军与那苏大小姐的事情吧。”

江桐与秦媛二人对视一眼,表情复杂的点了点头,“自是知晓。”

“苏大小姐使鞭,将军便寻了各色好鞭收着,想着送与大小姐,可是谁承想,红颜薄命。”何冲叹了口气,“那些鞭子将军本是带了来的,如今将军将它们都锁了起来。军库中也是断不会有这种不适合士兵使用的兵器,所以小秦还是选个其他的吧。”

秦媛点点头,说道:“老何不必为难,刀剑我也是会用的。”

几人找了逐海,逐海听说了他们的来意,笑着打趣何冲道:“这大战在即,将军愁眉不展的,你们几人倒好,还有心情来琢磨将军的东西。”

何冲佯装生气,板了脸道:“正是因为大战在即,才来找你要,不然让他二人赤手上战场不成?”

逐海轻笑不语,起身向外走去,说道:“你们且先等等,我去向将军禀了就回。”

不多时逐海就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几个兵士,手中抬着两口巨大的木箱。那几个兵士将木箱往地上一放,便听到沉闷的咚的一声,逐海笑着将那两个木箱打开,说道:“将军说这次带的没有什么好东西,让你二人随意挑。”

江桐和秦媛二人凑上前去,只见一口箱子里放着各色的刀剑,随意的丢在里面,被日光一照,闪着寒光。

而另一口箱子中,则是整整齐齐的卷着各色鞭子,只一眼,便可看出里面的长鞭绝非凡品。而秦媛却一眼便看到了她惯用的那支三尺软鞭,牛骨做的鞭杆上还刻着她的闺名。

秦媛下意识的伸出手去,逐海没想到搬错了箱子,一时愣住了,但看见秦媛的动作,忙一把将木箱盖合上,叹道:“将军许是忙昏了头,竟是将这箱子错拿了出来。”说着望向二人,“你二人便从那里面选一些将就一下吧,待战事了了,再寻个趁手的家伙。”

秦媛回过神,低笑道:“海兄说的是,有这些就已经很好了。”

江桐看她表情黯然,心下有些不忍,笑着向逐海说道:“海兄,小秦自小就用鞭子,看了那鞭子自是忍不住想摸摸,你别见怪。”

逐海本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挥挥手道:“让我看见倒是无妨,只是将军极是宝贝这些鞭子,轻易不许人碰的。”说着转向秦媛,道:“说来也巧,我这里倒是有一条皮鞭,不过只是普通生牛皮编制的,倒也算结实,你若是不介意,便用这个吧。”

秦媛一愣,问道:“海兄怎会有长鞭?”

逐海闻言苦笑一声,道:“此鞭乃是将军亲手所制,只不过因为手生,将军觉得不甚满意,便随手丢给了我。不过后来他做了颇为满意的一条,便送给了大小姐。”

秦媛怔怔的站在原地,口中喃喃道:“那鞭子可是牛筋做鞭身,牛骨做杆,长三尺一寸,鞭杆尾部刻有一个瑾字。”

第二十八章 战起

逐海自是听到了秦媛的话,面露惊讶的望向她,问道:“你怎会知道!”

秦媛被他一问方才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憨笑两声,抬手指了指那口关闭的箱子,说道:“刚才在下就是看到了那条鞭子才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的,那鞭子通身油亮,鞭杆光滑,可见是经常被使用的。”秦媛浅浅的笑着说,“那苏家大小姐必定是及其珍爱此鞭。”

“可惜大小姐并不知晓那是将军亲手为她制作的,”逐海语气中带着失落,“收到此鞭的时候,还笑着嫌弃鞭子丑。不过即使是那样嫌弃,大小姐还是随身带着。”

提起苏瑾,帐中的气氛瞬间低沉了。江桐微微侧头望向身边的人,只见身边这人脸上虽是挂着浅浅的笑,眼睛却直直的望着那紧闭的木箱,神情哀伤。

“罢了罢了,不提这些,”何冲朗声打破帐中的沉默,笑道:“海子,你快些把那鞭子寻出来,我们也好赶紧回去做准备。”

逐海回过神,应了一声便回身去翻他自己行礼,不多时便在一个布包中翻出一根做工粗糙的长鞭来。

他将鞭子递给秦媛,笑道:“说来真是巧,我往日出门从来不带这个,这次北上,却鬼使神差的就将它塞到了行礼里。如今,就将此鞭送与你了。”

秦媛轻声道谢,伸出双手接过鞭子,手指缓缓划过粗糙的木质鞭杆,轻声说道:“许是这鞭知道我在此处等它,所以便跟了你来。”

何冲与逐海二人自是没有多想,哈哈的笑了一阵,唯有江桐神情复杂地望着秦媛。

天将亮,大战在即。

秦媛缓缓将头盔戴好,缓缓舒出一口气,转头对身后的江桐说道:“走吧。”言罢率先迈出了营帐。

帐外,兵士皆在做最后的准备,不多时,一万将士便整齐的静立在校场之中。

卫雍缓缓的步上演武台,静静地与台下肃立的将士们对望,良久,才慢慢开口说道:“金贼狂妄,被我等击退不过月余,又借故发难,犯我国境。我等身为大陈子民,又怎能容忍那金贼在自己的家园践踏!”说着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剑,字字铿锵:“与我共退金贼,护我国土家园!”

“共退金贼,护我家国!”

“共退金贼,护我家国!”

一声声高呼震天,振奋军心。

言罢,卫雍大步走向自己的战马旁,翻身上马,振臂高呼:“行!”

闻得军令,骑兵皆抬步上马,步兵严阵以待。

易九骑马带着大军缓缓向着义州城而来,果不出他所料,陈兵已然在城门外摆好了兵阵。

行到近处,待易九看清领军的将领,忍不住扬声笑道:“卫小将军,别来无恙啊。”

卫雍听到易九的话,冷冷笑道:“确是别来无恙,不知国师可否寻到了你那二皇子的尸身了?”

易九闻得此言,脸上摆出了无奈的神色,叹气道:“小将军说此话岂不是在诛易某之心,如今恐怕只有老天才能知道我朝那二皇子魂归何处了,易某不才,又岂敢说知晓天意。”

“哦?”卫雍挑眉,冷笑道:“既是如此,那国师为何还在我大陈流连,还不快快去寻你那皇子。晚了,许就真寻不到什么了。”

易九闻言却不显怒色,只是无奈之意更甚:“小将军言之有理,是以易某今日带了些许人手,想要来此彻底寻一寻我那二皇子。”

“国师此话卫某就听不懂了,”卫雍神色冰冷,“想要寻尸,你们大可去寻,到我陈地又是为何?”

“不瞒小将军,”易九神色自若,笑道:“我等是寻遍了我大金的土地,遍寻不着,实在无法了,才向将军问上一问的。易某自知陈地广袤,恐怕贵地人手不足,特带精兵二十万,来寻一寻我朝二皇子的。”

“胡说八道,你这无耻之徒!”骑马立于卫雍身侧的田砥早已听的不耐烦,听到易九如此颠倒黑白的话,终是忍不住指着易九怒骂道:“我们将军早已说过那阿鲁台的尸身已不在我陈地,尔等却以此为由犯我大陈,简直无耻至极!”

易九听得田砥的话,佯作失望的叹息道:“某本想好好与诸位说道说道,无奈诸位不愿。那便无法了,易某就只好亲自领着众人闯过去,到那陈地好好寻一寻了。”

说罢一抬手,金兵立时战鼓雷动,战马嘶鸣。那易九手刚落,战马便似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来。

卫雍见状,举剑喝道:“摆阵!”

两名将领率领的两万兵士立刻立盾摆阵,做好防御状态。

秦媛压低身子,伏在马上,手中握着那牛皮鞭,随时准备冲杀上去。

只听卫雍一声“战!”秦媛便随着几千骑兵一起冲向了对方的骑兵阵中。

软鞭并不适宜近战,所以秦媛在鞭杆的底部绑上一把匕首。她冲杀到敌营之中,五千人皆被冲散,看不清身边是谁。秦媛挥鞭扫向对面的骑兵,将对方卷下马后,收鞭反手用底部的匕首刺向身侧敌兵的咽喉,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江桐在离她不远的后方,挥刀砍掉冲来的敌兵,奔到秦媛身侧,大声问道:“你没问题吧?”

秦媛对于战场并不陌生,挥鞭卷下江桐身后的敌兵,看江桐补上一刀之后,笑道:“管好你自己罢!”

江桐微微有些恼,一刀砍掉对面敌兵的马头,怒道:“你这人的确是不识好歹的!”说罢一夹马腹便向前冲去,不再理会秦媛。

秦媛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轻笑出声,江桐此人,心思纯善,即使知道自己已不是他那心上之人,也会因自己身为女子而多加照拂。只是,在这战场之上,又哪有什么男女之分,只有看顾好自己,才有命在。她只愿,此少年能够一直如此鲜衣怒马,至纯至善。

看着冲杀入金人阵中的江桐,秦媛亦不再多想,继续挥动长鞭,奋力杀敌。

即使城门处有卫雍及田砥的兵阵抗敌,奈何金兵人数众多,仍是有步兵绕过军阵来到城墙之下,将云梯架在了城墙之上。

此时站在城墙上督战的正是定国公卫康,他见到有步兵来到城墙下,立刻挥手喝道:“攻!”

一声令下,正在奋力爬墙的金兵还未搞清楚状况,便见大大小小的石块顺着城墙滚下,无数金兵或是被巨石砸落,或是被高处跌下的士兵砸落。一时间,金兵阵中人仰马翻,哀鸿遍野。

第二十九章 设伏

退到战场后方观战的易九此时却是神色淡然,他看着前方战事正酣,偏头对身边的侍从说道:“阿昌,你观这战事,胜负如何?”

阿昌听得易九所言,抬眸向战场方向望去。只见身着暗红色铠甲的陈兵像是燎原的星火一般汇入灰色的金兵骑阵中,那红色所到之处,便会有片片灰色被吞噬。

再看那从城墙上大批坠落的金兵,阿昌收回眼神,躬身垂首道:“陈兵战意正浓,气势难挡,金兵怕是不敌。”

易九闻言长叹一声,笑道:“罢了罢了,既如此,又何必再折我兵力,撤吧。”

“是。”

秦媛挥鞭卷住一金兵的马腿,狠一甩手,那马便嘶鸣着摔倒在地,那马上的兵士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被后面追过来的何冲一枪刺穿了胸口。

秦媛向何冲点头致意,继续厮杀,正是杀的酣畅淋漓,便听见对面金兵阵后传来了呜呜的号角之声。

刚才还在奋力冲杀的金兵将士,听的此声,竟是丝毫没有犹豫,立刻调转马头,向来处撤去。

秦媛有些疑惑,左手拉紧缰绳,站立在原处,看着大批大批的金兵头也不回的撤离。

身侧的何冲也是满腹狐疑,他也停了下来,似是自语般的说道:“这金兵怎的就退了?”

更多的将士则是杀意正浓,见金兵退走,更是兴奋不已,打马便要追上去,但听阵后传来一声长喝:“莫追!”

秦媛与何冲回首望去,见卫雍自阵后骑马而来,喝道:“众将听令,穷寇莫追,违令者,斩!”

那正欲冲杀而去的兵士们听得此言,皆是勒紧马头,一个个停了下来,看着那金兵向着北边渐渐跑远。

田砥对此命令显然很是不满,他转向卫雍,怒道:“卫将军,我军将士如今士气正盛,就如此放那些金兵撤了?何不一鼓作气,杀将过去,一举端了那金贼的老巢!”

卫雍见他神色间带着些怒意,便恭敬的向田砥拱手道:“参将莫怪,是大将军昨夜叮嘱于我,切勿盲目追击。末将原本也是不以为然,但见今日那金兵行为实在是古怪异常,开战不过个把时辰,战事尚未明朗,那金兵便急着退走,怕是有诈。”

田砥见卫雍言辞恳切,神态恭敬,火气本就退了些,又听他所言颇为有理,更是彻底冷静了下来。他笑着对卫雍说道:“卫将军所言有理,是田某一时失了分寸,险些犯了大错。”说着他对着卫雍略一拱手,“还要多谢卫将军提醒了。”

卫雍忙拱手还礼称客气,二人便向军中传了令,大军休整回城。

战事一了,城门便开了,众多守门的将士从城门中涌出,开始清理战场。

秦媛随着何冲跟在大军之后缓缓进城,何冲笑着打趣道:“实是看不出,小秦你的鞭子耍的居然不赖。”

秦媛低低笑了两声,道:“我自年幼时起便好武,可惜身材不及他人,力气也颇小,用什么兵器都不甚顺手。”秦媛说着,抬起头望向队伍前方的缓缓而行的背影,继续说道:“便有邻家的哥哥给我出了主意,说我人小气力也不足,不如就使鞭子好了。自此之后我便开始练习使鞭,至今已近十年,也算是有了一些领悟。”

何冲闻言笑了笑,又转向了另一侧的江桐,笑道:“你这小子也是可以,明明没什么章法的在阵里东杀西砍,居然是毫发无伤。”

江桐闻言挠了挠头,憨笑道:“不过是运气好。”说着他拍了拍挂在腰间的长刀,“真不愧是将军的刀,真是利,咔一下便能将那马头斩了下来,实在是爽快!”

何冲笑地更是畅快:“好小子,你们两个今日表现的不错,回去后有赏!”

此时义州城西北方三十里处,哲别正带领十万步兵蛰伏于此。此地是一片荒林,占地极广,非常适于隐蔽。且因此地林木茂密,战马至此将寸步难行,故而哲别设伏于此,妄想将陈地的追兵在此全诛。

哲别伏在厚厚的枯枝败叶之中,隐隐听得有马蹄声响起,心中兴奋不已,终于来了。

谁知那马蹄声到得近前,竟是齐齐停住了,哲别心中有些焦躁,正欲起身查看,便听见易九自林外喊道:“殿下不必再躲藏了,此次是那卫家二郎镇守北门,所以并无追兵至此。”

哲别听得此言,嚯的一下从枯枝中站起,骂道:“这群狡诈的中原人!”

易九却是不急,看着哲别一边拍打着衣服上的土,一边向这边走来,笑道:“三殿下实在是不必亲身上阵,有属下在便可。”

哲别却笑答道:“本王自是信任国师,只是如此机会难得,本王还是希望能够亲手杀敌,方不辜负父汗对我的重望。”

易九笑着点头:“殿下纯孝。只是如今那些汉人已是对我们生了戒心,怕是很难中伏,所以殿下需多些耐心。多试几次,总会有人按捺不住的。”

哲别微微颔首:“全凭国师做主。”

哲别回首望去,却见易九只带了几个贴身侍从前来,有些不解,问道:“怎的国师独自前来,大军此时又在何处?”

易九笑道:“此次我们退的太过蹊跷,陈兵不敢贸然追击,必会派斥候前去查探,所以我便令大军直接撤离回营,以迷惑陈军耳目。”

“国师果然思虑周全,我哲别得了国师您的相助,实乃三生有幸。”哲别大笑一声,“只是这之后又当如何安排?”

“后几日怕是要委屈这林中的一众弟兄了。”易九扫了林子一眼,笑道:“未免引起陈军怀疑,这几日弟兄们怕是要空守在这林中了。”

“无妨无妨,”哲别挥手道:“若是能一举得胜,这点事情又算得什么。”

“如此,易某就放心了。”易九于马上抱拳,笑道:“还要殿下安心等得几日,不出五日,定会有陈军将领追击至此,那时,便是殿下您杀敌立功之时了。”

见过哲别,易九骑马缓缓向着金兵大营行去,身侧的阿昌几次望向易九,欲言又止。

易九见他神色不安,笑问道:“阿昌可是有话要讲?”

“公子,五日之后真的会有陈军的将领去那荒林之中吗?”阿昌低声问道。

“自是会有。”易九笑容更盛,“待今日斥候回城,那城中之人必会分歧更深,到时候,我们再去攻城,就必会带些什么回来了。”

第三十章 矛盾

傍晚时分,卫康派出的斥候归来,并向几位将领汇报了所探到的消息。

“你是说,金兵撤退回营帐之后并无其他动作?”卫康坐在太师椅中,听到那人的回话后,略带疑惑的淡淡问道。

“是。”那哨探双手抱拳躬身道:“末将一路跟随金兵向北,那些金兵直接退回了营帐,进行休整,并无其他动作。”

“那你可注意到那易九的行踪?”卫康略略思索了一阵,继续问道。

“末将特意留意了那易九,他回营之后直接去了主帐,便再没有出来。末将见天色渐晚,这才回来禀报。”

“如此,难道真是我多想了?”卫康略略沉吟,而坐在下首的孟常德此时却是面露得色,笑道:“末将就说那些金人不过是些莽夫壮汉,没有什么谋略计策,打得赢便打,打不赢便逃,向来如此。”

孟常德见卫康只是沉思不语,便笑地更加肆意:“大将军常年居住京城,没与这些胡人打过交道,摸不清楚也是有的。”他说着眼睛扫了最末的卫雍一眼,继续说道:“卫小将军尚且年幼,更是没什么经验,此次虽然伤亡极小,可也错失了能够将胡人一举歼灭的良机,也勉强算得功过相抵。”

卫雍听得此话,只是端坐垂眸,不动声色。

“孟将军,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田砥语带不悦,“卫将军也是见那金贼退走太过蹊跷才有此疑虑,此举也是为我大陈将士考虑,又怎能称为过?”

“所以老夫才说卫小将军经验不足。”孟常德一捋胡须,冷笑道:“若是当日老夫守那北门,定会将那胡人全数斩杀殆尽。”

一时间室内再无人说话,众将领皆是垂头不语,卫康环视了一圈,叹了口气,说道:“孟老将军说的对,许是卫某太过谨慎了。”他身体微微前倾,问道:“那依孟老将军所见,我等皆下来该如何行事呢?”

孟常德闻言哼笑一声,头微微后仰,整个人倚靠在了太师椅中,笑道:“大将军太过高看老夫了,大将军乃辽东军统帅,我等自然是以大将军马首是瞻。”

卫康闻言却是轻笑一声,抬手端起案几上的茶盏,道:“即如此,那便继续按照原来的部署守卫,若是五日之内金兵不再有所动作,我们便出城北上,攻破金兵大营!”

几位属将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坐在前面的孟常德。

孟常德哪里料到卫康竟是虚晃一枪,实际仍旧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怒从心起,拍案而起,喝道:“卫康,我敬你是皇帝亲封的辽东总兵,称你一声大将军,你不要因此就觉自己能完全替代了忠勇伯爷,领了这辽东军。”

孟常德似是还要说些什么,只听卫康手中的茶盏叮的一声落在茶几上,声音一顿,就听卫康低沉的声音:“孟老将军怕是年纪大了,脑子也糊涂了,卫某何时说过想要替代了伯爷?”

“你自是不能明言。”孟常德冷哼一声,又缓缓的坐在太师椅上,“可是那赵参将却是在你手中罢,若是不想彻底拿了这二十万辽东军的兵权,你又何必将伯爷的属将换了个干净?”

“孟老将军此言差矣。”卫雍此时却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对着孟常德一礼道:“那赵成是末将扣押的,原因是他临阵退逃,将忠勇伯置于险地,进而导致大军兵败。”卫雍说着抬起眼眸直视着孟常德,“卫某难道不该扣押他么?”

孟常德闻言一愣,喃喃道:“可那战报上明明是说”

“孟老将军也曾跟伯爷一起抗击金兵,伯爷是何种人,老将军难道不清楚吗?”卫雍不等孟常德说完便接口说道:“众人皆知忠勇伯爷于我卫家有恩,我卫家又岂能让伯爷蒙受不白之冤。只是现下战况紧急,尚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卫雍说着,在此抱拳躬下身去,诚恳道:“待得击退金贼,还请老将军协助我卫家一同还忠勇伯爷一个清白,还苏家一个清白。”

孟常德看着面前俯身垂首的青年,半晌才冷哼一声:“看在老伯爷的面上,老夫姑且再信你一次。”说罢便起身甩手而去。

其他几名将领见孟常德离去,皆是长舒了一口气,田砥叹道:“这孟老将军脾气着实大,竟是连大将军的面子也敢驳。”

卫康闻言缓缓摆手道:“他不过是为忠勇伯鸣不平,今日不管是谁来这辽东,他都是不会服气的。”

“忠勇伯爷与卫家几代的世交,又怎会有趁虚而入的心思。”范丛誉连连摇头,“我看这孟老将军也不是什么心思通透的人,否则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与大将军为难。”

“看他那态度,却又是信了那战报中的话,既如此,又为何要为伯爷鸣不平?”沐升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也怪不得他,”卫康在此叹息,“此来辽东之前,我便着人查了这孟常德的过往。”

“他曾在二十年前以副总兵的身份同老伯爷出征辽东抗金,正是那次战役便对老伯爷父子推崇至极。但是那次战役之后,老伯爷战亡,伯爷受封辽东总兵,而他因战功被调任为福建都司都指挥使,算是得了有品级的实差。”

“两年前他嫡母病逝,须得回京守制,自此便闲赋在家。直到此次出征,圣上便又想起了他,将他推荐于我。”卫康说完轻笑了一声,道:“我自是想到这孟老将军会找些麻烦,只是没想到此人会如此”

“那圣上将此人荐来军中到底是何意?”沐升沉吟片刻,再此出声问道。

“能有何意。”卫康再次笑道,“圣上对于忠勇伯虽然生了忌惮,却从未想要真正处置了苏家。圣上派孟常德来,就是想要借孟常德之手查清忠勇伯兵败的真相,他认为孟常德曾与忠勇伯有同袍旧情,且对于苏家父子推崇至极,是以孟常德应是个会为忠勇伯挺身而出的人。”

“只是,圣上恐怕没有想到,这孟常德竟是如此不堪大用之人,不知被谁挑拨了几句,便信了那战报上忠勇伯兵败的缘由。”卫雍接口说道,“不但如此,还处处与我们父子二人不对,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罢了罢了。”卫康摇了摇头,道:“如今他听了你的话,怕是心里也有些明白了。姑且由着他去罢。”

第三十一章 京城

京城,东宫。

太子怀征与燕王怀衍相对而坐,棋盘之上黑子白子各占半壁江山,一时竟是分不出胜负。

太子随手拈起一枚黑子,置于棋盘之上,问道:“辽东可有消息了?”

燕王望了眼太子落子的位置,顿了一下,笑道:“昨日收到了止戈的传书。”

“哦?”太子抬起眼眸,紧紧的盯着燕王,语气急迫:“可有何收获?”

“那赵成算是招了。”燕王顺手将棋子丢进棋罐之中,坐直身子正色道:“那赵成称是庞海用家人性命胁迫他,命他鼓动苏世子去金营偷袭,其他的事情,他便不知了。”

“果真是那庞海谋划的?”太子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些怀疑。

“眼下看来,是这样。”燕王缓缓点了点头,“止戈传回信说,那些胡人竟又集结了四十万大军,准备攻陈,所以他现下再没空暇继续查问下去了。”

“今日一早,陆其重出京了。”燕王继续说道:“二哥可知他出京去了哪里?”

“日前孤就听御书房伺候的小德子说,父皇私下召见了张千,今日,陆其重便独自出了京。”太子略一沉吟,问道:“难道与此事有关?”

“怕是如此。”燕王放低声音,声音一顿,环视了一下殿内的宫人。

太子见状,忙挥手屏退左右,倾身问道:“三弟有何话,但说无妨。”

燕王见殿内宫人全数退出,将殿门关闭后,方才低声说道:“二哥应是知晓父皇心意的,在外人看来那苏潜功高震主,遭父皇忌惮。可是,你我皆知父皇是一直记着老伯爷的扶持之恩的。”

“此次父皇将苏家嫡女指与二哥,一方面是为全二哥一片真心,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能够不伤颜面的收回辽东的兵权。

“二哥试想,若是苏家嫡女成了太子妃,便是日后的国母,那苏家为避嫌,必会主动交出兵权,如此一来,岂不两全其美。”

“可是,有人却趁此机会谋害苏家,此举在外臣看来无一不认为是苏潜功高盖主,兔死狗烹,于父皇名声毫无益处。”

“所以,陆其重此次出京,必是为查清此案。”燕王说完,身体后倾,笑道:“所以二哥不必焦急,那庞海背后是否有人,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晋王府

“什么?陆其重已经出京了?”晋王怀律猛的自太师椅中站起,抬手便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的摔到地上,怒道:“废物,一群废物!”

那回禀的小厮此时已是吓的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殿下息怒。”坐在一旁的晋王府长史元召洋轻声说道,挥了挥手示意那小厮退下去。

那小厮似是得了赦令一般,忙从地上爬起,退了出去。

元召洋见门以关好,方才叹了口气,劝道:“殿下莫急,此事尚有回环的余地。”

“还有何余地!”晋王怒气冲冲的坐回椅中,低喝道:“那混账庞海,本王只叫他派人刺杀苏潜,他却敢背着本王搞出这许多事情来,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重伤苏潜,简直是愚不可及,蠢笨如猪!”

“这下好了,父皇都已经派出锦衣卫的人了,那庞海必是要召个彻底的。”晋王伸手似是要端起茶盏,才想起方才已经将茶盏摔了,一时心中更是光火,重重的拍向了那案几。

“殿下先行冷静一下,听元某一言。”元召洋无奈的叹道,“殿下不必太过焦虑,您应该庆幸,此次去辽东的,是陆其重。”

晋王闻言终于不再发火,冷冷哼了一声,问道:“是他又如何?”

“殿下应当知道,那陆其重的出身吧。”元召洋说罢这一句却不再多说,而是扬声叫道:“来人。”

立时,便有个丫鬟推门而入,福身行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元召洋温和的笑道:“将地上的东西收拾收拾,再为王爷沏一盏茶来。”

那丫鬟应诺去了,不多时便领了个婆子进来,二人将地面擦拭干净,又为晋王端来一盏新茶,方退了下去。

晋王此时早已有些不耐烦了,见室内再没有其他人了,便开口说道:“本王自是知道那陆其重是何许人也,大人有话便直说罢。”

元召洋此时才缓缓开口说道:“王爷既然知晓陆其重是王皇后的奶兄,就应知晓那陆其重是必不会站在太子一方的。”

“若是太子失势,继后王氏所出的六皇子便是圣上唯一的嫡子了。”元召洋缓缓的抿了口茶,继续说道:“所以如此可以削弱太子实力的时机,王氏必不会放过。”

“她也配。”晋王闻言冷哼一声,“小六不过一介黄口小儿,也敢肖想那位置。”

“六皇子自是年幼,可是他亦是圣上嫡子。”元召洋笑道:“是以王氏不敢不争,不管是哪个皇子登上帝位,恐怕都会对这位年幼的嫡皇子不利。”

“宫中亦早有传言说,季皇后病逝,这位王氏似乎也脱不了干系。不管传言真假,太子殿下的确是对王氏母子恨之入骨的。”

“若说王氏最不希望哪位皇子登上大宝,那便是太子。”元召洋缓缓放下杯盏,“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老师的意思是?”晋王此时才算彻底明白了元召洋的意思,态度恭敬的问道。

“殿下应马上派人去追那陆其重,与他谈一笔交易。”元召洋笑道:“若是陆其重瞒下庞海此事,那殿下便会替王氏除去太子,且保她们母子安然一世。”

“如此,可行?”晋王心下仍有疑虑,问道:“我与太子不对,众人皆知。此次事情就算是如此可了,怕是父皇也已疑心于我。”

“殿下难道忘了,那孟常德可算得是忠勇伯一派。此人,可是由殿下亲自举荐给圣上的。”元召洋依旧笑地温和,“殿下此举,难道还不能打消圣上的疑虑吗?”

“老师果然思虑周全,学生望尘莫及。”晋王此时终于放下心来,笑着端起茶盏,忽又想起一事,问道:“那依老师所见,本王应当派何人去会那陆其重呢?”

“殿下莫忧,元某自有安排。”元召洋缓缓笑道,“殿下府中可是有新人来投?”

“嗯?”晋王一愣,方想起一人,道:“是有一人,昨日刚入王府为谋,老师怎知?”

“此人乃天顺十八年的二甲进士,当年没有选中庶吉士,便求了外放的差,却不想家中有丧,守制三年。待得三年后回来,再寻不到什么外放的缺,便托人求到了我这里。”

“我见此人也算是可用,便将此人荐入了王府中。”元召洋将茶盏搁下,说道:“现下此人无人识得,正是北上的最好人选。”

第三十二章 抗命

卫雍骑在马上望着金兵退去的方向,忍不住低叹一声。身侧的田砥听见后,笑着说道:“也不知这些金贼,到底想要做些什么。每隔一日便来攻城,也不恋战,打个个把时辰便悉数退走,这都是第三次了,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的确。”卫雍调转马头,“不过越是如此行径,越是证明此事有蹊跷。”

秦媛跟在大军之后慢慢向着城门行去,默默回首望了眼北方。此次金兵的行径太过古怪,不似打仗,倒像是在挑衅。

思及此,秦媛猛的醒悟过来,没错,的确是挑衅。此次守城的若是一位血气方刚的将领,金贼如此行径,一两次尚可容忍,若是如此这般,怕是早就带兵追上前去了。

可惜这些金贼遇到的是定国公卫康,秦媛低低笑了笑。定国公府自圣上登基后便开始低调行事,不过问政事。现任定国公更是自年轻时便赋闲在府,一呆就是二十几多年,行事更是小心谨慎。

那金贼妄想以此举来激怒定国公,真真是打错了算盘。

此时因为战事已歇,城门大开,有士兵出城来清理战场。出城迎战的大军正沿着官道向着城门行进,就见城门处烟尘四起,似有军马自城内而出。

卫雍一愣,忙抬手示意大军停下。大军堪堪停下,便见大批骑兵从身侧疾驰而过。

秦媛一愣,骑兵人数不少,放眼去恐怕要有万余。这许多人,究竟是要去做什么?

那骑兵呼啦啦的越过回城的兵士,便直直的向着金贼退走的方向追去了。

卫雍低呼一声“不好”,打马便想追去。身侧的田砥却先一步拉住了卫雍的缰绳,摇头道:“你如此追去又能作甚,那孟常德自恃在这辽东战场上赢过两场,连大将军都奈何不得他,你又能拿他如何。”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万余大军随他涉险。”卫雍作势要挣开田砥,田砥却是紧握住他的缰绳不放,低喝道:“你只身追上他,又有何用,若是带军去追,又与他的行径有何区别。倒不如先行回城,待问过大将军,再做打算。”

卫雍这才松了缰绳,向田砥抱拳道:“参将说的是,是止戈冒失行事了。”

田砥扬了扬手,再次回首看了眼大军行去的方向,叹气道:“这孟常德着实不是什么聪明人,大将军把话都说的那般清楚了,他还这般鲁莽行事,只可惜了这万余将士。”

卫雍却不再多言,加快速度向着城内行去。

待大军回城,便有卫康的亲兵骑马来迎:“田将军,卫将军,大将军着二位回城后即刻去见。”

卫雍二人对视一眼,知是为的孟常德私自出兵之事,便立刻吆喝一声,往卫司疾行而去。

秦媛见二人行远,回过头问身边的何冲道:“老何,你可知刚才疾行而过那批骑兵是谁所领?”

老何听见秦媛问话,小心地望了望左右两侧,低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待你我回了营帐,我再细细讲与你听。”

秦媛点头,便按下不提。

待得大军全部整顿完毕,几人便回了亲卫营帐。

甫一坐定,江桐便凑到何冲身侧,低声问道:“老何,刚才冲出去那些骑兵究竟是谁的兵?”

何冲叹一口气,压低声音道:“那是此次东征的辽东副总兵,孟常德孟老将军的兵。”

“孟常德?”秦媛有些吃惊,她自然是知道这个人的。此人曾经同自己的祖父一起击退过金兵,那次战役之后,祖父战亡,而这个孟常德便被赐了福建都阃。

即使是距离遥远,这位孟老将军还是会在每年年节派仆从送了节礼来。父亲虽然并不多提此人,但是每隔三年,这位老将军回京述职,必来拜会,是以秦媛对此人印象十分深刻。

“这位老将军不是已经致仕了么,怎的会随军到了辽东?”秦媛有些疑惑的问道。

“小秦你竟然识得这位孟老将军?”何冲觉得有些奇怪。

“嗯,听家父提起过。”秦媛这才惊觉自己问的有些莽撞,随意说了个理由,又追问道:“那他又为何领兵追击?这恐怕不是大将军的意思吧。”

“自然不是。”何冲也没再多问,继续说道:“几日前,金人第一次攻城的时候,大将军便与这孟老将军发生了分歧。大将军认为,金人这次攻城仅是个幌子,贸然追击必中埋伏。”

“大将军所说有理啊。”江桐接口道:“这几次那些金兵不过是略一试探便急急退走,一看就有古怪。”

“话虽如此,”何冲再次叹气,道:“可是大将军派出去斥候回来后,皆说金兵退走后并无异样,这便让主张追击的孟老将军得了机会,借题发挥了。”

“他说大将军此来辽东,就是为了彻底把控辽东军,所以才会将原先伯爷的属将换了干净,还将那赵成寻了理由羁押了起来。”

“赵成?”秦媛一愣,这才想起此人,问道:“那赵成可是被大将军抓了?”

“自是抓了。”何冲点头,“还是我陪着咱们将军亲自审的。”

“那,那赵成可说了什么?”秦媛有些迟疑的问道。

“自是说了一些,”何冲也不疑有他,继续说道,“不过还未等得到证实,金人便又攻了来,将军也就不得不先将此事放下。”

“将军本想等到证据确凿了再将此事上报朝廷,谁知那孟常德却借此发难大将军。将军不得已,才将事情说了个明白。本以为那孟老将军会就此打住,谁知道,今日他竟然私自带兵出城了。”

秦媛静默的站立在一旁,不再发问。止戈既然已经将赵成扣押,那么他一定会问出更多事情,那赵成到底是不是通敌之人,他背后究竟还有何人,想必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江桐望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秦媛,开口问道:“那赵成到底招了些什么,是他谋害了忠勇伯吗?”

“此事牵连甚广,我不能跟你们多说,”何冲摇了摇头,“你们只需想想,那赵成不过一介参将,又与伯爷无冤无仇,怎会有此能耐谋害伯爷。”

“也就是说,赵成亦是受人指使?”江桐追问道。

何冲却是摆手不肯再多说,留下一句,“你们好好休息”便离开了营帐。

第三十三章 对峙

到得傍晚时分,一骑快马冲进了义州城,直奔卫司而去。

书房之中,卫康正与几名属将商讨下一步的战略,便有一人冲了进来。

众人不明所以,正欲将此人擒下,便见那人浑身是血的跪倒在地,嘶哑着嗓音说道:“大将军,孟将军等人在西北方三十里处遇伏,万余骑兵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

这几个字一出,整个书房中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中,所有人都怔楞在原地,一时之间,房内落针可闻。

半晌,卫康才缓缓的站起身来,几步上前,扶起那名将士,问道:“你可是孟将军的亲卫?”

“回禀大将军,”那人借力站起,半靠在过来扶他的范丛誉身上,顿了一刻方喘息道:“属下乃是骑兵营一普通小兵,是属下的什长桂武拼着性命为属下杀出了一条血路,命属下回城向大将军报信。”

这小兵说着话,手伸向怀中,掏出一军牌来。那军牌上已经占满了鲜血,已然看不清牌上所写的内容。

卫康颤抖着手接过那军牌,却未看一眼,而是直接示意范丛誉将此人带出好生照料。

待得人送走后,卫康坐回太师椅中,手中握着那块军牌,沉思不语。

沐升看了眼身边皆是垂头丧气的几人,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大将军,这,该如何是好?”

卫康闻言却是一笑,将那军牌轻轻的放置在案几之上,铁制的军牌落在木质的案几上,发出哒的一声响。声音不大,却让人无端感觉心中一紧。

“如何是好?”卫康笑道:“那易九要的恐怕就是这个结果,我大陈本就战马不足,此一役,竟是折损了我万余骑兵。此人果然非同小可,不可轻视。”

“如今的金兵再不可与过去相提,你等万不可再贸然行动了。”卫康长叹一声,终是收了笑容,继续说道:“如今我辽东军受此重创,若是就此贸然攻打金营,那易九必然是已做好了防备。”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等。”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是弄不清卫康的用意,但是几人皆是卫康亲手提拔,是以并无人有异议。

“末将听令。”

卫雍自卫司中出来,何冲与逐海便迎了上来,卫雍正欲上马离去,却听见有人唤他。他回头望去,见田砥正牵着马,快步向他走来。

“田参将。”卫雍随手将缰绳递给逐海,向田砥抱拳。

“卫将军不必多礼,”田砥挥了挥手,“田某有事要请教卫将军,还请借一步说话。”

“田参将太客气了,”卫雍微微抬手示意,二人便缓步向一侧踱去,待到了一处僻静无人处,卫雍方低声问道:“参将有事但说无妨。”

田砥便也不再绕弯子,低声问道:“田某愚钝,并不能完全明白国公爷的做法,还请卫将军指点一二。”

卫雍闻言却毫无神色变化,只淡淡笑道:“田参将太过谦虚了,家父不过是相较普通将领更加谨慎而已。”卫雍声音低沉,反问道:“若今日由参将决策,参将会如何?”

田砥被卫雍问得一愣,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田某岂敢”

卫雍却笑着打断他,说道:“参将不必紧张,末将不过打个比方,参将但说无妨。”

田砥这才略带怒色的回道:“自是要整顿兵马攻那金贼的大营,为我惨死的将士们报仇雪恨了。”

“正是如此。”卫雍点头,“那易九懂兵法,擅观人。只来我大陈一次,便能设出此计,可见此人的确聪慧异常。所以,如此聪慧之人又怎能算不出我军遭伏中计后会怒攻其营呢?”

田砥低头沉思不语,卫雍见他面色仍有迟疑,便继续说道:“参将可想过,那哲别可是领了二十万大军,不过一个骑兵营的普通兵士,哪怕有人相护,又怎会如此轻易的就突围而出呢?”

田砥这才面露恍然,惊道:“卫将军的意思是,那兵士是金人故意放回来给我等报信的?”

“不错。”卫雍颔首,“为的就是激怒我大陈的将士,若是此时父亲下令进攻,前方必有伏;可若是父亲按兵不动,又必会引起部分将士的不满,军心动荡。如此诛心之法,易九此人,的确不能小觑。”

田砥听得此言已是满面愧色:“还好有卫将军提醒,田某险些着了那易九的道。”

“田参将太过客气,”卫雍朗声笑道,“这也是田参将为人正直,信得过家父,才敢有此一问,当是卫某感激不尽才是。”

田砥嘿嘿憨笑两声,道:“田某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算计谋略,只会带兵打仗。承蒙国公爷不弃,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田某自是对国公爷深信不疑。”

两人寒暄几句便各自回营了。

逐海见田砥行远,便低声向卫雍禀道:“将军,卫风回来了。”

卫雍眼神一亮,立刻翻身上马,向着大营疾行而去。

亲卫帐中,小六正上下打量着秦媛二人,略带疑惑的问道:“你二人就是将军新招来的亲兵?”

“在下秦渊。”秦媛抱拳躬身道,“这是江桐。”

江桐闻言也躬身抱拳,那小六却是一改刚才的严肃,咧嘴笑了起来:“甚好甚好,这下亲兵卫里就不是我最小了,老何就不能什么事都指使我来做了。”

其他几人闻言轰然笑开,七嘴八舌的调侃小六。

“瞧你小子这点出息,就知道欺负新人。”

“你就死心吧小六,老何使唤你根本不是因为你最小,而是你最好用。”

秦媛正跟着众人低低的笑起来,眼神扫过营帐门口,却见那帐帘微微一动。原以为是老何与逐海回来了,却是半晌没有人进来,她便也不再多想。

几人正说笑的热闹,就听见何冲自门外咳了两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众人见他进来,一时都静了下来,何冲面色有些不自然的向卫风使了个眼色,说道:“卫风,将军让你去一趟。”

卫风心下疑惑,何冲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卫风困惑的跟着何冲走出营帐,才彻底明白何冲的意思。

只见卫雍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正站立在营帐几步开外,挑眉看着自己。

第三十四章 女子

卫风被卫雍盯得背脊发凉,他偏头看了眼站在身侧的何冲,何冲却将头埋的极低。无奈,卫风硬着头皮迈步上前,抱拳道:“属下见过将军。”

“嗯。”卫雍淡淡的应了一声,狭长的凤目眼角微扬,就这么直直的盯着卫风。

卫风更觉惶恐,忙将头垂的更低,禀道:“属下已将伯爷与大小姐的棺木完好的交到了苏家人手中。”

“嗯。”卫雍仍是浅浅的应了,眼神却从他身上移到那营帐之上。卫风暗暗的松了口气,却不敢擅自起身,只得继续躬身垂首等着。

半晌,卫雍终于收回目光,轻叹一声:“回吧。”便转身离去。

卫风缓缓直起身子,望向卫雍离去的方向。

银月如勾,暗淡的月光洒在地面上,显出浅浅灰败的颜色。卫雍独自一人缓步走在城中的街道上,此时已近亥初,所以街道之上已没有多少行人。

街边有一卖面的小摊,摊主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老汉,因时间已晚,正在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摆在街边的桌椅板凳。

卫雍随意捡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向那老汉招呼到:“老丈,来碗面。”

那老汉原本见天色太晚,回过头刚想招呼一句收摊了,便见桌边坐着的那人,眉眼深邃,面如刀刻,薄唇紧抿,身着一件绣五彩云纹靛蓝色贴里,外罩一件灰色披风,腰间挂着一柄长剑,竟似是军中的将领。

那老汉忙收了脸上不耐的神色,搓着手凑了过来,笑呵呵的说道:“这位军爷,不是小老儿驳您的面子,只是这时候不早了,小老儿若是再不收摊,怕是就要宵禁了。”

卫雍这才看了看四周,方觉时候已晚,遂缓缓起身,向那老汉笑道:“是在下没注意到时辰,让老丈为难了。”

那老汉有些受宠若惊地慌忙摆手,嘴里的话也磕巴的说不完整了:“将军,将军这是哪里的话,这时候尚来得及,不然,不然小老儿给您煮一碗吧。”

“那便有劳老丈了。”卫雍说着微微拱手,坐了下来。

那老汉更是不知所措了,嘴里叨叨着:“将军太客气了。”踉跄着走回那尚未封火的炉子边,将锅中重新注满了汤。

卫雍静坐在桌旁,他并不是觉得饥饿,只是觉得自己腹中,胃中,心中,皆是空空如也,需要要用些什么来填满。

不多时,那锅中便飘出了阵阵香气,那老汉双手捧了一碗面,恭敬的摆在了卫雍的面前,退了下去。

卫雍看着面前的碗,洁白的面,清亮的汤,几粒细碎的葱,如此简单,却又让人感觉十分美好。

举箸,挑起,进食。

面的味道实际上只是一般,不过在这寒冬的夜里,这碗热气腾腾的面,却又显得如此可贵。

卫雍回到营帐的时候,各个伍负责值守的人已然就位了,而亲兵卫今夜负责值守的人恰是秦媛。

秦媛站于卫雍的营帐外,看到他缓缓迈步回来,忙躬身行礼:“将军。”

卫雍只是略略点一点头,便想要越过他进帐,忽的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停步在秦媛身侧,问道:“你是秦渊?”

“正是。”秦媛垂首回道,便听身前那人继续问道:“你那鞭,哪里来的?”

秦媛心下一惊,面上却不显,故作镇定的回道:“回禀将军,此鞭乃是逐海所赠。”

卫雍望着眼前这个少年,他的头低低的垂下,竟是露出一段脖颈来。那颈子纤细雪白,混不像军中的人,倒像是娇养在内宅的闺秀。

卫雍心下一动,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可知那鞭的来历。”

“属下知晓。”秦媛仍旧垂着头,声音也压的更低,“逐海已将此鞭的来历全部告知了属下。”

“既是如此,你还敢用?”卫雍声音低沉,让人听不出情绪。

“属下自是敢用。”秦媛虽是垂着头,却字字铿锵的回道:“此鞭虽是将军手作,可是不管是谁所做,兵器的存在便是为了上阵杀敌。若是因为此为将军所制,属下便无权使用,岂不是违了将军制它的本意。”

“且属下为将军的兵,使用将军的兵器本就是应当,又有何不敢。”

卫雍听了他的话,薄唇轻轻的扬了扬,笑道:“你且抬起头来。”

秦媛闻言,心中略感不安,却又一时想不到什么应对的方法,只得缓缓抬起头来。

卫雍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人,面前的少年眉眼清秀,皮肤白皙,樱唇红润,哪里有半分军中之人的模样。

卫雍眼神缓缓下移,但见少年穿着军中统一发放的粗布短褐,外面罩着一件粗布的棉袄,显得他整个人更加纤细。卫雍的眼神最终定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秦媛自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顿觉背后冷汗涔涔。她自来到止戈身边,就一直惴惴不安,止戈一向心思缜密,自己的身份是迟早会被他发现的。只是,现在,着实太早了。

卫雍淡淡的收回眼神,却不发一语,只望着眼前这少年,或者,应该说是少女。

秦媛下意识的伸手攥紧衣襟,心一横,便单膝跪了下去。

卫雍见到她的动作,微微挑眉,果然是个心思通透的人。语气中却带着些冷意的问道:“秦小旗这是作甚?”

秦媛闻言心下一冷,他如此称呼自己是何用意,面上却仍不动声色的说道:“将军恕罪。”

“哦?秦小旗何罪之有?”

秦媛闻言心中不由升起一团怒火,她从不知晓止戈原还有如此装腔作势的一面。只是现下形势不由人,秦媛也只好按耐住性子,低声道:“属下有事欺瞒将军,还请将军恕罪。”

“原来秦小旗也知道自己如此行为乃是有罪。”卫雍冷笑一声,也不再绕弯子,直言道:“以女子之身潜入军中,你究竟有何目的?”

“将军息怒,还请听属下一言。”秦媛心道果然被他识破了,反而放松了下来,缓缓说道:“小女乃秦百生长女,秦媛。”

“除夕之战,家父战死,军中令家中次丁补袭军职。无奈长兄身患重疾,卧床不起已有数载,又怎能至军中。家母自得了消息便夜夜垂泪,为人子女者,本就该为父母分忧,所以小女只能出此下策,替兄长补替军职。”

第三十五章 人心

卫雍仔细审视着面前的少女,那女子说完那几句话之后便不再言语,只挺直了脊背跪在那里,眼眸虽然低垂,可脸上的表情却很是倔强。

卫雍有些恍然,他仿佛透过这个少女看到了他的瑾儿。若是瑾儿还在,必会说,人,生而不易,姑且饶过吧。

思及此,卫雍不由得轻笑出声。姑且饶过,她饶过了这么多人,苍天可曾饶过她?跪在地上的秦媛听见他的笑声,略带诧异的抬起眼眸,却见眼前的人依旧面容冷硬,仿佛那笑声是她的幻听一般。

“可还有他人知晓此事?”卫雍见她抬头,敛了笑意,冷声问道。

“只江桐一人知晓。”秦媛望他一眼,再次垂下眼睑。

“嗯,如此便好。”卫雍意味不明的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话,转身进了营帐。

秦媛见卫雍进了营帐,才缓缓站起身来,冬夜的冷风吹过,方觉自己背心的衣裳竟是被冷汗浸透了。

秦媛其实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但是,今日的时机着实不对,这才将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今日傍晚,有一伤重之人骑快马进了城。秦媛由此便知晓,出城擒敌的那万余将士,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如此一来,定国公被陷入两难的困境,止戈的情绪自然也不会很好。在这样的前提下,被止戈发现自己身为女子,应是不会被如此轻易放过才是。

究竟是什么让止戈今日如此心软?秦媛有些想不明白,她立在营帐外,望着天边那弯弦月,一时间竟是走了神。

几日过去,定国公仍旧没有任何反应,军中便悄悄的蔓延起一些琐碎的声音。

“你听说了吗,孟老将军带着一万兵马去追击金兵,结果就回来了一个小兵。”

“自是听说了,我还以为大将军要挥军北上,讨伐金贼,为孟老将军报仇呢。”

“报什么仇,那孟老将军本就是抗了大将军之令,私自带兵出城的,得此结果,也只能赖他自己了。”

“话不能这么说,那一万将士可是无辜的,只因为将领之间的矛盾,就这么白白送了性命不成?”

“那又能如何,没听过那句话么,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没能跟个好将领,自然就只能做那垫脚的枯骨了。”

秦媛与江桐自营中巡过,便听到不少将士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见他们走来,便又佯装无事一般的分散开来。

江桐见状咬牙低声道:“这群人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议论将领,就不怕将军处罚么,简直是胆大包天了。”

秦媛闻言淡淡的瞥了那群人一眼,说道:“有句话叫做法不责众,若是要处罚,岂不是全营的人都要罚了?眼下正当战时,正是需要兵士的时期,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的胆大妄为。”

“可也不能就此放任啊。”江桐语气有些急迫,“大将军也不曾出面说明,如此下去,岂不人心惶惶,军心溃散。”

“不会的,”秦媛笑道,“大将军自有成算。”

果然不出秦媛所料,当夜,大将军便召了几位属将共同商议。

亥初一刻,卫雍自卫司骑马而出,径直回了军营,不多时,军营之中便躁动了起来。

秦媛奉命前往卫雍的营帐,她得到卫雍的准许后,掀帘而入,却见室内仅有卫雍一人,不禁一怔。

卫雍见她前来,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

秦媛走到近前,躬身抱拳道:“将军,您召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卫雍闻言并未抬头,而是指了指摆在面前的舆图,说道:“此处距离义州三十里,具斥候回禀,此处为一片荒林。孟老将军等人就是在此处遇伏,进而全军覆没。”

秦媛想那舆图望去,略微思索了一阵,问道:“那金兵的大营距此地有多远?”

卫雍听了她的问话,抬眸望了秦媛一眼,方才笑道:“你果然懂得些排兵布阵之法。”

秦媛此刻却是十分坦然,迎上卫雍的眼神,平静的说道:“自是懂得,否则又怎能入得将军之眼。”

卫雍哼笑一声,声音低沉:“自作聪明的人往往会反被聪明误。”

“属下究竟是不是自作聪明,相信将军自有定论。”秦媛仍旧目光清澈,坦然的直视着卫雍。

卫雍却是浅浅一笑,转向舆图,用手指出另一处说道:“此地便是那哲别的营地,距离那荒林不过十余里,怕是攻哪一处,另一处必会立刻出兵,形成围合之势。”

秦媛身体前倾,将头凑了过去,洗洗看了一会儿,抬头问道:“大将军可是命将军前往偷袭金兵大营?”

卫雍笑意更甚:“正是。”

他低头看了眼位于义州正北方向的金营位置,继续说道:“近日来,大将军刻意未有行动,就是为了迷惑那易九。让他们在那林子里多呆几日,待到人等得懈怠了,再一举出兵杀光那金贼。”

“大将军选择先攻金营,是因为金营位置较近,那林中潜伏的兵士回防所需时间更久?”秦媛见那两地位置,显然荒林的位置要远于营地,若是贸然进攻林地,很容易被金营前来应援的兵截了退路。

“正是如此。”卫雍颔首,“只是我总觉那易九恐怕也会考虑到此事,偷袭恐怕未必会如此顺利。”

“的确。”秦媛看着那两个位置,低声喃喃道:“如此位置,简直就像是在邀请我们去攻打金营。”

“你可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卫雍略略看了她一眼,“若是此次你能谋划成功,我便留了你做我军的军师,如何?”

秦媛闻言一怔,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面前的人。

卫雍也正垂首望着她,二人目光一撞,秦媛心中慌乱,连忙垂下头去,低声道:“属下何德何能”

“所以,我需要你能赢了这次战事。”卫雍声音依旧低沉,话却是掷地有声。

秦媛默默的望了那舆图一眼,手掌紧握成拳,单膝跪地,郑重道:“属下多谢将军,必不会让将军失望。”

“如此甚好。”卫雍略抬了抬手,停顿了一瞬,继续说道:“你毕竟身为女子,如此混在军中毕竟于你名声有碍,若是有一日被他人发现更是会引来杀身之祸。”

“我本不欲留你,但是听何冲说你身手可以,也略通些兵法,是以才愿意让你一试。”

“你且好自为之吧。”

第三十六章 谋略

“秦媛多谢将军。”秦媛再次躬身道谢,见到卫雍示意她站起来,她便缓缓站起身,眼神却仍不离那舆图。

卫雍也不说话,只默默的喝着茶。

良久,秦媛抬起头来,问道:“将军,那荒林附近可有城池或是百姓居住?”

卫雍虽是不太明白为何她有此一问,却仍旧缓缓的摇了摇头道:“这荒林位于兀良哈沙漠边缘,附近并无人烟。”

“如此一来便简单了。”秦媛抬起头来,眼神明亮,缓缓的笑道:“秦某已有了完全之策。”

夜已深,哲别躲藏在树后,心情极度烦躁。

那一日易九诱来了大陈一万骑兵,困在了这荒林之中,被哲别带的兵如同切菜一般收割了个干净。哲别心情大好,当下便要领兵回营,庆贺胜利。

易九却淡淡的说道:“殿下莫急,如今那小兵回去报信了,不出几日,那陈军必会攻我大营。若是殿下兵力悉数屯于大营之中,只怕胜负难料,倒不如殿下继续潜于此地,与大营成守望之势,出其不意的截去陈军的退路,方可大胜。”

哲别听了易九的话,心中大喜,在这林中一趴便是五日,可那陈军却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林中条件艰苦,众多将士潜伏多日仍无所获,心中早已生出了些许的不满,觉得陈兵应是不会再来了,心思也就渐渐懈怠了下来。

林中的金兵已然不似前几日警醒,仔细听来,竟是能听到浅浅的呼声。哲别暗骂一句,便想叫身边的亲卫提醒众人警觉一些。刚起身,就见那荒林边竟是有点点火光闪现。

他忽的站起,却见那火光很快连成了一片,竟是这荒林失火了。

此时正值暮冬,树木枝干因为长期缺水,早已经干枯脆弱,稍有明火很快便能燃成一片。加之冬季东北风呼啸,那火竟然在几息之间便燃到了众人设伏的位置。

此时藏于林中的金兵方才反应过来,嚎叫着拔腿便跑。很快便有金兵逃出了荒林,然而,还未来的及庆幸自己逃离火海,便撞在了早已等在此处的陈兵的刀口上。

若说当日孟老将军带兵在此遇伏,似是被切菜一般,那今日此景,这菜便成了那些金兵。

卫雍骑马立于后方,看着金兵自那林中奔出,还未弄清楚身在何处,便被陈兵一刀了结了性命。

而距此地十里之遥的金兵大营自是看到了那荒林的情景,易九听到兵士的禀报后,立刻出营望向西北方。只见那里火光冲天,竟是点亮了这漆黑的夜空。

易九立刻转身吩咐身侧的阿昌传令,待得大军整顿完毕,易九翻身上马,便向那荒林行去。

怎料出了大营不过半里路,便见到了候在此处的定国公卫康。

易九心下暗叹,自己终究是年轻,不及定国公老谋深算。

“易国师,我们又见面了。”卫康坐于马上,声音浑厚低沉,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国公爷果然智计过人,易某自愧弗如。”易九神色不动,手握缰绳坐于马上,朗声笑道:“此次确是易某技不如人。”

“易国师太过自谦,国师智勇双全,卫某不过侥幸而已。”卫康轻笑道:“国师有句话说的极对,那便是你我二人各为其主,必定无法心平气和的相对而坐。”

这一夜是漫长的一夜,义州城西北方的火燃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光微亮时,方才缓缓熄灭。

卫雍命将士进林搜寻,清点敌军人数。

将士们进了那林中,见那树木被烧的焦黑一片,地面上落着一层厚厚的灰烬。灰烬之中偶尔能看到未来得及逃出的金兵遗骸,那尸身焦黑,根本辨不出身份,将士们只得草草收敛了,再行辨认。

这边卫雍正进行着清点,便有小兵骑快马来报:“卫将军,大将军在金营大捷,杀敌一万,俘获两万,只是,叫那易九跑了。”那小兵说着翻身下马,抱拳道:“大将军命我来问清您这边的情形。”

卫雍点了点头,说道:“这边尚未清点完毕,不确定那哲别是否逃了,你且回去禀了大将军,待我清点完毕自会向大将军禀报。”

那小兵应诺去了,卫雍回过头来,望向身侧的秦媛,笑道:“秦先生此计果然妙极,待得大军回营,我定会对先生论功行赏。”

秦媛闻言忙垂首抱拳,道:“将军言重,为将军分忧本就是属下份内之事。”

卫雍并未接话,只是缓缓回过头,望着那仍然烟雾缭绕的荒林道:“我说过的话,自是会兑现。”

“秦渊多谢将军。”

不多时,何冲走了过来,抱拳禀道:“禀将军,敌军数量已经清点完毕,”何冲脸上带着明显的兴奋之色,“我军共杀敌两万,死于火中的金兵因为实在辨别不出身份,所以并不能确定哲别是否在这其中。”

卫雍点头,身侧的秦媛却开口问道:“可有进入北部的沙漠之中搜寻?”

何冲闻言先是看了看卫雍,见他点头后,才开口说道:“弟兄们倒是在沙漠边缘寻了寻,发现了一些跑不动的伤兵,只是兄弟们没人懂得胡语,所以也问不出什么。”

秦媛略略点头,胡语,她也是不懂的,但这让她想起了韩清原。她微微叹了口气,侧身看向卫雍道:“将军,不如先行将那几名金兵带回义州,城中许是有懂得胡语的兵将。”

她又望了望北边,继续说道:“沙漠环境十分危险,若那哲别真的逃入沙漠之中,我们也不好贸然进入,还是先回城再做打算为好。”

卫雍也随着她的眼神看了眼北方,片刻后收回眼神,说道:“先生所言有理,”说着转向何冲道:“传令下去,回城。”

何冲却被卫雍称呼秦媛的那声先生震得有些失神,心中暗道,这小秦竟然如此了得,连将军都毕恭毕敬的称呼他为先生了。

卫雍见何冲没有反应,冷哼一声:“何冲!”

何冲一个激灵,方才回神,忙躬身道:“属下立刻就去。”说完头也不回的就向着大军方向而去。

秦媛一时觉得何冲的反应有些好笑,忍不住低笑出声,却听见身侧的人冷哼了一声,忙收敛了笑意,抱拳道:“属下失仪。”

卫雍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声音冰冷:“秦媛,你虽为女子,但是你须得记住,在我的军营之中,你与男子是同样的。”

“属下谨记。”

第三十七章 军师

卫雍的万余兵马刚行至义州城门外,便见一兵士骑马而来。那兵士见了卫雍,翻身下马抱拳禀道:“卫将军,大将军有请。”

卫雍颔首,对着身侧的秦媛低语道:“你随我来。”

二人随那兵士一路疾行,不多时便到了卫司门外。卫雍二人下了马,正欲抬步进门,便见远处又有一人骑马而来。

待行到近处,卫雍方看清马上之人,眼神随之冷了下来。他双手抱拳,淡淡道:“陆千户。”

原来那人正是前几日独自出京的锦衣卫千户陆其重。陆其重见了卫雍二人,自马上跃下,抱拳还礼道:“卫将军。”

“不知陆千户不远千里到得辽东,可是有公务在身?”卫雍面色淡淡,声音里却带着些寒意。

陆其重却似丝毫不觉,语气依旧平和:“在下是奉了圣上的旨意来辽东调查忠勇伯兵败一事的,”他抬起眼眸,望向卫雍,“在下得知,忠勇伯手下参将赵成已被卫将军羁押,赵成乃是忠勇伯兵败一事中的重要证人,还望卫将军以大局为重,将此人交予在下。”

卫雍闻言神色却是不动,只轻笑一声,说道:“陆千户客气了,卫某身为大陈的将领,自然要以大局为重。那赵成此刻就在卫司地牢之中,陆千户可随时将人带走。”

“那就多谢卫将军了。”陆其重拱手道谢。

“千户客气。”卫雍收敛了笑意,伸手让道:“千户,请。”

一行三人进了卫康所在的院落,那守院门的兵士见到卫雍后忙抱拳行礼,但在看到卫雍身侧的陆其重时,却是一愣,略带疑惑的望向卫雍,问道:“将军,这位是?”

“你去向父亲通禀一声,就说锦衣卫陆千户来访。”卫雍向他挥了挥手,然后抬手将陆其重让进了院落。

三人行至书房门外,先前通禀的的小兵已经将门扇打开,躬身道:“陆千户,里面请。”

陆其重抬步进了书房,只见卫康端坐在主位之上。他几步上前,躬身向卫康行礼,态度恭谨:“下官陆其重见过国公爷。”

卫康笑着抬抬手,说道:“陆千户客气,请坐。”

陆其重躬身谢过,行至下首一位置坐定。

卫雍略落后半步进入室内,向卫康拱手行礼后便在另一侧落了坐,秦媛便在卫雍后侧站定。

卫康略略打量了秦媛一眼,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陆其重这边,面容温和的笑道:“不知此次陆千户来到这边关之地,所谓何事?”

“下官是奉了圣上之命,特来辽东查清忠勇伯兵败一案的。”陆其重微微躬身,语气郑重:“在下得知,原辽东军参将赵成被卫将军羁押在卫司地牢,所以特来提审此人。”

“陆千户公务在身,卫某自是要全力配合的。”卫康言罢,声音微抬:“来人,将那赵成押来此处。”

门外有人应声而去,陆其重连忙起身行礼道谢:“下官多谢国公爷。”

不多时,便有几名士兵押着一浑身是血的人进了书房。那人身上衣衫尽破,露出皮肤上的道道鞭痕;头发凌乱,将面容遮了个七七八八,让人看不真切。

几名兵士将那人掼于地上,躬身退了出去。卫康瞥了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笑着向陆其重说道:“此人就是赵成。”

陆其重也将目光从那人身上收回,再次向卫康抱拳道:“那下官就将此人带走了,多谢国公爷。”

卫康笑着端茶,招了亲卫将陆其重送了出去。

待得陆其重走后,卫康方转向卫雍,问道:“这便是你说的那秦姓姑娘?”

“正是。”卫雍略一示意,秦媛忙快步上前,福下身去:“小女秦媛,见过大将军。”

卫康并不回话,只是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姑娘。见这姑娘一身普通兵士打扮,身量颇高,虽不似男儿那般,却也比一般女子高出许多。此刻,这女子虽垂了眉眼,看似谦卑,可挺直的脊背却显示出了她的倔强。

卫康不由得叹了口气,也难怪儿子会将此女子留在军中,仅这一身的傲骨,便像极了那已经故去的苏家女孩。

思及此,卫康微敛心神,语气严肃的问道:“我听止戈说,你乃是代兄从军的。”

“正是。”秦媛依旧眼眸低垂,态度恭敬:“因家兄常年卧病在床,身体孱弱,实是无法补替军职,小女子才出此下策,代兄从军。卫将军仁慈,得知小女家中境况,非但没有惩戒小女,反而给了小女立功之机,小女感激不尽。”

“哦?”卫康闻言转向卫雍,问道:“你给了她何种立功的机会?”

卫雍轻笑一声,禀道:“尚未来得及向父亲禀告,昨夜那攻敌之法,并非儿子的主意,而是这秦媛所想。”

“如此说来,你的确是立了大功一件。”卫康听得此话,笑容也带了几分真切,“昨夜一战,金兵折损兵力五万有余,我军却伤亡不足一万。此一役,实在大快人心,你能有此谋划,堪为一军之师。”

“大将军谬赞,”秦媛语气仍然不变,态度依旧不卑不亢,“小女不过略学过几页兵书,昨夜一战本就是班门弄斧,又怎敢担此虚名。”

“哦?”卫康闻言挑眉,下意识的望了自己儿子一眼,虽然仍旧含着笑意,语气却冷了下来:“那你说,我当如何赏你?”

“秦媛替兄入军营,本就是大罪,”秦媛缓缓抬起头,望向上首端坐的定国公,说道,“承蒙将军不弃,未降罪于我,小女本不应再有所求。但是,小女今日为家人斗胆求大将军一事。”

秦媛双膝跪地,伏下身去,一字一顿道:“小女恳求大将军,赦了我家人的罪。好叫我那兄长能名正言顺的寻一名医,早日离了那疾病之苦,也让我娘不再日日担惊受怕,夜夜以泪洗面。”

卫康听得此言,微微愕然,他原本以为这女孩入得军营,又想方设法入了止戈的眼,所求恐怕并不单纯。却没想到,这女子自进屋之后并未看过止戈一眼,态度端正恭谨,而她所求的也不过是家人平安而已。

卫康再次打量了匍匐在地的女孩,轻叹一声,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你所求,本将军准了。”

第三十八章 汪真

陆其重带着赵成自卫司出门后,便直接出了义州城,一路快马加鞭直奔辽东都司而去。

辽东都司位于义州城东侧四百里处,快马而行,一昼夜可到。

陆其重将赵成负于马上,昼夜未歇,于第二日巳时到达了锦衣卫位于辽东的千户所。

千户所中的护卫,自是一早就收到了传信,见到陆其重到来,忙上前抱拳恭敬道:“千户大人安,我们千户大人一早就收到了您要来的信儿,特命小人在此恭候。”

陆其重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将缰绳交予那护卫手中,指了指马背上的人说道:“将此人带下去看好,别叫他死了。”

那人点头应诺,忙牵了马,招呼过几个小厮将那人与马一同带了下去。

那护卫在前面为陆其重领路,竟是直接穿过了前面的衙门,直往后院的家眷居所而去。陆其重心中疑惑,面上却半分不显,只低声向那护卫问道:“左千户大人近来可好?”

那护卫脚步不停,一路向着内院花厅而去,听到陆其重的问话,笑着颔首道:“劳千户大人惦念,我们左大人一向都好。今日得了信儿,知道陆千户您要前来,便在花厅备了薄酒,为您洗尘。”

“左大人实在是客气了。”陆其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宅邸的布置。锦衣卫驻守辽东的左明左千户是土生土长的辽东人,可是他的院落却布置得颇有南方水乡之感,亭台楼阁无一不全。陆其重此时便是沿着彩绘的木质长廊向着后院走去。

到达了花厅,远远便听见室内有人在寒暄招呼,那护卫连忙笑道:“今日有客来拜访我们大人,还望陆千户见谅。”说完他抬高声音,向着室内禀道:“大人,陆千户大人到了。”

室内的人听得这个声音,立刻将门扇推开,只见一个粗眉大眼,肥头大耳,身材肥胖的中年男人举步迎了出来。

那男子见了陆其重,立刻堆满笑意:“陆千户,一路辛苦,快快请进。”说着便侧过身,抬手相邀。

陆其重同样抱拳行礼,道声客气,便提步上前。待进到了厅中,方看到适才那护卫所提到的客。那男子眉目俊秀,笑容儒雅,头上戴着飘巾,身着一件藏蓝色直裰,年纪似有三十上下,正拱手向陆其重躬身行礼。

陆其重略看了眼那男子,便转向左明,问道:“左大人,这位是?”

左明立刻笑着为两人介绍:“这位是晋王府新进的谋士,汪真汪先生。”他又转向汪真,说道:“这位便是陆其重陆千户大人了。”

那汪真听了左明的介绍,再次向陆其重拱手道:“在下见过陆千户大人。”

陆其重听得此人乃晋王府之人,心中已是有了七八分的成算,笑着抬手道:“汪先生客气。”

三人分了主次落了坐,左明才向陆其重道明了汪真的来意:“汪先生此次来辽东乃是奉了王爷的命令,特来拜会陆千户的。”

陆其重闻言只是微微扬了扬唇角:“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千户大人心思通透,自是能明白在下此次辽东之行的目的。”那汪真也不绕弯,竟是对于自己的目的直言不讳,“千户大人是有皇命在身的人,汪某此行自是为了这皇命而来。”

“恕陆某愚钝,汪先生所言,陆某并不十分明白。”陆其重双手置于膝上,眼眸微抬,直视着汪真,“还请汪先生明言。”

汪真却不着急,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为三人斟满酒盅,笑道:“陆千户出京前,可曾见过六殿下?”

“六殿下深居后宫之中,自不是陆某想见便能见到的。”陆其重闻言不为所动,依旧神色淡淡。

“近日来京城天气逐渐转暖,御花园中的湖冰也渐渐化开了。六殿下终究是年幼好动,竟然偷偷的甩了宫人跑去那湖边捉鱼,谁承想,竟是一个不慎掉入了那湖水之中。”

汪真看了眼脸色逐渐变得难看的陆其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虽然救起来的及时,可是六殿下毕竟年幼体弱,自是大病了一场。直到汪某出京之时,那高热,似乎还并未退去。”

陆其重听得此话,脸色铁青,双拳紧握,半晌后方道:“六殿下虽然年幼,却十分懂事守礼,断不会独自一人到那湖边玩耍的。”他声音一顿,双眼似鹰般紧紧凝视着汪真,“定是有人暗中谋害。”

汪真却不惧他,正面迎视着陆其重,颔首笑道:“陆千户说的有理,只是殿下毕竟年幼,今日可以及时救起,谁又能保证,殿下明日依旧无恙呢?”

“若是六殿下真有什么不测,即使抓到了那谋害之人,哪怕是将之千刀万剐,又有何意义呢?”

陆其重闻言沉默不语,身侧的左明与汪真对视一眼,接口说道:“陆千户,汪先生所说不无道理啊,”他看向陆其重,“如今太子得势,深受圣上宠信,想那位置恐难旁落他人。”

“一直以来,太子对于王后谋害季后一事始终深信不疑。所以,若是有朝一日,太子登得大宝,那六殿下”

陆其重仍旧不语,只是暗暗握紧了拳头。汪真见他动作,知晓他已意动,便继续劝道:“燕王殿下的外家永宁侯府林家虽不是什么顶级勋贵,可是如今在辽东掌握二十万兵权的定国公府卫家,却是不能小觑的,那定国公夫人可是永宁侯的胞妹。”

“燕王殿下又一向与太子交好,这等于为太子殿下又添了一大助力。”

陆其重听到此处,终于缓缓开口,问道:“那晋王殿下究竟是何意思?”

“千户大人,如今能够和太子殿下抗衡的,就仅剩下晋王殿下了。”汪真听得他的问话,笑容更盛,“晋王殿下知晓,王后与六皇子是定然不愿太子殿下坐到那位置上的,所以特派我来此地,向千户讨个人情。”

陆其重闻言皱眉,略带些讥讽的问道:“殿下凭什么以为我会卖殿下这个人情。”

汪真也不恼,只继续说道:“若是千户将此案彻查到底,只能是让太子殿下更为得意,那六殿下”

“那若是陆某给殿下这个面子,又当如何?”

汪真听得此话,笑着端起面前的酒杯:“那六殿下自是会安稳无忧,一生顺遂的。”

陆其重望着那酒杯良久,表情变幻莫测。汪真也不急,竟一直端着那酒杯,笑望着他。

良久,陆其重终于端起了面前的杯子,仰头饮尽:“还望殿下信守此诺!”

第三十九章 谋士

从卫司回到军营之后,秦媛便得到了独立的营帐,并脱去了那身灰褐色的短褐,换上了竹青色的素面直裰。

亲兵卫的几人,见秦媛一身文人打扮,皆是好奇不已。小六最为年幼,性格跳脱,围着秦媛转了几圈,疑惑的问道:“怎的一夜不见,小秦就脱了军装,变成先生了?”

几人闻言哈哈大笑,何冲打趣道:“小六你若是羡慕,就跟将军说,你想跟着秦先生学些本事,将军一准儿也会给你准备这么一身。”

小六听了连连摆手:“快饶了我罢,我就是因为不愿意读书,才背着爹娘来投军的。”

小六原是通州人,辽东战事起,朝廷便在民间征兵,这小六心里原就有个建功立业的梦,便背着爹娘投了军。在京郊的大营里磨练了几个月,不想辽东兵败,便被分到了卫雍的军营之中,来了这边关。

何冲见他年纪尚小,便带在身边亲自教着,小六这才混进了亲兵卫中。

秦媛也是听旁人说起过这些的,便笑着说道:“待到得胜回京,你便可以衣锦还乡,昂首挺胸的告诉你爹娘,不读书也是可以出人头地的。”

小六听了这话,脸上瞬时笑开了花:“不愧是秦先生,说话就是比他们那些大老粗好听。”

“瞧这小子,变得多快,这么会子功夫,都就从小秦变成秦先生了。”坐在一旁的卫风哈哈大笑。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恰好逐海掀了帐帘,探进头来,有些纳闷的问道:“你们这是在笑什么?”

“没什么。”秦媛回过身,问道:“海兄有何事?”

逐海这才注意到秦媛的穿着,也是一愣,然后咧嘴笑开:“原来是在笑这个。”他自顾自笑了一阵,方才说道:“将军差我来告诉你一声,说你家里人的事情都已经妥当了,让你不要再惦念了。”

“如此甚好。”秦媛闻言缓缓笑开,“将军现下可在帐中?”

“并未,”逐海看着秦媛的笑颜,一时竟有些失神,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将军去了范将军处。”

“既如此,那便日后待将军得空了,秦某再行道谢吧。”秦媛喃喃道。

几人笑闹了一番,便各自回了。江桐待其余人都出了营帐,才低声开口问道:“将军可是识出了小姐的身份?”

秦媛摇头,笑道:“劳你记挂着,只不过是止戈认出了我女子身份,却并不知我是谁。”

江桐闻言更是焦急:“那你又怎么成了将军的谋士?”

“前夜那一战,是我献计将军,所以将军破例将我留在军中,又怕我在兵营之中身份暴露,所以才聘我为谋。”秦媛语气平和,神态淡然,“如此一来,军中的事情,就只能劳烦江兄了。”

江桐此时才算是放了心,他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什么,问道:“那将军所说的你家中之事?”

“不过是我求大将军赦了我娘和兄长的罪,好叫我大哥不必再东躲西藏,好好请个大夫瞧一瞧病。”

江桐闻言心中一动,抱拳向秦媛深深的弯下腰,说道:“江桐谢过小姐大恩。”

“江兄这是作甚。”秦媛忙伸手扶起江桐,“照顾秦氏母子本就是我份内之事,江兄又何必谢我。”

江桐缓缓起身,眸中似有水光:“媛儿九泉之下,也能心安了。”

待得江桐离去,帐内仅余秦媛一人,她方有空暇将这几十日的事情好好想了一想。

自她入得军营以来,虽常有兵将对于忠勇伯的兵败慨叹不已,但却没有一人能说的清楚兵败的具体情况。

那日听得何冲所言,赵成已被止戈拘禁,且此人已经招了些东西出来。然而止戈却一直未有所动,这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战时紧张,无暇应对,更有可能是背后之人的地位甚高,止戈无权拘问。

还有随赵成一起逃回义州城的那三万将士,由于定国公来到辽东之后,将留存的那八万将士重新进行了整编。是以,秦媛已经完全找不出原来的辽东军了。

但是很显然,止戈的这一万兵马中,并没有原来的辽东军,更多的是战时征集的民兵,所以在军中的那十几日,秦媛并没有任何的收获。

想到这里,秦媛心中有些烦躁,距离她再次醒来,已经一月有余,她却仍旧困在这军中,毫无所获。

她想起父亲曾对她说过的话,难道忠勇伯府真的只是功高震主,兔死狗烹?

秦媛自在帐中,一时叹气,一时皱眉,想得入神,所以并没有发现卫雍走了进来。

卫雍自范丛誉处出来,直接就来了秦媛的营帐。范丛誉从带回来的战俘口中得知,三皇子哲别在前夜那一战中,并未被烧死,而是随着大部分的兵力逃入了沙漠之中。

看着面前女子表情生动,一脸沉思状,竟是丝毫未觉自己的到来。卫雍忍不住皱了眉头,轻轻咳了一声。

秦媛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看见卫雍立于门口,面无表情。

她忙起身行礼道:“秦某不知将军来访,失礼了。”

卫雍并不看她,径直走了进来,在案几前落坐,说道:“卫某此来,是有事要与先生商讨。”

秦媛看他面色如常,方在他对面坐下,轻声问道:“将军所为何事?”

卫雍看了她一眼,再次轻咳一声,说道:“你的家人,我已派人安顿好,也为你那兄长请了名医,你尽可放心了。”

秦媛闻言连忙站起,恭敬行礼道:“此事海兄已转告于我,秦某谢过将军大恩。”说着,她便双膝一弯,跪拜了下去。

卫雍见她行此大礼,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肘,微一用力,将她拉了起来,说道:“你不必如此客气,卫某不过是兑现承诺而已。今日来此,还有其他事情要与你说。”

秦媛起身坐好:“将军请讲。”

“我适才从范将军那里来,范将军身边有谋士略通胡语,便查问了那些从林中带回的金兵。”卫雍略微顿了一顿,看了秦媛一眼,方才说道:“那三皇子哲别,的确是逃入了沙漠之中。”

秦媛闻言缓缓点头:“果然如此。”她低头沉思一刻,抬头望向卫雍,问道:“那胡人可说有多少人随那哲别离去?”

“约有三万。”

“如此说来,在那林中埋伏的仅有五万兵卒。而那易九逃离,带走了近七万人,而之前斥候来禀,哲别是领了二十万大军来攻。”秦媛语带疑惑,望向卫雍,“那么,剩下的那五万兵马,在何处?”

第四十章 诡道

秦媛与卫雍对视一眼,心中皆是隐隐泛起了一丝不安,还未待二人想仔细,便听帐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卫雍立刻起身,大步向外走去,秦媛也急步跟了上去。掀开帐帘,便见一兵骑马而来,到得近前才慌张的从马上滚落下来,踉踉跄跄的跑到卫雍面前,抱拳禀道:“将军,北城门外五里处出现金兵军阵,目测有十万之众。”

卫雍暗道一声,果然如此,便疾步向外走去,边走边问那小兵:“可禀了大将军?”

那小兵自地上爬起,跟在卫雍后面一阵小跑,气喘吁吁的回道:“已经有人去了,还有几个弟兄分别去禀了田参将,沐参将,范将军。”

卫雍嗯了一声,翻身上马,正准备打马而行,便见秦媛也上了马。他心中一阵怪异之感,低喝道:“你跟来做甚?”

“自是要去守城。”秦媛语气坦然。

“胡闹,”卫雍看了眼秦媛,眼里满是不赞成,“你一介弱质”

“将军,”秦媛张口截断卫雍未出口的话,声音暗哑却坚定:“属下也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将军不要以貌取人。”她顿了一顿,声音放低,“况且将军说过,我与其他弟兄并无不同。”

卫雍被她堵的无话可说,只冷冷的回望了她一眼,扔下一句:“随你。”便打马而去。

秦媛也没有半分犹豫,挥鞭便向着北城门飞驰而去。

到得城门后,卫雍见秦媛果然跟了过来,便不再多说,径直向着城墙上登去。

登楼远望,果见北方不远处,大批的金兵结阵而来。

不多时,范丛誉,田砥等人均到了城门处,看到远处那无边无际的军阵,心中震惊。范丛誉忍不住喃喃道:“分明是刚经历了一场败仗,那金兵为何能如此迅速的再次组织攻城?”

“范将军难道没有算出来么?”一旁的秦媛声音冷静,“那易九藏了五万的兵力,为的就是趁我等大胜松懈之时,攻我不备。”

“竟有此事!”范丛誉显然没有想这么多,惊讶的脱口喊道:“这易九果然狡猾。”

“兵者,诡道也。行军打仗本就是将领相互之间的心思较量,那易九果然不是凡人。”卫雍冷冷的接口说道:“如今此势,我等还是尽快整顿兵力,等待大将军的指示吧。”

众人皆点头称是,转头欲走,却见定国公卫康已经缓步走了上来。

几人忙躬身行礼,卫康却是稍一摆手,望了眼天际那随风摇动的战旗,叹道:“易九此人果然不简单,如此劣势仍能够迅速翻转,此人才智不凡。”

言罢他转向众位将领,说道:“如今大敌当前,诸位当迅速集结将士至城门处设防。”他转向卫雍,“前夜你那营中将士着实辛苦了,今日就不用出城迎敌了。”

说罢,他转向沐升:“沐参将前夜留守义州,将士精力应当相对充沛,今日,便由你来出城迎战吧。”

沐升拱手称是,下了城墙。

卫康看了城内乱中有序,排阵布防的将士们一眼,叹道:“前夜一战,将士们着实辛苦,可是大敌当前,我们不得不打起精神努力抗敌了。”

“是。”

卫康很快布阵完成,由沐升率三万兵士出城迎击,卫雍、范丛誉、田砥二人各领两万人守东、西、南三侧城门,卫康亲领十万大军坐镇北门迎敌。

秦媛随着卫雍一同去了东门值守,敌军的主攻位置是北门,所以其他城门相对轻松。卫雍站在城墙之上回望北门的位置,神情冷峻。

秦媛则是在凝神思索,金兵看似来势汹汹,但是人数上其实并不占优势,此战依旧难以取胜。那么,他们如此声势浩大的来攻打义州北门,是为了什么,或者说,是为了掩盖什么?

秦媛抬头望向东边,只见天际处一条长河似银练一般横跨南北,秦媛一怔,那是辽河。

她猛然想起,当日她北上,是经由广宁出城去往兀良。广宁位于辽河东岸,所以当日他们一路北上便到了兀良。

而义州位于辽河西岸,若要从此地去兀良,须得过那几丈宽的辽河水。然而此时正值隆冬,冰层奇厚,跑马走车皆不成问题,所以他们过辽河去往广宁之时,亦是直接踏冰而过。

若是那消失的五万金兵藏于兀良,那么这一夜步兵缓缓踏冰渡河,待得骑兵攻打北门之时,那步兵也就能抵达义州东门了。

好一个声东击西!

若今日守城的不是定国公,定会将全部兵力集中在北门迎敌,进而其他城门守将空虚,他们便可趁此机会,一举攻破。

好一个易九!

秦媛想通之后,忙躬身向卫雍禀道:“将军,秦某有要事相报。”

卫雍眼神未动,依旧遥视北方,手随意的挥了挥,示意她有话直说。

秦媛并未在意他的态度,只是将声音稍稍提高,说道:“将军,北门的金兵恐怕只是障眼法,金兵真正的目的,恐怕是想要趁大军主力集中在北门,进而攻打义州东门。”

果然,卫雍听了她的话,神色一变,连忙转过身来,问道:“先生此话何讲。”

“在下也仅仅是推断,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秦媛说着,将眼光望向远处,果然见有兵阵向着东门缓缓推移。

卫雍注意到秦媛的眼神,也向那东北方向望去,自是也看到了那金兵的方阵,脸色一寒,冷笑道:“这易九果然好手段。”

秦媛颔首:“这恐怕就是消失的那五万兵士。”然后转向卫雍,说道:“那金兵到得此处尚需些时辰,此处兵力着实不足,将军还是快些向大将军禀明此事才好。”

卫雍连连点头,抬手招过候在一旁的何冲,简单交代了几句,何冲急忙掉头离去。

秦媛看何冲骑马疾行,很快不见了身影,这才缓缓的舒出一口气,转向卫雍,抱拳道:“将军,如何布阵,下令吧。”

卫雍深深望了拱手行礼的秦媛一眼,脸上的笑意似有若无:“先生果然智计过人,若是能平安守得此门,我定会在大将军面前为先生邀功请赏。”

第四十一章 混战

此时北城门处战事正酣,卫康立于城门之上,看到金兵的攻势并没有想像中勇猛,心下有些狐疑。他望向骑马静立于大军后方的易九,易九表情一派淡然,顿觉事有蹊跷,正待找了亲兵过来询问一二,便见何冲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大将军,卫将军命属下前来禀报大将军,东门外出现金兵攻城,人数约五万有余。”何冲来到近前,未等气息平稳便急急禀道。

卫康闻言一怔,急问道:“现下东门战况如何?”

何冲摇头:“刚发现金兵行迹将军便谴了属下来回禀大将军,想来此时应是已经开战了。”

卫康再次回首望向远处的易九,叹道:“此人果然谋略过人,不可小觑啊。”言罢,他回转过身,命道:“城下有两万待命将士,你且将他们带去东门支援。”

何冲躬身应诺,转身便下了城楼。

卫康站在城墙上又细想了一刻,招过亲兵吩咐道:“你立刻去南门通知范将军,让他率那两万兵即刻支援东门。”

那小兵应诺快步去了,卫康方缓缓叹出一口气,易九此招实在毒辣。若不是自己顾及卫雍兵马困乏,那东门恐怕都不会有将领镇守,好险好险。

此刻义州城东门外,金兵的五万兵卒已经逼近城墙之下,卫雍看着缓缓推进的金人步兵,深吸了一口气,长喝一声:“放箭!”

一声令下,万千箭矢带着破空之音呼啸而去,而城墙下的兵士似是早有防备,纷纷立起木盾,挡住了这一波攻势。

卫雍却是不急,看了眼下方,冷哼一声,继续发令:“火攻!”

众将得令,立刻在箭头之上裹了油布,点燃后射了出去。一时间漫天火光飞射而下,似流星一般落入敌阵之中。

金兵被这波火箭攻势绊住了脚步,木盾不易燃烧,那火却燃着了部分士兵的衣服头发,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这五万兵的将领乃是易九那仆从阿昌,他见东城门似是早有防备,便不再缓缓前行,抬手令下:“攻城!”

金兵听得此令,不再压低身子前行,而是开始往城墙下急奔而去,后面更有金兵搬来一人合抱粗细的巨木,准备撞门。

一架架云梯沿着城墙直立而起,城墙上的将士立刻做出防备,将那云梯推落下去。

战事一时僵持,不断有金兵自城墙跌落,那阿昌心中似是急了,挥手让众人搬起那原木,开始撞门。

咚,咚,咚。

城墙内的将士用身躯死命的抵住城门,勉强能顶住外面的攻势,可那城门却仍是被撞的摇摇欲坠。

秦媛挥出手中长鞭,转身对着卫雍喊道:“如此下去不行,我方人困马乏,对方却是有备而来,须得想个法子才是。”

卫雍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只见何冲领着万名骑兵沿着主路冲了过来,卫雍见此情景,心中大喜,忙对着守卫城门的众将士高声喊道:“开城门,出城迎敌!”

众将士听得此令,便不再抵住城门,而是将城门缓缓打开。

外面攻城的胡人似是被陈军这一举动惊住了,竟是一时没有反应,只听得将领阿昌在后面大喝一声:“攻城!”一众金兵才算回过神来,扔下原木便向门内冲杀了进去。

金兵似潮涌一般冲进东城门,却还未来的及走出数百米,就被疾行而来的万骑骑兵碾轧了过去。

何冲骑马向那金兵踏了过去,两刀便砍了四五个胡人,他大喝一声,扬刀怒吼:“杀!”

后面万人同呼:“杀!杀!杀!”

秦媛看到刚刚似潮水一般涌进的金兵,此刻又如潮水一般的向后退去,心下稍定,缓缓笑道:“总算是赶上了。”

卫雍也是长长的松了口气,叹道:“终是赶上了。”

秦媛望向城门之外,眉头又忍不住皱了起来,扬声道:“将军,那些胡人似是要结阵。”

卫雍也望向战场,只见那金兵自城门中退出后,似是听了将领的指挥,从一开始的慌乱,变为有序的排列结阵。

很快,阵型便显现了出来。重盾在前,步兵藏于重盾之后,以长矛攻击骑兵,此阵虽然不如辽东军常用的车轮阵杀伤力大,但是还是在一定的程度上压制了骑兵的行进。

秦媛眉头紧锁,喃喃道:“此阵仿照的是我辽东军的车轮阵,骑兵恐怕会行动受阻,将军,需得要步兵增援才是。”

卫雍此刻也是脸色铁青,他嗯了一声,望了眼身后众将,却迟迟没有发令。

秦媛也回过头,只见城内的兵士皆是疲态尽显,此时冲出城去,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她抬起头望向城内,心中暗暗焦急,为何仅有这万余的骑兵来援,难道北门的战事也不顺利?

北门的战事的确不十分顺利。

卫康看着城门外惨烈的战况,心中也有些不安,这易九究竟是何许人也,竟能让那些胡人懂得了布阵,还造出了弩车。

那弩车体型并不十分大,所以并不笨重,移动速度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迅速。一排六枝长矛,一齐发射,射程极远,有些甚至可以飞跃到城墙之上。

那弩箭力道极大,瞬间便能将人射个对穿。眼下已有千余将士丧命在这弩车之下了。

卫康心中焦急,召来身边的亲卫,附耳吩咐了几句,那小兵拱手离去。

东门这边,范丛誉带领着一万骑兵先行赶到,二话不说便冲杀了出去。他带着亲卫率先冲进了那金兵的阵营之中,不多时便将那阵踏出了一个缺口。

陈兵见此,士气大涨,呼喝着举刀踏入金兵之中。那些金兵毕竟是初学此阵,见得阵形被破,便全数散乱开来,再难成形。而范丛誉与何冲便借此机会大力砍杀起来。

骑兵杀入敌阵之时,从北门来援的万余步兵也赶到了东门,大军在东门前整齐肃立,等待军令。卫雍此时才缓缓绽开笑容,望向身侧的秦媛道:“如此,便可以了吧。”

秦媛也随着他的笑缓缓笑开:“如此便可以了。”

城外,阿昌见陈军骑兵越战越勇,心中虽是不服,但想起出兵前公子交代他若是不敌,速速退走的话,终是忍不住大喝一声:“退!”

这一声令下,金兵便开始缓慢回撤,怎奈陈兵杀意正浓,竟是一时无法走脱。

此时阿昌才真正急了起来,扬声喊道:“撤退,撤退!”

而此时站在城墙上的卫雍二人才算真正放下心来,正欲说些什么,就听见城内有马疾行而来,马上之人边行边喊:“将军,北城门危!”

第四十二章 火炮

卫雍一惊,忙厉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且说仔细些!”

那小兵滚下马来,几步便跑上了城墙,跪地禀道:“将军,大将军命属下来请秦先生到北门,北门战况惨烈,请先生寻良策对敌。”

秦媛心下疑惑,问道:“那北门现下是何状况?”

那小兵抬头望向秦媛,心中疑惑,他此前并未听过这位秦先生的名号,不知为何大将军会在此紧要时刻来请此人,听得秦媛的问话,老实的回道:“那胡人竟是做出了弩车,我方战将死伤惨重。”

秦媛闻言立刻向卫雍抱拳道:“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卫雍颔首,道:“待到这边战事了了,我便派何冲带那万余骑兵回援。”

秦媛不再多言,转身便快步走下了城楼。

义州城虽然地处边关,城中面积却是不小。秦媛与那小兵骑了快马,从城中小路一路穿梭,也行了近半个时辰才远远看到北门高耸的城墙。

秦媛行到城门处,纵身跃下便冲上了城楼。城门外战事正是酣畅,金兵以弩车在后方开路,前面的步兵正在缓慢的向着城门推进。而城外迎战的沐参将似乎也寻到了些对付弩车的方法,令步兵举重盾前行。

然而那弩车设计的竟是十分轻巧,可以随意改变射击的方向,陈军虽有重盾防护,仍是有不少兵士丧命在弩箭之下。

秦媛行到卫康身后,抱拳躬身道:“大将军。”

卫康听到她的声音,并未转身,只是略略点了点头,声音低沉的问道:“先生可有良策?”

秦媛也不废话,直直的看着城外的战况,半晌方道:“金贼那弩车的确异常厉害,仅靠人力恐怕难以突破,大将军何不用火炮?”

卫康轻笑一声,缓缓回过头来,看着秦媛,神情却带着几分冷意:“秦先生果然博学,竟然都知道我辽东军内有火炮。”

秦媛闻言却是面露疑惑,问道:“守城军户皆知此事,属下自然也听家父提起过,怎的将军竟然不知?”

卫康闻言面色瞬间变得难看,他冷笑两声,哼道:“好,好得很,众兵皆知之事,那孙备倒当作机密一般,竟是丝毫不让我知晓。”

秦媛一惊,急问道:“孙指挥使竟是没有告知大将军此事?”

“自是没有,”卫康语气中隐含怒气,“来人,请火炮。”

“属下带领众将前往。”秦媛欠了欠身,转身领着一众将士下了城墙。

秦媛亲领了一众将士进了武器库,进去后便傻了眼,武器库中竟真的没有那火炮。

秦媛愣在原地,细细回想父亲与自己说过的话。父亲曾经跟他说起过与金兵交战时候的情形,说他曾经就在这义州城用火炮轰过金兵的营帐。

此事虽然离现在时间已久,可是火炮这种重兵器不会经常使用,也就不会轻易移出武器库,怎的现在却不在?

秦媛心中略感慌乱,她四下打量,围着武器库细细的走了一圈,终是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地库的入口。

地库的出口并没有上锁,石板上有一个铜质的拉手。秦媛招呼几名将士,一同将那石板拉了起来。

地库开口约有五尺见方,其间有石板铺就的台阶延伸至地库内部,石阶宽度可容一人上下。秦媛随手点燃了一盏气死风灯,缓缓的顺着那石阶进入了地下。

前行不过二十余步,便到了地库底部,秦媛抬高手中的灯盏,四下打量了一下,果然看到地库内侧,整整齐齐的排着七八门大碗口的铜制火炮。

而另一侧则放着十多个竹筐,里面满满的码着各种弹药,秦媛走上去细细辨认了下,惊喜的发现,竟然有三四筐中是爆炸弹。再往里走便是几口木箱,秦媛尚未走进便闻到了浓烈的黑火药的味道,心知那必定是填充所需的火药了。

秦媛没有过多的停留,招呼了众将士,小心翼翼的将那几门铜炮抬了出来,又搬了几箱黑火,几筐铁弹,便直奔北城门而去。

卫康见众人果然带了火炮回来,心下大定,脸上的神色稍安,问道:“这火炮自哪里寻得?”

秦媛拱手行礼道:“属下曾听家父提起过,十几年前,忠勇伯曾用火炮击退过金兵,进了那武器库却不见火炮。仔细查看了一番,方才发现,武器库西南角落里,有一地库,那火炮便是存放在了那里。”

卫康闻言微微颔首:“那就难怪那孙备不知此事了,他到此处就任不过五年而已。”卫康说罢,笑着转向秦媛道:“这次多亏先生提醒了。”

秦媛拱手提醒道:“大将军还需提醒弟兄们,火炮威力大,未免误伤,还要让将士们尽量向后方那弩车方向攻打。”

卫康点头称是,招呼过身侧的亲兵,吩咐道:“你且去请了原辽东军火器营的老兵来。”

秦媛闻言心中一惊,语气却淡然的问道:“大将军军中还有原来辽东军的老兵么?”

“自是有的。”卫康语气感慨,“原来的辽东军剩余近八万兵,在我等赶来辽东之前,因守城战亡近四成,剩下的那几万人我便将他们悉数收整重编,由我亲领。”

秦媛默默点头,不再多问。

不多时,几十名老兵便随着那亲兵上了城楼,见了那些铜炮皆是面带喜色,爱不释手。不多时便摆好了架势,将火药填充完毕。

卫康笑着向几人挥手道:“为伯爷报仇的时刻到了。”

那几人收敛了笑意,目光灼灼的望着卫康,高声应道:“是!”

易九骑马立于战场后方,面带惬意的观看着战场上的厮杀,口中喃喃道:“大陈的将领也不过如此嘛,不过几架弩车便没了还手之力,若是我将那投石战车之类全数做出来,岂不是轻易就能踏进中原去了。”

哪知他话音刚落,便听轰一声巨响,不远处的一架弩车被炸了个粉碎,周围的士兵更是被震的东倒西歪。

易九的马也收到了惊吓,高高扬起前蹄,他拉紧缰绳,好一会儿才将马安抚住,谁知,紧接着又是几声巨大的爆炸声在身侧炸开。

易九眯起眼睛向远处的城墙望去,这才看见,义州城墙上架起了几门火炮,有几架正是对准了自己的位置。

易九顾不得其他,忙拉起缰绳,调转马头,向后方奔去,刚跑出不过十余丈,便听得身后轰隆一声。

易九被震的险些从马上滚落,回头望向自己的兵,显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得已,长叹一声,扬声喊道:“退!”

第四十三章 犒赏

金兵本被火炮轰得晕了头,再听首领一声退,更是彻底失了斗志,潮水一般的向着来路退去。

卫康望着退去的金兵,脸上终于扬起了轻松的笑意,终于想起东门的战事,问道:“止戈那边可还好?”

秦媛抱拳回道:“属下来时,将军那里已经掌握了胜局,此时怕是早已收兵了。”

“好,好,好。”卫康心中大定,一连道出三个好字,笑声更是舒畅:“今日此战,多亏有先生在。”

秦媛神色淡然,笑道:“属下不过是沾了家父的光,今日能够得胜,还是仰仗诸位将士奋勇杀敌。”

“我辽东军果然都是铁血男儿!”卫康哈哈笑道,侧头对身边的亲兵说道:“你且传令下去,叫军中的伙夫杀上它几十头羊,今晚本将军要犒赏大军!”

那亲兵听得满脸笑意,忙道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秦媛闻言也笑道:“大将军仁厚,众将能得大将军领导,实乃三生有幸。”

卫康闻言却是缓缓敛了笑意,摆手道:“若说仁厚,当属忠勇伯爷。当年伯爷在辽东可是曾被辽东百姓奉为神祇,三岁小儿皆知忠勇伯爷是辽东的守护神。”话到此处,卫康神色略显落寞,“我不过学得伯爷的一鳞半角,算不得什么。”

秦媛听他提起苏潜,心中更是酸楚,一时间竟是有些哽咽:“的确,辽东百姓人人皆知忠勇伯爷,只可惜”

“你这娃娃亦是十分的不简单,”卫康声音一扬,笑道:“我于国公府韬光养晦三十载,如今上得战场,方知自己所学不过是纸上谈兵。你却能次次算准那易九的心思,着实厉害啊。”

秦媛闻言忙抱拳躬下身去:“大将军实在是折煞属下了,属下不过是一介普通军户,随着家父读过几页兵法,属下能够得胜实属侥幸,当不得大将军如此盛赞。”

“哎,你不必如此谦虚,”卫康笑容更甚,“天分此事乃是天赐,旁人羡慕不得。只是你须得谨记,此时身处辽东,我父子尚能护你周全,若是有朝一日你入得京城,便要懂得收敛了。”

秦媛听得此话,心中泛起了阵阵暖意,竟是烘得眼角发涩。她吸了吸鼻子,忍下那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俯下身去,一字一顿的回道:“属下多谢大将军教诲。”

当夜,义州城内灯火通明,各军营地纷纷燃起巨大的篝火,篝火上架着整只的羊,欢声笑语更是充斥了整座城池。

秦媛随着卫雍来到卫司,大将军在这里犒赏诸位将领。

他二人进入厅堂之时,正见到那卫指挥使孙备,弓着身子正向大将军请罪:“大将军,下官是真的不知道这义州竟然有火炮,若是知晓,定然会告知大将军才是啊。”

卫康却不甚在意的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此事不必再提,你且将那些东西收好便是。”

那孙备听得此话,连连点头称是。卫康见他仍是一脸的小心翼翼,便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且下去吧,今日之事勿需再提了。”

孙备忙称是告退,行到门口见到卫雍与秦媛,忙抱拳道:“卫将军安好。”

卫雍乃行伍出身,并无官品,忙侧身躲开,抱拳行礼道:“孙大人安好,眼下酒席已备好,孙大人不留下来喝两杯?”

孙备满脸堆笑,他虽有三品指挥使之位,但是地方官员又怎能和京城勋贵相提并论,所以他对卫雍的态度十分热情:“卫将军说笑了,今日本就是大将军犒赏诸位有功之臣,下官就不在此扰了诸位的雅兴了。”

卫雍也不多留,二人相互拱了拱手便错身而过。

进得厅堂,其余众将尚未来到,卫雍便同秦媛坐在了最末的位置,同卫康闲话。

“今日还好有秦先生提醒,才能及时发现敌军,没能让那易九的奸计得逞。”卫雍落座后便笑着对卫康说道。

卫康笑着望向秦媛,说道:“如此说来,今日能够得胜,全要仰仗先生了。”

秦媛忙起身行礼道:“大将军说笑了,属下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功夫,真正有功的是几位冒险出城迎敌的将军。”

“秦先生说话就是好听。”秦媛话音刚落,便听见院里传来一声豪放的笑声。众人循声向外望去,只见范丛誉哈哈笑着从外面大步行来。

“范将军。”秦媛忙向范丛誉行礼,范丛誉哈哈一笑,说道:“秦先生不必多礼。”说罢便转向卫康,抱拳行礼道:“大将军说的有理,今日一战,秦先生当记首功。”

秦媛越发觉得不好意思,连连躬身道:“范将军言重了。”

范丛誉是实实在在的武夫,斗大的字识不得几个,听得秦媛话,却是敛了笑容,佯装怒意道:“你这小子,恁的不实在,有功就是有功,如此谦虚做甚。”

此时又听得院外传来哈哈大笑之声,几人向外望去,正是田砥、沐升二人到了。

众人一番行礼,坐定之后,沐升便接着刚才的话说道:“今日之战,我帐下的那些将士是吃足了那弩车的亏,多亏了秦先生找来火炮,替我那些枉死的弟兄报了仇。”说着他端起酒杯,举向秦媛,“我敬先生一杯。”

秦媛也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心中却有些踟蹰,她不会饮酒,可是如此境地又不能不饮。

正当她犹豫不决之时,身侧的卫雍却缓缓开口道:“先生身有旧疾,不宜饮酒,我代她饮了此杯。”说罢便一个仰首,饮尽了杯中的烈酒。

其他几人见此情景,便不再为难秦媛,反而将矛头转向了卫雍。

田砥率先举杯说道:“今日我守那西门,没有为诸位出力,我先自罚一杯。”说着将酒饮尽,自己端起那酒壶满上,继续说道:“这下一杯,我敬卫将军。”

他说着转向卫雍,朗声说道:“田某曾认为,卫小将军不过是借着家世,才能得此职位。经此一役,卫小将军着实叫田某刮目相看,田某还请卫将军海涵。”

卫雍端起面前的酒杯,略举了举,道了句“田参将客气。”便仰头饮尽。

一向与卫雍交好的范丛誉也顺势举起杯,笑呵呵的打算说些什么,却被卫雍一个眼刀飞过,讪讪地放了杯子,一脸郁卒。

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直至亥初才纷纷骑马各自回去。

第四十四章 梦境

卫雍与秦媛二人出了卫司,卫雍似是有些酒意,并未骑马,而是缓缓牵马而行。秦媛见他如此,便也牵了马跟在了他的身后。

因为今日大胜,义州城中便免了宵禁,此时虽然已近亥时,街上仍是灯火通明,人声嚷嚷。

二人牵了马绕过这略微繁华的一段街市,踏着月色沿城墙缓缓向前行进。

城墙边有职守的兵丁,见了二人皆是恭敬行礼,卫雍却似未曾听到一般,竟是理也不理的便直往前走。秦媛在后面看得有些好笑,止戈今日,怕是真的有些醉了。

二人就这么走了大半个时辰,城中的喧闹也逐渐歇了。秦媛见卫雍仍是脚步不停,继续沿着城墙前行,几步追上前去,问道:“将军,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回营吧。”

卫雍听到她的声音,猛的回过头来,眼神依旧锐利,但却盯了她许久,方才恍然道:“原来你还在啊。”

秦媛听到此话,登时哭笑不得,原以为他只是有些醉意,如今看来,竟是彻底醉了。

她轻笑一声,拱手道:“是,属下看将军有些酒意,便一直跟着。”她抬起头来望向面前虽神色淡淡,却脸颊微红的男子,忍住笑意说道:“此时时辰已晚,将军还是早些回营为好。”

卫雍又仔细看了面前的人半晌,才缓缓的点了点头,然而他转过身去,竟是又牵着马继续向前走。

秦媛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还好这附近没有守卫的兵士,否则让他们见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卫将军,竟有如此呆憨的模样,岂不是要惊掉了眼珠子去。

前面的卫雍听到她的笑声,竟然停下了脚步,略带疑惑的回头望向她。

秦媛轻笑着走上前去,拉住他的衣袖,像过去那般轻唤道:“二哥哥,天色不早了,要快点回去休息了。”

卫雍听得这话竟是一怔,片刻后脸上疑惑之色更甚,眼神也不似方才那般锐利,倒是带了些懵懂之意:“瑾儿?”

秦媛微微一顿,拉住他衣袖的手紧了紧,轻轻的嗯了一声。她知道,止戈虽酒量不差,但是一旦醉酒便喜欢四处游走,醒来后却又不记得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就让自己稍稍放肆这一次吧,她再次拉了拉卫雍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二哥哥,你该早点”

话未说完,便觉得一只大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臂,那手臂轻轻一带,自己便一个踉跄,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卫雍的紧紧的抱住眼前的人,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中瑾儿依旧娇俏可人,语带调侃的叫他二哥哥。他将头埋在那人的颈窝之中,只感觉怀中之人柔软温热,竟似真实一般。

秦媛感觉那手似铁一般紧箍着自己的腰身,竟是有些喘不上气。但是她不忍心推开,她不忍心一再的伤害这个男人。

卫雍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营帐里。他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头,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身侧候着的逐海立刻端了杯茶过来,说道:“将军,已经辰初一刻了。”

卫雍闻言,微微皱了皱眉,竟是如此晚了。昨夜他又梦见了瑾儿,梦见瑾儿叫他二哥哥。那梦如此美好,竟叫人不愿醒来。

“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卫雍将茶一饮而尽,将茶杯递还给逐海。他捏了捏眉心,感觉头一阵痛过一阵,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从卫司回的营帐了。

“将军昨夜有些醉了。”逐海接过茶杯,笑道:“属下见已近子时了,您与秦先生居然还没有回来,便去卫司寻您。那卫司的将士却说您早就回了,属下想着您可能是喝的有些多,便沿着城墙寻您。”

逐海顿了一顿,似是在忍笑一般,片刻后方继续说道:“属下行到东门附近才看到您和秦先生。您那个时候已经昏睡了过去,秦先生又个子小,虽是尽力架着您,却是被您压的一步三晃的。”

逐海想起昨夜的情形就忍不住发笑,他家将军醉酒后的样子他是清楚的。将军醉了酒,最初就像是正常人一般,只是不与人说话,径直往前走,待到酒力散的差不多了,便倒头睡去。

秦先生哪里知道这许多,估计一开始只是以为将军想要走走,便跟在后面一路的走,结果见到将军倒头睡了,才慌了手脚。逐海觉得,昨夜秦先生看自己的眼神,宛若见到天神一般,满脸放光。

卫雍听到昨夜是逐海将自己送回的营帐,心中顿觉松快许多。还好不是那秦媛将自己送回,若是她送自己回来,恐怕就不太好了。

“下次若是再有此事,你同我前去。”免得再发生类似的情况。

逐海闻言终是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声音刚起,顿觉将军眼神凛冽的扫了过来,他忙收敛了神色,正色道:“是,将军。”

秦媛这边却是难得的睡了个好觉。昨夜闹的太晚,将士们皆没有以往起得早,是以今日营中,直至卯末还是静悄悄的。

想起昨夜,秦媛忍不住苦笑,本以为止戈会如从前一般,听到她叫二哥哥,便什么都会按照她说的去做。哪可知,那厮竟抱着她直接睡了过去。

还好逐海知晓他的习惯,沿着城墙找来,否则昨夜二人非得冻死在城墙脚下不可。

日后若是还有此种应酬,还是让逐海陪他去罢,自己是绝对不会再以身犯险了。

经过昨日那惨烈的一战,双方兵力都折损了不少,想必近期内,这义州城是不会再有战事发生了。

秦媛轻轻笑了起来,如此也好,这样城中的将士便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果然,这一战之后,平静了很多天。

大将军担心敌军再次如前回般出其不意的突袭,便一连派出几批斥候前去探寻。

得到的结果令众将终于放下心来。

那易九为了找寻逃入沙漠之中的三皇子哲别,不得不将大军的营帐后退了三十里。如此一来,义州城的百姓便可以安享一段太平日子里。

这一日,秦媛被卫雍找到帐中,说是有要事相商。

秦媛掀帘进入帐内,便见何冲与逐海也在,她拱一拱手,问道:“不知将军召属下前来有何要事?”

卫雍却不答,反问道:“先生可知赵成之事?”

秦媛侧头看了看何冲,见他神色如常,便平静的答道:“听何冲说起过一些,不知将军因何提起此事?”

“那赵成,死了。”

第四十五章 中断

秦媛听得此话面露惊异:“那赵成不是被陆千户带走了?”

卫雍缓缓颔首,冷笑道:“刚刚从辽东的锦衣卫千户所传过来的消息,说是那赵成在牢中患了鼠疫,不治身亡了。”

“鼠疫?”秦媛也不由得冷笑道:“还真是个百试不爽的好法子。”

卫雍并未接话,而是示意他们三人坐下。待得三人落座后,方缓缓说道:“还有一事,你尚且不知,那赵成被陆其重带走之前,是已经全部都招了的。”

“我听何冲提起过此事,但是具体招了什么,何冲并未说。”秦媛执起一旁的茶壶,为几人满上茶盏。

一旁的何冲忙解释道:“是,当时属下觉得事情尚未查清,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卫雍缓缓摆手,并不追究,而是继续说道:“你可知那赵成说是谁指使他的?”

秦媛端茶的动作一顿,片刻后方轻轻摇头道:“不知。”

“他说是那辽东都阃庞海指使他的,但是他只说庞海命他鼓动子诚去金营偷袭,其他事情他一概不知。”卫雍语气平淡,让人摸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秦媛听他提起长兄,心中更是酸楚,她端起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好一会儿才问道:“将军认为,那赵成是在撒谎?”

“此事多有蹊跷,我也是毫无头绪。”卫雍眉头微蹙,“我本想求父亲召那庞海来问上一问,哪知恰在此时,那金部又来作妖,此事便就此放了下来。”

“我本想着,那陆其重虽算不得什么好人,但是对于伯爷,他一向是敬重有加,断不会在此事上做什么手脚。”卫雍自嘲的一笑道:“谁知,今日一早,那辽东都司也传来了消息,说那庞海,竟是畏罪自尽了。”

“什么?”秦媛一惊,不由脱口喊道:“竟然自尽了?那他可说了什么?”

“这就不可知了。”逐海在一旁接口说道:“据我们的人说,最后见那庞海的就是陆其重,陆其重走后不多时,那庞海便自尽了。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我是坚决不信的。”

“我本来也觉得那赵成的话不可全信,若是那庞海一手策划此事,于他又有什么好处?”何冲也是一脸疑惑道。

“将军能否查出那陆其重来到辽东之后,可曾见过什么人?”秦媛略略沉思了一刻,方才问道。

卫雍却是摇了摇头,道:“锦衣卫本就属于圣上直接统领,那千户所更是如铜墙铁壁一般探不出虚实。”他略略顿了一顿,说道:“我们的人说,那陆其重进了千户所之后,除了去了一次辽东督司之外,便没有再外出过了。”

“如此,便不好办了。”秦媛低声道:“这线索便是完全断了。”

“先生也想不出什么吗?”逐海侧头望向秦媛,“将军说先生心思细腻,聪慧过人。若是先生也想不出什么,我等就更不用指望了。”

“将军实在是高看属下了。”秦媛无奈摇头,“如今我们知道的线索实在是有限,那庞海一死,便是承担了所有的罪责,再往后,便也探不出什么了。”

“将军若是还想继续探查下去,便只能等到回京之后了。”秦媛抬起头,直视着卫雍,缓缓说道:“我相信将军心中早有决断,不过是苦于没有证据而已。”

“有证据又能如何,”卫雍闻言苦笑,“能够指使朝廷二品大员的,其地位必然不是我等能够随意探问的,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力而已。”

“尽力便足矣。”秦媛垂下眼帘,心中微涩,“您的这句尽力,便足矣安了苏家人的心。”

“既然秦先生也如此说了,将军您也不要再多想了,任何事情待到我们回了京,再做打算不迟。”逐海见气氛略有沉重,忙接口说道:“当务之急,还是辽东战事,尽早结了这战事,我们才能尽快回京。”

“海兄说的对。”秦媛也收敛心绪,语气郑重:“如今那金部一退再退,于我等正是休养生息的良机。”

“如今已近二月末,三月一过,冻土开化,辽东百姓便要开始春耕了。”秦媛说道:“为了保证来年的军粮,这春播是绝不可以错过的。”

卫雍点头:“先生的意思是,在这一个月内,将金部彻底驱逐?”

“彻底驱逐不敢说,”秦媛笑道,“但是至少要让金营再退五十里。”

“那岂不是就退回到金汗索托的大营了?”何冲奇道:“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要连那索托一起打了?”

“不急。”秦媛笑道,“我们到了春种的时节,那金部也到了该回家放羊的时候了。”

逐海听得有些好笑,问道:“先生此话何解?”

秦媛缓缓喝了口茶,方说道:“那金部久居草原,以游牧为生,春季万物复苏,草木生长,这可正是放牧的好时节啊。”她顿了一顿方说道:“我曾听家父提起过,金部每来犯我大陈,必是选在秋收季节,运气好了,便能抢了粮食回去过冬。

“只是每到春季,便是人心浮动,就如同我大陈的军户们都惦记着屯子里的收成一般,那金部的兵士们也同样惦念着家中的牛羊。”秦媛说道此处,笑意更甚,“家父曾说过,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双方便默契的不再交战,也是有意思的很。”

卫雍对此却是不解,问道:“那金部为何不趁着春耕时节,大肆进攻我大陈呢?”

秦媛又笑:“将军久居京中,只听得金人勇猛,屡屡冒犯我大陈,您可知晓为何这许多年忠勇伯都没有彻底将金部剿灭么?”

“为何?”

“那金部不过是游牧民族聚合而生,随意的推举了个最为强壮的人为首领,他们来滋扰大陈,并不是为了什么入主中原,他们也自知没有这个能力,他们所为的,不过一些粮草,一点吃食而已。”

秦媛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然,如今金部多了易九,等于为悍勇的金人添了智囊。如此金部就必须要除了,否则终成大患,危我大陈。”

正如同秦媛所想,大营中的易九收到了五十里外金汗的传信,要他寻回哲别后,便即刻拔营回金。

易九恭敬的接了信,命人安排那使者下去休息。见人出了营帐,便狠狠的将那信摔在了地上,怒道:“难怪金部这么多年只能守在这草原荒漠之中,全不过一群短视的蠢货!”

阿昌在易九身侧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那还要不要继续派人寻三皇子?”

易九冷笑一声,答道:“自然是要找,不但要找,还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找下去。”

第四十六章 回京

京城,燕王府

“王爷,那陆其重昨夜戌时进的城,今日一早便进宫去了。”有宫人隔着床帐轻声向床内的人禀道。

燕王听到此话刷一声拉开了床帐,坐起身望向那宫人,问道:“回来了?”

“禀王爷,是回来了。”那宫人声音尖细,语气中带着些小心翼翼:“说是宫门一开就递了折子进了宫。”

“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燕王心下疑惑,继续问道:“跟去辽东的人可发现了他与什么人接触过没有?”

“并没有。”那宫人弯了腰,将声音压低,“那人昨夜也已经回了府,奴去问过了,他说陆千户一到辽东,便去了义州城拜访了定国公,之后不久便带了那个逃将赵成去了都司所在的辽中卫。除了回来前去了趟都司衙门,这陆千户竟是一直呆在那千户所中,再没出来过。”

“再没出来过?”燕王侧眼睨了那宫人一眼,“李寿,你可有问这几日都有什么人出入了那千户所?”

李寿被燕王这一眼看得心若擂鼓,冷汗涔涔。他身子弓得更低,连声道:“奴都问过了,那人却说没见过什么人出入,直到他随着陆千户离开此地,也未见有什么人自那院中出来。”

燕王冷冷的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李寿忙招呼了门外的丫头伺候梳洗更衣。

待燕王穿着停当,边向外走,边对李寿说道:“太子那边可得了信了?”

李寿弓着腰跟在燕王身后,小声的回道:“已经给东宫那边传了信儿,想必这会儿太子爷都该见到那陆千户了。”

燕王闻言冷笑了声,说道:“老四这次居然学聪明了,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是将这陆其重给收买了。”

“那王爷,之后咱们该怎么办?”李寿小心翼翼的问道。

燕王却是一掀袍角,在桌前坐了下来,笑道:“怎么办,能帮二哥的事情我都已经做了,剩下的,我这个闲散王爷也就帮不上什么忙了,自是,过我的逍遥日子了。”

李寿听得心中一动,忙躬身谄笑道:“王爷英明。”

皇宫

陆其重向惠文帝回禀了所查之事后,得了些赏赐,正欲出宫。步行至午门时,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便回转过身。

便见一身着绯红色正三品官袍的男子,正缓缓向他走来。那男子面若冠玉,眼尾狭长,形似桃花;两簇弯眉似远山一般,虽色彩浓重却又颇为柔和;右眼下一颗朱红泪痣,更是称的他眉目隽秀,面若桃花。

此人正是吏部左侍郎,内阁阁臣,沈慎。

沈慎见陆其重回首望向自己,便加快了步伐,几步走到他的面前拱手行礼道:“陆千户慢行,在下有些事情还要陆大人代为解惑。”

陆其重忙侧过身还礼道:“沈阁老客气,能为阁老解惑,是下官的荣幸。”

沈慎闻言缓缓笑开,那笑,竟似那三月的桃花一般动人:“那在下就请陆千户去那千鼎茶楼小坐片刻,可好。”

“下官自是随阁老之意。”陆其重垂下眼睑,恭敬的回道。

二人到了那千鼎茶楼,找了间雅间坐定,待茶博士斟了茶,沈慎便挥手命众人退了下去。

“陆千户此去辽东可有何收获?”沈慎眉眼含笑,望着陆其重说道。

陆其重对于沈慎此问并不奇怪,关于沈慎的身世,他也听锦衣卫指挥使张千张大人提起过。

这沈慎原本是永安侯府沈家二爷的外室所出,那外室因为只是一个戏子,为沈家所不容,至死也没能进得了沈家门。

沈慎生母病逝那年,他只有八岁,被从小伺候他的婆子领到了侯府门外,说是要认亲。

侯府那里肯认,便将二人打了一顿,丢出了府。那婆子年岁大了,据说回去没几日便死了,只剩下沈慎孤身一人。

说是有一日,这沈慎又寻到了侯府门外,侯府的下人正打算如往常一般把他轰走,便赶上忠勇伯苏潜过府拜见。

忠勇伯得知原委之后,便将沈慎带到了自己的府上,让他在族学中同自己的儿子一起念书,又过了几年,便又将他送入了国子监中。

沈慎也的确是个读书的种子,十七岁的探花郎,一时名动整个京城,更是做了当今内阁首辅严又廷的门生。之后入翰林,进六部,一路顺风顺水,去年又经由严首辅推荐,入了内阁,风头更是一时无两。

如今他已单独开府,自立门户,再不与永安侯府有什么瓜葛。现下能让此人如此放低身段,亲自过问的,恐怕也只有那苏家的事情了。

陆其重收敛心思,将一封信函放到桌上,低声道:“下官此去辽东,收获不多,但是却可以肯定,忠勇伯爷确是遭人陷害而兵败的。”

沈慎眉头微蹙,眼神转向那桌上的信函,问道:“那,敢问陆大人这又是何物?”

陆其重将那信函展开,推到沈慎眼下,说道:“这是下官手抄的一封信函,”他顿了顿,看向沈慎,继续说道:“一封庞海通敌的信函。”

沈慎眼神微微扫过那封信函,神情不变,淡淡的问道:“那陆大人的意思是,伯爷是那庞海一人设计谋害的。”

“正是如此。”陆其重垂下眼睑,将那信函再次折好,方继续说道:“下官到往辽东时,先是拜访了卫大将军,拿了赵成。从那赵成口中得知了,乃是庞海指使于他,于是下官便马不停蹄的赶往了辽东都司,准备捉拿那庞海,哪知到了衙门才发现,那庞海竟是畏罪自尽了。”

沈慎神情莫测,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陆其重。陆其重本就心虚,见他如此表情更是心中打鼓,遂又多说了几句:“这封信函便是在那庞海书房之中寻得,如今看来,应是庞海所为了。”

沈慎听他说完,轻笑了一声,说道:“如此说来,陆千户已经将此案悉数禀于圣上了?”

“正是。”

“既如此,”沈慎抬起手微微拱了下,站起身说道:“那在下相信圣上自有决断。还要多谢陆千户愿意不辞辛苦与我说了这许多。”

陆其重连忙随他起身,拱手道:“沈阁老客气,这本就是下官份内之事。”

沈慎坐在窗前,看着陆其重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立于他身后的小厮青城低声问道:“公子,那陆千户说地可是实话?”

沈慎闻言冷笑一声,回过头来撇了青城一眼,说道:“他说不说实话,是他的事情,我自有我的办法查清真相。”

第四十七章 春耕

阳春三月。

京城的三月,人们已经脱去了厚重的冬衣,在春光明媚,万物复苏的日子里,走亲访友,出外踏青。可是远在边关辽东的三月,仍旧在寒冬之中瑟瑟发抖。

新进的辽东军,大多来自于京郊的百姓,习惯了温暖的天气,在这寒风呼啸的辽东春天里,低低的骂着娘。

“他娘的,这不都三月了么,怎的还这么冷。”一个守门的将士裹紧身上的棉衣,低声哆嗦着。

“这边哪里比得上家中,我听那些军户说,辽东这边的春播都要比京里晚上一个多月。”另一个将士也裹了裹身上的冬衣,“从军到现在都小半年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回京。”

“回的什么京,”头一个将士啐了一口道:“仗还没打完,哪里能够回京,你且想着罢。”

“我也不过是想想。”

秦媛跟在卫雍身后,听着值守的将士絮絮叨叨,心中感慨,果然,一到农忙的时节,将士们就开始人心浮动,思乡情切了。

卫雍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转过身,几步回了自己的营帐。

秦媛回头望了眼那两名将士,转头快步跟了上去。她掀开帐帘,便见卫雍一脸沉思的端坐在榻几后,听到她进来,便抬起眼眸,问道:“先生所料不错,春日,果然不是适合打仗的时节。”

秦媛笑着走上前去,跪坐在卫雍对面,说道:“民以食为天。自古以来,百姓便是依田地而生。百姓为了新的一年里不再忍饥挨饿,这春耕着实重要,将士们在家中多为壮丁,所以到了这个时节,将士们思乡亦是正常。”

卫雍颔首,正欲说些什么,便听见何冲在帐外禀道:“将军,大将军有请,说是有要事相商。”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秦先生可在?大将军请您一同过去。”

“知道了,我们这就去。”卫雍说着站起身来,看向秦媛,“恐怕是金部又有了什么动作。”

二人出了营帐便直奔卫司而去,卫司衙门外守门的小兵见卫雍二人来到,忙上前牵了马,将二人让进门。

卫雍带着秦媛进了卫康的书房,便见其他几位将领皆是已经就座,便向几人拱了拱手,在最下首坐了。

卫康见他二人已经到了,便说道:“今日斥候来禀,说金汗索托的大营又退了二十里,而前方哲别的阵营依旧在北上五十里处,并未有所动作。”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那三皇子哲别似是已被寻到,却不知为何,始终没有向金汗禀报此事。”他环视了众人一眼,“我心中不安,总觉得这易九恐怕又有了什么诡计,诸位又有何看法。”

众人听到卫康此问,下意识的回头望向秦媛。秦媛此时也是眉头紧锁,陷入沉思之中,并未察觉的其他人的目光。

卫康见众人皆望向秦媛,也含笑望了过去,问道:“秦先生可有什么主意?”

秦媛听到卫康唤她,略略怔了一瞬,她环视四周,终于发现了众人的眼神,当下无奈苦笑道:“回大将军,属下也只能想到那易九必有所图,其他的便不知了。”

卫康略有些失望的收回眼神,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未减:“无妨,或许此次是我多心了也未可知。”

“不过,既然诸位都觉得那易九欲行不轨,那便加强防备,有备无患,岂不更好。”卫雍接口说道。

卫康闻言,点了点头:“那便如此罢。”

金兵营中,哲别裹着厚厚的毛毡,缩在暖帐之中。他回来已有七八日了,但是国师不准许他出帐,说是要迷惑敌军。他在那沙漠之中忍饥受寒了三四日,冻出了一身毛病,恰好也不愿走动,便听话的躲在帐中不愿出去。

帐帘晃动,易九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进来,看着缩在软榻上的哲别,眉头微蹙,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身子还是不舒坦?”

哲别紧了紧身上的毛毡,才哑着声音回道:“劳国师挂念了,本王已经好多了,只是这几日总觉得身上冷的很,怕是还要养些时日。”

易九点了点头,在哲别对面的软垫上盘膝坐下,方才开口说道:“有件事情,在下要向殿下请罪。”说着,他改坐为跪,躬下身去,“前几日,大汗传来消息,要大军班师回朝。我想着殿下身体还未养好,长途跋涉恐怕会加重病情,便私自将此事瞒了下来,想等到殿下身体康健了再行打算。”

哲别见易九动作,慌忙直起身来,待听到他的话,更是感动的不知所措,连忙伸手要将易九扶起,叹道:“国师这都是为了本王着想,又何罪之有。”

易九却不起身,依旧趴伏在地上,语气诚恳而恭敬:“在下唯恐大汗会因为此事觉得殿下您身体孱弱,不堪大用,便瞒了殿下已经找到的事实,向大汗回禀说待找回三殿下再行回朝。”

哲别听闻此话更是动容,他连忙赤脚下榻,双手扶起易九,说道:“国师一心为我,真真让本王动容,国师放心,待得回朝,本王必不会将此事透露半句的。”

易九这才借着哲别的力道缓缓直起身子,望了哲别一眼,似是有何难言之瘾,却终是没有说什么,只哀哀的叹了一声。

哲别见他此状,心中疑惑,问道:“国师因何叹息。”

易九却不回答,只是急急说道:“殿下寒症未退,还是赶紧上榻吧。”

哲别这才发现自己仅着一身中衣,赤着脚站在地上,经他提醒才感觉身上阵阵发冷。忙裹了毛毡又缩回到榻上,抖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国师不必担忧,有话尽可直说。”

易九见他坐好,这才再次盘膝坐好,说道:“大汗实是糊涂,如今已进了三月,那义州城中守城的军户皆是到了回乡春播的时节。此时的义州城必是守备空虚,人心浮动,我等不借此机会一举攻下义州,反而要收兵回营,易某实在是不明白大汗心中所想。”

哲别听他说此话,却是哈哈笑了几声,说道:“国师初来乍到,不明白个中原因也是有的。”他伸手指了指帐外,继续说道:“正如国师所言,春播时节兵将人心浮动,浮动的不仅仅是那义州的军户,还有我们大金的将士啊。”

第四十八章 拖延

易九听到哲别此话,心中一动,叹道:“终究是在下心急了。”

哲别望着易九那失望的神情,心下不忍,劝道:“本王知晓国师是为我大金着想,想要一举攻下义州,可是行军打仗就是如此,哪可心急的。”

易九神色却更为落寞,低喃道:“我哪里是为了大金,我是为了殿下您啊。”他见哲别面带疑惑,叹了口气,说道:“殿下您想,过去这段时日,我们与那陈军对垒,非但没有占到一点便宜,反而损兵折将,伤亡惨重。若是就此收兵回朝,殿下可还有在领兵南下的机会?”

哲别一愣,细细思量了起来。易九所言不无道理,当日他领了二十万大军南下攻陈,如今已经一月有余,大军非但没能攻进那义州城去,反而损失惨重。若是就此回朝,父汗定会责罚于他,他也再没了杀敌立功的机会。

思及此,哲别立刻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国师所言有理,若是就此回去,本王便再不得出,岂不更由着乌善那厮拿捏了。”他双拳紧握,微微躬身道:“还请国师助我一臂之力。”

易九脸上划过不易察觉的一丝笑意,很快便收敛起,正色道:“在下自然是会尽力辅佐您,只是,要您受些委屈了。”

“国师不必客气,但说无妨。”哲别挥了挥手,“只要是能夺得大业,受一点委屈又能如何。”

“其实也勿需殿下做些什么,只如过去一般闭门不出即可,”易九笑容淡淡,“在下会对外声称殿下虽被寻回,但情况危急,叫大军作出拔营回朝的假象。待得十天半月,那义州城中空虚,放下戒备之时,我等便杀他个出其不意。”

“国师此计甚妙。”哲别抚掌大笑,“就如国师所言!”

因为近日战事停歇,将士们除了轮值守城之外,并无太多事情,义州城中的气氛便轻松了起来。

这一日,何冲便领了小六、江桐等人到秦媛帐中喝茶。说是喝茶,不过是近日来实在清闲,几人凑在一起闲聊罢了。

“小秦你可知道,那易九竟在金营之中大肆宣扬,说他家三殿下人是找到了,命却是要保不住了。”何冲咂了一口茶,说道。

“倒是听将军说起过。”秦媛执起茶壶,为几人再次满上,说道:“那易九心思深沉,想法异于常人,所以他肯说出来的事情,必然不能轻信。”

“我也是这么觉得。”小六大剌剌的斜靠在软垫之上,整个人慵懒的半躺在地上,叹道:“说起来,将军对小秦还真是好,我们帐里不过是一堆干草,几床棉褥,小秦你这里却铺着这么一大块的毛毡,躺起来暖烘烘的,真是惬意。”

秦媛闻言笑道:“那你晚上到我这里来住不就好了。”

小六听见此话,忙坐起身,笑道:“好啊好啊,如此~甚好~”

众人一阵哄笑,江桐则笑着敲了小六的头,说道:“你要跟秦先生住到这里来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可就得脱了这军服,穿上长衫跟先生学兵法了。”

小六听得这话,登时咧了嘴:“啊?那还是算了,我那棉褥睡起来也还好。”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秦媛随着众人一起笑,心中却是感慨。

止戈此人向来如此,知晓她是女子之后,虽然嘴上说着自己与其他弟兄并无不同,却暗中对自己照顾非常。比如这单人的营帐,比如这营帐中铺满的毛毡。

她知晓,止戈的这种照顾不参杂其他,仅仅是因为,自己是女子。

时间似水一般流过,一场春雨过后,辽东漫长的冬天,终于结束了。

秦媛正坐在帐中读书,近日来军中的生活实在是轻松惬意,秦媛便向大将军借了一些兵书来看。卫康见她愿意看书,反而愈发的高兴,直言有需要直接来取便可。

秦媛谢过,便不再出帐,每日躲在帐中苦读。今日也是如此,她晨起之后,懒得梳妆,便随意的将发披散在脑后,身上着一件月白色的棉布直裰,肩上披着件鸦青的大氅,便斜斜的靠在榻几边看了起来。

她听到帐外有人向卫雍行礼问安,便将书放下,直起身来。

卫雍掀帘进来,便看到面前的人素白的小脸,乌发黑压压的散于脑后,与身上那大氅融在了一起。她看到自己似是有些惊讶,一时间竟忘了起身。

卫雍顿觉有些窘迫,他偏过头,握拳轻咳了一声,说道:“白日里如此衣衫不整,像什么样子!”

衣衫不整?

秦媛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穿地整整齐齐的直裰,并无任何不妥之处。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耳侧的发丝滑落,秦媛才猛地想起自己尚未束发。她随手拿起案几上的笔,在发中绕了几绕,迅速的挽了个髻,这才站起身来行礼道:“属下失仪,还望将军赎罪。”

卫雍冷着脸嗯了一声,却并不看她,而是直接行至案几对面坐下,方说道:“如今虽然是休战期间,你仍要谨慎些才好,若是他人入你帐中,见你此种模样,该如何是好?”

秦媛垂头应是,心中却是暗暗腹诽,其他人来此营帐,必然是要先隔帘探问一声的,哪会有人如你这般大剌剌的掀帘便进。

卫雍听她应声才缓缓将眼神移了回来,见她发丝随然有些凌乱,但好歹是束了起来。他正欲收回眼神,却看到秦媛发中那只笔,猛的一顿。

以笔束发,瑾儿也有这样的习惯。

秦媛看着卫雍钉在自己发间的眼神,有些奇怪,伸手摸向发间,触到笔尖的时候,才恍然明白过来。

秦媛却不动声色的将手放下,面带疑惑的问道:“将军此来,所谓何事?”

卫雍却仍是盯着那笔,喃喃道:“你们女子是不是都会这样以笔绾发。”

秦媛了然的笑笑,伸手摸了摸发中的笔,说道:“应是如此,不管是笔,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只要形似发簪,便可。”

“原来如此。”卫雍收回眼神,低低的笑了两声,才望向秦媛,说道:“我是来告诉先生一个消息的。”

“什么消息?”秦媛见卫雍神色轻松,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坏事。

“那金汗于他自家的大营之中,被刺身亡了。”

第四十九章 刺杀

“遇刺身亡?!”秦媛震惊,“那刺客可被抓了?”

“奇就奇在这里,”卫雍的脸上忍不住泛出笑意,“那刺客应是身手相当了得,听闻竟是孤身一人深入那金营,得手后居然走脱了。”

“果然是高人。”秦媛喃喃,“究竟何人能有如此身手?”

“不管是谁,都是大陈的英雄。”卫雍脸上笑容更甚,抚掌道:“真想认识认识此等豪杰。不过如此一来,那哲别就是想继续耗下去怕是也不行了。”

哲别收到金汗索托遇刺身亡的消息已经是几日之后了,他直愣愣的盯着那跪拜在地的士兵,口中喃喃道:“你说,父汗薨了?”

“是,殿下,大汗薨了。”那士兵声音颤抖,连连叩首道:“如今大皇子已然登基称汗,想必过不了几日,便会有圣旨到大营了。”

易九此刻也彻底懵了,怎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一把抓起那小兵,喝道:“那刺客可有抓住,可有查出是何人所为?”

“那,那刺客是独自一人潜入的大营,守卫的金兵虽然在听到呼喊之后,及时冲进了大汗的营帐,重伤了那刺客,却仍是叫那刺客逃了。”那兵士瑟瑟发抖,话却说得清楚。

“废物!一群废物!”易九将那兵士丢到地上,怒吼道:“居然连一个人都拿不下,全是一群没用的废物!”

哲别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追问道:“你说乌善那厮已经登基了?”

那小兵被易九推翻在地,听见哲别问话,忙翻身跪好,回道:“正是。殿下,您一向与大皇子不和,如今,大皇子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您的,您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哲别听了此话,方才慌了神,转向易九:“国师,现在这情况,可如何是好?”

易九仍是怒火难消,听到哲别问自己,顿了一顿才回道:“殿下,如今此势,还需从长计议。”

“大皇子乌善一向主和,所以遭大汗不喜,从无兵权。如今却是被他占了先机,若是殿下此时带兵回朝,必要先行交出兵权以示忠诚,可是若是交出了兵权,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易九缓缓吸了口气,平复了心情,方继续说道:“所以殿下现在,除了前行,别无他法。”

哲别此时也冷静了下来,细细的思索了一阵,点头道:“国师所言有理,本王现在若是退兵回朝,只有死路一条。唯有向前,方可得一线生机。”

而此时的义州却迎来了个意想不到的来客。

“秦先生,将军让您去一趟。”帐外传来一名兵士的声音,秦媛应了一声知道了,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行到卫雍帐外,秦媛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味,她微一蹙眉,站在帐外扬声唤道:“将军。”

帐中传来低低的私语声,不多时,那私语声止了便听到卫雍低沉的回道:“进来吧。”

秦媛掀帘而入,见卫雍立在那架用来隔开休息之处的屏风前,一脸的慎重之色。而帐中血腥之气更浓,秦媛皱了皱眉,向卫雍行礼问道:“将军找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卫雍略略招了招手,便转身走到了屏风之后。秦媛略微迟疑了一下,便也抬步跟了过去。

绕过屏风,那血腥之气扑面而来。秦媛向那睡榻之上望去,却见一人浑身是血的躺在那榻上。那人似是伤的不轻,衣衫被鲜血浸染,连头发都被染做暗红色,一片一片的粘在脸上,最过骇人的便是那人自右肩至胸腹之间的一道刀伤,竟是深可见骨。

秦媛却心中一滞,疾走两步上前,伸手扶开那人脸上的发,待看清那人的面庞,眼中的泪终于汹涌而下,声音低到几不可见:“大哥”

此人,正是忠勇伯府世子,苏信。

卫雍虽然对秦媛的行为略感疑惑,但是当务之急却是要为苏信疗伤,他便没再多想,而是也走近两步说道:“这位就是苏世子,就是他孤身一人,深入敌营,刺杀了金汗。”

秦媛此刻却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一下一下擦拭着苏信的脸颊,眼泪止也止不住的顺着自己的脸颊,滴落在苏信的发中。

卫雍这才真正觉出了不对,他伸手拉开秦媛,见她满面泪痕,双眼通红,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

秦媛这才惊觉自己失态,她伸手胡乱的擦了把脸,强忍着哽咽说道:“属下,属下只是看到世子还活着,太过激动了。”

“你认得子诚?”卫雍眼神中带着不似方才柔和,隐隐带了些审视。

秦媛却是神色不动,低低回道:“世子爷十四岁起便随着伯爷驻守辽东,我等辽东的军户,又怎能不识。”她说着将眼神转向苏信,“将军怎的不请了军医来,世子爷伤的不轻。”

卫雍虽是不完全相信秦媛的话,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觉得秦媛应是没有什么害人之心,便摇了摇头,叹道:“如今忠勇伯府的事情尚没有定论,子诚的身份还是不要暴露为好。”

秦媛闻言颔首,却不再说话,而是走到榻前细细的检查苏信的伤势。苏信身上伤口颇多,最为严重的便是胸前那一刀,因为刀口颇深,皮肉外翻,看起来十分骇人。

秦媛看过之后,直起身来,正色道:“世子的伤颇重,迟了恐会危及生命,将军最好还是寻个可靠的军医来。”

卫雍却是不语,而是侧头望向榻上之人,秦媛随着他的眼神望去,才发现苏信竟然睁开了眼睛,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竟是清醒的!

秦媛愣在当地,她初见到苏信,见他伤势严重,又双目紧闭,就以为他已经昏睡过去,却不想,他却一直是清醒着的。

卫雍见苏信点头,便对秦媛颔首道:“你且在这里守着,我自去寻个信得过的人来。”

秦媛胡乱的点头,眼神却直直的盯在苏信身上,心中纷乱如麻。刚才的理由可以蒙混过长期呆在京城的止戈,却是无论如何瞒不过大哥。

果然,卫雍的脚步远了之后,苏信的眼神立刻如利刃一般刺了过来,声音虽然低哑,却仍然带着逼人的寒意:“你是谁?”

秦媛听得他这一声问话,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瞬间决堤。她缓缓的伸出手,轻轻的掐了苏信左耳后的红痣一下,哽咽道:“耳后痣,贵人至大哥”

第五十章 世子

苏信听见她的话,面露讶异,声音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到底是谁,怎会知道此事?”

秦媛此时已是泣不成声,趴伏在榻边抽噎道:“大哥我是瑾儿啊”

苏信震住,其实在这少年将手伸向他耳后的时候,他心中便隐隐有了一种感觉,只是这事情太过荒谬,让他难以相信。

可是,耳后这颗红痣只有家人才知道。那是他与瑾儿外出游历的时候,有个邋遢的老道士拉住他的衣袖,嘴里胡乱的说着什么:“耳后有痣,命遇小人。”

他本就不信这些东西,想要拂袖而去,身侧的瑾儿却脆生生的反驳道:“什么耳后有痣,命遇小人,你这话连平仄押韵都不对,我看应该是耳后痣,贵人至!”

说完她还对着自己甜甜笑道:“我便是大哥的贵人。”

这件小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然而这句话只有兄妹两人知晓,如今这个少年却说他是瑾儿,他竟然是瑾儿吗?

“你休要胡说,我妹妹早已香消玉殒,你一介男子,作甚要冒充于她?”苏信的声音已不似最初那般冷厉,更多的则是疑惑。

“大哥,此事说来话长,我如今仍是女子,只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才不得不混入军中,待日后我定会向你一一解释。”秦媛缓缓直起身子,擦净脸上的泪水,细细的听了听帐外的动静,确定卫雍仍未回来,继续说道:“如今时间紧迫,我只能告诉你,我并未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包括止戈。”

苏信却是垂眸不语,良久才问了一句:“你是如何,如何”

秦媛缓缓摇头:“我也不知,自我醒来便成了这样。”她脸上含笑,手下轻轻的将那破损的衣衫替苏信解开,再将放在一旁的布巾用水沾湿,轻轻的为他擦拭身上的血痕。

苏信还想问些什么,却听帐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想是卫雍回来了,便阖上了眼,不再说话。

片刻之后,卫雍果然大步行了进来,他站在屏风旁,看到秦媛此刻正在仔细的为苏信擦拭伤口,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他轻咳了一声,说道:“秦先生,军医到了,你先退出来吧。”

秦媛将那布巾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垂眸看了苏信一眼,才躬身退了出去。

随着卫雍来的军医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秦媛向那老者微微躬身行礼道:“有劳了。”

那老军医是名辽东老兵,医术或许普通,但是对于苏家却是绝对的衷心。他见这先生模样的人向自己行礼,忙侧身避开,摆手道:“先生言重,治病救人本就是老朽的本份。”

那老者说罢,便径直去了屏风后,秦媛则是直直的站在屏风外盯着那水墨图案发呆。

良久,那老者弓着身子退了出来,向秦媛拱了拱手,便出了营帐。

秦媛见此,几步绕道屏风后,却见苏信身上的伤已被包扎过了,身上也被擦拭干净,此时卫雍正轻轻的替他清理头发。

秦媛几步上前,接过卫雍手中的布巾道:“这种事情属下来就可以了。”

卫雍却是被她的动作惊得一愣,略带些不赞同的说道:“你一个女子,怎的如此不知道避讳。”

秦媛手中动作轻柔,语气却是平淡:“将军将属下找来,为得便是属下身为女子,能将世子照顾的更为细致一些罢。”

卫雍一噎,他在见到子诚的第一时间通知秦媛,的确是因为军中多是糙汉子,打仗可以,照顾人确实就不行了。

“如果属下在意那些那些男女大防的话,就不会来这军中了。”秦媛将浸满血的布巾扔到水盆中慢慢揉搓着,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且将军说过,我与军中其他弟兄并无不同,属下不敢忘,也请将军时刻不忘。”

“你!”卫雍被她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伸出手指点了半晌,终是憋出一句:“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一直躺在床榻之上的苏信终于忍不住噗嗤低笑出声,秦媛见他笑,心中怒火翻涌,忍不住冷哼一声:“世子爷果然是盖世英豪,受了如此重的伤,竟然还能够从那百里外的金兵大营逃到义州城来,没有死在半路之上,真是万幸啊。”

苏信听到秦媛顶撞卫雍的话,心中对于她的身份已是信了七八分,如今又听到她这满含着担忧的指责,心中更是确定了她就是自己的妹妹。

苏信低低的笑了两声,才哑着声音道:“秦先生说的对,在下能够活着来到这义州,的确是万幸。”

秦媛听到他的话,忍不住鼻子一酸,她顿了一会,待那酸涩稍稍退了,才冷冷的哼了一声,转向卫雍道:“将军,世子爷在您这里,恐怕多有不便,不如移到属下的营帐之中,倒是方便属下照看。”

卫雍闻言皱了皱眉,想要出言拒绝,却听苏信的声音响起:“卫二哥,秦先生说的颇有道理,你这里是主帐,常会有兵将来访,我在此处确实多有不便。”

卫雍沉了脸,冷冷的看了秦媛一眼,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如此,待到宵禁后,便将子诚移到你那帐中。”他紧紧盯着秦媛,“你且记得你说过的话,好生照料世子。”

秦媛抱拳躬身:“属下领命。”

卫雍叹了口气,见苏信此时已经干净了许多,便对秦媛挥手道:“你去将逐海叫来,然后再去伙头军那边煮些吃食来。”

秦媛放下手中的布巾,又望了眼苏信,收到他安抚的眼神,终于略一躬身退了出去。

待到秦媛退出,卫雍便开口问道:“子诚你认得这个女子?”

苏信想起秦媛之前的话,垂了眼眸,轻声道:“并不识得,二哥你怎会这么问?”

卫雍见他神色淡然,顿觉自己可能是想多了,笑道:“只是见你言语间对她似有亲昵之感,心中有些疑惑罢了。”

苏信听到他的话,忍不住抬了眼眸,轻笑道:“我见二哥对她也是多有容忍,二哥又是为何?”

卫雍表情不变,声音中却带了点不以为意:“她一个女子在军中不易,况且此人确实有真才实学,堪得大用,我便纵她了些。”

苏信听他说的正经,不由微微一笑,低喃道:“我原本还以为,二哥同我一样,皆是因为她行止之间颇似瑾儿,便不由自主的生了几分亲近之意。”

第五十一章 无名

卫雍听了苏信的话,半晌没有回应,直到逐海站在帐外低低的唤了声将军,他才扬声应了句进来。

逐海进得帐内,也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几步走到屏风后,急问道:“将军,您受伤了”话未说完,便见到了躺在榻上的苏信,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世,世子爷!”

逐海心中高兴,声音也不由得抬高了几分:“世子爷,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若是伯爷知道您还活着”

“闭嘴!”卫雍低喝一声,“军中尚无人知晓子诚在我帐中,你也要谨记此绝不可外传。”

“属下领命!”逐海忙收敛了神色,低声应道。

“子诚在我这里多有不便,我已经托了秦先生照顾他,等到天色晚了,你便将人移到秦先生帐中便可。”卫雍低声吩咐逐海,“这几日,你也要多加照应着。”

“属下明白。”

待得夜深人静之时,逐海将苏信架起,悄悄移到了将军营帐旁不远的秦媛帐中。

卫雍将苏信在榻上安顿好,深深的望了秦媛一眼,冷声道:“好生照顾苏世子。”

秦媛躬身应是,他才转身出了帐子。

待其余人都离开后,秦媛才几步走到榻前,看了眼脸色惨白的苏信,问道:“大哥,你还好吧。”

苏信缓缓摇了摇头,眼神柔和的望向秦媛,声音低沉:“妹妹,你且坐过来些,为兄有话要问你。”

秦媛在榻边的软垫上坐下,轻问道:“大哥想要问些什么?”

“你,你怎会来到辽东,又怎么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苏信声音中带着些颤抖。

“我在家中得了信,知道父亲兵败,你又命丧战场,才想来这边关探一探究竟。”秦媛将头靠在苏信的肩头,神情柔和,“韩先生带我到了兀良,见到了父亲。可是因为城中粮草短缺,终究是没能坚持到援军到来。”

“大哥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既然逃出来了,为什么不回兀良告知父亲?”

“此事同样说来话长。”苏信叹口气道:“那日我领了二十亲兵偷袭金营,却不想那金营似是早就得了消息,设下了层层埋伏。弟兄们拼了命,才为我杀出了条血路。”

“我逃到了沙漠边缘的那片荒林之中,才躲过了金兵的追击。可是我当时也是身受重伤,根本无力再回兀良,不多时便昏死了过去。”

“我再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帐篷里,身侧坐着一位老者,你可知那老者是谁?”苏信微微偏过头,望向秦媛。

秦媛直起身来,想了一刻,最终缓缓摇了摇头,问道:“是谁?”

“不要说你,连我都没有想到救我的人竟然是王恕王太公。”苏信轻轻笑了起来,“太公说他在外游历行至金部,听闻父亲与我到了辽东抗金,便想来与我们父子二人小聚一番。却不料,行至那荒林之中,竟是捡到了重伤昏迷的我。”

“竟会是王太公。”秦媛也感觉有些惊讶。王恕乃是老忠勇伯苏震的莫逆之交,到得苏潜这一辈仍旧来往甚密。苏家的子弟皆将王恕当作自家长辈般敬重,所以苏信等人便尊称王恕为太公。

王恕此人对外却是神秘非常,乃世间少有的文武全才。他自创一派,名曰无名,讲求自在随心,知行合一,所以世人便称他为“无名老人”。多少名门望族想要将子弟送入他的门下,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此生亦只收了两名弟子,便扬言再不收徒。

而那两名弟子身份成谜,少有人知晓这二人身份。苏家人虽然知道这两位弟子的身份,却也从不对外明言,甚至极少有人知晓苏家与王恕之间的关系。

“这几个月,我便是跟着太公在那金部草原之中养伤。直到几日之前,太公才将父亲和你的事情告知与我。”苏信低叹一声,轻轻的抚了抚秦媛的发,继续说道:“我听说此事,心中悲愤,才偷偷的去那金兵营里刺杀索托,想着自己已然是死人一个,杀了索托许还能为大陈的百姓换来些许安定日子。”

“却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活着逃出来,更没有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

“大哥你实在是太莽撞了,”秦媛将头轻轻靠在苏信的肩膀上,“哪怕是隐姓埋名的活下去,也总有重头再来的希望啊。”

“嗯,”苏信轻轻的笑了笑,“只是不知道太公发现我偷偷跑掉了,会不会生我的气。”

“说到太公,”秦媛心中猛地想起一事,说道:“我听止戈亲兵提起过,月前父亲的棺木运回京城之时,那骆知行曾来拦截过。”

苏信皱眉:“知行?他作甚的要拦父亲的棺木?”

“我哪里知晓,”秦媛再次将头枕在苏信肩头,“我初听他们提起,还以为骆大哥是奉了师命才来的,如今看来,怕是另有隐情了。”

骆知行,便是王恕的大徒弟。

“不必理他。”苏信轻笑两声,“他算是得了太公的真传,真真是自在随心了。”

兄妹俩笑了一番,便熄灯歇了。

第二日一早,卫雍便到了秦媛的帐外。他站在帐帘外重重的的咳了两声,却没有听到里面有任何回应,心中略感不安,便掀了帐帘大步走了进去。

秦媛此时正在帮苏信换药,她将苏信的外衣敞开,用湿布一点一点的擦拭着伤口的边缘。苏信则是眼神柔和的望着自家的妹妹,不时的抬手帮她将垂落的发丝别在耳后。

卫雍进到帐中,见到的便是如此一幅郎情妾意的景象。他顿觉心中一堵,再次重重的咳了两声。

榻上的两人此时终于听到了他的动静,秦媛直起腰来,转身见来人是他,便抱拳行礼道:“将军。”

卫雍冷冷的嗯了一声,抬步走了过去,望向苏信,问道:“子诚昨夜休息的可好?”

苏信眼神微转,笑望了秦媛一眼,见妹妹一脸淡然,再看面前的卫雍,神色冷硬。他忍不住轻笑出声,说道:“多谢二哥关心,昨夜我睡的甚好,秦先生照顾我也很是细致周到,子诚还要多谢秦先生才是。”

站在卫雍身后的秦媛忍不住撇了撇嘴,自家哥哥这爱挑事的毛病果然是至死不改的。

第五十二章 议和

卫雍听到此话,淡淡的撇了秦媛一眼,笑道:“如此便好。”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便听见帐帘外传来何冲的声音:“小秦,将军可在你这?”

秦媛一惊,几步走到门口,掀开帘子,便看到何冲一脸焦急的在外面来回踱步。

“这是怎的了?”秦媛从帐中走出,低声问道。

“你可知道将军在哪?”何冲见她出来,几步凑了过来,说道:“大将军派了亲卫来,说是有急事要寻将军。可是这一大清早的,将军居然不在帐中,你说这不是急死个人么。”

“将军在我帐中,”秦媛轻笑,“我替你转达便是,你可还有其他事情?”

“你早说啊。”何冲说着,便往秦媛的身后的帐门走去,“我去直接禀了将军!”

秦媛尚未来得及拦住他,便见他停住脚步,恭敬的抱拳行礼。她回过头,才发现卫雍就站在自己身后,直直的盯着他们二人。

“何事?”卫雍声音低沉,淡淡的扫了面前的二人一眼。

“大将军有急事寻您,还说要秦先生一同前去。”何冲垂着头,感觉到将军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背上,他将头埋的更低了些。

“知道了。”卫雍的声音冰冷,撇了眼僵立在侧的秦媛一眼,说道:“走吧。”

二人进了卫康的书房,便见到一个胡人少年端坐在卫康的对面。那少年看来不过十岁上下,眉目深邃,皮肤微黑,头发梳成许多辫子,随便的散落在肩头。

卫康见二人进来,抬手招呼了二人坐下。待二人行了礼坐定,卫康便指着对面那小男孩笑道:“这是现任金汗乌善的长子,朵颜。”

“父亲,这是何意?”卫雍有些疑惑,望向端坐在对面的少年,微微蹙眉道:“金汗在这个时候将他的长子送到我义州,难不成想要议和?”

“正是如此。”卫康朗声笑道:“乌善有意与我大陈议和,为表诚意,便让自己的长子做这议和使。”

“这乌善可信?”卫雍面带不屑,侧头望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秦媛,继续说道:“且不说那哲别仍然带着十几万大军在五十里外虎视眈眈,单是那国师易九便不会如此轻易的就同意议和。”

“这便是条件。”卫康笑容微敛,正色道:“使者带来的信中说明,只要我大陈助他除了哲别,他便愿向我大陈称臣,岁岁朝贡。”

端坐在一旁的朵颜小脸严肃,磕磕巴巴的接口说道:“我父汗认为,两国交战,苦的永远是百姓,两国交好,才能长治久安。”

“你竟会说汉话。”秦媛叹道,她再次打量了一番那少年,方才发现那少年虽是胡人打扮,却是端坐在太师椅上,颇有些大陈世家子弟的风范。

“父汗非常喜爱大陈的文化,认为大陈被称为礼仪之邦正是因为拥有我们金人所没有的文化。所以我自幼便被父汗要求学习汉话,只是在下愚钝,说的不好。”那少年说着微微垂眸,似有一丝赧然。

“殿下不必自谦,”坐在一侧的卫康笑容温和,“你年纪尚幼,能够将汉话说的如此流利,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那大将军同意金汗的要求了么?”秦媛收回眼神,望向卫康问道。

“朵颜皇子昨夜才至义州,我尚未向圣上禀报此事,”卫康转向秦媛,“先生对此,可有什么看法。”

秦媛望了那朵颜一眼,方笑道:“属下曾听说过现任的金汗乌善。”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大皇子乌善在辽东也算是半个名人了,金部的人皆知道乌善主和,所以不为前任金汗索托所喜。”

“他在朝中经常因为征战之事与二皇子,三皇子发生争执,因此几年前被索托罚去了马场看马。之所以说他在辽东有名,是因为他常常乔装打扮了偷偷跑到义州、广宁等边关城镇来,镇中的百姓十有八九都是见过他的。”

“他来此地不为其他,只买了书便走。后来城中的百姓都知道有这么个高眉深目会说汉话的胡人,一时间竟成了笑谈。百姓传来传去传到了镇守的将军的耳中,这才知道,这个胡人便是金部大皇子,乌善。”

“从此之后,边关城镇的百姓便对这个大皇子好感顿生,乌善的名字也就在辽东传开了。”

“原来如此。”卫康笑着颔首,“先生果然对于辽东的事情了若指掌。”

“大将军过奖。”秦媛略微垂下头,似是没听出他话中有话,而是平静的回道:“属下不过是自幼便长在边关,听家父常常说起军中之事罢了。”

“如此说来,乌善此人倒是可信了?”卫雍侧头望向秦媛。

秦媛听到他的话,再次望向那少年,笑道:“朵颜皇子便是金汗最大的诚意了吧。”

卫康笑着颔首认同道:“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打算上报圣上,待圣上决策。”

秦媛也附和道:“大将军所言极是。”

秦媛回去后便将此事说给了苏信,苏信听了也笑道:“如此一来倒是甚好,边关的百姓终于不必再受战乱之苦了。”

秦媛也笑着调侃他:“你倒是误打误撞的做了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苏信闻言笑了起来,笑了一阵,似有想起什么,盯着秦媛,问道:“妹妹,你为何不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卫二哥呢?”

秦媛本是笑意盎然的脸,在听到苏信的问话后慢慢的沉了下来,她叹了口气,才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对于我的话自是信任。可是止戈与我,说到底不过是一些青梅竹马的情分,他又凭什么相信我便是苏瑾。”

她顿了一顿,方继续说道:“况且我那时候以为你与父亲都已经不在了,这翻案的责任便是落在我的身上,我不想拖累他人。”

“如今我已是秦媛,便要以秦媛的身份继续活下去,”秦媛望向苏信,眼神有淡淡的哀伤:“而秦媛,是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站在止戈身边的。”

苏信听了她的话,忍不住伸出手来将她揽进怀里,低低的叹道:“我的傻妹妹,你想这么多作甚。你一直就是你,不管你个是什么样子,真心疼爱你的人,总是会认出你的,也一定会接受你的。”

第五十三章 出使

自那日过后七八日,便有京中的使臣到了义州,秦媛暗暗想着,圣上恐怕是已经同意了乌善议和的提议。

果然,那使臣呆了没有几日,便将朵颜带回了京城,并留下圣上口谕,要卫康除去哲别之后,即刻回京述职。

那一夜,卫康独自召见了秦媛。

“先生来了。”卫康见秦媛站在门口向自己躬身行礼,温和的笑笑,招手道:“先生陪我手谈一局可好?”

秦媛一怔,卫康这是何意?

她并未上前,而是立在原地躬身道:“大将军太过高看属下了,属下不过是一介山野草民,哪里懂得什么棋局。”

卫康却不以为意,继续笑道:“原是我大意了,我总以为先生天资聪颖,应当会下棋才是。”

“属下汗颜。”秦媛仍旧没有抬头,“不知大将军招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你且过来,我们坐着说话。”

“谢大将军。”秦媛轻拂衣袖,在卫康下首的圈椅中坐了。

“今日找先生来,是有一事要劳烦先生。”卫康笑容不变,“先生恐怕已经知晓圣上之意,如今我们若能除了那哲别,便可班师回京了。”

“大将军言重,能为大将军分忧实乃属下之幸。”秦媛直视着卫康:“不知大将军需要属下做些什么。”

“如今我等即已同意议和,便要派出使臣通知乌善,最好是能说服乌善与我等联手,内外夹击,一举消灭哲别大军。”卫康声音平和:“不知先生可愿意作为使臣前往金部。”

“属下自是愿意。”秦媛站起身来,向卫康躬身道:“属下愿为大将军尽犬马之劳。”

“那好,”卫康抚掌大笑,“如此甚好,那先生明日一早便出发,如何?”

“属下遵命。”

秦媛帐中。

“不准去!”

“太危险,不能去。”

秦媛回到帐中,便将此事告知了尚在她帐中照顾苏信的卫雍,却不想这二人的态度却是出奇的一致。

卫雍眉头紧锁,声音低沉:“父亲怎么会让你一介女子以身犯险,明日一早我便去求见父亲,换个人去。”

“是啊秦先生,”斜靠在榻上的苏信也开口劝道:“不管怎么说,你孤身一人深入敌营,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秦媛却笑了笑,道:“世子应当比我更了解那乌善,不是么。”她盘膝在羊毛毡上坐下,继续说道:“大将军要我去金部,必然是有大将军的考虑。若是派其他将军去,岂不是少了上阵杀敌的利刃,可若是派普通兵士去,又显示不出我大陈的诚意。”

“大将军肯纡尊称在下一声先生,那在下的作为就必须要对得起这一声先生。”

“可是”苏信还待说些什么,秦媛却笑着拱手道:“在下知晓世子是感激在下近日对您的照看,才会如此维护于我,世子好意秦媛感激不尽。但是秦媛心意已决,还望将军、世子成全。”

卫雍看着秦媛,心中的狐疑更甚,他直直的盯着秦媛。秦媛这说话的姿态太过熟悉,同样的伶牙俐齿,同样的执拗坚持,若不是他亲自送了瑾儿最后一程,他甚至会以为,面前此人就是瑾儿。

秦媛看到卫雍盯着自己的眼神越发的深沉,心中涌过一丝不安。近日来,或许是见到了兄长的原因,她在言语行为上越发的放肆了。

思及此,秦媛忙端坐好,再次躬身垂首道:“属下一时心情激荡,言语之中多有冒犯,还望将军恕罪。”

卫雍此刻才收回眼神,略沉吟了一刻,方说道:“既如此,秦先生一路多加小心。”

“属下遵命。”

第二日卯时,秦媛便踏着细微的晨光匆匆出了城门。

金部乌善的大营在义州北一百二十里处,然而因为哲别的十几万大军扎营在义州北五十里处,秦媛不得不东行绕道广宁。

此时已是四月中旬,辽河冰封早已化开,想要过河去往广宁只能摆渡过河。

船工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见秦媛孤身一人,便问道:“少年郎这是去往何处啊。”

秦媛笑笑,答道:“去往广宁。”便不再多说。

那汉子似是看出秦媛不爱说话,也笑了笑,便不再搭话。

辽河并不算宽阔,不过三丈有余,广宁又处在辽河下游,所以水流平缓,不过半个多时辰,秦媛便到了河对岸。

秦媛继续马不停蹄一路北上,终于在未时初到达了兀良。

秦媛伫立在兀良高耸的城门前,有种恍然隔世之感。此时的兀良镇城门大开,不停的有百姓进进出出,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秦媛下马,拉着缰绳缓缓走进这座边关小镇,旧时的记忆如水一般涌进了自己的脑海。她微微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迈进了城门。

兀良镇中经过这几次战争,主街两侧的房屋受到了极大的损坏,百姓们正在修缮自己的房屋。可能是地处边关的原因,秦媛竟在进出的百姓中看到了身着汉服的大陈子民。

她想起在兀良渡过的那短暂的时光,想起了带她北上的韩清原,想起了点燃金兵粮草的张黑子,想起了勇做先锋的赵中,想起了沉默寡言的周正。

秦媛心中涌起了难言的酸涩,她停住脚步,站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独自一人在前行。她的背后有千千万万牺牲在这边关的将士,他们每一个人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边关的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秦媛再次前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

从兀良北门而出,秦媛继续骑马前行,终于在天幕暗沉之际,见到了金部的大营。

金部之人似乎早有准备,他们见了秦媛非但没有拔刀相向,反而用生疏的汉话问她是否是为议和而来。

秦媛对着这些将士微笑颔首,这些将士面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客气的将她迎进了乌善的主帐之中。

乌善见到她,非常的高兴,用带着点胡人语调的汉话问她:“请问使者可是为了议和之事而来。”

秦媛躬身行礼,笑道:“大汗仁慈,愿为边关百姓而与我大陈化干戈为玉帛,我大陈自然也愿意为大汗略尽绵薄之力,替大汗除去心头大患。”

第五十四章 处置

卫雍站在城墙之上,望着绿意盎然的城外美景,心中感慨,不知不觉中,自己来到这辽东已经半年了。待得与哲别一战之后,他们很快便要离开此地,重回京都了。

卫康站在卫雍身侧,同样望着北方那茫茫的草原,叹道:“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是的,终于要结束了。

天未明,卫雍穿戴好铠甲,深吸了一口气,才向身侧的逐海说道:“出发。”

“出——发——”

随着嘹亮的传令声起,大军整齐的迈开步伐向着北方而行。

五十里的距离并不近,大军行了两日才抵达距离金营十里处。傍晚大军就地扎营,卫雍在矗立在一处土坡之上,望着北方默默不语。

逐海疾步走了过来,抱拳道:“将军,派出的斥候回来了。”

卫雍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身去了主帐。

此次伐金,卫康并未亲自出征,而是派出了田砥、卫雍、范丛誉三人。

卫雍进到帐中,见一身材矮小的将士正躬身站在帐中,而田、范二人正立在长案之后,对着几案上摆放的舆图指指点点。

听到动静,他二人抬起头来,见到是卫雍来了,范丛誉笑道:“卫将军来了,小昭你再将刚才所见讲一遍给卫将军。”

那矮小的将士应了一声是,回转过身给卫雍行了一礼,便开始细细的讲了起来。

“哲别的大军就在距离此地北上十里处,前方这十里之地无丘无林,西侧十余里外便是那兀良哈沙漠,沙漠的东侧有一海子,那海子颇大,想必金营的水源便是自那而来。

“那金营军中如今也有了些许动作,似是将要开拔出征,人人面带急切,行色匆匆。但是属下却摸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北上回朝,还是南下攻陈。

“哲别就歇在主帐之中,帐中灯火通明,不时有将领进进出出。可奇怪的是,属下并未见到那国师易九的踪迹,他的帐中也是一片漆黑,不知此人是否又有其他图谋。”

卫雍听了那斥候的禀报,望向田、范二人,问道:“二位可有什么看法?”

田砥看了那小昭一眼,问道:“那这十里之中,可有任何的埋伏?”

小昭想了想,肯定道:“这十里路中,我们所在的前面这个土丘是最后一道屏障。再往前方一片坦途,并没有适合埋伏的地方。”

田砥点了点头,叹道:“想必那哲别是想南下与你我决一死战,也不会愿意回去向乌善俯首称臣的。”

卫雍也赞同的颔首道:“我也认为如此,秦先生曾说乌善与那阿鲁台,哲别之间争斗颇多。如今乌善称汗,那哲别定是不愿回去任人鱼肉的。”

范丛誉听到他提起秦媛,连连叹气道:“唉,如今秦先生不在军中,你我三人竟是连仗都不会打了,”说罢他转向卫雍,问道:“你怎么就同意让他一人去那金营了呢,若是那些金人反悔,他一个文弱书生,岂不是寸步难逃。”

卫雍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他,旁边的田砥却哼道:“你个老粗,那秦先生曾经是卫将军帐下亲兵,也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哪里是什么文弱书生。”

卫雍不再不多话,心下暗忖,她的确不是什么文弱书生,只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罢了。

三人商讨了一阵,最终决定,明日天亮便主动出击。

易九此时却独自坐在漆黑的帐中,闭目沉思,听见帐外响起窸窣的脚步声,扬声唤了句:“阿昌?”

那脚步声一顿,却是无人回应,易九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冷笑道:“阁下既然来了,便现身一见吧。”

那人朗声笑了两声,便出现在了易九的面前,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小九啊,你这一走,可叫我好找啊~”

易九脸色骤变,挺直腰背作出防御的姿态:“门主竟会为了我这么一个小人物而不远千里亲赴辽东,易九深觉荣幸之至。”

那人仍旧是笑,手中折扇刷的展开,懒懒的坐在了易九的对面。有月光透过帐顶的缝隙漏了进来,照在这人的脸上,只见他狭长的狐狸眼微微上挑,薄唇边噙了一抹浅笑,正斜睨着易九。

易九被他这一眼看得通体发凉,不由得向后移了移。那人见他的动作却是笑的更加欢快:“小九拿了我门中秘宝,害我被师父他老人家罚抄了几日的经书。”他刷的一声收起手中折扇,倾身靠近了一些,笑道:“你说,我怎能不亲自来寻一寻你呢。”

易九听到骆知行提到秘宝二字,心下大惊,语气也不复往日冷静,急道:“门主说的什么秘宝,在下听不明白。”

骆知行却也不恼,只微微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我今日已经到了这里,你也就有所觉悟罢。”

易九听到此话,终于乱了阵脚,忙站起来向往帐外跑。却还未走出两步,便觉得背心一凉,他低头看去,却见胸口处缓缓有血浸了出来。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然发不出声音,就这么倒了下去。

骆知行抽出折扇,随手用帕子擦拭干净,将帕子丢到了那易九的尸体之上,语带惋惜的说道:“若是你能带着那兵器谱一举攻破京城,杀了那皇帝老儿,也算是功劳一件。可是我给了你这么久的时间,你却只会在这里浪费时间,实在是不堪大用,死不足惜啊。”

说罢,他向着帐外之人说道:“阿昌,你且来收拾收拾,明日悄悄的将他送出去,以后就当此人从未出现过吧。”

帐外的人掀帘进来,恭敬的向着骆知行一礼,答道:“是,门主。”

骆知行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冷冷道:“一介蝼蚁,竟害得我被老头子臭骂了好几日,真是千刀万剐难消我心头之恨。”说着他抬腿踢了那尸体一脚,似是不解恨,又踹了一脚。

旁边垂首静立的阿昌却是对自家主子的行为司空见惯,连眼皮都没抬半分,而是淡淡的说道:“门主,老爷子让您办完事之后去看看世子爷,让您替他教训教训世子,也好叫他长长记性。”

骆知行这才又高兴起来,展开扇子欢快的摇了起来,笑道:“知道知道,这等好事我怎么忘得了。子诚这个不要命的小东西,居然敢背着老头子偷跑,看我怎么好好收拾收拾他!”

第五十五章 决胜

次日一早,有兵士慌慌张张的滚到哲别的帐外,喊道:“殿下不好了,陈兵打来了!”

哲别猛地自榻上坐起,几步走到门外,拽起那兵士的衣领喝道:“你说什么?”

那兵士哆哆嗦嗦的回道:“陈兵打来了,就在大营外三里的位置,怕是再有一刻钟,那先锋部队就攻到大营了!”

哲别心中一凛,忙问:“国师呢,国师可在?”

身边另一个小兵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口中嚷道:“殿下,殿下,国师大人不见了!”

哲别将手中的兵士扔在一边,几步走到另一兵士跟前,问道:“什么,国师不见了,怎的不见了?”

“今日一早,国师那名随从便到处寻找国师,四处问询皆是不见,便骑了一马出了大营,说是要出去寻寻。”那兵士虽然声音中带些惧意,却是说得十分清楚,“如今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仍未见回来,属下这才赶紧来禀了您。”

哲别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国师逃了,陈朝的大军步步逼近,天要亡他。

他愣愣的站了一会,怒从心起,喝道:“进退皆是一个死字,倒不如与那陈兵拼了,或能得出个活路。”

说罢,他转向身侧的亲兵,说道:“传令下去,大军即刻开始准备,迎战陈兵!”

卫雍带领一万骑兵先行攻入了金兵的大营,那哲别似乎是有所准备,卫雍到时,金兵以步兵为阵,挡在了大营外侧。

卫雍喝停大军,看了看眼前的军阵,冷笑一声,挥手道:“攻!”

随军将士立刻大喝三声,骑马向着那军阵而去。

这一战没有什么战术可言,双方的兵士混乱的战在一处,奋力厮杀,均将此战作为了自己此生的最后一战。

陈军的大队步兵很快也抵达了战场,战场之中更是混乱,将金兵一步一步逼退至大营边缘。

有金兵看到自己这方已显败势,便偷偷跑回大营,向哲别禀道:“殿下,前方的兵将已经抵挡不了多久了,殿下还是要早做打算为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哲别听到此话却是勃然大怒,扬声喝道:“放肆,你居然敢无视军令,私自潜逃回营。还敢如此妄言,扰乱军心,来人,”他大手一挥,立刻有亲兵躬身上前,“将此人拖下去,斩!”

那两名亲兵应是,将那人拖了下去。哲别见人已被拖走,深吸了口气,说道:“传令下去,我金部没有逃兵。今日本王就要亲自上阵,与那陈军殊死一战!”

哲别的话很快就传遍了大营,众将士听得皇子竟然与他们共同抗敌,一改初时的颓废,群情激昂,士气振奋。

卫雍发现金兵败退到大营附近,非但没有人掉头逃跑,反而有更多的兵士自大营而出,竟有越杀越猛之势。

卫雍心中疑惑,抬头向后方望去,才发现,那哲别竟是穿了身银色铠甲,骑马立于金军的后方。

“如此甚好,”卫雍冷冷笑道,“今日我便拿了你的狗头来祭奠边关战死的弟兄!”

卫雍长喝一声,猛地向前冲去,一路挥舞着长枪不停的刺杀,竟似是入了无人之境一般。

逐海、卫风、何冲三人紧随其后,一路厮杀,竟是生生砍出了一条血路。

那哲别刚骑马抵达战场,便见到一玄袍银甲的男子,手持长枪向着自己冲杀了过来。

他勒紧缰绳,提起手中弯刀,大吼一声,便驾马向着对面冲了过去。

“铮”的一声,弯刀与那长枪撞在一起,擦出阵阵火花,哲别咬紧牙关,猛力将那长枪挡了出去。

“居然不逃不躲,还算是个有血性的汉子。”卫雍冷冷一笑,眼中却是杀气四溢,“不管你是怎样的人,我今日都要替大陈的将士们,将你碎尸万段!”

卫雍说着,长枪再次甩出,直向那哲别而去。哲别侧身一躲,猛地将弯刀挥向卫雍。二人如此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一时竟是分不出个胜负。

而其他的兵士也全部杀红了眼睛,挥舞着兵器向敌方而去。

厮杀整整进行了一日,当夜幕降临,双方将士几近力竭的时候,大量的胡人骑兵包围了金兵的大营。

哲别看到这些骑兵的时候,勃然色变,他冷笑一声,叹道:“想不到我哲别竟是要死在自己兄弟的手中了。”

正如他所想,带兵而来正是乌善。

乌善骑马向前,对着哲别笑道:“我亲爱的弟弟,好久不见了。”

哲别望向乌善,冷冷笑道:“大皇兄真不愧是大陈的狗,竟然帮助敌人来围剿自己的兄弟,你就不怕父汗泉下有知,会责怪于你吗?”

乌善望着哲别,低低的叹了一声,说道:“你们总是想要杀戮,战争,入主中原。然而几百年来,我大金没有任何一人可以跨过陈军那道坚固的城墙。”

“我只是希望我族的百姓能够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不必再受那战争之苦,何错之有?”

哲别冷哼一声:“如今你已然称汗,金部自然唯你马首是瞻。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你要杀我,本王绝无二话,但是本王永远不会认你为王!”

话毕,那哲别竟是抬起弯刀,割向自己喉间,不过一瞬,便倒地再也没了声息。

乌善下马走上前去,直直的望着倒在地上的人,叹了一声,道:“不过是想法不同,处在我们这个位置,却又只能是你死我活。”说罢,他挥挥手,示意身后的兵士:“带回去,厚葬了吧。”

说罢他转向战场内,看着已经彻底停手的一众兵士,用胡语说道:“今日三皇子哲别已死,众将士若是愿与我回朝,本汗对于尔等之罪,一律赦免!”

一众胡人将士听得此话,互相看了看,纷纷将手中的武器掷在地上,跪地高呼:“吾汗万岁!”

卫雍见得此景也向众人挥了挥手,跨下马来,走向乌善,行礼道:“还请问金汗,我大陈的使节可还安好?”

乌善含笑点头,用生硬的汉话说道:“秦先生博学多才,自是我大金的贵客,我等怎能不好好招待。”他顿了一顿,似是在思考如何用词,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如今大金与大陈之间战事以了,待本汗还朝稳固了朝政,自会亲自随秦先生一同前往京城,拜访大陈的皇帝陛下。”

第五十六章 京都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跋涉,班师回朝的卫家辽东军终于抵达了京城。十万随军驻扎在了通州军营之中,等候下一步军令,而卫康携众位将领,快马入了京城。

卫康等人一入城门便被热情的百姓拦了下来,百姓皆知定国公在辽东打了胜仗,杀了金部的可汗,均是喜笑颜开,夹道欢迎。

卫康等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连连向百姓拱手道谢,却依旧前行不能。

此时却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向着此处靠近,所有人定睛看去,竟是一队穿着程子衣的金吾卫。百姓见是宫中的军官,纷纷退向两边,让出了道路。

那队人行道近处,有一个似是首领的人向着卫康抱拳道:“国公爷,圣上知晓您今日回朝,特令我等前来迎接。”

卫康温和一笑,于马上向那人略拱了拱手道:“有劳了。”

那首领受宠若惊,忙躬下身去:“国公爷太客气了,这本就是末将的本分。”说着,他略一抬手,“您请。”

卫康便也不再多说,打马缓缓前行。

宫门在望,几人下马卸了兵甲,随那队护卫一同进了宫。

“臣卫康,叩见圣上。”卫康垂首进入乾清宫,向着端坐在上方的惠文帝躬身行礼,随在他身后的众将官也纷纷抱拳躬身。

惠文帝忙从那御座之上迈步而下,双手扶起卫康,叹道:“卫卿此行辛苦,你如今是我大陈的功臣,还讲这些虚礼作甚。”说罢,他对着跟在身后的太监冯山吩咐道:“赐座。”

冯山笑着应了,招手让一边的小内侍去搬了圈椅过来。卫康听得这话却是再次弓下身去,语带恭敬:“微臣不敢。”

惠文帝此时已经返身回了御座之上,冯山接过那小内侍搬来的圈椅,放在卫康身侧,笑道:“国公爷,如今您可算是我大陈的第一功臣了,圣上念您一路辛苦,特赐您坐下回话,您还不赶紧谢恩。”

卫康略抬了抬眼皮,看那惠文帝面带微笑,神情温和,便躬身谢道:“臣谢过圣上,有劳冯公公。”话毕,便在那圈椅中虚虚的坐了。

“卫卿此行数月,几次大败胡虏,如今又令那金部求和称臣,如此大功,朕必当重赏!”惠文帝坐于上首,抚掌大笑,“卫卿日后将那有功之人一并说与朕听,朕皆有重赏!”

卫康正要站起行礼,却见惠文帝略一挥手,望向卫雍,问道:“这可是卿家二郎?”

卫雍听见圣上提及自己,忙上前两步拜道:“臣卫雍,叩见圣上。”

惠文帝似是细细端详了卫雍半晌,才朗声笑道:“果然将门虎子,英武不凡。朕听说是你带兵烧了那金部两万兵马,甚妙,甚妙!”

“圣上过奖,臣不过侥幸而已。”卫雍垂目肃立,语气平静。

惠文帝却连连点头:“不错,小小年纪,不骄不躁,着实不错。”说罢他转向卫康,“卫卿着实让朕羡慕,两个儿子皆是如此优秀。”

卫康忙起身行礼:“圣上谬赞,犬子不过是一介武夫,哪配与诸位殿下相提并论,圣上折煞我也。”

惠文帝却状似不在意的摆摆手,笑道:“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小心了些。好就是好,朕还能因为你的儿子好,就抢过来做朕的儿子不成?”说到这,惠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家二郎可曾婚配?”

卫雍心中一惊,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身侧的卫康不急不缓的回道:“回禀陛下,犬子并不曾婚配。”

“哦,朕观这二郎年岁不小,为何不曾婚配。”惠文帝面露疑惑。

卫康却是温和一笑,回道:“犬子今年的确年岁不小,只是他性格木讷执拗,又说什么要先立业再成家,臣与内子觉得此话有理,便也就随他去了。”

“如此说来,卫卿此次回京便可以为二郎张罗婚事了。”惠文帝大笑,“卫家二郎此次征战有功,擢羽林卫镇抚司镇抚,授武略将军。”

卫康、卫雍二人听得此令忙跪地叩谢:“臣叩谢圣上。”

卫康父子二人还未回到家中,封派的旨意却已经传到了定国公府。定国公府中一片喜庆之色,更是在府门外挂出一串鞭炮,劈劈啪啪的放了起来。

国公夫人林氏亦是笑得合不拢嘴,抱着孙女卫娇高兴的对长媳杨氏说道:“自你父亲出征,我这心里便没有一日的安稳。如今可好了,大陈怕是十几年内不会有战事了,我卫家也可以安宁一段时日了。”

杨氏系长清候府嫡长女,她听到婆婆的话,也笑着应和:“母亲说的是,自父亲与二叔出征,盛民与我也是日日挂念着,又不敢在您面前提起,怕勾起您的心思。如今可算是好了,二叔亦有了差事,母亲您也可以放心了。”

“唉,”林氏听儿媳提起次子,忍不住叹气道:“提起止戈,我就忍不住想起那苏家女孩。她与止戈本应是好好的姻缘,却被圣上横插了一杠不说,如今却连命都丢了。”

杨氏想起苏家嫡女,心中也是感慨:“说起那苏家妹妹,也实在是个命苦的,不过我听说,前几日永安侯府家那个外室子将苏妹妹的牌位接到了他的府中。”

“此事我上次去苏府也听伯夫人提起了,”林氏叹了口气,“那沈家郎君也是好心,姑娘家的牌位入不得祠堂,他怕以后瑾姐儿断了供奉,便与苏家商量了,聘了瑾姐儿为妻,将瑾姐儿的牌位请入了自家的祠堂。”

“此事那永安侯府竟是同意了?”杨氏有些惊讶的的问道。

“不同意又如何,”林氏轻抚自家孙女柔嫩的小脸蛋,说道:“人家小郎君如今已经独自开府,另立一支,与他永安侯又有何关系。当初人家落魄时不闻不问,若不是苏家人,恐怕这孩子都活不到现在,更不要说什么入阁拜相了。”

“这孩子也确实是个知恩的,就这么将发妻的位置留给了苏家女孩。他年轻有为,尚公主都是有可能的,可是如今之后,他再行娶妻即为续弦,怕是也没什么上好的姻缘了。”

婆媳两人在室内这么絮絮叨叨的说着家常,便听见有小丫头跑了进来,高兴的喊道:“老夫人,世子夫人,国公爷和二爷回来了,人已经进了胡同了。”

第五十七章 婚事

婆媳二人听了此话高兴的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待行到二门处,卫康领着两个儿子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林氏见到卫康眼圈一红,福下身去,身后跟着的杨氏也欠身向卫康行礼,婆子丫头的更是乌啦啦拜倒一片。

卫康见到发妻,心中难掩酸涩,忙伸手扶起她,叹道:“筠娘,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林氏听了这话,心中更是感动,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笑道:“老爷说得这是哪里的话,”她抬头望着面前的男人,忍不住叹道:“老爷瘦了,也黑了。”

卫城与卫雍兄弟二人跟在卫康身后,忍不住叹了口气,父亲母亲成亲近三十载,仍旧是叫人看得牙酸。卫雍忍不住重重的咳了一声,叹道:“母亲难道没有看到儿子也回来了吗?”

林氏听到儿子打趣自己,才想起此时还在庭院之中,周围仆妇众多,忍不住红了脸,横了卫雍一眼,嗔道:“哪里都少不得你。”

卫康哈哈笑了几声,便率先迈步向着正院走去。

吃过晚饭,待子女们都离开之后,卫康便换了件家常的素色直裰靠在了榻上看书。林氏从净房出来,挥手让丫头们都下去之后,便在卫康身侧坐了下来。

“老爷这段日子可还算顺利?”她伸手抽走卫康手中的书册,放置到一旁的榻几上,问道,“我听止戈说,那苏家大郎竟还活着?”

卫康缓缓直起身来,叹道:“苏家大郎的确是随我们一起回了京,只是现在苏家形式未明,他不能轻易露面,我们便将他安排在了城郊的田庄里,现下并无大碍。”说着,他盯着林氏,正色道:“这些事情,你千万不要对苏家夫人说,我怕她得了消息心中一喜便全然不顾了。”

“老爷放心,妾身自是晓得其中的利害。”林氏点头,想了想,又问道:“你前次来信说止戈帐中收了个女谋士,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那女子家中有难处,且她又确实有些本事,那火烧金部的主意便是她出的,因此我们便就容了她。你放心,我看着的,断不会让儿子乱来的。”卫康轻笑一声,“且那女子如今在金部,一时半会儿来不得京城。”

林氏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真当是止戈起了什么歪心思呢,若真是有些本事,接到府中倒也是无妨。”

“你那儿子什么心思,你能不晓得。”卫康闻言笑意更甚,伸出手来环住林氏的腰,“他对那苏家女孩是个什么心思,你我心知肚明,如今那瑾姐儿不在了,止戈的婚事怕是难成。你呀,也不要想着他娶什么世家女孩了,我倒是想,若是他真对那姑娘有意,便成全了他。”

林氏闻言也是叹了一声,说道:“今日我才跟大郎媳妇说起瑾姐儿,那沈阁老沈慎几日前迎娶了瑾姐儿的牌位。”她微微靠在卫康的怀里,“说实话,听说他娶了姐儿的牌位,我心里竟是松了下来,我生怕止戈回来要娶瑾姐儿的牌位进门。

“我这做母亲的,自是知道儿子心思,不愿阻拦,可是若真是让儿子年纪轻轻就做了鳏夫,我这心里啊,更是不愿。”

卫康听了却是一惊:“你说什么?那沈慎竟是娶了瑾姐儿的牌位为妻?”

“正是如此,”林氏再次叹道:“伯夫人跟我提起此事的时候,我也是一惊,虽然知道苏家对这个沈慎有恩,但是我实没想到他能牺牲自己来报恩。”

卫康嗯了一声,思忖了半晌,才说道:“此事还是早些告诉止戈为好。”

“妾身知晓。”

次日一早,卫雍向林氏请了安后便要出府,林氏忙唤住他,问道:“这一大清早,你要到哪里去?”

“儿子想要去苏府,拜祭一下伯爷。”卫雍神色未动,说完转身便又要走。

林氏心中不忍,却还是唤住他:“二郎,母亲有话要跟你说。”

卫雍心中感觉异样,却还是折返回来,在林氏身侧坐了,说道:“母亲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

林氏向身侧的仆妇递了个眼神,那些人便垂头依次退了出去,见丫头将隔扇关好,林氏才缓缓说道:“二郎,有件事情,母亲一直没有告诉你,你听了可不要激动。”

卫雍心中疑惑,问道:“何事,母亲直说便是。”

“就在几日前,苏家将瑾姐儿聘给了沈阁老为妻,如今瑾姐儿的牌位已经进了沈家的祠堂了。”

“什么?”卫雍嚯的站起身来,“母亲你莫不是在诓我?”

林氏看见儿子的反应,心中也是难过,叹道:“此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各家都已经知晓,连圣上都知道了,还称赞沈阁老仁义。”

卫雍只觉得自己心中一空,无力的跌坐在榻上,喃喃道:“竟会如此,竟让他抢了先。”

林氏听到儿子的话,更是觉得若是瑾姐儿不是被沈家娶了去,自己儿子必然也会闹着要将她娶进门来的。如此一想,心中竟是对沈慎存了些感激。

卫雍坐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林氏小心翼翼的凑上前,说道:“二郎,如今瑾姐儿不在了,那沈阁老娶了回去,也不过是一个名分。瑾姐儿与你的情分,你自知晓,瑾姐儿九泉之下也会念着你的,她不会怪你的。”

卫雍听了这话,竟是流下了眼泪,他声音沙哑:“母亲,正是因为念着瑾儿与我的情分,我才更应将她娶到我卫家,享我卫氏子孙的供奉。”他侧头望向林氏,双眼通红,“老忠勇伯于我卫家亦有大恩,如今苏家有难,我卫家旁观便就罢了,此等事情母亲竟也不愿伸手相帮么?”

林氏一时语塞,她的确是自私了,若是念着曾经的恩情,他卫家的确是该将那苏家女孩儿娶进门来,享受卫家的香火供奉。可是她也是母亲,她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还未娶亲便成了鳏夫,她更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就此守着个牌位孤独终老。

林氏想到此处,不禁悲从中来,她伸手擦拭着眼中的泪,说道:“这件事的确是母亲有错在先,可是二郎,你想一想,若是你将瑾姐儿的牌位迎回来,三五年后正常的娶妻生子,母亲自不会拦你。”她抬起头,紧紧的盯着自己的儿子。

“可是,你这逆子,怕是一早就做好了打算,要守着瑾姐儿的牌位度过余生,母亲怎能同意!”

第五十八章 祭拜

沈慎下了马车,便有小厮过来禀到:“爷,定国公府的二公子来了,小的说您上朝了尚未回来,他便说要等您回来。您说过若是二公子来,好生招待着,小的不敢拦,人此刻正在厅中喝茶呢。”

沈慎闻言却只是淡淡的笑了一声,说道:“知道了,你且下去吧。”说罢便向着正厅直行而去。

“劳卫将军久候了,是沈某失礼了。”沈慎迈步进屋,向着卫雍拱手笑道。

卫雍见他回来,却并未起身,只是直直的盯着沈慎,眼神里带着丝毫不掩饰的敌意。

沈慎也并不在意,在他身侧落座,抬一抬手让上茶的丫头退下去,轻笑道:“不知卫将军到我沈府,有何贵干啊?”

卫雍望着面前的人一片云淡风轻,冷声说道:“在下为何来拜访阁老,怕是阁老心知肚明吧。”

“将军说笑了,”沈慎端起茶盏,浅浅的啜了一口,双眼微眯,似笑非笑道:“将军为何而来,沈某又如何得知。”

“沈慎,你休要与我兜圈子,”卫雍冷哼一声,“我原以为你对于瑾儿多加关爱,不过是因为你看她长大,将她当作胞妹一般,却不想你居然也对瑾儿存了心思。”

沈慎听了他的话,只是抬眸斜睨了卫雍一眼,笑道:“瑾妹妹未嫁之身,入不得苏家祠堂,义母怜妹妹身后无人供奉,这才与我商量,将妹妹嫁入我沈府。”说着,他又笑了起来,“说起来,义母之前也曾向国公夫人说起过此事,只是国公夫人似是十分不愿,并不接话,义母这才找到我这里。”

“二公子,你若是有怨,便去怨你家母亲吧。”

卫雍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半晌才说道:“沈阁老,我想祭拜一下瑾儿,还望阁老通融。”

“二公子岂不是在强人所难,”沈慎轻轻将茶盏放于案几之上,“瑾妹妹如今已入了我沈府,便是沈某的夫人,二公子称沈某内人的闺名似有不妥吧。”

“且瑾妹妹如今供奉在我沈家祠堂内,祠堂又岂是外姓之人可以随便进入的。”他说着,唇边笑意更深,“恐怕要让二公子失望而归了。”

卫雍听到沈慎的话,愣愣的坐了一会,终于缓缓站起身来,向沈慎拱手道:“那在下就不多叨扰了,告辞。”说罢不等沈慎回应,转身便走。

沈慎却只坐着微笑不语,眼见卫雍就要跨出门去,方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若是今日不让你去祭拜,内子泉下有知,怕也是要怪我的罢。”

卫雍听到他的话,僵立在门口,只听见沈慎缓缓迈步与他侧身而过,轻声道:“二公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卫雍忙躬身抱拳:“多谢沈阁老。”

沈家祠堂的门被缓缓推开,因为沈慎是自立门户,所以祠堂之中原先只供着沈邱氏的牌位,如今又多了沈苏氏。

沈慎走到桌案之前,先是对着自己母亲的牌位拜了两拜,才将眼神缓缓移向摆在沈邱氏下方的苏瑾的牌位。

“瑾妹妹,我今日带了卫家二公子来看你,我想你也是愿意见到他的罢。”他笑了笑,眼睛中却带着淡淡的哀伤,“若是我不让他见你,你是一定会怪我的。”

身后的卫雍看不到沈慎的眼神,却听出了这声音里的温柔,他偏过头,心中冷哼,什么应苏夫人所求,这厮分明就是对瑾儿图谋不轨。

沈慎没有回头,只冷冷的说了句:“卫二公子请吧。”说完便一甩袖子,出了祠堂。

卫雍缓步上前,自香案之上抽出了三支香来,自烛上引燃,插入那香炉之中。他这才缓缓抬起眼眸,望向面前的牌位,只见那木质的牌位上,用端正的隶书写着“沈苏氏讳瑾之灵位”。

卫雍深吸一口气,沈苏氏那三个字似是有毒,狠狠的刺痛了他。他伸手轻触那几个字,轻轻的说道:“终是我对你不住。”

定国公府近日一直在宴请宾客,各个品阶的官员前来道贺,各府的夫人小姐也纷纷过府来拜访林氏。

这一日,国公府又办了场赏花宴。说是赏花,不过是因着各府的女眷纷纷上门,林氏不堪其扰,干脆就直接请了大半京城的勋贵及官员女眷,一齐热闹一番。

辰时末,便有马车进了二门,杨氏听了婆子的禀报立刻起身去迎。她领着一众婆子到了垂花门的时候,永宁侯府的侯夫人韦氏和她的嫡幼女林萱,已经扶着婆子的手自马车上下来了。

杨氏忙迎了上去,向韦氏福身行礼道:“见过舅母。”又拉起林萱的手笑道:“萱姐儿来的可早,我这正愁没人能给我帮把手呢。”

林萱身量不高,长得眉清目秀,有三分肖似林氏。她回挽住杨氏的手笑道:“母亲说今儿个国公府设宴,里里外外就只有大表嫂一人忙活,便催促我早些来,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杨氏还待说些什么,便有婆子小跑过来禀道:“世子夫人,长清侯府的马车进了二门了。”

韦氏便笑着挥了挥手,说道:“亲家到了,你赶紧招待着,咱们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我自领着萱姐儿进去就是了。”

杨氏欠身道谢,便向门外的马车迎去。

长清侯夫人赵氏带了杨氏的庶妹杨宁来,她下了马车,便见到自家长女迎了上来,向自己行礼。她双手扶起杨氏,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半晌,才笑道:“又见丰腴了,可见你婆母待你不错,盛民也是疼你。”

杨氏听了略带赧然的笑了笑:“母亲又笑话我,婆婆待我自然是再和善不过了,”她又转向母亲身后的杨宁,笑道:“二妹也出落的愈发水灵了。”

杨宁忙向杨氏行礼,略带些怯怯的喊了声:“长姐。”

赵氏对这个庶女一向看不顺眼,见她如此小家子气,更是觉得气不打一出来。她斜睨了杨宁一眼,冷声道:“到了你长姐这里,你有什么可怕的,作出如此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那杨宁听了嫡母的话,将头埋的更深了些。杨氏看了更是心头光火,她本不愿意带这庶女出门,却不知道秋姨娘那蹄子在侯爷面前说了些什么,侯爷昨夜里竟是特意跟她提起,要她带着杨宁来参加定国公府的赏花宴。

杨氏见自己母亲脸色发黑,忙挽了母亲的手向里走:“刚刚永宁侯夫人带着萱姐儿来时听到您的马车到了,您还是快些进去罢,免得叫婆婆她们久等。”

第五十九章 宴请

杨氏将自己的母亲送到正院,便领着林萱站在垂花门前迎客。各府的夫人多是领着自家未婚的姑娘来国公府赴宴,杨氏看得不由苦笑,这些个夫人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林萱送了承恩伯夫人进了花厅之后,便又回了垂花门,凑到杨氏身边低声问道:“大表嫂,那承恩伯府不是一向不与咱们定国公府来往,怎的今日那伯夫人竟然来了?”

杨氏见四下无人,点了点林萱的额头,笑道:“你个小鬼灵精,心里不是都有了主意,还来问我作甚?”

林萱嘿嘿一笑,带点撒娇的意味:“我哪里知道嘛,嫂嫂就告诉我吧。”

杨氏无奈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林萱是永宁侯府的嫡女,也是唯一的嫡女。永宁侯夫人韦氏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三十岁上才得这么一个姑娘,阖府上下皆是宠爱有加。林氏是林萱嫡亲的姑母,膝下亦只有两个儿子,所以林氏对这个侄女也是十分的溺爱。

林萱虽然自幼被娇惯着长大,却是半点没有那骄纵之气,反而娇俏可人的紧,杨氏也是真心喜爱这个小姑的。她轻抚了下林萱的鬓发,叹道:“还不是因为你那二表哥如今立了军功,谋得了差事,这些夫人太太们便都打起了主意。”

“可那承恩伯府里并没有适龄的小姐啊。”林萱偏头想了想,恍然道:“难不成是大公主”

杨氏忙伸手捂住林萱的嘴,轻声说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里是说这话的地方吗?”

林萱忙闭紧了嘴巴,四下看了看,才笑着向杨氏吐了吐舌头,说道:“好嘛,我知道错了。”

杨氏见时辰也不算早了,便说道:“好了好了,拘着你这半天,你也肯定闷了,快去水榭找小姐们玩去罢。”

林萱道了一声好,向杨氏福了福转身跑了进去。

杨氏看着林萱跑远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当朝圣上有六子一女,长子齐王生母身份低微,且已成年已然就蕃;次子为元皇后嫡出,被封为了太子,入主东宫;三子燕王为林贤妃所出,与定国公府关系甚密;四子为晋王,其母出自左都御史徐府;六皇子为继后王氏所出,尚且年幼。

而这承恩伯府的嫡长女便是当今最受宠的舒贵妃,育有一子一女,且为龙凤双胎,便就是五皇子宁王以及大公主乐平公主了。

杨氏听卫城说过,圣上曾提起了卫雍的婚事,却不知为何又轻轻带过了。不过如今看来,圣上虽是息了招卫雍为驸马的心思,可那舒贵妃却显然还惦记着卫家如今的势力。

想到此处,杨氏忍不住再次叹出口气,难怪这许多年公公一直深居简出,不愿涉入朝堂之中,这其中的牵扯,的确让人身不由起。

内宅在宴客,外院也在宴客。

燕王迈下马车,站在大门外迎客的卫雍忙上前两步,躬身行礼道:“见过燕王殿下。”燕王忙抬手还礼,笑道:“二表哥何需如此客气。”

卫雍直起身来,笑着将他让进门,说道:“母亲今日一早还叨念着,也不知道殿下最近好不好,娘娘好不好。”

燕王随着卫雍向着宴客的厅堂走去,边走边笑着说道:“母妃也时常叨念起姨母,她知晓我今日要来国公府,还让我带了姨母最爱吃的带骨鲍螺。”他伸手指了指身后小厮手中托着的两个精美的匣子,无奈的笑了笑:“说是要让我亲自交到姨母手上。”

卫雍闻言笑笑:“母亲此刻应是在跟那些夫人们闲话,殿下此时去了怕也不能好好说话,待到女眷们散了,我再领殿下去见母亲不迟。”

燕王笑着点了点头:“但凭二表哥安排。”

卫雍将燕王送到了厅中,便折回了大门口,还未站定,便见到一架不算起眼的乌篷马车停在了门外。一个护卫打扮的人自那马车上跃下,递上拜帖道:“吏部左侍郎沈大人应邀前来赴宴。”

那护卫说话的功夫,只见那车帘微微掀开,一个容貌俊逸的男子缓缓走了下来,正是沈慎。

沈慎缓步迈下马车,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这才向着卫雍走了过来,拱手道:“卫将军。”

卫雍神情冷漠,略略拱一拱手回道:“沈阁老。”然后伸手向门内一让,“请。”

沈慎略略颔首,眼带笑意,边走边轻声说道:“今日这定国公府花团锦簇,好不热闹。”他将眼神转向卫雍,“这赏花宴必然是争奇斗艳,美不胜收的。”

卫雍自是听出了沈慎话中有话,神色却是不动,淡淡的回道:“沈阁老说笑了,赏花宴乃是家母招待各府夫人所设,父亲邀请诸位贵客来,却只是在雅厅之中喝酒品茶而已。”他说着转向沈慎,笑道:“若是沈阁老想要赏花观草,那卫某倒是可以带您到外花园里转上一转。”

沈慎轻笑不语,他眉眼微弯,斜斜的注视这卫雍,虽是没有说话,眼神中的意思却是透露的一清二楚。

卫雍被他这眼神看得光火,却又不得不按捺住脾气,扯着唇角僵硬的笑道:“阁老里面请。”

沈慎看到卫雍脸色微变,心中算是痛快了一些,笑着收回眼神,迈步进了厅中。

坐在厅中的众人见了沈慎进来,纷纷起身行礼,却有一人坐在原地纹丝不动,还冷冷的哼了一声。

那人便是永安侯府世子沈诲,沈慎嫡亲的伯父。

定国公府因着苏府尚在丧期的原因,并未邀请苏府众人,又因着沈慎与苏府关系非同寻常,便请了沈慎前来。

众人皆知沈慎与永安侯府的关系,所以卫家人在宴客的时候虽然给永安侯府送了帖子,却都以为永安侯府并不会来。卫康哪里想到,那永安侯府的世子竟是亲自登门了。

眼下这境况,众人皆是觉得尴尬不已,沈慎却是不以为意,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走到沈诲身前躬身行礼道:“侄儿见过大伯父。”

沈诲冷哼一声:“在下可当不起阁老这一声伯父。”

沈慎仍是神色自若,他缓缓直起身来,笑道:“伯父说笑了,当不当得起,您也是沈某的长辈,沈某自当向您问安才是。”

第六十章 兄长

秦媛在金部已然住了十多日了,她知道,金部众人虽是待自己处处有礼,却仍然改变不了自己身为质子的本质。

“秦先生,大汗让我转告您,三日后的巳时车队便就可以出发了。”金汗乌善派来专门伺候秦媛的侍女向秦媛躬身行了个汉人礼,用略微生硬的汉话说道:“还请您早做准备。”

秦媛自软榻上坐起身,懒懒的笑道:“知道了,多谢你。”

她发丝松散的束在脑后,身上的衣衫因为起身的原因,领口微敞,竟是露出一截雪白的锁骨。此刻她正笑着,眉眼微弯,眼神慵懒,竟是叫那侍女一时看呆了去。

秦媛见那侍女并无反应,略微低头,抬手整了整衣衫,才继续笑道:“替我回了大汗,我随时可以出发。”

那侍女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低低的应了一声诺,退了出去。

秦媛缓缓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望向窗外,忍不住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哪知自己声音刚落,便听到身后的传来一声略带调侃的笑声:“这如花似玉的少年郎,你因何叹息啊~”

秦媛猛地转过身去,就见自己刚才躺着的榻上此刻正躺着一俊美青年,那青年生得一双狐狸眼,眼波流转,风流尽显。此刻他正半躺在软榻之上,手中折扇轻轻的摇动,似笑非笑的斜睨着秦媛。

此人,正是骆知行。

秦媛见到是他,心中一松,却又颇为疑惑,他怎会在此地?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秦媛佯装不识,问道:“请问阁下是谁?”

骆知行听到她这问话呼的一下从那软榻上坐起,嗤笑道:“丫头,你是死过一次,所以把脑子也留在地府没有带回来吗?”

秦媛:“”

骆知行见她脸色铁青,终于又好心情的躺了回去,笑道:“子诚那个小家伙被我揍了一顿,什么都招了,所以为兄劝你也不要再垂死挣扎了。”

秦媛这才恭恭敬敬的向骆知行福了一礼,低唤道:“骆大哥。”

“嗯。”骆知行听到这声大哥觉得颇为满意,“比叫叔父动听的多,也比子诚那个小混蛋懂礼的多,难怪会叫卫家那个二郎念念不忘呢。”

秦媛脸一红,声音低低的反驳道:“按照辈分,您本来就应该是叔父,这不是您自己要求的,说是不许叫叔父,只能叫哥哥么。”

“当然不能叫叔父,”骆知行折扇啪的一收,侧头望向秦媛,“你大哥我才二十出头,你们两个小混蛋一声叔父,岂不是把我叫老了好几岁!”

“大哥,妹妹没记错的话,”秦媛顿了一顿,才缓缓绽出一个笑容,“您今年已经二十又八了。”

骆知行摇扇子的动作猛地一僵,蹭的一下从榻上跃了起来,几步走到秦媛面前,咬牙说道:“我这会儿算是彻底信了你就是苏瑾那个臭丫头,换了个样子,嘴巴却还是那么的不饶人!”

秦媛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大哥,您还是跟我说说,您到这里来究竟是要做什么吧。”

骆知行听到秦媛的话,立刻收起了脸上玩笑的表情,问道:“你的事情,子诚跟我说了一些,”他望向秦媛,“他说你不愿意太多人知道你的身份,甚至连卫家那小子都没有说,这又是为何?”

秦媛随意的拉过一把小杌子坐在了骆知行的对面,缓缓说道:“若不是长兄跟您提起,您会相信借尸还魂这样的事情吗?”看到骆知行陷入沉思,秦媛笑笑接着说道:“恐怕更多人会认为我有所图谋,若不是见到长兄时太过失态,此事我是绝对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的。”

她说完抬头望着骆知行,一字一句的恳求道:“还请骆大哥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骆知行定定的望着秦媛,半晌才叹道:“任何人都不能说么?”

“任何人。”秦媛坚定的点了点头。

“即使是老头子?”骆知行一点一点的试探着,“或者是我小师弟,都不能说么。”

“都不能说。”秦媛继续点头,骆知行却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他迈开步子向着门外走去,头也没回的说:“我来不过是想跟你说,你的事情我知道了,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传信给我。”他顿了一顿,语气夸张的叹出一口气,“唉,可怜我那小师弟,以为你死了,眼睛都快哭瞎了~”

秦媛听了他的话,眼睛忍不住翻了翻,骆知行哪里都好,就是一天到晚没有个正经样子。她正欲分辨几句,骆知行却一个纵身,不见了人影。

三日时间过得很快,秦媛很快就随乌善出发访陈。

在进入义州城后,秦媛向乌善请求回乡探望亲眷。乌善并没有阻拦,只是派出了几位身形高大的护卫随行,意为保护。

秦媛也只是笑笑,便欣然接受了。她离开屯子已经半年有余,虽然家中常有书信送到卫所,秦媛还是想在离开辽东之前,再见秦氏母子一面。

因为夏季农忙,卫所中的军户大半回了各自所居住的屯子,所以这个季节的屯子里颇为热闹。

秦媛沿着田埂一路向着家中小跑,还未等走到,便被田里的人喊住:“那可是秦家大郎?”

秦媛停住脚步,望向说话的人。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脸被晒的通红,赤着上身,正手叉腰望着她。秦媛向那汉子抱了抱拳,回道:“正是,您叫住我可是有事?”

那汉子咦了一声,迈步走进,看了她几眼才继续说道:“还真是秦家大郎,你怎的回来了?”

秦媛心中疑惑,问道:“我回来看看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汉子显然也很疑惑,他又打量了秦媛几眼,这才说道:“怎么,你竟是不知道么,你娘和你那妹妹半个月前就被京里来的卫将军接走了,说是你在军中立了功,要接你娘去京城享福呢。”那汉子顿了一顿,方又问道:“怎的你却又回来了?”

秦媛听了这汉子的话,心中一暖,向他抱拳一揖,道:“原来如此,多谢大叔告知,那我就不多留了,这就走了。”

那汉子仍旧一头雾水,点头应了声:“那你路上小心。”

秦媛谢过,调转身形,向着来时的路,对着身侧的几位壮汉笑道:“我们可以回去了。”

第六十一章 恨起

乾清宫偏殿之中,暖阳透过漏窗射到墙上,显现出斑驳的颜色。立夏过后,京城的天气变一日热过一日,今日不过四月二十三,便让人恍然有了盛夏之感。

宫室里燃着水沉香,倒是给人安静宁和之感。

惠文帝拈起一粒棋子,放置到棋盘之上,望着对面的太子笑道:“怀征今日怎么有空到朕这里来了。”

怀征将手伸入棋盅,浅笑道:“父皇整日忙于朝政,儿臣无能不能替父皇分忧,也就不敢轻易来了,怕扰了父皇歇息。”

“你这孩子,这么小心翼翼作什么,”惠文帝笑容温和,“不过朕倒是听说,最近你常常出宫?出去都做些什么了,说来让朕听听。”

太子神色未动,将手中棋子置于棋盘之上,才继续说道:“不过是定国公府最近宴请颇多,去了几次,三弟也随我一同去的。”

惠文帝闻言却露出不太赞同的神色,眉头微蹙道:“怀衍与定国公府有亲,何况他一闲散王爷,去了便去了。你乃是大陈的太子,一举一动都会有朝臣看着。那定国公府此时风头正盛,你在此时与他们走的太近,岂不是又给了那些言官弹劾你的把柄。”

太子闻言,忙起身行礼:“儿臣知错,谢父皇教诲。”

惠文帝略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叹道:“你这孩子,性子单纯仁厚,像极了你的母后。可是你身为东宫太子,一言一行皆要多多注意才是。”

太子垂首应是,惠文帝见他似是听进去了,便也不再多说这些,转了话题道:“那在定国公府,可听到了些什么?”

太子眼神微转,缓缓摇了摇头:“不过为了庆贺定国公父子凯旋,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场面话,也没什么别的。”

惠文帝闻言缓缓点头,却又听太子继续说道:“不过儿臣倒是有一事不明。”

“何事?”

“辽东传回的战报上书,是因有人行刺了原金汗索托,才能使得金部求和称臣。可是儿臣向定国公询问这刺杀之人时,定国公却含糊其辞,不肯告诉儿臣。”

太子看着冯山站在棋盘边上数棋子,沉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儿臣不明白,是定国公根本不知道此人是谁,还是说此人身份特殊,不方便说出来呢?”

惠文帝淡淡得抬起眼睑,看了坐在对面的太子一眼,就听到身侧冯山尖细的嗓音响起:“哎呀,太子爷输了一子。”

太子闻言笑道:“父皇棋艺高超,儿臣自然不如。”

惠文帝轻轻的哼了一声,扫了冯山一眼,方说道:“你自然是不如朕。”

太子自偏殿出来,只觉得后背都汗湿了一片,父皇刚才那一眼甚是冰冷,竟是惊出了他一身的冷汗。

难道父皇知道了苏信的事情?

太子离去之后,惠文帝懒懒的靠在软榻上,斜睨着身侧的冯山,冷笑道:“你如今胆子倒是愈发的大了。”

冯山却是不惧,谄笑着弓下身子,轻轻为惠文帝揉捏着肩膀,说道:“陛下您这是吓唬奴婢呢,奴婢哪敢在您面前造次。”

“哼,你敢说你今日之举乃是无心?”惠文帝声音依旧冷,身子却是放松的向着冯山的方向靠了靠。

冯山手下动作不停,依旧笑着说:“太子殿下心性纯善,他替苏家人说话也是因为他对那苏家嫡女有愧,太子殿下曾私下对人说,若不是他对那女孩动了心思,求您赐婚,苏家又怎会遭此横祸。”

“如此说来,倒是朕的不是了?”惠文帝冷哼道。

“奴婢可不敢胡说,”冯山仍是不惧,笑容也更盛,“太子殿下若是知道您心中早有打算,便也就不会如此心急了。”

“唉,”惠文帝神情此时才算柔和下来,他叹了口气,说道:“怀征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太耿直了些。”

冯山却不再接话,只默默的为惠文帝揉捏着肩膀,看着面前的帝王缓缓入睡。

今日正值沈慎在内阁当值,见日头西沉,便缓缓的踱出侧间,望着那宫墙外的一角天空沉思。

回廊里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沈慎回身望去,便见一个小内侍脚步匆匆的行了过来。

那小内侍见到他躬身行了一礼,禀道:“沈大人,陛下召您。”

沈慎略点了下头,示意那小内侍带路,二人便匆匆赶到了乾清宫。

侧殿门口,张千正迈步出来,见了沈慎,略抬了抬手,笑道:“沈大人。”

沈慎躬身行礼:“张大人。”

“还未恭贺沈大人新婚之喜啊。”那张千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官居三品,深得惠文帝信任,为人便嚣张跋扈。如今沈慎初入内阁,颇受惠文帝看重,张千便对此人生了几分不喜,说话也就自然带着七分讥讽。

沈慎却是不羞不恼,只四两拨千斤的淡笑道:“多谢张大人。”

张千顿觉无趣,冷哼一声,快步离去。

沈慎缓步进了内殿,惠文帝此刻依旧斜靠在软榻之上,身边却只有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冯山伺候在侧。

沈慎几步上前躬身行礼,惠文帝却懒懒的挥了挥手,说道:“你来了,坐罢。”

沈慎再次行礼道谢,在一旁的圈椅中端坐了。

“朕今日找你过来,是关于那苏家的事情。”惠文帝顿了一顿,抬眼望向沈慎,说道:“朕知道你跟苏家亲厚,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你刚见到张千了吧。”惠文帝声音依旧慵懒,“他来禀了那苏家兵败的事情,说是那庞海策划的,这些,你恐怕已经知晓了罢。”

“臣曾问过陆千户,对于此事也算了解一二。”沈慎垂目恭敬的回道,“不过,听陛下的意思,此案难道另有隐情?”

“有没有隐情你难道不知?”惠文帝哼笑两声,“那庞海是什么东西,也敢算计苏潜?不过此事也终究是因苏家风头太盛引起,树大招风,也怨不得旁人。”

“如今那苏家已然迁到了外城,待到三年守制期满,朕再给那苏涉的官职提上一提,此事便就此作罢了,你看如何?”

沈慎坐在圈椅之中,神情不动,手却紧紧的握成了拳。他沉默了一阵,方站起身,对着那软榻之上慵懒的帝王深深的揖了一礼,恭敬的回禀道:“臣,遵旨。”

第六十二章 圣心

东宫。

太子回了东宫便吩咐身边的宫人:“你去将燕王请来,就说孤得了一罐好茶,请他来品鉴一二。”

那宫人躬身应是,退了出去。

太子心中仍是不安,他觉得父皇似是已经知道了苏家的事情,但是父皇想要维护怀律,所以不准他提起苏家之事。

可是那苏家世代忠良,子诚更是此次战役的第一功臣,若是就此揭过,岂不是要寒了万千辽东将士的心。

不行,他要替苏家,替子诚讨回一个公道。

过了好一会儿,殿外传来了内侍尖细的嗓音:“殿下,燕王殿下到了。”

太子忙站起身,扬声说道:“还不快快请进来,”然后转向身侧侍立的宫女,“你且去将前几日父皇赏的那罐明前泡一壶来。”

说话间,燕王的笑声已经传了进来:“二哥得了什么好东西,不藏好了,还敢跟弟弟炫耀。”

太子笑了起来,望着正迈步进来的燕王,说道:“为兄得了什么不是都有你的一份,”他招招手,示意燕王坐到榻上说话,“父皇前几日赏的今年的明前的春茶,你且尝尝味道,若是喜欢便带一些回去。”

“二哥果然大方。”燕王隔着榻几坐在了太子对面,接过小宫女端来的茶壶,斟满茶盏,端起自己面前的一杯放在鼻端嗅了嗅,笑道:“果然清香宜人。”

太子挥了挥手,令殿内的众人退出去,方才转向燕王轻声说道:“孤今日去了父皇那里,循着你的意见,提到了刺杀索托的人,父皇似是早已知晓,并不接话。”他面上略显忧色,“这之后又该如何行事呢?”

燕王心中暗叹,太子自乾清宫回来便将他召到东宫,不管他说了些什么,父皇都会认为是自己怂恿太子。

燕王面上却是淡然一笑,说道:“二哥你也太过心急了,苏家的事情自有父皇定夺,咱们做儿子的,看着便是了。”

“可是父皇话中的意思分明是不愿再追究下去,”太子声音略抬,“四弟这是谋害忠良,如此大罪竟然就这么轻轻放下了?”

“不然呢?”燕王清啜了口茶,“二哥你可有证据证明此事就是老四所为?”

“这”太子一时语塞。

“没有,我们没有证据。”燕王将茶盏放下,望向太子,说道:“二哥,这一次也只能就这么算了。”

“不行,”太子双手握拳,“怎么能就这么算了,苏家一门忠烈,被如此诬陷,罪魁竟然就这么放过了,孤心中不服。”

燕王双唇紧抿,看了太子半晌才叹道:“就知道二哥不会如此轻易的放弃。如此,便试一试罢。”

第二日早朝,一众官员静立于太和门外,惠文帝坐于御座之上,听着站在文武百官之首的太子声色俱厉的禀道:“原忠勇伯苏氏一门忠烈,此次北上伐金,却遭奸人所害,兵败孤城。还望父皇彻查此事,还苏家一个清白,还辽东万千战死的将士一个公道。”

太子说完便俯身跪了下去,身后更是跟着乌拉拉跪倒了一片官员,齐声高呼:“请圣上彻查此案!”

惠文帝坐在御座之上,脸色却是丝毫未改,他叹了口气,方才说道:“众位卿家快快请起,此事朕已然派了锦衣卫彻查。昨日张千才来回过朕,说是有结果了。”说着他转向立于身侧的张千,说道:“你且将结果说与众卿。”

“是。”张千躬身,向前几步,环视了百官一眼,才缓缓说道:“经查,辽东都司都指挥使庞海,串通金人,收买原忠勇伯手下参将赵成,谋害世子,刺杀大将军,导致大军兵败。此事证据确凿,那赵成已然病死狱中,而那庞海也已经畏罪自杀了。”

张千说完,向着惠文帝再次揖了一礼,退了回去。

惠文帝扫了一眼身侧冯山,冯山立刻会意,掏出袖中的一卷明黄,上前几步展开,高声念道:“圣上有旨,辽东都司都指挥使庞海,通敌卖国,谋害忠良,其罪当诛。”冯山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因庞海已畏罪自尽,责令庞家男丁充军西北,女眷没入教坊司为奴。钦此。”

一众官员听到此旨皆跪地高呼:“吾皇英明。”

太子却仍旧站立,待百官起后,再次抱拳:“儿臣有一事启奏。”

此时惠文帝的脸色终于开始变得难看,他冷哼一声,问道:“何事?”

太子似是丝毫没有察觉到惠文帝的神色变化,继续说道:“昨夜儿臣才从三弟那里得知,原来刺杀了那索托之人竟是忠勇伯世子苏信。”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上位的惠文帝脸色也彻底黑了下来,他冷冷问道:“怀衍竟然还知道这种事?”

太子仍是恭敬肃立,抱拳垂目道:“昨日儿臣想起父皇赐的那几罐明前,知道三弟喜欢,便找了他来品茶。席间,儿臣提起苏家之事,三弟才将此事告知儿臣。”

“儿臣觉得,金部来降全是因那索托之死,是以,苏信乃是我大陈的有功之人,如今却躲躲藏藏不敢露面,何其不公。”

惠文帝缓缓坐直了身子,望着太子,眼神晦暗不明,他沉默了良久,方开口说道:“太子所禀之事,可属实?”

话是对着下方的卫康所说,卫康一惊,几步迈出队列,躬身拜道:“臣有罪。”

“你是有罪,”惠文帝声音淡漠,“怎的还将那苏家大郎藏起来作甚,怕朕怪罪他不成。”

“臣不敢,”卫康将头垂的更低,“只是苏信因为刺杀索托,身受重伤,臣便将他留在了京郊的庄子里养伤,想待到他伤势痊愈,再来向陛下请罪不迟。”

“既如此,”惠文帝顿了一顿,扫了下首的太子一眼,笑道:“卫卿便替朕好生照顾那苏家大郎,待到他身子痊愈了,朕再行封赏。”

“太子以为如何?”惠文帝的声音凉凉的传入太子耳中,太子心中一凛,忙弓下身去:“父皇圣明!”

惠文帝冷冷的盯着太子,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若是再没有其他事情,就都散了吧。”说罢便直接站起,转身离开了。

第六十三章 追封

惠文帝回到内殿,冯山接过女官端来的茶盏,放到桌案前。惠文帝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冷,便将那茶盏啪的一声摔在了大理石的地面上。

满殿的宫女内侍见了此景,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冯山侧头向着那为首女官使了个眼色,那女官立刻爬到摔碎的茶盏旁,轻手轻脚的收拾了起来。

惠文帝看得心中一阵烦闷,挥手低喝道:“都滚出去!”

那女官立刻躬身站起,领着一众宫人退了下去。

冯山见众人都退了出去,便亲自拿了托盘将那碎磁一片片的收了起来,嘴里轻叹道:“您这又是何必,太子爷就是那么个耿直性子,您又不是第一天知晓,何必发这么大的火,龙体重要啊。”

“你不必在这里替那个逆子说情,”惠文帝冷哼一声,“还有老三,昨日他出了东宫,今日怀征就给朕整了那么一出,若说不是他出的主意,还能是谁!”

“燕王殿下?”冯山将装着碎磁的托盘搁置到一边,掏出手绢擦了擦手,躬身站到惠文帝身侧,方才继续说道:“您不是也说过,燕王殿下整日里除了走鸡斗狗,没做过一件正经事儿么,他能有什么坏心思?”

“他自是不会有什么坏心思,那卫家二郎可就说不准有什么心思了。”

“卫家二郎?”冯山低低的沉吟一刻,“这奴婢就不明白了,这又跟那卫家二郎有什么关系?”

惠文帝略偏了偏头,望着冯山,笑道:“你自然是不会明白,行了,你且叫人往文渊阁走一趟,把严又廷找来。”

冯山想了想,方笑道:“奴婢这便派人去将严大人请来。”

严又廷得了信儿,跟着领路的内侍来到了惠文帝处理公务的大殿之中。

门外值守的禁卫向他躬身一揖,将门推开,严又廷整了整绯红色的官服,抬步跨了进去。

正殿里燃着熏香,味道清新淡雅。惠文帝端坐在书案后,正看着手中的奏折。严又廷缓步上前,躬身拜道:“臣叩见圣上。”

惠文帝缓缓抬起头来,笑着抬手:“卿家不必多礼,坐下说话罢。”后又转向身侧的冯山道:“你去给严大人沏壶茶来。”

冯山笑着应诺,退了出去。

殿内便只剩下了惠文帝与严又廷二人,严又廷端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中,听见惠文帝淡淡的问道:“严卿对于那苏家的事,作何看法?”

严又廷心中了然,圣上果然是因此事召他。他垂眸一笑,回道:“陛下,苏家终究是被人陷害,而那苏信如今又立下如此大功,若是不赏,着实说不过去啊。”

“朕也是如此认为。”惠文帝微微蹙眉,“严卿以为朕该如何封赏呢?”

严又廷抬眸望了眼高坐上首的惠文帝,见他神色淡然,心中便有了盘算,笑道:“苏家不过是想要些虚名罢了,圣上赏他一个又何妨?”

惠文帝听得此话终于笑了起来,听到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知道是冯山回来了,便指了指那案几说道:“放在那罢,过来替朕研磨。”

冯山轻手轻脚的走到严又廷身侧,说了句:“大人慢用。”便转身回了惠文帝身边。

惠文帝这才又继续说道:“严卿此话何意啊。”

“陛下,臣以为,如今太子爷之所以替那苏府伸冤,不过是因为苏府丢了爵位。您既然已经将那丹书铁券收了回来,再赏他们一个三世的爵位也便罢了。”严又廷笑容温和,“至于那苏家嫡女,追封一个郡主,也就是她的荣耀了。”

“圣上本就没有对苏家多有苛责,如今恢复了他家的爵位,再另外封赏些金银财帛,许他们搬回忠勇伯府,太子爷也就说不出什么了。”

惠文帝听了连连点头:“严卿所说甚有道理,便就如卿所言,拟旨吧。”

“臣遵旨。”

严又廷回到内阁,走到桌案后便开始拟旨,沈慎缓步踱了过来,问道:“圣上可是为了苏家之事召见老师?”

严又廷闻言将笔搁置在笔架上,抬手捻了捻胡须,笑道:“正是此事。”说罢他将写了一半的旨意摊在沈慎面前,“圣上仁德,欲恢复忠勇伯府爵位,再追封你那亡妻为郡主。思之,此为大喜之事啊。”

沈慎面无表情的盯着那未写完的旨意,好一会儿才退后一步,对着严又廷深深一礼:“学生多谢老师。”

严又廷并不多言,望着他躬下去的脊背笑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扶起他,说道:“思之这是作甚,这本就是苏家应得的。今日为师准你一日假,你快些回去向你那岳母禀了这喜事罢。”

沈慎再次向严又廷一礼,转身大步出了内阁。

马车一路缓缓而行,到达苏家门口的时候,赶车的青城对着车内的沈慎轻声说道:“公子,苏府门外停了辆马车,挂着定国公府的徽章,许是信少爷回来了。”

沈慎掀开车帘,果然见苏府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那车夫看着颇为眼熟,沈慎看了几眼才发现,那车夫正是卫雍的亲随,那个叫卫风青年。

那马车似也是刚到,还未见苏府内有人出来迎接。沈慎便大步迈下了车,向着那马车走去。

卫风早已经看到沈慎的马车,所以见他走来也并不吃惊,而是跳下马车,向他抱拳行礼道:“小人见过沈阁老。”

沈慎只淡淡的嗯了一声,便伸手刷的一下掀开那车帘,车中之人似乎也听到外面的动静,正欲抬手。苏信见到车外的沈慎,高兴的几步踏下马车,抱拳道;“兄长!”

沈慎双手扶住苏信的手肘,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方笑道:“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二人说话间,便听到府内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他二人向着门内望去,果见谢氏领着二夫人常氏、三太太郑氏以及一众丫头婆子从院里疾步走了出来。

谢氏走到门口,一眼望见自己的长子,便再也控制不住,扑倒在苏信的身上,放声哭了起来。

跟在她后面的常氏、郑氏等人,亦是各自掏出帕子抽泣着,孙妈妈抹了抹眼角的泪,伸手去扶谢氏:“太太,大公子回来了是喜事,咱们快些将公子迎进去才是。”

谢氏这才抽泣着站起身来,用帕子擦了眼角的泪,强笑道;“瞧我,看到信哥儿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倒叫思之看笑话了。”

沈慎却是缓缓笑道:“岳母说得这是哪里话,儿子哪里会笑话母亲。”他说完,转身看向卫风,略一拱手笑道:“还要多谢国公府这段时间对舅兄颇多照顾,沈某改日必定亲自登门道谢。”

第六十四章 重逢

苏府一众人将苏信迎进府内,苏信先去祠堂祭拜了太夫人吴氏和他的父亲苏潜。出了祠堂才随着一众家人到了正院。

甫一落座,谢氏又伏在苏信的肩头痛哭了一阵,好一会儿才被众人劝住。谢氏接过孙妈妈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满脸的泪痕,缓了一口气,方才叹道:“我儿身体可还好,那伤可都大好了?”

苏信伸手替自己的母亲顺气,闻言笑着回道;“母亲放心,我已大好了,身上的伤也无碍了。”他顿了顿方又问道:“我与父亲出征时,祖母尚且安好,如今不过半年,怎就”

谢氏听他提起苏潜,眼圈发红,人又忍不住哽咽起来。坐在一旁的二夫人常氏接口说道:“唉,这几年你祖母身子本就大不如前了,猛一听到辽东的噩耗,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就这么走了。”常氏说着,掏出帕子揉了揉眼角,“若是母亲知道你还活着,九泉之下也会觉得安慰的。”

屋中众人又是一阵啜泣,苏信也叹了一口气,道:“孙儿不孝啊。”他抬起头来,望向坐在角落里的沈慎,轻声问道:“我听卫家二哥说,瑾儿的牌位现下已经进了兄长家的祠堂,此事可当真?”

沈慎缓缓点头,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到谢氏在一旁劝道:“你兄长也是一片好心,你那妹子命薄,进不得咱苏家的祖坟。”谢氏说着,声音里又带上了哭腔,“如今她入了你兄长的门,我们百年以后,也能有个人能给她化点纸钱,上柱清香。”

苏信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向着沈慎拱手深深一礼:“子诚代妹妹谢过兄长大恩。”

沈慎见他动作,连忙站起身来,抬手扶起他,叹道:“本就是一家人,又何必言谢,舅兄不嫌瑾妹妹跟着我受委屈便好。”

谢氏也站了起来,拉住沈慎的手,拍了拍道:“思之说得什么话,母亲还觉得是委屈了你。你如今年轻有为,若不是为了瑾儿,本该有更好姻缘,如今你却还要为瑾儿守制,母亲心中着实不忍啊。”

“母亲不必如此,”沈慎笑道,“儿自幼便随着子诚唤您母亲,心中也是真心将您当做自己的母亲。儿是看着瑾妹妹长大的,又怎能忍心她死后无人祭拜。为妹妹守制也是儿心甘情愿的,母亲全了儿子的心思,儿子欢喜的紧,这委屈的话,以后可万不要再说了。”

谢氏听了连连点头,三人依次坐了,才又继续闲话起来。

沈慎这才向众人说了今天的来意:“我今日来,是因为圣上封赏的旨意已经拟定了,老师让我来向家里人报个喜。”他望向谢氏,笑容如暖风般和煦:“圣上已经决定恢复苏家的爵位,由子诚承爵,不过改世袭为三世爵位了。”

谢氏听了便高兴起来,说道:“能恢复三世爵位已经是圣上开恩了,”说着她转向常氏,“我总是担心,二叔守制完再得不到什么实差,如今可好了,想来三年后二叔官复原职应是不成问题的。”

常氏笑着点头应了,转向身边的郑氏:“如此一来,三叔的生意应该也会好做很多了吧。”

郑氏也笑容满面:“正是如此,往后咱们苏家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好了。”

沈慎看着和和气气的妯娌三人,心中感慨,苏家人一向如此,从他进苏府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这一家人的和睦从来不是流于表面之上,而是真正的相亲相依。再想想自己那些有血缘的所谓家人,沈慎在心中冷哼一声,他们的存在根本就是对于家人这两个字的玷污。

“思之,那苏家是不是可以搬回内城的伯府去了?”

沈慎被谢氏的问话拉回了神志,轻笑一声,回道:“的确如此,待到圣旨下了,苏家便可以搬回内城了。还有一事,”沈慎望向谢氏,略微思索了一下,方才开口说道:“今日老师提到,圣上有意追封瑾妹妹为郡主,母亲觉得如何?”

谢氏微微一怔,似是又想起了女儿,红了眼眶,叹了口气道;“什么郡主不郡主的,不过是些虚名。她既已入了你府上,你做主便是了。”

众人又聚在一起说了一会子的话,谢氏留了沈慎用午膳,用过之后,沈慎便自行告辞了。

圣旨很快就传到了苏家,苏家人平静的接受了惠文帝的各种赏赐,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搬回内城。

随着苏家一起进入内城,还有行了大半个月的金部使团,以及被金人奉为上宾的秦媛。

终于又回到了京城。

秦媛掀开车帘向着窗外望去,身侧的两个小丫头挤在另一侧的窗户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胡语。秦媛在金部生活了月余,如今也可以听懂一些简单的胡语了。她听到那两个丫头在感慨京城的繁华,心中却是微微一叹,这些胡人见过了京中的繁华,还愿意再回到那苦寒的金地之中吗?

马蹄声急,秦媛探头向前面望去,之间道路尽头尘土飞扬,似是又一对车马疾行而来。

待到那骑马之人行到近处,秦媛才看清,来人竟是卫雍。

卫雍坐于马上,对着车队众人略一拱手,笑道:“在下乃羽林卫镇抚司镇抚,卫雍,特奉陛下谕旨前来迎接各位贵客。还请诸位随我先到鸿胪寺中稍事休息,陛下宫中特设了晚宴,为金汗接风洗尘。”

金部站在前排的是乌善的亲卫长,他向卫雍还了一礼,用生硬的汉话回道:“多谢卫将军。”

卫雍再一拱手,便调转了马头,他头微微偏了偏,便看到了后面马车中的秦媛,仅仅是一瞥,便转过了头去。

金部车队随着卫雍的卫队缓缓前行,秦媛放下手,坐回到马车之中。两个丫头见她坐好,也连忙收回了眼神,在马车中端端正正的坐了。

秦媛心中此时略有些气闷,她知道止戈尚不知晓她的身份,对她不闻不问也是应当,可是心中依旧忍不住隐隐发苦。

她此去金部,一呆便是一月有余,大哥尚且知道叫人来探望她一下,止戈却没有只言片语传来,这着实叫她心里难受。

马车晃晃悠悠的停了下来,秦媛听到车夫在外面低声说道:“秦先生,到了。”

秦媛深吸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如今不是在意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是自己的心不静了。她略微整了整身上的衣衫,掀开车帘,迈步走了下来。

第六十五章 秦母

秦媛下了马车,随着众人进了鸿胪寺中。鸿胪寺中置有夷馆,是专门用来招待各方来使的,卫雍便是带着众人来了这夷馆之中。

秦媛向前几步,向着卫雍拱手拜道:“属下参见将军。”卫雍侧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又转向乌善继续说道:“大汗即然已经安然抵达京都,我这下属也算是尽了她的本分了,如今便可以将她归还在下了吧。”

乌善笑着看了眼秦媛,说道:“秦先生足智多谋,能言善辩,将军能够得此人才着实叫本汗羡慕。不知将军可否肯割爱,将秦先生让与本汗?”

秦媛一愣,抬眸望向乌善,只见他细长的双眼微微弯起,唇边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让人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

卫雍却是淡淡一笑,回道:“能得大汗如此盛赞,实在是她的荣耀,只是她仅是在我府中为谋,卫某实是无权决定她的去留的。”卫雍略顿了一顿,将眼神移向一旁呆愣住的秦媛,继续说道:“大汗若是想要秦渊与您同回金部,还得需她自己愿意才是。”

乌善眼神中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他只是略摇了摇头,叹道:“如此便算了。”

乌善说过话后,便随着出来迎接的鸿胪寺卿进了馆中,卫雍向他躬身行礼。待他直起腰来,才冷冷的对着秦媛说了句:“走吧。”

秦媛猛地回神,张口喊道:“将军”

卫雍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多说,二人出了夷馆,卫雍命人为秦媛牵来一匹马,看着秦媛说道:“有什么事,回府再说。”

二人骑马沿街而行,竟是绕到了外城,秦媛几次想要张口询问,但见到卫雍那张冷冰冰的脸,还是将嘴边的话再次咽了回去。

终于,一行人在一家普通的院门前停了下来,卫雍回转过头,望向秦媛,低声道:“你母亲我暂且安排住在了这里,想你也很久没见到他们了,你先向她报个平安。晚上宫中有宴,你须得随我一同参加,到时候我会派了逐海来接你。”

秦媛半天才反应过来卫雍说了些什么,眼眶忍不住一红,她努力吸吸鼻子,连忙眨眼将泪水忍了回去,翻身下马向卫雍躬身行礼道:“属下多谢将军大恩。”

卫雍只挥了挥手,便调转了马头,向内城的方向行去。

秦媛直起身来,望着卫雍远去的背影良久,半晌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迈上台阶,抬手拍了拍那紧闭的院门。

“谁呀?”院中传来一声女子的询问,秦媛仔细回忆一下,这声音略显年轻,不似秦母的声音。她犹豫了一下,张口问道:“这里是辽东来的秦家么?”

“是啊,”随着那声音的回应,那开口询问的女人已经伸手开了门。秦媛打量眼前的女子。这女子年岁不大,约莫十六七岁,鹅蛋脸,杏核眼,头上还梳着姑娘的发髻;她身量中等,穿着一件水葱绿的半臂夏衫,俏生生的立在门口。

那姑娘见到门外的秦媛,上下打量了几眼,略带些震惊的问道:“你莫不是那从了军的秦家二郎吧!”

秦媛不知道秦母是如何向这里的人介绍自己的,只得含糊的点了点头,问道:“我娘在家吗?”

“在、在!”那女人绽开笑容,忙侧过身将秦媛让进院子,回头向着里面喊道:“秦婶子,您快出来看看谁回来了!”

秦媛跨过门槛进了院里,这是个四四方方的一进小院子,三间正房,东西两侧还有四间偏房,院子收拾的干净整齐,看起来十分的舒适宜人。

秦母掀开正房的门帘,低头走了出来,嘴里笑着:“娇娘,谁来了啊,你这样大呼小叫的”话未说完,便抬头看到了站在院中的秦媛,整个人呆愣在了原地。

秦媛望着秦母呆愣的模样,一时有些感慨,眼眶一红,哑着嗓子低唤了一句:“娘”

秦母这才反应过来,泪水珠子一般的滚落,几步上前握住了秦媛的双臂,低低的抽泣道:“媛儿,我的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话毕便搂着秦媛放声大哭起来。

秦媛也揽着秦母,低低的抽泣着,就连站在后面的娇娘也是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

好一会儿,母女两个情绪才算平复了一些,秦母拉着秦媛在正房内室的炕上坐下,将秦媛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这才叹道:“可是苦了我的儿,我儿瘦了许多。”

秦媛却是笑:“哪里有苦,不过是那金部的饭菜不大合口味,吃的少些罢了。”说着她拉起秦母的手,“今日总算是再见到了娘亲,可算是能吃到娘亲做的白肉炖菜了。”

这时候那娇娘端了两杯茶水进来,放在炕几上笑道:“二郎回来一次不容易,今日可要多吃些自家的饭菜。”

秦媛这才反应过来,笑望着面前的女子,问道:“娘,您还没跟我介绍这位姐姐是谁呢。”

秦母这才恍然的拍了下大腿,笑道:“你瞧我,净顾着高兴了,居然忘了跟你说。”说着,秦母站起身来,伸手拉着娇娘的手,笑道:“她啊,是你大哥未过门的媳妇,于娇娘。”

秦媛心道果然,便站起身来向着娇娘行了一礼,唤了声“见过大嫂。”

那娇娘听到她的称呼,飞红了脸颊,十分不好意思的还了一礼,匆忙避了出去。

母子两个笑了一阵,又在炕上坐了下来。秦媛这才想起来,问了句:“怎的没见到我大哥,大哥的病可是好多了?”

“你大哥已经无碍了。”秦母拉着秦媛的手,摸着女儿细嫩的小手上已经出现了厚厚的茧子,心中又是一酸,叹了一声,说道:“也是你出息,竟是让卫家将军亲自派了大夫来,给你大哥医治。不过几个月,你大哥便大好了。”

“上个月,卫将军又派了人来接我们母子,说是你在军中立了大功,要随着将军回京任职,接了我们母子一同来京中。”秦母笑着抹了眼角的泪花,继续说道:“来了京城,那卫小将军便给我们买了这宅子,还将你大哥安排到了国公夫人陪嫁的铺子里当学徒,如今咱家这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那娇娘又是谁家的姑娘?”秦媛眼神顺着窗户望向在院中忙碌的女子,问道:“为何她唤我二郎,她不知道我是女子么?”

第六十六章 娇娘

秦母听了秦媛的问话,知道她是担心自家人初来乍到,怕是被人欺了去,便笑道:“娇娘的爹便是国公夫人那铺子里的帐房先生,”她笑着望向窗外,“我本是觉得大郎配不上人家姑娘,人家怎么也算的是富庶人家,如此娇养的姑娘哪里能嫁到咱们家来吃苦。”

“你哥求了我好几日,我便使了些钱请了官媒去那于家提亲,本想着即使人家回绝了,当娘的也算是全了你哥的心思了。”秦母笑着叹了口气,说道:“哪里知道,没过两日那官媒便笑呵呵的上了门讨喜钱,说是亲家应下了这门亲事。”

秦媛也笑了起来:“如此可好,想是那于帐房也是看到我哥勤快肯学,才肯将女儿嫁过来的。”

秦母笑着点头:“我回来将事情跟你哥说了,你哥才傻笑了一顿告诉我,说是他那岳父老泰山点了他几次了,有意要将女儿许给他,他这才回家来跟我说,让我托了媒人去提亲。”

“得了这门亲事,实在是你哥的福份。你哥亲迎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定在了十月初八。”秦母说着,笑容又溢了满脸,“本来下了小定,娇娘就不便再出门了,可是亲家母说我一个人住这院子里着实孤单,便让娇娘隔上几日就来跟我做个伴,说咱们穷人家没这么多讲究,日子过好了就好。”

“你哥因着铺子离家远,便就住在铺子里,十来天才能回来一趟,我一个人确实觉得有些闷。好在娇娘隔两日便会过来一趟,买不少吃喝不说,还帮我把这里里外外都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么好的姑娘,真是你哥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秦媛听了秦母所说,心中对着娇娘更是多了几分真心的喜爱,她想起刚才娇娘对自己的称呼,问道:“娘,你对娇娘说我是男儿?”

秦母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并未,我想着以后总是一家人,就没有瞒她。想必是你大哥怕给你惹麻烦,特意嘱咐了娇娘不要将你的身份说出去。”

秦媛缓缓点了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门刚开,就听见一个少年扬声喊道:“娘,是二郎回来了吗?”

秦媛站起身来,快步走向门口,掀开帘子便见到院中立着一个身着青色短褐的少年,正直直的盯着自己。

秦媛向前两步,看着这个与自己面容有七八分相似的少年,缓缓的福了一礼,声音哽咽:“妹妹见过兄长。”

秦渊几步上前,伸手托起自家妹妹,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声音里满含愧疚:“妹妹受苦了。”

秦媛缓缓摇了摇头:“能见到娘亲兄长都安然无恙,媛儿心中安乐无比,何苦之有?”

秦渊叹了口气,一脸愧色:“为兄原想着待这病好了,便将你换回来。如今妹妹如此出色,竟然能入了国公府为谋,为兄远远不及,叫妹妹受苦了。”

“不过妹妹放心,你女子之身的事情哥哥没有对外说出半句,我也嘱咐了你嫂子不要说出去,你且安心。”

秦媛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叹道:“大哥不必如此小心,如今我已不是军中之人,而是国公府的谋士,所以,这女子之身,也是无谓了。”她轻笑道:“如今我们一家已经改了户籍,过去辽东的事情,便不要再提起了。”

秦媛如此说是有缘由的,秦氏母子不知,她却是知晓的,军户的名册全部由五军都督府直接管理,连兵部尚书都无权过问。止戈为了帮他们全家改户籍,定是花了不少力气,也定然是走了许多见不得光的路子,所以,过去的事情还是不提为好。

秦母此时也掀了帘子走了出来,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一时又觉得心中酸楚,红了眼眶,叹道:“外头日头大,有什么话咱们进屋来说。”

众人进了堂屋,分主次坐了。秦母便率先问道:“大郎,你今日怎的有空回来?”

“卫二公子今日迎了金部的使节入城,我远远的看见了马车中的妹妹。想着妹妹该回来了,正寻思着向管事请个假,不想刘管事却先是寻到了我,说我家中有喜事,叫我这两日不用再去铺子里了,我这才急急赶了回来。”

“国公府的主子一向很是宽和,想来这次也是卫二公子提前交代了管事的。”娇娘红着脸,垂着头应了一句,眼睛偷偷的的望向她身侧坐着的少年,眼神中满是爱慕。

秦母点了点头,又转向秦媛:“媛儿,你今日回来,可能在家中多住几日不?”

秦媛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将军将我送到此处,对我说今晚宫中有宴,我须得陪他进宫赴宴,怕是稍晚些时候就得走了。”

秦母眼神却是一暗,盯了秦媛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媛儿,我听人说,那宫里规矩多的很,一个不对便是要杀头的。你若是入了宫,可要千万小心才是。”

旁边的秦渊听了也皱起眉头,低声说道:“娘亲说的是,妹妹千万要谨慎行事,莫要出头太甚,遭人嫉恨。”

秦媛心中一暖,笑道:“娘亲大哥放心好了,我自知道轻重,定会小心谨慎的。”

坐在她对面的娇娘则是细细打量了秦媛一刻,轻笑道:“我看妹妹行事稳妥的紧,定是会安然无忧的。”

秦媛闻言侧过头,迎上娇娘的眼神。许是因为秦渊兄妹二人长得太过相似,娇娘见她笑望过来,竟是脸一红,再次垂下了头。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一起吃了午饭,未时刚过,便听见院门被人敲响,伴着秦媛熟悉的声音:“秦大娘,我是逐海,我来接小秦回府了。”

秦媛亲自去开了门,望着门外的逐海笑道:“海兄,许久不见,一切可还好?”

逐海看了她,咧嘴笑了笑,正欲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又忽似想起了什么,不自然的收回了手,有些不自在的看着秦媛,磕磕巴巴地说道:“秦、秦先生,将军命我来接您回府,准备入宫赴宴。”

秦媛觉得有些奇怪,偏头看了逐海半晌,逐海却更是不自在,索性避开秦媛的目光,侧过脸去。

秦媛仔细盯着逐海半晌,终于看到面前这个本就不算白的青年,脸颊上浮起了两抹可疑的暗红。

秦媛心中咯噔一声,问道:“逐海兄,这是作甚,为何要避着在下?”

逐海的表情更加不自然,他伸手握拳,脸上的红晕却是更深,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的事儿,将军跟我们说了,弟兄们都知道了。”

第六十七章 入府

秦媛看着胡同外的马车,心中了然,转向逐海,低声道了句:“我也是事出有因,对不住了。”

逐海面色更红,想起曾经与秦媛同寝,虽是众人同居一个营帐,心中终究觉得有些别扭,磕磕巴巴的回道:“无、无妨。将军还在等您,您若是,若是准备好了,咱们便走吧。”

秦媛略点了点头,对着身后跟来的秦母几人说道:“娘,大哥大嫂,我先回去了,待到有空闲,我再回来看您。”

秦母又嘱咐了几句小心之类的话,将秦媛送上了马车。

秦媛上了马车,马车便咕噜噜的行了起来,她靠着车厢,想着逐海刚刚说过的话,心思微转。

如今逐海说众人皆知道了她的身世,那么她便要以女子之身入定国公府。秦媛略略叹了口气,女子之身虽然不便行事,但是止戈要带她去宫中赴宴,是必然要面见圣上的。若是将来有一日有人向圣上告发了她女子的身份,那便是欺君的大罪,倒不若现在便就此揭开,也好过留此大患。

秦媛靠着车厢,缓缓的阖了眼,今日宫中夜宴怕是要见到很多熟人了,只是,他们还在,自己却是改头换面了。

秦媛忽然想起苏信,想起了苏府,她便直起身子,掀开车帘,望着一侧骑马而行的逐海,问道:“海兄,你可知苏世子现下如何了?”

逐海被她这一声海兄叫得脸又是一红,半晌才回道:“世子现下已经承了爵位,现在得称呼伯爷了,苏家也已经搬回内城的伯府了。”

秦媛听了缓缓的笑了起来,低声喃喃:“如此,实在是太好了。”

马车进了明照坊的金鱼胡同,在定国公府东侧的一处角门停了下来。秦媛下了马车跟着逐海从这角门进了院子,一路沿着砖石小路穿过了花园,来到一处独立的小院之中。

这是个简单的小院,院子不大,一栋二层小楼坐北朝南,院中有一棵一人合抱粗细的玉兰树,这个时节,玉兰花皆已经凋落,仅剩一树茂密。属下有一石桌四个石凳,想是用来纳凉休息之用。

秦媛正在私下打量,就听逐海咳了一声,略显尴尬的说道:“因着先生身份与其他谋士不同,所以国公爷命人将先生安排在此处单独居住。”他看了一眼秦媛,很快又垂下眼眸略带恭敬的说道:“此处虽然属于外院,但是因为位置稍远,平时少有人打扰,先生安心住着便是。”

秦媛略略点头,笑道:“多谢海兄了。”她环视了院子一圈,见逐海仍是低着头,讷讷的站在原地,便笑着打趣道:“海兄怎的这次见了我竟是如此不自在了?”

逐海嘴唇动了动,却只是说出两个字:“不敢。”

秦媛对于逐海的态度有些莫名,她上前两步,抱拳问道:“可是在下哪里得罪了海兄,海兄竟然与我生疏至此?”

逐海面色一窘,仍旧是那两个字:“不敢。”

秦媛终于忍不住了,一拳打在逐海肩头,怒道:“好歹是一起杀过敌的弟兄,怎的现在变成这个模样了?”

逐海生生受了这一拳,终于敢抬头看向秦媛,他望向对面的少女,一副少年打扮,眼神清澈,表情中带着不满。他长叹了口气,小声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小秦你这是作甚?”

秦媛这才明白过来,仰头笑道:“海兄大可不必如此小心,我秦媛能入得军中,自是与那些闺阁女子不同的,况且将军也说过,我与诸位弟兄并无不同。”

逐海又抬起头来,仔仔细细看了秦媛一眼,见她仍旧是一副爽朗模样,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说道:“我自听说了你是个,是个姑娘家,这心里就开始别扭。”他不自然的咳了两声,“我以前不知你是女子,言语上也没有注意什么,如今知道了,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失礼了。”

秦媛闻言笑得更放肆了些,她抬手拍了拍逐海的肩,说道:“你们大可不必如此,在军中之时我从未将自己当作女子,你们还向以往一般待我便是。”

逐海也笑了起来,打量了一眼小楼,说道:“将军说他都已然安排好了,我领你进去吧。”说罢便转身领着秦媛大步往院子里走去。

屋中的人似是听到了动静,推开小楼的门迎了出来,为首的一个年长的妇人领着众人向着逐海躬身道:“逐侍卫。”

逐海嗯了一声,侧身抬手指着秦媛说道:“这便是秦先生,你们好生伺候着,申末我再来接先生出府。”

几人向着逐海秦媛行礼应是,逐海这才回头望向秦媛说道:“那小秦你先准备着,我过会儿再来接你。”

秦媛点头应是,目送逐海大步跨出了院子。

那为首的妇人笑着向秦媛行礼道:“奴婢姓孙,是姑娘这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她笑着指着身后的四个丫头说道:“夫人交代了,姑娘的院子里安排了两个二等丫头,两个小丫头,再有两个粗使的婆子。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奴婢说便是。国公夫人说,姑娘身份特殊,就不必特意去内院了,若是姑娘想要出府,顺着角门出去便可,也不必惊动内院众人。”

秦媛听了这孙妈妈的话,含笑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孙妈妈不必客气,在下身份自是与府中娇客不同,当然不方便向国公夫人请安。妈妈也不必唤在下姑娘,在下入府是为谋,妈妈如何称呼其他先生,如何称呼在下便可。”

那孙妈妈神色一动,只是一瞬,便笑着应道:“先生说的是,是奴婢失礼了。”

秦媛略略摆了摆手,抬步进了屋,孙妈妈跟在秦媛身后走了进来,向秦媛介绍道:“先生的寝房设在了二楼,书房在寝房西侧的厢房里,楼下是宴息处以及丫头们的住处,地方狭小,还望先生不要介意。”

秦媛跟着她来到了二楼,二楼只有两间厢房,一间做了寝房,里间耳房做了净房,而西侧的厢房则改成了书房。

秦媛推门而入,只见窗边立着一张花梨木的巨大书案,书案上文房四宝俱全,书案后靠墙而立的是一架同色的多宝阁,上面摆着一个喜鹊登枝的梅瓶,还放了各色的盆栽。

再往旁侧便是书架,上面放满了书籍。秦媛走近两步略翻了翻,发现里面有各种兵法、舆图、地域志记,忍不住微微笑道:“将军有心了。”

第六十八章 衫裙

秦媛随着孙妈妈来到了寝室之中,只见巨大的雕花木床上,挂着鹅黄色的床帐,窗下放着一方软榻,榻上铺着淡青色的软垫,摆着同色的迎枕,屋中的颜色淡雅,很合秦媛的心意。

孙妈妈自墙边放衣物的柜中取出一件杏黄色的上衫,一件白罗绣花马面裙,对着秦媛一礼道:“今日先生随着将军入宫赴宴,将军交代了为先生准备一身简单的裙装。”她示意身后的丫头接过衣物,将秦媛引到妆台前坐下,方才继续说道:“先生虽是一介布衣,入宫的服饰也须得仔细斟酌为好。”

她指了指那选出的衣衫,说道:“这衣衫颜色虽然素雅,但是却是最为保险的,先生为女谋士,还是不要过多的惹人注目为好。”她说着帮秦媛打散束在头顶的道髻,绾了个简单的姑娘发髻,簪了支白玉簪,带了一对玉兔耳坠,笑着问秦媛:“先生看这样可好。”

秦媛望向铜镜中的自己,微微有些发愣,她做秦媛的时候一贯以男装打扮,这还是第一次梳女儿家的发髻。她抬手摸了摸发中的玉簪,一向觉得秦媛这张脸偏英气,却不想做了女儿打扮也是颇为俊俏的。

她站起身来,两个丫头立刻围了上来,孙妈妈指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圆圆脸,月牙眼的丫头说道:“这是丁香,”又指了指她旁边容长脸,细长眼睛的丫头,“这是海棠。她们二人是二等的丫头。”

两个丫头托着衣衫向秦媛行礼,秦媛点了点头,笑道:“有劳二位姐姐了。”

两个丫头忙摇头说:“先生太客气了。”几步上前,帮秦媛换了衣衫。

秦媛打扮的差不多,便随着众人到了楼下,却见到卫雍已然等在了厅堂之中。

卫雍听到脚步声,调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人,一时竟是呆住了。

秦媛略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耳边不断跳动的耳坠子,向着卫雍缓缓福了一礼:“劳将军久等了。”

卫雍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过眼神,望向孙妈妈,点头冷冷的说道:“做得很好。”然后转向秦媛,说道:“走罢。”说罢便大步出了厅堂。

秦媛连忙跟上,无奈穿了裙装实在不便,她只能放慢了脚步,缓缓而行。

卫雍走出去十多步远了,听到身后没有声音,这才停下脚步向后望去,只见身后少女身形婀娜,莲步款款。卫雍紧紧盯着秦媛,直到她走到近前,来淡淡说道:“我本想着先生出身山野,许会对宫中的规矩不甚熟悉,打算在路上向先生讲解一二,如今看来,应是不用了。”

秦媛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穿上这衫裙竟是不由自主就做回了那高门贵女的做派,竟是一时间忘了,秦媛本是山野女子,又能从哪里学的这些后宅规矩。

她却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卫雍轻轻一福,说道:“属下会尽力,不会让国公府失了颜面的。”

卫雍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并不说话,继续向前走去。

入得宫门,秦媛跟在卫雍身后与一同前来的逐海并肩而行。秦媛虽为女子,却是以卫雍谋士之身入宫赴宴,便被安排在了卫雍的身后。

惠文帝将夜宴设在了太和殿,以示对金部众人的重视。秦媛随着卫雍进入大殿之时,尚只有服侍的宫人在殿中来回走动。

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内侍见到三人进来,几步跑了过来,躬身道:“卫将军,宴会尚未开始,还请将军先行到偏殿等候。”说着便抬手将三人往偏殿引去。

入了偏殿,秦媛看到已经有官员到了,正坐在里面喝茶闲话。众人见到卫雍,并未站起,只是向他颔首微笑。卫雍向众人行礼后,便坐到了角落之中,不再说话。有人看到跟在卫雍身后的秦媛,便笑着问道:“这便是国公爷说起那名女谋士吗?”

卫雍点头称是,又侧首对秦媛说道:“还不快向诸位大人行礼问安。”

秦媛点头应了,缓缓从卫雍身后走出,对着众人盈盈一拜道:“民女秦氏见过诸位大人。”

众人皆是挥手道无需多礼,秦媛谢过,起身再次回道卫雍身后。众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便有人笑问道:“老夫听说,那火烧荒林的主意便是这位秦先生所出,看来秦先生也是精通兵法之人啊。”

秦媛垂目,略一欠身回道:“大人谬赞,小女子不过是侥幸而已。”

“哎~先生太过谦虚了,”另一位身着绯红色官服的大人捻着胡须笑道:“老夫也听说,是你寻出了那义州的火炮,才能一举攻退那金部的国师,此等大功圣上定是会重重嘉赏于你。”

秦媛福身道了一声不敢,眼睛却是偷偷瞥向了说话的人。只见那人似是五十上下,眼睛不大眼神却十分锐利,身上穿了一件绯红色的官服,胸前绣着正一品仙鹤纹的补子。秦媛心中了然,此人便是当朝首辅少师严又庭了。

众人正说话间,又有一人缓步走了进来。众人见到此人皆是一愣,便有几人站起来向他行礼,卫雍也随着众人站起,抱拳行礼道:“沈大人。”

沈慎眼神微敛,并未过多的关注卫雍,只缓缓地点了下头,便径直走向了严又庭身前,躬身行礼道:“学生见过老师。”

严又庭摆了摆手,示意沈慎坐下,沈慎便在严又庭下首坐了,笑道:“老师今日怎的来的这样的早?”

严又庭笑道:“今日为师恰在内阁当值,便直接过来了。”他顿了一顿,伸手指向卫雍,笑道:“我们刚还说道卫将军府上的这位林先生,着实是个有才的。若是你府中也能添这么个佳人,为师也就放心了。”

沈慎却并未转头看向秦媛,而是笑着回道:“学生尚在守制,哪里能添什么佳人,老师莫要取消学生了。”

严又庭轻叹了一声,也就不再多提此事。

秦媛心中却是颇感疑惑,兄长生母早逝,现下又已经独立开府,他为谁守制?难道是父亲?

她如此想着,便忍不住悄悄的打量着沈慎。身侧逐海注意到她的眼神,冷哼了一声,轻声说道:“那是个蛇蝎美人,小秦你小心中毒太深。”

第六十九章 面圣

“怎么?”秦媛侧过头,低声的笑道:“是这位大人哪里惹到海兄了吗?”

逐海冷哼一声,凑到秦媛身边,低低的说道:“小秦你来的晚,不知道个中内情,那沈阁老看起来年轻有为,实则心思深沉,心狠手辣,否则你以为他是如何年纪轻轻就能顺利入阁的?”

秦媛听了他的话,再次望向沈慎。青年眉眼微垂,白皙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明明是个男子,眼下的红痣却为他平添了几分媚态。秦媛自幼便知兄长长相不凡,现下在这满室的官员之中,更是显得他风华出众了。

蓦然,那双状似桃花的眼眸微抬,眼神竟是直直的迎上了秦媛的双眸,秦媛心中一紧,忙收敛了神色,垂目站好。那人却似不经意般的轻笑了一声,再次将眼神下移,转向了端坐的卫雍,笑道:“在下听说,这谋士是卫将军自辽东收的?”

他唇角微扬,眼神中却含着冷意:“将军果然好福气,辽东战事如此紧迫,竟也能寻得如此佳人伴在身侧,沈某佩服。”

这话说的是相当难听了,卫雍却只是握了握拳,良久才淡淡的回了句:“阁老说笑了。”

秦媛心中却是有些震惊,兄长为人一向温和有礼,今日竟会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如此刻薄的话,着实不似他所为。

沈慎见到卫雍脸上隐忍的神色,心中怒火更甚,面上的笑容却是愈加温和了,他端起身侧的茶盏,轻笑道:“看来这秦先生着实是有些本事的,竟能叫卫小将军收敛性子到如此地步。”

卫雍仍是不动,逐海却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些什么。站在他身侧的秦媛却是拉了拉逐海的衣角,轻轻摇了摇头。

沈慎还欲说些什么,只见一直静静垂首站立的女子,却是略略向外走了两步,对着他微微一福,轻声说道:“阁老说笑了,民女不过一介布衣,能得将军看重实是民女的荣幸。”

她缓缓站起身来,直直的注视着沈慎,一字一句的说道:“只是阁老想必是误会了什么,民女也曾随将军上阵杀敌,入府也因将军惜才,觉得民女颇有些谋略而已。”

“将军曾说过,女子上了战场与其他男儿并无不同。将军能够将男女一视同仁,没有因为民女身为女子而心生鄙夷,民女着实佩服。”秦媛敛了神色,垂目躬身:“还请阁老也不要因民女身为女子,便对民女多有猜忌,失了阁老的风范。”

“大胆!”站在沈慎身后的青城低声喝道,“哪里来的野妇,竟敢擅自回话污蔑大人,好没规矩。”

“民女长自山野,自是不懂得什么规矩,”秦媛神色淡淡,瞥了一眼青城,声音依旧和缓,“只是民女没有想到,阁老府中的奴才也是可以随意开口,越俎代庖的吗?”

“你!”青城还欲说什么,身前的沈慎却是随手将杯盏搁置在了案几之上。叮的一声,声音不大,却叫身后的青城登时变了脸色,他立刻俯身低语道:“属下知错。”

沈慎却并不理会青城,而是望向了秦媛。他细细的打量了秦媛一番,少女眉眼英气,身量颇高,背脊挺的笔直,眼神清澈而坚毅。他微微收回眼神,轻笑了一声,问道:“既如此,那秦先生可愿入我府中?”

室中之人自沈慎与卫雍说话便都注意到了这里,自是全部都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所以当听到沈慎开口询问秦媛的时候,众人皆是一愣。

秦媛也是一愣,她呆呆的看着沈慎,神情茫然而懵懂。沈慎看到她的表情,笑容却是更盛:“先生不必急着回我,”他抬头望向殿外,有小内侍急急的走了过来,想是宴会已经准备妥当了。沈慎扶着圈椅的扶手,缓缓起身,再次望向秦媛:“方才是沈某失礼了,还望先生好好考虑。”

说罢,他便躬身扶起尚未起身的严又庭,缓步走出了偏殿。

逐海见秦媛依旧傻愣愣的站着,轻轻的伸手推了他一把,秦媛这才回过神来,望着逐海,喃喃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逐海哼了一声,“难道还不够明显么,意思就是你今天冒犯了他,他记住你了!”

秦媛略有些迟疑的望着逐海,小声的分辨道:“不是这个意思吧”

“不然呢,你以为他是真心要请你的吗?”逐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小秦,你不会和世人一般,被他那张皮相给蒙蔽了吧?你平时也是挺精明的一个人,怎的遇到美色就变蠢了呢?”

秦媛垂下眼眸,心中暗暗想到,哪里是美色误人,而是她自出生就识得兄长。兄长一向温文尔雅,进退得宜,哪里像是他说的那般可怕。

逐海见她不再说话,便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正打算在说些什么,却见前面的卫雍站起身来,低低的说了句:“走吧。”

秦媛低头垂目随着卫雍出了偏殿,来到了太和殿主殿之中,已有数位大臣已经按照身份次序就座。

秦媛略扫了一眼,便发现,左右两侧第一位的位置皆空置着,想来是要安置太子与金汗的。

太子下首安坐的便是首辅严又庭,而他的对面右侧的第二个位置尚且空着,再往下便是诸位亲王,朝廷重臣了。

因为此次参加宴会的皆是二品以上的在京官员,所以卫雍的位置在比较靠后,而秦媛则跟着逐海在卫雍身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圣上到——”随着一声尖细的禀报声,惠文帝面带笑容的缓步踏进了大殿之中。金汗乌善稍落后一步,行于惠文帝右侧,再往后便是太子与定国公卫康。

殿中众人齐齐站起身行礼,惠文帝却笑着摆了摆手,道:“众卿不必多礼。”后又转向金汗乌善,笑道:“金汗一路辛苦,快快就坐吧。”

乌善稍显生疏的向惠文帝行了个汉人礼,说道:“多谢圣上。”

众人就坐,把酒言欢。酒至酣处,惠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在大殿之中搜寻了一圈,最终落到了卫雍的身上,笑道:“卫卿今日可带了你那女谋士来啊?”

卫雍立刻拱手抱拳,然后伸手拉了一把秦媛,说道:“回禀陛下,这就是臣向您提起的谋士秦媛。”

秦媛被卫雍一拉,也赶忙跪坐好,向着上首的惠文帝俯身拜道:“民女秦媛拜见圣上。”

第七十章 表字

惠文帝略略扫了秦媛一眼,笑道:“朕听说那火烧荒林的计谋便是你想的?”

“回陛下,”秦媛将头伏在地上,声音平静,“民女不过侥幸而已。”

“这倒是奇了,”惠文帝听了她的话倒是笑了起来,“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对朕说是侥幸,难不成我大陈的将领都是靠着这侥幸赢得了征战?有能力就是有能力,无需过谦。”

秦媛一时被惠文帝的话堵得不知道如何开口,半晌才干巴巴的回了一句:“陛下圣明。”

惠文帝则是被她的反应取悦了,笑着招手道:“你且上前几步,让朕好好看看这位不让须眉的女谋士。”

秦媛叩首应是,缓缓起身,在走过卫雍身侧的时候,微微偏头望了他一眼。只见卫雍眉头微蹙,几不可见的向她微微摇了摇头,秦媛心下了然,微眨了两下眼示意他无碍,便收回了眼神。

“民女秦媛,叩见陛下。”秦媛几步走到御阶之下,规规矩矩的行了一记叩拜大礼。

惠文帝则坐在上首打量着俯首的少女,少顷,才缓缓开口说道:“起来回话吧。”

秦媛叩谢应是,这才缓缓起身,垂首静立于大厅之中,神情平静。

“朕听金汗说,是你孤身一人出使金部,与金汗商议共退哲别,此事做的甚好,堪称智勇双全。”

“陛下谬赞,民女愧不敢当。”秦媛再次福身行礼,面上神色淡淡,心中却是颇为叫苦。宫中规矩繁多,她尚为苏瑾的时候,也不过是随着母亲参加过几次后宫妃嫔举办的宴会。然而女眷的聚会终是比不上国宴,即便是她,应对间也觉得颇为吃力。

这时候坐在右侧第一位的金汗乌善却是笑着接口道:“秦先生的确是让本汗惊讶,”他笑着望了秦媛一眼,又转向惠文帝,“若不是定国公提起,本汗竟是根本未发觉这秦先生竟是女子。”

坐在他下首的定国公闻言也笑道:“原是在军中,女子装扮怕是有些不便,犬子便令她做了男儿打扮,用度皆与其他军中弟兄相同,是以军中也极少有人知晓秦媛原为女子。”

“原来如此。”上首的惠文帝含笑点头,又转向了秦媛,笑道:“如今你为我大陈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有何想要的,朕定赏不怠!”

秦媛再次躬身行礼,面上神色淡淡,心思却是飞转。少顷,她才缓缓开口说道:“民女谢陛下厚爱,只是民女不过是大陈的一介普通百姓,所为的也不过是能够不再受战乱之苦,安居乐业而已。如今辽东的百姓离了战苦,对于民女而言已然是最好的赏赐了。”

惠文帝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好,你一介女子,能有此胸怀着实不易,难怪定国公和金汗皆是对你另眼相看。”惠文帝收敛了笑意,思索了一阵,又笑道:“你既然在国公府为谋,朕也不便越了卫卿独赏于你,你可有字?”

“回禀殿下,民女生于山野,并无表字。”秦媛依旧垂目。

“那朕便赐你一表字,”惠文帝略微沉吟了一刻,缓缓开口道:“你虽为女子,却能为朕出谋划策,平定边关。朕便赐你,绥华二字可好?”

“民女绥华谢陛下厚赐。”秦媛再次跪拜在地,朗声答道。

“如此,你便退下吧。”惠文帝随意的挥挥手,便将头转向了金汗,开口赞道:“说道聪慧,金汗的长子朵颜皇子也是聪慧过人啊。”

定国公卫康也在一侧颔首附和:“圣上说的极是,那朵颜小皇子虽然年幼,汉话说的却是极好,言辞有礼,进退有度。”

乌善却是笑着摆手:“哪里哪里,小儿不过是学得一些皮毛而已,比起陛下的诸位皇子差得还远。”说道这里,乌善似是才想起自家孩子一般,笑问道:“小儿在京都这段日子,没有给圣上添什么麻烦吧。”

坐在乌善对面的太子此时接口回道:“朵颜小皇子因为太过年幼,不宜独自居住在夷馆之中,父皇便命孤来照看小皇子。”他望着乌善,笑容温和,“孤便在东宫里寻了处舒适的殿宇安置了小皇子,今日小皇子本也是要来赴宴的。午后孤去接他时,侍婢却说小皇子午休尚未睡醒,孤便叫那侍婢待得小皇子醒了,梳洗过后再行带他来此。”

乌善闻言脸色略微变了变,片刻便又笑了起来,说道:“这个孩子实在是淘气,知道今日陛下宴请竟还睡到这么晚,着实让人不省心。”他对着上位的惠文帝略拱了拱手,“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惠文帝听了太子的话,心中也是有些不悦,倒不是因为朵颜,而是因为太子。那朵颜已有几月未曾见过自己的父亲了,如今父亲来京,他又怎么可能会睡迟晚起,必然是那朵颜有些什么不对,太子不便带他来此。

但是现下仍在宴席之上,惠文帝面上表情依旧温和,笑着向金汗举了举酒杯,笑道:“小皇子尚且年幼,精力不济也是有的,金汗毋需责怪。”他将手中的酒饮尽,转向太子,冷声道:“金汗父子多日未见了,你还不快些遣人将小皇子接来。”

太子面上笑着应是,心中却是心急如焚。

太子今日的确如他所说午后便去了后殿,不过不是为了接朵颜,而是有宫人急匆匆的向他禀报,说是朵颜小皇子不见了。

太子听后,几步便来了后殿,果然见里面宫人正乱糟糟的到处找寻。太子心中怒火中烧,诺大一东宫,竟然连个孩子都看不住。更糟糕的是,今晚父皇就要为金汗乌善设宴洗尘,若是这朵颜有任何的不测,怕是两国的议和也会就此破裂,那他便是大陈的罪人了。

思及此,太子忙命人去燕王府请燕王入宫,然后命东宫的所有人悄悄的在宫中寻找。

燕王很快便来了东宫,听了太子的话,也是愣住了。

那朵颜小皇子在东宫中一向安分守己,断不会自己到处乱跑,那就必然是被什么人掠走了。那么,又会是谁在这个时候将朵颜皇子掠走,掠走他又是为了什么?

燕王见太子急的在殿内走来走去,一刻也停不住,忍不住开口劝道:“二哥不必如此着急,或许是那小皇子淘气,自己跑出去玩了也未可知。”

太子闻言停住脚步,直直的望着燕王,半晌才缓缓的开口说道:“孤也希望如此,只是,那朵颜挑在如此时刻消失,原因必然不会如此简单。”

第七十一章 变故

燕王垂头略想了一刻,说道:“既如此,怕是小皇子此刻已然不再宫中了,臣弟这就着人出宫去找找。

太子点了点头,燕王便抱拳躬身出了正殿。

燕王甫一退出,便抬手示意跟在身侧的李寿上前。李寿垂首附耳上前,听得燕王低低的吩咐了几句,便应是离开了。

东宫的人悄悄的寻遍了整片殿宇仍是没有寻到朵颜小皇子的身影,眼见得日头西沉,宴请的时辰越来越急,太子终是安耐不住性子,大发雷霆。

“一群废物!”太子狠狠地将一个茶盏摔在地上,望着跪在面前的那一排瑟瑟发抖仆役怒喝道:“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孩童,竟也看管不好,孤要你们何用!”

太子正欲喊人将这几人拖下去,便见贴身服侍他的内侍刘德快步自殿外走了进来。

刘德几步上前,在太子的耳边低低的耳语了几句,太子的脸色终于不再那么难看,冷冷的扔下一句:“把这些人都给孤看管起来,严加审问!”便大步离开了。

太子离开了东宫便直往乾清宫而去,想要将朵颜的事情告知于惠文帝,哪知道,金汗乌善却已经端坐在乾清宫之中,太子只能无奈的将此事压了下来。

直到宴席之上,惠文帝终于提及朵颜,太子心下一凛,悄悄侧头看向燕王怀衍,却见燕王只是悠然喝酒,一派淡然模样,心中一松,向惠文帝回道:“是儿臣疏忽,只想着不能扰了小皇子午睡,却忘了金汗久未见到长子,心中必然思念。儿臣这就派人去请小皇子过来。”

话毕,太子便向身侧的刘福使了个眼色,刘福略一躬身便退了出去。

不多时,刘福便牵着一蹦一跳的朵颜走进了大殿之中。朵颜进到殿中一眼便见到了坐在右侧第一位的金汗乌善,正欲跑过去,似是又想起什么,忙站好,对着上位的惠文帝施了一礼,道:“朵颜见过大陈皇帝陛下。”

惠文帝坐在上首哈哈笑道:“免礼免礼,快去拜见你父汗吧。”

朵颜这才笑嘻嘻的直起身来,向着乌善飞奔而去,终于有了孩童该有的稚气模样。

乌善笑望着自己的长子,眼神慈爱,嘴里却责怪着:“你这孩子怎的这么不懂礼节,这么重要的宴会也是能迟到的吗?”

朵颜却一敛笑意,躬身向乌善行礼道:“儿臣见过父汗,父汗说的是,是儿臣太过贪玩,嗜睡误了时辰,还请父汗责罚。”

听到儿子如此说辞,乌善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笑望着惠文帝说道:“看来小儿在东宫过得的确很好,还要多谢皇帝陛下对小儿的厚待,也要多谢太子殿下的细心照料。”

太子忙拱手应不敢,惠文帝也笑着说道:“小孩子贪玩,这是常有的事情,金汗不必太过大惊小怪。朵颜皇子乃是我大陈的贵客,也是两朝的和平使者,朕自是要善待才是啊。”

秦媛并未过多的关注那朵颜的事情,她只是坐在角落里默默的注视着每一位亲王。她一直坚信,父亲兵败绝对不会是一个区区都阃能够做到的事情,他的身后必然有更深的目的,比如,储位之争。

苏家尚未出事之前,太子虽然不够聪慧,却是善良仁厚,为人耿直,颇得惠文帝喜欢。然而父亲却常常叹息,太子是一个好人,却很难成为一代明君。

而这次父亲出事,显然是因为惠文帝那一句许婚。若是父亲能够顺利回来,她就要嫁入那东宫之中,苏家便也就不可避免的涉入到党争之中。所以,有人便迫不及待的将他苏家逐出了京城的勋贵位置。

秦媛想到此处,将眼神移向了坐在燕王之后的晋王。

晋王狼子野心众人皆知,那庞海恐怕也是听他受命行事的,只是这件事情竟真是如此简单么?秦媛微敛了眼神,垂目沉思,却未注意到有人将目光定在了她的身上。

“怎么?你是真的对那个丫头起了些心思?”沈慎位置居中,坐在了大理寺卿吴绍平的身侧,此话正是吴绍平所问。

吴绍平乃是前忠勇伯苏潜的妹婿,与苏家关系紧密,自然就与沈慎关系亲近,他顺着沈慎的目光望向那垂首敛目的少女,笑道:“若真是有心,便寻了那姑娘的家人问上一问,就此抬入府中也未尝不可。”

沈慎收回眼神,轻笑道:“姑丈说笑了。”

吴绍平见他笑容淡淡,忍不住劝道:“思之,其实你也不必真的为瑾儿守制。你那岳母若是知晓你的心思,也必然会劝你早日娶妻的。”

沈慎却只是苦笑摇头,他并不是对那个秦先生有多上心,只是刚才那少女挺着脊背对自己咄咄相逼的时候,让他不自觉的想起了瑾妹妹,便不自觉的想要多关注她一点。

吴绍平见他不再说话,便也不再多言,而是转头又看了一眼那少女。少女容色并不出众,甚至英气多过柔美,加上身量颇高,倒是更像少年一般。如此容貌,想来思之是真的对她的才学比较有兴趣吧。

秦媛自是对这一切全然不知,她只是在想,为什么朵颜跟着刘福进来之后,宁王的脸色变了。

没错,正是当下最受宠爱的舒贵妃所生下的龙凤双胎中的龙子宁王——陈怀德。

秦媛微微眯起了眼睛,低低自语道:“难道这朵颜小皇子来迟是有什么缘故不成?”

身侧的逐海并没有听清她的话,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什么缘故?”

秦媛却不答他,而是微微倾身上前,伏在卫雍耳边轻声问道:“将军,朵颜小皇子来迟,会不会与宁王有什么关系。”

卫雍神色不动,斜斜的睨了她一眼,低喝道:“还不快快坐好,如此行径,成何体统。”

秦媛并不着恼,只继续说道:“属下觉得朵颜皇子迟来必有蹊跷,将军不若在宴会之后悄悄问一问燕王殿下。”

卫雍似是真的有些恼了,他略转过身,望着身侧的秦媛,语气有些冰冷:“秦先生,朵颜小皇子为何迟来,有何蹊跷,皆与我定国公府没有半点干系,先生也请自重,不要自作聪明,作茧自缚。”

秦媛缓缓坐正了身子,直直的望向了卫雍,却是微微一笑,说道:“将军果然是知道内情的。”

第七十二章 燕王

卫雍被秦媛笃定的语气问得一愣,好一会儿他转身坐正,冷冷的丢下一句“不知所云”便不再理会秦媛。

秦媛也不再多说,而是继续望着谈笑风生的诸位亲王,心中冷笑,这京都之中,果然比那辽东战场更加风云诡谲。

身侧的逐海小心的靠了过来,低声问道:“小秦你说了什么,我看公子脸色不是很好啊。”

秦媛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低低的笑了两声,直到宴会结束都没有再说话。

宴会结束的时候,秦媛默默的跟在卫雍身后,就听见有人在前面不远处招呼了一声。

卫雍向前方望去,只见太子背手立在殿外的廊庑下,燕王则是一脸闲适的站在太子身后,见到卫雍看过来,抬手向他挥了挥。

卫雍顿了一顿,抬步向前。走到太子面前,三人躬身行礼,太子笑着说道:“今夜孤多饮了些酒,止戈可愿陪孤走上一走?”

卫雍略回头望向大殿,见定国公仍在与金汗笑谈着些什么,便回转过身,向着太子一礼,说道:“太子殿下,请。”

太子浅笑着对秦媛与逐海略点了点头,便转身率先向着台阶下走去。秦媛二人忙垂下头,静立在原地。

燕王却也是没有随着太子离开,而是似笑非笑的望着秦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着展开手中的折扇,说道:“卿便是那让父皇赞不绝口的秦先生了?”

秦媛躬身福礼,低声道:“民女秦媛,见过燕王殿下。”

燕王笑着眯起了眼睛,笑声却是抬高了几分:“的确是个难得的佳人,”他忽的收起扇子,凑近了几分,眼神却瞟向大殿的方向,低声道:“本王听说,你今日竟然敢当着众人,下了那沈慎的面子,果然胆识过人啊!”

秦媛被燕王的话说的一愣,下意识的转头望向大殿。只见一身官服的沈慎缓步跟在严又廷身后,不知道正说着什么,眉眼笑的十分的柔和。

秦媛收回眼神,再次向燕王行了一礼,低声道:“殿下怕是误会了,民女无心冲撞沈阁老,不过是就事论事。”

燕王听了却是哈哈笑了起来,半晌才点着头回道:“好个就事论事,你这女子着实有趣,止戈到底是从哪里把你挖出来的。”他缓缓收了笑,挑眉看着秦媛,“先生不若跟了本王吧,本王一个闲散王爷虽然不能保你飞黄腾达,荣华富贵定是少不了你的。”

秦媛面色淡淡,心中却是颇为震惊。这个燕王她是知道的,因着尚未及冠便一直没有离京就藩,不过燕王性子懒散,整日里尽是走鸡斗狗,跑马遛鸟,没有什么正经事情,所以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闲散王爷。

今日兄长邀她入府为谋,她尚且没有想明白缘由,怎的现在这燕王也来凑起了热闹。

秦媛微微后退了一步,想要拉开自己与燕王之间的距离,谁知他却一把拉住自己的手臂,便有细微的声音顺着耳廓进入了自己的脑海。

“先生无需多想,本王是真心仰慕先生才华才会有此一问,先生初入京城便大出风头,日后定会风波不断。若是先生入了我这王府之中,日后便能随本王就藩,离了这是非之地,岂不正好。”

秦媛微微一愣,还未等想明白,燕王却松了手,后退一步笑道:“夜深露重,地面湿滑,先生还要多加小心才是。”说罢,他便一甩扇子,笑着离开了。

待到燕王走远,逐海终于凑了过来,低声问道:“燕王虽然与定国公府有亲,但是他毕竟是皇子,又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王爷,小秦你可别轻信了他的话。”

“我知道,”秦媛轻点了下头,“多谢海兄提醒。”

逐海见她有些心不在焉,还想多说些什么,便见到卫雍大步的行了回来。他见到仍然等在廊下的二人,脚步未停,低声道了句:“走罢。”便大步向外走去。

回程的马车上,逐海坐在右侧,默默注视着正闭目养神的卫雍。卫雍眉头微蹙,似是想着什么烦心的事情,车厢里沉默异常,仅能听到马车行进的声音。

逐海悄悄的对着秦媛挤眉弄眼,秦媛却眼神直直的望着车底,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是以她并没有发现马车中另外两人的异常。

“逐海,”卫雍眉头微蹙,仍旧闭着眼睛低声唤道:“你且出去与卫风一同驾车。”

逐海低声应是,便俯身出了马车。

车中仅剩下卫雍与秦媛二人,卫雍缓缓睁开眼睛,望向秦媛,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恼:“先生可知道如今京城的局势?”

秦媛双手微微握紧,轻声道:“大概知道一些,不知道将军指的是哪些?”

卫雍似是有些疲惫,抬手揉了揉额角,这才缓缓开口说道:“说来听听。”

秦媛略略整理了下自己的思路,这才开口说道:“属下今日才到京城,对于京城的事情了解的不多,所知的不过是今日殿中所见到的而已,若是哪里说得不对,还请将军谅解。”

卫雍眼眸依旧半垂着,并不看她,淡淡的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秦媛这才继续说道:“今日在偏殿之中,属下擅自开口,只为探清那沈阁老现下在朝臣中的位置。属下注意到,属下在言语激怒沈阁老的时候,在座的几位朝廷重臣面上虽然是一片淡然,嘴角却全是噙着笑意的。”秦媛微顿了顿,“可见,沈阁老入阁之事,尚未能令百官信服。”

“即使是严首辅,也在与身侧的其他人谈话,佯装不知,可见沈阁老在朝中的位置很是尴尬。”

卫雍依旧没有抬眼,低低嗯了一声,问道:“还有呢?”

“还有,便是今日太子宴后来寻将军,恐怕与朵颜小皇子莫名迟来的事情有关。若是属下没有猜错,太子殿下曾要求将军相助,却被将军拒绝了。”

卫雍听了她的话,终于抬起头来,直直的望着秦媛,眼神锐利而冰冷。秦媛也不惧他,目光笔直的迎着他,眼神清澈而坦然。

好一会儿,卫雍终于收回眼神,低低叹了一声,说道:“先生所说的不错,今日燕王殿下的确来找过我。他对我说,那朵颜小皇子竟于东宫之中,消失了。”

第七十三章 妾室(窃笑,某人一定会后悔的~)

卫雍的身子缓缓靠在车壁上,叹息一声说道:“今日申初,燕王匆匆赶来府上,对我说那朵颜小皇子竟是在东宫之中消失不见了。”他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他是来寻我帮忙找寻小皇子的,谁知他又继续说道,那小皇子现下正在他府上。”

秦媛听的一惊:“怎会在燕王府中?难道燕王他”

卫雍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事情并非你所想那般。燕王殿下来寻我,说是他得了太子殿下的传召去了东宫,然后得知小皇子不见了,他便带人出宫悄悄的寻。燕王虽然纨绔,却也不是真的一无所知,他找了些江湖高手,分别偷偷潜入了晋王和宁王的府中,这才在宁王府里找到了昏睡的小皇子。”

“难怪,”秦媛听了喃喃道:“难怪宁王见了朵颜小皇子,脸色就变得如此的难看。”

“他来找我,是想要让我站在太子一方,帮助他们借此机会除掉宁王。”卫雍阖上眼睑,叹息道:“父亲这几十年来一直闭门不出,韬光养晦,我又怎能陷国公府于险地之中。”

“所以将军就拒绝了燕王殿下的提议。”秦媛眼眸半垂,心中却是盘算着,何处的江湖高手,竟然能轻易的潜入王府之中。

“可是,宴后,太子殿下却只跟我说了一句话,我便犹豫了。”

秦媛听到他的声音,收回思绪,望向卫雍。此时的卫雍已然端坐好,他眉头紧蹙,缓缓的将眼神转向了秦媛,问道:“先生也是知晓忠勇伯府之事的,先生也应该知道我与苏府嫡女关系匪浅。”

秦媛听到他提到自己,竟一时有些心虚,垂了眼眸胡乱的应了一声。

卫雍却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而是自顾自的说道:“太子只跟我说,若日后登基为帝的是晋王的话,卫家与苏家怕是会经历一场浩劫。”

“太子殿下如此说,那便是已经肯定了,那庞海是受了晋王的指使行事。”秦媛冷冷的开口说道。

“太子殿下只说,他屡次向圣上提及此事,都被圣上驳了回去,显然圣上也是知道此事的,只是想要维护晋王罢了。”卫雍说着,便冷冷的笑了起来。

秦媛只觉得浑身发冷,她一直天真的以为惠文帝若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一定会替她的父亲讨回公道。却最终还是如父亲所说,圣上早已有了削去伯府爵位的想法,晋王不过是那接过刀的人而已。

“那此事,就这么算了?”秦媛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发抖,她有些无措的望着面前的人,神情茫然:“就这么白死了?辽东十几万的将士,就这么白白的死了?”

“算了?”卫雍冷笑一声,“自是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握紧拳头,又转头望向秦媛,低问道:“先生觉得燕王如何?”

秦媛听到他的问话,脑中嗡的一声。她身形微晃,抬手紧紧握住车窗,半晌才开口问道:“将军,此话,何意?”

她早该想到,燕王不会无缘无故邀她入府,而那邀请显然不是简单的入府为谋。燕王的背后站有太子,今日她风头太盛,太子不敢明目张胆的将她带入府中,只能另辟蹊径,让往日里流连温柔乡的燕王纳她入府,方可掩人耳目。

没错,是纳。是要她秦媛入王府为妾。

卫雍却低声解释道:“并不似你想的那般,燕王只是名义上将你抬入府中,实际你在王府之中依旧行动自如,仍旧为谋士”

秦媛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卫雍,卫雍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虚,剩下的话就这么堵在了喉咙之中,再也说不出口。

恰在此时,卫风隔着帘子低声唤了句:“将军,到了。”

秦媛听到这个声音,狠狠的盯着卫雍,一字一顿的咬牙说道:“卫止戈,你一定会后悔的!”说罢便掀了帘子跳下车,头也不回的进了门。

卫雍被她那一句恶狠狠的“卫止戈”震到,一时回不过神,总觉得今日这秦媛的行为无比的熟悉,似是在哪里见到过。

车外的卫风逐海二人见秦媛头也不回的离去,皆是一脸的莫名,再掀帘看到自家主子面色晦暗不明,也不敢多问。半晌,见卫雍仍没有动静,逐海才低低的换了句:“主子?”

卫雍这才回过神来,缓缓自马车上走了下来,侧头问卫风:“可有人给秦先生引路?”

卫风听他问话,这才想起来今日秦媛是第一次来国公府,她根本不识得回她那小楼的路,低声道了句:“坏了。”便对着卫雍一抱拳说道:“属下这就去寻秦先生。”说罢便一个纵身,不见了人影。

逐海跟在卫雍身后,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看到卫雍那冰冷的神情,终究是讲话咽了下去。

秦媛当然是识得路的,国公府她以往倒是常来,虽然每次都是直接坐了马车到二门才下,可这外院她也是来过几次的。

只是她一时在气头上,也没有多辨认方向,气鼓鼓的胡乱走了一通,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走到了一处水榭之中。

这处水榭她是认得的,夏日里,因着这水榭凉爽,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常常在这里招待各府的女眷,她也是来过几次的。

她记得这水榭是建在了花园之中,她调转身形,想要寻着记忆走回到那偏僻的小楼去,还未抬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两声轻笑。

她转过身,就看见骆知行斜靠着廊柱,正一脸惬意的笑看着她。她四下里张望了几眼,哼了一声:“骆大哥还真是好身手,到什么地方都能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骆知行站直了身子,轻声说道:“我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老头子可是会打断我的腿的。”他说着往前走了两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秦媛一番,笑的更加欢畅:“妹子,你这小脸怎么气鼓鼓,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你了,哥哥替你揍他。”

秦媛知道骆知行一向不太喜欢止戈,认为他为人太过死板,不懂变通。所以她只是撇了撇嘴,轻声道:“就不劳骆大哥操心了。”

骆知行却不依不饶,故意板起脸,将扇子别再腰上,挽起袖子作出一派要与人拼命的架势,说道:“这个卫雍欺人太甚,竟敢将我妹子送给那个二百五王爷做妾,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秦媛听他又提起此话,脸色一冷,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人高声喝道:“什么人,竟敢擅闯国公府!”

第七十四章 意愿

随着说话声,一阵凌厉的剑风自秦媛身后而来,秦媛下意识的回转过身,就见到卫风提着剑向这边飞奔而来。

骆知行也不应战,扔给秦媛一支小瓶,低笑道:“哥哥就不给你惹麻烦了。”说罢便一个回身,不见了踪影。

卫风几步奔到秦媛身侧,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问道:“小秦你没事吧,那是什么人?可有伤到你?”

秦媛略摇了摇头,又望向骆知行消失的方向,悄悄将手中的瓶子掩入袖中,低问道:“我胡乱走到这里便见到此人已在这里,还以为是府中的什么人。”

卫风也不疑有他,见她无事便不再纠结此事,反而问道:“你和将军都说了些什么啊,你这头也不回的就跑了进来,将军那边脸色也黑的像锅底一般,究竟是怎么了?”

秦媛表情诡异的看着卫风,心中暗想:原来她和卫雍之间的争执,比府里随便就潜进来外人更重要么?

卫风见秦媛的神色不太对,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笑道:“小秦你刚来,恐怕不知道,刚才那人看身形应是知行门的骆门主。此人功夫高深,性格却十分古怪,他闯到府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来都是转一圈就走了,国公爷见他也不曾伤人,也就随他去了。”

秦媛听的吃惊:“就随他去了?万一他对国公府不利怎么办?”

卫风闻言却是苦笑:“若是他想对国公府不利,恐怕早就下手了。他原来从未有过如此行径,自从上次他拦了苏小姐的棺木之后,便三五不时的来国公府转上一转。”

“将军听了之后,觉得可能是骆门主与苏小姐有旧,因着苏小姐不在了,心中不忿,才会常来,想要给他添些不痛快。将军觉得此人行为虽然乖张,也毕竟是性情中人,便就不再理会他了。”

秦媛听了简直哭笑不得,她从不知道骆知行竟会无聊到如此地步。三五不时的夜探国公府,还偏要让府中之人看到,简直是不知所谓。

两人说着话便一路行回了那小楼所在之处。秦媛跨步进门,便看到卫雍坐在玉兰树下的石凳上,一言不发。

卫风忙躬身向卫雍行礼,卫雍略一挥手,卫风与逐海便躬身退出了院子,守在了门外。

院中的仆妇早已经避进了楼内,此时院中就仅剩卫雍与秦媛二人。初夏的夜晚,偶有几声虫鸣,或者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秦媛也不行礼,就那么直直的站在卫雍的对面,不看他,也不说话。

卫雍见她如此模样,心中愧疚更甚,他斟酌着开口道:“我知此事与你而言太过为难,我并没有强迫与你的意思,若是你不愿”

秦媛听了他的话,缓缓调转过头,望着卫雍。秦媛知道,卫雍其实没有错,他的想法是正确的,况且自己不过是他手下一名普通的谋士,自然是要物尽其用。

她看着卫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她听见自己说道:“刚才是属下失礼了,还请将军见谅。”

卫雍一愣,他没有想道秦媛的态度竟转变的如此之快,半晌才回道:“这事也是怪我考虑不周,若是你不愿意,此事便就此作罢。”

“属下愿意。”秦媛冷冷的收回眼神,转头望着东北方向的天空,又缓缓的说了一遍,“属下愿意。”

卫雍彻底愣住了,他望着面前的少女,黄衫白裙好似一株迎春一般悄然绽放着。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无法说出来,心中有隐隐的不快之感慢慢浮现。

“你还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良久,卫雍终于开口,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干涩粗哑的,“你不必为了我勉强自己,若是你不愿”

“属下没有勉强,”秦媛收回眼神,望向卫雍。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知道怎么做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她知道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的触摸到那权利的中心。所以她没有丝毫的犹豫,直直的盯着卫雍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属下愿意。”

卫雍这下终于哑了声音,半晌才说出一句:“那便如此吧。”说罢便疾步出了院门。

秦媛站在院中,望着天空那一弯尖尖的上弦月,露出一丝苦笑,今日初五,五月初五。

今日,是她的生辰。

“小瑾儿,你这又是何苦呢。”屋顶之上传来熟悉的调笑声,秦媛却没有回头看他,只淡淡的说道:“我想要的不多,只是不想那十几万辽东的将士死不瞑目罢了。”

屋顶之上的人再没了声音,秦媛轻笑一声,便抬步上了楼。

五月初五,这一夜没有人睡好。

卫雍出了秦媛的院子,便径直骑马出了府。近日因为战事已停,大陈的城镇多数已停了宵禁,所以现在虽然已近亥时,街上仍旧人来人往,热闹得紧。

闹市之中不准跑马,所以卫雍虽是骑了马,也只是缓缓而行,逐海则是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

卫雍出了明照坊便径直北上,过了教忠坊便到了灵春坊,忠勇伯府便是在灵春坊的柳林胡同。

逐海以为卫雍是要到忠勇伯府,便在后面低声问道:“将军,这个时辰了,怕是伯府的主子们都已经歇下了。”

卫雍却不回话,仍旧径直向西行去,进了灵春坊西侧的金台坊,在沈府门前停了下来。卫雍下了马,示意逐海上前叫门,逐海面露难色,磕磕巴巴的说道:“爷,这都亥时了,这府中的人也该歇了吧。”

卫雍却依旧坚持:“你自去叫门就是了。”

逐海无法,只得下马上前,拍了拍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粗眉大眼的中年汉子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逐海一眼,粗声粗气的问道:“这么晚了,有何事?”

逐海笑着躬身递上一张拜帖,说道:“我家爷是定国公府二公子,有要事求见沈阁老,还望这位大哥帮忙同传一声。”

那汉子听是定国公府的人,脸上的无奈略收了收,语气却仍旧不怎么好,粗声道:“你且等着。”说完,啪的一声便又将门关上了。

逐海心中嘀咕,这么晚了,将军到这沈府来做什么,将军不是一向与沈阁老不和么?

不大一会,逐海就听到了门内有脚步声传来。果然,没过多久,门便又重新打开了,先前那汉子一脸的笑意,躬身对卫雍说道:“我家老爷已等候多时了,二公子快快请进。”

逐海心中纳闷,忙回头望向卫雍。卫雍却是一脸淡然,大步上前,跨进了门。

第七十五章 宁王(熊孩子高能预警~~)

卫雍跟着那门房的汉子一路穿梭,却在内宅的正院门外停了下来。那汉子轻轻敲了敲门,低声禀道:“爷,卫二公子到了。”

卫雍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轻笑:“进来吧。”

那汉子轻轻的推开虚掩的院门,躬身将卫雍让进院中,却拦了紧跟在卫雍身后的逐海,笑道:“这位兄弟,爷们说话,我们在外面候着就是了。”

逐海抬头望向卫雍,见他略一点头,便不再说什么,扭身站在了门的另一侧。

卫雍进了院子,那汉子便又将院门轻轻的关上了。卫雍抬眼打量这座院落,这院子颇大,五间正房,东西厢房,回廊后似乎还连着后罩房。院子里放着两口大缸,缸里种着碗口大的莲花,开的正旺;院墙边架起一架葡萄,这个时节,葡萄叶子已是郁郁葱葱,俨然是个纳凉的好场所;葡萄架下置着石桌石凳,而沈慎此时,就坐在那石桌旁。

沈慎却并未看他,而是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笑道:“我就知道,你今日一定会来。”

今日是瑾儿的生辰。

卫雍并不答话,大步走过去,坐在沈慎对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将酒杯放在石桌之上,才冷笑一声,道:“等我作甚,阁老难道是等着我将那秦媛送到你府上来吗?”

沈慎面色依旧淡淡,眉眼微弯,或者是饮了酒的缘故,眼神有些迷离。他将酒杯放下,望着那一弯弦月笑道:“将军如此说话,可是气沈某妄图夺你所好?”

卫雍却是自嘲一笑:“你的确是夺我所好。”说着,他回头望了沈慎一眼:“难道不是吗?”

沈慎略垂了眼眸,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低声说道:“你又怎知不是你夺了我的心头好呢。”

晋王府。

晋王坐在太师椅中,听着身侧的元召洋笑道:“宁王殿下果然还是个孩子,想出的招数也是这么稚嫩。”他略敛了敛笑意,说道:“不过,这倒是看出了,太子在外果然有江湖势力,否则他又怎么可能无声无息的就将人带出了宁王府?”

晋王闻言嗤笑了一声:“小五也着实不堪大用,哪有将人撸出来藏到自己府上的,”他轻咂了口茶,继续说道:“可探出了太子用的是哪波人么?”

“尚未。”元召洋低笑道:“不过殿下可还记得那汪真北上之时,护送他的那个江湖门派么?”

晋王略点了点头:“本王记得老师曾提起过,说是什么知行门?”

“正是知行门。”元召洋含笑点了点头,说道:“此门派十分的不起眼,门下弟子也不算多,这种小门小派无依无靠,利用起来最是简单。微臣还听说这知行门做的便是这买卖消息,保镖送货的行当,殿下若是有意招揽,他们必然会欣然同意的。”

“只是,如此无名小派能有什么大的用处。”晋王略显嫌弃的皱了皱眉。

“殿下此言差矣。”元召洋笑容依旧温和,“正因为是无名小派才有大的用处,无名小派无人识得,若是用起来不顺手了,处理起来也简单。”

“老师所言有理。”晋王轻笑了声,“那此事就由老师做主吧。”

宁王府。

“你们到底是怎么看的人,这么大一个人被人掳走了,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蠢货!一群蠢货!”宁王回到府中便发了火,将书房中摆的花觚、梅瓶摔了干净。下人们缩手缩脚的躲在一旁不敢说话,跪在地上的那几个护卫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宁王摔了一通东西,心中的火气稍减,坐在太师椅中怒声问道:“东宫中的人怎么说?”

候在一旁的丁万忙凑了过来,低声道:“咱们的人被太子看管起来了,现下不知道如何了。”

“废物!”宁王猛的一拍桌子,怒道:“一群废物!一群废物!”

“殿下,”门口的小厮战战兢兢着禀道:“汪真汪先生过来了。”

宁王眼神一亮,忙站起来整了整衣冠,笑道:“还不快快将先生请进来。”

汪真进了书房,便见到满地的狼藉,轻笑了两声,走到宁王身前躬身行礼道:“在下见过宁王殿下。”

宁王连忙挥手:“先生太过客气了,请坐请坐。”

汪真微微笑着,便侧身在宁王身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宁王正想要说些什么,又看到这满屋的狼藉,厉声吼道:“一群饭桶,还不收拾收拾滚出去!”

跪了一地的护卫们这才慌忙爬了起来,跟着仆役七手八脚地将地上的碎瓷片收好,这才全数退了出去。

丁万端了两杯热茶过来,宁王略显不耐的摆了摆手,丁万躬身退了下去。

直到书房的门再次关上,汪真才笑着问道:“殿下回来就发了这么大的火,可是有什么事情不顺?”

宁王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挠了挠头,说道:“先生是四哥举荐到我府上的,本王本想着做点什么来帮帮四哥,结果却将事情越搞越糟。”

汪真端起茶盏,轻抿了下,笑道:“殿下不必太过忧心,晋王殿下派汪某来是为辅佐殿下,殿下有事还是要与在下多多商议才是。”

“先生说的是,只是如今这状况,依先生所见,本王接下来该如何做好呢?”宁王一脸的恭敬,直视着汪真。

汪真看着宁王略显稚气的小脸,想起了之前晋王对他说的话。“本王派你去宁王府不为你做些什么多余的事情,宁王年幼,想法单纯,本王可以看出他是一心想要依附于我,所以你尽心辅佐他便是。”

如今看来,晋王所说果然不错,若是其他王爷收了别人举荐来的谋士,定会怀疑排斥,可是眼前的少年却是一脸喜色。汪真笑笑,这帝王家,有一个耿直的太子不算,还有这么一个天真的宁王,这陈家的天下,想必是非晋王莫属了。

思及此,汪真笑容愈发温和,他轻轻放下茶盏,笑道:“还请殿下将具体事情告知在下才是。”

宁王心中一喜,立刻一五一十的将今日的事情告诉了汪真。汪真却是听得眉头紧蹙,他原以为宁王不过是做了些小打小闹的事情,却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有本事将手伸进了东宫。

汪真待宁王说完,沉默了半晌,方才叹了句:“殿下此行实在是太过鲁莽,给了太子殿下太大的把柄。为今之计,只能是按兵不动,单看太子如何行事,再行应对吧。”

第七十六章 传信(苏家哥哥出马~~~)

骆知行一路飞奔,几起几落,停在了一处院落之中。他纵身跳下墙头,抬脚踹开了书房的门。

苏信正坐在太师椅中看书,听到动静怔了一会儿,待看清来人,哭笑不得:“骆大哥你这是作甚,好好的门就不能推开么?”

“你还有心情在这里看书,”骆知行几步走过去,一把将书抢了过来,“你那宝贝妹妹都快被人送去王府里做妾了!”

“你说什么?”苏信呼的站起身来,“送谁去做妾?”

骆知行却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抬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咕噜咕噜几口喝了干净,抹了抹嘴这才说道:“还不是你那宝贝妹妹小瑾儿,她现下住在定国公府里。今儿我去找他,听那卫家小子说,要将她送到燕王府为妾。”

“卫雍他敢!”苏信火气上涨,大步迈了出来,就要向着门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骆知行一把拉住他,“这个时辰你要做什么去?”

苏信听了他的话,抬眼望了望天色,几步又绕了回来,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怒道:“那我就等到天亮了再去与他理论。”

骆知行被苏信的行为弄得苦笑不得,他缓缓挥动着扇子,笑道:“你用什么身份去跟人家理论?”说着他坐到苏信身侧,“秦先生现在跟您可是没有分毫的关系,况且这事他们一刻钟前才议定,怎的这么快你就知晓了,你这不是给小瑾儿找麻烦么?”

苏信此时才算冷静下来,细想了一下才皱眉道:“的确如此,如今以我的身份确实不适合出面,可是若是不能及时拦阻,我怕瑾儿这几日又要被抬出去了。”

骆知行却是被他气笑了:“你莫不是气糊涂了,就算是将她送到燕王府做妾,也断没有这么不讲究的。时间尚来得及,你现在需要考虑的不是劝阻卫家那小子,”骆知行笑容微敛,“你现在要想的,是如何劝服苏瑾不去做这个妾室。”

“你说什么?”苏信再次被震到,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瑾儿竟是同意的?”

骆知行缓缓点了点头:“我先前将冷香送了她,就想回来的,半途中我想起今日是她的生辰,便又折了回去。”他轻叹了一声,“哪里想到,便听到她跟那卫家小子说她愿意去王府,你这妹子,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倔。她决定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瑾儿说,她愿意?”苏信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再次问道:“大哥你亲耳听她说的?”

“真真切切。”

苏信终于彻底的沉默了下来,妹妹的性格没人比他更清楚。他枯坐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低低说道:“明日我必得见她一面。”

翌日一早,卫国公府大门便被敲响,门房的老张头打开门,便见到一个护卫打扮的青年站在门外。那青年恭敬的双手呈上一份拜帖,说道:“老丈,我们忠勇伯爷有要事要拜见你家国公爷,还望老丈代为通传。”

老张头向后望去,果然见到一辆挂着忠勇伯府标志的马车静立在门外,他忙躬身接过拜帖,回道:“老奴这就去禀了国公爷,还请伯爷稍后。”

那护卫点头应是,那老头便忙叫了门房的其他人去内院传话,自己则是开了大门,请忠勇伯府的马车先行进府。

卫康此时正陪着林氏用早饭,听到外院的管事来报,心中有些惊讶,不由说道:“子诚怎的这个时间就过来了?”

林氏则是不以为然,为卫康添了一碗粥,笑道:“昨日他们苏府才又搬到内城来,怕是来报平安的吧。”她又转向那回话的管事,说道:“你且去问问伯爷可用过早饭了,若是没有就过来一起用一些。”

那管事应诺退了下去,卫康坐着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妥,说道:“我还是出去迎一迎吧,子诚现在袭了爵位,总不能怠慢了。”

林氏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外面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卫伯父和侄儿这么客气作甚,”苏信说着便抬步进了厅堂,对着卫康和林氏躬身行礼道:“侄儿见过伯父伯母。”

林氏忙向着他招手道:“子诚可用过早饭了,快坐下陪伯父伯母用一些。”

苏信笑着走到桌旁坐下,说道:“若说起来,还是侄儿失礼了,这一大清早便来叨扰伯父伯母。”说着他双手接过林氏递过的粥碗,“侄儿实在是想念伯母这里的豆腐皮包子,便忍不住一大早就赶过来,想要来饱一饱口福。”

卫康闻言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昨日你伯母还问起,说是伯府应是搬回来了,怎样,府中之事可都还好?”

苏信轻笑着点头:“劳伯父惦记,家中诸事都好,只是母亲姊妹尚在守制,不方便出门走动,便让我向伯父伯母道声谢。”说着苏信站起身来,一撩袍角便对着卫康与林氏行了跪拜大礼:“侄儿代苏家上下多谢伯父大恩。”

卫康夫妇二人忙站起来,伸手扶起苏信,林氏口中嗔道:“你这孩子,怎的如此多礼,苏家卫家本就同气连枝,说什么谢。”

卫康也缓缓点头:“过去的事情,我们不提了,往后忠勇伯府就靠你了,你可要照看你母亲幼弟才是。”

三人又依次坐了,卫康这才又问道:“按说,你袭了爵位,二房三房就应该分出去才是,我听说你们一家又一起搬回来了?”

苏信点了点头:“我们长房也是靠着二房三房的帮扶才能顺利渡过这一劫,侄儿便想着就不分家了,左右伯府也够大,几家人一起住也热闹些。”

卫康闻言颔首:“如此做就对了,家和,才能万事兴盛。”

林氏也笑着给苏信又夹了个包子,说道:“何况我看伯府的二房三房的夫人都是和善人,刚好能给婉娘做个伴,剩的她一人守着屋子胡思乱想。”婉娘正是苏信母亲谢氏的闺名。

“正是。”

苏信正欲提秦媛的事情,便听到院里又传来朗朗笑声:“忠勇伯爷怎的一大早的就跑来这里蹭饭了,是婶娘又罚你了不成?”

苏信忙站起身来,对着来人躬身行礼道:“大哥哥又取笑小弟,”然后转向跟在卫城身后的杨氏,“子诚见过大嫂。”

杨氏笑着还礼,抱着娇姐儿,哄着她喊叔父,屋里一时热闹极了。待到众人坐定,林氏这才想起什么似的,略带疑惑的问道:“怎的今日止戈这么慢,还没过来?”

第七十七章 兄妹(苏哥哥可是奶凶奶凶的哦~~)

苏信听到林氏提起卫雍,也笑着问道:“是啊,怎的还未见到卫二哥呢?”

坐在一旁卫城叹道:“谁知道,我听门房的人说昨夜他过了三更了才喝的醉醺醺的回来,这会子怕是还没醒酒呢吧。”

苏信轻笑一声,低声说道:“那我一会儿去看看卫二哥。”

众人吃过了早饭,卫城便去了衙门。卫康领着苏信去了外院书房说话,待二人坐定,卫康方笑着问道:“说罢,你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苏信有些赧然的笑笑:“什么事都瞒不过伯父,”他略抬了眼帘笑道:“是这样的,侄儿听说昨日那秦先生随着金部可汗入了京,现下正在国公府上。侄儿在辽东之时颇受秦先生照顾,所以今日便来府上,想要感谢一二。”

卫康听了眉头微蹙,他仔细看了苏信一会儿,见他神色坦然,这才松了口气,说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值得你这一早就跑来。那秦先生现下的确是住在府上,就在那望月楼里,一会儿我着人将她叫来便是。”

苏信听了忙站起身来,躬身笑道:“就不麻烦伯父了,侄儿既然是来道谢的,还是亲自拜访比较好。”

卫康也不拦他,笑道:“那也好,你自玩去吧,晌午过来陪我喝上两杯。”

苏信躬身应是,退了出去。

望月楼,苏信是知道的,那处小楼地处偏僻,对于妹妹来说倒的确是个不错的住处。是以,他出了书房便直奔那偏僻的院落而去。

来到院门外,苏信没有丝毫的犹豫,抬手砸门。院子里传来婆子的应答声:“来了来了,这一大清早的,谁啊?”

吱呀一声,门开,一个婆子探出头来。这个婆子是定国公府的老人了,自是识得苏信,待她看清门外的人时,忙躬身行礼:“老奴见过伯爷。”

苏信挥了挥手,推开那婆子便往里走,那婆子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追在后面扬声喊道:“伯爷,伯爷,这里是秦先生的住处,伯爷可是有什么事找先生?”

秦媛正在书房中练字,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看到苏信一脸怒意的冲进来,知道骆知行已经将事情告诉他了,便挥手让那婆子退了下去,对身后的海棠说:“你去泡壶茶来。”然后径直下了楼。

苏信自然也看到了秦媛,因着四下仆妇们都看着,不好发作,便径直进了厅堂。

秦媛领着海棠进了厅堂,示意她将茶放在桌上,便挥退了屋中的仆妇。

秦媛含笑将苏信面前的茶盏斟满,问道:“究竟是何事将你气成这样?”

苏信冷冷的直视着她,也不说话,秦媛撇了撇嘴,略带点撒娇意味的叹道:“这一大清早的,你二话不说踹门便进,这要是传出去,我还有何清誉可言?”

“你还知道要清誉?”苏信听了她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低喝道:“知道要清誉,还同意卫雍那混蛋的话,要去什么燕王府上做甚劳什子的妾!”

秦媛见他果然是因此事而来,将茶盏端起来,送到苏信面前,眨巴着眼睛说道:“大哥你先别气,你听我说完啊。”

苏信气呼呼的接过茶,冷声道:“今儿你说什么也没用,这事儿,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秦媛则是垂了头小声嘀咕道:“你不同意有什么用,这事儿我那秦家大哥同意了就成了。”

“你!”苏信咣当一声将茶盏放在案几上,怒道:“他要是敢同意,我就去打断他的腿!”

秦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愈发的收敛不住,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苏信被她笑的恼火,伸手点着她的头,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心就这么大?那卫雍都要把你送到别人那里了,你还笑得出来。”

秦媛却是没有理他,慢慢的收起笑意,垂下了眼睑。苏信更是急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怒道:“你怎么”

苏信的话哽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来,因为他看到面前的秦媛眼圈通红,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秦媛狼狈的擦去眼泪,扯起唇角笑道:“兄长不必忧心,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妾罢了,待到事情了了,我还是能够回来的。”

“什么事情了了?”苏信被秦媛的眼泪惊的有些回不了神,他呆呆的望着秦媛的脸,“你究竟为什么要入燕王府为妾?”

“兄长不觉得父亲兵败背后之人并不简单么?”秦媛侧过脸,眼圈通红的望着苏信。“兄长心中恐怕也明白,那背后之人是我们动不了的人。”

苏信听了她的话,垂下头沉默了半晌,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道:“此事我虽然心有疑惑,可是若是圣上有意包庇,你我又能如何?”他侧过头望着秦媛,“破城前,你是见过父亲的吧,父亲可跟你说了什么?”

秦媛不再说话,她知道长兄和父亲的心思是一样的,他们不希望自己卷入朝堂之中,只希望自己能够平平安安的度过此生。

然而,自己终究是要让他们失望了。

秦媛仰起头来,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想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婆子在门外扬声行礼道:“二公子安,秦先生正跟伯爷在厅里说话,老奴帮您通传一声。”

“不必。”卫雍说着几步走到门外,伸手将门推开。室内的两人皆是有些懵,一时都坐着没有动。卫雍眼神冰冷的打量着室内的二人,那二人坐的很近,秦媛脸上尚有泪痕,卫雍心中便有了些不痛快。

他慢步踱了过去,在二人对面落座,似是没发现二人之间的古怪一般,笑着问道:“子诚你这么一早来了,怎的不去我那里坐坐,反跑到这里来吵秦先生?”

苏信此时心中正有怒气无处发泄,他冷哼一声,说道:“卫二哥哥一向贵人事忙,小弟哪里敢打扰。秦先生对在下有恩,在下得知先生归来,自是要上门拜访的。”

“有恩?”卫雍低低的笑了一声,却又转向秦媛,“先生就是如此待客的吗,竟然连茶都没有一杯?”

秦媛此时确实面色平静,听他说话便缓缓站起身来,福了一礼说道:“是属下考虑不周,还望将军不要怪罪。”她说完便径直退了出去,脸上依旧淡淡的。

待秦媛出了门,将房门阖上,卫雍便开了口,直接了当的问道:“说罢,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七十八章 反悔

“知道什么?”苏信一时没有转过弯,略带些疑惑的望着卫雍。

卫雍见他一脸的懵懂,嗤笑了声:“你若不是知道了什么,又怎么会一大早便跑来国公府。”他身子略略后倾,将背倚靠在椅背上,“我听婆子说,你来的时候可是满脸怒容。”

“怎么,秦先生不是对你有恩么,你竟然就如此无礼的闯了进来,这像是来拜见恩人的样子吗?”

苏信听了卫雍的话,脸色有些不自然,他来的时候被气昏了头,的确没考虑太多,如今想来,的确是自己太过莽撞了。

苏信面上却仍是懵懂神色,想了一会儿才回道:“二哥说我闯进来的事儿啊,我是气那婆子竟然敢拦我,所以就径直进来了,二哥刚才不也闯进来的么?”

卫雍似笑非笑的盯着苏信,也不说话,苏信也不再多说,同样直视着卫雍。

秦媛领着海棠推门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这二人相对而坐,彼此无言。秦媛一时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望向苏信,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苏信闻言整了整衣衫,笑道:“无事,不过是我擅闯先生闺房,惹的卫二哥哥不快罢了。”

秦媛听了苏信的话,下意识的望向卫雍,边将茶盏搁置在他身边的案几上,边解释道:“伯爷也是见我顺利从金部脱身,心中高兴,一时才忘了礼数,还望将军不要见怪。”

卫雍默默的看了秦媛一眼,笑道:“怎的秦先生和子诚如此相熟么,竟要替他来向我赔罪。”

秦媛心中一凛,刚才她维护苏信不过是下意识的行为,在她心中长兄自然要比其他人更为亲近一些的。可是她此刻是秦媛,是卫雍的属下,作为属下自然是应当维护自己的主子才是。

坐在另一侧的苏信却是哈哈笑了起来,回道:“我与先生一见如故,且有过同帐之谊,自然是十分熟悉的。怎么,卫二哥觉得有何不妥吗?”

秦媛听到苏信的话,心中登时火起,她这个兄长,自幼便跟在骆知行后面,旁的没学会,倒是学了这一身的阴阳怪气。秦媛回转过身狠狠的瞪了苏信一眼,苏信却丝毫不以为意,干脆扬唇一笑道:“怎的,先生觉得我这话不对么?”

卫雍自是看到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没来由的觉得心中有些不痛快。他调整了姿势,端起手边的茶盏,垂下眼眸,笑道:“我道为何先生不愿入王府,原是怕子诚会有所误会吧。”

“王府?入得什么王府?”苏信猛地坐直身子,佯作第一次听到此话一般,脸上的表情几可乱真。

“哦?”卫雍咂了口茶,“子诚难道不是为了此事而来?”

“卫二哥有话还是直说的好。”

“昨夜我与先生商议,为了保证国公府与忠勇伯府日后平安,先生需入王府为妾。”卫雍声音淡淡,“当然,不过是个名头而已,待到太子登上大宝,先生就还是自由之身。”

“笑话!”苏信冷哼一声,“我忠勇伯府若是要个女子牺牲自己,方能保全的话,那我这爵位不要也罢。”

卫雍嘴角含笑,望了眼站在一边的秦媛,说道:“这也正是在下的意思。昨夜在下心情沉重,方失了分寸,说了些胡话,还请先生体谅。”

秦媛站在一旁,心中略感意外,怎的一夜过去,卫雍竟然会想法突变,这其中可是有何变故。

秦媛躬身向卫雍行礼道:“将军言重,将军于我秦家有恩,为将军鞍前马后,赴汤蹈火本就是属下本分。况且,昨夜属下也说过,属下是心甘情愿的。”

“什么心甘情愿!”秦媛话音刚落,苏信就扬声喝道:“行了行了,这些保家卫国的事情交给我们男人就可以了,你个丫头片子挑个好人家嫁了,过过安稳日子就行了。”

秦媛听了苏信的话,心中怒火更盛。她直起身来,狠狠的盯着苏信,咬牙道:“伯爷此话,可是在嘲笑在下?”

苏信被她的眼神一盯,声音立刻低了下来:“我哪有嘲笑你”

“难道不是么?”秦媛声音更冷,“在下身为女子,却上过战场,杀过金兵,献过良策。我听伯爷话中之意,在下就只配嫁个人家,困在那后宅之中?”

苏信一时被秦媛堵的话也不敢再乱说,半晌才望向卫雍,求助似的说道:“卫二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卫雍却一脸闲适,好整以暇的咂了两口茶,才放下茶盏,浅笑道:“话是你说的,是不是那个意思,怕是也只有伯爷你清楚了。”

苏信无法,回转过头来,望着秦媛,板着脸道:“总之,伯府的事情自有我在,你不必勉强自己。”他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何况,现在说的好听,若是那燕王真对你起了心思,你岂不是悔之晚矣。”

秦媛这才抿嘴笑了笑,对着苏信福了一礼,道了句:“那民女就多谢伯爷了。”

不多时,卫雍便带着苏信回了自己的院子。进了书房,卫雍禀退左右,再次直接了当的问道:“子诚可是对秦先生有意?”

苏信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太过失常,卫雍有此一问并不奇怪。他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笑道:“卫二哥误会了,我对秦先生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他轻笑了几声,方才继续说道:“我也曾跟二哥提起过,那秦先生行止之间与瑾儿颇有几分相似,便不自觉得生了几分亲近之心。”

卫雍听了他的话,也陷入了沉思,昨夜他想了很久,方才想起为何秦媛那声“卫止戈”会令他如此熟悉。瑾儿会这么叫他,每次他惹了瑾儿不快,瑾儿都会恶狠狠的叫他“卫止戈”。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苦笑道:“哪里像啊,瑾儿那种姑娘,哪里又会有第二个呢。”

苏信看他一脸落寞,几次想要将话说出口,却又不得不咽回去。他拍了拍卫雍的肩,安慰道:“卫二哥,瑾儿不在了,你须得向前看,也许哪一天你会发现和瑾儿一般好的女子。”

卫雍将脸埋在掌心之中,半晌才低低的叹道:“若是她能再回来我只要她一人。”

第七十九章 认罪

早朝过后,惠文帝回了内殿,懒懒的靠坐在软榻之上,手中把玩两颗小小的核桃。那核桃因长期在手中摩挲的缘故,竟是被打磨的油亮至极。两颗小小的核桃在手中不停的轮转,惠文帝略皱着眉对身前躬身垂首的张千说道:“可查到了什么?”

张千低声说道:“回禀陛下,昨日宴会上,锦衣卫的人探到是燕王殿下的人将那朵颜小皇子悄悄送回了宫中。”

惠文帝听了略微一怔,不由重复了一句:“竟是老三?”惠文帝直起身来,语气凝重:“真是老三所为?”

张千微微抬起头,声音沉稳:“属下不敢欺瞒,昨日确实是燕王殿下将小皇子送入了宫中。至于其他,属下无能,并未查到。”

惠文帝缓缓靠了回去,低语道:“老三一向喜欢跟在怀征后面,没理由这么做。”他将手中的核桃扔到榻几上,冷笑了一声,“去把老三给朕找来。”

有宫人应诺去了。冯山淡淡的望了张千一眼,俯身低声说道:“陛下,奴婢愚钝,想不明白燕王殿下如此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惠文帝冷笑一声:“你不明白,朕明白!”

冯山心中一惊,立刻小心陪笑道:“圣上英明,奴婢是觉得燕王殿下一向与太子交好,如此行为对太子殿下可是没有半点好处啊。”

“没有好处?”惠文帝斜睨着冯山,“你个老货看不出来这是老三为了帮怀征,在嫁祸他人么?”

冯山听了这话,暗暗舒出一口气,笑道:“奴婢愚钝,哪有陛下看得明白。这么说来,那燕王殿下也是为了太子殿下,实是情有可原的。”

“冯公公这话说的就没有道理了。”一直立在另一侧的张千冷哼一声,开口说道:“若是燕王殿下为了太子就能随意嫁祸他人,滥杀无辜,这岂不是坏了太子殿下的清名,难道要太子殿下来替他背负骂名不成。”

冯山还欲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有人扬声禀道:“燕王殿下到。”

燕王陈怀衍身着红色圆领长袍,胸背及肩颈处皆绣着蟠龙,内着青色的贴里,上缀白色护领,腰系玉带,大步走了进来。

燕王一进入内殿便跪拜在地,凄声道:“儿臣有罪,还请父皇责罚。”

惠文帝见他如此动作,反倒是笑了起来,问道:“吾儿何罪之有啊。”

燕王将头垂得更低,声音里带着畏惧:“儿臣昨日将朵颜救出之后,应该及时送回宫中,而不应擅自做主,待到宴会开始才迟迟将朵颜送回。”

惠文帝闻言,收敛起脸上的漫不经心,直起身问道:“你说什么?你救回的朵颜?难道不是你将那朵颜带了出去?”

“父皇明察,”燕王终于仰起头来,竟是红了眼眶,“儿臣昨日午后,被二哥急招入了东宫,才知道朵颜小皇子不见了,儿臣这才出宫替二哥寻人。”

“儿臣没什么本事,只得去往国公府求助,”燕王抬头望向惠文帝,“卫二郎说此事他无法插手,叫儿臣另寻他法。儿臣没了法子,就找了几个江湖人士,让他们去四弟、五弟的府邸探了探。”

“哦?你这是哪里找来的江湖人士,竟然有如此本事,竟能探到那王府之中?”惠文帝对于此话显然不信,冷冷哼道。

燕王面色微赧,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父皇也知晓儿臣贪玩,喜欢广交朋友。旧时出游时,儿臣机缘巧合认识了几个江湖朋友,就请他们住到了王府里,这些事情二哥也是知道的。”他顿了顿,又说道:“儿臣的人,是在五弟一个无人的院落里发现的正在昏睡的朵颜,那人便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将朵颜送到了儿臣的府上。”

惠文帝听了他的话,略抬起眼眸扫了立在一侧的张千一眼,继续问道:“你所言可属实?”

“儿臣所言,句句属实!”燕王再次俯身,连连叩拜道:“儿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父皇。”

“嗯。”惠文帝轻轻的嗯了一声,遂又问道:“那你为何要在宴会开始之后,方才将那朵颜送回来呢?”

“父皇圣明。”燕王再次直起身,“儿臣心中不忿,小五虽然年幼,也应该知晓这朵颜小皇子代表了陈金两国的和平邦交,若是朵颜真的出了差错,岂不是陷父皇于不仁,陷二哥于不义之中。是以儿臣不愿此事就此悄悄揭过,所以便自作主张,还请父皇责罚。”

惠文帝望着俯身在地的儿子,心中默默盘算着。燕王陈怀衍出身虽好,却性格懒散,不喜争斗。他虽然不说,但这几个儿子私底下的小动作却没有一个能逃过他的眼睛。至于老三,他这个儿子确实是个没有上进心的人,一心只想依附于太子,做个闲散王爷。

所以对于燕王的话,惠文帝此时已是信了大半,他叹了一声,又问道:“那为何那朵颜小皇子会说他贪睡晚到,丝毫不提被掠之事?”

“儿臣见到朵颜的时候,也不知道五弟给他喂了什么药,那朵颜确实是一直昏睡着,听儿臣派去护送的人回来说,那朵颜直到进了东宫才幽幽转醒,想来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被掠了。”燕王脸上也挂着茫然,“其他的,父皇便都知道了。”

惠文帝缓缓点了点头,将眼神移向张千,问道:“老三说的这些,你可知晓?”

张千惊得一身冷汗,立刻单膝跪拜道:“属下无能,尚不知有此事。”

“不知道。”惠文帝冷冷哼道:“这京城之中,竟有你张指挥使不知道之事?”

张千更是惊恐万分,立刻伏地拜道:“圣上明察,属下昨日派了陆其重追查此事,所知之事皆以全部禀报圣上了。”

“陆其重?”惠文帝双眼微眯,“朕记得上次辽东之事也是他奉命追查的?”

“正是。”张千立刻回道。

“朕记得这陆其重是皇后的乃兄?”惠文帝侧头望向冯山,询问道。

“正是。”冯山笑着颔首,“奴婢还记得,是皇后娘娘亲自求了您,才将此人安排在了锦衣卫之中。他倒是个人才,短短几年都已经是千户了。”

惠文帝却不接他的话,而是转向仍然跪在地上的燕王,略挥了挥手道:“你且起来说话,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儿臣谢过父皇。”燕王略一躬身,想要站起身来,却一个踉跄,险些又跪了下去。

惠文帝忙直起身来,急道:“怎的这么不中用,跪了这一会儿就站不起身了?”然后回头对着冯山喝道:“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快把燕王扶起来,赐座。”

第八十章 揭过

冯山听了忙躬身出去,不多时便搬了把圈椅回来,放在软榻边,笑道:“殿下还是好生坐下回话吧,若是跪坏了,咱们圣上可是要心疼了。”

燕王闻言抬眼偷偷觑了惠文帝一眼,见他神色不动,便垂目拱手谢恩:“谢父皇。”然后又转向冯山,“多谢冯公公。”

冯山只是抿嘴一笑,便静立在了一旁。燕王见惠文帝不再说话,便往前凑了凑,轻声说道:“父皇,其实小五还小,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也许就是贪玩罢了。”

“贪玩?”惠文帝半眯起眼睛,原本平静的脸上却显现出了几分怒色,“他今年都已经十五岁了,朕像他这般年纪的时候都开始在六部观政了。他倒好,整日里惹祸闹事,没一天消停,现如今,都敢把手伸到东宫里去了,真是好本事啊。”惠文帝似乎是越说越怒,最后竟狠狠的拍了下案几。

燕王一噎,像只鹌鹑一般的缩回了圈椅中,却又听到惠文帝怒吼道:“去把陈怀德给我找来!”

此时的宁王府中,宁王陈怀德也像热锅中的蚂蚁一般,焦急的在书房里转圈。坐在一旁的汪真看得头痛,忍不住开口劝道:“殿下,如今事情已经揭开,想办法遮掩是不能了,您倒不如直接认错,咬死说是东宫的人将小皇子送出来的,殿下也不过是一个失察之错。”

“你以为父皇是傻的吗?”宁王忍不住低吼道:“这种鬼话连本王都不信,又怎么能瞒过父皇?”

汪真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殿下勿慌,此事原就没有您想的那般严重,不过是个番邦小国的皇子,又怎么可能真的因为他而伤到您,您再怎么说也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陛下断不会因为此等小事就真的处罚您的。”汪真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是罚殿下闭门思过,抄抄佛经罢了,待风头过了,贵妃娘娘哭上几句,殿下也就平安无事了。”

宁王听了半信半疑道:“先生此话当真?”

汪真笑着点头道:“殿下可知道那忠勇伯兵败之事?”

宁王点头:“自是知晓。”

汪真颔首继续说道:“如此大事,陛下都是轻轻揭过的,更何况殿下这点微末小事。殿下尽可安心。”

宁王这才放下心来,才在汪真身侧的太师椅上坐下,就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厮慌张的推开门,跪在地上禀道:“殿下,圣上传旨,要您即刻进宫觐见。”

宁王忽的一下再次站起身来,神情忐忑的望了眼身侧的汪真。汪真依旧面带笑容,缓缓站起身来,对那小厮说道:“殿下更过衣便去,你且好生招待着那位公公。”

那小厮略看了眼宁王,见他未动声色,便躬身退了出去。

汪真对着宁王拱手道:“殿下不必忧心,您只需记住,一切只要有贵妃娘娘在,就不会有问题。”

宁王这才点了点头,扬声吩咐道:“来人,替本王更衣。”

此时的乾清宫中则是十分的安静,惠文帝依旧懒懒的靠在软榻之上,双眼微阖;而燕王则是维持着鹌鹑的动作,缩在圈椅里,一动不敢动;跪在地上的张千就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了。一时之间,整个内殿之中,仅能听见那滴漏发出的滴答声。

不多时,听到殿外传来尖细的通传声:“宁王殿下到——”

紧接着殿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内殿的几人还未等反应过来,便见一个红色身影冲了进来,跪倒在地,对着榻上的惠文帝哭喊着:“儿臣有错,请父皇赎罪!”

榻上的惠文帝却是连眼睛都未睁开,只懒懒的回了一句:“你有什么错,说来与朕听听。”

宁王这才抬起头来,他缓缓扫了眼内殿,只见燕王坐在榻旁的圈椅之中,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他心中一凛,一时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么一顿,便听到头上传来惠文帝略含怒气的声音:“你倒是给朕说说,好好说说,你都犯了什么错!”

宁王慌忙低下头,将身子伏的更低,哭诉道:“儿臣昨夜回了王府,才从下人那里得知,那朵颜小皇子竟然是从儿臣的府上找到的。儿臣冤枉啊,儿臣真的不知道那朵颜小皇子怎会到了儿臣的府上,父皇明察啊!”

惠文帝怒极反笑道:“哦?你说你不知道?”

“儿臣的确不知。”

惠文帝也不再说话,而是直直的盯着趴伏在地上的宁王,神情变幻莫测。好一会儿,惠文帝才换话开口问道:“那你倒是要好好给朕说说,若不是你将那朵颜带出的宫,难道还是他自己跑去的不成?”

宁王将头伏的更低,脑子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回答。他想了一会儿,方才回道:“是太子,一定是太子派人将那朵颜藏到我府上的,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父皇。”

惠文帝面色更冷:“好啊,你现在倒开始胡乱攀咬起来了,你母妃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宁王听惠文帝提起舒贵妃,更是涕泪横流,不停的哭道:“父皇,儿臣冤枉啊,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惠文帝气的浑身发抖,伸手指着宁王,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侧的燕王见此情景,忙站起身来,在宁王身侧跪下,说道:“父皇,此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也没有造成什么无可挽回的后果,小五既然说他不知晓此事,以儿臣之见,不如就此算了。”

“算了?”惠文帝冷哼一声,又望向燕王,“那你之前的事情岂不是都白做了?”

燕王面色一白,半晌才低声说道:“父皇,儿臣只是觉得二哥毕竟是太子,是国本,不能任由其他人陷害而不出声。可是如今小五既然说他不知情,那这件事不如就此打住,再查下去,怕是要伤了兄弟情谊,也叫那金部看了笑话不是。”

惠文帝听了燕王的话,心中的怒气稍减,冷冷的哼了一声:“你倒是会说话。”

燕王听了略有些赧然的挠了挠头发,笑道:“儿臣不过是觉得我们毕竟是亲兄弟,何必因为一点小事就闹的不愉快。”

“哼,若是他们个个都像你这般想就好了,”惠文帝的表情终于恢复了正常,他扫了跪在地上的几人一眼,冷声道:“今日这事儿,既然你三哥替你求情了,朕也就不再多做追究了,你这两月就闭门思过,替你母妃抄些佛经静静心思吧。”

“你且给朕记得,若是还有下次,朕定不饶你。”

第八十一章 封地

宁王趴在地上,口中道着谢恩,心中却是十分的疑惑:三哥一向与太子交好,今日怎么会转了性子的替他说情?宁王借着起身的动作,略略偏头看了眼已经起身的燕王,却见他嘴角轻扬,似是带着些不屑。还未等他想明白,便见到惠文帝略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你且回去吧,好好给朕思过!”

燕王正欲随着宁王一同离开,便听见惠文帝叫他:“怀衍,你先等等,朕有事同你说。”

燕王闻言,道了声是,便又在那圈椅中坐了下来。

惠文帝这才冷冷的转向已经跪了许久的张千,哼道:“你也给朕记得,朕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张千连忙叩首,口中说道:“属下知罪,多谢皇上赎罪。”

惠文帝对着他冷冷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也退下去,张千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燕王见张千退了出去,便问道:“父皇还有何事要吩咐儿臣?”

惠文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温和的笑道:“你明年就满二十了,也该就蕃了。如今你的藩地尚未定下,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地方,说与朕听听,朕赐给你可好?”

燕王却是一愣,很快便笑了起来:“大陈的土地哪里有不好的地方,父皇赐给儿臣哪里,儿臣都觉得欢喜。”

惠文帝便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你们几个兄弟里,属你会说话。朕本想着,你跟老二关系好,便将那济南府划给你。”

燕王闻言双眼一亮,济南,那可是个富庶的地方,离着京城又近,实在是上佳之选。然而他心中刚升起欢喜,却又听见惠文帝叹道:“如今看来,这京城日后也不会太平,你若是想过几年安稳的日子,还是像你大哥那样,走得远远的为好。”

皇长子齐王陈怀行,生母身份低微,为人也忠厚老实。他成年后便离京就蕃,藩邸设在了成都府,他也只有每逢年关才能回京,是以,燕王对这个长兄并不十分熟悉。然而,蜀地富庶又远离京城,这也算是惠文帝对齐王的补偿了。

燕王心思一动,笑道:“父皇说的有理,”他略想了想继续说道:“那不如父皇就找个离大皇兄近的地方,我们也好多走动走动。”

最终,惠文帝将燕王的藩地定在了西安府。

燕王缓缓踱出乾清宫,就见一个小内侍在台阶下探头探脑,燕王对着李寿问道:“那是谁,本王怎看得有些眼熟?”

李寿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这才低声说道:“奴婢看着似是贤妃娘娘宫里的人,许是有什么事找您?”

果然,那小内侍见了燕王忙跑了过来,对着燕王行了一礼笑道:“殿下安好,娘娘得知今日殿下入宫了,特命小的在这里等您,说是有事请您去永安宫一叙。”

燕王缓缓点了点头,便随着那小内侍往东侧的永安宫走去。

永安宫位于乾清宫东侧,与皇后居住的景阳宫,舒贵妃居住的承乾宫同属于东六宫。

燕王随着那小内侍进了永安宫大门,永安宫内的宫人见了他立刻上前行礼问安:“见过燕王殿下,娘娘已等候您多时了。”说罢便扬声向殿内禀道:“燕王殿下到了。”

燕王几步走进殿内,便见到林贤妃已经迎了出来,他忙躬身向自己的母亲行礼:“儿臣见过母妃。”

林贤妃已有多日没见过自己的儿子,忙伸手扶住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叹息道:“我儿快快起来。”

母子二人到了次间的榻上坐定,待到婢女上了茶点都退下去之后,林贤妃这才继续说道:“我听宫人说,你今日是因为犯了错才被你父皇招进的宫,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燕王笑着回道:“无甚大碍,不过是一点误会罢了。”说着,他回头略扫了身后的李寿一眼,李寿很知趣的退了出去,并将次间的隔扇关上。

室内仅剩下母子二人,燕王这才低声说道:“不过是昨日太子将那金部的质子丢了,托儿臣出宫寻找,耽误了些时候,算不得什么大事。”

林贤妃这才缓缓点了点头,舒出一口气,叹道:“都说帝王家无情,每次见到皇后和贵妃二人剑拔弩张的,我这心里就不安宁,怕你也牵扯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她倾身上前,略抚了抚儿子额角的发,“娘只盼着你能像你大皇兄那般,远离了这朝堂,一生无虞。”

燕王含笑的望着自己的母亲,轻声回道:“儿子都知道,娘您放心好了,今日父皇已经定了儿臣的封地,就定在了西安府。”他安抚的笑道:“待到儿子就蕃,恐怕就不能常常来探望您了。”

林贤妃听了这话也很是高兴,笑得眉眼弯弯,她本就长相明媚,笑起来更是如同韶华少女一般娇柔。燕王见她兴致如此高昂也忍不住多说了两句:“等到太子登基,儿臣便向二哥求个恩旨,接了娘亲到我的封地养老,您说这样可好?”

母子二人就这么絮絮叨叨说了一番话,林贤妃留了吃过午膳,燕王才离了宫。

在回府的马车上,李寿跪坐在马车的一侧,为正在闭目养神的燕王倒了一杯茶,轻声说道:“殿下,国公府传了信来,说是二公子拒绝了您的建议。”

“哼,”燕王仍旧闭着眼,低笑了一声:“本王就说那秦先生不简单,不过是个挂名的妾,竟然还舍不得送来,真当本王会看上她不成。”

“殿下说的是,这秦媛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多少人盼着能入府伺候王爷,她竟然还不愿。”李寿顺着燕王的话谄笑道。

燕王却不接话,略思索了一阵,才继续问道:“本王记得你前几日说,宁王府新进了一个谋士,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李寿低眉顺眼的回道:“奴婢还听说那新进谋士竟是晋王殿下举荐给宁王的。”

“我就说,小五竟然出息了,”燕王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不似往日温和,似是含了冰一般,“居然还学会抵死不认了,只怕这些都是那谋士教的罢。”

“奴婢愚钝。”李寿略有些疑惑的低声问道:“陛下明明已经要发落宁王了,为何王爷您反而要为他求情呢?”

燕王听了此话,低低的笑了两声,才说道:“父皇本就没打算真的处罚小五,提起舒贵妃也不过是在提醒本王,本王的母妃亦在后宫之中,若是本王落井下石,那就难保贵妃会做些什么了。”

第八十二章 买卖

内殿里香烟袅袅,惠文帝依旧半靠在软榻上,双眼微阖,听冯山在耳边低声说着:“宁王爷出了大殿就直接回府了,倒是燕王殿下,被永安宫派来的人给请了去,午膳过后才出的宫。”

惠文帝淡淡的嗯了一声,似是自语般的说道:“筝娘胆子一向小,听说老三入了宫,她定是要派人来问一问的,这倒是无妨。”他微微抬了抬眼皮,“你可知道他们母子都说了些什么吗?”

冯山眼神微转,略顿了顿才笑着说道:“这奴婢倒是不知了,只是听永安宫伺候的小宫婢说,贤妃娘娘今日十分高兴,永安宫伺候的人都得了不少的打赏呢。”

惠文帝这才露出笑容来:“小孩子心性,藏不住事儿。一准是老三将封地之事告诉了她,她才如此高兴的。”

冯山也略躬了躬身,笑道:“贤妃娘娘性子纯善,也是难得了。”

惠文帝笑意更深,沉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问道:“东宫今日可有什么反应?”

冯山想了一想,说道:“没有,奴婢听您的吩咐,特意派人去问了下,说是太子殿下今日和往常一样,散了朝就出宫去了户部观政,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倒是勤勉。”惠文帝声音淡淡辨不出喜怒,“昨日的事情,你瞧着那老三和老五究竟是谁说了实话?”

冯山听了惠文帝的话,面露难色,半晌才磕磕巴巴的回道:“这,这陛下可是为难奴婢了,奴婢愚笨,哪里能看出什么来。”他似是想了一会,又说道:“不过,奴婢倒是有一事不明。”

“嗯?”惠文帝懒懒的哼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冯山这才小心翼翼的继续说道:“若是太子爷真是有意要陷害宁王爷,何必要兜这么大的圈子,”他声音放得更低,“而且昨日午后,东宫的人的确在四处寻着什么,只是动静不大,也就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怀征那个孩子,朕还是信得过的,”惠文帝叹了口气,缓缓坐直了身子,继续说道:“这孩子性子耿直,脾气又扭,这点像极了他母后。倒是这些绕弯子陷害人的事情,朕倒是相信,他是做不出来的。”

冯山站在身后附和着点头,就听到惠文帝继续说道:“罢了罢了,既然怀征都没来计较此事,朕也就不再追究了。”

这点小事就像是雨滴落入大海一般,没有在京城之中引起一丝的波澜,京城的氛围也如往日一般,看上去平静无波。

这一日,骆知行如同往常一样,搬了躺椅坐在庭院中的大树下乘凉。他的知行门不过是一间不大的铺子,前厅摆着柜台,柜台后坐着个拨弄算盘的老掌柜,乍看上去,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做什么普通买卖的铺子了。

汪真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的。他没有想到,这么个闹市中的小铺面,居然还是一个江湖门派。

汪真迈进铺子,那老掌柜立刻迎了上来,笑着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货物需要送吗?”

汪真含笑摇头,低声问道:“掌柜的,你们东家可在?我有一笔大买卖要与你们东家谈。”

那老掌柜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继续笑道:“有什么事,您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汪真却是嗤笑了一声,说道:“怕你是还不够格,还不快去将你们东家喊来。”

这老掌柜的在知行门里也是呆了几年的老人了,也是有几分认人的眼色的。他闻言仔细打量了面前的人一番,只见此人一身月白色的直裰,打扮上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只是愣了一愣,就笑着向汪真躬身道:“那这位贵客您稍坐片刻,小的这就去通传一声。”

汪真一撩袍角在前厅一侧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那老掌柜忙对着后面高声说道:“山子,出来给贵客倒茶。”

不多时,便有个身形魁梧的汉子端着个茶盘走了进来,他将那茶放在汪真身侧的案几之上,便垂手立在了一旁。那老掌柜便笑着道了句:“贵客稍后。”便转身去了后院。

“门主,外面来了个自称是大主顾的人,说是要与您面谈。”掌柜老顾几步走到正美滋滋晃荡着的骆知行身侧,低声禀道:“此人属下似是见过。”

骆知行闻言停了动作,望向老顾,问道:“你见过?那就是来过咱们铺子里做过买卖的。”他说着又躺了回去,摇晃了两下方才说道:“又自称是大主顾,怕是那皇城里头哪个爷派来的罢~”

“那您?”老顾弓下身子低声问道:“见不见他?”

“见,怎么不见。”骆知行刷啦一声展开折扇,笑道:“不见我怎么能知道是哪位殿下在背后作妖呢。”

这边汪真坐着喝茶,打量着略显空荡的前厅,心中想到,殿下也实在是太过小心了,竟然找了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帮派,着实落了殿下的威名。

他正想着,就听见有笑声自后面传来,他转头向那边望去,便见到一个墨色身影自门后走了出来。待那人走到近处,一直静立在一旁的魁梧汉子拱手行礼唤道:“门主。”

汪真这才仔细打量了面前的人,这人身量颇高,一头墨色长发就松松的束在脑后,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正直直的注视着他。

骆知行一眼便认出了汪真,他心中冷笑一声,果然是有鱼儿主动上钩了。他几步上前,对着汪真拱手道:“劳这位贵客久等,不知贵客谈的是何种生意?”

汪真却没起身,只坐着向他拱了拱手,笑道:“门主客气,在下不过一个跑腿之人,算不得什么贵客。在下此来,不过是替贵人传信而已。”

“哦?”骆知行也不在意汪真的无礼,而是径直走到另一侧的太师椅中坐下,轻摇手中的折扇,笑问道:“敢问阁下,这贵人找我们知行门,有何贵干啊?”

汪真笑道:“这闹市之中,人来人往,不是什么方便说话的场所。贵人命我来,是想邀门主入府一叙。”

“不知贵人府邸所在何处,还请这位先生如实告知,改日骆某也好带了礼物亲自登门拜访啊。”骆知行笑容不变。

“改日便不必了,如今马车就在门外候着,烦请门主跟在下走一趟吧。”

第八十三章 约谈

马车嘚嘚嘚的前行,骆知行半靠在一边,一脸闲适的看着另一边端坐着的汪真,笑问道:“先生贵姓?我见先生有几分面善,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汪真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答道:“在下免贵姓汪,曾托贵派护送北上辽东,可能是与门主有过一面之缘。”

骆知行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如此,那看来鄙派能够得贵人青眼,定是得了汪先生的举荐,在下感激不尽啊。”

汪真只轻笑了一声,却不再说话。

马车一路由闹市走向偏僻的外城,沿着狭小的胡同七拐八拐,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院子门口停了下来。

骆知行随着汪真下了马车,只见汪真几步上前,轻敲了两下那紧闭的木门。好一会儿,那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窄缝,有人自那缝隙中露出半张脸,看清门外的人是汪真,这才将门稍稍开的大了一些,将两人让进院内。

汪真也不说话,而是抬手将骆知行让入院内。骆知行略一拱手便先行进了院落。

这是个不大的小院,院中仅有三间正房。院中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装饰摆设,看上去应是临时落脚的地方,并不会有人长期居住。

开门的人是一个身穿墨色贴里的青年,骆知行随意打量了此人一眼,心中已有了底,这人气息平稳,步履矫健,身手应当不错,想必是哪个王府的护卫。

那青年对着汪真略一抱拳,便将二人引进了正房的厅堂之中。

这厅堂的布置也委实简洁,不过一张方桌,几把太师椅,墙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东西。骆知行进了屋,便听见汪真笑道:“门主随意坐,我家主人随后就到。”

骆知行忙行礼道客气,便挑了一把靠门的太师椅坐了,汪真也陪着坐在了一侧。

那青年上了茶,对着汪真略一颔首,汪真立刻笑着对骆知行说道:“劳门主久候了,我家主人马上就到。”

骆知行也不急,缓缓笑道:“汪先生客气。”

说话间便又听到那木门再次被打开,汪真忙站起来向外迎去,骆知行想了想,略有些不情愿的站起身来,缓步跟了上去。

来人穿着一件鸦青色的素面直裰,方脸浓眉,眼睛不大眼神却颇为凌厉,那人见到汪真只略略点了点头,便径直进了厅堂。

骆知行见了这人便开始细细回想,此人看起来年岁颇长,似有不惑之年了,看来此人定是哪个王府的长史了。

果然,待几人在厅堂内坐定,便听见汪真向对面之人草草介绍了自己,便恭敬的说道:“骆门主,这位便就是在下向您提起的大主顾——晋王府长史,元大人。”

骆知行心中了然,辽东之事果然是晋王的手笔,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忙站起身行礼道:“小人见过元大人。”

元召洋随意摆了摆手,笑道:“骆门主不必客气,今日请骆门主来,乃是元某有事相求。”

“元大人太过客气,哪里用得上这一个求字,”骆知行立刻挂起一脸的谄笑,“您用得上我们知行门,这是我们知行门莫大的荣耀,您一句话,我知行门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元召洋仔细打量了骆知行几眼,见他笑容之间并无几分真诚,谄媚居多,心中也是了然,不过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如此一来,反倒更加好办了。

他轻笑着摆手:“骆门主实在客气,元某今日相邀,也不过是想与门主做笔交易。”

骆知行继续谄笑:“元大人直言无妨,在下洗耳恭听。”

元召洋对着汪真略使了个眼色,汪真便知趣的站了起来,笑道:“二位慢谈,在下去去就来。”

汪真径直出了门,并将门阖上,与那墨衣青年一左一右守在了门外。

室内暗了下来,元召洋这才缓缓开口说道:“骆门主可知现在这朝堂之中是何形式?”

“元大人说笑了,骆某不过一介江湖草莽,又怎知那朝堂之事。”

“那元某再问您一句,骆门主可想要将知行门变为江湖第一大门派?”元召洋端起茶盏,继续问道。

“那自然是想的。”骆知行略抬了抬嘴角,“只是骆某能力有限,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若是元某能助骆门主一臂之力,不知骆门主可愿啊?”

骆知行听了这话略一挑眉,说道:“这就是元大人所说的买卖么?”

元召洋也不否认,继续笑道:“骆门主是聪明人,元某便也就不再兜圈子了,骆门主若是能助晋王殿下登得大宝,日后,骆门主便是那武林的第一盟主了。”

骆知行听得心中嗤笑,暗想道,老子才不愿做什么武林第一盟主,老子若是想做,还能有其他人什么事。他面上却是露出了向往之色,紧紧盯着元召洋,问道:“大人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

骆知行却又露出些许迟疑之色,低声道:“只是,天下人皆知圣上立有太子,太子又德才兼备,并无甚错处。若是骆某助晋王殿下,这岂不是有违道义。”

元召洋听了这话却是嗤笑了一声,回道:“太子性格过于耿直,并不适合为君,而晋王殿下却懂得礼贤下士,广纳贤良,是为明君之选。”他说着,双眼直视着骆知行,继续说道:“若是骆门主能够助晋王殿下登基,那便是为天下百姓择了一位明君,何来违背道义之说?”

骆知行听得心中更是冷笑连连,蛇鼠一窝说得便是这样一群人罢,简直是大言不惭。世人谁不知道晋王狼子野心,手段毒辣,居然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来,简直连他这个出了名的浪子都觉得汗颜。

心中虽然如此想着,骆知行面上却是露出了释然的微笑,说道:“如此说来,若是晋王殿下有朝一日真能登得那位置,骆某也算是于天下有大功德了。”

“正是如此。”元召洋笑容和缓,“那骆门主意下如何啊?”

“此事关系甚大,还望元大人给在下几日时间考虑考虑。”

“此话在理。”元召洋颔首,“那便三日之后,元某依旧会派了汪先生前往贵派,门主将决定直接告知汪先生便可。”

“多谢元大人。”骆知行立刻起身行礼。

“那元某就静候骆门主佳音了。”

第八十四章 师弟

月上中天,上弦月斜挂天际,一个墨色身影在夜色中穿梭,几个起落便到了一个安静的院落。

骆知行轻轻落在院墙的黑暗处,静静地等了一刻,确定无人发现他,这才疾步向着那唯一一间亮着灯的房间走去。

他伸出手指,轻轻将门扇推开一条缝,便见到一人身着玄青色直裰,正站在桌案后写着什么。那人听到动静,头也没抬,只是淡淡的说道:“你有些日子没来了,今日传信让我等你,可是有何事?”

那人说着,将笔放在那水墨青花的笔山之上,缓缓抬起头来,望向门外的骆知行,眼下的红痣在灯火的映衬下愈发的妖媚。

此人,正是沈慎,沈思之。

骆知行缓缓推开门,走进书房,径直走到太师椅中坐下。他的语气却没有往日里的玩世不恭,而是认真的直视着正缓步走过来的人,低声说道:“今日,那晋王府的长史元召洋竟然找到了我。”

沈慎却没有任何的意外,只是笑笑,在骆知行身侧的太师椅中坐下,伸手为他斟满茶盏,示意他继续说。

骆知行看着他手中的动作,缓缓张口继续说道:“今日来找我的人,便是几月前托知行门护送北上的那个书生,我今日派人查探了一下。那人名叫汪真,是天顺十八年的进士,曾入晋王府为谋,从辽东回来后,便被送到宁王府中。”

沈慎缓缓端起茶盏,略抿了一口,低低问道:“师兄的意思是,当日在辽东是这个汪真说服了陆其重,将庞海身后之人隐瞒了下来。”

骆知行颔首,继续说道:“如今那晋王谋害忠勇伯之事已是证据确凿了,你有什么打算?”

沈慎却是不答,而是缓缓的垂了眼眸,静静地品着手中的茶,半晌才回了一句:“那又如何,逝去之人终是不能再回来了。”

骆知行见到他这一脸落寞的神情,心下有些不忍,开口唤了句:“思之,其实”

沈慎却放下手中茶盏,缓缓笑了开来,低声说道:“如今是不是晋王主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惠文帝已经将此事揭过,打定主意不再提起了。”他抬起头望向骆知行,眼神执拗,“师兄可愿助我为父亲、瑾儿报仇雪恨?”

骆知行身体稍稍前倾,语气中略带着担忧:“你莫要冲动行事,斯人已逝,你也要看开才好。”

沈慎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眉眼中露出淡淡的哀愁:“我知道你定会觉得我莽撞,可是父亲于我有再造之恩,若不是父亲,我又哪里能遇到师父与师兄。”他说着,声音愈发的低,“我答应过母亲,会好好护着瑾儿,如今却眼睁睁的看着她惨死关外,若是我什么也不做,实在良心难安。”

骆知行闻言也沉默了下来,别人不知道,这小师弟的心思他却是了解的一清二楚。在外人看来,思之算是苏潜的义子,自然就与苏家的儿女手足情深,而他却知道,思之一直在默默遵守着自己的诺言,即使在他人看来,这诺言不过是一句儿戏,他却一直坚守着,丝毫没有过改变。

骆知行看着眼前神情寂寥的师弟,又想起如今已是秦媛的苏瑾,不得不感慨天意弄人。瑾儿还活着的时候,便是将思之当作兄长一般的看待,如今,恐怕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他想起秦媛那坚定的眼神,再看看面前的人,一时竟是难以决断。

沈慎见骆知行久久不语,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提起旧事而情绪低落,便笑了笑说道:“师兄不必忧心于我,此事,我自有盘算。”

“我自是知道你心中必然有了决定,”骆知行叹了口气,想他自幼随着师父四处游历,活的自由洒脱。直到遇到小师弟,他也算是明白了为人父母的心情,不管是什么样的要求,只要师弟提出来,他都会尽力去做,活像个操碎心的老父亲。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叹出一口气,无奈说道:“师父一直说你心智异于常人,叫我看着你,免得你走了歪路。如今这境况,我也不知道你走的路,算不算得歪路,我只劝你一句。”他伸手握拳,眼神逼视着沈慎,二人眼神交汇许久,骆知行才说出一句:“自在随心,莫问前程。”

沈慎心中一动,缓了好一会儿才将心中那升起的阵阵暖意压下,哑着嗓音笑道:“师兄说这话,确实像个溺爱孩子的父亲。”说完便听到对面的骆知行不自在的咳了两声,说道:“今日晋王长史找我,说是要我知行门助晋王一臂之力。”

“这晋王找我知行门,恐怕只是因为他觉得我这派小无名,若是不得用了,整个灭了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骆知行说起此事,便将适才的不自在扔在了脑后,冷冷的哼道:“简直是不自量力。”

沈慎也浅浅的笑道:“那你是不打算上那贼船了?”

“都说是贼船了,上去了还下得来么?”骆知行提起晋王那些人,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吊儿郎当,身体后倾,立刻摊在了太师椅上,一脸不屑的哼道:“反正本门主闲得发慌,正好陪他们玩玩。”

沈慎继续将二人的茶盏再次添满,低声问道:“师兄,我有个事情要求你帮忙。”

“什么事,你说。”骆知行仍旧一滩烂泥状。

“卫雍自那辽东带回来一个女子,你可知道?”沈慎声音低沉而温和,“你帮我查一下,那女子出身来历。”

“女子?”骆知行听清了他的话,瞬间便从太师椅上了弹了起来,“你查那女子作甚?”

沈慎被骆知行的反应吓了一跳,他愣愣的盯着骆知行,好一会儿才眯着眼睛,语气不明的问道:“师兄你作甚这么激动,难道你知道那女子是谁?”

骆知行这才发觉出自己反应过激了,尴尬的重新坐好,略有些心虚的端起茶盏,说道:“啊,那个女的啊,我在国公府见过,没什么特别的啊,你怎么突然对其他女人感兴趣了?”

沈慎却不回话,直直的看着骆知行,桃花一般的眼眸中带着探究。他就这么定定的看着骆知行,直到骆知行快要忍不住说实话的时候,才扬起唇角,轻声说道:“没什么,不过是觉得有些有趣罢了,若是师兄觉得没什么特别的,此事不提也罢。”

第八十五章 贺礼

骆知行自沈府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他站在无人的街角,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先做些什么,他定定的望着漆黑的夜空,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翻身向着来时的路行了回去。

而沈慎却依旧没有睡,他背手静立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轻唤道:“青城。”

一直站在门外候着的青城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应声而入,躬身道:“公子。”

“青原的后事都处理好了吧。”沈慎仍旧没有回头,只淡淡的问道。

“早已处理好了,”青城觉得有些疑惑,青原战死辽东之后,他们便将尸首运了回来,如今已然入土许久,公子怎的又想起此事来了。不过,他仍旧垂目恭敬的回道:“属下正月里就将青原的尸首运回了京,并将他葬在了郊外的庄子旁,牌位也是按照您的吩咐叫庄子里的人供奉着。”

“嗯。”沈慎淡淡的应了一声,半晌才叹一声,低低的说了句:“罢了,罢了。”说罢,他转过身来,对着青城挥了挥手,“无事了,你下去吧。”

青城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关门的时候,他看到沈慎再次转过了身,背影孤独而寂寥。

这日一早,秦媛是被鸟鸣声吵醒的,她缓缓睁开眼,便看到一只浑身青绿色的小鸟立在枕边。许是见到秦媛醒了,那鸟儿便停止了叫声,歪着小脑袋,绿豆大小的眼睛直直盯着秦媛。

秦媛缓缓的笑了,她是认得这只翠鸟的。这只鸟儿本是骆知行无聊时养着玩的,后来发现它颇通人性,且对冷香的味道十分敏感,便就用它来传信了。

可是她并未使用冷香,这鸟怎能找到她这里来?她略带疑惑的坐起身来,对着鸟儿摊开了掌心。那小鸟啾啾的叫了两声,也不怕人,用嘴梳理了下毛发,便跳到了秦媛的掌心。

秦媛仔细看了两眼,果然发现小鸟的腿上果然绑着细细的布条,她小心的将那布条拆开,便见到几个熟悉的字:有要事,子时面谈。

秦媛将那布条握在掌心,又逗弄了下那翠鸟,鸟儿见自己的任务完成,便不再理会秦媛,毫不留情的扑腾着翅膀顺着窗缝飞了出去。

秦媛掀开帐帘,外面候着的海棠听到动静,隔着门轻声问道:“先生可是醒了?”

秦媛嗯了一声,将手中的布条随手藏在了鞋里,穿上鞋子站了起来。

此时海棠和丁香二人已经端着热水推门进来了,二人笑意融融的伺候秦媛洗漱更衣,便有小丫头进来将床铺收拾整齐。待到一切收拾停当,几人便躬身退了出去,仅留下海棠笑问道:“早膳还是摆在一楼的次间吗?”

秦媛点了点头,海棠便应诺退了出去。待到室内没有了人,秦媛才再次将布条拿了出来,随意找了个烛台燃了了事。

秦媛吃过早膳,便坐在那玉兰树下看书,没看几页,便听到有人敲门。院子里的婆子忙过去开门,见到来人,忙行礼问安道:“二公子安。”

来人正是卫雍。

秦媛忙站起身来,对着卫雍拱手一礼,问道:“将军一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属下去做。”

卫雍今日许是要去衙门,身上穿着一件右衽交领的贴里,肩背处绣着斗牛及寿山福海、五彩云纹,腰间系着革带,革带上挂着佩剑,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有气势。

秦媛仔细的打量了他几眼,面上不自觉的就带了笑意。卫雍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略略偏了头,说道:“也无甚大事,只是前几日燕王被赐封地西安府,他今日设宴庆祝。我今日要上衙,你且代我去送份贺礼罢。”

“是。”秦媛躬身行礼,卫雍说完便转身出了院子。

秦媛见他离开,便再次坐了下来,默默的想着,燕王今年已经十九岁了,的确应该有自己的封地了。只是,她原以为燕王与太子交好,燕王便会留在京城附近,也好成为太子一大助力。如此安排,怕是这位皇帝陛下的确是多疑,竟是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敢信任。

秦媛坐了一会儿,便招呼海棠为她更衣,海棠略有些犹豫的问道:“先生,您去王府,穿什么合适?”

秦媛微微一怔,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恐怕也只是将贺礼送到门口,恐怕连王府的大门都不用进,便笑道:“找件素色的直裰便好。”

海棠应诺去了,不多时便捧了一件天青色的直裰回来,秦媛换上衣服,便去了外院。

管事老康正指挥着小厮往马车上装贺礼,见到秦媛过来,笑着迎了上去,说道:“秦先生来了,这贺礼一会儿就备好了,您先坐着喝口茶,稍等一下。”

秦媛对着康管事拱了拱手,笑道:“康管事客气了,我略站站就好,不知道管事今儿派哪个小伙计与我一同前去啊。”

康管事本来对秦媛是没什么好感的,他觉得一个姑娘家不安分守己,偏要跑军中做什么谋士,那军中岂是女儿家呆的地方?可是近日来,他却常听到府里的下人悄悄的说这秦先生的事情,说她在军中是多么的神勇,多么的机智过人,心中的那点不屑,便就渐渐消散了。

他听了秦媛的问话,笑呵呵的指着正在装车的一个少年说道:“那是小人的小儿子,名唤康镇,今日便是他随着先生一同去那王府。”他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先生有事尽管吩咐他便是。”

秦媛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见到一个身着皂色短褐的少年,那少年身形颇为壮硕,皮肤微黑,似是觉察到二人的目光,调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秦媛冲那少年略点了点头,便收回了眼神,转向身侧的康管事,了然的笑笑,问道:“这康镇今年几何,可读过什么书?”

康管事听到秦媛的问话,眼睛一亮,立刻笑着答道:“他今年已经十三了,哪里读过什么正经的书,字倒是识得一些。”他声音略低了些,说道:“若是能做个书童,也能学些东西,可惜府中没有适龄的小少爷,我便让他在这回事处跟着我,好歹能多学点。”

秦媛又抬眼看了看那少年,笑道:“若是管事的不嫌弃,那便让他跟着我读几日书罢。”

第八十六章 王府

那管事听了秦媛的话,脸上立刻笑开了花,连连对着秦媛作揖道:“小人代犬子多谢秦先生了。”他说完扬声对着那少年招呼了一声:“三郎,你且过来。”

那少年听到了父亲的呼喊,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几步跑了过来,憨笑着说道:“爹,你叫我。”

康管事立刻伸出手,压着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少年对着秦媛躬身,口中笑道:“傻小子,先生愿意教你了,你还不快快谢过先生。”

康镇被父亲压的抬不起头,却也不恼,秦媛虽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却能听见他响亮的笑声。秦媛略略抬手,示意康氏父子不必如此,康管事才乐呵呵的松了手。这时候,康镇才抬起头来,对着秦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秦媛不由得也随着这少年笑了起来,轻声道:“我虽不能教你些什么,但是你若想看书,便到我的住处来,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问我。”

“这便很好了,便是很好了。”康管事叹了口气,似是想说些什么,略抬头看了看身侧一直傻笑的儿子,又将话咽了回去,只是再次对着秦媛拱手道:“多谢先生了。”

“康管事不必多想。”秦媛笑望了面前的少年一眼,少年皮肤微黑,高眉深目,长得颇为俊朗,只是那笑容略显憨厚,给人一种呆笨的错觉。秦媛收回眼神,转向身侧的康管事,笑道:“您不必忧心,我看令郎是个大智若愚的。”

康管事笑着点头道着谢,就见装贺礼的伙计跑了过来,拱了拱手禀道:“康管事,秦先生,车已经装好了,可以出发了。”

燕王府距离国公府并不十分远,乘马车过去也不过是两刻钟的路程。秦媛上了马车,康镇就随着车夫一同坐在了车外,一行人向着燕王府而去。

燕王府今日有宴,来往宾客颇多,所以在离着府门还有段距离的时候,马车的速度便已经慢了下来。

秦媛掀开车帘,便见到前方,各色的马车已经将燕王府所在那条胡同堵了个水泄不通。赶车的车夫有些不知所措的回头望向秦媛,秦媛低声说道:“我们不过是来送些贺礼,不必急着前行,待其他府中的马车都安排妥当了,我们再上前也不迟。”

车夫应了一声,便将马车赶到了角落里,默默的等了起来。

青城驾着车行到胡同口,看着前面堵得严严实实的路,回过头低声对着马车内禀道:“公子,前面的路堵死了,我们须得等上一等了。”

沈慎坐在车中,双眼微阖,听到青城的声音,淡淡的嗯了一声。不多时,又听到青城说道:“公子,前面角落里停着的,似是定国公府的马车。”

定国公府,是的,定国公府与燕王有亲,这种日子又怎会不来。思及此,沈慎不以为意的回道:“那便跟在他们后面入府吧。”

青城应了声是,便不再出声。沈慎却坐在马车中思量了起来,王府中没有女眷,所以宴请的都是当朝的官员,并没有女眷。定国公身为长辈是不会出席这种宴会的,那么来的就只能是卫城或者卫雍,他们兄弟二人出入一向骑马,那么,前面这马车之中,坐的又是谁?

他掀开车帘,望向那角落里安静的马车,对着青城吩咐道:“你且上前去打个招呼,看国公府是谁来了。”

青城有些摸不着头脑,公子一向不与定国公府的人来往,今儿怎么还要特意去打招呼。不过迷茫归迷茫,青城还是老老实实的下了马车,走了过去。

秦媛其实也注意到了后面的马车,她叹了口气,兄长应是猜到了车中之人是她。只是,即使是这样,也不必特意派人过来,兄长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未等秦媛想出什么,就听到车外青城恭敬的说道:“这位小哥,在下是金台坊沈府的人,我家公子见到贵府的马车,特派小人前来问安,还请问这位小哥,车中可是国公府哪位主子?”

康镇见到青城,脸上的笑意敛起,跳下马车拱手还礼道:“这位哥哥客气,车中并不是府中的主子,而是我们府中的客卿秦先生。”

青城这才恍然,连忙还礼道谢,退了回去。

青城退回到自家的马车边上,才轻声说道:“公子,那车中的是秦先生。”

沈慎轻声应了,掀开车帘向前面望去,却巧,那车中之人也掀了帘子望了过来。那人看到他似是一惊,忙松手缩了回去,沈慎不禁莞尔,此女子也是有些意思的。

若单是那一点点的相似,沈慎倒是并不算多在意,只是他想起昨夜骆知行听到此人时的夸张反应,心中便对这个女子着实好奇了起来。看师兄的反应,应是与这女子颇为熟识,只是,他为什么不对自己说实话呢?

这边秦媛缩回车中之后便有些后悔,如今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苏瑾,他亦不认识自己了,自己这么紧张作甚。

思及此,秦媛稳了稳心神,便听到康镇隔着车帘低声说道:“先生,沈阁老的车跟在咱们后面,刚才他派人过来问了,知道车中之人是您。您看,您是不是应该去请个安,毕竟那是朝廷三品大员,若是追究起来,怕是对您不好。”

秦媛听到他的话,掀开帘子,定定的望着康镇好一会儿,少年眉眼俊朗,脸上收了笑意,竟是显露一些不符合年纪的沉稳来。秦媛就这么看着少年,康镇也不躲闪,就这么静静的任她打量着。

二人对视良久,秦媛才缓缓收回眼神,笑着颔首说道:“你说的有理,我这就去。”

她说着便弓着身子往外走,康镇忙伸出手来似是要扶她,秦媛看着少年伸来的手,微微一愣。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搭在了少年微黑的小臂之上,借力下了马车。

沈慎静静的坐在马车之中,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便听到一个略微低沉的女声在车外响起:“民女秦媛见过沈阁老。”

沈慎微微一笑,掀了车帘,望着站在车外的少女。少女头颈微垂,穿了一件素色的直裰,正对着自己拱手行礼。他略抬了抬手,轻笑道:“秦先生多礼了,先生今日是代卫家公子而来?”

“正是。”秦媛抬了眼眸,望着眼前的人,声音平稳,“我家将军今日事忙,无暇来贺,特命属下送来贺礼,聊表心意。”

第八十七章 旧事

二人寒暄了几句,前面的马车也已经纷纷入了府,胡同之中便也宽敞了起来,秦媛再一躬身,对着沈慎说道:“阁老先请。”

沈慎也不再多说什么,冲着她略点了点头,便对青城说道:“走罢。”

青城对着秦媛略施了一礼,便一挥鞭子,驾着马车缓缓前行。

秦媛站在原地,看着那车行进的方向,想着刚刚兄长那冷漠的模样,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自幼她便常听王太公说兄长聪慧异于常人,且他心思深沉,太公怕他走了歪路,便时常叮嘱骆大哥盯着兄长。可是在幼小的苏瑾心里,兄长怕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了。

无论是什么时候,兄长总是一派温和淡然的模样,自己偶尔胡闹,他也只是无奈的笑笑,然后尽量满足自己。兄长在苏瑾心里是暖阳一般的存在,她今日看着兄长,却觉得兄长眉宇之间似是带着一些忧愁,态度也冷漠疏离,全然没有了过去的模样。

秦媛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身欲走,却不知何时康镇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身后,只听他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这沈阁老也是个命苦之人。”

秦媛看着面前这个只到自己肩上一点的小小少年,忍不住笑道:“沈阁老年纪轻轻便已是三品大员,内阁大臣,前途怕是无可限量,又何来命苦之说?”

康镇却是微微抬眸撇了秦媛一眼,然后才继续说道:“先生难道不知道,沈阁老为了报恩,娶了忠勇伯苏家嫡女为妻。”

秦媛一震,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你说谁,他娶了谁?”

康镇声音依旧平稳,似是没有发现秦媛的异样,又重复了一遍:“娶了苏家那战死辽东的嫡长女。”

秦媛猛地回过头,见远处的马车已经停了下来,那人正扶着身侧的青城缓缓下了马车。阳光洒在他身上,微微的发着光,看着他对着迎出来的燕王拱手行礼,笑容儒雅。

秦媛忽然感觉有什么在心中涌起,她忍不住上前两步,喉咙中咕哝了句:“你这又是何苦。”

身侧的康镇顺着她的目光也向那边望去,继续叹道:“先生,您觉得呢?”

秦媛被他的话拉回了神志,微微侧过头,低低的嗯了两声,便转身往回走,却又听到身侧的康镇继续说道:“先生,跟在阁老身边的那个小厮是叫做青城吗?若是小人得了先生点播,多学些东西,是不是也能这样贴身伺候主子?”

秦媛听到他的话,终于停下了脚步,盯着康镇,缓缓的开口:“我不过是定国公府的一个客卿,能教你的有限,更多的还是要你自己努力。”她叹了一声,看青城赶着马车缓缓向着后面行去,继续说道:“那青城是自小就”

电光火石之间,秦媛脑中似有什么炸了开来,青城,韩清原,青原。

辽东那些过往似是潮水一般的涌来,一句一句敲击着秦媛的心神。

“在下本是由他人举荐入府。”

“大小姐只需记得,韩某对伯爷,对您,皆是忠心赤胆,即可。”

“我送你来此,并不是为了让你来送死。”

“若是那人听得小姐这番话,定是要将我挫骨扬灰了的。”

“那人,大概是这世间除了小姐家人之外,最在意小姐之人了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秦媛终于明白了那故去的韩清原的话,也终于知道了,他心心念念,一心拥护的公子究竟是谁。

秦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平复了心中的悸动,对着身后一直不语的康镇低低的吩咐了句:“走罢。”

康镇应声,二人便先后上了马车,往那王府的大门缓缓的行了去。

燕王府因为有宴,门口候着三四个家丁,见到马车上定国公府的标志,忙迎了出来。

康镇跳下马车,对着几人拱手笑道:“定国公府客卿秦先生代国公府二爷贺燕王爷封地大喜,特送来贺礼,还请几位叔伯代为传个话。”

说着他双手奉上了秦媛的拜帖,那几个迎出来的家丁一听来的只是个客卿,脸上的笑便少了三分。便有一人接了帖子,冲着康镇挥了挥手,说道:“你且等等,我这就去通报一声。”

康镇闻言忙又拱了拱手,笑的更加灿烂:“那就有劳了。”说罢便站在门口默默的等着,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的表情。

不多时,先前那报信的家丁便急匆匆的跑了回来,对着康镇略拱了拱手,笑道:“我家王爷有请秦先生入府一叙。”

康镇笑着应了,便回到马车旁,低声的对车内的秦媛说道:“先生,王爷请您入府。”

车内的秦媛自是听到了车外的动静,她低低的嗯了一声,便掀了车帘,迈下马车。

那报信的家丁见到秦媛,立刻躬身行礼道:“先生请随我来,王爷请您入府一叙。”

秦媛略整了整衣衫,这才对着这家丁略一颔首,笑道:“有劳了。”说罢她便回首对着康镇说道:“你且帮着这几位把贺礼送到后面去,然后在外面等我便好。”

康镇应了,便招呼着后面装满了各色礼物的马车上前。

秦媛也不再多言,跟着那家丁,径直进了门。

燕王府原是前朝某个公主的公主府,陈家入主皇城之后,便将这宅子修葺了一番,赐给了某个亲王作为府邸。后因那亲王犯了事,便就这么空置了。后来,还是燕王看中了,向惠文帝讨了来,做了府邸。

因着曾是公主的府邸,这燕王府占地不是大,但是府内的园景亭台却是布置的十分精美,这倒是正合了燕王的喜好。

府内有一处人工湖,湖中央有一个凉亭,湖中种着各色荷花。这个季节,荷叶已是层层叠叠,清风拂过,便能感觉到丝丝凉意。

当下,秦媛正是坐在这湖中的凉亭之中,她看着四处静立的护卫侍婢,默默的将眼神移向了湖中的荷叶。

秦媛有些想不明白,她不过是代主人送贺礼的下属,这燕王又是为何如此慎重的将她迎进府里。而今看来,燕王将她安置在这一处无人之处,似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秦媛端坐在石凳之上,暗暗的想,难道燕王还想着将她纳入府中之事?

她正想的入神,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向着这边而来。她循声望去,果然见到燕王被一群护卫家丁簇拥着,沿着回廊大步向这里走来。

第八十八章 明君

秦媛忙站起身来,对着燕王躬身一礼:“民女见过燕王殿下。”

“绥华先生不必客气,”燕王紧走几步,伸手扶起秦媛,笑容温和,“先生能来,小王觉得无比荣幸啊。”

秦媛连声道不敢,燕王却挥了挥手,示意亭中之人退下,这才对着秦媛说道:“先生请坐。”

秦媛道了谢,在燕王对面虚虚的坐了,这才开口问道:“不知殿下找在下前来,有何贵干。”

燕王坐在对面却不回答,而是轻轻的端起茶盏,细细的品了一口,才缓缓说道:“先生可以试试这茶,这是今年新到的明前,宫中也不过得了几斤,是十分难得的好茶。”

秦媛闻言端起茶盏,放在鼻端轻嗅了几下,果然茶香四溢。她放下杯子,笑道:“殿下果然得圣上看中,如此好茶,怕是也就只有殿下这里有罢。”

“先生这话就错了。”燕王再次轻啜了一口,笑道:“这茶乃是太子殿下所赐,寻常的亲王又哪里能得如此厚赐呢。”

秦媛略垂了眼眸,心中暗想,果然还是没有死心呢。却听燕王继续说道:“太子殿下本就是国之根本,又为人纯善,更是得父皇看重。先生若是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有朝一日,太子登得大宝,定不会忘记先生的扶持之恩的。”

秦媛却抬起了眼眸,望着燕王良久,才开口问道:“民女又一事不明,还请殿下解惑。”

燕王略一抬手,示意她说,秦媛这才继续说道:“民女自认并无多大的本事,不过是仗着对辽东熟悉,侥幸赢了那金部几次。民女何德何能,竟是入了太子殿下青眼,使得殿下几次放下身段招揽民女,民女实在是百思不解。”

燕王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先生出身微寒,又起于军中,想必是最能懂得百姓疾苦的。”燕王略垂下眼眸,声音颇为低沉的继续说道,“我陈家男儿皆是长于京中,生在了富贵窝里,又哪里能体会到边关之痛。所以,太子以为只有先生才能设身处地为百姓所想,能够帮扶他成为一介明君。”

秦媛听得燕王的话,却没有半分触动,她只是略略抬了眼眸,低低笑道:“殿下说笑了,诸位殿下本就是人中龙凤,太子殿下更是宽和仁厚,本就是明君之选。民女不过一介白衣,可担不起殿下如此盛赞。”

燕王表情略微一僵,心中便升起了些许的不满,语气也不似刚才温和,略带了些冷意:“那先生仍是不愿了。”

秦媛站起身,向着燕王躬身行礼道:“能得殿下厚爱,实是民女的荣幸。只是民女自认无德无能,难担此重任,怕是要辜负了殿下的厚望。”

燕王心中冷哼,面上也带了些许的不屑,正欲甩袖离去,却又听秦媛继续说道:“其实民女于国公府谋事,对于殿下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国公府本就与燕王殿下您为一体,您又一心拥护太子,所以民女在哪里,对于太子殿下而言,都是一样的。”

燕王闻言眼睛一亮,声音也不由得太高了几分:“这么说,先生您是愿意帮助二哥了?”

秦媛没有起身,态度依旧不卑不亢:“民女既为将军属下,自然听令于将军,若是将军有命,属下不敢不从。”

燕王心中冷哼,好个圆滑的女子,他本就是想拿捏住这个女子,进而拖住卫雍,寻得卫雍的帮扶。如今这女子几句话又将这皮球踢了回来,真真是个难缠的人。

他心中虽然满满不屑,面上却是丝毫不显,而是笑道:“先生所言极是,是小王心急了。”他伸手扶起秦媛,温和的笑道:“小王实在是钦佩先生,所以才越俎代庖,想要替太子殿下求得先生的帮扶,失利之处,还望先生谅解。”

秦媛忙道:“殿下言重。”她直起身子,低声告退道:“今日殿下府中有宴,殿下必然忙碌,那民女就不多叨扰了,民女告退。”

燕王颔首笑道:“那本王就不多留先生了,”说罢他扬声叫道:“来人,送先生出府。”

秦媛再次一礼,便跟着一个闻声而来的侍婢退了出去。

定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了院外的西侧门,门房中的几个家丁几次请康镇几个进府坐坐,康镇却执意不肯,说是先生让在外等着,绝不进府。那几个家丁见说不动他,便也就由他去了。

秦媛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康镇抱着胳膊坐在马车上,看到她出来了,忙跳下马车,迎了上来,笑道:“先生,贺礼都送好了,咱们可以回了吧。”

秦媛冲他点了点头,对着送她出来的那侍婢道了声谢,便提步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康镇仍旧坐在车外,秦媛却听到他隔着帘子低低的问:“先生,那燕王爷作甚的要亲自接见您啊。”

秦媛正在闭目沉思,自回京之后,事情似乎就超脱了她的掌控,她一直以为自己这点微末的战功,并不会引起众人的注意。今日燕王的话虽然不可尽信,有一点却是真的,众人皆是看中了秦媛出身寒微,容易掌控。

况且自己终究是女子,在世人眼中,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秦媛心中有些烦躁,她有些不清楚自己如此选择究竟是对是错,她想要替父亲申冤,回到京城之后才发现,自己步履维艰。

沉默良久,她才缓缓的叹了口气,答道:“能有什么事,许是看在国公爷的面子上,才会见我的罢。”

车外的康镇不再吭声,车中一时十分安静,只能听到马蹄敲击地面的嘚嘚的声响。

回了国公府,尚不到午市,秦媛一路回了望月楼。还未进门,便见到那玉兰树下坐着一人,那人穿着一件墨色的素面直裰,年纪似是三十岁上下,长相颇为端正。秦媛一愣,她并不识得此人。

那人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到她回来,忙站起来,笑着拱手道:“想必这位便是秦绥华秦先生了,在下应长拓,见过秦先生。”

应长拓。秦媛听他自报家门先是一愣,很快便走进两步,拱手还礼道:“应先生太过客气。”她走到那石桌旁,便看到石桌上摆了棋子,黑白两色各占据半壁江山,想来是这应先生等在此处无聊,自行对弈了。

她略带歉意的笑道:“先生若是有事寻在下,让小厮过来传个话便是。”说完她略一抬手,示意对方请坐。

“无妨无妨,”应长拓摆手,在石墩上坐下,继续说道:“在下也是刚交了差事回府,听下人说起先生,这才贸然来访,谁知竟是不巧,先生居然去了王府。应某左右无事,多等一会儿也是无妨的。”

第八十九章 夜会

秦媛打量着面前的中年人,心中隐隐想到,此人自称姓应,曾去伯府报信的那名谋士也是姓应,莫不是就是面前这一位了?思及此,秦媛笑道:“本该是我去拜访先生才是,没得却叫先生等我,实在是太过失礼了。”

那应长拓却随意的摆了摆手,笑道:“你我皆是府中门客,不必如此客气。”他上下打量了秦媛一番,才继续说道:“我只听说二公子从辽东带回了个了不得的女谋士,便就过来拜访了,只是应某没想到,绥华先生竟是如此年轻。”

何止是年轻,应长拓心道,这姑娘最多不过二八年华,生的又是眉清目秀,虽然不似一般女孩儿家娇小玲珑,却带着股英姿飒爽的味道,颇为特别。

秦媛听了他的话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先生莫要笑话于我,秦某不过是占了地利而已,算不得什么本事。”她说着眼眸一抬,盯着应长拓笑道:“应先生才是真正的好本事,我听下人说,那忠勇伯的事情,便是您传的消息呢。”

应长拓听了随意的摆了摆手,叹道:“不过是跑跑腿罢了,算不得什么。”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的来了兴致,扬声说道:“我听说你烧死了那哲别两万多大军,实在是解气!”

海棠端来了茶,秦媛替应长拓满上,这才笑着说道:“不过一点雕虫小技罢了。”秦媛眉眼淡然,心中却是对应长拓存了两分感激,语气也就多了些诚恳:“在下初来乍到,不懂得府内规矩,还要先生多多提点才是。”

应长拓笑着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才笑道:“国公爷为人宽和,不喜出世,府中的谋士也不是很多。你身份特殊,算是二公子的门客,所以不用担心如何与他们相处,他们也不会主动上门打扰你就是了。”

秦媛笑着应了,心中却是想着,即是如此,那这应长拓又怎么一回到府中就过来寻自己了呢。

应长拓见她淡笑不语,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轻笑一声,说道:“在下不才,替国公爷管理着这几个谋士,所以才会贸然来访。”

秦媛这才恍然,连忙起身再次对着应长拓行了一礼,口中说道:“那秦某还真是失礼了,劳您久等了。”

应长拓想要伸手扶她,似是又想到了她的女子身份,忙收回了手,一时有些尴尬。

秦媛再次抬起头来,见到应长拓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连忙直起身,恭敬道:“应先生请坐。”

应长拓干咳了一声,坐了下来,这才说明来意:“先生新到府中,怕是有些生疏,若是先生有什么需要的,尽可派了人过来跟我说一声便是。”他端起茶盏,看了看这院中的环境,继续说道:“国公府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定,先生若是想要出府,差个人知会我一声便可,若是应某不在府中,告诉回事处的那康管事也是可以的。”

“先生的月例银子每月初一发放,这个月的,先生一会儿差了人去帐房领了就好,我已经打好了招呼。若是先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找我就是了。”

秦媛听他说了这许多,这才笑着道谢:“秦媛来府不过几日,确实有许多不明白之处,以后还要多多麻烦应先生了。”

应长拓笑着点了点头,这才站起身来,说道:“我出来也久了,就不多打扰先生休息了,应某告辞。”

“恭送先生。”

应长拓走后,秦媛便坐在玉兰树下发呆,海棠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将棋子一粒一粒的收了起来。

这一日似乎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亥初,秦媛梳洗完毕,随手拿了本书靠坐在罗汉床上,懒懒的跟正在铺床的丁香说道:“今日我想要多看会儿书,你们下去睡吧,不必理会我。”

望月楼的仆妇都知道,这位秦先生一向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也从不要求丫头守夜,所以丁香铺好被褥,躬身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因是刚洗漱完毕,秦媛身上仅穿着中衣,她懒懒的靠着迎枕,手中拿着书,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秦媛心中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如今她父亲已被平反,长兄也已经恢复了爵位,这让她觉得自己之前所做的努力,就像是一场笑话。

她就那么呆呆的坐着,直到一声轻微的窗扇声响,才让她惊醒过来。她放下手中的书册,几步走出内室,便见到骆知行一身黑色夜行衣,站在厅堂之中。

秦媛将骆知行让进内室,吹灭了灯盏,二人才分别坐了下来。

秦媛有些疑惑,开口便问:“骆大哥找我何事?”

骆知行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看了对面的秦媛一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声音低沉而郑重:“昨日晋王府的长史元召洋找了我,说想要得到知行门的支持,助晋王夺位。”

秦媛听了,面带疑惑,问道:“晋王怎么会知道知行门的?”

“有一件事你尚且不知,在陆其重北上辽东之后,晋王府曾派了个谋士北上,当日便是我知行门保的镖,护送他北上的。”骆知行声音很低,“当日我并不知那人是晋王府的,直到昨日,那人再次登门,我方才知晓。此事,是我疏忽了。”

“骆大哥的意思是,晋王府的人,曾在辽东跟陆其重有过接触?”秦媛略垂了眼眸,口中喃喃道:“所以,陆其重才会杀了庞海,以保下背后主使之人。”

“正是。”骆知行颔首,继续说道:“如今已经可以肯定你父亲兵败必然是这晋王所为,只是,”他略顿了顿,看到秦媛神色正常,才继续说道:“思之说,圣上不欲再提起此事了。”

秦媛闻言神色仍旧没有什么变化,良久之后才微微笑了一下,这笑里似乎含着些嘲讽,又带着点无奈,她说道:“所以,我现在每日都在想,自己所做的这一切还有没有意义。”

“如今苏府的爵位已经恢复,那庞海也得到了惩罚,父亲的冤屈也算是得到了申张。”她说着又笑了起来,“我所想要的应该就是这些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仍旧觉得心有不甘呢?”

第九十章 难眠

秦媛的神情落寞,脸上却挂着笑,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骆知行,说道:“只要想到,害死父亲的罪魁仍旧在逍遥的生活,甚至妄想夺得大位,我心中便十分的不甘。”

秦媛的眼神明亮,在这漆黑的夜里熠熠生辉,她握紧拳头,似是发誓一般的说道:“骆大哥,我不想那战死辽东的十万将士白白的丢了性命,不想看到他们用性命守护的疆土落到那样不堪的一个帝王手中。”秦媛面容坚毅,“我想要试试。”

骆知行看着对面的秦媛,恍然想起了昨夜思之的模样,不由感慨一声,这两人在某些方面还真是相似的可怕。骆知行收回思绪,正色道:“瑾儿,昨夜我去寻了思之,他对于你的愧疚之极,我心下十分不忍,你仍旧不愿让他知道你还活着么?”

秦媛听骆知行提起沈慎,白日里的那些纷乱的念头再次浮起,她不答反问道:“骆大哥,兄长身边可有个叫青原的人?”

骆知行听她提起青原,脸上的表情一僵,半晌才讷讷的问道:“你知道了?”

秦媛见他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略有些疑惑的再次问道:“这青原若是兄长身边的人,怎的我从未见过?”

骆知行无奈的笑笑,虽然思之所做之事别无他求,可是他也不忍再看着思之努力付出,而对面之人却一无所知。事到如今,苏瑾已然成了秦媛,过去的事情,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他叹了口气,这才缓缓开口说道:“那青原本是个乞儿,思之将他捡回来,本就打算放在府里做个小厮。却没想到这小子根骨不错,头脑也算是灵活,思之便将这个人托付给了我,我找人教他武功,授他兵法。待到他小有所成,思之便将他送进了伯府,一为辅助伯爷,二为,”骆知行说到这里,抬起眼眸,直直的望着秦媛,眼神复杂难辨,“护着你。”

虽然心中早有推断,真的听到骆知行说出这些之后,秦媛仍旧觉得难以置信,她端坐在罗汉床上,右手紧紧的握住床沿,面上表情似是未动,仔细端详,才能发现她眼中似有泪光隐隐闪动。

骆知行却似未察觉到一般,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今你既然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苏瑾,那这些旧事,你也只当没听过罢。”

骆知行其实对于秦媛的感情非常的复杂,他原本是个孤儿,被师父收养之后便与苏家走得近了,也算是看着苏家小一辈的人长大的。然而,师父收了沈慎为徒之后,便将这便宜徒弟丢给了他,他年纪与沈慎相差不大,二人感情自然愈加深厚。

对于师弟心中的那点执念,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可也正是因为清楚,他才会替自家师弟不值。

瑾儿年幼时,对这些懵懂不知,尚可说的过去。但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苏瑾对于思之的心思却仍旧毫无察觉,更是与那卫家二郎关系甚笃,两家竟是隐隐传出了要结亲的风声。

骆知行原本也是非常喜爱这个小妹妹的,但是,因着师弟的关系,他便对这个妹妹再也疼爱不起来了。

秦媛没有发现骆知行脸上神情变幻,只是垂着头想着今日所听到的所有事情,兄长,竟是为了她,为了他们苏家,做了这许多事情。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喃喃道:“兄长这又是何苦,他应知晓,父亲抚养他,并不需要他回报些什么。他如此牺牲自己,叫我如何能够心安。”

骆知行听着秦媛的话,心中暗叹,就如此罢,如今的秦媛依旧对思之无意,说出来,反而平添烦恼。就如此吧,就让思之守着苏瑾,就让他以为那个他自小看大的瑾妹妹,已经入了黄土。

骆知行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秦媛身前,低声道:“你也不必觉得愧疚,思之他如此做必定是他心甘情愿的。我今日来就是想告知你,我已决定与晋王府合作,日后怕是难再来此,你若是有事,就用那翠鸟传信于我。”

说罢,骆知行便转身出了内室,不见了身影。

与此同时,金台坊,沈府。

书房依旧燃着灯,沈慎靠坐在太师椅中,手中拿着一卷书,正细细的读着。门外传来两声轻微的敲击声,沈慎微抬了眼睑,沉沉的应了声:“进来。”

一个一身夜行衣打扮的人影闪进了书房,单膝跪在地上,低声禀道:“主子,属下跟着骆门主,见他只是在内城中到处晃荡,并未见什么人。一刻钟前,属下见他回了知行门,等了许久未见出来,想是歇下了。”

沈慎闻言不但不恼,反而低低的笑了起来,这笑声却让跪在地上的人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忍不住开口唤道:“主子,可是属下露了什么马脚?”

沈慎神色平静,他将手中的书放下,缓缓端起一侧的茶盏,轻啜了两口这才说道:“你何止是露了马脚,怕是你在跟上他那一刻便被他发现了。”说罢,他放下茶盏,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也怪不得你,师兄的武艺高超,又岂能被你们这几个三脚猫盯住。此事就此打住吧。”

那黑衣人领了命退了下去,沈慎却不再看书,而是沉沉的思索起来。

骆知行以为甩开了他的人,便毫无破绽了,其实,他今夜子时出门,便是最大的破绽。

他去见了谁,为何要如此小心,这个人,是自己认识的吗?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秦媛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叹息,昨夜听了骆知行的话,她辗转反侧,一夜难眠。今日起来,便见到眼下一片乌青,神色略带疲惫。

海棠伺候她梳洗,见她脸色不好,便偷偷用眼睛瞄她,秦媛不由得轻笑道:“昨夜看书看得有些晚,不碍事的。”

海棠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先生可不能因着年轻就不爱惜身子,以后的日子还长,可不能再这么熬了。”

秦媛笑着点头,便随着丫头下了楼。一出厅堂,便见到一个微黑的少年站立在庭院之中,见到她,那少年立刻绽开一个憨厚的笑容。

秦媛看到康镇,略有些意外,便问道:“这一大清早的,你怎的就跑到我这里来了?”

康镇上前两步,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我爹求了二公子,我从今日起,就留在这院中伺候先生了。”

第九十一章 外家

早朝过后,惠文帝招了内阁大臣议事。

乾清宫中香烟袅袅,惠文帝端坐在书案之后,看了看手中的奏折,笑着问道:“金汗入京已经十来日了,前两天索托来跟朕说若是议和事情差不多了,他就要启程回金了。”他说完,略扫了扫内殿中端坐的几人,眼神定在首辅严又庭身上,笑道:“严卿如何看啊?”

严又庭听到惠文帝点到自己,对着惠文帝拱手行礼道:“陛下,臣以为,如今两国议和是大势所趋,您不若赐那金汗索托一个亲王爵位,也可彰显我大陈对于金部的重视。”

惠文帝沉吟片刻,微微蹙眉道:“如此倒是可行,只是那金汗索托怕是不愿俯首称臣。”

“陛下多虑。”严又庭继续笑道,“如今是我大陈助他得了这汗位,他投桃报李,这才愿意与我大陈议和。只是若就此放了那金汗回去,臣怕”

严又庭的话并未说完,但是殿中众人皆能明白他话中之意,皆是沉默不语。

惠文帝也眉头紧蹙,他对于当下金部议和的举动,并没有什么怀疑,毕竟经此一役,金部损失惨重,恐怕几年内都没有余力攻打大陈。所以当下,议和是金部最好的选择。

可是,金人悍勇,回国之后,养精蓄锐,不用几年的时间必会卷土重来。思及此,惠文帝脸色更加难堪,座下众人也是一时无话。

“陛下。”一个年轻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默的僵局,众人回首望去,便见沈慎长身玉立,站在大殿中央,对着惠文帝拱手行礼道:“陛下,臣以为,金部攻打我大陈皆是因金部深居草原腹地,粮食物品匮乏所致。若是我大陈能够放开边关贸易,让金人能够有利可图,想必金部百姓也不愿受那战乱之苦的。”

惠文帝闻言望向面前的人,半晌才笑道:“沈卿所言有理,你可还有什么想法。”

沈慎略顿了一顿,方开口说道:“即便如此,严大人所虑也不无道理,若是金人欲壑难填,怕是仍会犯我大陈。”他说着抬起头来,笑道:“陛下不若留了那朵颜皇子在京,请了翰林院的翰林教授他学识,待到朵颜皇子成年,便在世家贵女中择一适合人选和亲,以示大陈与金结永世之好。”

惠文帝双眼一亮,抚掌赞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说着,他转向其他几人,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其他几位阁臣相互对视一眼,纷纷起身行礼说道:“臣等无异议。”惠文帝频频点头,挥手示意众人坐下,这才笑着说道:“严卿果然名师出高徒,沈卿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严又庭笑着望了一眼坐在最末的沈慎,摆摆手叹道:“陛下谬赞,思之一向机敏好学,能够得陛下青眼是他的造化。臣年老体弱,是赶不及这些年轻人了。”

“严卿这话就过谦了,”惠文帝似是心情颇好,语气也十分的轻松,“朕看你如今面色红润,正当壮年,怎的就年老体弱了。你莫不是想要回家含饴弄孙,给朕撂挑子罢。”话毕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随着惠文帝笑了一通,严又庭也连称不敢,殿内气氛一时颇为轻松。

坐在严又庭下首的次辅谢必行,略略侧头看了眼坐在最末的沈慎。谢必行乃是当朝户部尚书,正二品的大员,也是前忠勇伯苏潜的岳丈老泰山。

谢必行并不喜欢沈慎,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就对自家女儿说,此子心机颇深,需多加防备。然而自己那憨厚女孩儿竟是将自己的话当作了耳边风,居然将这孩子放在身边养大了。

好在这个孩子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对自己的女儿多加尊敬不说,更是将自己那已故的外孙女迎娶入府,如此赤诚之举,也不得不让谢阁老高看他一眼了。

如今这孩子一路顺风顺水,得严又庭赏识,年纪轻轻便做到了三品侍郎,继而进入内阁。如此年轻的内阁阁老,怕是大陈开国以来的头一份。

看眼下的态势,这沈慎愈加得圣上看重,怕是严又庭自己,现在也是对这个学生多加防范了。

谢必行收回眼神,轻叹一声,终究是自家的孩子,还是多提点着吧。

从乾清宫出来,众人便向着文渊阁而去,谢必行缓缓落在最后,低声唤了句:“思之,老夫有话要问你。”

一直跟在严又庭身后的沈慎一愣,这个外祖父对他一向不喜,所以他也从未与谢必行私下说过什么。他笑着回了句:“您且稍等片刻。”便对停在前面望着他的严又庭躬身行礼道:“学生先行告退了。”

严又庭冲他摆了摆手,又向着稍远一点的谢必行笑道:“我这学生可是有什么地方冲撞了谢大人?”

谢必行上前两步,低声笑道:“严大人多虑了,不过一些家事而已。”

严又庭听到此话,便不再多问,转身下了台阶。

沈慎跟着谢必行向着一旁走了几步,见谢必行停下,这才躬身行礼道:“不知外祖父有何事交代孙婿。”

谢必行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年轻人几眼,这人的确是世间少有的好颜色,绯红色的官服更是衬得他面若冠玉,风流倜傥。

谢必行收回眼神,低低的叹了一声,才说道:“我一项对你不喜,想必你自己也是清楚的。但是如今,你也算是瑾儿夫婿,婉娘的半子,有些事情,老夫不得不提点你几句。”

沈慎将身子躬的更低,语气也恭敬诚恳:“孙婿洗耳恭听。”

谢必行看着他低垂的头,略略点了点头,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待到你休沐,领了你母亲回来。你外祖母颇为惦念她,到时我们祖孙再好好说说话。”

沈慎心中一动,低声应了句是。

这一日下了衙,沈慎的马车刚停到府外,便见到青城快步走了出来,在他耳侧轻声说道:“公子,骆门主到了,正在书房等您呢。”

师兄?他怎么青天白日的就跑到自己这里来了?沈慎心中有些疑惑,脚步不停的往书房走去,边走边低声问道:“师兄什么时候到的?”

青城跟在他的身侧,压低声音回道:“有一刻钟了,属下不敢惊动他人,所以就请骆门主到书房等您。”

沈慎略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大步向着书房而去。

第九十二章 怒气

沈慎推开书房的门,便见到骆知行闲适的坐在书案之后,手中还拿着一卷书册,正是他昨夜看的那册《大陈地域志》。

沈慎回转过身,小声吩咐青城去沏茶。青城躬身应是,退了出去,他这才进了书房,将门扇关好。

骆知行见他回来,也并未有任何动作,仍旧缓缓的翻着书页。沈慎也不理他,径自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抬手整了整衣襟,就这么半靠着椅背看着他。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却听门外脚步声传来,接着便听到青城隔着门低唤了声:“公子。”沈慎淡淡的应了一声,青城这才推门进来。他一进来就发觉室内氛围有些不对,轻手轻脚的将茶壶茶盏搁到案几上,便退了出去。

沈慎仍旧不说话,自顾自的执起茶壶为自己斟茶。骆知行自那书卷中抬起头来,见到对面的人正一脸淡然的品茶,火气不由的就冒了上来。

他啪的一声,将那书卷扔到桌上,声音虽低,却带着浓浓的怒意:“沈思之,你难道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吗?”

沈慎端着茶盏,双目微垂,纤长的睫毛在眼下遮出一片阴影,看不出他的情绪如何。他轻啜一口茶,这才淡淡的回了句:“师兄想我说些什么?”

骆知行见他神色依旧,腾的一下从太师椅上弹起,几步冲到沈慎面前,低喝道:“你居然派人跟我?”

沈慎轻叹一声,放下茶杯,心想,他果然是因此事而来。他拍了拍骆知行的手臂,示意他坐下。骆知行冷哼一声,这才在他身侧的太师椅上坐下。

沈慎再次执壶,为骆知行斟满茶盏,口中说道:“师兄果然察觉到了,看来他们的功夫尚不到家。”

骆知行却完全不信他这说辞,冷哼一声道:“你不要给我顾左右而言他,说,为什么找人跟着我。”

骆知行是真的愤怒了,他对于这个小师弟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维护,不管他做什么都尽力的支持他,结果他却找人跟踪他。

沈慎深知骆知行的脾性,知道自己此次的行为着实是惹到他了,这才压低了声音,含笑道:“师兄莫气,且听我慢说。”

“师兄,我只是好奇,你子夜出行,除了来我这里,还要去哪里?”沈慎双手端起茶盏,捧到骆知行面前,“我只是有些好奇,师兄难道有事情是瞒着我的?”

骆知行被他问的无言以对,他有些心虚的接过茶盏,侧过头以喝茶作为掩饰,半晌才底气不足的哼了一声道:“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不过你说你对那女子好奇,我去看看她到底是个何方神圣罢了。”

沈慎闻言挑眉:“师兄去了定国公府?”

骆知行似是终于想到了合适的借口,将茶盏放下,这才敢转身直视沈慎:“是,自辽东回来之后,我常往定国公府去,那女子,我也确实是见过的。”他顿了一下,似是想了一想,才继续说道:“那女子到定国公府的当日,我便见过她了。也没什么特别的,你怎的会对她感兴趣?”

沈慎见骆知行怒意已消,这才低声笑道:“倒不是感兴趣,而是有些奇怪。”他手指沿着茶盏缓缓滑动,声音依旧低沉:“那卫止戈是个什么性子,我也算是了解,他断不是那种会怜香惜玉之人,若是个普通女子,恐怕早就被他丢了出去。这女子却能从辽东,一路跟回定国公府,实在是让人好奇。”

骆知行听了他的话,心中也暗暗思量,那卫雍是不知道秦媛的真实身份的,但是也确如思之所言,卫雍对于其他女子一向不假辞色,更不要说将这女子带在身边了,难道那卫雍,发现了什么不成?

他尚未想明白,却又听沈慎继续说道:“那日宫宴,我也是见过那女子的。见过之后,虽然有些明白卫止戈为何将他带在身边了,却也对这女子的来历更加好奇了。这才托师兄您去查探一下,这女子可有何不妥之处。”

骆知行却摇了摇头,对他说:“那女子不过普通军户人家,因着有功,寻了路子改了户籍,阖家都搬到了京城来。她那同胞兄长还被安排在了卫家铺子里做工,不妥之处确实是没有的,若是有,卫雍怕是也不会留她了。”

沈慎点了点头,附和道:“我也只查到这些,只是还有一些事情,不知道师兄知不知晓。”

“何事?”

“昨日我去燕王府赴宴,碰巧遇到了这秦先生代国公府上门送贺礼,”沈慎语气淡然,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我本以为这秦先生不过将贺礼送到便会被王府中的人打发回去,却不想,燕王爷竟然亲自接待了她。”

骆知行一愣,之后却是缓缓笑了开来,说道:“这没什么奇怪的,这件事我倒是知道。”他说着侧过身斜靠在椅背上,掏出扇子扇了两下才笑道:“这事儿我没与你说,是觉得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那日你们宮宴结束后,我尾随着卫雍的马车去了定国公府,就听到卫雍似是想要将这女子送到燕王身边,用以辅佐太子。”他脸上带着不屑,嗤笑道:“或许这女子也真是有些本事的吧,不过就这么被送来送去的,也着实可怜。”

“哦?竟还有这等事。”沈慎闻言眉头微蹙,轻声说道:“怕是那卫止戈心中也是急躁了,不然不会想出如此昏招来。”

“的确是昏招,”骆知行只觉好笑,待有朝一日那卫雍若是知晓了秦媛的真实身份,怕是会悔的想杀了自己罢。他摇着扇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过此事终究未能成行,子诚曾受过这女子恩惠,跑到国公府吵嚷了一通,此事便就此作罢了。”

“子诚?”沈慎眉头蹙的更深,他原以为不过是一个尚有些本事的军户女罢了,如今看来,此女子的确十分不简单,竟能叫子诚替她说话。单看样貌,那女子只能算得上是中人之资,那看来,这女子的确有她的过人之处了。

说起过人之处,沈慎就不自觉的想起了那日,秦媛字字铿锵的反驳自己,态度不卑不亢,神情更是坚韧执拗。

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这女子会让卫止戈与子诚刮目相看了,虽然他不愿承认,但是,他对此女好奇,也是因为他在这女子身上,隐隐看到了瑾儿的影子。

第九十三章 康镇

骆知行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偷偷的从沈府离开。

青城见骆知行没了身影,才推门进了书房,看到沈慎仍旧端坐在太师椅中。他躬身上前,低声说道:“公子,已经到了用膳的时辰了,您看?”

沈慎这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低声说了句:“照旧吧。”

青城躬身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沈慎缓缓踱出书房,向着正院的方向走去。沈府占地不大,正院设在府邸的东侧,是个三进的院子。沈慎绕过花园,沿着回廊回了正院。

正院门上挂着一块漆黑的匾额,上面描金的字体写着堇心院三个字。沈慎背手站在门外看了那三个字良久,低低的叹了一声,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院中已经点起了灯,盈盈的烛火映的屋中人影憧憧。院中伺候的婆子见到沈慎过来,忙行礼道:“老爷,晚膳已经好了,按照您的吩咐都摆在西次间了。”

沈慎冷着脸嗯了一声,进了屋。屋中有两个丫头还在摆放碗箸,见到他也躬身行礼。沈慎望了眼摆在炕几上的饭菜,略挥了挥手,示意那两个丫头退出去。

那两个丫头也是府中的老人了,知道这位主子用膳的时候最不喜人打扰,得了令,立刻退了出去。

沈慎在罗汉床上坐了,望着面前的饭菜,唇角扬起一丝笑意。他伸手端过放在对面的瓷白小碗,装满小半碗饭,再次放在案几的另一边,这才拿起自己面前的碗,低低的说了句:“吃饭吧。”

两个丫头退了出来就站在廊庑下听吩咐,夜色渐浓,更显屋中灯光柔和。两人不时地抬眼望向窗上映出的那个孤独的人影,只见那人不时的伸手向对面的碗中加菜,似是对面有什么人与他一同用膳一般。

这样的事情在她们看来已经习以为常了,自从公子迎娶了夫人的牌位进门之后,但凡要在府中用膳,公子必然会来这里,摆上两份碗箸,似是夫人还在一般。

府中下人虽然不敢议论主子分毫,可是人人心中都曾经感慨过,若是公子真的能够迎娶了夫人进门,必定是爱若珍宝。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红颜多命薄。

而这边定国公府的秦媛对这些却是丝毫不知的。康镇被分到她这个院子里,也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她虽然看出康镇并不似面上看上去那般憨厚,却也没有想过真的要将康镇带在身边。

康镇是个很勤快的孩子,他来到望月楼仅仅一天,就得了望月楼的婆子丫头们的喜欢。

午后,秦媛叫人搬了把竹椅放在玉兰树下,她便坐在那树下阴凉处看着康镇帮着院里的婆子搬花洒扫。那少年脸上时刻挂着笑容,婆子跟在他身后脸上也是笑开了一朵花,嘴里不停的夸着能干。

海棠看了忍不住抿着嘴笑,弯腰在秦媛的耳边低声说道:“咱们这望月楼的确是缺这么个能干活的人。”

秦媛懒懒的扫了对面那干得热火朝天的少年一眼,问道:“他就这么跑到咱们院子里,你可差人去康管事那问了?”

“问过了。”海棠笑着回道:“奴婢见了他就让小丫头去回事处问了,康管事说的确是二公子将他调到了咱们望月楼的。”

“嗯。”秦媛应了一声,又问道:“那他晚上歇在什么地方?”

“管事说,咱们楼里都是些丫头婆子,他住在这里不方便,就说让他还跟外院的伙计住在一起,早晨再过来。”

“嗯,你安排好了,我就放心了。”秦媛伸了个懒腰,这才继续半眯着眼睛小憩。

海棠看着面前慵懒的人,心里忍不住轻笑。她本是国公夫人院里的二等丫头,听说了二公子带了个女先生回来,国公夫人怕这女先生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便差了她来看着。

可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海棠却觉得,这女先生虽说是长在山野乡间,可是行动举止却丝毫不逊于世家贵女。这女先生性格却也十分和善,整日里也不多话,更不会出门走动,就窝在这院子里看书。若说这女先生对二公子有什么心思,她是完全看不出来的。这相处的日子久了,她倒是对这女先生生出了几分真心的喜欢来。

天气越来越热,海棠望了望天,躬身对秦媛说道:“先生,日头开始毒了,您还是进屋里歇着吧。”

秦媛这才缓缓睁开眼,五月过半,京城的天气已经有了些暑气。她略直起身,便看到康镇拎着个木桶,正在院子里洒水。

“海棠,”她站了起来,说道,“叫丫头婆子们都歇歇去吧,天气热,人容易乏。”

海棠忙笑着道谢,却又听秦媛继续说道:“叫那康镇到我书房里来。”

秦媛的书房设在二楼的西次间,轩窗半敞,不时有风吹进来,倒也不那么燥热了。秦媛坐在书案之后,端详着面前的少年。少年许是因为刚做过活,脸上还有汗水,袖子也挽到了手肘上,脸上仍是那憨厚的笑容。

秦媛盯着他好一会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那少年却被秦媛笑的有些懵,挠了挠头问道:“先生找我来有何吩咐?”

秦媛这才敛起笑意,正色道:“昨天你爹求我教你读书,我虽然学识一般,但是答应你爹的事情,还是要做到。我且问你,你想学什么?”

康镇还是那一副憨厚的模样,傻愣愣的笑了半晌,才开口说道:“我也不知自己想学些什么,不过我常听府里的人说起先生在辽东的事迹,心中很是佩服,所以也想要像先生这样,能够算计人心,善用兵法。”

秦媛闻言笑了起来,她抬手示意少年坐下。康镇有些不好意思的侧身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了,这才听到秦媛继续说道:“兵法靠读书只能学习一点皮毛,这些我也是上了战场才真正的懂得。”她缓缓翻开手中的书,“你若是想要读书识字,看些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规足矣,若是想要建功立业,那便要真正的到军中历练一番才行。”

康镇听了秦媛的话,低头沉思。良久,他才抬起头来,一改往日的憨厚模样,敛了笑意,表情严肃而认真的说道:“康镇不求建功立业,只想跟在先生身边,能够帮到先生,康镇便不胜欢喜了。”

嗯,上架感个言

不知不觉,《陈年纪事》已经写了二十万字了,本人也从最开始的踌躇满志,到自我怀疑,再到现在的佛性更新,也算是从萌新彻底蜕变成了自暴自弃老扑街一枚。

好了,以上皆是玩笑话。本扑街还是非常看好自己这本书的~

曾经纠结要不要这么早上架,因为自己规划的故事还算是比较长的,而现在,故事也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是的,故事不过才刚刚开始。

据说写上架感言是传统,群里那一堆很不正经的作者大大们,告诉我,你要放肆的吹嘘自己,说后面的故事更精彩,请读者尊重作者的劳动成果,支持订阅正版。

嗯,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其实我想着,能够看到这段文字的朋友,一定是一直以来支持我的朋友,感谢你们一直默不作声的支持我,让我察觉不到你们的存在。。。

嗯,最后,还是得感谢一下那一群不正经的作者大大,谢谢你们丰富了我的写作路,愿我们共同前行,一起踏破黑暗,冲向光明。

好了,我的讲话结束了,此处应该有掌声!!!

哦,对了,vip章节十点以后更新~跪求首订~~~

第九十四章 读书

秦媛看着面前的少年,心中疑惑更甚,她坐直了子,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少年一番,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康镇,我不过是定国公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客卿,自认没有多大本事,又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看重,想要一心跟在我侧呢?”

秦媛说话的速度很慢,她边说边仔细的盯着面前的少年,眼神犀利,神略显冷漠。

康镇似乎是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微微扬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小人不过定国公府的一个小小家生仆从,先生会疑心于我也是正常。”他说着,站起来,对着秦媛深深一礼,“小人虽然年幼,却也知道好歹。令小人钦佩的不是先生击退多少金兵,而是先生为女子,却有胆量孤北上,深入敌营,以己为质,换得大陈与金多年和平。先生如此气概,多少男儿尚且不如,真真叫小人佩服不已,是以,小人愿为先生尽犬马之劳,一心追随先生。”

秦媛听着面前垂首躬的少年字字铿锵的说完这段话,心中并无多大的波澜。她神淡淡,嘴唇微抿,或许是自己经历了太多的生死,这般豪言壮语竟是丝毫没有打动自己。

她微微叹了口气,虽然对这少年来到自己边觉得有些疑惑,但是有一件事却是能够信任的。这少年是定国公府的家生子,所以他来到自己边,若说是受命而来,那也不会是府外之人。

思及此,秦媛轻笑了两声,说道:“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不过是随口问问而已,你先坐下说话吧。”

康镇听了她的话,这才抬首道了声谢,再次在圈椅中虚虚的坐了。

秦媛见他坐下,这才继续说道:“我方才也同你说过,我所学不多,能教你的也有限,你若是想看什么书,直接问我就是了。”她说着站起来,在后的黄杨木书架上拿了一卷书册,轻轻抚了抚,走到康镇面前,递给他,继续说道:“我观你说话做事颇有条理,应是读过一些书罢,这个你先拿去看,若是有什么不明白,再来问我。”

康镇忙站起,双手接过书册。他低头看了看,竟是《大陈地域志》。

《大陈地域志》属战事舆图,并不能在民间广泛的流传,只有功勋武将之家才有这本藏书。康镇抬手翻开,发现手中这本书竟是一本手抄本,字体是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舆图也画的十分精致清晰。

他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听到已经坐回到太师椅中的秦媛说道:“这本是我手抄的《大陈地域志》,是借了定国公府的藏书抄写的,此书颇为特殊,不能外借,所以你就在我这里看罢。”

康镇忙躬应是,他一个家生子,从未出过京城,自然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他并未多想,坐在圈椅之中,便如饥似渴的读了起来。

秦媛坐在太师椅中,本还拿着一册杂记随意看着,抬头却发现那少年看的认真,还不时的或蹙眉,或摇首,或叹息,表十分丰富。秦媛便悄悄的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托腮看着他发起呆来。

这康镇的来历倒是十分简单,也做不得假,只是看康管事的神,他显然是觉得这个儿子是个憨傻不堪大用的。但是经过这几次的相处,秦媛觉得,这康镇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憨厚,而是处处透着一些机灵。

秦媛有些不明白的是,他为何要佯装愚钝?这府中的仆役,若是想要得主子看重,哪个不是使尽了浑的解数,想要在主子面前露一露脸。

或者,这个少年本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他的志向就不曾困在这国公府中,所以,他也不屑于得了哪个主子青眼,而是想要一飞冲天,青云直上。

秦媛一时想的入神,竟是没有注意到海棠轻轻走了进来。

海棠端了茶点轻轻的走进书房,一进门,就看见秦先生正直愣愣的盯着那康镇发呆。她有些不解,侧头望向康镇,却见他沉迷书中,竟是对外界的事丝毫不知。

海棠轻手轻脚的走到书案前,将托盘放下,咔嗒一声,声音不大,却惊醒了还未回神的秦媛。

秦媛猛的直起,这才注意到前的婢女,想起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两声,这才低声说道:“多谢你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海棠抿嘴轻笑,颔首缓步退了出去,出门之前又看了眼正在聚精会神读书的少年,那少年敛了笑意,看起来竟十分的俊朗,也难怪先生看呆了去。她想到这里,脸上的笑意更甚,快步下了楼。

康镇对此一无所知,他仍旧聚精会神的读书,嘴里还不时的叨念着些什么。秦媛收回眼神,端起茶盏喝了起来,又继续拿了那本杂记看了起来。

二人就这么静静的在书房中度过了一下午,期间海棠几次添茶,却再没看见先生有何失态的行径,二人不过是各看各的书,再无声响。

海棠浅笑着下了楼,拿着针线坐在玉兰树下做女红。头已经西斜,此时的树下比起中午已经凉爽很多,丫头婆子们便聚在了树下乘凉。

虽是乘凉,几个丫头婆子坐在树下确实一点声响都没有,不过是各做各的活计。这庭院不大,她们这么静静的坐着,若是二楼的秦媛有吩咐,她们也能听得到。

几人忙活着手里的活,便听见院门被轻轻的敲响。有婆子忙站起来去开门,只见卫雍一常服,似是刚下衙回来,表严肃的站在门外。他见到开门的婆子,淡淡的问了句:“你们先生可在?”

那婆子忙侧让开,口中说道:“在的在的,先生正在二楼看书,老奴这就为您通传一声。”

其他人听到动静也纷纷站了起来,看到来人是卫雍后,连忙躬行礼。卫雍扫了一眼院子,见伺候的人都在院中,便皱了皱眉,说道:“你们怎的都在外面候着,先生侧难道不需要人伺候么?”

海棠忙几步上前行礼道:“二公子误会,先生喜静,一向不喜欢我们在她读书时打扰,便叫众人在外候着。奴婢这就上楼替二公子通报一声。”她说着便转要走,却听到卫雍冷冷的回了句:“不必了。”

海棠还未回过神,便见卫雍大步向着楼梯走去,她想也不想,便疾步跟在卫雍后上了楼。

第九十六章 从龙

二人就这么相对枯坐,无人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好一会儿,卫雍才轻咳一声,低声说道:“上次朵颜皇子失踪的事,有结果了。”

秦媛略挑了挑眉,这事儿过去已经许久,她以为惠文帝会佯装不知,将此事轻轻放过了。却没想到,还真能查出什么结果来。

“前几燕王就与我说过此事,”卫雍将子靠在椅背中,这才缓缓的说了起来:“圣上在宴请当便察觉了不对,就派了锦衣卫的人去查问,竟是查出了那小皇子是由燕王下送入的宫中。”、

卫雍将当的事给秦媛说了个大概,最后才叹了口气说:“不过是罚了宁王回府思过,就这么过去了。若不是之前燕王爷来找过我,我怕是根本就不知道宫中还发生了这等事。”

秦媛听了微微蹙眉,这惠文帝心软,她倒是常听父亲提起,可是这次,真的仅仅是因着心软就放过了宁王么?秦媛觉得,惠文帝心中怕是有了什么打算,这打算,恐怕会与太子有关。

思及此,秦媛低声问道:“那太子下当并没有到场?”

“并未,”卫雍颔首,“燕王说,太子下觉这本就是小事,也没有造成什么坏的结果,宁王也受到惩罚,此事也就算了。”

秦媛心道,这太子倒还是一如即往的宽厚,只是这宽厚恐怕最后会害了他自己。

卫雍见秦媛沉默不语,以为她是对太子不太了解,又继续说道:“当朝太子子一项如此,温和有余,这才给了其他人可乘之机。”他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又说道:“其实,我此来也是想要问一问先生的意思。”

秦媛再次抬头望向卫雍,自从回京之后,二人之间的交流便少了很多。已经有多久没有这么坐下来好好说过话了,秦媛不记得了,她直直的望着卫雍,直到卫雍转头望向她,她才狼狈的调转过头,嘴里含糊的说着:“将军有话直说便是。”

卫雍自是察觉到了秦媛的失态,他也感觉有些不自在,垂头喝茶,好一会儿,觉得不那么尴尬了,这才继续开口说道:“我曾与先生说过,卫家本不涉入党争,只是,你我皆知我与那晋王有不共戴天的深仇。若是容那晋王登基上位,不单是我卫家,怕是与太子有所关联的所有世家都是难逃一劫。”

卫雍说着坐正子,面向秦媛,正色道:“若是我助太子一臂之力,先生以为如何?”

秦媛对于卫雍这个决定并不意外,她知道因为他们忠勇伯府之事,各大勋爵世家都开始蠢蠢动,有了各自的打算。若说从前是太子一家独大,现在却开始有人转投晋王麾下,想要挣个所为的从龙之功。

“将军可是想好了?”秦媛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她抬眸再次望向卫雍,口中却只简单的说着:“开弓再无回头箭,此后,胜则功成名就,败,则人头落地。将军可是想清楚了?”

卫雍听了秦媛的话,半晌没有回应,手却缓缓的握紧。怕吗?他也是怕的。他怕自己行差踏错一步,累及家人。他一人死不足惜,权当是早一去见瑾儿罢了,可是父亲韬光养晦数十载,他不愿定国公府的百年声望毁于他的手中。

可是,若是就这么龟缩在府中,看着那贼子得偿所愿,他心中又是万千的不甘愿。

秦媛似是看懂了卫雍眼底的挣扎,缓缓的笑道:“属下曾说愿意入燕王府并不只是为了报答将军之恩,也是因为属下不愿意看着辽东那数十万的将士,就这么白白送了命。他们护卫了我大陈的国泰民安,却因为上位者的可笑争斗就此埋骨关外,秦媛心有不甘,才想要略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卫雍猛的回头望向秦媛,似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半晌,卫雍终是自嘲的笑笑:“先生有沟壑,卫某不及。”

秦媛摇头,依旧笑容温和:“属下不过是因着没有后顾之忧才敢如此放肆,将军上有国公国公夫人,下有尚在垂髫之年的甥女,自是比属下要考虑更多。”秦媛说到这里,站起来,缓步走到卫雍面前,对着卫雍深深一揖,“不管将军如何决定,属下必定忠心追随将军,绝无反悔。”

卫雍被秦媛的话说的有些触动,他看着眼前的人。女子着一件素色棉布直裰,颜色是淡雅的竹青色,她似乎十分偏这个颜色,而这个颜色也衬得她量纤细,面容白净。她现在就这么躬站在自己面前,长发挽成的道髻略有些松散,有几缕青丝随意的垂了下来。

卫雍下意识的伸出手去,待要触到那几缕发才猛然回神,收回手掩在唇边轻咳了两声,声音有些干涩的说道:“先生之心卫某自是深信不疑,先生快快请起。”

秦媛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眼眸也缓缓抬高,望着面前穿着深青色常服的男子,说道:“若是将军一时拿不定主意,可以去问问国公爷,想必国公爷能给您一些建议。”

卫雍听她这么说,忙站起来,这一站起来,才发觉有些不妥,二人站的似是有些近了。

秦媛也没有料到他会突然站起来,连忙后退两步。卫雍见到她的动作,忙伸手拉住秦媛的手肘,秦媛一个没防备,竟是直直的跌到了卫雍的怀里。

卫雍一愣,他不过想扶一把,事怎的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秦媛更是懵了,止戈一向不喜与人亲近,今怎的突然伸手扶了自己。秦媛急忙站好,对着卫雍抱拳道:“属下失仪,还望将军恕罪。”

卫雍却是微微皱了眉,淡淡的问了句:“先生也喜熏香?”

秦媛有些疑惑,她摇了摇头:“不曾熏香,将军怎会有此一问?”

卫雍再次上下打量秦媛,眼中的探究之色更深。他轻声说道:“不过随口问问,先生不必放在心上。”说罢便面色复杂的大步走了出去。

秦媛抬袖闻了闻自己上,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啊。恰巧海棠进来收拾茶盏,秦媛便随口问了句:“海棠,我上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吗?”

海棠有些奇怪先生怎会有此一问,不过还是抿嘴笑道:“奴婢还想问先生呢,明明先生都没有用什么熏香,上却总是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

“香味?”秦媛皱眉,“什么样的香味?”

“奴婢说不好。”海棠皱着脸,似是在想怎么形容,她向着秦媛走近两步,这才说道:“这个味道奴婢从未在其他的地方闻到过,闻起来让人感觉像是冰雪初融,非常好闻。”她说着又向秦媛边凑了凑,这才笑道:“就是这个味道,先生上的味道极淡,若不是距离如此近,根本闻不出来。”

秦媛听了她的形容,却是顿时就明白了。她缓步走到窗前,望着院中葱茏的玉兰树,低声喃喃道:“终是我大意了。”

第九十七章 冷香

卫雍疾步走出望月楼,鼻端萦绕的还是那淡淡的清香,那熟悉的快要刻入他骨血中的香气。

他已许久没有闻到过这味道了,这并不是容易找到的香料所散发出的香气。他曾经问过瑾儿,她上怎会有这种特别的味道,瑾儿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不知道兄长从哪里寻来的这么一味香料,我觉得甚是好闻,便要了一瓶来。想不到这味道沾染到上就去除不掉,我自己闻着没什么的,这么明显的吗?”

少女俏,大大杏眼中闪着光,嘴角微扬,整个人是那么的鲜活。卫雍停下脚步,站在回廊里,微微阖上了眼,那个味道,是那个味道。

沈慎。

卫雍想起瑾儿说的那香料的来历,却又想不明白,秦媛在辽东的来历清清楚楚,与京城的人没有任何的关联,难道是回京之后?

卫雍想起宫宴那沈慎对秦媛说过的话,不眉头皱的更深,若是秦媛真的有意转投沈慎门下,为何还继续在国公府中停留?

一直跟在卫雍后的逐海见自家主子脸色变幻,忍不住低声唤道:“主子。”

卫雍回过神,偏过头,低声对逐海说道:“你且去望月楼,将丁香叫来书房见我。”

“是。”逐海躬应是,转离去。

卫雍站在回廊之中,又略略想了一刻,终是抬步向着自己的院落而去。

丁香听到逐海的话,心中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她原本是针线房里的三等丫头,被府中的管事妈妈提了等送到了先生这里伺候。先生为人和善,让原本胆小的她倒是松了口气,却没想到,提着的心刚放下,就被二公子叫去问话。

丁香畏畏缩缩的跟在逐海后,待到了书房,听逐海禀了卫雍,便回头对她说道:“你进去吧,主子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

丁香连连点头,小心翼翼的迈进了书房。

书房中没有十分安静,卫雍靠坐在太师椅中,微微合着眼,似是有什么烦心事,眉头紧蹙着。丁香吓得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声若蚊蚋般的低声行礼道:“奴婢,奴婢见过二公子。”

卫雍冷冷的嗯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看着面前这婢女缩手缩脚的模样,心中的烦躁更甚。他上下打量了丁香两眼,冷声问道:“你就是望月楼的二等丫头?”

丁香点头:“是,奴婢是丁香。”

卫雍心道,这管事的是怎么挑的丫头,这种畏首畏尾的丫头竟也能做到二等丫头。他压下心中的烦躁,继续问道:“我且问你,秦先生入府这半个月以来,可有单独出过府?”

丁香听到不是寻自己的错处,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低声说道:“回二公子的话,先生入府半个多月,除了第一天入宫赴宴,就是前两您吩咐去王府送礼时候出去了一次。此外再没有了。”

卫雍皱了眉头,声音更冷:“真的没有了?你可莫要说谎。”

丁香一惊,连忙跪下,哆嗦着回道:“真的没有了,先生每里除了看书,就是在玉兰树下小憩,连院子都没出过,更不要说出府了。”她说着抬起头望到卫雍的脸色更加难看,急忙又趴伏在地上,声音里已经隐隐有了哭腔:“奴婢句句属实,绝不敢有所隐瞒。”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卫雍挥了挥手,丁香似是得了赦令一般,急忙退了出去。卫雍心中的疑惑却更深,这丁香看着就是胆小怕事的人,是绝对不会替秦媛隐瞒些什么的,那么秦媛上那淡淡的香味又是哪里来的?

逐海见丁香退了出去,便轻手轻脚的走进了书房,见自家正皱眉沉思,轻轻开口问道:“主子,可是秦先生那边出了什么事?”

卫雍轻轻摇了摇头:“倒是没什么事,不过有些东西,我想不明白。”

逐海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以为没有什么大事,便将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主子,您的亲兵卫已经随着大军在通州呆了快有月余了,前两何冲还写信问我,您什么时候能将他们调来京中。”

卫雍听了他的话,这才想起,自己那二十来个亲兵因着不是府中之人,就没有带回府中,而是随大军留在了通州,自己回京一忙,竟是将那几人给忘了个干净。他笑着问逐海:“怎的,在军中能够建功立业,不是很好么。”

逐海嘿嘿笑着挠了挠脑袋:“何冲的意思是,毕竟是您的亲兵,还是跟在您边的好。”

“你替我跟他们说,先不要急,我初回京城,不过一个从五品的羽林卫镇抚,哪里能带什么亲卫。让他们暂且安心留在军中,若是有朝一我能得了什么实权,必会将他们几人悉数提拔来京的。”

逐海听了又傻笑了一阵,正准备退出去,就听卫雍声音一冷,低声说道:“逐海,你觉得那秦媛如何?”

逐海不明白卫雍的意思,想了一阵才开口说道:“我与小秦接触不太多,不知您指的哪方面?”

卫雍抬起头来,看着逐海,良久才缓缓问道:“你觉得,她入我国公府,可是有何目的?”

逐海摇了摇头:“这属下就不清楚了,属下只知道当初在辽东的时候,小秦并无不妥,回到京中之后接触便少了,属下就不知晓了。”

卫雍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才冷声吩咐道:“我心中有些疑惑,你且派人盯着那望月楼,有任何异动,马上来通知我。”

“是。”

秦媛自卫雍走后便站在窗边向外看着,果然见到逐海进到院中将丁香叫了去。

秦媛低低的叹了一声,当止戈发现自己上的冷香的时候,自己是怎么搪塞过去的?她有些记不清了,原本不太重要的一件事,没想到此刻却成了自己的巨大隐患。

若是什么普通的香料,胡乱的想个借口也许还能隐瞒过去,这冷香却是太公游历之时,在番外某国寻的一种奇异的石头。这石头带着异香,骆知行便以此石为低香,配合其他几种常见的香料才得出这味冷香。

放眼整个大陈,怕是没有第三家能有这么特殊的香料。秦媛想得头痛,忍不住揉了揉额角,若是止戈不记得了还好,可是他那副模样,分明是记得清清楚楚。如今自己又该如何自圆其说,难道真的要就此说出真相?

秦媛呆呆的坐在太师椅上,彻底陷入了沉思。

第九十八章 离京

五月末,京中的天气已经彻底了起来。骆知行如往一般半躺在庭院中的竹椅上,听到外面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闹哄哄的,便扬声喊道:“老顾,外面怎么了,怎的这么吵?”

老顾本也是站在门口正在看闹,听到他的声音,忙小跑回后院,搓着手说道:“今那金部的可汗离京,圣上派了百官相送,外面街道上聚满了看闹的百姓,所以十分闹。”

骆知行听了眉头微挑,好看的狐狸眼微微的眯起,笑道:“哦?那乌善今竟都要走了,想必是拿了不少的好处。”

老顾听了嘿嘿的笑了几声,说道:“好处必然是有的,看那车队中箱笼满载的,怕是得了不少的赏赐。”他说着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不过那朵颜小皇子据说没有离京,而是继续留在了东宫,据说是等到诚亲王府建成,就搬到王府中去。”

骆知行懒懒的摇了摇折扇,冷笑了两声,说道:“说什么两国友好邦交,说到底都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他略一使力,那竹椅遍缓缓的摇动起来,他惬意的半躺着,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只可怜那小小的孩童,做了这两国邦交的牺牲品。小小年纪便故土难还,还要在这异国他乡仰人鼻息过活,实在是可怜啊。”

老顾似是也有些感慨,叹了一声回道:“说的是啊,小的还听说要在世家贵女之中选个合适的,与那朵颜小皇子和亲,说什么这是代表着两国永世交好。您说,这两国好不好,又岂是两个小娃娃能够代表的了的?”

骆知行哼笑一声,不再说话,而是眯了眼继续摇晃着。老顾垂了首恭敬的站在一侧,却听到前面铺面里传来两声吆喝:“掌柜的,有人吗?还做不做生意了?”

“哎,来了来了。”老顾扬声应着,转回了铺子里。

来人是两个魁梧的汉子,上穿着金吾卫的程子衣。老顾略略打量了两眼,心中略有了盘算,遂笑着问道:“二位官爷来我知行门有何贵干啊?”

其中一个人上下打量了老顾几眼,见就是个不起眼的小老头,便嗤笑一声说道:“我听说你们这里专干些保镖送货的行当?”

老顾点了点头,笑道:“不过是混口饭吃,二位爷可是有货物要小店运送?”

“那倒不是,”另一个汉子上前两步,“今金部可汗离京,带了许多贵重的御赐之物,晋王下怕可汗回金部这一路山高水远,若是有什么不测就不好了。”他顿了顿,环视了这小小的店铺一眼,脸色带了些许的不屑,“这才特意向圣上请旨,重金招揽一众镖行,将金汗安全送抵金部。”

“也不知你们这小小的门派怎的就入了晋王下的眼,下竟是亲自点了你们这小小的知行门。如今你们也算是走了大运,你快些点几个人来,我们这就要出发了。”另一个人脸上不耐的神色更甚,“若不是晋王下一再提起你这个小门派,你以为你们能有机会得到这么大的买卖,快些罢,不要误了时辰。”

老顾连连点头,口中说道:“多谢军爷,多谢军爷,小的这就去将人都叫来,您稍坐片刻。”

老顾弓着回了后院,将刚才的形大致的告诉了骆知行,骆知行只是抬了抬手中那漆黑的扇子,哼道:“你随意派几个机灵点的应付应付便是,这个时候才来通知我们,显然是根本就没把咱们这小门小派放在眼里,这四皇子的眼力也就到这里了,你也不必思虑太多。”

老顾应是,略想了想,又说道:“那就派山子那一队去吧,他们几人都随你上过辽东,路途倒是熟悉。”

骆知行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他做主便好,老顾便躬退了出去。

老顾将山子几人叫了来,大概的嘱咐了几句,便将人送了出去。

那两个金吾卫似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见到人终于来了,态度更是蛮横了几分,一人冷哼一声:“说了叫你们快一些,磨磨蹭蹭的,若是误了时辰,爷那你们是问。”

另一个则是打量派出来的这七八人一眼,这几人看起来眉眼颇为普通,也不像是什么厉害的练家子,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敢多做停留,扬声说道:“得了得了,人齐了我们便走了。”

老顾忙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塞到那二人手中,说道:“我门下的这几个孩子不甚聪明,还请军爷多多担待了。”

那二人接了银票,立刻笑的眉眼弯弯,语气也好了不少:“得了得了,我们又岂会为难他们,走了。”最后两个字是对着山子几人说的,山子回过头,见老顾对着他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这才跟着那两个金吾卫一起出了店铺。

送走了几人,老顾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会儿,见人群渐渐散了,这才招呼了一个十多岁的小厮看着店铺,自己则又进了后院。

骆知行还是那一副懒散的样子,在院子中来回晃dàng)着,老顾随手搬了一把杌子,坐在了骆知行的侧。他望着院外那湛蓝的天,低声喃喃道:“也不知道老太爷如今走到哪里了,怎的十来都没有来信了。”

骆知行听到老顾提起自家师父,摇晃的动作稍稍顿了一顿,片刻后竟是摇地更加的用力了。老顾见他这反应,低低的笑了一声。这笑声却似是激怒了摇椅上的人,骆知行腾的从摇椅上坐直了子,怒视着老顾,喝到:“老爷子去哪去哪,他不在家我乐得清闲,你笑我作甚?”

老顾笑容更加温和,却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的望着骆知行。骆知行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又返躺了回去,想了想又用扇子盖住了脸,瓮声瓮气的说道:“你不必忧心,前几我已经发了消息出去,让各部的人都留意着老爷子的行踪。”他顿了顿,方又继续说道:“若是老爷子出了国境,那我便没法子了。”

老顾淡淡的嗯了一声,他自幼便跟在王恕的侧伺候,跟着他走南闯北,还一手带大了骆知行。几年之前,骆知行自创了知行门,培养了大批的武林高手,王恕便将他留在了这里。王恕说是让他看着骆知行,防止这小子惹祸,实际上他心里明白,老太爷这是见他年纪大了,让他留在这里养老。

想到这里,老顾再次叹了口气,如今这京城,怕不再是个养老的好地方了。

第九十九章 耳目

沈慎坐在马车之中,听着车外的喧闹,眉头微微的蹙起。今金汗乌善离京,百官奉旨相送,他一向不喜奢华,为人低调,是以他的马车混在一众官员的车队之中十分的不起眼。

赶车的仍旧是青城,他小心翼翼的将车行在车队之中。他们如今已经将金汗送出了内城,各个官员便纷纷驾车往回走。青城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在道边一闪而过,便回过头,对着车内的沈慎扬声说道:“公子,今车多,我们要不要绕路回府?”

沈慎听他这话便知道定是骆知行有事要见自己,随意的嗯了一声,便又将眼睛闭了起来。

青城得了他的话,便将马车拐进了一个不大的胡同之中,七拐八拐的绕了一通,又悄悄的行回了主路之上。

沈慎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眼跳进车内的人,低声问道:“可是师父有消息了?”

骆知行一上车便懒懒的倚在了软垫之上,闻言摇了摇头,叹道:“老爷子什么脾你我都清楚,他若是不想被人找到,咱们就算是挖地三尺,也寻不着他。”他往沈慎的边凑了凑,将声音压的更低:“我今来是跟你说,山子跟着那些金人去了辽东。”

“此事我已知晓,”沈慎面色平静,声音淡淡,“前几大朝会,晋王下向圣上提及的此事。我料想他便会将这好处交给你,否则如何能真正的打动你呢。”

“只可惜这晋王还是单纯了一些,他是若知道你我的关系,怕是会后悔莫及的。”骆知行似笑非笑的靠着软垫,漆黑的折扇摇得刷刷作响,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说这惠文帝他应该是知道他这群儿子的心思罢,怎的我却感觉,他好似并不在意这群皇子私下是如何争权夺利的。”

沈慎闻言笑了笑,说道:“他自然是知晓的,当朝太子之所以地位稳固,不仅是因为他是圣上嫡子,更是因为我们这位太子的子太过耿直,容易把控。”

骆知行闻言低笑了两声,说道:“我是个武夫,搞不懂你们这些文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的。这事儿你既然知道了,那我就放心了,你若是有事吩咐,便传了信给我。”他停了停方继续说道:“我现在不方便与你频繁见面,以免露了马脚,你自己千万小心。”

骆知行说完见沈慎郑重的点了点头,这才低声对车外的青城说道:“你在前面绕道,我寻个空子下车。”

青城低低的应了声,便驾着车再次改变了行进方向,路边的人声也逐渐少了。骆知行掀开车帘的一角,见外面没有人,便对着沈慎略一点头,纵跳下了车。

马车继续前行,又绕了几个弯,这才回了主路,

这么个不起眼的马车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主意,却抵不过有心人的关注。卫雍站在胡同外面,看着那马车远去的方向,心中疑惑更甚。

他自那在秦媛上闻到那奇异的香味起,便开始注意秦媛的一举一动。可是这几盯着望月楼的人来回话说,望月楼中一切正常。他心中的疑虑更重,便将心思转到了沈慎这里。

沈慎与苏家的关系京中百姓,人尽皆知。可是在陛下如此轻易的就将忠勇伯被害之事压了下来,卫雍总觉得依着沈慎的格,此事断不会就此打住。今送金汗出城,他奉命护卫。回城后,便偶然发现沈府的马车从一个偏僻的胡同中行了出来。

他有些奇怪,便骑马远远的跟着,不多时,便又见马车拐入了一个人烟稀少的胡同之中。

管道之上人来人往,并没有注意到这辆马车,卫雍心中的疑惑更甚,想要骑马追上前去,又怕引起沈慎的警觉,一时有些踌躇。

最终他还是下了马,悄声跟了上去,因着距离很远,他看不到马车,只能听到马蹄敲击地面的声响。

又绕过了几条胡同,胡同中已经彻底见不到什么人了,卫雍更不敢靠的更近,却听忽的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轻巧的自头顶飞过。

卫雍猛的回,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再听那马车的声音却已经行得更远了。

骆知行自是看到了卫雍,却不知道他为何要跟着思之,他二人之间虽然一向不和,却也因着瑾儿没有什么实质的矛盾。难道,是瑾儿那边露了什么破绽?

秦媛这半月以来过得十分不安稳,她担心卫雍会来责问她。可是这十几过去了,卫雍却像是将她这个人忘了一般,再没找过她。

秦媛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她手中拿着书,长叹了一声,却惊醒了旁边正在苦读的康镇。

康镇抬起头来,仔细端详了秦媛一会儿,这才问道:“我看先生这几脸色不大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先生若是不嫌弃,可以跟小的说说,没准儿小的还能帮上什么忙。”

秦媛听到康镇说话,便将手中的书册放下,略思索了一阵,这才问道:“你宿在外院,可听到最近京里有什么特别的事么?”

“特别的事?”康镇皱了眉想了一会儿,“今那金汗出京,圣上命百官出京相送,可算是特别的事?”

秦媛闻言有些意外,果然,她为了避免府中之人怀疑,将自己关在这院中,消息都开始闭塞了。

她坐直了子,正视着对面的少年,说道:“康镇,你说你愿跟在我侧,这话可还算数?”

康镇听她如此问,立刻站起来,躬行了一礼,语气郑重:“小人愿为先生尽犬马之劳。”

秦媛盯着面前的少年,心中不断的盘算着,康镇看似憨厚,实则十分机灵聪慧,若是他能够替自己行走在府外,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思及此,秦媛缓缓笑了笑,对康镇说道:“你也看到了,我虽然在府中为谋,可以毕竟是一介女子,不方便经常出府走动。这府外的事,我便很难及时知晓,若是你愿意,你能否替我打听了各府的事,回来说与我听呢?”

康镇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秦媛的意思,他笑着拍了拍口,说道:“先生放心,若是其他事,小的或许还不敢夸下海口说能办好,打听事这些小事,小的却是做得来的。”他说着,眼睛直视着秦媛,笑容真诚:“康镇愿为先生耳目。”

第一百章 止戈

卫雍回到府中,径直进了自己的院子。一直在候着他的卫风迎了上来,低声说道:“今望月楼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卫风低头沉思了一刻,略有些迟疑的开口说道:“主子,您究竟是发现了什么,才这般防备着小秦?”

卫雍闻言脚步一顿,侧头望向卫风。那眼神颇为凌厉,卫风心中一凛,有些磕巴的继续说道:“属下,属下只是觉得,属下与小秦也算是共同杀过敌的兄弟,所以”

眼见卫雍的神色愈加的冷,卫风终于不再说话,垂下了头。

卫雍也不再理会他,大步向书房走去。

卫风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半晌才听见书房内传出一声冷哼:“你去望月楼,将那秦先生请来。”

卫风听到卫雍这声吩咐,忙应了一声是,匆匆离开。

秦媛此时正与康镇在书房里读书说话,就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二人皆抬头望向门外,只见海棠神色略有些不安的快步走了进来。

“先生。”海棠进了屋,先是对着秦媛一礼,然后言又止的撇了眼还在一旁坐着的康镇。

康镇见此,正要起告辞,就听见秦媛笑着说道:“有话便说,不必吞吞吐吐的。”

海棠听了她这话,这才低低的应了一声,说道:“先生,二公子派了卫风来,说是请您去书房一叙。”

秦媛心中咯噔一声,心道,该来的总是会来。面上却是仍旧一派淡然的模样,笑着说:“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如此慌张,我知道了,这就下来。”

海棠听了神色更是不好,她踌躇了一下,还是说道:“先生,我见那卫风脸色不大好,说话也是硬邦邦的,怕不是什么好事。”

秦媛见海棠脸上带着几分真切的担忧,心中一暖,温和的笑道:“我知道了,多谢你。”

海棠听她道谢,不由得红了脸颊,转就出了房门。

秦媛望了眼坐在一旁的康镇,低声道:“你今寻个空子出府一趟,到东侧街市上寻个叫骆家糖食的小铺面,”她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帮我买上一斤响糖,就说是定国公府的秦先生要的。”

康镇将手中的书放下,郑重的对着秦媛一礼,说道:“小人领命。”

秦媛与康镇一同下了楼,便见到卫风背手站在玉兰树下,脸色确实如海棠所说的不大好。她上前几步,笑着招呼道:“卫风兄,许久不见。”

卫风看到秦媛,一时觉得有些尴尬。他面色不变,低咳了两声这才说道:“的确是许久不见,公子有事请先生,还请先生随我走一趟。”

秦媛低叹了声,笑道:“几月不见,想不到军中曾经的弟兄,竟是都与我生分了。”

卫风被她这话说的更是尴尬,连忙转了,向外走了两步说道:“先生还是快些吧,不要让公子久等了。”

秦媛点头应是,快步跟了上去,出门前,回头望了还站在院中的康镇一眼。

康镇见她回头,忙站直了子,微微点了点头。

卫雍此时正坐在书房之中,逐海站在他侧,看着眼前的主子神色冰冷,心中也满是疑惑。自那从望月楼出来,主子神色便再没好过,他也不知道小秦到底是哪里惹到了主子,他也不敢多问,只能战战兢兢的小心伺候着。

室内的氛围十分的压抑,逐海觉得有冷汗自额上滑下,正犹豫着要不要抬手擦一擦,就听到门外响起了卫风的声音:“公子,秦先生到了。”

逐海如得了赦令一般,连忙快步走到门口,抬手打开门扇,对着门外的二人长长的嘘了口气。

卫风被他这表搞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想要迈步进屋,却被逐海死死的拦着。

逐海挡着面前的卫风,笑望着落后一步的秦媛,说道:“先生快些进去吧,主子已经等候您多时了,我和卫风先去为你们泡茶。”

秦媛含笑点头称谢,上前两步,越过了二人,进了书房。

逐海见她进了屋,立刻拉着卫风退了出来,并将门扇关好,这才又喘出一口气,低声说道:“咱们先候着吧。”

卫风虽然不太明白他这行为的意思,却也没有反驳,转在门的另一侧站了。

秦媛进了书房,便见到卫雍端坐在太师椅上,眉头微蹙,正紧紧的盯着她。秦媛心中一紧,这一终是会来。她叹了口气,想着这十几来,她躲在院子里,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到什么更好的借口,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她想给骆知行传信,又怕那鸟儿引了楼外盯梢的人的注意,反而让自己更加的说不清,这才叫了康镇去骆大哥的糖铺子里通个信儿,想要先糊弄过去,再想对策。可是当她走进这间书房,看到卫雍那防备的眼神,秦媛的心一下就痛了起来,若是就此瞒下去,自己以后还能面对他么?

思及此,她缓缓走上前,也不行礼,只环视了书房一圈,才低声问道:“不知将军找属下来,是有何事?”

卫雍自秦媛一进来便紧紧的盯着她,看着她脸上每一个表变化。卫雍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眼前这个少女一再的留心,或许自己应该从见到她的那一天起,便就将她赶离了军营,自己或许就不会有这许多的烦恼了。

他静静的看着秦媛,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道:“先生没有什么想要与我说的么?”

“将军想知道些什么呢?”秦媛随意的走到一侧圈椅旁坐下,语气略有些慵懒,态度也说不上恭敬。

可是这个神态却让卫雍心中一震,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向前倾,双手紧紧的握着那太师椅的扶手,眼神犀利,面色铁青,声音里却带着点颤抖:“你到底是谁?”

秦媛看着卫雍此时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抽痛起来。他们二人自幼青梅竹马的相伴长大,彼此之间的谊自不必多说,可是如今,自己成了这副样子,他可会信?

卫雍见她垂目沉思,并不答话,便忽的站起,大步走到秦媛面前,双手撑着圈椅,将秦媛整个圈在了自己面前这方寸之间。他bi)视着面前的少女,声音颤抖的更加厉害:“说,你到底是谁?”

秦媛缓缓的抬起头来,望向面前的男人,眼神复杂。良久,她才低低的叹了一声:“止戈,你何苦如此bi)我。”

第一百零一章 柔情

卫雍听她这一声柔柔的止戈,心中大震。他不松开了手,愣愣的后退了两步,但只是一瞬,他又猛的向前,再次bi)近秦媛,声音里的颤抖再也掩饰不住:“你这话,是何意?”

人总是会这样,离着真相越近,就越是胆怯着不敢向前。卫雍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胆怯过,他心中转过千万种想法,却独独不敢想那一种。

秦媛看着面前的人,缓缓的抬起手来,手指轻抚上男子的面颊,声音也带了些哽咽:“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若我说我是苏瑾,你可会信我?”

终于听到了这句话,卫雍却怔愣在原地。他缓缓的松了手,向后退了两步,眼神开始变得冷厉,声音里也带着寒意:“秦先生此话何意?”

秦媛对他如此反应没有任何的意外,若不是她亲经历,她又怎会相信世间竟真有借尸还魂这等荒唐事。

话虽是如此,可是望着面前的人那眼神中戒备更甚的模样,秦媛觉得自己还是难过的。

她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她一直将世瞒着止戈,又何尝不是担心这种况的发生?她曾是骄傲的将门嫡女,一朝跌落云端,即使将自己伪装的再过强悍,内心却仍是有小小的自卑。这自卑藏在她的骄傲后面,直到此刻,才淋漓尽致的展现了出来。

她苦笑一声,缓缓将手放于膝上,脊背直的端坐在圈椅之中,这才开口说道:“属下的话已说完,信不信全在将军。”她说着垂了眼眸,待眼中那些微的湿意褪尽,这才抬起头来,直视着对面的人,一字一句的说道:“若是将军仍信不过属下,觉得属下所来别有居心,那将军尽可将属下赶出府去,属下绝无二话。”

卫雍仍旧没有说话,还是那样直直的盯着面前的女子。

子诚不止一次的对他说过,这女子行止之间与瑾儿颇为相似。他原先并不觉得,如今想来,却觉得确实如此。

瑾儿在他面前一向是俏可人,全然信赖的。她在自己面前唯一一次礼数周全,便是半年以前的那次府中相见。

那时的她半垂着眼眸,笔直端正的坐在圈椅之中,语气疏离客气。如今想来,面前此人,竟是与那时的瑾儿如出一辙!

卫雍呼吸一滞,他细细回想着与这女子每一次的相处,细细想着子诚对于这个女子的各种特别。他有些懊恼的皱了皱眉,破绽其实一直都有,只是这事太过匪夷所思,他竟是丝毫没有察觉。

卫雍压下心中的悸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平稳:“你,可有何证明?”他说着,不自觉的上前两步,再次bi)近了少女。

那少女望着他的眼神清澈如水,她听到卫雍如此问,却是微微扬了嘴角,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来:“属下无任何证明。”她说着伸手推开卫雍,站起来,“若是没有其他事,属下便告退了。”

秦媛用力推开前的人,想要扭头离开。她觉得难堪,觉得自己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停留下去,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

卫雍见她神色冰冷,眼神中不见任何意,终是慌了手脚。

他一把拽住秦媛的手臂,略有些磕巴的说道:“你怎的脾气还是这般大,我总要问个清楚明白才好。”

秦媛听了他这讨好的语气,一时间委屈涌上心头,泪水竟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脸颊。

卫雍看她流泪,更是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笨手笨脚的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轻轻的擦拭着少女脸上的泪珠。

秦媛看到那帕子,边角处歪歪扭扭的绣着一丛绿竹,不由得破涕为笑,横了卫雍一眼,嗔道:“你怎么还留着这个,难看死了,我不是给你补了其他的生辰礼么,快将它丢掉,丑死人了。”

卫雍听她如此说,心中那仅存的一点点疑虑也消了个干净。他笑着又将那帕子塞进怀里,一把将面前的人拥住,长叹一声道:“我原本是打算听你的,将这帕子藏起来,可是,一想到这是你第一次做女红,便忍不住带在了上。”

秦媛被他拥着,脸有些发,她推了推前的人,低声说道:“你放开我。”

“不放,再也不放了。”卫雍说着,手臂环得更紧了些,“你又回来了,真好。”

秦媛的脸更红了,她推了卫雍两下没有推动,也就随他去了。

二人就这么站了许久,直到秦媛嘟囔着说腿麻了,卫雍才恋恋不舍的将她放开。

秦媛再次在圈椅中坐下,卫雍拉一把圈椅,紧挨着她坐下,这才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的变成了这副样子?”

秦媛略向后挪了挪,这才回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隐隐记得似是见到你骑马而来,心中一定,便倒了下去,再次醒来,我便已经是秦媛了。”

卫雍点了点头,略带些责备的说道:“那你怎的不从一开始就告诉我,我若是知道,定不会让你受这许多苦。”

秦媛闻言白了他一眼,冷声哼道:“方才我倒是说了,你可信了?”

卫雍顿觉有些尴尬,嘿嘿笑了两声,猛的又想起一事,脸顿时黑成了锅底:“你还想去那燕王府为妾!”

秦媛听他提起此事,也是凤目圆瞪,满是怒火道:“你还有脸提起此事,若不是你想出这等昏招,我能愿意入那王府?”

卫雍看到她这活力十足的样子,那点点的愧疚也被心中的满足盖了过去。他抬手轻抚着少女的发丝,叹道:“有生之年,还能与你如此说话,实是我三生有幸。”

秦媛也有些感慨,她也没想过,自己成为了秦媛,还能与止戈如此放肆的说话。可是却还未等她说什么,就听对面的男人略有些不悦的声音响起:“若不是我发现你上那种奇异的香味,让你没了其他的说辞,你是不是仍旧不打算将此事告知与我?”

秦媛一噎,有些心虚的转开眼睛。她的确是如此打算的,她甚至没有想过在与止戈有什么以后。她如今的份低微,不过一介布衣平民,又哪有资格成为国公府的媳妇。

卫雍见她如此模样,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伸手拉了秦媛的手,轻轻握了握,柔声说道:“我明便禀了父亲母亲,娶你入府。”

第一百零二章 心仪

秦媛一惊,忙伸手捂了他的嘴,低声说道:“你疯了,你什么份,我现在什么份,胡闹什么。”

卫雍抬手拉下她那略带薄茧的手,眼神柔和,声音却是坚定不容拒绝:“这些你都不用管,一切有我在。”

秦媛闻言虽然有些感动,却仍旧冷了脸色:“卫止戈,你是觉得我只能躲在你后,只能做你后宅中的贤妻良母么?”

卫雍听她语气冰冷,神色也带着十分的不悦,忙讨好的笑道:“我怎会这么想,我只是想要名正言顺的将你留在我边,我想要好好的照顾你。”

秦媛水一般的眸子直视着卫雍,良久才叹了口气,说道:“你觉得,若是晋王察觉到我尚且活着,会怎样?”

卫雍神色一冷:“你放心,有我在,他永远不能对你怎样。”

秦媛见他仍旧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只能缓缓将手抽了出来,正色道:“止戈,我知你是一心想要护我,助我。但是此事终究是我苏家之事,我不希望因着我而连累整个定国公府。而且,”她声音一顿,更加的铿锵有力,“我苏瑾从不是那等肯屈居后宅的女子,更何况在如此形势之下,我又怎能安心躲在你后,安享太平子?”

卫雍望着眼前的少女,她容貌较以前已是大不相同,曾经的苏瑾玲珑小,容貌惊人,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可是眼前的少女,眉眼英气十足,量颇高,更像是尚未张开的少年一般。

也许正是因为容貌的变化,少女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更为的坚定,更加让人折服,也更让他倾心。

他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理了理秦媛的鬓发,声音低沉的说道:“你不在这段时间,午夜梦回之时,我常常会想,若是重回那一,我会不会拦着你,不让你出京。”他眼眸如水一般,静静的注视着秦媛,“每次梦醒,我总是会想,若是我拦了你,你或许会继续留在我边,可是,你会埋怨我一辈子。”

“我不知道哪个于我而言更为痛苦,可是我却知道,若是留了你,你会痛苦一生,内疚一生。与其如此,我倒不如放手让你做你想要做的事,如此一来,至少你是无憾的。”卫雍说着,声音微微的哽咽,他紧紧握着秦媛的手指,“如今,我终于有机会问一问你。瑾儿,当我不曾拦你,眼睁睁的看你命丧敌手,你,可曾怨恨于我?”

秦媛听出了他这句话后的怯懦,她抽出自己的手,双手捧住面前男人的脸,声音柔软:“我怎会怨恨你,若是当你拦了我,我才要埋怨你。”她唇角微扬,“你我相识多年,我什么子你能不知,当我北上辽东,又岂是你能够拦得住的?”

卫雍这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再次伸手将面前的人揽到了怀里,感慨道:“如今你又回到我边了,上天待我甚厚。”

二人又窃窃的说了好一会子私话,待到秦媛离开的时候,天色都有些晚了。

秦媛缓步向着自己那偏僻的小院行去,卫雍站在书房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良久,想起她一再叮嘱自己莫要露了什么行迹,终是叹了口气,回了书房。

门外的逐海与卫风傻傻的守了一下午,见秦媛出来后,自家主子望夫石一般的傻傻矗立着,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又纷纷低下头,姑且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吧。

卫雍进了书房,想了一会儿,扬声将逐海与卫风二人唤了进来。

二人低着头进了书房,就听到自家主子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悦:“卫风,撤了望月楼里的人手,派几个府里的护卫过去好好守卫着。再多派些机灵点的丫头过去伺候,上次那个丁香太过胆小,她怕是不会喜欢这样的丫头,调出望月楼吧。”

卫风与逐海听的瞠目结舌,这小秦到底与主子都说了些什么,竟是让主子态度整个转了个弯,莫不是,主子

二人再次悄悄的对视了一眼,都将那个荒谬的想法咽了回去。不会的,主子对苏家小姐的心思谁人不知,又怎会如此轻易就别恋她人了。

卫雍显然是没有发现下面这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自己坐在上位絮絮叨叨了许久,却总是觉得还有不妥的地方,他叹了口气,忍不住低声喃喃:“果然还是把她娶回来才最放心。”

这么一句话,自是没有逃过下面听吩咐的二人的耳朵,二人立刻震惊的抬头,却见自家公子眼神柔似水,一向冷硬的面容此刻也柔软了下来。

这小秦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一向冷静的主子变成如此模样?!

卫风偷偷捅了逐海两下,对着他挤了挤眼,示意他问两句。逐海一脸苦笑,暗自想了一会儿,这才大着胆子低声问道:“主子,您这,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卫雍听到他的话,笑容更盛,这一笑竟是让下面的两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主子,莫不是认真的吧。

卫雍的话立刻就证实了他二人的猜测,他笑着想了一会,这才低声说道:“你二人自幼便跟着我,我的事再没人比你们更清楚的了,”他顿了一顿,似是在压抑心中的激动,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方才秦先生与我已经说的十分清楚了,我不再疑心于她,你们也不要为难于她,多照顾她一些。她虽然事事好强,可毕竟还是一介女子,我须得多护着她才行。”

逐海听了他的话,心中忍不住腹诽,您这何止是不再疑心,简直就是把您心仪于她写在脸上了。

主子能够再次喜欢上什么人,他与卫风是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只是,那小秦的份着实是难以与主子匹配的。

他想到这里,终是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主子,若您真是为了护着小秦,还是不要轻易变了望月楼的规矩。”他斟酌了一番,这才低声的说道:“小秦不过是辽东一介贫困的军户女,能够走到今已经被人称是有了大造化,若是您再对她多加关注,怕是就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逐海的声音很低,“您还是莫要失了分寸才是。”

第一百零三章 矛盾

逐海的话如当头一棒,瞬间敲醒了还沉浸在与瑾儿重逢的喜悦中的卫雍。他皱了皱眉,心中想到,逐海虽然不知事真相,可是他的话却句句不错。

瑾儿如今的份大不如前,若是自己对她太过在意,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到时候,反而会给瑾儿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想必瑾儿一直叮嘱自己莫要露出什么破绽,也是如此考虑的罢。

自己是欢喜过了头,才将刚刚瑾儿说过的话都忘在了脑后,若不是有逐海提醒,自己怕是就已经又不知做了多少傻事了。

他缓缓点了点头,这才说道:“你说的对,如今形势紧张,我不能因着自己的任就给她惹来麻烦。”他顿了顿,这才挥手说道:“那望月楼的一切还是照旧吧,不过叫那些人不必再注意她的行踪了,好好护着便是了。”

逐海这才舒出一口气,应诺与卫风一同退了下去。

二人出了屋,待走得远了,卫风才一把拽住逐海,低声问道:“你说主子是不是被小秦灌了什么**汤了,怎的短短一个下午,态度就彻底转了弯,看主子那模样,就好像,就好像”

逐海白了卫风一眼,这个武夫,如此明显的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左右望了两眼,见四下无人,这才拉了卫风,低声说道:“这话你跟我说就是了,可千万莫要再与旁人提起。小秦虽然份低,可也是跟咱们一起上过战场的,主子若是能得偿所愿,我倒是乐见其成,就怕国公爷与夫人会觉得不妥。此事,我们还是莫要声张的好。”

卫风见他这神神秘秘的模样,也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说道:“这点事我还是晓得的,我自是不会到处声张此事,你且放心好了。”

逐海这才松开他,低低的叹了一声:“唉,主子再能动心总是好的,只是,这路毕竟难走,咱们也只能多帮衬些了。”

这边秦媛回了望月楼,康镇已经在院子里等着她了。见她回来,忙几步迎上来,行了一礼,说道:“先生,您交代给小的事,小的已经办妥了。”说着他从一旁的石桌上拿起那纸包包裹的糖果,递给秦媛,“铺子里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伙计,他听了小人的话,告诉小人,响糖太过甜腻,怕是先生会不喜欢,就换了粽子糖。”

秦媛接过纸包,随手捏了捏,粽子糖,的确是自己最吃的糖果。她打开纸包,只见到晶莹的糖果下,压着一张小小的纸,纸上似是写了什么,一时看不清。她合了纸包,对着康镇道谢:“今辛苦你了。”

康镇咧开嘴憨憨一笑,说道:“能给您帮忙是小人的荣幸,又怎会辛苦,先生太过言重了。”

秦媛只缓缓的点了点头,便转上了楼。海棠见她回来,几步跟了上来,端上一杯茶,略有些担忧的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媛有些疲惫的摇了摇头,她虽是与止戈相认,可是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甚至更多的则是担忧。

止戈的子她再了解不过,他虽然答应自己不轻举妄动,可是他如今知晓了自己的份,又怎么可能忍住不动,怕是这望月楼中的人,很快都会有变动了。

秦媛沉沉的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只是如今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她低低笑了笑,对着面前的海棠说道:“没什么事,不过是些金部的事,公子的怒火并不是对我,你不必忧心。”她看了面前的纸包一眼,又继续笑道:“劳你担心了,你先下去吧,我想要看会书。”

海棠见她面色虽然有些苍白,精神却还是不错,便也就信了她的话,微微福了一礼,退了出去。

秦媛这才慢慢的再次将那纸包打开,把那小纸条抽了出来,缓缓展开。只见上面两行小字龙飞凤舞“何事‘响’我,‘粽’有我在”。

骆大哥果然还是这等不羁,她自柜中隔层里拿出那一小瓶冷香,倒了一些,找了烛台燃了。水一般的奇异幽香缓缓的散发了出来,不多时便充满了整个房间。

秦媛站起来,将窗扇打开一些,让那香味能够散开。她心中想着,但愿那只小翠鸟就在附近嬉戏,能够尽快闻到这香味。

果然,不多时,便有低低的鸟鸣声响起,由远及近。很快,便有一只小小的脑袋从那窗扇的缝隙中探了进来。

秦媛站起来,走到窗扇边上。她略一抬手,那小鸟便跳上来她的指尖,歪着头看着她啾啾的鸣叫着。

秦媛拿起先前写好的字条,绑到了小鸟儿的左腿上,低声说道:“你可千万莫要被外面的人发现了。”

那鸟儿似是听懂了她的话,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啾啾的又叫了两声,这才扑腾了两下翅膀,飞了出去。

秦媛看着远去的鸟儿,想着自己那短短的一句话,心中颇为复杂。

她只说了一句,“止戈知我意”。

出乎秦媛的意料,一连几,止戈竟是丝毫没有动作,仿若那二人相认只是一场梦境一般,竟叫秦媛觉得自己是不是依旧被他怀疑着。

秦媛觉得自己有些烦躁,她如往一般躺在玉兰树下小憩,闭了眼,却丝毫没有睡意。

院子里十分的安静,海棠与丁香就坐在她侧做着女红,康镇则是搬了把杌子,坐在廊庑下读书。有婆子在院子里洒水,丝丝凉意伴着风吹来,却丝毫不能平复秦媛心中那点子燥意。

她翻了几个,听到海棠柔声问道:“先生可是觉得燥?若是觉得这外面不舒服,那就回内室去歇着,奴婢派人领了冰回来,放了冰,室内会凉快一些。”

秦媛略略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无妨,不过是心中有些事想不明白,就在此处有你们伴着,我还觉得好一些。”

海棠听她如此说,抿嘴笑了笑便不再多说什么。

院门忽然被人拍响,洒水的婆子忙放下了木桶,口中应着来了,快步走上前去。

门扇打开,婆子见了来人,忙行礼道:“老奴见过二公子。”

一众仆婢皆站起来对着卫雍行礼,秦媛却是躺在竹椅上动也未动。

海棠有些奇怪,先生刚还与她说话,这会儿怎的倒没动静了。她怕卫雍怪罪,连忙说道:“先生昨夜看书看的颇晚,这会子刚歇下,二公子不要怪罪。”

第一百零四章 媛儿

卫雍听了海棠的话,调转过头,便看到少女安静的躺在竹椅之上。她皮肤白皙,阳光透过树荫漏下些许斑驳的光点,俏皮的落在那安静的睡颜上。她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竹青色直裰,长发也只是随意的挽了个道髻,卫雍忍不住轻笑起来,缓步走到少女的侧。

秦媛自是感觉到了他的靠近,她微微皱了皱眉,却并不打算睁开眼睛。

卫雍看到她这个小动作,自然是知道了秦媛此刻是在装睡。他不动声色的抬了抬手,示意院子里的仆婢全都退下去。海棠言又止的站在秦媛侧,不愿离开,卫雍却抬起头来,望着海棠,好一会儿才问道:“我记得,你原是母亲院子里的丫头。”

海棠心中一惊,立刻福了一礼,恭敬的回道:“奴婢原是国公夫人院里的二等丫头,因着先生份特殊,府中没有合适的丫头了,夫人便将奴婢拨了过来。”

卫雍淡淡的嗯了一声,静静的盯着海棠。

海棠觉得自己上冷汗直流,却也一动不敢动。良久,才听到卫雍冷冷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以前你在这望月楼中做了什么,听谁的使唤,我不再过问。但是今过后,你须得一心一意的伺候先生,若是被我知道你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休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海棠听了这话更是战战兢兢,她头也不敢抬,又屈福了一礼,低声回道:“奴婢知晓,谨遵二公子吩咐。”

卫雍这才又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你且带着众人退下去吧,我有事要与你家先生说。”

海棠那里还敢耽搁,忙应诺,拉着还愣在一旁的丁香,匆匆避进了楼里。

站在廊庑下的康镇,手中还握着书册,见卫雍看了过来,便大步走了过来。

卫雍记得这个少年,似乎颇得秦媛看重,他略略皱了皱眉,便见到这个量还不到他肩膀的少年站在了他面前,拱手对他行了一礼说道:“二公子若是有要事与我家先生说,最好还是请移步楼上。这庭院之中,毕竟人多眼杂,怕是会传出什么对先生不利流言来。”

卫雍眯着眼睛望着面前的少年,还未等他说话,便听见一边躺着的人开口道:“康镇说的有理,将军有事还是请随我到书房里来说吧。”

卫雍循声望去,却见方才还慵懒的躺在竹椅上的人,此时却已经坐了起来。她缓缓站起来,整了整上的衣衫,对着康镇说道:“你且叫海棠泡茶来。”这才转向一旁的卫雍,面色平静道:“将军请随我来。”

卫雍见她面色冰冷,似是不太高兴,有些疑惑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生我的气了?”

秦媛听了他这话,心中怒火更盛,她转过狠狠的瞪了卫雍一眼,嘴里却不得不说着:“属下无事,还请将军移步楼上。”

卫雍被她这一眼瞪的心中一软,忙笑着应道:“好。”

秦媛也不再多说,扭了头便向楼中走去,卫雍招呼了院门外候着的卫风与逐海,也加紧脚步跟了上去。

二人上了楼,进了书房,跟在后面的卫风与逐海便转候在了书房门外。

秦媛缓步到圈椅中坐下,卫雍也忙跟了过去,笑着坐到她的侧,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面前的秦媛一番,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指,笑着问道:“这几我听了你的话,不敢来看你,你过得可还好?”

秦媛心中本还有气,见他这一副求夸奖的讨好模样,哪里还气的起来,一时忍不住,噗嗤轻笑出了声。

卫雍见她笑了,心中一松,脸上的笑意也更盛,他还待说些什么,就听到门外传来海棠低低的声音:“先生,茶好了。”

秦媛正想应声,就听一旁的卫雍扬声回道:“逐海,你将茶端进来罢。”

逐海在门外应了一声,与海棠低低的说了什么,便听到海棠应了声便下了楼。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秦媛忙想将手抽出来,卫雍却紧握着不松。端茶进来的逐海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头也没有抬,将茶盏放在两人侧的案几上,便躬退了出去。

待那门扇再次合上,秦媛这才用力将手抽了出来,嗔道:“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不叫你如此放肆的么。”

卫雍也不恼,再次擒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低声叹道:“逐海与卫风跟了我这许多年,又不是外人,你怕他们作甚。”他说着,似又想起什么,正色道:“我刚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吧。那海棠原是母亲边的人,若是叫她看出了你我之间的事,我怕母亲会为难你,你后还是要多防备她一些。”

秦媛听了缓缓点了点头,叹了一声,说道:“伯母也是一片苦心,若是我家大哥从外面领了那么一个女人回来,我怕是也要仔细注意一番的,你切莫要因此与伯母生了嫌隙。”

“你且放心,我都晓得。”卫雍声音柔和,细细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少女模样本与原来的瑾儿没有一丝的相似之处,如今看来,却又觉得处处相似,叫他如何看都觉得不够。

秦媛被他看的有些赧然,有些不自然的偏过头。卫雍却是玩心大起,凑得更近了些,低声说道:“如今你换了份,除了子诚,可还有其他人知晓?”重要的是那沈思之是不是也已经知晓了。

秦媛略想了想,太公与苏家的关系向来不对外提起,是以她仍旧瞒下了骆知行的事,略摇了摇头,说道:“并没有其他人了。”

卫雍听了,心大好,低低笑了两声,说道:“如今你已经改名换姓,我若是再称你瑾儿也不太好,不若我往后称你媛儿可好?”

秦媛被他这一声温柔的媛儿叫的脸颊一,更是将脸扭到了另一边。她自份被人知晓以后,不管是长兄苏信,还是骆大哥,都还是如从前一般的称呼她,却从没有正视她如今的份。

这一声媛儿,让秦媛觉得自己如今的份也算是得了人的认可,而这个人,是止戈。

思及此,她面色更是鲜红滴,却听卫雍在另一侧略带着些调笑的一声声的唤着:“媛儿,媛儿。媛儿觉得这样可好?媛儿可愿与在下共渡往后余生?”

可愿,余生?

愿。

第一百零五章 水患

秦媛脸鲜红如血色,扭过头去伸手轻拍侧之人,口中嗔道:“你不要信口胡说,快说,你今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卫雍顺势抓了她的手,这才敛了刚才那玩闹的神色,低声说道:“怎会是胡说,在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他轻轻摩挲着秦媛指尖那层薄茧,看到秦媛羞恼的作势要起,这才继续说道:“我今来的确是有事要说。”

他稍稍向后靠了靠,却没有松手,依旧拉着秦媛的手说道:“入夏以来,中原地区连暴雨,黄河水位暴涨。如今,处在黄河中游的怀庆府,开封府城外的沿河堤坝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今早朝,圣上特命了工部左侍郎闾丘大人为河道总督,升了我为虎贲卫指挥同知。半月后,我便要率五百兵卫,护送闾丘大人以及两百武功卫的工匠,前往河南道修缮河堤抗洪。”

秦媛听了心下疑惑,问道:“往年修缮河堤,不过是委派一介总督便是了,今年怎的还要派了武功卫的匠人一同随行?”

卫雍闻言缓缓摇了摇头:“今这任命是直接从内阁递出来的,说是圣上与诸位阁老商议的结果,其他的,我便不知了。”

秦媛听了缓缓点头,如今圣上年纪愈发大了,朝堂上的事更多的是由阁臣商议决定的。首辅严又庭在朝堂之中虽然称不上是一手遮天,但也把握着朝中众多事务。

不可避免的,她想起了沈慎,不由喃喃道:“兄长或许知道些什么,不若你亲自上门拜访他一趟,他必然不会太过为难你的。”

卫雍听她提起沈慎,面色一沉,声音也低了下来:“沈阁老贵人事多,我怎么敢上门打扰。”

秦媛闻言一愣,想起了兄长迎娶牌位的事,便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卫雍见秦媛不再说话,以为是自己的语气生硬,惹了她不高兴,可是自己听她如此亲的提起沈思之,心中也是十分不痛快。他枯坐了一会儿,仍旧不见秦媛有所反应,这才端起边的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有些不自然的说道:“我若是离京,必然是要带上你的,只怕这一路周车劳动,辛苦到你。”

秦媛并未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听他如此说,略沉思了一会儿才淡了点头,应道:“我也必会随你去的,如今京城形式不十分明朗,倒不如做些实事。”

卫雍见她语气神态自然,不似作伪,心中又小小的郁闷了起来,自己这干醋吃的如此明显,她竟是半点安慰都没有。

思及此,他将手中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上,又不再说话了。

秦媛仍旧没有注意他的反应,而是继续沉思着。正如刚才她自己所说,往年黄河水患,朝廷不过是拨了救济款项到地方,再严重些,也有委派过河道总督的先例。只是今年竟然要专职守护京城的金吾卫外派护卫总督与工匠去往地方,这是从未有过的。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原因?

卫雍左等右等却等不到秦媛主动与他说话,偷偷侧过脸去,却见面前的少女却是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只是垂目思索着些什么,眉头微蹙,显然是遇到了什么想不通的难题。

他将心中那点小小的不悦压了下去,倾凑过去,低声问道:“媛儿在想什么?”

秦媛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低声回道:“我在想,今年这豫州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会如此的劳师动众。”她猛的抬起头,盯着卫雍说道:“止戈,你这几可还需要巡城?”

卫雍不明所以,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有些不解的问道:“这倒是不用了,圣上特命我这几将手中的事务交接清楚后,便安心准备出京之事,无需再担心其他事了。”

秦媛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今时辰略有些晚了,你明带我去拜访燕王下,或许燕王会知道些什么也未可知。”

卫雍听了微微皱了眉:“燕王爷?他能知道什么。”他还要说些什么,却见秦媛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这才应声说道:“好,明我们巳时出府。”

秦媛这才叹道:“我虽与燕王爷接触不多,但这几次,足以见得这燕王并不似他表现出的一般纨绔,你莫要小看了他。”

卫雍听了秦媛的话,想起怀衍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心中虽还是有些怀疑,却也没再反对些什么,只是温声回道:“好。”

卫雍顿了一会儿,复又说道:“你随我出京这事,可要知会秦家人一声?子诚那边也要说一声的吧。”

秦媛点了点头,叹道:“我现在实在不敢回苏家,你替我走一趟,让大哥找时间来一趟国公府,我有事要交待给他。”她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秦家那边,我还是亲自回去一趟的好。这一去,还不知道十月能不能回来,秦家兄长十月亲迎,我怕是要缺席了。”

她想了一下,猛的站起,说道:“我看我还是今就回去一趟好了,后若是还有其他安排,怕是会耽误了。”

卫雍见她站起作势要走,一把拉住她,说道:“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三刻的,你方才也说了,几时辰已晚了。你若是这个时间出了内城,怕是就无法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来了。”

秦媛被他一拉,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歉然的笑笑:“我总觉得自己占了他们家女孩的体,心中总有愧疚,所以,对于秦家我总想着”

“我明白。”卫雍也缓缓站起来,说道:“明从王府回来,我亲自送你去秦家。你不必着急,世间虽然紧迫,也足够我们做好全部准备了。”

秦媛缓缓点了点头,望着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轻轻推了推卫雍,说道:“快要到晚膳的时辰了,你快些回去罢。”

卫雍随着她的话,也望向窗外,的确是头西沉了。每次与媛儿相处,总是觉不出时间的流逝,他叹了一声,说道:“那好,那我今先回去了,你不要多想,事也许本没有你想的那般复杂。”说着,他恋恋不舍的握着秦媛的手,好一会儿才松了手,转过开了门。

第一百零六章 真心

等在门外的逐海与卫风二人正暗暗着急,眼见得就要到晚膳的时候了,主子还留在书房内。他们二人也不敢多加催促,怕惹了主子不高兴,就只能站在门外干瞪眼。

听见卫雍开门,他二人皆是松了口气,转迎上,就听卫雍低声的吩咐道:“走罢。”

二人应是,纷纷回首对着站在室内的秦媛拱一拱手,这才快步跟着卫雍离开了。

秦媛没有下楼,而是缓步踱到窗边,看到卫雍正站在院子中央,回首向这里望来。看到她,卫雍微微扬了唇角,这才转大步离开了。

秦媛没有动,却听到门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然后是收拾茶盏的声音,秦媛低低的叹了口气,说道:“海棠,我如此作为可是叫你为难了?”

那收拾茶盏的动作一顿,秦媛这才回过来,望着面前俏生生的丫头。

海棠眼圈通红,见秦媛转过头来,泪水更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了出来,声音也带着哽咽道:“先生,奴婢,奴婢”

“我明白。”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说下去,“我并不怪你,你本就是国公府的家奴,仰人鼻息过活,又哪里能有自己的主意。今二公子的话,你听过就罢,不必太放在心上,他一个男子又哪里能懂得后宅的这些事。”

海棠闻言哭得更凶了,她哽咽着,结结巴巴的说道:“奴婢已经好几没有去国公夫人那边回过话了,奴婢觉得先生是个难得的好女子,奴婢绝没有说过任何对先生不利的话。”她顿了顿,发誓一般的说道:“今之事,我也不会说出去。”

秦媛点点头,声音柔和:“难为你了。”

海棠望着面前的女子,心中有些不忍,她擦了擦泪水,下定决心般的说道:“先生,奴婢有话说。”

秦媛本已经坐在了太师椅上准备看书了,听她如此说话,有些惊讶的抬起了头。却看到面前的这个丫头眼中犹带着水气,表却十分的果决。她点了点头,示意海棠坐下说话。

海棠犹豫了下,还是侧着子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了下来,看着秦媛笑容温和的望着自己,这才开口说道:“先生,奴婢要说的这些话,可能有些逾矩了,但是,”她抬头迎视着对面的少女,眼神真挚,“奴婢是真心觉得您能走到现在不容易,奴婢是真心的希望先生能够一切安好。”

秦媛心中一动,她大概想到了海棠要说些什么了,但是她却没有任何想要打断对方的打算,她只是浅浅的点了点头,说道:“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就是,我知道你的意思。”

海棠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先生,您想必也是知晓那苏家大小姐的罢。”

果然,秦媛心中了然,却仍旧只是点了点头,笑望着对面的丫头。

“二公子与苏家大小姐也算是青梅竹马,二公子对大小姐的感自不必说,就是我们这些府中的下人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们都以为,苏家大小姐没了,二公子是要消沉一段时的,就连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都歇了叫二公子早些成亲的念想了。”

“如今先生入了府,奴婢觉得先生确实是有本事的,也是真心的钦佩先生。”她顿了顿,略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奴婢知晓,先生一开始,躲在这院子里,又何尝不是为了避嫌。只是如今先生似还是入了二公子的眼,奴婢不敢妄论二公子对先生是否真心。只是再真心,以先生的份,也是不可能明媒正娶的嫁入国公府的。”

“先生难道要屈居妾室?将来主母入了府,若是个手段强硬的,先生这一生,岂不是就埋葬在了这国公府里?”海棠说着,又有泪水涌了出来,“奴婢替先生不值,二公子是高门贵公子,没什么可怕的,先生却不相同啊。”

秦媛见面前的丫头说得声泪俱下,心中也是有所触动的。若说她只是秦媛,那么海棠这番话说得却是十分有道理的,她一个落破的军户女,怕是做国公府的妾,都会被人赞一句有福气的罢。

她缓缓站起来,走到海棠侧。海棠见她走过来,也连忙站起来,微微躬后退了两步。

秦媛伸手,拉住海棠的手,低低说道:“多谢你,能跟我说这些。”

海棠忍住泪水,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奴婢只是觉得先生走到今实在不容易,万不要因为一时的意乱迷而误了终。”

“是,所以要多谢你。”秦媛轻拍了拍海棠的手,叹了口气,说道:“有些事我不便与你多说,但是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了,你放心好了。我半月后要与二公子南下中原,修葺河道,怕是许久不能回来,你可要帮我照看好这望月楼。”

海棠听了,鼻子一酸,眼泪又要掉下来。她忙垂了眼眸,遮住眼中的泪光,低低的应了声是,返退了出去。

秦媛再次回到书案后,她半合着眼眸,心中想着,此次南下怕是不会简单,若是能带一些信得过的人就再好不过了。

她在心中盘算着,还未等想出什么头绪,就听到康镇自书房外低声的唤了句:“先生可在?”

秦媛直起,揉了揉眉心,这才应道:“进来吧。”

康镇推门而入,见她面色有些不好,忙走近两步,低声询问道:“二公子可是有为难先生?”

秦媛有些好笑的望着面前的少年,心中却是想着,止戈在这些下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凶神恶煞,一个两个的竟是都担心她吃了亏。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声笑道:“无妨,不过是二公子提起一些朝堂之事,我觉得有些心烦而已。”

康镇略点了点头,这才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书案之上,说道:“此书小人已经看完了,还请先生赐书。”

秦媛望了眼书案上的书,又笑着看了眼面前的少年,这少年确实是个聪慧过人的,不过短短几,便将整本《大陈地域志》看完了。她心中一动,说道:“半月后,我要随二公子一同南下去往豫州。豫州此次水患颇为严重,此行颇为凶险,你可愿与我同行?”

第一百零七章 相邀

康镇闻言,双眼一亮,立刻说道:“小人自是万分愿意的。”

秦媛点了点头,对他说道:“你且下去准备准备吧,我明要随二公子出府一趟,待我回来在与你细说。”

康镇应诺退了出去。

翌一早,逐海便遵了卫雍的吩咐往望月楼来了。

海棠备了件简单的竹青色杭稠直裰,为秦媛梳了道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先生还是这个样子最为好看。”

秦媛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不得不说,秦媛的样貌英气十足,做男儿打扮的确是十分俊秀好看。她随手拿了桌边的折扇,刷啦一下打开,笑道:“这样是不是更加好看了。”

海棠看她如此玩闹,确实是没将昨之事放在心上,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先生风流倜傥,堪比那旧时的潘安卫了。”

秦媛哈哈笑了两声,将那扇子扔到一边,摆了摆手,说道:“莫要拿你家先生打趣,你且好生在看家,我走了。”

海棠将秦媛送到院门,看她走的远了,才叹了口气,转回了小楼。

卫雍已经在大门外的马车上坐定了,听到卫风轻声说道先生来了,立刻掀了车帘探出头来。

见到少女仍旧一简单的男儿装扮,卫雍说不清自己此时是个什么绪。他对着秦媛缓缓点了点头,伸出手来,作势要拉她上车。秦媛却是抬手向他行了一礼,堪堪避过了他伸出的手,扶着车辕慢慢的上了马车。

卫雍见她无视自己,收了手坐回了马车内,待到秦媛上了车,才凑过去,低声说道:“你不必如此小心,这里又没有外人。”

秦媛略向一旁挪了挪,低声说道:“你还是注意些言行的好,若是还如此妄为,我便离了府,再也不见你了。”

卫雍知道她不过是吓唬自己,讨好的笑道:“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说罢他坐正了子,扬声对着车外的卫风与逐海吩咐道:“走罢。”

马车咕噜噜的行驶了起来,秦媛低声问道:“怎的这么早,昨不是说巳时出发的么?”

卫雍皱了皱眉,低声回道:“昨我自你那边出来,门房的人便送了燕王府的帖子过来,说是下得些好东西,要我早些过去。”他说着摇了摇头,“其他的也没有多说,怕是如你所料,此次南下,事并不简单。”

秦媛闻言也皱了眉头,好一会儿才说道:“怕是想见你的,不是燕王下,而是太子。”

卫雍也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往里,燕王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就会呼朋引伴的过府相聚,今怕也是借着这么个由头让太子出宫的罢。”

秦媛听了,忍不住冷笑道:“果然帝王家的儿郎就不曾有简单的人物,这燕王下,怕是心计能力远超你我。”

卫雍听了秦媛的话,想着往里陈怀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毕竟有些亲缘关系,忍不住维护道:“即使如此,他怕也是为了自保吧。”

“或许罢。”

马车到了燕王府,府中的仆役是早就得了吩咐的,立刻迎了上来。

卫雍迈下马车,正回扶一扶秦媛,却见她一撩袍角,便自那马车上跳了下来。

一众仆役向卫雍见礼,引着卫雍几人往里走,还未走两步,便听见一个尖细柔的嗓音传来:“奴婢见过卫二公子,我家王爷此时正在招待贵客,不方便亲自来迎您,便命小的前来迎接,还望二公子见谅。”

秦媛循声望去,见面前说话这人一藏蓝色圆领长袍,手上执着一柄拂尘,面白无须,正笑容谄媚的望着卫雍。秦媛心下了然,此人怕就是燕王的贴近侍李寿了。

卫雍含笑回道:“李公公言重了,还要劳烦公公带路了。”

李寿这才笑着回转过,伸手作请道:“二公子有请。”

这燕王府秦媛前段时间刚来过一次,所以并不十分陌生。她垂着头跟在卫雍后,一路缓缓行进,再路过那湖时,便见到荷花开了满池,微风拂过,似有点点荷香随风而来。

这一次燕王是在书房中等着卫雍,众人绕过了那湖,又行了一阵,才到了外书房门外。

李寿示意众人稍等,自己则是往前两步,扬声对着门内禀道:“王爷,卫二公子带着秦先生到了。”

不多时,书房的门便开了,燕王朗声笑着走了出来,对着卫雍笑道:“止戈你今可是来的晚了,本王可是等了你许久,快些进来。”

卫雍几人则是对着燕王一礼,这才迈步向前,进了书房。

书房中光线十分明亮,有几缕袅袅的茶香飘散开来,卫雍与秦媛一进屋便见到了端坐在太师椅中的太子,陈怀征。

二人一惊,立刻躬向太子行了大礼,随后而来的燕王立刻扶起卫雍,笑道:“怪我没有提前知会你一声,今我不单单是请了你,还请了二哥来,你可不要因此而拘束了。”

坐在上首的太子闻言也是缓缓的颔首道:“今孤不过是应三弟邀约而来,止戈可不要因为孤而拘束才好。”

卫雍忙道不敢,垂手站在一侧,秦媛也顺势起,站在了卫雍后。

太子向着一旁的燕王递了个眼神,燕王立刻回过神来,笑着说道:“止戈你且坐下说话。”

卫雍道谢,走到一侧的圈椅中,侧端坐了。秦媛则是站在了卫雍后,刚站定,却听到燕王笑着说道:“秦先生也无须客气,坐下说话吧。”

秦媛望了眼上首的太子,又看了眼前的卫雍,这才道过谢在卫雍下首的圈椅中坐了。

待众人都坐定,李寿便端了茶来,燕王笑着指着那散着幽香的茶说道:“这茶是今年新到的贡茶,二哥得了一些,赏了本王,你们尝尝味道可好。”

等到李寿退了出去,书房的门再次阖上,卫雍才放下茶盏,轻声说道:“果然好茶。”说罢,他转向燕王,笑道:“今就算下不邀我来,我也是打算上门叨扰下的。”

燕王听他如此说话,眼睛一亮,立刻笑着摆手道:“你我兄弟,说什么叨扰,你能来,本王觉得十分高兴。”他说罢,望了望坐在上首的太子,这才开口说道:“今邀你来,是二哥有事要与你商议,你若是有什么事,也尽可以直说。”

第一百零八章 践行

端坐于上首的太子听了燕王的话,也含笑望着卫雍说道:“还未向止戈恭贺高升之喜,如今你年轻有为,假以时必成一方封疆大吏。”

卫雍闻言,连忙站起拱手行礼道:“下谬赞,卫臣惶恐。”

太子朝他略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多礼,待他落座之后,方又继续说道:“孤今出宫所为何事,怕是止戈心中已有成算了。”

卫雍侧头望了眼坐在对面的燕王,见他一脸闲适的端着茶盏。燕王似是感觉到卫雍的眼神,他轻笑了一声说道:“你不必如此拘束,二哥为人最为和善,今他特地出宫寻你,也是有事想与你说,你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了。”

卫雍笑着道了句不敢,这才拱手对着上位的太子说道:“下若是有事吩咐,您直说便是,微臣必然尽力而为。”

太子见他如此小心翼翼,轻叹了一声,也不再过多纠缠此事,而是缓缓开口说道:“前父皇曾与孤说起黄河水患之事,这些年为治理水患,朝廷几次拨款疏浚河道,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收效却微乎其微。”

“前,开封府知府邹胜送了急奏入宫,说是连暴雨,黄河水位再次升高,开封府如今已是危在旦夕,请求朝廷拨了银两下去,再次疏通河道,巩固堤坝。”太子说到这里,忍不住又重重的叹了一声,“那邹胜近几年三番五次的上奏朝廷,要求拨款,百万的银两撒了下去,却是丝毫不见成效。”

“梳理河道本就不是一两的事,若是方法不对,白白耗费功夫也是常有的事。”卫雍见太子面色愁苦,出言劝道,“臣听闻此次被升为河道总督的闾丘大人是个能人,十分擅长水利之事。此次有他主导修缮河道之事,肯定会事半功倍的。”

太子赞同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确如止戈所言,这闾丘大人的确是个擅长水利的能人,此次由他出任河道总督,便是首辅严大人的举荐。”太子说起严又庭,面上终于又露出了笑意,“严大人一心为国,鞠躬尽瘁,他所举荐之人,父皇与孤自是信得过的。”

他说到此处,略顿了顿,望向卫雍,斟酌道:“此次开封之行,怕是并不好走,止戈还需一路小心才是。”

卫雍忙拱手称是,太子这才缓和了语气,继续说道:“此次疏浚河道与以往大有不同,闾丘大人亲自在武功卫中选取了二百擅长水利的工匠,说是要一同前往,委以重任。只是如此一来,人数众多,怕是要辛苦你了。”

“为圣上分忧本就是臣子的本分,下实在是言重了。”卫雍仍旧一脸正色,对着太子略一拱手,说道,“太子下忧国忧民,令微臣着实钦佩不已。如今微臣奉命出京,还要劳下惦念叮嘱,实在是令微臣心中不安。”

卫雍说完这话,站起来,对着太子深深一礼,说道:“还请下放心,微臣定当不辱圣命。”

太子见他如此说话,脸上也扬起笑意,立刻站起来扶他,口中嗔道:“孤对止戈自是再放心不过的。”

一侧的燕王见此景,也笑着应合道:“二哥能得止戈相助,如此再好不过了。”他说着,将头转向一旁一直默默不语的秦媛,笑道:“先生以为如何?”

秦媛对于燕王忽然提到自己,丝毫不感到意外,她闻言站起来,对着燕王略施一礼说道:“属下自是以将军马首是瞻。”

燕王似是对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笑着挥了挥手说道:“既如此,我们便不要再这般多礼了,二哥你也快些坐下,臣弟着人备了些酒菜,咱们与止戈痛饮一番如何?”

“如此甚妙。”太子抚掌大笑,“也算是孤兄弟二人为止戈践行,愿卿一路顺利,凯旋而归!”

自燕王府出来已过了未时,卫雍似是有了几分酒意,半靠在逐海上,含含糊糊的与太子与燕王告辞,这才踉踉跄跄的上了马车。

待到上了马车,卫雍缓缓睁开双眼,眼眸明亮,哪还有半分醉意。他微微叹了口气,转向秦媛低声说道:“此次开封之行怕是十分不简单。”

秦媛闻言也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太子下怕是得了什么消息,只是碍于份不好明说。”她望向侧的卫雍,将声音压的更低:“此次南下,我们恐怕会在不自知的况下触了某些人的利益,许会引来什么灾祸。”

卫雍望着面前的少女,见她面色沉重,正安慰几句,却听她又继续说道:“我们此行还是要多带一些心腹之人才好,只是你才调任新职,怕是手下的人都不识得几个,又哪里能有什么心腹。”

卫雍这才伸手拉过她的小手,轻拍了两下,笑道:“我正要与你说起此事。”他见秦媛扬起小脸迷惑的望着自己,笑容更盛,“那我得了调令之后,便向上峰求了个人。待明,我便命了卫风去往那通州大营,将何冲几人皆调回京中。有他们几人在,媛儿可能安心了?”

秦媛听闻此言,面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有他们几人在,自是再好不过了。”说着她似是又想起什么,噗嗤笑了起来,见卫雍疑惑的望着她,这才止了笑,低声说道:“说起来,何冲几人想是还不知道我的女子份罢,此次见面又不知要添了多少尴尬了。”

卫雍听她提起军营中的事,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略带些无奈的说道:“谁能想到能有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女扮男装混入军中,竟还混出了一番名堂。”他想起秦媛也曾经与自己出城迎敌,心下不一阵后怕,握着的手更是紧了两分。

二人又说了几句,秦媛却觉得马车行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些,便伸手掀了车帘向外望去,却见马车竟是向着外城的方向而去。

她略有些吃惊的回过头,却看到卫雍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这才明白过来,笑着说道:“我自己回去便是了,你如此送我回来,总会惹了有心人的注意。”

卫雍闻言低叹了一声,将她拉回来坐好,轻声说道:“你不必总是如此小心,我也是能够护着你的,你可以尝试着多依靠我一些。”

第一百零九章 回家

秦媛闻言,脸上不由一,也不看他,低声道:“你又胡说八道。”说完便径自坐到了一边,再也不理人了。

卫雍见她气鼓鼓的坐到一旁,知道她确实有些恼了,便也就不再逗她,只是坐在一旁默默的注视着她。

车中一时安静了下来,仅能听到马车咕噜噜前行的声音。

车又行了大半个时辰,出了内城,又走了两刻钟,这才缓缓停了下来。

秦媛见车停了,起就要往车外走,后的卫雍一把拉住她的手肘,低声说道:“我晚些时候来接你?”

秦媛感觉到他手掌的温,想起他刚刚的话,心中有些愧疚。止戈对于自己的确是一心一意的好,自己却对他颇多要求。她回过,眼眸似水一般的望向对面的男人,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明吧,我今想多陪陪秦家母亲。”

卫雍听她没有拒绝自己来接她,笑容更灿烂了些:“好,那我明来接你。”

秦媛略咬了下唇,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这才转跳下了车。

秦媛下了车便头也不回的往秦家走去,而那马车就一直停在胡同外,直到有人给秦媛开了门,卫雍才放下车帘,低声说道:“回罢。”

秦媛敲了门,开门仍旧是娘,她见到门外的秦媛很是欢喜,立刻对着屋内的秦母招呼道:“婶子,我媛妹子回来了。”

秦母听到她的声音,几步便从屋内走了出来,看到自家女孩仍旧一男儿长衫,长玉立,就那么笑盈盈的站在院中,顿时心中又升起来几分酸楚。她吸了吸鼻子,这才哑着声音问道:“怎的这个时候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媛走上前两步,伸手握了秦母的手,看她脸色精神都还好,这才笑着回道:“我再过几要随着将军南下,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所以走之前来看看您。”

“要南下?”秦母听了脸色一白,“我听人说南边这些时发了大水,很是不太平,你可要千万小心些才是啊。”

“我都知晓,我这次去是跟着皇上钦封的河道总督一起,护卫众多,没什么不安全的,您就放心好了。”秦媛拉着秦母的手缓缓向屋中走。

母女二人在内室的炕上坐了下来,娘端了茶进来,笑着说道:“妹妹好容易回来一趟,今可不要走的这么急了。”她说着转向秦母,“我托人去给大郎送了口信儿,想必再晚些时候,他就回来了。”

秦母笑着点头,对秦媛笑道:“你大嫂最是周到不过了,你此去是为了朝廷大事,尽可不必担心家里,我有你大嫂作伴,子过得也是好得很。”

秦媛这才站起来,对着娘深深一福,笑道:“妹妹因故不能在娘膝前尽孝侍奉,有劳嫂嫂这段时忙里忙外,代我照顾娘,妹妹在此谢过嫂嫂了。”

娘本就被她这一声嫂嫂叫的脸蛋绯红,再听她说的话,更是满脸通红。她连忙走上前去,抬手扶起秦媛,忍着羞臊低声说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

秦媛对娘是真心的喜欢,她借着娘的手站起来,笑着说道:“嫂嫂说的对,都是一家人,是妹妹见外了。”

娘终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虽然经常在秦家走动,却终究是未过门,听了这些话,哪里还待的住,红着脸寻了个由头转出了内室。

秦媛笑了一阵,这才在秦母侧又坐了下来,低声说道:“我看大嫂也是个实在人,您与她一起,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秦母也笑着颔首:“你这嫂嫂着实是个好的,你自安心去做你的大事,不必理会家里。”她说着又似想起什么,低叹了一声,“你爹就是个心大的,一心想做出什么大事来,临死也算是圆了心愿。若是他知晓你有今,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秦媛听秦母提起秦百生,心中也是生了几分感慨,低声说道:“我爹若是知晓您如今与我大哥生活的如此好,才是该安心了。”的确,自己终究不再是原来的秦媛,想必九泉下的秦氏父女俩知道如今秦家母子的生活,应是不会怪罪自己了罢。

秦媛将手伸进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来。她将那张银票塞到秦母手中,低声说道:“女儿在国公府中时间尚短,没有多少月例。这二十两,您且收下,留着为大哥办喜事。”

秦母听了她的话,忙将那银票又塞了回去,说道:“娘怎能要你的银子,你在那高门大户里,哪里都需要银子,这些银子你自己留着傍,不必惦记家里。”她握着秦媛的手,声音里又带了点哽咽,“如今咱家子好过了许多,你大哥每月都有两三两的月钱呢,我们帮不上你什么,也不能拖累了你。”

秦媛再次反手将那银票塞到秦母手里,板了脸佯怒道:“娘这是要跟女儿生分了,一家人说什么拖累。”她轻抚秦母的手,放柔了声音继续说道:“我此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急大哥亲迎,这些银钱,您只当是我给大哥成亲的礼金。”

说起儿子的亲事,秦母自然就想起自家女儿的亲事,她叹了口气,倒是不再推脱,只是略带愧色的望着秦媛,说道:“儿啊,是为娘耽误了你。”

秦媛自是知道秦母指的是什么,她只是轻笑道:“娘可不要这么想,女儿若不是入了军营,又怎会有今的造化。古人有言,有得必有失,能得咱们一家人如此和美的生活,还有什么不能舍的呢?”

秦母见她如此说,泪更是忍不住的落了下来,她抹了抹眼角,这才说道:“也罢,也罢,只是你一人在外,千万要保重自己,莫要吃了亏也不出声。这安稳子没了也便没了,娘却只有你一个女娃,你何时回来,娘都是真心欢喜的。”

秦媛听的心中暖烘烘的,郑重的点了点头,一字一句的回道:“娘亲放心,您的话儿都记在心里了。”

第一百一十章 辞别

秦媛与秦母说今她不回内城了,要在家中留宿一夜。秦母自然十分高兴,出门买了几斤,说是要给秦媛炖一碗地道的辽东菜吃。

秦渊是傍晚时分回的秦家,他听说自己妹妹要随着那卫小将军一同前往豫州,心中便生了些不赞同。他趁着母亲去厨房做饭的时候,拉着妹妹走到一旁,低声说道:“你与那卫家将军一同去豫州作甚,现下豫州那边洪水泛滥,实在太过凶险,你若是能寻个由头,还是留在京里的好。”

秦媛知他是为自己着想,笑着劝道:“大哥你的心意我自然是懂,只是我如今在国公府当差,哪里能由得我自己。”她微微顿了一下,又笑道,“不过此行有数百位善于水利的匠人在,还有五百的金吾卫护卫,是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的,大哥尽管放心便是。”

“我哪里能够放心。”秦渊长叹一声,垂首望向自家妹妹。妹妹一竹青色长衫,梳着男儿的道髻,不明就里的人见到,必然会以为这是谁家的少年公子。虽是如此,妹妹依旧是个女子,如此在外奔波cāo)劳,如何还能嫁人生子?

“大哥不必忧心。”秦媛自是看出了秦渊的懊恼,她柔声笑道:“我如今的子过得十分畅快,不用困于家宅,能够自由的走南闯北,这不是很好么?只是如此一来,我恐怕就难以承欢膝下,侍奉母亲了,这些就要劳烦哥哥嫂嫂了。”

秦源听她如此劝慰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得低声说道:“你若真觉得好就好,若是有朝一,你不想再过这样的子,便回家来,哥哥能养你一辈子。”

这一晚,秦家人欢聚一堂自不必说。

翌一早,秦媛还未睡醒,朦朦胧胧中便听到有人敲门。不多一会儿,便听到秦母出去应门,她半睡半醒间似是听到来人似乎不少,进进出出好一会儿才没了动静。

这一闹腾她也彻底醒了过来,半撑着子坐了起来。秦母刚好自外间掀帘而入,见她醒了,这才笑着说道:“媛儿,你醒啦,定国公府派了人来接你,你收拾收拾出去迎一迎吧。”

秦媛神智还有些迷糊,她含糊的应了一声,却坐着未动。秦母见她这迷糊的样子,笑着坐在她侧,拢了拢她耳侧的碎发,说道:“定国公府的人还带了许多的礼物来,说是昨你回来的匆忙,没来得及带来,今补上。娘也不知道该不该收,你快些起来出去看看吧。”

秦媛听她说了这些话,这才算清醒了过来。她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低声问道:“娘你说什么,定国公府来人了,还带了礼物来?”

卫止戈这又是抽的什么风?

秦母见她这般反应,心中更是没了主意,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说道:“来了有一会儿了,我一开门,那管事模样的青年便指挥着一众小厮往院里搬东西,你哥拦了不让,那管事却说这是公子的一番心意,说是你也知晓的,你哥这才让我来叫你赶紧出去。”

秦媛嗯了一声,连忙穿鞋下地,找了衣服换上,随意的洗漱了一番,这才掀帘出了内室。

厅堂之中,逐海正坐在一侧的太师椅中与秦渊寒暄着,见秦媛出来,忙站起来,拱手行礼道:“先生安好,公子命小人前来接先生回府,叨扰之处,还望先生体谅。”

秦媛知他这番做派是故意为之,也不戳破,拱手还礼道:“劳烦海兄了。”

逐海闻言笑容更盛:“先生客气。”说罢向着侧的秦渊拱了拱手,笑道:“那在下便不多打扰了。”说罢便要离开。

秦媛有些回不过神,忙扬声叫了逐海道:“海兄慢行,在下还为与母亲兄长告别,还请海兄稍待片刻。”

逐海一愣,这才想起秦媛不过刚刚起。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道:“是我太过心急了,先生不必着急,我在一旁候着便是。”

秦媛观他神色匆忙,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低声问道:“海兄可是一人来的?”

逐海自然知道秦媛这话是什么意思,笑得一脸莫测:“自然不是,还有些家丁小厮帮忙。”

秦媛哼了一声,转出了屋,这才在东厢房看到秦母所说的那些礼物。

她随意看了几样,发现多不过是些普通的糕点糖食,棉布素稠等物,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止戈到还不算太过糊涂。

她出了东厢房,便见到秦母一脸不舍的走了过来。秦母见到她,一把拉了她的手,叹道:“好容易回家来,怎的这一大早的又要走了。娘还想着你这要出远门了,必要在家中多住些时才好。”

秦媛拍了拍秦母的手,安抚道:“正是因着要出远门,府中要准备的事更多,女儿才不能在家中久留。”她说着略抬了下巴,点了点那东厢房的位置,说道,“那些礼物,我看了看,没什么贵重的东西。想来不过是将军觉得贸然登门拜访,礼节的准备了一些东西罢了,您且安心收着便是。”

秦母含着泪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这便要回去了?连早饭也不吃了?”

秦媛想到院外马车上等着的那位,终是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昨吃了娘亲做的菜,已是觉得十分满足了。将军今一早便叫人来接我,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我也不好多耽搁。”她再次用力握了握秦母的手,“娘亲千万要保重自己,女儿会时常送信回来的,您不用挂念我。”

秦母此时已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得连连点头。那边逐海也辞了秦渊,自堂屋中走了出来,他想着那还在马车中苦等的自家主子,终是忍不住开口唤道:“先生,时辰不早了。”

秦媛缓缓点了点头,再次向着秦母及秦渊深深一礼,这才随着逐海出了院门。

国公府的马车就停在胡同外面,秦媛出了门,再次对着送出门的秦母二人挥了挥手,这才快步向着马车走去。

走到马车近前,秦媛还未等提步上车,车中便伸出一双大手,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秦媛发出一声低呼,待到适应了马车里略微暗沉的光线,这才看到卫雍一脸笑意的望着自己,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媛儿可叫我好等。”

第一百一十一章 错过

秦媛听他这话,心中更是气恼,直起来便对着后之人忽的拍了一掌,怒道:“你这又是发什么疯,哪有这么一大清早便来接人的,我还想着今午后与秦家大哥一同进城呢。你可倒好,我这边还未睡醒,你便差了人来。卫止戈,你的规矩礼仪呢?”

卫雍被她打了那一巴掌,顿时露出一脸的委屈神色来,声音也带着几分讨好:“你不是一向喜欢东街的那家牛汤吗,我想着一早接了你,刚好我们一起去那边用早饭。”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不可闻,“我只想着快点见到你,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

秦媛被他这番话生生气笑了,她挪到一侧坐好,这才说道:“我怎么不知道堂堂定国公府卫二公子竟是这般粘人的。”

卫雍被她这话说的一噎,面色便沉了下来,他顿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回道:“我本就是这般粘人的人,只不过原先你我虽是有,却仍要守着礼数不能妄为。自你离开之后,我每后悔,就应该在你及笄礼过后便将你迎娶回来,也免得生了这许多枝节来。”

“如今我好容易失而复得,又怎能重蹈覆辙。”他说着,再次将躲得远远的秦媛一把揽了回来,下巴蹭在她柔软的发顶上,低声叹道:“所以我,想见着你,想与你说话,想如此这般粘着你。”

秦媛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他说道:“好了好了,好歹你也算是有军功的人,怎的说话如此麻。”

逐海赶着马车前行,车中的动静他自是听的一清二楚。他心中很是震惊,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原先就与小秦有,什么叫失而复得?他虽然不够伶俐,可也不是个蠢笨的,这番话听下来,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秦竟然是

难怪今天还未亮主子便叮嘱他备马车出城,难怪主子亲自选了礼物送过来,难怪主子在车中等了这许久也不见丝毫的不耐,原来

他不敢再往下想,这事太过匪夷所思,而且看车内这两位的意思,怕是这事也不愿其他人知晓。他想了想,最终抿紧了嘴,只当自己从未听过这话罢。

二人最终还是去喝了那牛汤。

秦媛许久没喝过这汤,她喝了整整一大碗,这才满足的随着卫雍登了马车回府。

马车噜噜前行,秦媛靠坐在车中,却没有看到,挂着忠勇伯府标志的马车与他们错而过。

逐海自是看到了,他本想跟车内的二人通秉一声,却见到忠勇伯府马车后面跟着一辆不起眼的乌篷马车。

那马车他也是认识的,那是金台坊沈府的马车。

他想到沈阁老与自家主子之间的这点恩怨,便抿了嘴,没有出声。

对面的青城自是看到了逐海,他低声对着车内禀道:“公子,对面是定国公府的马车,我们要不要打个招呼?”

沈慎闻言皱了皱眉,问道:“驾车的是谁?”

“是贴伺候卫二公子的逐海。”

沈慎这才又将眼眸合上,低声说道:“不必了,那逐海驾车出门,最多不过是送一送那位秦先生,不必理会了。”

“是。”

前面骑马而行的苏信也是看到这边驾车的逐海,他想了一想,这才对着马车内的谢氏说道:“母亲,我看对面是定国公府的马车,驾车的是卫二哥的小厮。我上前去打声招呼,您与兄长先行一步。”

谢氏听是定国公府的马车,将子凑到车窗边,低声说道:“莫不是国公府的哪位女眷?我是不是也该问候一下。”

“应该不是,驾车的是卫二哥的人,车内想必是那位秦先生。”

谢氏自是听自家儿子提起过这位秦先生,闻言轻轻应了一声,说道:“既如此,你便去吧,可不要耽误太久。”

“儿子知晓。”苏信应了一声便打马向前,迎向了对面那马车。

逐海见苏信过来,忙停了车,拱手行礼道:“小人见过忠勇伯爷。”

苏信挥了挥手,对他笑道:“看你似是从外城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逐海恭敬的回道:“小人奉了我家公子的令,出城去接秦先生回府。”

“哦?这么说来,秦先生在这车上,”苏信笑着将马凑的更近,扬声对着车内笑道:“先生可还记得在下?”

秦媛在车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不得不掀开一角车帘,笑道:“秦媛见过伯爷,不知伯爷这是要到哪里去?”

苏信见她面色红润,便以为她近来子过得还算舒坦,心中也松了几分,笑道:“我是要随母亲回外祖家,路遇先生,这才来打声招呼。”他说着再次上下打量了秦媛几眼,总觉得自家妹妹这脸色红润的似乎有些不太自然,遂又问道:“先生近来可好?我听说先生过几便要随卫二哥出京了,此行艰险,先生可千万要保重自己。”

秦媛点头:“多谢伯爷关心。”她四下望了几眼,这才继续低声说道:“伯爷若是哪得闲,不妨到民女这边来坐坐。”

苏信将马凑的更近了些,笑着说道:“改定当拜访。”

苏信站在原地,看着那马车继续向前行去,想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调转马头,向着自家的马车追了过去。

谢府坐落在京城东边的澄清坊,门房里一早便得了信儿,见到苏府的马车行进了胡同,便有人飞跑着进府里去通传了。

门房的人急忙拆了门槛,将马车让进正门,一直行到了二门,这才停了下来。

谢氏扶着丫头的手缓步下了马车,看到丫头婆子簇拥的长嫂崔氏,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崔氏见她也是心中酸涩,忙将她一把揽住,说道:“姑终于回来了,老夫人可是等了你许久了。”

谢氏向着崔氏一礼,又招呼过七岁的苏仪让他叫人,好一番契阔,一群人这才往内院走去。

而此时外院之中,苏信与沈慎也见到了休沐在家的谢阁老。二人行了礼,问了安,这才分别坐下说话。

谢必行看了眼自家的外孙,见他行为举止相较以前大为沉稳,这才摸着胡须笑道:“子诚倒是成熟了许多。”

苏信闻言无奈苦笑:“家逢如此大难,孙儿又哪能还如从前那般。倒是一直未来向外祖父,外祖母请安,还望外祖父赎罪。”

第一百一十二章 纯臣

谢必行缓缓摆了摆手,这才说道:“你初初回府,又承了爵位,自是不如先前时间充裕。倒是你外祖母想念你的紧,你不如先去寒山院请个安,叫你外祖母也好放心。”

苏信知道外祖父这是有话要单独与兄长说,便应了一声,站起来:“那孙儿就先行告退了。”

待到苏信出了书房,谢必行这才转望向一直静坐不语的沈慎:“今我叫你来,你可知道为何?”

沈慎垂了眼眸,恭敬低声回道:“孙婿愚钝,还望外祖父明言。”

“你如今也算的是婉娘的半子,这次苏家有难,也幸好有你在旁帮衬,所以有些事,老夫还是不得不提醒你几句。”谢必行手中端着茶盏,轻啜了一口,这才再次望向沈慎,眼神凌厉,“如今你也算是年少有为,在内阁之中也颇得圣上信任,老夫心中也是甚感欣慰。”

“你能走到今,你的老师严大人可谓功不可没,是以,你与他走的近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谢必行顿了顿,见沈慎仍旧神态恭敬的望着自己,这才继续说道:“如今朝中形式并不明朗,你也需自己多加注意言行才是。”

沈慎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外祖父放心,您所说的孙婿都明白。”他垂了眼眸,轻声笑道,“老师这两年许是年纪大了,远不如早些年果断。”

谢必行自然知道沈慎指的是什么,早些年,严又庭初为内阁首辅,为人公正廉洁,颇受世人称赞。如今或许是年纪渐长,或许是见得后生可畏,竟也开始左右摇摆起来。从他近几次的行为看来,严又庭怕是为了稳妥起见,竟然选择了站在太子一方。

谢必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如今内阁阁臣不过五人,至多不过三五年,我与罗大人便要致仕了,内阁便要补充新人,”他说着抬首望向对面的年轻人,“倒得那个时候,严又庭怕是便无法完全掌握内阁了。”

沈慎点头称是,说道:“所以老师便想着若是能够顺利辅佐太子登位,那他便依旧能够在内阁之中屹立不倒。”

“正是如此。”谢必行赞赏的点头,“只是他忘了,当今圣上不过年逾四十,若是体康健,太子再住上十年的东宫也不是不可能。”

沈慎嗤笑一声,低声说道:“您说的不错,当今圣上的确是体康健。”

谢必行没有注意到沈慎语气中的不对,继续说道:“如今你愈发得圣上看重,但你千万要记得,圣上之所以看重你,是因为你年轻,聪明,他可以将你留给下一任君主。”他顿了一顿,语气更加郑重,“至于下一任君主究竟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你所要做的,就是成为一个彻底忠于当今圣上的纯臣。”

沈慎闻言垂了眼眸,站起来,对着谢必行深深一礼,说道:“孙婿谨记。”

谢必行抬手示意他坐下,这才捋着胡须说道:“你一向聪慧,这些话怕是我不与你讲,你心中也是明了的。”他再次望向面前的青年,颇有些严厉的说道:“我知道你对于你父亲与瑾儿的事还在耿耿于怀,但是你要记得,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为人臣子,我等也只能叩谢君恩。”

“你尚且年轻,万不要冲动行事。”

那边谢府祖孙在书房密谈,而此时的卫雍与秦媛二人,也回到了定国公府。

马车堪堪停稳,便有门房的人跑了出来,对着马车一礼道:“二公子,闾丘大人递了拜帖求见,此时正与国公爷在外书房喝茶。国公爷说,若是您回了就马上去外书房。”

卫雍听到闾丘懿来了,略怔了怔,与同样一脸疑惑的秦媛对视一眼,这才应了一声知道了,抬步下了马车。

二人下了马车,卫雍低声对秦媛说道:“你先回望月楼,待我见了闾丘便来见你。”

秦媛点了点头,转回了望月楼。

卫雍一路未停向着外书房走去。

这位闾丘大人他是听说过的,听说这位大人是个地道的水利痴人,他曾是天顺十年的二甲第三名,同沈慎一样,是名动整个京城的少年进士。

不过这位闾丘大人却与一般的进士学子不同,他入了翰林院之后便苦读水利相关的书卷,之后一连多次提出修缮黄河的建议,都被工部采纳,观政期满后便直接调任工部都水司衙门,任员外郎。

这几年来一直功绩不断,当下不过而立之年,便任了工部左侍郎,正三品大员。如今更是官升一品,做了正二品的河道总督,想必待到老尚书致仕,这尚书之位恐难旁落他人。

卫雍一路想着,不多时便来到外书房门外。

外书房门外站着伺候父亲的小厮,那小厮见道卫雍忙行了一礼,对着屋内扬声禀道:“国公爷,二公子过来了。”

屋中传出一声低沉的应答,那小厮便躬将门推开,侧把卫雍让进屋,这才再次退了出去。

卫雍进了屋,便见到自家父亲与一位相貌英俊的男子相对而坐。

那男子眉峰入鬓,眼窝深邃,鼻梁直,薄唇如刀削一般,实在是一副好相貌。

卫雍心下了然,对着自家父亲行礼过后,这才转向这男子,笑道:“阁下想必就是闾丘大人了,劳您久等了。”

闾丘懿见他与自己说话,忙站起还礼,淡淡道:“卫小将军多礼了,在下贸然打扰,还要请小将军见谅了。”

二人客两句,这才又分主次坐下。

卫雍甫一坐定,便听到这闾丘大人开门见山的说道:“在下此来,不为别的,只想与卫小将军说一声,半月后出发实在是太慢了,开封如今危在旦夕,我等还是尽快出发为好。”

卫雍轻笑一声,心道,这闾丘大人倒是真如传言一般,为人耿直,说话痛快。他略作思索了一番,这才说道:“闾丘大人所说十分有礼,只是,此次南下,人数众多,须得备好路途中所需的粮草装备等物。若是我等能够早准备好,早一些出发,也是无妨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闾丘

闾丘懿听了卫雍的话,略皱了皱眉,这才低声回道:“是在下考虑不周了,只想着早一出发,便能早一到达开封,那开封的百姓便能早一安下心来。”他低叹一声,“哎,让国公爷,小将军见笑了。”

卫康听了笑着劝慰道:“大人说的哪里话,闾丘大人一心为民,我父子二人自是明白您心中所想。”说罢,他转向卫雍,语气严肃,“这几你便不要到处乱走了,快些将人选定好,再请旨催促户部早些备好粮草,也好早一些前往灾地。”

闾丘懿听到卫康提到户部,这才反应过来,这南下所需的粮草装备乃至修缮所需的银两都是要户部来准备的。即使这卫小将军将人员都备齐了,户部若是不配合,他们还是无法南下。

思及此,闾丘懿脸色一时有些难看,他站起来,对着卫康父子二人略一拱手,说道:“是在下莽撞了,还望国公爷,小将军见谅。”说罢,便作势要走。

卫雍忙起站起,拦了闾丘懿,笑道:“闾丘大人慢行,今闾丘大人不来,卫某改也是要登门拜访的。”

闾丘懿略微愣了一下,直言问道:“小将军找我何事?”

卫雍抬手请闾丘懿再次坐下,这才缓缓开口说道:“闾丘大人也知晓,我们此次南下,人数众多,在下想着,若是要走陆路,怕是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恐怕准备起来更加的费时。”卫雍直视着闾丘懿,见面前之人眼神清明,丝毫不避,这才继续笑着说道:“所以,在下以为,此次南下,不若我们走水路。”

闾丘懿听到卫雍说走水路,双眼一亮,拍手笑道:“小将军这个主意甚好。”他说着眼神微转,似是在脑中绘画路线,口中也不停的说着:“水路甚好,我们一行只需从通州登船,沿运河南下,到徐州再逆流而上,刚好能够到达开封。”

他说着,越发的开心,眼神越发的明亮:“在下还曾想,若是走陆路,我们一行人如何渡河到那南岸也是个难题,如今倒是好了。”他又叨念了两句,低声说道:“即使黄河水势凶猛,无法逆流而上,那么自徐州改乘马车,也要简单得多了。”

卫雍见他说的高兴,忍不住笑道:“卫某从未到过开封,更未去过那徐州,所以,此次南下,就要多多劳烦闾丘大人了。”

闾丘懿正想的高兴,听他如此说话,带着些无谓的摆了摆手,笑道:“小将军此话太客气了,在下还要多劳烦小将军护卫呢。”说罢,他便拱了拱手,笑道:“时候不早了,在下还要往户部走一趟,就不多打扰国公爷了。”

卫康这才笑着站起来,略向他回了一礼,示意卫雍将人送了出去。

卫雍将闾丘懿送走,再次回了外书房,果然见父亲还坐在太师椅上,见他回来,向他招了招手,说道:“你且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卫雍在圈椅中坐下,低声说道:“父亲,这闾丘大人,您看?”

卫康听他提起闾丘懿,忍不住轻笑了两声,说道:“此人倒是个痴人。”他拿起书案上茶盏,轻饮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你来之前,我与他聊了一些。他说起朝中之事,知道的甚少。可是一旦说起水患之事,却是滔滔不绝起来,实在是个难得的耿直人。”

卫雍想着刚才闾丘懿提起南下路线时候的模样,也忍不住轻笑起来:“儿子也觉得这闾丘大人是个难得的妙人。”

卫康点了点头,方又继续说道:“此次南下,怕是有许多事尚不明朗,那闾丘大人一看便不是个善于交际的,只怕是个得罪了人也还不自知的主,你须得多多注意着些才是。”

卫雍点头称是:“儿子知晓。”他想了一下,有些迟疑的说道:“昨太子在燕王府见了儿子,翻来覆去的说了些场面话,儿子也觉得此次南下恐怕并不简单。”

卫康低笑了两声,好一会儿才沉声说道:“太子下终是忍耐不住了。”

卫雍有些不明就里,他略有些疑惑的望向卫康,卫康却只是对着他缓缓摆了摆手,说道:“你只需记得,如今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太子虽然贵为储君,但是他依旧是臣。而我们卫家,也只听圣命。”

卫雍自是明白父亲的意思。

父亲韬光养晦几十年,哪怕是在辽东大胜归来,也立刻交了兵权,称体有恙,在府中荣养,对朝中之事不闻不问。

卫雍明白,父亲之所以这般小心翼翼,为的也不过是这定国公府能够安稳无虞。只是父亲从未想过,若是有朝一,太子失势,晋王得了大位,那定国公府即使再小心谨慎,也难有安稳了。

卫雍心中虽早有打算,却并不想与父亲说起,他听了卫康的话,仍旧垂了头恭敬应是,说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卫雍出了外书房,便直向着那望月楼而去。

他刚绕过花园,便见到母亲旁伺候的大丫头芍药向他盈盈走来。

芍药走到卫雍前,略施了一礼,笑道:“二爷,夫人请您去正院说话。”

卫雍闻言微微蹙了蹙眉,低声问道:“母亲可说了何事找我?”

“奴婢不知。”芍药依旧浅笑吟吟,“还请您随奴婢走一趟了。”

卫雍点了点头,缓步跟在那丫头后,心中却是忍不住思量,母亲这时候找他为了何事,难道是那海棠又说了些什么?

他想到这里,微微冷了脸色,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不多时便来到母亲居住的檀香院。

院中的丫头婆子见到卫雍来了,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笑着见礼问安,卫雍却理也未理,冷着脸大步进了正房。

屋中燃着香,小丫头打起帘子将卫雍让进了西次间。卫雍进了屋,便见到自家母亲斜靠着迎枕坐在罗汉上,手中拿着一册经书,正喃喃地念着。

卫雍向着林氏行了一礼,林氏却不理他,仍旧念自己的经。

卫雍就这么弓着站在罗汉边,一动也不动,一时间,屋中静谧,只能听到林氏低低轻喃声。

就这么过了两柱香的时辰,卫雍仍旧丝毫未动,林氏却终于忍不住了,她将手中的经书搁到案几之上,声音中带着薄怒:“二郎,你可知错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责问

卫雍闻言一动未动,神色淡淡的回道:“母亲还请明示。”

林氏见儿子这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心中怒气更是长了两分。她冷哼一声,说道:“明示?那好,那我且问你,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到哪里去?”

卫雍神色仍是未动,垂目作恭顺状:“儿子是要去望月楼,与秦先生商议南下之事。”

“好个冠冕堂皇的由头。”林氏嗤笑道,“你今一早便出了府,巳时方归。究竟是何等的大事,竟是要你时时刻刻的守在她那里,寸步不离的?”

卫雍听到这里,微微蹙了眉头,回道:“我今一早出府本就是为了接秦先生回府,方才闾丘大人来访,我此时自是要与她说道此事的。”

“她好大的架子,竟然要你一个堂堂的国公府的公子上门迎接了。”林氏越说越气,“你如此任妄为可还记得你自己的份!”

卫雍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听林氏低叹了一声,声音也变得柔和了些:“你若是真对她有意,自与我来说,我还能拦着你不成?”林氏说着,抬手示意卫雍坐下,这才继续说道:“她一个未嫁女儿家,入我国公府为谋已是闹的沸沸扬扬,流言满城。你又是如此不知避嫌,闹的府中下人人尽皆知,你要人家姑娘家还如何出门见人。”

卫雍听了这话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垂头低声说道:“母亲说的是,是儿子行事莽撞了。”

林氏见他态度终于软了下来,心中不由得一凛,看来儿子的确是对这位秦先生上了心,自己如此质问他,他竟是丝毫不避,直到自己替那秦媛说了几句,儿子这才对自己放下了戒备。

她暗叹了一声,心中一时不知该喜该忧。儿子能够放下那苏家姑娘,当娘的她本是应该高兴的,只是如今这秦先生份实在低微,若是抬入府中做个妾倒是无妨。只是看儿子现在这模样,怕是此事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林氏还未说什么,便听到卫雍继续说道:“儿子的心思总是瞒不过母亲,还望母亲能够成全。”

“成全?”林氏被自己儿子这话竟是气笑了,她手中握着一串檀香木的佛珠不停的捻着,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倒是说说,要我如何成全。”

卫雍抬眸直直的盯着林氏,一字一顿铿锵有力的说道:“儿子娶秦媛为妻。”

虽是心中早有准备,但是真正听儿子说出这话,林氏还是愣住了。她手中的动作一顿,倾上前,细细的打量着自己的儿子。见他眼神清明,神色认真,毫不躲闪,这才颓然的靠在迎枕上,叹道:“你可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儿子自然知晓。”卫雍神色不动,语气坚定。

林氏心中酸涩,略有些感慨,这也许就是卫家的命。

当年卫家上门提亲求娶自己,她还曾听母亲偷偷与父亲说过,卫家是太子外家,老国公爷又手握重兵,如此鲜花着锦的簪缨世家,怎会求娶一个没落贵族的嫡女。

不过疑惑归疑惑,林家能够攀上如此一门亲事,实在是求都求不来的,父母自然欣然应。

只是她自己心中却还是存着些胆怯,林家当时不过是个三流勋贵,远不能与当时的定国公府相提并论。她担心丈夫会嫌弃自己模样普通,担心公婆会嫌弃自己出低微。

她初初嫁入国公府时,时时留意,事事小心,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唯恐惹了公婆丈夫的不喜。

可是随着子一天天的过,卫康一直待她温柔体贴,公婆也总是慈和善,她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直到后来,大郎自己相中了长清侯府的嫡长女,来跟自己说要求娶。她道那长清侯夫人是个十分刻薄的人,心中十分不愿意,将此事与婆母商量,这才听婆母提起当年旧事。

原是当时还是世子的卫康自己瞧中了这门婚事,几番游说,这才劝动了老国公爷夫妇上门提亲。

林氏听得哑然,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婆母却慈的拉了她的手,柔声道:“我们做母亲的,将儿孙养大,便就该放手了,往后的子就由他们自己做主便是了。”

再后来杨氏进了门,也一如当的她一般,处处小心,时时谨慎,自己看着这个儿媳,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真心。再加上大郎与杨氏夫妻和美,琴瑟和鸣,她便更觉得婆母说的话有理,便就放任了二郎与那苏家嫡女的事。

好在苏家也是明事理的人家,两家本是对这门亲事心照不宣了,哪里又能想到竟又出了这许多的岔子来。

她不由得想起当卫康与自己说的话,若是二郎真的对什么人上了心,也不要再拘泥于什么世家勋贵了,成全了他也就是了。

罢了,罢了。

林氏一时间思绪纷乱,皱着眉叹了半晌,这才略带几分疲惫的说道:“你是如此想的,那秦先生可是愿意的?”

自己虽说是愿意成全儿子,但是若只是自己儿子上了心,她又哪里愿意。

她说完这话,便望向对面的儿子,却见到儿子脸上瞬间绽开了笑意,眼睛也闪闪发光的望向自己,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母亲放心,媛秦先生自是与儿子是一样的心思,儿子谢母亲成全。”

林氏哀叹一声,果然是儿大不中留。她忍不住笑着抬手敲了敲儿子的头,佯怒道:“我可是什么都没答应。”她想了想,又说道:“只是这秦先生的份着实太低了些,若是你想要娶她进门,我还是要好好思量一番。”

卫雍有些赧然的笑道:“儿子劳母亲费心了。”话毕他似是又想起什么,低声说道:“不过此事倒是不急,我们再过几便要南下,此一去还不知何事能够回来,待儿子回来,再议此事也不急。”

林氏闻言颔首笑道:“即使如此,你也需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有什么不好的流言再传出来。”她说着再次打量了儿子一番,“我知晓那秦先生是个本分的,但是烈女尚且怕缠郎,就你那粘人的子,你还是给我收敛一些才是。”

卫雍听了哭笑不得,却仍旧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儿子谨记母亲教诲。”

第一百一十五章 端倪

卫雍出了檀香院,笑吟吟的往望月楼而去。后的逐海见自家主子这一脸笑意盎然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思量,难道是国公夫人应了主子的要求?

卫雍对于他的疑惑丝毫不见,只脚步匆匆的往望月楼而去。

望月楼中的一切如旧,卫雍进了院子,看到两个丫头依旧坐在玉兰树下做着女红,康镇仍旧靠在廊庑下读书,而他的少女也依旧半躺在竹椅上小憩。

卫雍从不知道媛儿原是如此懒散的子。原来她尚是苏瑾的时候,整里忙忙碌碌的,不是跟着苏信等人出门游历,便是忙着帮谢氏打理府中的事,哪里见她如此悠闲自在过。

他笑着走到秦媛旁,笑着示意丫头们不必多礼,自己随意的拉了把杌子,在秦媛侧坐了下来。

他想着母亲刚与自己说的话,面上的笑意更甚,忍不住伸了手轻轻的触了触那白皙的脸蛋。

一旁的逐海看的心惊,忙抬头四顾,却见这院中的丫头婆子,皆是垂手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着眼眸,似是根本就没看到这二人的动作一般。

逐海还是忍不住轻咳一声,俯凑到卫雍侧,低声说道:“主子,你若是有事与先生商议,还是去书房说话罢。”

卫雍自是知晓他的意思,这才想起自己刚答应母亲的话,也是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站起来,装腔作势的点了点头,提步先行上了楼。

逐海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着一旁的海棠使了眼神,海棠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走了过来,低声唤道:“先生,先生。”

秦媛昨在秦家睡的并不十分好,现下得了功夫补眠,竟是睡的十分沉,海棠叫了好一会儿,她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海棠见她醒了,这才笑着说道:“先生,二公子过来了,正在书房中等您呢。”

秦媛此时还没缓过神来,她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止戈这个时候来做什么?你去告诉他,让他多等会,我这还没睡醒呢。”说着作势又要躺下。

海棠被她那句止戈已是震的回不过神,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忙求救般的望向站在另一边的逐海。

逐海虽然对于秦媛的份有了个大概的猜测,此时见她这般态度才算真正的信了。他侧头略想了一会儿,这才叹了口气,示意海棠不必着急,自己却转上了楼。

卫雍此时正在秦媛书房中晃dàng),他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书,却不小心碰到了角落里一支小巧的瓷瓶。

那瓷瓶咕噜噜的转了两圈,竟是停在了他的手边。他有些疑惑的拿起这瓷瓶,仔细端详了一番,见瓶口用小塞紧紧的盖着,便伸手取了下来,顿时一股熟悉的异香从那瓶子里散了出来。

卫雍忍不住眉头轻蹙,他自与媛儿相认,一直没有提起这香味。其实他一直没有想明白,媛儿说她除了子诚与自己之外,并未将份再告知其他人,可是这香却只有沈慎手中独有,她又是如何再次拿到的呢?

他自是不会怀疑媛儿,只是这异香太过特殊,而那沈慎的心思又太过明显,让他不得不多想。

他这边还在沉思,却听逐海站在敞开的隔扇外,低声说道:“主子,小姐似是还未睡醒,说是,要您多等一会,待她睡醒了再来寻您。”

卫雍听了逐海的话,忍不住轻笑出声,如此任的话,也就她尚未清醒的现在才能说出来吧。他想着,缓步走到窗扇边,便见到竹椅上那人仍是懒懒的躺着,一旁的丫头手足无措的站着,似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这才低笑了两声,沉声说道:“逐海,你一向是个聪明的,有些事无须我提醒你罢。”

逐海听他如此说话,立刻单膝跪地,一字一句的说道:“逐海自幼便跟随主子,主子的话逐海从不敢违背,您放心,关于小姐的事,逐海绝不会向外透露半句。”

卫雍轻轻的嗯了一声,好一会儿才轻笑道:“我自是信得过你的,你下去同海棠说一声,”他想了一下,又望了望手中那小巧的瓷瓶,还是叹道,“罢了,还是我亲自叫她起来罢。”

海棠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见到卫雍下楼来了,她小心的往后退了两步,正说些什么,便见卫雍向她摆了摆手,低声说道:“大厨房今煮了绿豆水,你带着两个婆子去领些来,分给众人去去暑气。”

海棠应诺,领着丁香以及两个婆子退了出去。

卫雍这才再次坐到了秦媛侧,倾凑了过去,低声唤道:“媛儿,你且醒醒,我有话对你说。”

秦媛十分不愿的在竹椅上蹭了蹭,这才迷迷糊糊的坐起来,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人,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想说什么?”

卫雍见她这副模样实在是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睡的有些松散的发髻,这才将手中的瓷瓶递了过去,轻声问道:“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秦媛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只觉得鼻端飘过一阵熟悉的香气,待看清卫雍手中的东西后,瞬间睁大了眼睛。

她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夺过那瓷瓶,卫雍却一把将瓷瓶握在掌心,再次低声问道:“这究竟是什么香?”

秦媛低叹一声,许是因为刚睡醒,她的嗓音还有些沙哑:“能是什么,你不就是因为它才怀疑我的嘛。”

卫雍见她神色并没有什么不妥,这才继续问道:“你不是跟我说这香是沈慎的么,如今你与他并未相认,手中怎的还会有这香料?”

秦媛抬起眼眸,神似笑非笑的,似乎卫雍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她顿了好一会,才回道:“你是傻了么,这香自然是我大哥带给我的。”

卫雍这才反应过来,也自嘲的笑笑。的确如此,旁人不知晓,子诚却是知道媛儿的份的,他送东西给媛儿也是理所当然的。

卫雍有些懊恼的想着,自己或许是太过草木皆兵了。

秦媛看着卫雍神色自然,似是信了自己的话,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将那瓷瓶拿了回来,塞到自己怀中,笑着说道:“大哥知道我十分喜欢这香料,便偷偷给了我一瓶,我始终不敢拿出来用,怕被人发现了去。”她说着,抬眸望向卫雍,“却不想,还是被你发现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走访

谢府。

谢必行正与沈慎说着话,便听到门外小厮来禀,说是工部侍郎闾丘大人递了名帖,想要求见谢必行。

祖孙二人对视一眼,沈慎站起来,说道:“既是闾丘大人来了,孙婿便代外祖父出去迎上一迎。”

谢必行略点了点头,赞同道:“也确该如此,你且去吧。”

沈慎躬行礼退了出去。他跟着那小厮缓缓的走着,低声的问道:“闾丘大人可说了是为何而来?”

那小厮弓着子摇了摇头,说道:“那闾丘大人看起来颇为着急,递了拜帖便下了马车,坐在门房中等着,小的一刻也不敢耽误,这才跑着来向老太爷回话。”

沈慎略点了点,便不再多问。

待到了门房,果然见到闾丘懿端坐在一把圈椅中,门房中的家丁则是垂手站在一旁。

有家丁见到沈慎过来,立刻松了一口气,笑着对闾丘懿说道:“大人,我们姑爷到了,您快快请进府吧。”

闾丘懿听下人说到姑爷,心中一阵纳罕,这谢府孙辈不全都是少爷么,没听说有女儿啊,这是打哪里冒出了个姑爷?

他抬起头来,这才看到迎面而来的沈慎,心中思量了半晌,这才转过弯来。没错了,他的确是这谢府的“姑爷”。

闾丘懿思量的这一会子功夫,沈慎已经走到近前,他拱手对着闾丘懿行了一礼,含笑说道:“外祖父听说闾丘大人来访,心中十分欢喜,特命沈某前来迎接,劳大人久等了。”

闾丘懿也忙站起还礼,口中却说道:“是在下贸然来访,扰到谢阁老休息了,还望沈阁老见谅。”

二人客气了两句,沈慎便带着闾丘懿到了外书房。

见了谢必行,几人又是一番客,待到主次落座,上了茶点之后,谢必行这才笑着望向闾丘懿,问道:“不知今闾丘大人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闾丘懿也不客,放下茶盏便直言道:“下官今本想去户部求见大人的,却想起今大人休沐,这才厚着脸皮上门叨扰,还望大人见谅。”

谢必行在朝几十载,这个闾丘懿什么子他也是知晓一些的。他听了闾丘懿的话,只是略笑了笑,说道:“闾丘大人不必客气,有话直说便好。”

闾丘懿从未与这位谢阁老打过交道,他倒是经常听同僚说起,这位谢阁老是个十分严苛的人。所以他略思量了一下,这才低声说道:“下官此来,乃是为了此次修缮黄河之事。”

谢必行含笑点了点头,却不答话,闾丘懿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下官以为,如今开封危在旦夕,半月后出发实在是太晚了些,下官觉得,若是能早一出发,那开封的百姓便可早一安心了。”

谢必行这才放下茶盏,轻笑道:“闾丘大人的意思是?”

闾丘懿忙站起,拱手对着谢必行一礼,一字一句道:“还请阁老令户部的官员早备好此次南下的所需物品,我等也好早出发。”

谢必行沉吟不语,对于这个闾丘懿,他其实是比较欣赏的。如今这样纯粹的官员不多了,这闾丘大人却是个十分简单纯粹的人,一言一行皆是为了百姓。

只是,此次修缮黄河,所需银两数目巨大,户部怕是一时半刻也拿不出来。他略沉吟了一刻,这才开口说道:“闾丘大人所求之事倒是合合理,若只是些柴粮,从那通州的粮仓里取便是了,只是此次圣上批银百万两,户部一时却是凑不齐的。”

闾丘懿听了此话顿时没了精神,坐回到圈椅中思量了一会便想起告辞,坐在一旁的沈慎却在此时开了口:“其实银两的问题也不是很难解决。”

其他二人听他说话均是将目光转向了他,闾丘懿更是眼神发光,急问道:“沈阁老可有何妙招?”

沈慎垂目轻笑,语气温和道:“圣上亲笔御批修缮河道,拨银百万,户部一时筹集不齐也是有的,”他顿了顿,抬眸注视着闾丘懿,说道:“大人如此东奔西走,所求所请皆是为了那开封百姓。倒不如大人递了折子奏请圣上,求圣上筹集款项,岂不是好过大人一人四处奔波?”

闾丘懿听了他这话先是眼睛一亮,很快又低沉了下去,他自嘲的笑道:“圣上事务繁忙,我就算今将折子递上去,还不知道哪才能得到批复。”

沈慎听了他这话却是笑容更盛:“大人此话差矣,您将折子写好,我与外祖父自会帮您将奏折送达圣上,您尽管放心便是。”

闾丘懿这才反应过来,面前坐着的两位皆是内阁阁老,折子送到他们手里与送到圣上手中无异。他狂喜的站起来,对着二人拜了三拜,兴奋道:“下官这便回去写折子,傍晚时分亲自送到阁老府上。”说罢便又行了一礼,转大跨步的走了。

沈慎见他如此匆忙,也忙站起来,紧跟其后,将人送出了府,这才低笑了两声,回了外书房。

外书房中,谢必行依旧坐在太师椅中喝着茶,见沈慎回来,笑着招了招手,说道:“此人倒是可用。”

沈慎坐下,这才微笑着颔首道:“孙婿也觉得如此。”

“老夫前几年便听说过闾丘大人,贺大人不止一次的跟我抱怨,说此人固执不懂变通,偏偏又有些本事,简直是让他又又恨。”

沈慎闻言却笑道:“孙婿倒是觉得这闾丘大人是个难得的。”

谢必行也点了点头:“若是能帮他两分,你便帮帮他。他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能在官场中走到这一步也是不容易,可见是个有真本事的,朝廷需要这样的人。”

“孙婿明白。”

沈慎随着谢氏苏信在谢府盘桓了小半,将他们母子三人送回了苏府,又略坐了一刻,这才回了自家府邸。

他刚到府门外,便见到门房的人急步跑了过来。

“公子,半个多时辰之前,有位闾丘大人来访。小的说您还未回来,他便将这个交给小的,说是要转交给您,旁的也未说什么,就转头离开了。”那小厮有些迟疑的将手中的奏折递给沈慎。

沈慎接过奏折,忍不住失笑,这闾丘大人,的确是个难得的妙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归队

通州大营。

何冲几人见了卫风很是高兴,得知自己能够回京继续跟随将军更是兴奋之溢于言表。

卫风并未在通州逗留,与军营中人交接之后便带着几人回了京。

抵达京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卫风将几人安排妥当后,便往卫雍那里去回了话。

翌一早,何冲等人便在卫雍的带领下,到了卫雍所居住的院子,给卫雍请安。

卫雍见了众人自是十分高兴,好好询问了几人的近况,便领着众人去了望月楼。

望月楼中,秦媛正指挥着一众丫头婆子为她收拾行李,见到何冲等人自是十分高兴。她招呼海棠上茶,一众人便在厅堂坐了下来。

何冲几人前一自是听卫风说了秦媛的世,此时见了心中虽然也是高兴的,但却因为对方份不同了,心中总觉得有几分的怪异。

秦媛见了众人的脸色,自是明白他们心中所想,轻笑一声说道:“当在军营之中,秦某不得已对众位弟兄隐瞒份,还望诸位原谅则个。”

几人对视了一眼,何冲便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你的事,卫风自是与我们都说过了,你也是为生活所迫,大家也都能理解。”说着便环视了众人一圈,众人见状也全都点头称是。

一直坐在后面的江桐却没有说什么,他仔细的望着眼前的少女。少女仍旧是一男儿打扮,行止之间却又与几月之前颇有不同,似是更为放松了。

他又转头望了一眼坐在一旁一直笑而不语的卫雍,一眼便觉出了不同。

卫雍坐在秦媛侧的太师椅中,期间一直没有说话,不过是含笑望着众人,更多的时候,是含笑望着旁的人。

江桐觉得,卫将军这眼神太过直白,莫不是,将军已经知晓了大小姐的份?

何冲等人自是也发觉了这点,虽然心中都有些疑惑,却仍旧按下不提。

唯独小六是个没眼色的,他左右瞧了瞧,低声疑惑的说道:“将军你为何一直看着小秦笑,是我们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吗?”

小六这一声却是叫在座的众人皆是哭笑不得,卫雍更是尴尬的别开眼神,低声咳了咳。

何冲挥手便给了小六一巴掌,说道:“你这小子,知道啥叫非礼勿视吗?”

小六被打的有几分委屈,吭吭唧唧的说道:“我就是觉得奇怪嘛,怎么就非礼了?”

众人听了他的话更是尴尬的无以复加,想笑也不敢笑,直到秦媛噗嗤一声轻笑道:“小六倒是还同以前一般。”

小六听了这话只当是秦媛夸自己,笑着挠了挠头,说道:“我自然还与以前一样,倒是小秦你看起来比在军营中时要好看了许多。”

何冲听了他这话,更是不觉得无奈,他伸手敲了敲小六的脑袋,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到秦媛轻笑道:“我自回了京中,整里就是在这院中看书躲懒,自然不如你们在军中的辛苦。”

小六听了喃喃道:“原来读书还是有些好处的啊,若是知道跟着小秦你读书,能在这国公府里享福,当我就该死磨了将军,跟着你读书。”他说着,扬起一个坏笑,看向卫雍:“将军,不知现在跟着先生读书,还来不来得及?”

卫雍本来被他说的有几分尴尬,但见秦媛都没有放在心上,自己也不再多想。听到小六问话,他淡淡的笑道:“现下可是晚了,先生已经有了弟子了。”

小六哀嚎一声,佯作惋惜状,一众人等哄笑起来。

众人正说的闹,便听见院门外有人叫门。有婆子出去应门,不多时便有小厮急匆匆的走来,向卫雍禀道:“二爷,宫里来人传信说,要您即刻进宫。”

卫雍站起来,眉头微蹙,低声问道:“可说了是何事?”

那小厮略点了点头,说道:“来的是个小黄门,康管事招待着,那小黄门说是今一早沈阁老便递了折子,说是关于黄河水患的事,让您做好即刻出发的准备。”

卫雍略点了点头,心道,这闾丘大人果然是个行动派,昨才来过他们府上,今这折子居然都进了宫。他回首对着秦媛低声说道:“你且领着众人好生准备一番,若是想见子诚便差了逐海去请,我先走了。”

秦媛也随着他站起来,低声应了句好,便随着众人将他送出门。

何冲见卫雍离开,便也想领着几人离开,秦媛却低声挽留道:“何兄,秦某有话还想对几位说。”

何冲听她如此说,不得不领着众人再次坐下,却是有些坐立难安。却见秦媛只是坐在太师椅中,姿态闲适,心中的尴尬更是增了几分。他轻咳一声,问道:“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秦媛淡淡的扫了众人一眼,这才缓缓叹了口气,说道:“将军此次将诸位弟兄召回,所谓何事,卫风可有与诸位提起过?”

何冲听她说起正事,神色也郑重了几分,点了点头,回道:“在通州之时倒是说了几句,说是要护卫河道总督南下。”

“正是如此。”秦媛颔首,“刚才诸位也听那小厮说了,诸位弟兄怕是没什么休息的时间了,恐怕马上就要收拾行囊随将军南下了。”

“这倒是无妨。”何冲笑笑,“大家都是行伍出,这点子算不上什么。”

“弟兄之中可有不识水的?”秦媛看了在座的众人一眼,继续说道:“咱们此次南下,怕是要走水路,我恐怕诸位弟兄要吃些苦头的。”

小六一听要走水路,脸立刻就耷拉了下来,苦哈哈的说道:“要坐船的啊,我听说坐船可晕了,骑马去不行么?”

几人都被小六这话逗笑了,这一笑之间,气氛便也轻松了许多。秦媛便低低的说道:“此次南下,恐怕事并不是十分简单,我只希望诸位弟兄多加小心,谨慎行事。”

众人听了秦媛这话,一时间有些沉默,一直坐在最后的江桐此时却站了起来,对着秦媛一礼,说道:“多谢先生关心,我等必然会小心行事,不负将军所托。”

众人相互看了看,皆随着江桐起,躬一礼道:“我等,定不负将军所托。”

第一百一十八章 急迫

果然如那小厮所说,傍晚卫雍出宫回府之后,秦媛便听说,圣上以下了旨意,要求南下众人三后出发,不得有误。

时间一下变得紧迫了起来,海棠领着一众婆子手忙脚乱的帮着秦媛收拾行李,国公府的下人们也因着卫雍要远行而忙的不可开交。

此时的卫雍正坐在外书房中与卫康说起此事,他略想了想,这才开口说道:“说来这闾丘大人也是个有办法的,竟能说动沈思之。”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今圣上召我入宫,便是因为沈思之替闾丘大人上了奏折。”

卫康略点了点头,低声问道:“那银两之事又是如何解决的?”

“还是老法子,圣上带头开了私库,捐了几万两银子出来,后宫的嫔妃也有样学样,捐了一些出来,再加上各位大人,七七八八的竟也凑的差不多了。”卫雍想起各位大人那痛的表就忍不住想笑。

卫康也低低的笑了几声,这才说道:“思之如此行为,怕是要彻底得罪了这群重臣,不过这样一来,圣上倒是会对他愈发的放心了。”

卫雍想着今的景,也真不住低叹了一声说道:“他虽说比我只年长几岁,但是我却觉得愈发的看不懂这个人了。”

卫康看他表有些颓然,笑着安抚道:“你与他不同,他擅长谋略,算计人心,尤其是在内阁之中,行差踏错一步便有可能累及家人。”他望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笑道:“你子耿直,还是更适合做武将。”

卫雍也不反驳,只是笑了笑,这才继续说道:“我几之后便要南下,此一去不知几时能够回来,父亲母亲万要保重体。”

卫康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叹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大哥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经在军中历练了七八年了。如今你也已经及冠,一个人出门在外一定要格外谨慎,万不要冲动行事。”

卫雍听罢,站起来,对着卫康深深一礼,回道:“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忠勇伯府。

苏信在府中自是也听说了此事,他略皱了皱眉,扬声叫了门外候着的惊雨,低声吩咐道:“你去往知行门一趟,请了骆大哥来。”

惊雨应诺退了出去。

苏信还是觉得心中不安,他总觉得此次瑾儿南行并不简单,在书房中来回走了几圈,还是迈步出了屋。

他还未走出院子,便见到谢氏领了一众丫头婆子过来,见他行色匆匆,奇怪道:“子诚你这是怎的了,怎的脸色如此难看?”

苏信见到母亲,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叹了一声,这才说道:“今圣上下了旨意,卫家二哥南下的子提前了不少,说是三后就要出发,我这心中惶惶不安,正打算求骆大哥派几个人手跟上呢。”

谢氏听了他的话也是一阵沉默,她略想了一刻,这才开口说道:“我来找你,原本就是想问你此事,怎的好端端的子就提前了?”

苏信无奈的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笑着:“母亲不必太过忧心,我听来人说,这是兄长上的奏折,兄长必然是有自己的考量的,我过会儿就去兄长那里问一问究竟。”

谢氏这才点了点头,提醒道:“今有些晚了,你明再去定国公府走一趟,送些议程,也算是我们一片心意。”

苏信温声应了,这才将谢氏送回了正房。

他正出府,却见惊雨驾着马车回来了,见到他立刻跳下了马车,几步跑了过来,行礼说道:“骆门主现下不在店中,我已经知会了老顾,说是您有要事见门主,老顾说,待门主回来不管多晚,必定会上门拜访。”

苏信闻言点了点头,几步走到马车前,说道:“我们现下去沈府一趟。”

沈府与忠勇伯府相距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走到了。惊雨上前拍了拍门,门房的汉子探出头来,他自是识得惊雨的,笑道:“小哥今怎的得空过来了?”

惊雨也笑着回道:“我家伯爷有急事求见阁老,阁老可在?”

那汉子听闻是急事,忙将门打开,招呼人拆了门槛,说道:“在的在的,小的这就去回话,伯爷还请先行进府。”说罢便小跑着去通传了。

沈慎此时正在外书房与骆知行说起此事,听到苏信来了,二人皆是一惊。

沈慎忙出门迎接,还未走出院门,便远远见到苏信大跨步的向这边走来。

沈慎迎了上去,见他表严肃,有些疑惑的问道:“子诚如此急着找我,所谓何事?”

苏信草草的向沈慎行了一礼,这才说道:“我听闻卫家二哥此次南下的子提前了,这才特地过来向兄长询问一下况。”

沈慎知道他与那卫雍关系甚笃,会因着他过来问一问也是有的,只是,不过是子提前了几,值当的他如此行色匆匆?

他上下打量了苏信几眼,这才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想必你那卫家二哥也是早有准备的。”他说着抬手示意苏信随着他走,二人缓缓向着书房走去,沈慎这才继续说道:“昨在外祖父家的时候,那新任的河道总督闾丘大人上门求见外祖父,为的就是这南下之事。”

“闾丘大人以为,南下修缮河道,宜早不宜迟,所以才特地求外祖父帮忙。”沈慎率先进了书房,待苏信进了屋后,立刻将房门紧闭,这才继续说道:“外祖父觉得闾丘大人所请合合理,这才命我帮上一帮的。”

苏信闻言点了点头,待走到圈椅旁,这才看到书案后端坐着的骆知行,惊讶道:“骆大哥竟然也在此,我还差人去请骆大哥呢。”

骆知行懒洋洋的点了点头,说道:“关于那开封的事,我倒是有点有意思的事要与思之说,这才特地跑了过来。”他说着挑了挑眉,看着苏信,问道:“你找我又是为甚?”

苏信闻言哑然,侧头看了看一旁的沈慎,略想了一下,这才说道:“也没什么事,也是因为这开封之事,就想问问这次开封之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骆知行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便知道他是想说苏瑾的事。他也扫了眼坐在一旁的沈慎一眼,这才笑道:“不过是修缮河道罢了,能有什么危险,你尽管放心好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背锅

沈慎自是看到了这二人之间的小动作,不过他只当是自己与那卫雍不睦,二人不好当着自己的面多说罢了,也并未多想。

他坐到苏信旁,为他斟上一杯茶,轻声说道:“此次开封之行虽有凶险,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如此忧心。”

苏信接过茶,口中应这是,心中却是无奈苦笑,若只是那卫家二哥南下,他又怎会如此着急,不过是担心自家那傻妹妹罢了。可是这话又不能对兄长说起,想到此处,他又转头看了看一旁的骆知行。

骆知行却小口小口的轻啜着手中的茶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苏信不得已,这才问道:“骆大哥说开封那边有些事,不知道是什么事?”

骆知行这才抬了抬头,轻笑了声说道:“不过是关于开封那些所谓世家的一些腌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信闻言皱了皱眉头,又问道:“可是与此次修缮河道有关?”

“自是有关的。”骆知行这才放下茶杯,展开折扇呼哧呼哧的摇了起来,笑道:“小子诚,你可知晓那开封府是谁家的地盘?”

苏信自幼便在军中历练,哪里又知道这些世家勋贵之间的弯弯绕绕。所以他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说道:“我哪里知晓这些事,骆大哥还是直说罢。”

骆知行却不急,摇了摇手中那把漆黑的折扇,看了苏信一会儿,这才说道:“你可知晓,这几年负责修缮河道又是谁家?”

苏信闻言更是连连摇头,略带着些薄怒说道:“大哥还是不要再拿我寻开心了,我自幼长在军中,哪里又知道这些琐碎的事。”

一旁的沈慎这时也开口说道:“那开封是承恩伯舒家的祖籍,舒家的嫡支因着水患搬到了京城,便是现在的承恩伯一支。而舒家旁支的子孙仍旧守在那开封,近些年来,开封修缮河道之事一向是舒家旁支负责的。”他说完,笑望着苏信,“我如此说,你可是明白了?”

苏信听了之后,略低头思索了一阵,这才惊讶的说道:“那这次卫二哥若是干涉这修缮河道之事,岂不是就要得罪了舒贵妃?”

“得不得罪的说不好,但是必然会让舒家损失不小就是了。”骆知行仍旧懒懒的靠在太师椅中,一脸的孺子可教,“所以,此次你那卫家二哥虽然说不上有什么危险,却也不是十分舒坦就是了。”

苏信听了眉头微蹙,这修缮河道一向是个肥差,如今卫家二哥护送新任的河道总督去往开封,那舒家必然再也捞不到好处,又怎么会让他们好过。

他想了一会儿,低声喃喃道:“此事还是要告诉卫家二哥为好,免得他得罪了人也不自知,给自己招来什么灾祸。”

沈慎坐在他侧,没有多说什么。他因着瑾儿的关系,对卫雍十分的不喜,此次卫雍南下,也是他向惠文帝建议的,他不想自己的瑾儿已归尘土,而这人却仍旧高官厚禄的舒服的活着。

而坐在太师椅中的骆知行又是另一番心思,他自是知道师弟不愿那卫雍好过的心思。可是他也知晓,子诚此刻的焦急,则是完全因为他那不省心的小妹子。

他叹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我门中还剩下几名亲信,不若你明将这几人送到那卫雍府上,虽是帮不上什么大忙,关键时候倒是能保人一命。”

苏信闻言双眼一亮,连忙笑着站起来,对着骆知行作了一揖,说道:“如此甚好,那小弟就带我那卫家哥哥谢过骆大哥了。”

骆知行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我只管把人借给你,怎么送给那卫家二郎,他收不收,我就一概不管了。”

苏信仍旧一脸灿烂的笑,连连点头:“自是如此,自是如此。”

苏信得了自己想要的,便喜滋滋的告退离开了。

沈慎亲自送了他之后,再次回到书房,这才沉了脸问道:“你二人可是有何事瞒我?”

骆知行早知道他会有此一问,子诚那小东西实在是沉不住气,也难怪思之会怀疑。他神色不动,依旧懒懒的靠在太师椅中,说道:“能有什么瞒着你的,又能有什么事能瞒过你?”

沈慎站在骆知行面前,眯着眼睛看了他良久,见他神态从容,这才略叹了口气,坐回到圈椅中,说道:“我也算是看着那孩子长大,他虽然一向沉不住气,可是也万不会因着这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就急成这个样子,况且那卫雍的能力,他又不是不知,又怎会如此担心。”

骆知行摇扇的动作一顿,这才低声说道:“此次南下,那卫家二郎可是要带秦先生一起的。”

沈慎略怔了怔,侧头望向骆知行,好一会才说道:“你是说,子诚如此焦急,是因着那秦先生?”

骆知行只是半阖着眼睛摇扇子,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胡闹!”沈慎面色变得难看了起来,“那女子不过一介军户女,如今又不明不白的住在那国公府里,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骆知行这才坐起来,心道,可怜这小子诚要背锅了。可若不是这么说,又实在解释不通他适才的冒失行为。怪只怪他的这个兄长实在是太过厉害,普通的谎话又怎能骗得过他去。

他眼神微转,这才笑着说道:“我可是什么都没说,不过是些猜测罢了,你也不要因着这点捕风捉影的事就急吼吼的去为难人家姑娘。”骆知行顿了顿,“毕竟,那姑娘住在定国公府里不是。”

沈慎面色依旧不好看,低声说道:“子诚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由着他如此任妄为了,也是该成个家了。”

骆知行闻言一噎,成家?这事岂不就大条了?他干笑了两声,说道:“子诚尚未及冠,哪里就非得要成家了?”

沈慎闻言冷冷的瞥了骆知行一眼,说道:“不然呢,让他如师兄这般,年近而立却依旧孤一人,让母亲忧心吗?”

骆知行听了这话,心中更是一阵气闷,冷哼一声,没好气的说道:“好好好,你说的都有理。”他刷的将扇子收起,站起来,“既然没旁的事了,我这个年近而立还孤一人的孤家寡人就不打扰了。”

说罢,他便悄声走到书房门口,几个纵便不见了影,独留沈慎一人扶额叹息。

第一百二十章 捉弄

翌一早,苏信便带着满满一马车的东西赶到了定国公府。

国公府的下人看到苏信并不感到十分意外,将苏信让进了院,便小跑着去内院给卫康报信了。

卫康此时正与林氏用早膳,闻言哈哈笑了两声,道:“这个子诚,竟是挑着这早膳的时候来,伯府里没有他吃的吗?”

谢氏笑吟吟的对那来报信的小厮说道:“还不快快请伯爷进来,”说着似有想到什么,又吩咐道:“再找个人去请二公子过来,子诚这么早过来,怕是知道二郎要南下,来送行的罢。”最后一句却是对着侧的卫康说的。

卫康含笑点了点头,二人便放了碗箸,林氏则是吩咐芍药再填几样吃食来。

不多时,便听到苏信笑着大步走了进来。苏信进了门便对着桌旁的卫康及林氏行礼道:“侄儿又来伯父伯母这边蹭饭吃了,伯父伯母可不要嫌弃了侄儿。”

林氏忙对着他招了招手,说道:“你这孩子说得哪里话,快来坐下,我让厨房备了你喜欢的豆腐皮包子。”

苏信这才笑呵呵的在最下首坐了,左右看了看,问道:“怎的大哥,大嫂,二哥都不在?”

“你大哥每都要上衙,走得早,我让他们用过早膳再过来。我已经派人去叫你二哥了,想来一会儿就过来了。”林氏亲自用公筷为苏信布菜,“你不必等他,我们先用就是了。”

苏信躬谢过,这才继续笑道:“侄儿今来,是听说卫二哥南下的子提前了。”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母亲昨听说了,便命我今一早送些议程来,托我嘱咐卫二哥完事小心。”

“你母亲有心了。”卫康低叹了一声,“不过是南下开封,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还要劳弟妹如此惦记。”

几人尚在说话,便听到丫头在门外禀道:“老爷,夫人,二爷过来了。”

苏信闻言忙站起来,便见到卫雍一藏蓝色直裰,大步走了进来。

苏信忙向卫雍行礼,卫雍见了他也笑得十分温和:“子诚今怎的过来了?”

“我听说二哥你两后便要出发南下了,今便过来为二哥送个行。”

卫雍上下打量了苏信几眼,怕是子诚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晓了瑾儿的份。思及此,他笑容更盛:“正好我也有事拜托子诚,如此刚好,倒是省得我再多走一趟了。”

一家人用过饭,苏信便跟着卫雍回了卫雍的院子。

一进书房,卫雍便笑着对逐海说道:“你去将小姐请来,就说忠勇伯爷来了。”

苏信却是听得一头雾水,小姐?难不成是卫大哥的长女姐儿?叫她来作甚?

卫雍见苏信一脸茫然,也不说破,只笑着说道:“你先坐下等吧,她一会儿就过来了。”

苏信在圈椅中坐了下来,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二哥你这是请哪位小姐来了?请来见我作甚?”

卫雍一脸的高深莫测,只淡淡的喝茶,也不说话。

苏信心中更是疑惑,见卫雍不理会他,便也不好再问,只得坐下等着。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工夫,苏信终于听到门外响起了浅浅的脚步声,不由得好奇的向外张望。

果然,不多时便听到逐海隔着门扇低声的回禀道:“主子,小姐到了。”

卫雍这才站起来,亲自开了门,低声说道:“你快些进来,子诚过来了。”

秦媛嗯了一声,这才绕过卫雍,便见到苏信坐在圈椅之中,见到来人是她,整个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秦媛抿唇轻笑,这才上前两步,福了一礼,说道:“见过长兄。”

苏信此时才反应过来,一下子从圈椅中跳了起来,指着对面站着二人,“你你们”

卫雍此时才笑着拉着秦媛坐到一旁的圈椅中,说道:“被人瞒着的感觉可好?”

苏信这才明白过来,冷哼了一声,好半晌才说道:“你们二人竟然联合起来瞒着我,亏我还特意带了几个高手来,还想着如何说才能劝卫二哥收下呢。”

“高手?”秦媛一愣,直直的望向苏信,眼神里带着只有二人才知晓的询问。

苏信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夸张的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我怕你们此行太过危险,特意在父亲留在府中的人里选了几个手好的,虽然帮不上大忙,多个人也多个帮手不是。”

卫雍闻言也点了点头,说道:“子诚考虑的甚为周到,我也正想着该派谁来护卫媛儿,如此一来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苏信哼了一声侧过头去,显然还有些生气,好一会儿才扭过来,低声问着自家妹妹:“你怎的告诉他了?”

秦媛正好也想寻个时机将那冷香的事与苏信说上一说,他此问倒是正好。秦媛便低笑了声,说道:“还不是因着你给我的那瓶冷香。”

“冷香?”苏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愣愣的问道:“冷香怎的了?”

秦媛这才叹了口气说道:“那香味止戈原就在我上闻到过,如今又闻到了,心中自然就起疑了。”

苏信这在明白过来,那冷香是瑾儿回来那,骆知行亲自交给她的。这才点了点头,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了。”便不再提起此事了。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苏信这才将昨沈慎与他说的有关舒家的事告知了二人,并嘱咐道:“这舒家不过是个暴发户,不讲究什么礼数,我怕你们动了他们的利益,会引起他们不满,做出什么对你们不利的事来,你们还是小心为好。”

卫雍与秦媛闻言皆是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儿,秦媛才说道:“我们此行不过是护卫总督,此事与我们定国公府干系不大。我想,那舒家应是不会糊涂到对我们的动手的。”

卫雍也赞同的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不过是护卫,此事也不过奉命而为,想来舒家也不会有什么太过分的举动。”

苏信闻言也是点了点头,低声叹道:“若是如此便是最好了。”说着他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只是不知为何,知道你们要南下,我总觉得十分不安,你们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南行

苏信扬声招呼外面的惊雨,让他将带来的两个知行门高手带了进来。

不多时,惊雨便领着两个长相普通的汉子走了进来。

那二人皆是一短打,年纪似是有三十岁上下,气息平稳,看得出手不凡。

那二人对着三人拱手行了一礼,苏信这才说道:“那个高一些的叫刘远,这个叫邓原,都是父亲留下的人。”说罢,他望了眼秦媛,继续说道:“你要记得随时将这二人带在边才是。”

秦媛点了点头,再次打量了那二人一番。

刘远与邓原来之前就得了门主的令,不可将知行门暴露给任何人知晓。他二人也是门中的老人了,自是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如今听苏家伯爷介绍如此介绍他们,也没有露出任何端倪。

卫雍则是站起来,上下打量了那二人一番,这才笑着说道:“如此,这一路就劳烦二位了。”

两个汉子连声说不敢,又答了几句话,这才退了出去。

苏信又转向卫雍,说道:“我母亲命我带了些议程来,也不知你带着方不方便。”

卫雍笑道:“劳婶娘挂念了。”他说着,神色又郑重了几分,“我们此去开封,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在京中,千万要自己注意言行,可不能再如以前一般莽撞了。”

苏信嗯了一声,这才站起来,对着卫雍拱手行礼道:“此去开封,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唯有请卫二哥好好替我照看妹妹,子诚在此谢过了。”

卫雍心中一动,望向一旁有些怔愣的秦媛,忙站起双手扶起苏信,笑道:“你这话说得外道了,旁人不知,你还不知晓我与媛儿的意吗。”他说着,再次回头望了眼秦媛,“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护她周全的。”

苏信听了这话,这才叹了口气,说道:“妹妹命苦,已经被我与父亲连累枉送了命。如今改头换面,我原想着妹妹若是能就此安稳一生,也是好的。”他抬起头,直直的看向卫雍,眼神里带着点威胁,“如今妹妹又与二哥哥重逢,若是二哥你有半点对不起她的地方,我苏信第一个不放过你!”

卫雍听了他这略带些稚气的威胁,不由得叹道:“你尽管放心好了,我卫雍此生必不负她。”

秦媛坐在一旁听着他二人的对话,顿时觉得脸似火烧一般,她低低的啐了一声,说道:“我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哪里就弱的需要你们二人护着了。你们若是再说这话,小心我的鞭子!”

几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苏信用过午膳便告辞离开了。

苏信离开后,卫康便找了卫雍说话。

“我见子诚还留了两个人,是做什么的?”卫康也不绕弯子,直言问道。

“说是老伯爷留下的人,信得过的,叫我带着,说是路上也有个帮手。”卫雍淡淡的笑道。

卫康点了点头,说道:“子诚经过这一次也是成熟了不少,考虑事也周全了许多。既然他说那二人可用,你便带着吧,总归是他的一片心意。”

卫雍笑着应道:“儿子也是如此想的。”

卫康这才继续说道:“南下的事可都准备妥当了?”

“都差不多了。”

卫康见他神色自若,语气轻松,便松了口气,说道:“此次是你首次独自出京办差,完事皆要小心行事,遇事不要武断,多与边的人商议商议。”他顿了顿,似是又想到什么,问道:“你此次出行就带着那秦先生一人?不然我让应先生也随你同行?”

卫雍笑着回道:“带着秦先生一人足矣,此次出京,儿子只是护卫职责,应是不会遇到什么棘手的事,父亲放心好了。”

卫康颔首说道:“也罢,你不过是护卫闾丘大人罢了,带的人太多也不好,那便就如此罢。”

卫雍自父亲书房出来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他想了想,终究是没有再往望月楼去,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接下来的两,卫雍忙得脚不沾地,他先是将自己那几个亲卫造册入了金吾卫,又选出了五百人的护卫队,更是与户部交涉车马船只的事宜,时间也过得飞快。

六月十二,宜出行。

天未明,便有车队缓缓行到了城门边,守城的将士自是知晓这是要南下修缮河道的队伍,便没有过多的盘问,直接将车队放出了城。

车队一行速度并不快,工匠与护卫多数都是步行,所以到达通州码头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因着早有准备,一众人便直接登了大船,待到天明便起锚南行。

这船是官造的货船,虽然很大,住宿的条件却是非常一般。一行八百余人分了两船,即便如此,还是稍显拥挤。

卫雍秦媛则是随着闾丘懿同宿一船。

这闾丘大人此行十分简单,不过带了两个随的小厮,连个护卫都没有带。

卫雍有些奇怪,询问了两句,却听那闾丘大人回答的理所当然:“卫小将军不就是奉命护卫本官的么,有了卫小将军,本官还带什么护卫。”

卫雍一时无语,讲这话说给了秦媛听,秦媛听得哈哈大笑:“闾丘大人所说不错啊,什么样的护卫能比的过你卫小将军呢。”

卫雍无奈苦笑道:“你我尚且知道带几个心腹同行,他这么个朝廷二品大员却是如此的不上心,整个大陈,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秦媛闻言也收敛了笑意,颔首道:“我虽是听说过这闾丘大人,今却是第一次见。我看此人眉目俊朗,不苟言笑的模样,总以为是个十分严谨的人。却不想,这闾丘大人,只是在学术上严谨,生活上却是如此的不讲究。”

卫雍想起这几闾丘大人四处奔走之事,也不由得苦笑道:“的确如此。我出门之前,父亲还一再的叮嘱我,说是这闾丘大人,怕是个行事不拘小节的,叫我多注意点,不要让有心人害了他去。”

秦媛深以为然,颔首道:“的确,若说我们只是护卫之责,那舒家即便是找麻烦也找不到我们上,可是这闾丘大人便不同了,”她顿了一顿,方才说道:“若是闾丘大人不知道这些背后的关联,怕是这舒家也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过他。”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刺杀

二人正说着话,便听门外守着的逐海低声说道:“主子,闾丘大人派人来请您和先生过去说话。”

室内秦媛与卫雍对视一眼,应了声知道了,便缓步出了舱室。

这船底上共有五层,船底最下层乃是船工所呆的位置,再上一层则是淡水粮草,再往上就是随行工匠的居所,而卫雍三人则是居住在最上一层。

他们出了船舱,沿着甲板缓缓而行。因着已近月中,月亮十分明亮,照在水面上散发着粼粼的光。

有小厮在前方引路,卫雍低声提醒着秦媛小心,秦媛却愣愣的望着那水面发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水面之下似是有什么东西。

卫雍见她发愣,低声唤道:“怎么了,可是感觉不太舒服?”

秦媛缓缓摇了摇头,伸手指着那映着月光的水面,说道:“你看那里,水下是不是有什么暗影?”

卫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水面平静,一时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同。

他细细看了一会儿,也觉得有些不对,挥手招呼后的逐海,说道:“你且找几个人,下船去探一探那里,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东西。”

逐海应声去了,卫雍这才轻声说道:“许是水里的石头,不必太过担心,我们还是先去见过闾丘大人吧。”

秦媛点了点头,再次望向那片黑影,这才转想要继续前行。

二人还未行出几步,便听见逐海自不远的地方大声喝道:“什么人!”

随着他的话,众人便见到几道黑影从那水下猛然窜出。那些人皆是黑衣蒙面,手中拿着各式的武器,一眼便能看出来者不善。

卫雍与秦媛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便一个跳下甲板与那黑衣人缠斗起来,另一个则是直奔闾丘大人的舱室而去。

秦媛到了闾丘懿舱室门外,也顾不得礼仪,提脚便踹开了门。

室内果然有一个黑衣人,正手拿长刀向着四处躲避的闾丘懿挥去。

秦媛抬手便抽出自己腰后的鞭子,毫不犹豫的甩了出去。

鞭子缠住了那人的刀柄,让他一时无法再动,秦媛趁此机会大吼一声:“大人快走!”

闾丘大人虽然不会武功,却也是有几分男子气概,他见那刺客被秦媛缠住,便随手拿起一旁的杌子,对着那刺客的头扔了过去。

那刺客见势不好,便松手放了手中的刀,侧躲过了那飞来的杌子,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来,再次向着闾丘懿攻了过去。

秦媛的长鞭不适合近战,她便收回鞭子,再次向那人挥去。那人形一矮,堪堪躲过了秦媛这一击,便再一次直直的向着闾丘懿而去。

闾丘懿这才明白,自己留在此地反而更让秦媛束手束脚。他一个侧,想要离开舱室,却不料脚下一拌,竟是摔倒了!

那刺客见势大喜,一个飞扑了上去。秦媛一惊,也顾不得许多了,几步上前,双手执鞭勒在了那刺客的脖子上。

那刺客动作猛地一滞,整个人都被秦媛掀翻在地。秦媛则是死死的扣住手中的长鞭,一刻也不敢放松。

那刺客剧烈的挣扎,双手扬起向着秦媛抓去,就在那匕首要刺到秦媛的时候,一把杌子忽的砸在了那刺客的脸上。

那刺客登时便再没了声息。

秦媛抬起头,便看到闾丘懿一脸淡然的望着地上的人。他似是不太放心,又蹲下来查看了一番,随后又挥起手中的杌子,狠狠地砸了两下,这才将杌子扔到了一旁。

秦媛望向那扔在一旁的杌子,那杌子因着要放在船上,所以用了松木制成,分量比一般家用的要更为沉重一些。

再看看地上那已经不成人样的刺客,秦媛这才猛地松了手,体不自觉的向后仰去。

闾丘懿神色倒是十分自若,他看到秦媛的反应,伸手将她扶起,低声说道:“可是吓到先生了?”

秦媛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这才想到,自己是来救眼前的人的,她顿了一顿,反问道:“大人可还好?”

闾丘懿见她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确实没有受伤,这才颔首笑道:“我倒是无妨,还要多谢秦先生救命之恩了。”

秦媛听他如此说,心中一时有些尴尬,如此境况,究竟是谁救了谁。

她略带些赧然的摆了摆手:“秦某武艺不精,倒是叫大人见笑了,还好有大人出手相助。”

闾丘懿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则是毫不掩饰的欣赏,说道:“秦先生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量已是难得了,若不是先生及时赶到,某这会儿,怕是也没命再听先生说话了。”

秦媛连道不敢,这才再次望向地上那摊,嗯,刺客。

她忍着心头的恶心随意翻了翻那刺客的衣服,低声说道:“怕是专门养来杀人的,上没有任何东西。”

闾丘懿也冷笑两声道:“我这还未出京,便有人迫不及待的动手,看来那开封的况不容乐观啊。”

秦媛也点了点头,这时候便听到甲板上传来跑动的声音,不多时,卫雍便到了门外。

他见到闾丘懿,先是行了一礼,这才说道:“外面的刺客全已伏诛,大人这边可是无碍?”

闾丘懿笑着说道:“多谢卫小将军关心,本官多亏秦先生相救,倒是无碍。”

卫雍点了点头,这才越过闾丘懿进了屋中,拉起还在查看尸体的秦媛,低声问道:“你可还好?”

秦媛摇了摇头,低声问道:“可有活口?”

卫雍摇了摇头,这才望向地上之人,这一望之下,顿时哑然。

这是,这是发生了何事?

秦媛见他一脸纠结的表,顿时轻笑出声,低声说道:“这室内鞭子使用不便,我一人对付这刺客颇为吃力,还好有闾丘大人相助,这才化险为夷。”

闾丘大人相助?

卫雍听了她的话,脸色更是变换莫测,这闾丘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将好好一个刺客砸成这等模样?

不管如何,无事便好。

卫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站起来,对着闾丘懿再次一礼道:“下官多谢闾丘大人出手相助了。”

闾丘懿无谓的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二人都不必如此客气了,现下最主要的是,此事我们要不要上报陛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徐州

秦媛闻言一愣,说道:“难道大人不想将此事上达天听吗?”

闾丘懿却缓缓摇了摇头,叹道:“倒不是不想,只是我担心我们将此事禀报圣上,便又会耽误我等的行程,开封的百姓等不起了。”

卫雍与秦媛听了此话皆是沉默了,好一会儿,秦媛才低声说道:“那若是我们留下几人,回京禀报此事,其他人先行离去呢?”

卫雍点了点头,说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说罢,他便再次对着闾丘懿拱了拱手,说道:“还请闾丘大人换一间舱室休息,我这便着人来收拾收拾。明一早,我们仍旧按原计划出发。”

闾丘懿也赞同道:“那便由卫将军安排吧。”

卫雍与秦媛为闾丘懿重新安排舱室,又留了何冲等人守着,这才回到甲板上,再次说起这刺杀之事。

秦媛随着卫雍查看了一番那几名刺客的尸,便听到卫雍解释道:“众人是想留下活口的,但是这必然是哪个府里养的死士,见不能得手,便服毒自尽了。”

秦媛也点了点头,说道:“我本来觉得此次南下并没有什么大事,哪里想到这群人如此沉不住气,这倒是送上门的把柄了。”

卫雍也笑:“的确如此,若是开封那边工程出了些问题,不过是个贪墨,如今,居然敢刺杀朝廷命官了。”

秦媛回首问道:“可选好了将谁留下?”

卫雍颔首道:“我本想将卫风留下,又觉得他份不够。此次金吾卫一同来的有几个百户,便留下一个百户吧。”

秦媛点头赞同,二人又查看了一番,并没有什么收获,这才命人将这几名刺客的尸首抬下了船。

翌一早,船队仍旧按照原定计划,拔锚南下。

船行速度并不十分快,所以众人也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连来,这行程倒是顺当的很。

船队沿着运河而下,隔个三五便要靠岸补给,船上的人也就只能趁这个时候,下船走动走动。

船队一路顺风顺水,再没遇到什么阻碍,很顺利的在半月之后到达了徐州。

徐州是运河与黄河的交汇口,若是众人还想要继续沿水路而行,就必然要在徐州停留。

到达徐州的当,徐州当地大雨,接待的官员请诸位下船,却被闾丘懿严词拒绝了:“大人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事有缓急,我等前往开封是人命关天的急事,就不在此多耽搁了。”

那官员闻言有些尴尬,求助般的望向一旁的卫雍。卫雍见他望来,知道他也只是奉旨行事,笑着对闾丘懿说道:“大人,我们还要在此地补充补给,况且船工也说,这雨大水急,怕是一时半刻不能再向前行进了,不若我们在此修整两,待到天气好转一些了,再向前行不迟。”

闾丘懿低头思量了一刻,最终叹了一声,说道:“是在下心急了,”他说着便向窗外望去,果然见到水流湍急,不利于行船,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卫将军所说有理,那我等就叨扰大人了一些时了。”

众人随着那徐州的知府下了船,在府衙中安置了。

只是这雨却是下个不停,一连几丝毫不见停歇。

闾丘懿这才急了起来,他找来卫雍商议:“如今这雨不停,我们便无法再乘船前行,乘马车更是不方便,卫将军,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卫雍知道他心中急迫,可是这天气如此,众人也实在没有办法,他只能安抚道:“大人莫急,也许再过得几,便能雨过天晴了。”

“但愿如此罢。”

卫雍自闾丘大人那回来,便径直去了秦媛的住所。

绕过回廊,便见到刘远与邓原二人守在门口。

自那刺杀事件后,这二人便寸步不离的守着秦媛。卫雍略笑了笑,他倒觉得如此甚好。

二人见了卫雍,皆是拱手行礼,卫雍略点了点头,便推门进了屋。

因着是暂居,所以客房的布置十分简单,厅堂里不过几把圈椅,用屏风隔了开,后面放了长榻,便是休息的地方。

而此时,秦媛便懒懒的靠在圈椅中,和康镇相对而坐,二人正在对弈。

卫雍一向不会这些琴棋书画,所以他只轻哼了一声,坐在秦媛侧,凉凉的问道:“想不到康镇你还会下棋。”

康镇这才发觉卫雍的到来,忙站起来想要对着卫雍行礼,却被秦媛抬手制止道:“没那么多规矩,你且快点。”

康镇一愣,望向卫雍,见卫雍也未反对,便又坐了下来。

卫雍见秦媛沉迷下棋不理会自己,心中有些不痛快,却又不敢说些什么,来来回回墨迹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你先停一停,我有话要与你说。”

秦媛头也不抬,低声说道:“嗯,你说罢,我听着呢。”

卫雍心中一堵,又对着另一个人说道:“你去沏壶茶来。”

秦媛正在兴头上,听他在这边发号施令,心中便有了几分恼意,嗔道:“卫止戈,你这故意找麻烦呢。”

卫雍一噎,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闭了嘴坐在一旁。

康镇见这两人互动,心中虽是疑惑,却也不敢多问,随意下了几个子,站起来拱手道:“小的果然远不及先生,”然后又对着卫雍一礼,说道:“小的这就去为二公子泡茶。”

说罢便不由分说的退了出去。

秦媛自是知道康镇故意让了自己,她将手中的棋子丢进棋盅,冷声哼道:“好了,现在有什么事,将军尽可说了罢。”

卫雍知道她这几在房中憋闷的不行,好容易能找个消遣的玩意,又被自己扰了。听她这赌气一般的语气,便涎着脸笑道:“我是真的有事与你说。”

秦媛听他真的有事,这才回过,问道:“何事?”

“今我派人去查看了下黄河的水势,武功卫里几位懂水利的工匠都说,这水势太急,怕是无法再沿水路而上了。”

秦媛闻言一愣,问道:“此事,你可同闾丘大人说了?”

卫雍摇了摇头,说道:“并未,刚才大人还找到我,说是心中焦急,我怕我与他说了此事,他便要冒雨赶路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震怒

这一沈慎因着要在内阁值守,回来的便稍晚了一些。他回府的时候,已过了戌时。

沈慎回了府,便径直往堇心院而去。他刚走到院门口,便见一直在书房伺候的青峰疾步走了过来。

沈慎眉头微蹙,停住脚步,直直的望着青峰。

青峰见到他,似是松了口气,几步走到他面前,低声禀道:“公子,骆门主到了,正在书房等您。”

沈慎低低的嗯了一声,心里却是有几分疑惑,这才过了几,这人怎的又跑来了?

他转又向外院而去。

骆知行此时正靠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中喝茶,见沈慎推门进来,还未等说些什么,便就听见沈慎语气不悦的说道:“师兄这几怎么来的如此频繁,有何事差人捎个口信便好,莫要暴露了你我的关系。”

骆知行被他这话一说,心中顿时不满了起来,他当的一声将茶盏搁在书案上,冷声哼道:“你以为我很愿意来你这吗?若不是有事要与你说,我才懒得搭理你。”

沈慎听他语气不善,这才略微缓和了脸色,低声说道:“师兄莫要生气,只是你我现在份上各有立场,如此频繁见面,我怕被人看到,再生出些不必要的波折来。”

骆知行仍旧别着头不搭理他,手中折扇摇的呼哧作响。

沈慎见他如此做派,忍不住低笑了一声,走上前去,双手捧起方才骆知行饮茶的茶盏,略带着些无奈的说道:“是我不对,师兄莫要气了。”

骆知行哼了一声,这才接过他手中的茶盏,声音中仍带着几分怒意的说道:“枉我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就来通知你,你就是这么对我这一片苦心的?”

沈慎听了他这话,更是哭笑不得,又低声道了两句不是,骆知行这才抿了一口茶,不再计较了。

沈慎见他面色好了许多,这才低声问道:“师兄此次是得了什么消息,竟是如此急迫?”

骆知行知道自己这个师弟行事一向谨慎,并没有真的生气,所以听他问到正事,便也收敛了神色,正色道:“昨夜里,刚刚登上船队的闾丘懿一行人遇到了刺杀。”

“刺杀?”沈慎闻言微微蹙眉,想了一阵,又问道:“那刺客可都抓到了?”

“刺客倒是全部抓到了,不过没有留得活口。”骆知行低声说道,“船上的人也悉数平安,没有什么大碍。卫家二郎留了个百户,估计明早朝,你们就会议起此事了。”

沈慎闻言不语,略沉吟了一刻,这才再次开口问道:“那开封的事,师兄你还能打听多少?”

骆知行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也正想与你说起此事,不知为何,开封那边的人已经有四五没有来过消息了。”他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想来,开封那边的况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沈慎也赞同道:“竟然敢冒险行刺朝廷官员,此等罪名,那舒家可是承担不起的。也不知他们那里来的胆子,居然敢在京城地界就动手杀人。”

“终究是蠢的,哪怕穿上了龙袍,也不像个太子。”骆知行轻哼一声,将手中折扇一收,站起来,“既然没旁的事,我就走了,免得你怕东怕西,整埋怨我。”说罢便停也不停的向门外走去。

沈慎再次无奈苦笑,自己这个师兄自小便是这么个随意的子,如今年纪长了,不但不加收敛,反而愈加的厉害了。

翌早朝,惠文帝果然得到了闾丘懿遇刺的消息,龙颜震怒。

沈慎站在文官队列的第四位,默默垂首,听龙椅上的惠文帝大发雷霆。

“京城地界,天子脚下,竟然就有人敢刺杀朝廷命官,究竟是谁给他们的胆子!查,给朕仔仔细细的查,朕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哪一家,竟有如此本事,可以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刺杀朕亲封的总督!”

下面的官员皆是缩着头,战战兢兢地一言不发。惠文帝冷冷的扫视了众官员一眼,这才沉声说道:“大理寺卿何在?”

吴绍平一个激灵,忙抬步跨了出来,躬行礼道:“臣在。”

“此案关系重大,虽说闾丘卿因着忧心开封百姓先行南下了,但是此事却不能就此作罢。”惠文帝望着御阶下躬行礼的人,冷冷的说道:“朕命你严查此案,不得有误!”

“臣领旨。”吴绍平再次行礼,心中却是十分无奈,明眼人都知道这刺客是谁派出的,可是他怎么敢查到那位头上。

这边吴绍平还在哀叹,却又听惠文帝继续说道:“史卿,此事便由刑部与大理寺共同查办,你可有何异议?”

刑部尚书史云赶忙出列,躬应道:“臣领旨。”

惠文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语气和缓了一些,叹道:“闾丘卿一心为民,遭此大难居然没有任何犹豫,依旧前往灾地,实乃是国之栋梁,朕又岂能寒了这重臣之心,还望两位卿早查清此案,朕也算是对闾丘卿有个交代。”

早朝散了之后,一众官员三三两两的向午门而去。沈慎向外走了两步,便听到有人唤他。他回头望去,便见到吴绍平向他疾步走了过来。

沈慎见他过来,忙拱手行礼道:“见过姑丈。”

吴绍平略带几分狼狈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四下望了望,这才低声说道:“思之等下可有空暇?”

沈慎知道他是为了闾丘懿刺杀案来的,他微微笑了笑,低声回道:“倒是还要往衙门里去一趟,若是姑丈不忙,待到下了衙,侄婿再好好陪姑丈小酌一番可好?”

吴绍平听了当然十分高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如此甚好,那我便不耽误你了,快些去罢。”

沈慎这才笑着对吴绍平行了一礼,缓缓走了。

一直跟在后面的史云此时也跟了上来,见到吴绍平一脸笑意,也笑了一声,说道:“史某还真是羡慕吴大人,娶了一门好亲。”

吴绍平对他这点子挤兑完全不放在心上,整了整衣角,笑着回道:“内人贤良淑德,聪慧有礼,吴某自是娶了门好亲。”说着他又斜睨了史云一眼,继续说道:“史大人此话倒是深得我心。”

说罢,便再也不理那史云,大步离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雨霁

徐州的雨连下了三天,终于停了。

雨过天晴,太阳终于自乌云后探出了头,天气也一下子就变得闷无比。

闾丘懿见到雨停了,十分的高兴,连忙带着手下的人去河边勘测。

正如先前卫雍所说,由于连的暴雨,黄河的水位暴涨,水流湍急,不再适合行船。

闾丘懿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面色沉,却没有任何的办法,众人只得选择乘马车去往开封。

乘车行走比乘船要麻烦很多。

卫雍向徐州的各个驿站征调,这才凑了三十辆马车。

待到整理好了一切所需用品,车队便浩浩dàng)dàng)的向西行去。

由于车辆有限,闾丘懿与他的两个随从一辆马车,秦媛则是带着康镇与三个武功卫的匠人一辆,其他马车亦是六七个人共乘一辆。卫雍则与几个百户骑马而行,一众金吾卫兵士更是只能步行前进。

如此一来,行车的速度便缓慢了很多。众人如此赶了两天的路,也不过走了七八十里路,而徐州距离开封足有五六百里,所以这一路上,闾丘懿自是心急如焚。

从徐州出发的第三,众人到达了砀山县,并决定在此休整一夜再行赶路。

砀山县位于黄河南岸,如今黄河水位升高,此地的居民也是终惶惶不安,生怕那河堤挡不住这湍急的黄河水。

砀山县的知县倒是个聪明人,他自雨季来临之前便说动了县中的百姓,一齐加固河堤,是以,今虽然暴雨频发,砀山县却依旧安稳。

新任河道总督来访,知县自然是要出城相迎的。闾丘懿却是大手一挥,径直往那河堤去了。

这河堤由于是新加固的,所以黄河水位虽然一再涨高,却仍是对堤坝后的百姓没有什么实质的威胁。

闾丘懿看了那堤坝之后连连点头,称赞道:“砀山百姓能有阁下这么一位父母官,实在是件幸事。”

那砀山的知县听这朝廷二品大员对自己如此盛赞,急忙躬回道:“大人此话言重了,这不过都是下官的本分而已。”

一直跟在闾丘懿后的秦媛,这才再次打量了下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这人容貌生的十分普通,穿着七品知县的官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口中虽是说着言重,面色却没有半分的惶然或是得色。

秦媛眯了眯眼睛,心中想着,此人怕也不是池中之物。

闾丘懿看过了堤坝,这才放心的与这知县回了府衙安置。

众人闲聊得知,这知县名叫田宏,乃是天顺十六的二甲进士,因着没有考中庶吉士,便外放到这砀山县来做了此地的父母官,如今已经有十余年了。

闾丘懿问了他这些年黄河水患的况,这田知县听后抿唇一笑,恭敬答道:“下官来之前便听说这砀山县因着紧邻黄河,每到夏季便容易洪水泛滥。下官到了这砀山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加固这河堤,只是那黄河水泥沙实在太多,水位年年上涨,下官别无他法,只能年年加固,这才堪堪保得砀山这一方百姓平安。”

闾丘懿听了面上带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他朗声笑道:“你能做到如此,着实不易了,如今我们要往那开封府去,也不知那里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田宏听他提起开封,面色有一瞬间的沉,很快便转成了犹疑。他张了张口,似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不过转瞬,却又沉默的闭口不言。

闾丘懿最烦旁人做这般姿态与他看,他方才的笑意一扫而空,语带不悦:“田知县有话直说便是,本官还会为难你不成。”

田宏听了他的话面上登时一红,低声告罪道:“是下官小人之心了,还请大人恕罪。”他说着,抬起头,望向闾丘懿,这才说道:“下官是听大人提起开封之事,心有感触罢了。”

“大人初到此地,怕是还未得到那开封的消息。下官近来忙于这加固堤坝之事,本也是无暇他顾,只是连来,总有自称开封百姓的难民途径砀山南下,所以下官以为,开封府怕是已经受了灾。”

闾丘懿闻言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此事我早已料到,只是总想着,但凡能有一线生机也是好的,唉,还是晚了。”

秦媛听他如此说话,忍不住开口劝慰:“大人不必如此自责,您为了此次南下已是尽了心力。虽然我们并未赶在洪水泛滥前到达,大人却可以发挥所长,尽力保这开封百姓往后十数年甚至数十年不再受水患滋扰。如此想来,大人又何来晚到之说?”

闾丘懿闻言面色一动,缓缓笑了开来,叹道:“秦先生所言甚是,某与其在这里自责愧疚,倒不如早一赶到开封,也好早一解了开封的危机。”

“大人所言甚是。”卫雍也笑着颔首。

众人便在这砀山县中做了短暂的停留,第二天未明便再行出发了。

车队又是连着行了四。

这一午后,闾丘懿掀开车帘向着在前方骑马而行的卫雍唤道:“卫将军,我们距离开封还有多远?”

卫雍听到他的声音,立刻调转马头,缓步行到马车侧,低声回道:“大人,我们现下已经进了归德府的地界,想必傍晚时分便能到达府城了,过了归德府再行上两,便就能到达开封府的杞县了。”

闾丘懿闻言点了点头,对着卫雍笑道:“这几辛苦卫将军了。”

卫雍忙侧过拱了拱手,回道:“大人客气了,护卫大人本就是下官的职责所在。”

闾丘懿闻言笑了笑,却将车帘放下,坐了回去,不再言语。

果然如卫雍所说,车队在酉时末到达了归德府城。

归德府城地处豫州与胶州交接处,虽然地处黄河下游,却依旧繁盛闹。

卫雍向守城的兵卫出示了自己的名牌,守城的兵卫早就得了上头的吩咐,知晓这几会有京城的大官到来,见到卫雍的名牌上刻着金吾卫三个金字,立刻躬笑道:“知府大人得知总督大人到访,早就命小的们候在此处,小的这就为诸位大人引路。”

卫雍拱了拱手道谢,退回到闾丘懿的马车旁,低声将况说了一遍,好一会儿才听到车中之人低哼了一声,说道:“那便随他去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归德

一众人便随着那守城的兵士进了城,那兵士先是将众位工匠安排在了驿馆里,还未等带着闾丘懿与卫雍几人去往府衙,便听见一阵喧哗声。

几人向外望去,便见到有府兵敲着锣鼓,簇拥着一顶四人抬的轿子往这驿馆的方向而来。

那守城的兵士显然是见惯了这阵势,躬对着闾丘懿笑道:“大人,我们知府大人得知您到了,亲自来迎接您了。”

果如那兵士所言,那队人马行到这驿馆门口,皆是停了下来。

一个材肥硕,满面油腻的中年男子自那软轿上走了下来,向着四周环视了一下,这才看到尚站在驿馆门口的众人。

见他下来,那守城的兵士立刻笑着走上前去,说道:“大人,这位就是我们知府柳大人。柳大人,这便是咱们的河道总督闾丘大人了。”

柳丰听了那兵士的话,立刻对着闾丘懿拱手行礼道:“下官归德府知府柳丰,见过都督大人。”

闾丘懿只是上下打量了这柳丰几眼,略抬了抬手,说道:“柳大人客气了,本官不过是途径此地,就不劳柳大人费心安排了。”

柳丰听了闾丘懿的话,这才直起来,脸上的笑容满溢:“大人说的哪里话,能为大人分忧乃是下官的荣幸。”

闾丘懿淡淡的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柳大人太客气了,本官不过在此落脚,明一早便要再次启程,就不多叨扰柳大人了。”

站在一旁的卫雍与秦媛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皆是有些疑惑。

闾丘大人虽说为人耿直,不善交际,却很少这样冷淡待人。如今他却语气冷漠,看起来十分不待见这位柳丰大人。

可是这柳丰显然并不以为意,仍旧笑得十分真诚:“正是如此,大人才应该到下官府上好好休息一番,明赶路才更有精神了。”

闾丘懿正再次拒绝,忽然想起侧站着的二人,这才转望向卫雍,低声说道:“卫将军以为如何啊?”

卫雍一愣,他没想到闾丘大人会突然问他,略愣了一下,侧头望向秦媛。

秦媛一直在仔细观察着这两位大人的反应,心中明白,闾丘大人一定是十分不喜这位柳大人,只怕是碍于面不好拒绝罢了。

她注意到卫雍的眼神,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卫雍这才会转过头,拱手对着闾丘懿说道:“回禀大人,我等明天未明便要出城赶路,若是住在府衙之中,怕是会扰到柳大人及家人,不若就留在这驿馆之中更为方便。”

闾丘懿听到卫雍的话,显然是觉得满意极了。他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又转向柳丰,丝毫不带任何歉意的说道:“柳大人也听到了,大人心意,本官心领了,就不到府衙中叨扰了,大人还请回吧。”

柳丰闻言,脸上的笑终是挂不住了,有些无措的望着几人,口中讷讷道:“这,这,大人,这怎么好?”

闾丘懿却是不再多言,甩了衣袖便转回了驿馆。

柳丰见此,更觉尴尬。他向着还未来得及转的卫雍行了一礼,说道:“这位便是卫将军吧,下官柳丰,见过卫将军。”

卫雍见到也端端正正的回了一礼,却不多言。

柳丰见他不说话,这才讪讪的直起来,轻笑了两声,说道:“下官不知哪里得罪了都督大人,还请卫将军告知一二,不然下官心中着实惶恐。”

卫雍此时也是一头雾水,他略沉吟了一瞬,低声回道:“大人说笑了,在下不过是护卫都督大人南下而已,至于大人与都督大人之间的事,在下就更是不知了。”

卫雍说罢,便对着柳丰拱了拱手,正转离开,却又听道柳丰说道:“下官虽然不才,也是真心希望能够帮上都督的,还望卫将军为下官美言几句。”

卫雍无奈,他倒算是有点明白为何闾丘大人对这位柳知府不喜了。他为一府知府,官居正四品,姿态却如此卑微,着实让人生不出好感来。

他胡乱了应了两声,拉了一旁的秦媛便往驿馆里去了。

到了驿馆之中,一众工匠正准备用晚膳,见到卫雍进来,纷纷站起行礼。

卫雍略摆了摆手,四下看了看,低声询问道:“都督大人呢?”

一个与秦媛同车的被称作老关的匠人低声回道:“都督刚才进来便直接回房去了,绪看起来不是很好,那两个伺候的小厮也被都督赶了出来。”

卫雍略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这才转向秦媛,问道:“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

秦媛招了招手,便有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跑了过来,秦媛打量了他一下,想是驿馆小吏的孩子,便笑着吩咐道:“你去准备一桌酒菜,送到那位都督大人的房里。”

那少年点了点头,转跑开了。

秦媛这才转过望向卫雍,说道:“我们去大人那里看一看吧。”

卫雍颔首,二人一同向着二楼闾丘懿的客房而去。

来到客房门口,果然见到两个伺候闾丘懿的小厮,正一脸无奈的站在门外。

二人见到卫雍似是见到了救星一般,连连对着卫雍行礼道:“将军安好,我家大人见过那知府大人后就发了一顿脾气,也不吃晚膳,也不让我二人进屋伺候,您快劝劝大人吧。”

卫雍冲他二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这才对着那房门躬扬声说道:“下官卫雍,求见大人。”

屋中很是安静,卫雍也不动,就那般拱手静立。

良久,才听得屋中传来一声叹息:“进来吧。”

卫雍对着那两个小厮略点了点头,这才领着秦媛进了客房。

客房中的布置十分简单,不过一张木,一张圆桌几把杌子。而此时,闾丘懿就坐在桌边,眉头微蹙,心看起来的确十分不好。

秦媛在最后轻轻将房门阖上,这才随着卫雍向前两步,对着闾丘懿行了一礼。

闾丘懿见他二人来了,招了招手,示意他二人坐下说话。

待二人坐定,这才听闾丘懿叹息道:“方才是某失了分寸,叫二位小友看笑话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柳丰

秦媛与卫雍闻言皆是有些尴尬,相互对视了一眼,卫雍这才开口询问道:“大人似是不十分喜那柳知府,可是原先有什么过节?”

闾丘懿听他问起,又叹了一声,这才说道:“过节倒说不上,不过是颇有些看不惯他所为罢了。”

卫雍与秦媛想起方才那柳知府躬谄笑的样子,心中也是默然。

一时房间中安静的有些尴尬,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小厮的一声通禀:“大人,驿丞送了饭菜上来。”

闾丘懿有些疑惑,正想说什么,就听秦媛笑道:“是在下吩咐他们将饭菜送到大人客房来的。”说罢,她便起走到房门口,将门扇打开,笑道:“进来罢。”

那驿丞憨笑一声,忙招呼后的伙计将饭菜次第端进了屋。

带饭菜上齐,那驿丞便搓了搓手,笑道:“众位大人慢用,若是还有什么吩咐,招呼小的一声便可。”

秦媛笑着冲他点了点头,那驿丞才乐呵呵的退了下去。

待到房门再次阖上,秦媛才继续说道:“大人此行辛苦,万不要因为旁的事伤了子,开封的百姓还在盼着您。”

闾丘懿闻言,再次叹气,说道:“有劳两位小友费心了,的确是某考虑不周了。”

“大人言重了,”卫雍说着,执壶为闾丘懿斟上一杯茶,笑道:“大人一路劳心劳力,将大人安全送到开封,本就是下官的本分。我们明一早还要赶路,不宜饮酒,下官便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

卫雍说着,便端起自己面前的小杯,轻啜了一口。

闾丘懿也随着他的动作,同样轻啜了一口,这才说道:“恐怕那柳丰都不记得了,我与他本是同科。”

秦媛与卫雍同时一惊,原来闾丘懿与柳丰竟是同一年的进士。

闾丘懿放下茶杯,继续说道:“说起来,那柳丰也只是中了三甲第七名,不过是个同进士的功名。”

“一个同进士竟然能在短短十几年,便做到一府知府?”秦媛一惊,低声问道。

闾丘懿对于他的反应并不奇怪,苦笑了两声,说道:“这也是为何我对此人十分不喜。”

秦媛听了此话,心中也就有了几分的明了。

原来这柳丰与闾丘懿是同年的进士,不过这柳丰成绩着实一般,不过考了个三甲第七名,与二甲第三名的闾丘懿自是不能相提并论。

闾丘懿本来对着柳丰没有什么印象,二人也无甚交集。却不想这柳丰不知走了哪里的门路,没有几年竟然调到了工部都水司,做了一名主事。

工部从来就不是什么清水衙门,若不是像闾丘懿这般有些功绩的,想要入工部并不是什么容易事。

而这柳丰到了都水司后,便开始利用职务之便,放肆敛财。同司的官员对于此事,多是见怪不怪,闾丘懿却是对此事十分不屑,连带着也十分不待见这柳丰了。

这柳丰在都水司没呆几年,便因为贪墨被夺了职,闾丘懿原以为此人就此离了朝堂。哪里想到,竟然又在这归德府见到了这人,这人竟还做到了一府的知府!

闾丘懿心中的不满在看到柳丰的时候完全爆发了出来,他这才丝毫不顾及礼节,转回了驿馆。

秦媛与卫雍听了他的话之后也是沉默了。

虽然知道朝中有些事比他们所了解的黑暗了许多,但是真的经历,才能感觉到父辈的无奈。

二人又劝了闾丘懿两句,这才退了出来。

因着秦媛份有别,不方便与一众人一起住那大通铺。卫雍便将她安排在了自己房间隔壁。

二人先是回了秦媛的客房,想起方才闾丘懿所说的事,皆是沉默了良久。

卫雍叹了口气,轻抚着秦媛的发,轻声说道:“此事先放下不提,待我等回了京城,再将此事禀给太子下,查清这柳丰背后的靠山究竟是谁。”

秦媛闻言略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只盼着闾丘大人能够不受此事影响便好。”

“闾丘大人好歹为官十几年了,想必这些事,他心中也是清楚的,不过是一时气愤罢了。”卫雍温声说道:“你今夜好好休息,那两个护卫会一直守在门外,我就在你隔壁,发生任何事,你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秦媛默默的点头:“我都知晓,这几赶路你也辛苦了,快些回去歇了吧。”

卫雍有些不舍的再次轻轻碰了碰秦媛的脸颊,这才轻叹一声,转出了房间。

一夜无话。

翌一早,众人便整理行囊准备再次出发。

却不想那柳知府又带了一队府兵赶了过来。

闾丘懿一见到他来了,两步三步便迈上了马车,将车帘盖的严严实实的。

秦媛暗暗觉得有些好笑,却也不多说什么,见众人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也借着康镇的手迈上了马车。

卫雍骑在马上,避无可避,只得迎了上去,略拱了拱手,说道:“有劳柳大人如此早便赶来送行了,我等已经准备好,这便要出发了。”

那柳丰材虽然肥硕,动作却十分灵活。他听到卫雍的话,三步两步便窜到了闾丘懿所在的马车,对着马车行了一礼,扬声说道:“大人一心为民,到我归德府却心系开封的百姓,此心实在是令下官佩服,所以下官特来为大人送行,望大人一路平安。”

闾丘懿却并未有所动作,只淡淡的说了句:“柳大人有心了。”便不再说话。

一旁的卫雍见此,便再次对着柳丰拱了拱手,扬声吩咐道:“出发!”

一声令下,车队缓缓行进了起来,卫雍这才再次对柳丰说道:“柳大人请留步,我们这便出发了,后会有期。”

柳丰有些无奈的后退了两步,干笑了两声,说道:“那下官就不耽误大人赶路了,还望大人一路顺风。”

“那就多谢柳大人了。”卫雍说罢,便调转了马头,径直往前而去。

车队缓缓的向前行进,不多时便走远了,独留下柳丰与他的护卫站在那驿馆门口。

这时候,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凑到柳丰侧,低声说了些什么,那柳丰才收了脸上的笑,低啐了一声,哼道:“这闾丘懿还是这么油盐不进的棒槌子,真不知道他哪里就值得下招揽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兰阳

车队离了归德府一路向西而行,道路渐渐开始变得泥泞难行,路边也开始能够看到成群结队的难民。

不少难民看到这样一队车马,纷纷上前讨要食物,卫雍虽心有怜悯,却也知道如此境况下,若是停车布施,反而会引起灾民暴动。所以车队一行人也只能装作视若无睹,径直向前赶路。

午休的时候,又有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妇人,领着两个瘦骨伶仃的孩子凑了过来。

那妇人一副木讷的模样,口中喃喃的说着,行行好吧,行行好吧。而那两个孩子,似是有七八岁的样子,却是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躲在自家娘亲后,只露出一个脑袋。两只眼睛大的突兀,骨碌碌的打量着眼前这一群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人。

闾丘懿心中不忍,将手中的干粮递了过去。

那妇人见状,一把夺过那硬邦邦的干粮,连连躬道谢。随后便将那干粮小心翼翼的掰成两半,分给两个孩子。

闾丘懿看的心中更是酸楚,他望着那两个稚童,瞬间想起了自己尚在京中的妻儿。

他张口唤住那准备离去的母子三人,低声询问道:“大嫂是哪里人士?”

那妇人似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回转过,呆愣愣的说道:“小妇人是从开封府兰阳县逃出来的。”

从那妇人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众人才得知,原来兰阳县的堤坝于五天前就已经出现了缺口。兰阳知县虽然奋力补救,却终是抵不过汹涌的黄河水。

那黄河水终于还是在三天前彻底冲垮了堤坝,兰阳县就此成了一片泽国。

好在知县早就通知了县中的居民转移到高地,可是仍有不少百姓因为舍不得那不多的家财,同那房屋田地一起沉没在了洪水的底部。

这妇人的丈夫,早在几个月前,就死在了疏通河道的工地上。她这才领着两个孩子从乡下来到县城,想要讨个说法,却不想,又赶上了这一场天灾。

如今她尚不知晓还在家中的公婆是否还健在,却只能先带着孩子逃了出来,看能不能碰到自己的公婆。

闾丘懿听她说丈夫死在了疏通河道的工地上,眉头一皱,追问道:“你可知你那丈夫是如何丧的命?”

那妇人低低的抽泣了两声,缓缓的摇了摇头,闾丘懿眉头蹙的更深,转向一旁的卫雍,低声说道:“如今这兰阳县况太过危急,不若我等直接去往那兰阳,卫将军以为如何?”

卫雍看了看后的车队,这才低声说道:“倒不如我们兵分两路,我派人护送诸位工匠先行前往开封府,我亲自护送大人前往兰阳,大人觉得可好?”

闾丘懿想了想,的确,工匠人数众多,一同前往兰阳的确颇为麻烦。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卫雍便站起向着几个百户而去。

午休过后,众人便分成了两队,由四百金吾卫护送那二百工匠先行前往开封,而卫雍带领剩下的一众人等,护送闾丘懿北行前往兰阳。

分开之后,车队明显速度快了很多。卫雍曾详细的问过那妇人,得知兰阳县知县带着县中逃出来的百姓,都暂时躲在了地势相对高一点的西侧。那里有一处观音寺,逃出来的百姓便都在那观音寺里落了脚,众人便向着那观音寺而去。

不过两时间,众人便到了兰阳的地界。望着面前一片泽国,闾丘懿眉头紧紧的蹙在一起。这时候水势已经平静了下来,那水面之上还有不少游来dàng)去的小舟,用来帮助来往的百姓渡河。

卫雍几人也招呼几个船家过来,卫雍护着闾丘懿,带着秦媛等几个心腹一同过河,命令卫风带着剩余的一众人等带着马车向南绕行。

众人登上了小舟,那船家见这几人气度不凡,不似普通百姓,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是沉默的摇着船撸。

闾丘懿被几个护卫簇拥着坐在最中间,环视着水面,这才张口问道:“老人家,这每从里面出来乘船的人多么?”

那船家听有人问话,想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并不是很多。”

闾丘懿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意外,遂又问道:“那我怎么看这水面上的船十分的多,若是没人乘船,老人家您又为何在这水边等着?”

那船家听了他的话,这才叹了一声,有些低沉的回道:“唉,其实小老儿在这里摆渡哪里是为了渡人,不过是想沿着这水,找一找我那苦命的儿孙罢了。”

闾丘懿闻言心中一动,在此追问道:“您的儿孙未逃出来?”

那船家听了闾丘懿的问话,沉默了半晌,手中的摇船的动作也是停了,好半天才叹出口气,声音沙哑的说道:“我那儿子,前年这个时候就被拉去修河道,一去一年多没有半点音信,几个月前,我那十六岁的孙子出门去寻,这一去也再没回来。”

听了这船家的话,一船的人都沉默了,却听那老人长叹一声,继续说道:“我那婆娘死得早,儿孙这一去,家中仅剩下我与儿媳,和那五六岁的孙女。洪水来的那,我恰在县城打听儿孙的消息,可是儿媳与我那小孙女,却是在村子里,没能逃出来。”

闾丘懿听得心中大恸,好好一家人,如今却只剩下了这么一个老人。他转向侧护卫的卫雍,低声问道:“你可知这修缮河道的工程是由谁家负责的,怎的这一路总能听到这种事?”

卫雍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道:“下官来之前,倒是听家父说了几句,说是这开封修缮河道的事,一向是由舒家负责的。”

“舒家?”闾丘懿皱了皱眉,似是一时没有想起来是哪一家。

卫雍不得不低咳了两声,将声音放的更低,说道:“就是宁王外家,承恩伯舒家。”

闾丘懿听他提起承恩伯这几个字,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很快便在此皱起了眉头,冷冷说道:“果然是没什么根基的人家,做起事来也没什么规矩。”

卫雍应和着点了点头,却不回话,抬头望向对面。

对面,已经能看到河岸,他轻叹了一声,这才再次低声说道:“大人,我们到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谭功

闾丘懿随着卫雍的眼神望去,果然见到已经快到岸边了。

不多时,小舟便靠了岸,卫雍扶着闾丘懿下了船,谢过那老丈,便要掏银子给他。那老丈却不接银子,而是双膝一软,跪在了闾丘懿的前,声音凄然:“大人,老汉看得出您一定是京城来的大人,老汉不要您的船钱,老汉只求您能替我们这兰阳的百姓做主,能够替老汉寻了那可怜的儿孙的消息,老汉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卫雍被这老汉的动作震的一惊,正要拔刀,又细听两句他的话,这才明白过来,心中也是一阵酸楚。

闾丘懿却是上前几步,伸手扶起那老汉,低声说道:“老丈放心,本官必会将此事查个明白,给兰阳的百姓一个交代。”

那老汉听了闾丘懿的话,一时间涕泪横流,又要跪将下去,却被卫雍一把抬了起来。

卫雍将手中的银两塞到那老汉的手中,低声安抚着:“老丈莫忧,大人说的话必然会做到,您且拿着这银两,好好过子,没准儿再过得几,您那儿孙就回来了。”

老汉接过银子,留着眼泪连连点头,众人也不再多说,又问清了观音寺的位置,便一路向西步行而去。

众人越是往西走,就能看到更多的灾民。他们随意的用一些破布树枝在路边搭着窝棚,以求能够暂时的遮风避雨。

这些灾民看到卫雍一行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却始终没有人敢上前询问。

一行人沿着小路越行越高,走了约莫有两刻钟的功夫,终于见到了那妇人所说的观音寺。

观音寺往的香火盛不盛众人是不曾知晓的,可是此时的观音寺却是人头攒动。

卫雍看到有一个年约四十的男子,正站在不远处,与一个和尚模样的人说着什么。那人穿着一七品官服,那官服看起来似是穿了好几了,下摆上沾满了泥泞。他头发略有些散乱,眼窝深陷,看起来十分的疲惫。

卫雍望向侧的闾丘懿,正说些什么,却见他双眼一亮,便急急的向着那男子走去。

卫雍一愣,便疾步跟了上去。

却见闾丘懿径直走到那男子面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喊道:“谭兄!”

那男子闻言回首,见到闾丘懿似乎也是十分惊讶,他略怔了一会儿,这才大笑着回应:“闾丘!你怎会在此?”

闾丘懿笑着打量了他一番,这才说道:“我受皇命而来,得知兰阳遭受水患,便径直赶了过来,想不到你竟然在此地为官。”

谭功听了闾丘懿的话,心中一动,带着几分不确定的问道:“闾丘你,莫不是圣上新封的河道总督吧。”

闾丘懿听了,略有些尴尬的笑笑,低声说道:“正是如此。”

那谭功却是笑容更盛:“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若是你做这都督,那我们兰阳的百姓,整个开封的百姓便有救了!”

闾丘懿听他说这话,心中疑惑,拉了谭功问道:“谭兄此话何意?”

谭功闻言长长的叹了口气,却不答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跟在他后的几人,笑道:“这几位是?”

闾丘懿这才想起卫雍等人,笑着说道:“卫将军,这是本官的同科,也是这兰阳县的知县,谭功谭大人。”

卫雍对着谭功略拱了拱手,便听到闾丘懿继续说道:“谭兄,这就是护送我来开封的定国公家的二公子,卫将军。”

谭功听闻卫雍的份,忙整了整上的官服,恭恭敬敬的行礼道:“下官见过卫将军。”

卫雍忙伸手扶他,说道:“谭大人不必客气,我与闾丘大人也算是朋友,你我之间也不必多礼。”

谭功闻言,略抬首望向闾丘懿,见他笑着颔首道:“正是如此,这卫将军也是个中人,谭兄你也不必太过拘束。”

谭功这才再次站直了子,苦笑道:“如今县城之中也被水淹了,在下也无法好好招待诸位,还请诸位随我到这观音寺中小憩片刻。”说到这里,他才恍然想起边的另一个人,笑着向闾丘懿等人介绍道:“闾丘,卫将军,这位便是观音寺的主持,虚无师父。”

那大和尚双手合十,向着众人躬,道了句“阿弥陀佛”,众人也纷纷向他拱手还礼。

众人这才随着谭功进了那观音寺。

寺中的人并不比外面少,只是着寺庙之中更多的是官家或是富贵人家的女眷,她们见到来人都匆匆的避到了厢房之中。

谭功这才向众人解释道,富贵人家若是想要女眷得到寺庙的庇护,就要掏银钱在寺庙外面施粥或是布施,否则就要同那些普通百姓一般,挤在寺庙外面的窝棚里。

闾丘懿听了谭功的话,笑着说道:“谭兄这个办法倒实在是妙,既让那些富人过的好,不闹事,也能叫外面的百姓不至于挨饿。”

谭功闻言苦笑一声,说道:“这也是虚无师父的主意,寺庙地方本就狭小,根本住不下这许多人,可是众生平等,又不能眼看着穷苦人家的孩子活活饿死,这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来。”

他说着,便领着众人走到一处稍显偏僻的院落之中。他推开那院门,笑着对众人解释道:“这地方偏僻,无人愿意居住,我便带着家眷暂居在此,还请诸位不要介意。”

护卫们就站在院外,而闾丘懿,卫雍,秦媛三人则是随着谭功进了院中,在厅堂坐了下来。

谭功虽然对于秦媛的份有几分疑惑,但是见闾丘懿并不多说什么,也就没再多想,细细的将这开封府的事讲与众人。

“你们远在京城,又哪里能想到这地方百姓的苦。”谭功哀叹一声,“我在这兰阳县做了十几年的知县,兰阳每年都要因这水患损失大量的钱财,更不用说因此而丧命的百姓了。”

秦媛听他说道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朝廷每年都要拨款百万来修缮河道,为何还会年年如此?”

谭功有些疑惑的望向秦媛,秦媛这才站起来,对着谭功一礼,说道:“在下秦媛,乃是定国公府一介小小谋士,失礼之处,还请谭大人见谅。”

第一百三十章 杞县

谭功听说她是定国公府中人,连忙站起来,躬还了一礼,说道:“先前不知先生份,恕在下失礼了。”

秦媛忙说不敢,彼此又客了两句,这才又坐下来,继续前话。

“方才先生问,为何年年朝廷拨款百万,这修缮河道之事却仍不见效。”谭功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先不说这百万银两能到我们这底层官员手中多少,但凡修缮河道能有一个懂行的人在,这黄河水也不至到如此境地!”

“谭兄此话何意?”闾丘懿有些吃惊的问道:“虽说朝廷近几年没有派下河道总督,但是听开封的知府上报说,也是寻了不少有能力的人在修缮了。”

谭功听了他的话,笑容更加无奈:“那开封知府邹胜就是那舒家养的一条狗,舒家指东,他都不敢往西边多看一眼。”

闾丘懿这才想起先前卫雍说得那舒家之事,心头疑惑更甚,连忙问道:“这舒家在开封竟有如此大的势力?”

谭功见他表不似作伪,这才说道:“想来这开封真真是天高皇帝远,如此状况,你们京城里面竟是丝毫不知。”

秦媛见他表凝重,这才低声问道:“听谭大人的意思,这开封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谭功扫了众人一眼,将声音压的更低:“的确是有大事发生,只是那邹胜将此事瞒的十分紧,若不是那我刚好去往杞县拜访,怕是也不能知晓此事。”

余下几人听他如此说话,皆是一脸凝重,沉默不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谭功见几人都凝视着自己,这才继续说道:“大概是一个月之前,我前往杞县去拜访老友,申时末自老友家告辞,出了城门,还未走出一里,便见到大批的百姓举着锄头,拿着农具冲进县城之中。

“我心中疑惑,便让随车的小厮跟过去看个究竟,过了好久,那小厮才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上了车二话没说驾车就跑。

“我更是觉得蹊跷,连忙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那小厮只管驾着车往前跑,也不回我的话。直到跑出十多里远,他才将车行的稍慢了一些,跟我说了他所看到的事。”

谭功说到这里,语气一顿,又低低的叹了两声,似是在想该如何说出口,好半晌才继续说道:“那小厮跟着一众百姓进了城,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这群百姓都是修缮河道的劳工,因着已经一年多没有分工钱了,饭食又十分少,所以很多劳工都累死饿死在了工地中。活着的人实在是无法再忍受下去,想要逃出去,哪知道被监工的人抓回来就是一顿毒打。

“他们实在没了法子,只得趁着监工们昨夜里喝多了酒,一拥而上砍杀了那几个监工,这才一路走到这县城里来。”

在座的三人听他说完这些,都是哑口无言,这竟是爆发了民乱了。

闾丘懿似是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气愤的说道:“如此大的事居然没有半点风声传到京城去,这舒家真是在这开封府里一手遮天了不成?”

秦媛却是侧头看了眼卫雍,低声询问道:“一月前,是不是就是我们在通州遇刺的时候?”

卫雍经她提醒终于猛地想了起来,一个月前,通州船上那一群黑衣刺客。

事似乎就此串联了起来。

卫雍轻轻的点了点头,略微往秦媛的边靠了靠,低声说道:“我们遇刺,怕就是与此事有关。”

秦媛也赞同的点了点头,就听那边谭功并没有发现他们二人之间的小动作,继续说道:“可不就是只手遮天,我回了兰阳,又几番派人打听杞县的况,却是什么都打听不出来了。”

“岂有此理!”闾丘懿听得愈发愤怒,猛地拍了下侧的案几,站了起来,“我这就前往杞县,看看那杞县的知县到底能有个什么说法!”

卫雍连忙站起来,拦住作势就要往外走的闾丘懿,低声说道:“大人息怒,如今我们大批的护卫还未到达,您如此贸然前去,怕是会有不妥,倒不如留在此地,好好商议一番再做打算不迟。”

闾丘懿听了卫雍的话,面上神色更加难看,怒道:“笑话,本官还怕他区区一个知县不成,卫将军,你不必劝我,这杞县,本官是去定了!”

卫雍被他这几句话说得颇有些尴尬,却也不敢硬拦,只好求助的望向另外两人。

谭功见了闾丘懿这番模样,立刻站起来,一把拉住闾丘懿的袖子,说道:“闾丘,这许多年过去了,你怎的还是这般冲动!”

闾丘懿动作一顿,回过头来望向谭功,声音中还带着气愤:“谭兄难道不觉得气愤么,我得知此事,又怎能在这里枯坐下去,毫无作为!”

他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我们一行人来此的路上,遇到了大量的难民,有寡母带着幼童的,有长者孤一寻找儿孙的。我原以为是洪水害的他们无家可归,妻离子散,现在看来,哪里是天灾,这分明就是**!”

“你说的这些我又如何不知!”谭功长叹了一声,整个人越发的颓丧,他松开闾丘懿,瘫坐在太师椅中。半晌,才低声说道:“话说到此,我也不便瞒你了,若是没有这场大水,我怕也是要带着那几万的百姓打到开封府去了!”

闾丘懿被他这话震得回不过神,好一会儿才讷讷的问道:“谭兄你这话是何意?”

“何意?”谭功抬手捂住双眼,唇边露出一抹苦笑,“整个开封府疏通河道的工程全部交由舒家负责,而那舒家拿了朝廷拨下来款项,却从未发给过劳工,若是无人愿意来修缮河道,邹胜便带了府兵亲自到村里去抓丁,百姓们是苦不堪言。”

“我为一县父母官,哪里能忍受自己的百姓受此磨难,几次上书朝廷,却从未得到过回音。”谭功说着,双手终于放了下来,握紧扶手,恨恨道:“若是再如此下去,怕是百姓再无活路,到不若像那杞县的百姓一般,轰轰烈烈的杀个闹!”

第一百三十一章 邹胜

在场三人听了谭功的话皆是震惊不已,一时间屋内竟无人回话。

好半晌,闾丘懿才回过神来,几步走到谭功侧,说道:“谭兄万不可如此冲动,总会有办法的,我等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能够解决此事的。”

说着,闾丘懿抬起头来,望向还呆站在一旁的卫雍二人,说道:“卫将军,您说是不是?”

卫雍这也才回过神,猛地点头回道:“闾丘大人所言极是,此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秦媛也见众人绪皆已平静了许多,这才低声问道:“小女子还有一些事不明,还需谭大人代为解惑。”

谭功有些吃惊的抬头望向秦媛,他此刻才发现,前这位穿着一竹青色直裰,梳着道髻的年轻人,竟是一位女子,不过看其他两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也故作平静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先生有话直说便是。”

秦媛这才上前两步,行了一礼,低声说道:“小女子从未到过开封,也不知道开封现下究竟是个什么状况,若是大人不嫌弃,还请大人仔细为小女子讲解一下开封的具体况。”

谭功听她此话十分不解,有些疑惑的望向秦媛,却见秦媛薄唇维扬,低声说道:“大人应知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谭功这才明白过来,笑着点头:“先生所言极是,是谭某太过冲动了。”他说罢,站起来,对着其他三人行了一礼,说道:“谭某失仪,还望诸位海涵。”

几人再次落座,谭功这才又将这开封府如今的状况又细细的说与了众人。

这开封府的知府名为邹胜,是天顺十三年的二甲进士,比谭功、闾丘懿二人还要晚上一科。不过这邹胜似乎是个十分善于交际的人,考中进士之后虽然未考上庶吉士,却寻了个祁县知县的实缺。三年后评级还得了优,此后便一路晋升,到得五年前终是调到了这开封,做了一府的知府。

开封虽然连年水患,却也正是因着这水患,朝廷多次拨款,导致这开封府的知府位置是个人尽皆知的肥差。若是没有门路,怕是无法调任到这开封为官的。

这邹胜的确是个非常会钻营的人,他到了这开封府不久,便摸清了这开封府上上下下的世家构成,很快便与那舒家人连成了一气。

开封修缮河道每年都进行,在这邹胜还未来时,河道修缮虽然辛苦,但是仍有百姓愿意干,原因很简单,工钱尚算丰厚。

但是自从这邹胜到了开封之后,修缮河道的劳工便再没有了以前那丰厚的工钱,反而半年甚至一年不发工钱也是有的。这导致劳工之中民怨沸腾,大批劳工辞工不做。

这邹胜原并不以为意,可是随着劳工流失的越发严重,他才意识到事的严重。

可是手中银子就似是到嘴的肥,他又如何愿意再吐出来。所以他便与那舒家合计了一番,开始带着府兵打手强行到各个郊县的村中强行抓丁,一时间民怨沸腾。

谭功也曾对此表示不满,只是他人微言轻,几次上奏却都没有收到回音。直到他再次三年期满回京述职,半途被同样回京的邹胜拦住,从他那话语中才明白,自己的奏折并不是没有回音,而是根本就没有到达御前。

谭功心灰意冷,立刻调转方向,没有回京,而是径直回了兰阳县。

这几年来,谭功尽量小心翼翼的保全着兰阳县的百姓。然而杞县的那一场暴动,似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这个为官十几载的清官,终是忍不住动了造反的心思。

秦媛几人听了谭功的话,都是沉默不语,良久,又听谭功长叹一声,说道:“我早就听说朝廷要派遣一位河道总督来,心中喜忧参半,如今好了,这新任河道总督是闾丘你,我心中便只剩欢喜了。”

闾丘懿略有些赧然的望着谭功,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半晌才应了句:“愚弟定不负谭兄所望。”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谭功这才想起几人一路疲惫,忙招呼小厮进来带几人下去休息,他却又一个转出了院子,去安排一众灾民了。

这院中的厢房不多,但是也够几人居住。闾丘懿与卫雍被安排在了东侧厢房,而秦媛因着份的原因,与谭功的女儿同住一间厢房。

谭功的女儿谭幼薇如今不过十三岁,长得十分灵动可,见婆子领了秦媛过来,有些吃惊的问道:“妈妈糊涂,怎的领了男子来我这里?”

那婆子听了谭幼薇的话,有些尴尬的望了望跟在后的秦媛,嘴里却对着谭幼薇说道:“小姐可莫要胡说,这位是在定国公府谋事的女先生,秦先生。”

“女先生?”谭幼薇有些诧异的上下打量了秦媛一番,这才走近了两步,对着秦媛盈盈一礼,说道:“幼薇年幼,还请姐姐原谅幼薇言语无状,冲撞了姐姐。”

秦媛又怎么会与一个小姑娘计较,她笑着福了一礼,回道:“不怪小姐看不出,本就是在下衣着无状,让小姐受惊了。”

谭幼薇见她如此说,也笑弯了一双杏眼:“姐姐长相着实英气,穿了男装倒叫我一时分辨不出男女,真是好气度!”她说完了,似是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十分好,连忙补救道:“我是真心的夸赞姐姐,姐姐可不要怪我不会说话。”

秦媛来之前便听谭功说起自己这个女儿。因着谭夫人体不好,怀了几胎都没有立住,年近三十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孩,夫妻二人自是当做掌中明珠一般的宠。

秦媛还记得谭功提起谭幼薇时,无奈中带着宠溺的语气:“幼薇被我夫妻二人骄纵惯了,子颇为直接,若是有什么冲撞了先生的,先生还要多多包涵才是。”

再看看眼前这笑容俏的姑娘,秦媛倒觉得谭功着实是自谦了,谭幼薇这姑娘分明是被他夫妻二人养的进退得当,行止有礼,又哪里有半分的骄纵?

想到这里,秦媛也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对着谭幼薇再次福了福,说道:“小姐所说甚得在下心意,秦媛多谢小姐夸赞。”

第一百三十二章 幼薇

谭幼薇对秦媛更是多了几分好奇,她再上前几步,拉住秦媛的手,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容更是灿烂:“秦姐姐从京城来,能够入定国公府,必定见识不凡。若是姐姐愿意,能否与我说说那京城中的事?”

秦媛看着那双嫩白的小手拉着自己,心也跟着变得柔软了。她温和的笑笑,略点了点头:“小姐不嫌弃就好。”

“姐姐这么称呼我可就显得远了,”谭幼薇拉着秦媛走到长榻边,二人坐了下来,她才撅着小嘴继续说道:“我一见姐姐就觉得亲近的很,姐姐也不要和我见外,唤我幼薇便好。”

秦媛还是苏瑾之时,家中便没有胞妹,只有隔房二叔父家有两个妹妹。那两个妹妹见了自己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哪里有这般亲的时候,心中更是软得一塌糊涂,声音也更加柔和了几分:“那我便托大,唤一声幼薇妹妹了。”

谭幼薇这才拍着手说好,二人又嬉笑了一番,便听到门外传来婆子的通禀声:“小姐,卫将军有事要召见秦先生。”

谭幼薇应了一声知道了,这才转向秦媛,笑道:“姐姐先行去忙吧,待到晚上回来了,我们姐妹再好好说说话。”

秦媛低声应好,起出了屋。

待到秦媛与来寻他的康镇一同走远了,那婆子才推门进了屋,将门关好,低声说道:“小姐觉得这秦先生可交?”

谭幼薇此时早已经退去了适才的天真烂漫,呆呆的坐在榻上想事。听到那婆子的声音,这才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妈妈你说的哪里话,就这两句话,我又哪里能看出这人可不可交,不过终究是定国公府中的人,想必说上几句好话,便能叫父亲离了这兰阳,母亲也就不必担心了。”

婆子听谭幼薇提起夫人,也是一叹,低声应道:“小姐小小年纪便要替老爷夫人打算,着实是难为您了。”

“妈妈是母亲边的老人了,母亲那个子您也清楚,软的像个面捏的一般。若是我再不多打算一番,怕是爹爹真就要带着那些劳工造反了。”谭幼薇再次叹了一声,“若是有什么报应,就都应到我上吧,我只愿父亲母亲安好。”

婆子听了谭幼薇的话,心中也是酸楚。她是夫人的母,小姐出生以后便到了小姐房里伺候。小姐一一长大,变得聪明伶俐,她心中也是欣喜的。

只是正如小姐所说,夫人子和软,像是面捏的人一般没有脾气,遇到不顺心的事,除了流泪再没有其他法子。

半月前,老爷回来长吁短叹,想要将夫人小姐送回保定府娘家去,夫人哪里肯依,却又无法说服老爷,终里以泪洗面。

还是小姐多方打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老爷有心要带着劳工们造反,心中焦急,却又不敢与旁人说,这才偷偷告诉她。

可她一个管内宅琐事的婆子,又能有什么好主意,两人急的团团转。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看到了小姐的着急,兰阳县竟然连着十多下了大雨,那堤坝也是摇摇坠,眼看着就要毁于一旦。

老爷这时候哪还有那造反的心思,整里安排县中的居民移往高地。可是时间终究是不等人,还未等城外村中的百姓逃出来,那洪水便汹涌而至。

如此一来,倒是不用忧虑老爷会造反了,只是这救灾的事又沉沉的压在了老爷上。

小姐听说了京中派了大人来开封,心中十分欢喜,这才让自己偷偷过去探听。哪里知道,老爷竟是将一位女先生安排到了小姐这里,这倒是正合了小姐的意了。

婆子思量了良久,没有注意到自家小姐也是沉默不语,好一会儿,谭幼薇才站起来,低声说道:“妈妈替我备几样简单的点心吧,等到那秦先生回来,我得要好好与她说说话。”

婆子应诺退了出去,留下谭幼薇一人独立于室内。

谭幼薇与秦媛说了这么几句话,她虽然看不出秦媛的深浅,但能觉察出秦媛是个警觉不很高的人。如若不然,自己这般无端讨好,她却未露出丝毫的异样来?

秦媛跟着康镇到了卫雍歇息的房间,康镇低声说道:“因您与谭家小姐同住,小的不便跟随,便就在二公子这边歇了,您若是有事吩咐,便招呼人来叫小的便是。”

秦媛笑着回应:“这院子统共就这般大小,我有事直接过来找你不就是了,哪里还需要绕这许多弯。”她说着拍了拍康镇的肩膀,声音放的更低:“我知你心思,既然我将你放在边,便是不介意你有所隐瞒,你不必太过小心。”说罢,便抬手推开门,进了屋。

康镇却是被秦媛的话惊的一震,他虽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能力,却也没有过多的显露,该有的礼数他一直都有,究竟是哪里露出马脚?

那边秦媛进了屋,便看到卫雍正靠坐在长榻之上。

这寺庙中的厢房布置都差不太多,不过一张休息用的长榻,两把太师椅,几把杌子而已。

卫雍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到秦媛走了进来,忙笑着迎了上来,说道:“那谭家小姐可还好相处?”

秦媛想起谭幼薇那略带些殷勤的态度,低笑了一声,点了点头:“的确很好相处,拉着我的手叫我姐姐。”

卫雍听她如此说,反而微微蹙了眉头,低声说道:“她这态度,可是有何不妥?”

秦媛绕过他,径自在榻上坐下,端起榻几上已经斟好的茶水,低笑道:“小孩子心思罢了,不过是觉得她爹若是能够攀上定国公府,定能有个好出路,这才向我讨好卖乖罢了。”

卫雍这才放心的笑了笑,走到榻几的另一侧坐下,说道:“这谭大人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出,十多年了,却只能窝在这兰阳县做一个小小知县,也难怪他那女儿会急着帮他另寻出路。”

秦媛想起谭幼薇那一脸笑意的模样,也忍不住叹道:“哪家的姑娘不想养在后宅,谁家女孩不愿意做那不理政事闺阁小姐。若不是形势比人强,谁又愿意如此低声下气的去讨好旁人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对策

闾丘懿听了谭功的话也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这之后又是如何处理的呢?”

谭功叹了一声,说道:“之后便到了兰阳县,去年夏天,便在兰阳县以北三里处的赵皮寨开通一条支流,想要顺势南下,过宁陵,将水南引以分水势。”他顿了一顿,“只是这一年来,仍旧未将此条支流疏通,所以才引发了此次水患。”

闾丘懿又细细想了一会儿,问道:“谭兄你这里可有那修缮河道的舆图?”

“倒是有几份,就放在我那厢房之中。”谭功连连点头,“我这就拿给你看。”

闾丘懿双眼一亮:“如此甚好,我们早研究出这疏通办法,待洪水退去,便可以尽早开工了。”

谭功立刻转回了厢房,不多时便拿着一大摞卷宗走了回来。

几人凑上前去,将那卷宗在院中的石桌上展开,便能看到这开封府的大致全貌。

谭功指着黄河南岸的一处标记说道:“这里便是那赵皮寨,而今这条支流也不过是南下了百十里,若想要将其南引入涡水河,怕是还需要几年时间。”

闾丘懿顺着他的手指细细的查看这舆图中的位置。

秦媛也站在一旁仔细的看着。只见那涡水河处在开封的东南部,若是想要将水引入其中,就必然要将河水南引,一路经由杞县,睢州,再南行入毫州,才能与涡水河交汇。

这的确是个不小的工程,而今听谭功所说,这河道不过修到了杞县而已,如今杞县又是那等境况,这工程若是想要继续下去,怕是难上加难。

闾丘懿看着那舆图细细思索了一阵,这才抬起头,略带着些不确定的说道:“我恐怕就算是将此处修好,对于黄河泛滥此事也没有太大的益处。”

谭功一愣,急忙问道:“闾丘此言何解?”

闾丘懿沉吟了一刻,才低声说道:“黄河水路之所以年年泛滥,不过是因为河水自上游而下,裹挟着打量的泥沙,若是这泥沙之患无法解决,怕是用不了几年这新修的河道还是会堵塞的。”

谭功闻言也是一叹:“闾丘所说自然是有理,只是这泥沙乃是上游而来,我等又能有何办法?”

闾丘懿也是愁眉不展,低声说道:“此事还要容我多加考虑,细细思量过后再做打算。”他说罢,抬起头望向卫雍,“当务之急便是我们要如何解决这杞县的问题,卫将军以为如何?”

卫雍听不太懂他们二人所说的关于水患之事,但是关于杞县的事他确实明了的。他听到闾丘懿问自己,便拱了拱手,回道:“我与大人所见略同,下官已经吩咐了心腹,着他今速速回京,将此地之事逐一禀告家父。若是大人有奏折要上奏,便可让他一同带走。”

谭功听了眉头微蹙,低声说道:“卫将军的打算倒是很好,只是如今开封的人怕是已经知晓众位的打算了,这路上必然会派打量人手拦截击杀,不知卫将军可有把握?”

“这点卫某也已经想到了。”卫雍点了点头,神色郑重,“大人尽请放心,卫某这属下乃是卫家家生子,自幼便同我一起习武,一般兵丁护卫奈何不了他。”

“卫将军的属下,谭某自是信得过的,只是谭某担心,此一去危险重重,不要让这位壮士枉送了命。”谭功低叹一声,又继续说道:“不过为今之计,也只能冒险而行了。”

闾丘懿却是不十分在意,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我倒是要看看,这舒家人究竟胆大到了何种程度,连朝廷命官都敢轻易诛杀。”

秦媛闻言却是心中苦笑,这舒家可不就是胆大妄为。他们一众人等还未出的京城,这群人便已经按捺不住,痛下杀手了。

只是此话秦媛没有与众人说,与卫雍对视一眼,彼此露出一个苦笑,却又默契的不多说什么,免得面前这二位更加的愤怒,再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谭功与闾丘懿二人听了卫雍的话,便分别回去,写了两封奏折交予卫雍。二人倒也没有多说其他,只是叮嘱卫雍一定要让下属多加小心。

卫雍将那两本奏折,连带着自己的一封手书,一同包好,递到卫风手中,神色郑重的嘱咐道:“此一去危险重重,你二人万不要恋战,早一回京,我们这边便也少一分危险。”

卫风单膝跪地,字字铿锵:“请主子放心,属下一定尽快赶回京城,还请主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另一侧刘远也跟着跪了下来,接着说道:“刘远也叩请卫将军好生保护我家小姐。”

卫雍伸手扶起他二人,低声回道:“你二人尽管放心,这边有我在,必不会让任何人出事。”

夜幕将至,卫风便与刘远二人趁着夜色,骑马快速离开了观音寺。

秦媛见夜色已浓,便悄声回了房。她见房中并无光亮,以为谭幼薇已经休息了,脚步不由得更放轻了两分。

她推开门进了屋,将门扇轻轻的阖上,这才转想往里走。一回,却看见谭幼薇一雪白的中衣,正靠坐在榻上。

屋中光线昏暗,秦媛看不清谭幼薇脸上的表,也不知她有没有睡着,只能将脚步放的更轻,悄声走了过去。

还未走出两步,秦媛便见谭幼薇低低的叹了一声,抬起头来,似是刚发现自己进来一般,抬手慌乱的擦了擦脸,声音带着点沙哑的说道:“秦姐姐,你回来了。”

秦媛见状便走了过去,低声问道:“幼薇妹妹这是怎么了?”

谭幼薇这才掩饰一般的再次擦了擦脸,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些伤心事罢了,叫姐姐见笑了。”

秦媛在她侧缓缓坐下,想了一会儿,才低声劝慰道:“夜深了,妹妹还是不要太过忧思,早些休息的好。”

说罢,秦媛便起去了屏风后当做净房的位置。随意的擦了擦脸,再次走回来,却见谭幼薇还是那般直直的盯着自己。

秦媛叹了口气,再次说道:“幼薇妹妹,我今赶路赶了一天,实在是乏了,我们还是早些歇了吧。”

谭幼薇听了秦媛的话,一时有些怔愣,回不过神,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秦媛脱了鞋子躺在榻上,不一会儿便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开封

其实秦媛并没有睡着,她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尽量让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她听见后的谭幼薇半晌没有动作,似是自己对她的不闻不问让她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秦媛在心中低叹道,果然还是年纪小,做事痕迹还是太重了些。其实自己对这个姑娘并没有什么恶感,甚至还有些怜惜,只是如今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又哪里能够满足她的要求呢。

而谭幼薇又呆坐了一会儿,似是觉察出秦媛真的已经睡了,这才长叹一声,侧躺在了秦媛的边,闭上了眼睛。

翌一早,小院外面便传来了一阵喧闹声,秦媛梳洗干净后,便开门走了出去。

来到院中,秦媛才看到院门外面停着几辆熟悉的马车,一众金吾卫的兵士正挤在小院中,等着卫雍的吩咐。

卫雍清点了下人数,便安排众人在小院四周进行守备,见众人散开,这才转向着秦媛走来。

秦媛见他过来,便迎上去,低声问道:“去开封的人,可有什么回音?”

卫雍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人数众多,又多是不会武的工匠,怕是行路速度要比我们慢很多。”

秦媛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今就只能盼着卫风二人能够早平安抵达京城了。”

开封府。

邹胜这两有些心神不宁。其实自从他收到消息,说宁王派了死士刺杀闾丘懿一行失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

想他曾经投奔舒家,也不过是因为他调任了这开封知府,若是想要过得顺风顺水,有哪里能躲开这些豪门贵户。

说起舒家,其实邹胜也是十分不屑的,不过是个贩卖茶叶起家的暴发户罢了,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道,竟然能将自家女孩送进宫去,还得了圣上的青眼。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原本被本家驱逐的一支,如今却成了所谓了伯府嫡支。开封本家也是识眼色的,立刻改了族谱送上京城,说自己与京城舒家本是一家,这才乘上了贵妃娘娘这艘大船。

自己原本与这些豪门贵族没有半分关系,只是到了这开封之后,他才深刻的体会到一个道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舒家在这开封府里只手遮天十余载,哪一任知府不是因着讨好了他们才得了机会晋升的。只是自己似乎特别倒霉了一些,朝廷已经十多年没有派遣河道总督南下了,怎的轮到他任上就派了人来?

若是派来的是个识趣的倒也罢了,偏还是个煮不熟蒸不烂的主,邹胜心中十分不安,甚至觉得自己这官,似乎就要做到头了。

此时的邹胜正躺在自家小妾的怀里,正享受着软玉温香。

那小妾见邹胜一时皱眉一时叹气,颇为不解,柔声问道:“老爷这是怎的了,是妾哪里做的不对了么?”

邹胜听到这媚的声音,子先苏了半截,伸长了胳膊一把搂住那小妾的腰,笑道:“我的柔儿哪里有错,不过是外面的一些烦心事罢了。”

那唤作柔儿的小妾闻言声笑道:“老爷有甚烦心事,妾虽然不懂,但是,老爷同妾说说,能一吐心中的不快,也是好的。”

邹胜听她这话,更是大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能有什么烦心事,还不是那河道总督的事儿。”

柔儿眼神微转,声音中带着点疑惑:“怎的,这河道总督难道已经到了我们开封不成?”

“他若是到了,老爷我也就没有这么不安了。”邹胜忽的坐起来,一把拦过侧那柔若无骨一般的美人,这才将声音压得更低:“若是按路程算,那总督早就该到了,如今却没有任何动静,我只怕他绕过了府城,直接去了杞县。”

柔儿闻言呼一声:“那岂不是糟了,如今那杞县还在封城,若是那总督去了,察觉出什么端倪,那老爷岂不是不好了?”

“谁说不是呢。”邹胜胳膊又紧了紧,“老爷我啊,如今也就在柔儿这里,能稍微安心一点了。”

那柔儿笑了两声,抬手推了推邹胜,问道:“那老爷要不要去问问那舒家人,看看有什么办法。”

“舒家。”邹胜冷哼一声,“不过一个暴发户,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将你老爷我推出来顶锅罢了。”他说到这里,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说道:“不行,我可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那柔儿自是不明白自家老爷这是怎么了,却也懂事的没有多问。邹胜整了整衣领,伸手轻抚了一把面前美人滑腻的脸蛋,笑道:“老爷我得自寻出路,你便在家中享受就好了。”

说罢,邹胜便大步出了厢房。

此时的舒家也不十分的太平,舒家老太爷得知宁王刺杀失败之后,也很是慌乱了一番。

他叫来自己当家的长子,有些慌张的问道:“航远,你看这该如何是好啊?”

舒航远是舒家开封一支的嫡长子,也是开封舒家如今的家主。他坐在老父亲下首的太师椅中,低声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父亲不必太过忧虑,不过一个二品的河道总督,又如何能撼动贵妃娘娘的位置。您只要记得,只要贵妃娘娘在,宁王下在,便没有人能动的了我舒家。”

“你说的我自然明白,若只是克扣劳工,为父又何必那么紧张,”舒老太爷脸色十分难看,“如今杞县民乱,还死了一个县丞,此事能够瞒到几时,我怕是这是就算是贵妃娘娘也无能为力啊。”

“父亲,您不要忘了,民乱的时候,派兵镇压的可是那邹知府,此事与我舒家可是没有半分关系的。”舒航远冷冷一笑,说道:“若说起来,怪只怪那邹知府实在是太过贪婪,朝廷拨下来的银两竟然丝毫不肯分给坝上的劳工,也难怪劳工会有所不满了。”

“可是,”舒老太爷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舒航远打断。

“父亲,我们舒家不过是个工头,这朝廷拨多少款项,我们舒家可都是自知府大人那里知晓的。”舒航远说着,笑容更盛,“如今这知府大人竟是连我舒家的银子都克扣了去,我舒家又哪里有钱给那些劳工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失策

邹胜深知舒家人那见利忘义,过河拆桥的本,他自当任开封知府那一起,便偷偷把跟舒家的账目来往记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他从小妾院里出来,便匆匆进了外书房,在书架后的隔层里,掏出了这本账册。

邹胜翻看着眼前的账册,忍不住叹了口气,如今这形势,自己这官位是不再想了,能够活命就是最好的了。

他将那账册用油布包了,塞到怀里,这才扬声喊道:“来人呐。”

门外有小厮应声而入,躬向着邹胜行礼。邹胜端坐在书案后,沉声说道:“派去迎接总督的人回来了没有啊?”

那小厮笑着躬了躬,说道:“回大人的话,还没有回来。”

“还没回来?”邹胜语气里带了几分怒气,“怎的这么慢?不是说总督十几前就从徐州下了船么?”

那小厮见邹胜发了火,也不敢再笑了,低了头讷讷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邹胜见状似是怒气更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你们这群蠢货,这么一点子小事都做不好!”

那小厮吓得立刻跪倒在地,口中连连说着恕罪,心里却是有些奇怪,这出去迎的人昨天才出发,哪里能回来的这么快?

他虽然觉得奇怪,却什么话都不敢多说,只得在地上叩头认错。

邹胜却似心烦意乱一般挥了挥手,说道:“你先下去吧,备车,我亲自出去看看。”

那小厮这才入得了赦令一般,松了口气,退了出去。

邹胜又在书房中转了两圈,这才整了整上的衣服,抬步走了出去。

门房的人得了那小厮的传话,赶紧上马车,待到邹胜走到大门口时,马车已经准备停当了。

邹胜随意指了个年纪颇大的车夫,说道:“你来驾车,随我去往那杞县一趟。”

那车夫一惊,心道,老爷去那杞县作甚。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迟疑,讷讷的应了,这才坐到了马车前面。

邹胜上了马车,心中也是不住的打鼓,他虽说是想要出城迎接闾丘懿一行人,却不知道那舒家会有何动作。

如今此势,自己已是管不了这许多了。他暗自深吸了两口气,伸手摸了摸怀中的布包,这才沉沉的吩咐道:“走罢。”

马车得得得行了出去,待到出了胡同看不见了,才见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人,从另一侧胡同的角落里走了出来,急匆匆的往另一边走了去。

邹胜坐着马车向外而行,刚出了城门不久,便听见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他掀开车帘往外望去,只见几个府中的护卫正骑着马,往自己这行车的方向追来。

他招呼那老车夫将车停下,等到护卫到了近前,这才问道:“你等如此匆忙寻我,可是府中发生了何事?”

那几个护卫翻下了马,对着车中的邹胜拱了拱手,禀道:“大人,您刚出府不久,便有人骑快马到了府衙之中,说是新任河道总督带着的武功卫已经到了府城东门了。”

邹胜一愣,连忙问道:“此话当真?”

那护卫再一拱手,禀道:“属下怎敢欺瞒大人,不过前来报信的人称,车队之中,似是没有新任的总督。”

邹胜因着要往杞县去,此时走的是府城的北门,所以并未遇到这护卫所说的武功卫车队。

他有些奇怪的皱了皱眉:“难不成这闾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真的直接往那杞县去了?”他招呼过那护卫到近前,低声说道:“本官先行去往杞县,你且回去,向那车队中人打听一番,问问这总督到底去了哪里,得到确切地消息后,立刻赶来回我。”

那护卫立刻躬应是,翻上了马,便又往开封府城去了。

邹胜心中惦记着闾丘懿的行踪,自是不敢走的太快。他命那老车夫将车赶的慢一些,也好叫那些护卫追来的快一些。

过了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光景,邹胜的马车行了至多不过两三里路,便又听见后马蹄声阵阵。

邹胜大喜,连忙掀了车帘去看。谁知,却看到来人并不是他那一队府兵,而是舒家的大爷舒航远。

舒航远骑着快马,不过转瞬间便赶到了邹胜的马车旁。

他笑望着有些呆愣的邹胜,扬声问道:“邹大人安好,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邹胜此时已是冷汗淋漓,干笑了两声,说道:“这可真是巧了,舒大爷这又是要往哪里去啊。”

舒航远侧目瞥了邹胜一眼,朗声笑道:“不巧不巧,在下方才去府中拜访大人,却被告知大人要出城迎接新任总督,这才快马加鞭的赶了来。”

舒航远说着,将马赶到邹胜的车架旁边,声音压低了一些,说道:“大人,在下可是听说那新总督的车队已经从东门进了城,怎的大人却跑到这北门来迎了?大人莫不是急糊涂了吧。”

邹胜听他这话,心中忍不住啐道,自己为何走这北门,这厮心中岂能不知?只是当下自己终究处于弱势,邹胜不得不再次干笑道:“哦,竟是如此,下官真是糊涂,竟然一时着急,走错了方向。老何,还不赶紧调转车头,速速回城迎接新总督。”最后一句,却是对着车外那老车夫喊的。

舒航远冷笑了两声,也不说破,而是调转马头,缓缓跟在了马车一侧。

邹胜心中将这舒航远骂了千万遍,面上却不得不带着些许的恭敬,问道:“不知舒家大爷来找本官何事啊?”

舒航远听他说话,微微偏过头,轻笑一声,说道:“其实也无甚大事,不过是得了点有趣的消息,想来与大人分享一二,却没想到大人行色匆匆的出了城。”

消息?邹胜闻言心中一动,面上殷勤之色更盛:“哦?那不知舒大爷说得这有趣的消息是什么?”

舒航远将马再次驱使到马车近前,低下头凑到邹胜侧,声音压的极低:“大人想知道?”

邹胜心道这不是说废话么,生生忍住了想要翻出的白眼,笑道:“舒大爷说得哪里话,若是您不方便说,那本官便就不多问了。”

舒航远听他如此说,便将子直了起来,略带着几分惋惜的说道:“唉,舒某本以为大人会对这新任总督的行踪十分感兴趣,如此看来,不说也罢。”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再次

邹胜的马车被舒家的家丁严严实实的护在中间,就这么一路从城外回到了府衙之中。

府衙门口,果然停了数十辆马车,正有人忙忙碌碌的从车上往府衙之中运送东西。

邹胜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几步走到那忙碌的人群中央,捉了个脸熟的护卫,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总督大人呢?”

那护卫正帮着金吾卫的人搬运东西,猛地被人一拉,差点摔倒在地。他正想破口大骂,就见到邹胜一脸怒色,连忙放了手里的东西,行了一礼回道:“回禀大人,此次到来的仅有二百名武功卫的工匠,和金吾卫的四百护卫。听金吾卫的百户大人说,总督大人得知兰阳县遭了水患,心急如焚,便由卫将军护着,径直往兰阳去了。”

邹胜听了,这才松了口气,低声说道:“去兰阳了,去兰阳好,去兰阳好。”

而一直跟在邹胜后的舒航远见此,也淡淡一笑,坐在马上对着邹胜略一拱手,说道:“大人既还有事要忙,舒某便不多打扰了,就此告辞了。”

邹胜听他如此说,也草草地向着他行了一礼,干笑两声:“那本官也不多留大爷了。”

舒航远向着邹胜意味深长的一笑,这才调转马头,带着那四五个家丁扬长而去。

邹胜看着舒航远的背影,简直恨的牙痒,这舒家人分明就是在提醒自己,自己这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自己休要想轻举妄动。

可自己这为难之处也是在此,虽然知道舒家人行事张狂,可是自己却没有丝毫的办法,只能如困兽一般,困在这府衙之中。

邹胜再次伸手摸了摸怀中的账册,低叹一声,走进了府衙的大门。

舒航远从府衙出来,便骑马缓缓而行,侧的心腹凑上前来,低声问道:“大爷,这邹胜分明是想要投奔新总督,您就这么放过他了?”

舒航远闻言冷笑一声,说道:“他那一点小心思,我又怎会看不出,不过我们以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倒是不急着动手。”他说着,四下打量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让你安排地事,安排的如何了?”

那心腹躬了躬,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回道:“您尽管放心,属下已经派出了三四拨人去追那二人了,想来他们就算再有本事,也不会是四五十人的对手的。”

舒航远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良久才又说了一句:“兰阳那边你也给我盯紧一点,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属下知道。”

开封府,兰阳县,观音寺。

连来,兰阳这边的天气倒是十分好,再没有下过雨,所以洪水水位一比一更低些,想来再过个十多天便能完全褪去了。

而这些天,卫雍带着金吾卫的一众护卫,帮助兰阳县县衙的兵丁一起,行船到各个村镇查看灾,寻找困在洪水中的百姓。

一连几,闾丘懿一个人闷在屋中,查看兰阳县志,翻看开封府的舆图,想要找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众人皆知晓这闾丘大人是个什么脾,所以也无人敢上门去劝一劝。

秦媛倒是愿意这闾丘大人留在屋中的,至少在这观音寺中,他们还是能保证闾丘懿的人安全的。

自卫风与刘远走了已经过了五了。秦媛曾悄悄的向邓原打听,有没有什么可以联系上刘远的方法。邓原无奈的摇头,告知秦媛,此次他们二人被派出来,是得了门主的死命,绝不可以暴露分毫,否则就会被逐出门派。是以,他们二人没有带任何与门派有关的东西。

秦媛听后觉得颇为失望,但是细想来,这又的确是骆知行的做法,便也不再多想,只盼望着卫风与刘远二人能够平安到达京城。

这一夜里,秦媛如往常一般,同卫雍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起出了屋,想要回自己的厢房去。

卫雍正推开房门,却听见一声细微的声响。

卫雍动作猛地一顿,随后而来的秦媛不明所以,正想问他什么,却被卫雍一把捂了嘴,躲在门后仔细倾听。不多时,外面似是有几声闷哼响起,秦媛便再也安耐不住,抽了腰间的鞭子,拉开房门便往闾丘懿的房间跑去。

此时院中已经站满了着夜行黑衣的刺客,众人蒙面拿刀,正准备悄无声息的潜进各房,却被突然窜出来的秦媛惊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不再掩饰,举刀便向着秦媛袭了过来。

秦媛长鞭一挥,便缠住了一个黑衣人的刀柄,她再一用力,那刀便飞了出来,恰好被闻声赶来的邓原接住,一刀便结果了那刺客。

众刺客见已经惊动了众人,便也不再有所顾忌,挥刀便向着众人砍去。更有几个趁人不注意,在后面燃起了火把,似是想要将这小院中人一起烧个干净。

秦媛甩鞭的空隙,对着不远处的逐海低声喊道:“逐海你先去保护二位大人。”

逐海应声,挥刀砍翻一个刺客,便向着闾丘懿所在的厢房而去。

有几名刺客见状,连忙提步想要跟上,却被秦媛一鞭子甩去,拦了下来。

此时在院外休息的一众金吾卫,闻声也赶了过来,众人纷纷举刀,与那数十个刺客战在了一处。

一时间,这不大的小院之中,刀光剑影,危机重重。

卫雍踹翻了一个刺客,侧一个金吾卫立刻上前补上一刀,卫雍这才喘出一口气,大声喊道:“众弟兄注意,留活口!”

院中众人高声应和,打的更是酣畅,此时秦媛与卫雍这才腾出时间来,径直向着闾丘懿的房间去了。

房中十分安静,卫雍侧头望了秦媛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不安。秦媛略一咬牙,伸手猛地推开了房门。

房中光线昏暗,隐隐能看到两个影。大跨步走了进去,这才看到,闾丘懿正端坐在长榻之上,而逐海正半蹲在他侧,似是在检查着什么。

逐海见卫雍进来,忙跪倒卫雍侧,语带愧疚:“属下无能,连累闾丘大人受伤,还请主子责罚。”

第一百三十八章 伤势

卫雍与秦媛闻言一惊,立刻迈步上前查看。只见闾丘懿端坐在长榻上,右臂不太自然的半垂着,似是有血顺着那袖口滴滴答答的流下。

秦媛连忙上前两步,双手托起闾丘懿的右臂,这才发现伤口并不在手臂上,而是在闾丘懿的肩背处。

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分骇人的刀伤,伤口自右边的肩膀一直延伸到后背,长约半尺,深可露骨。

秦媛看得倒吸了口凉气,却看闾丘懿一脸的淡然,似乎那伤与他根本无关一般。

“大人伤势颇重,还要赶紧找大夫来才行。”秦媛抬起脸,望向跪在一旁的逐海,吩咐道:“你先去虚无主持那里问问,看寺中是否有擅长医术的师父。”

逐海忙应了一声急急地退了出去。

“不过皮伤而已,不妨事的。”闾丘懿动作未变,脸色除了有些苍白,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此伤倒是与那护卫没甚关系,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在下恐怕命难保了。”

秦媛正说些什么,却又听闾丘懿继续说道:“那刺客倒是被他拿住了,捆了手脚扔在旁边了。”

秦媛与卫雍这才看到,离长榻不远的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气息微弱,蒙脸的黑色布巾已经被拉了下来,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卫雍这才走过去,细细查看了一番,低声说道:“藏的毒已经被逐海除了,此人倒是颇有些用处。”

秦媛点了点头,对着闾丘懿拱了拱手道:“大人还请趴好,在下为您处理一下伤口。”

闾丘懿端坐的形微微一僵,好一会儿才说道:“还是等寺中的师父来吧,就不劳烦秦小友了。”

秦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卫雍一把拉倒一旁。卫雍将秦媛护在后,对着闾丘懿拱了拱手,说道:“先生也不过是担忧大人的伤势,并未冒犯之意,还请大人见谅。”他说完,便低声在秦媛耳边说道:“你先去看看外面况如何,这里有我在就好了。”

秦媛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不妥,立刻应声低头退了出去。

待到秦媛将门扇阖上,闾丘懿才瞬间垮了形,缓缓的趴伏在长榻之上。

卫雍上前两步,帮闾丘懿将上破损的衣物除去,这才略带着些歉意的说道:“先生自幼便在军中长大,又曾多次与我上阵杀敌,所以于男女大防上颇为的迟钝,还请大人谅解。”

闾丘懿趴在榻上,呵呵的笑了两声,沉沉的说道:“秦小友一看便是真之人,与那闺阁女子自是不同,卫将军好眼光。”

卫雍这一路都并未掩饰自己对于媛儿的那点子心思,像闾丘懿这般通透之人,自是什么都明白。

所以,卫雍也不反驳,只轻轻笑着回道:“她自是不同的。”

秦媛出了房门,便见外面的刺客也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不过多数刺客还是见事不成,便服毒自尽了,金吾卫众人只来得及留下两三个活口。

这就已经足够了。

秦媛见众人正在收拾院中的刺客尸骸,便招呼过站在一旁的康镇,说道:“你可知道谭大人那里如何?”

康镇向她行了一礼,低声说道:“谭大人与夫人都没有什么大碍,不过因着男女有别,大小姐那里倒是不知道如何了。”

秦媛点了点头,低声说道:“那我去看看,你先烧些水送到闾丘大人房中,大人受了些伤,卫将军正在处理,你去看看能帮忙做些什么。”

康镇听说闾丘懿受了伤,有些吃惊,立刻拱手应是,退了下去。

秦媛调转形,向着自己与谭幼薇的房间走去。

她走到房门前,未免吓到屋中的少女,先是轻轻的扣了扣门扇,才低声的问道:“幼薇妹妹,你还好么?”

谭幼薇睡眠很浅,听到打斗声便醒了过来。她曾悄悄的躲在窗下向外望,待看清外面的况后,立刻将门扇都关紧,躲在了屋角,瑟瑟抖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她听到秦媛敲门的声音,这才长舒出一口气,三两步就奔到了门口,双手将门猛地打开,见到门外站的人时,心中的恐惧瞬间爆发了出来。

“秦姐姐!”谭幼薇一把搂住秦媛的脖子,哭的梨花带雨。

秦媛被她这一抱,当场愣住,好半晌才回过神,轻轻抬手抚上少女的肩头,轻声安慰道:“好了,已经没事了,让你受惊了。”

谭幼薇这才觉出有些尴尬,讪讪的放了手,退后两步。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这才想起什么的急忙问道:“姐姐,不知道我父亲母亲可都还好?”

“他们都好,你且放心。”秦媛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夫人我倒是没有见到,若是你不放心,还是亲自过去看一看为好。”

谭幼薇闻言点头:“如此也好,我母亲最是胆小,怕是此刻已经吓坏了,我还是过去看看才能安心。”说罢,她便对着秦媛微微躬了躬,说道:“幼薇多谢姐姐。”

秦媛也不多说,将她送到谭大人和夫人的厢房门口。谭功听说闾丘懿受了伤,这会儿已经过去探望了,屋中就剩下谭夫人以及两个贴伺候的丫头。

谭幼薇想也没想便拉着秦媛进了厢房,秦媛笑笑,也没有拒绝,而是随着她一起进了屋。

因为此房间为小院的正房,屋子便比其他人居住的略大了一点。此时谭夫人正靠坐在榻上,一脸的惊魂未定,两个丫头正不停的给她捶背顺气,看来确实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谭幼薇进了屋,便拉着秦媛到了谭夫人的榻边,她此时才松开秦媛的手,上前伏在谭夫人脚边,低声问道:“母亲可还好?”

谭夫人似此时才看到她,眼神略有些僵硬的盯了谭幼薇好一会儿,这才一把搂着前的女儿,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秦媛一时觉得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应该退出去,可是如此不打招呼就退走,又似乎十分无礼,一时间竟是有些进退两难。

而谭幼薇却是对这样的母亲似是已经习以为常,她伏在谭夫人的怀里,抬手为她不停的拍着背,口中轻声安抚着:“已经没事了,母亲不必怕了,都已经没事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主使

如此这般好一会儿,谭夫人的绪才算是安稳了下来。谭幼薇见母亲好多了,这才笑着站起来,再次拉着秦媛的手,向谭夫人介绍道:“母亲,这位便是几前我与您说起的那位秦姐姐。”

谭夫人哭了一场,眼睛有些红肿,面色也略有些憔悴。她此时才注意到房中还有外人在,一时间有些赧然,略带着责备的看了女儿一眼,这才低声笑道:“倒是叫秦先生见笑了。”

秦媛向着谭夫人行了一个福礼,坦然的笑道:“夫人说笑了,今夜的确凶险,夫人受到惊吓也是必然。”她顿了一顿,再次行了一礼:“民女不过是来看看夫人是否安好,如今看到夫人无恙,民女便可安心了。民女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夫人休息了,民女先行告退。”

谭夫人此时也恢复了往的雍容,笑着颔首道:“先生有心了,幼薇,替我送送先生。”

秦媛连道不敢,再行了一礼,退了出来。

此时院中已经彻底收拾干净,金吾卫将院子角落的拆房辟了出来,将那些刺客扔了进去。

秦媛去那柴房看了两眼,嘱咐人看守严密,这才又调转形,回了闾丘懿的房间外。

闾丘懿房中此时灯火通明,可以看到屋中人影憧憧。秦媛低叹了一声,便见到康镇开门自屋中走了出来。

秦媛迎了上去,急声问道:“大人状况如何,寺中的师父可来了?”

康镇将手中盛着血水的铜盆放到一边,这才低声回道:“大人伤势虽重,但是没有伤到骨头,更没有伤到脏腑,所以并没有什么大碍,先生放心。寺中擅长医理的师父已经来了,正在房中为大人上药包扎,说是养上月余,这伤也就能好个完全了。”

秦媛此刻才是真正放了心,她低声应了两句好,又问道:“那将军可还在房中?”

“将军还在,先生可有事?”康镇跟着秦媛,对于卫雍秦媛的关系,他自然也是知者。

秦媛想了想,这才说道:“刺客倒是还留了几个活口,你且进去问问将军,要不要连夜审问,我怕,夜长梦多。”

康镇一凛,立刻应是,再次回进了屋。

不多时,卫雍便推门而出,见到门外站着的秦媛,他略带些心疼的责备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怎的你还未去休息。”说着,他抬手轻轻捋了捋秦媛额前的碎发,“闾丘大人这边并无大碍,你不必忧心,自去休息吧,一切有我在呢。”

秦媛此时哪有心听他这些绵绵的话,她一把拍开卫雍的手,低声说道:“金吾卫的人留了几个活口,我想着最好还是连夜审问一番,以免子久了,再生变故。”

卫雍本来被她那一拍,还存了几分委屈,但听到她的话后,神色也是郑重起来。他想了想,这才说道:“逐海也算是擅长审问的人,此事交给他便可,你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秦媛简直被卫雍这份莫名其妙的执著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没好气的白了卫雍一眼,冷声说道:“不行,此事我要亲自审问。”

卫雍无奈的苦笑一声,说道:“你这人怎的还是这般执拗,这事儿还有什么好问得,这开封府里想要我们死的,左不过就那几个人罢了,你又何必在此事上浪费时间。”

秦媛闻言沉默良久,其实她知道,卫雍说得没错,此事不问,也知道是谁人主使。

而她之所以这么执着,是因为她从那闾丘大人的上看到了父兄的影子。

明明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却因着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而将自己置于险境,一而再的被人追杀。

父亲是二等的勋爵,正二品的官职,却因着挡了某人的路,就枉送了命。

秦媛无法劝说自己冷静,她没有办法就这么冷眼旁观。

卫雍望着面前的少女,少女眉头微蹙,嘴唇紧抿,满脸都写着不悦。他无法,长叹一声,抬手揽住少女,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都知道。”

秦媛形有一瞬间的僵硬,她下意识的四处张望了一番,见无人注意他们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气还没完全松下,她便又似想到什么,羞的满脸通红的推开卫雍,冷声道:“你不要总是如此!”

卫雍被她推开,也不恼,而是再次上前两步,拉起她的手低声说道:“好好好,你莫要再气了,我亲自去审问那几名刺客,你就快些去休息吧。”

秦媛被他缠的没了法子,只得点了点头,转回了房。

卫雍见她关了房门,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对着后的逐海说道:“走,我们去会会这几个胆大包天的人。”

保定府。

卫风与刘远二人一路未停,骑马北上,每过驿站便换马继续前行。二人已经连续行了三个夜了。

这几以来,二人躲过了大大小小的刺杀四五次了,如今离着京城越来越近,二人却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卫风骑着马侧头望了眼跟在自己后半步的刘远,心中忍不住嘀咕,这刘远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武功路数竟是如此的奇特,这一路若是没有他护着,自己怕是早就遭了那些人的毒手。

刘远却是半点旁的心思都不敢有,他手里紧紧握着缰绳,精神高度集中,然而连续三个昼夜没有休息,还是让他觉得十分的疲惫。

此时天色将明,二人又是行了一夜,这一夜倒是还算安生,没有遇到什么拦路的人,可是二人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又往前行了二里,刘远忽然听见路边的树林里似是有什么动静,好像是有什么人正从那树丛中快速的朝着自己追了过来。

他快行了了两步,追到卫风侧,低声喊道:“卫风,有状况,注意。”

话音刚落,便见大量的蒙面人从路旁的树林中窜了出来,挥舞着各种兵器便向着二人砍杀而来。

卫风与刘远虽然已经十分疲惫,可此刻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战。

卫风单手拉住缰绳,右手抽出佩剑,低声对刘远说道:“此地离京城不过一路程,我们与这些人拼了!”说着大吼一声,冲了上去。

第一百四十章 巧遇?

刘远见卫风冲杀了过去,也低喝一声,一夹马腹,加速冲上前去。

这群黑衣人见二人不由分说冲杀过来,也调整形,准备给二人一记重击。

马蹄踏过,溅起层层飞屑。刘远心中有些打鼓,他二人已经几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此刻的状态都十分的不好,若是这些人手与先前那些人相似,二人怕是不好脱。

只是此刻他也无暇多想,马嘶鸣一声便冲到了那黑衣人面前。

刘远的兵器是一把软剑,平里便别在腰间,待到行到近前,他才自腰间抽出剑来,一剑便结果了前的刺客。

那些刺客似乎并不畏死,见到卫风与刘远二人举剑而来也不退后,反而更加上前。

不多时,卫风下的马便被这几名刺客挥刀砍杀了。

卫风借势跳下马来,一个翻,刷刷几下便将面前的人砍翻在地。

他挥剑将冲过来的刺客bi)退,才冲着还在马上的刘远喊道:“刘兄不必管我,你自回京城便可,主子的大事要紧。”

刘远却是对他的话充耳未闻,一脚蹬在马背上,纵跃到卫风侧,替他杀退背后的刺客,这才低声说道:“小姐给我的令是将你护送回京,你且先寻个空隙回去,不必管我。”

卫风被他的行为镇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二人被三四十名刺客团团围住,虽然奋力厮杀,却无奈对方人数众多,而自己二人又体力不支。

就在二人颇感绝望之时,忽听远处的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是有数十人骑马向着这个方向而来。

一众刺客听到声音,动作更是迅速,似是想要赶在前面的人来之前解决了二人一般。

卫风与刘远不知道这来人会是谁,二人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绝望。自己这条命倒是无所谓,可是主子还留在开封,还等着自己带人去救。

不过是几息之间,众人便感觉到有人飞奔而至。

那人三两下便解决了六七个刺客,形一顿,便站在了卫风与刘远的前。

刘远定睛一看,差点喜的叫喊出声,来人正是骆知行。

骆知行背对着二人站着,看着眼前剩余的这一众刺客,手中的折扇挥了两下,叹道:“卫小将军府里的人真是越来越回去了,就这么几个喽,居然都处理不来。”

卫风与骆知行也是交过手的,自然知道骆知行的厉害,他缓缓的喘了两口气,低声说道:“卫风谢过骆门主大恩。”

“哎,”骆知行微微侧了眼,斜睨了卫风一眼,冷笑道:“你怎知我与他们不是一伙的呢?”

卫风一噎,眼中戒备之色顿显,手中的剑也握的更紧了些。

骆知行见他如此模样,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子,真是蠢的不一般,罢了罢了,看在我与卫小将军有过一面之缘的份上,我便帮你们这两个蠢货一把。”

说罢,他手中折扇刷拉一声收起,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卫风曾听卫雍提起,这骆知行的武功深不可测,只是当时他并未意识到,如今亲眼见到骆知行不过三两下便将一众刺客打翻在地,终是相信了卫雍的话。

此人,的确深不可测。

卫风见骆知行收了架势,立刻上前两步,拱手行礼道:“今多亏骆门主出手相救,门主大恩,卫风自会如实向国公爷禀报。”

骆知行踹了两脚那正躺在地上哼哼的刺客,摇了摇扇子,笑道:“不过些许小事罢了,倒是这刺客,你们二人是不是要将他们带回去,好好审问一番?”

卫风顺着他的话望了望躺在地上的一众刺客,颇有些为难的说道:“能带回去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我二人的马”

“这没什么。”骆知行扬声打断他的话,朗声笑道:“我这倒是车马足够。”

似乎是在印证他的话一般,自刚才起就听见的马蹄声越行越近。几人抬头望去,便见那一位老者驾着马车在前,后面还跟着三四辆大小差不多的马车,一列车队正轰隆轰隆的向着几人所在的方向行来。

卫风一时神色复杂,其实他对这个骆知行并不十分放心,一来他出现的时间实在是太巧了,二来,看这马车的架势,似乎都是空车行驶。如此大的阵仗,这人究竟是为何会到此处?

刘远神色就更复杂了,他一向知道自家门主做事没什么章法,能在此地巧遇门主他倒是不十分意外。只是,门主这一副我就是在此地等你们上钩的姿态也太过明显了一些吧,卫风会上车才是奇怪了吧。

骆知行自是将二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他也不以为意,兀自摇着扇子,似笑非笑的站在一旁。

待到那马车行到几人面前,老顾自马车上跳下,对着骆知行拱手行了一礼,道:“门主,可是要将这些人抬上车?”

刘远听了老顾的话,眉头微不可见的抽了抽。他转头望向卫风,本以为卫风会满戒备,哪承想,卫风却是面色不改,很自然的向着骆知行拱手道:“那小人便多谢骆门主了。”

骆知行立刻笑得眉眼弯弯,一双狐狸眼里闪着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收了折扇,笑道:“好说,好说。”

一众人将那尚且活着的刺客用绳索捆了个严实,逐一扔到了马车上。骆知行登上了老顾驾的马车,回对着正往另一辆马车上去的卫风说道:“二位还请好生休息一番,待到了京城,骆某自会将二位送到国公府的。”

卫风向着骆知行躬行了一礼,语气郑重:“那就多谢骆门主了。”

卫风与刘远自是坐在一辆车中,马车碌碌前行,车速虽快,却也十分安稳,不一会儿,二人便就疲惫上涌,昏昏睡。

卫风双目微阖,心中也有几分不安,他听到侧的刘远低声的问他:“你怎的就如此轻易的信任了此人?”

卫风闻言睁开双眼,虽然满脸倦意,眼神却无比清明:“公子曾说过,骆知行此人深不可测,若是他真想与我们为难,怕也不会绕这么大的弯子,不过两下便能结果了你我。”他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此人并无恶意。”

第一百七十三章 莫名

卫雍径直上了楼,见到西次间的隔扇是敞开的,便提步走了进去。

屋中的秦媛自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搁下书站起来,还未等走出书案,便见到卫雍大步走了进来。

秦媛忙躬向卫雍行礼,卫雍淡淡的嗯了一声,侧头想要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了,这才发现看书看得正入迷的康镇。

卫雍并不认识康镇,他微微蹙了蹙眉,冷冷的问道:“这是谁?”话是问秦媛的,可是卫雍的眼神却直直的盯在眼前的少年上,面色沉。

康镇被卫雍的声音一震,方才从书中惊醒,抬眼看到站在面前的人,更是吓了一跳,忙站起来,行礼道:“小人康镇,见过二公子。”

卫雍听了他的名字,略思索了一会儿,这才想起面前的人是谁,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问道:“你就是康管事的儿子?”

“正是。”

卫雍淡淡的嗯了一声,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下,挥了挥手,说道:“你且退下吧,我有事与你家先生说。”

康镇立刻应是,他躬走到秦媛的书案前,双手捧上书册,恭敬的说道:“多谢先生赐书,小人先行告退。”

秦媛接过书册,颔首道:“你先下去吧,叫海棠泡壶茶来。”

康镇应诺退出了书房,将隔扇阖上,这才看到躲在一侧的海棠,海棠见他出来,忙低声说道:“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康镇点了点头,想说先生让她泡茶的事,就看见海棠侧着子站在那里,似是想听清屋内的动静。康镇微微蹙了蹙眉,抬手拉了拉海棠,低声说道:“先生让你泡茶进去。”

海棠见他还没走,秀眉也皱在了一起,片刻又似想起了什么,缓缓笑了开来,低声应了,扭下楼去了。

康镇看着海棠的背影,又望了望紧闭的隔扇,面无表的下了楼。

书房内,秦媛见卫雍面色不虞,有些疑惑。她轻笑一声,问道:“将军找我,可是有事?”

卫雍心中还想着刚才出去那个少年,脱口问道:“那康镇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让先生亲自留了他在书房读书。”

秦媛心中疑惑更甚,好好的,说那康镇作甚?她愣了一会儿,才笑着说道:“不过是康管事拜托我照看一二罢了,说不上什么特别。今留他在此,也是因为他今所看之书乃是《大陈地域志》,属下想着此书不好外借,便拘了他在这里看的。”

卫雍想着刚才那少年读书的样子,竟似是入了无人之境一般,略略颔首说道:“我看他倒是个读书的样子,你好好教教他,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属下知晓。”秦媛脸上虽是笑着,心中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人径直冲进自己的书房,不会就是为了说这康镇的吧。想到这里,秦媛笑意更深:“不知将军来寻属下,所为何事?”

卫雍正说什么,便听到隔扇外面传来海棠的声音:“先生,茶来了。”

秦媛应了声进来,便见海棠托了茶盘走了进来。

秦媛站起来,接过茶盏,双手为卫雍奉上。卫雍漫不经心的结果品了一口,便搁在了案几之上。

秦媛端过另一杯,便笑着对海棠说道:“你且先下去吧,我有事与将军商议。”

海棠躬应是,退了出去,将隔扇再次阖上。

室内在此剩下了二人,卫雍顿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今圣上议定了与金部的议和条款。”

秦媛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侧头望向卫雍,笑问道:“可有何不妥之处?”

“不妥之处尚未有,不过还是开通两地贸易,岁岁纳贡这些条件。”卫雍缓缓说道:“如今金部元气大伤,议和正给了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我想着些条件乌善必然会答应。只是”

“只是有朝臣提出了以朵颜皇子为质,将军觉得这乌善就未必肯答应了。”秦媛将茶盏轻轻放下,脸上挂着几分轻松的笑意,“在下说的可对?”

卫雍叹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沈阁老提出以留朵颜皇子在京学习为由,将朵颜皇子留京为质,待到皇子成年,选一高门贵女与之联姻,以代表金部与我大陈永世交好。”

秦媛听到卫雍提起沈慎,微微愣了一瞬,片刻后便又轻笑道:“如此也算得上是万全之策。不知将军又为何忧虑?”

卫雍听她如此回应,抬了眼睑望向秦媛,低声问道:“先生可还是在埋怨在下?”

秦媛这下就真的糊涂了,她怔愣了半晌,看着卫雍一脸正色,不似在说笑,这才问道:“将军何处此言?将军于我有知遇之恩,秦某又怎会对将军不满,心生埋怨呢?”

卫雍不语,只是紧紧的盯着秦媛,见她神不似作伪,这才笑着说道:“是我小人之心了,先生不必紧张。”

秦媛口中道着将军言重了,心里却更加疑惑。今卫雍的行为处处透着诡异,她细想着自己这几的行为,一时找不到什么头绪,只能再次望向对面的人。

卫雍此时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烦躁,这种烦躁从他进了这院子开始就生了出来,在见到那个叫康镇的少年之时,这份烦躁竟是升到了顶点。

见那少年对秦媛毕恭毕敬,而秦媛也并未将那少年放在心上的样子,他这才算冷静下来。可是这一冷静,他便觉得自己似有些不对,怎的连自己的脾气都无控制了。

其实他知道秦媛的回答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自己就是忍不住想要问上一句,你是不是还埋怨我。

他看到秦媛的反应,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显然对面的人并没有把送入王府那件事放在心上,满心满眼的都是自己对她的那点子恩。

没来由的,卫雍心中又升起了一股怒意,这怒意不知道是因着秦媛,还是因着自己。他冷了脸,低声说道:“如此便好,先生愿意留下乃是卫某的荣幸。若是先生因着他人的事,与卫某生了隔阂,怕是先生也不会久留我国公府了罢。”

坐在对面的秦媛看着卫雍神色变换莫测,再听他的话,心中更觉莫名其妙,他卫止戈今这是撞了什么邪,难道也被什么人借尸还魂了不成?

第二百零八章 夜会

秦媛打量着面前的中年人,心中隐隐想到,此人自称姓应,曾去伯府报信的那名谋士也是姓应,莫不是就是面前这一位了?思及此,秦媛笑道:“本该是我去拜访先生才是,没得却叫先生等我,实在是太过失礼了。”

那应长拓却随意的摆了摆手,笑道:“你我皆是府中门客,不必如此客气。”他上下打量了秦媛一番,才继续说道:“我只听说二公子从辽东带回了个了不得的女谋士,便就过来拜访了,只是应某没想到,绥华先生竟是如此年轻。”

何止是年轻,应长拓心道,这姑娘最多不过二八年华,生的又是眉清目秀,虽然不似一般女孩儿家小玲珑,却带着股英姿飒爽的味道,颇为特别。

秦媛听了他的话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先生莫要笑话于我,秦某不过是占了地利而已,算不得什么本事。”她说着眼眸一抬,盯着应长拓笑道:“应先生才是真正的好本事,我听下人说,那忠勇伯的事,便是您传的消息呢。”

应长拓听了随意的摆了摆手,叹道:“不过是跑跑腿罢了,算不得什么。”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的来了兴致,扬声说道:“我听说你烧死了那哲别两万多大军,实在是解气!”

海棠端来了茶,秦媛替应长拓满上,这才笑着说道:“不过一点雕虫小技罢了。”秦媛眉眼淡然,心中却是对应长拓存了两分感激,语气也就多了些诚恳:“在下初来乍到,不懂得府内规矩,还要先生多多提点才是。”

应长拓笑着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才笑道:“国公爷为人宽和,不喜出世,府中的谋士也不是很多。你份特殊,算是二公子的门客,所以不用担心如何与他们相处,他们也不会主动上门打扰你就是了。”

秦媛笑着应了,心中却是想着,即是如此,那这应长拓又怎么一回到府中就过来寻自己了呢。

应长拓见她淡笑不语,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轻笑一声,说道:“在下不才,替国公爷管理着这几个谋士,所以才会贸然来访。”

秦媛这才恍然,连忙起再次对着应长拓行了一礼,口中说道:“那秦某还真是失礼了,劳您久等了。”

应长拓想要伸手扶她,似是又想到了她的女子份,忙收回了手,一时有些尴尬。

秦媛再次抬起头来,见到应长拓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连忙直起,恭敬道:“应先生请坐。”

应长拓干咳了一声,坐了下来,这才说明来意:“先生新到府中,怕是有些生疏,若是先生有什么需要的,尽可派了人过来跟我说一声便是。”他端起茶盏,看了看这院中的环境,继续说道:“国公府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定,先生若是想要出府,差个人知会我一声便可,若是应某不在府中,告诉回事处的那康管事也是可以的。”

“先生的月例银子每月初一发放,这个月的,先生一会儿差了人去帐房领了就好,我已经打好了招呼。若是先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找我就是了。”

秦媛听他说了这许多,这才笑着道谢:“秦媛来府不过几,确实有许多不明白之处,以后还要多多麻烦应先生了。”

应长拓笑着点了点头,这才站起来,说道:“我出来也久了,就不多打扰先生休息了,应某告辞。”

“恭送先生。”

应长拓走后,秦媛便坐在玉兰树下发呆,海棠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将棋子一粒一粒的收了起来。

这一似乎与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亥初,秦媛梳洗完毕,随手拿了本书靠坐在罗汉上,懒懒的跟正在铺的丁香说道:“今我想要多看会儿书,你们下去睡吧,不必理会我。”

望月楼的仆妇都知道,这位秦先生一向不喜欢有人贴伺候,也从不要求丫头守夜,所以丁香铺好被褥,躬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因是刚洗漱完毕,秦媛上仅穿着中衣,她懒懒的靠着迎枕,手中拿着书,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秦媛心中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如今她父亲已被平反,长兄也已经恢复了爵位,这让她觉得自己之前所做的努力,就像是一场笑话。

她就那么呆呆的坐着,直到一声轻微的窗扇声响,才让她惊醒过来。她放下手中的书册,几步走出内室,便见到骆知行一黑色夜行衣,站在厅堂之中。

秦媛将骆知行让进内室,吹灭了灯盏,二人才分别坐了下来。

秦媛有些疑惑,开口便问:“骆大哥找我何事?”

骆知行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看了对面的秦媛一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声音低沉而郑重:“昨晋王府的长史元召洋找了我,说想要得到知行门的支持,助晋王夺位。”

秦媛听了,面带疑惑,问道:“晋王怎么会知道知行门的?”

“有一件事你尚且不知,在陆其重北上辽东之后,晋王府曾派了个谋士北上,当便是我知行门保的镖,护送他北上的。”骆知行声音很低,“当我并不知那人是晋王府的,直到昨,那人再次登门,我方才知晓。此事,是我疏忽了。”

“骆大哥的意思是,晋王府的人,曾在辽东跟陆其重有过接触?”秦媛略垂了眼眸,口中喃喃道:“所以,陆其重才会杀了庞海,以保下背后主使之人。”

“正是。”骆知行颔首,继续说道:“如今已经可以肯定你父亲兵败必然是这晋王所为,只是,”他略顿了顿,看到秦媛神色正常,才继续说道:“思之说,圣上不再提起此事了。”

秦媛闻言神色仍旧没有什么变化,良久之后才微微笑了一下,这笑里似乎含着些嘲讽,又带着点无奈,她说道:“所以,我现在每都在想,自己所做的这一切还有没有意义。”

“如今苏府的爵位已经恢复,那庞海也得到了惩罚,父亲的冤屈也算是得到了申张。”她说着又笑了起来,“我所想要的应该就是这些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仍旧觉得心有不甘呢?”

第二百五十四章 兄长

秦媛在金部已然住了十多了,她知道,金部众人虽是待自己处处有礼,却仍然改变不了自己为质子的本质。

“秦先生,大汗让我转告您,三后的巳时车队便就可以出发了。”金汗乌善派来专门伺候秦媛的侍女向秦媛躬行了个汉人礼,用略微生硬的汉话说道:“还请您早做准备。”

秦媛自软榻上坐起,懒懒的笑道:“知道了,多谢你。”

她发丝松散的束在脑后,上的衣衫因为起的原因,领口微敞,竟是露出一截雪白的锁骨。此刻她正笑着,眉眼微弯,眼神慵懒,竟是叫那侍女一时看呆了去。

秦媛见那侍女并无反应,略微低头,抬手整了整衣衫,才继续笑道:“替我回了大汗,我随时可以出发。”

那侍女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低低的应了一声诺,退了出去。

秦媛缓缓站起,向前走了几步,望向窗外,忍不住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哪知自己声音刚落,便听到后的传来一声略带调侃的笑声:“这如花似玉的少年郎,你因何叹息啊~”

秦媛猛地转过去,就见自己刚才躺着的榻上此刻正躺着一俊美青年,那青年生得一双狐狸眼,眼波流转,风流尽显。此刻他正半躺在软榻之上,手中折扇轻轻的摇动,似笑非笑的斜睨着秦媛。

此人,正是骆知行。

秦媛见到是他,心中一松,却又颇为疑惑,他怎会在此地?想到自己现在的份,秦媛佯装不识,问道:“请问阁下是谁?”

骆知行听到她这问话呼的一下从那软榻上坐起,嗤笑道:“丫头,你是死过一次,所以把脑子也留在地府没有带回来吗?”

秦媛:“”

骆知行见她脸色铁青,终于又好心的躺了回去,笑道:“子诚那个小家伙被我揍了一顿,什么都招了,所以为兄劝你也不要再垂死挣扎了。”

秦媛这才恭恭敬敬的向骆知行福了一礼,低唤道:“骆大哥。”

“嗯。”骆知行听到这声大哥觉得颇为满意,“比叫叔父动听的多,也比子诚那个小混蛋懂礼的多,难怪会叫卫家那个二郎念念不忘呢。”

秦媛脸一红,声音低低的反驳道:“按照辈分,您本来就应该是叔父,这不是您自己要求的,说是不许叫叔父,只能叫哥哥么。”

“当然不能叫叔父,”骆知行折扇啪的一收,侧头望向秦媛,“你大哥我才二十出头,你们两个小混蛋一声叔父,岂不是把我叫老了好几岁!”

“大哥,妹妹没记错的话,”秦媛顿了一顿,才缓缓绽出一个笑容,“您今年已经二十又八了。”

骆知行摇扇子的动作猛地一僵,蹭的一下从榻上跃了起来,几步走到秦媛面前,咬牙说道:“我这会儿算是彻底信了你就是苏瑾那个臭丫头,换了个样子,嘴巴却还是那么的不饶人!”

秦媛面无表的哦了一声,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大哥,您还是跟我说说,您到这里来究竟是要做什么吧。”

骆知行听到秦媛的话,立刻收起了脸上玩笑的表,问道:“你的事,子诚跟我说了一些,”他望向秦媛,“他说你不愿意太多人知道你的份,甚至连卫家那小子都没有说,这又是为何?”

秦媛随意的拉过一把小杌子坐在了骆知行的对面,缓缓说道:“若不是长兄跟您提起,您会相信借尸还魂这样的事吗?”看到骆知行陷入沉思,秦媛笑笑接着说道:“恐怕更多人会认为我有所图谋,若不是见到长兄时太过失态,此事我是绝对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的。”

她说完抬头望着骆知行,一字一句的恳求道:“还请骆大哥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骆知行定定的望着秦媛,半晌才叹道:“任何人都不能说么?”

“任何人。”秦媛坚定的点了点头。

“即使是老头子?”骆知行一点一点的试探着,“或者是我小师弟,都不能说么。”

“都不能说。”秦媛继续点头,骆知行却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他迈开步子向着门外走去,头也没回的说:“我来不过是想跟你说,你的事我知道了,你有什么事都可以传信给我。”他顿了一顿,语气夸张的叹出一口气,“唉,可怜我那小师弟,以为你死了,眼睛都快哭瞎了~”

秦媛听了他的话,眼睛忍不住翻了翻,骆知行哪里都好,就是一天到晚没有个正经样子。她正分辨几句,骆知行却一个纵,不见了人影。

三时间过得很快,秦媛很快就随乌善出发访陈。

在进入义州城后,秦媛向乌善请求回乡探望亲眷。乌善并没有阻拦,只是派出了几位形高大的护卫随行,意为保护。

秦媛也只是笑笑,便欣然接受了。她离开屯子已经半年有余,虽然家中常有书信送到卫所,秦媛还是想在离开辽东之前,再见秦氏母子一面。

因为夏季农忙,卫所中的军户大半回了各自所居住的屯子,所以这个季节的屯子里颇为闹。

秦媛沿着田埂一路向着家中小跑,还未等走到,便被田里的人喊住:“那可是秦家大郎?”

秦媛停住脚步,望向说话的人。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脸被晒的通红,赤着上,正手叉腰望着她。秦媛向那汉子抱了抱拳,回道:“正是,您叫住我可是有事?”

那汉子咦了一声,迈步走进,看了她几眼才继续说道:“还真是秦家大郎,你怎的回来了?”

秦媛心中疑惑,问道:“我回来看看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汉子显然也很疑惑,他又打量了秦媛几眼,这才说道:“怎么,你竟是不知道么,你娘和你那妹妹半个月前就被京里来的卫将军接走了,说是你在军中立了功,要接你娘去京城享福呢。”那汉子顿了一顿,方又问道:“怎的你却又回来了?”

秦媛听了这汉子的话,心中一暖,向他抱拳一揖,道:“原来如此,多谢大叔告知,那我就不多留了,这就走了。”

那汉子仍旧一头雾水,点头应了声:“那你路上小心。”

秦媛谢过,调转形,向着来时的路,对着侧的几位壮汉笑道:“我们可以回去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决定

周妈妈正站在脚抹着眼泪,听见小丫头隔着帘子说大小姐来了,急忙迎了上去。

苏瑾顾不上多问,进了内室便直奔老夫人的榻走去。

苏老夫人脸色蜡黄,双目紧闭,气息微弱,直的躺在棉被之中。苏瑾看得心里一紧,忙回首看向周妈妈,低声问道:“祖母这是怎么了,大夫是怎么说的?”

周妈妈只是摇头抹泪,半晌才压低声音抽抽噎噎回道:“大夫说老夫人这是急火攻心,伤心过度。老夫人本就年岁大了,这一病,怕是要伤了根本。大夫也只是开了温补的方子,说是好好调养着。”

苏瑾静静地看了苏老夫人半晌,才侧头望向周妈妈低声询问道:“周妈妈,您可知我母亲现下如何了?”

“听胭脂说大夫人已经醒了,只是精神恹恹的,下不了。”周妈妈顿了一下,才开口接着说道:“大小姐,如今这满院都是官兵,二老爷也还没回来,满府的女眷都慌了神,您得拿个章程出来才是啊。”

苏瑾回首望向院中站立的锦衣卫,低声又问一旁的胭脂:“二叔父衙门那边没有动静么?”

胭脂躬回道:“钱管家派去的人回来说衙门里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动静。”

苏瑾点头,看来圣上对于父亲的兵败也是有疑的,不然不会对苏府如此宽宏。她抬眼看向胭脂,声音逐渐恢复了往的冷静:“想来此时二叔父也该得了消息,应该不多时就会回来了,你找个人去门口迎一迎,请二叔父直接到清平院来。”

胭脂应诺去了,苏瑾才继续看向周妈妈,问道:“妈妈可还记得那圣旨上如何说的?可有提及二叔父和二哥?”

周妈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回道:“应是没有,老奴记得那圣旨上只说伯爷兵败,削爵夺券,念苏家一门忠烈,不罪及家人,其他的倒是没再说什么。”

苏瑾缓缓疏出一口气,如此甚好,二叔父兵部郎中的官位算是保住了,二哥在国子监应该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才是。她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外丫头传道:“二老爷回来了。”

苏瑾忙站起迎了出去,就见苏涉大步走了进来。苏瑾躬行礼,低声唤道:“二叔父。”苏涉嗯了一声,似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沉默了一阵,才叹出一口气来,问道:“你祖母可还好?”

苏瑾摇头,掀帘将苏涉让进屋。苏涉几步走到苏老夫人前,俯低唤了两声母亲,见苏老夫人并无反应,便直起看向一侧的周妈妈。周妈妈忙行礼说道:“大夫说老夫人是急火攻心,已经开了方子,二夫人和三太太已经去煎药了。”

苏涉点头,出了内室在厅堂的太师椅上坐下,望向苏瑾,问道:“大嫂可还好?”

苏瑾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丫头说已经醒过来了,可是精神还是不大好。”

苏涉也是摇头,叹道:“家遭如此大难,怎么能好的了。也是难为你了,我听说你去了一趟卫国公府?”

“是,”苏瑾接过丫头手里的茶壶,为苏涉满上茶盏,“消息是卫国公府的人传来的,我就想着去问个仔细,寻个对策,却没想到,圣旨下来的这样快。二叔父可有被波及?”

苏涉摇头:“并未,左侍郎裴大人还特意来告知我,圣上说,大哥兵败与我无关,让我不必忧心。可是越是如此,我越是觉得此事有蹊跷,瑾姐儿,大哥平里总是夸你聪慧过人,你可有何看法?”

苏瑾无奈的摇头:“叔父太过高看我了,侄女不过一介内宅女子,又怎么看的透这朝堂之事,不过我也觉得父亲兵败此事有疑,所以请您过来是有一事相求。”

苏涉摆手:“有话但说无妨,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

苏瑾环顾了下四周,丫头们便知趣的全部退了下去。苏瑾又抬眼望了望内室,这才开口说道:“叔父,如今祖母病重,父亲生死不知,我苏家百年声望毁于一旦,所以侄女想要北上辽东,为父亲查清真相,还我苏家一个清白。只是如此一来,长房仅余母亲和幼弟,母亲如今卧病在,仪哥儿又尚且年幼,所以侄女只得相求,求叔父婶娘在侄女离开这段时间对我母亲幼弟多多照拂。”

苏瑾说完便深深福了下去,苏涉见状忙伸手扶她:“瑾姐儿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本就是一家人,照顾你们母子三人本就是我份内之事。只是,你北上这事,太过凶险,还需从长计议。”

苏瑾不为所动,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侄女意已决,还望叔父成全。”

苏涉望了苏瑾半晌,最终只是叹出一口气:“罢了罢了,你自幼就执拗,连大哥都拗不过你去,我这个做叔父的又怎么能让你改变主意。不过此番北上,不似你过去随兄长们游历,必定凶险万分,你虽武艺不凡,也需多带些护卫,路上千万要多加小心。”

“多谢叔父,侄女省得。”苏瑾缓缓站起,望向苏涉:“叔父,侄女想即刻出发,家中的一切,就烦叔父和婶娘多多cāo)劳了。”

苏涉也点头:“既然已经决定,自然是越快越好,家中的事宜,你不必忧心,自有我在。”

苏瑾再次福,转出了门。

芙蓉院里静悄悄的,如果不是随处可见矗立不动的锦衣卫,苏瑾恍然觉得一切像是都没有发生,父亲还是大陈威武的忠勇伯爷,而长兄也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自己和母亲也依旧在这里等着他们凯旋归来。

可是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长兄不在了,父亲生死不明,忠勇伯府也将不复存在。苏瑾忽然觉得,嫁给太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那就证明父兄还像以前一样凯旋而归。

苏瑾撇开纷乱的思绪,快步走进芙蓉院正房。进了内室,就看见母亲靠坐在黄梨木雕花的大上,脸色依旧惨白。冯妈妈正端着药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夫人,您把药喝了吧,您想想五少爷,您就算不为自己,为了五少爷也要养好自己的体啊。”

谢氏却只是偏过头,默默的流泪。冯妈妈无奈的抬头,看见走进来的苏瑾,忙说:“大小姐,您来的正好,您快劝劝夫人吧。”

苏瑾走过去,接过冯妈妈手中的碗,舀起一勺送到谢氏唇边‘’谢氏依旧是偏着头不说话,苏瑾叹了口气,将碗放下,轻声的说:“母亲,我是来跟您道别的。”

谢氏闻言侧过头来看着苏瑾,神色迷茫,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好一会儿才发出几声嘶哑的询问:“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父亲,我要去把父亲和兄长带回来。我不信父亲会无故兵败,我要去查清楚。”苏瑾声音平静,却带着坚定。“母亲,我走之后,仪哥儿就只能靠您照顾了,所以您一定要把子养好,等着我回来。”

谢氏听了苏瑾的话,泪流的更加汹涌,她颤抖着握住苏瑾的手,抽噎着说不出一句话,苏瑾却反握住谢氏的手,声音里带着点安慰:“您不用担心我,我的武艺也是经过父亲和长兄认可的,我此去也会多带几名会武的家丁的,我会万事小心。”

说罢,苏瑾松开谢氏的手,看向冯妈妈:“请妈妈好好照顾母亲。”然后她俯下,看着谢氏的眼睛:“母亲,我去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打算

卫雍见秦媛神色略带了些凝重,便伸手握住她的手,说道:“世间无奈之事颇多,你我也是无能为力。”

秦媛低低笑了笑,这才正色道:“你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卫雍见她神色恢复了正常,也说起了正事:“方才那谭大人所说的话,你我也都听到了,我想问问,媛儿你是如何想的。”

秦媛低头回想了一番刚才几人的对话,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如若只是苛刻劳工,怕是这开封知府和那舒家不会有什么大的罪过,但是若是民乱之事是真的,这事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卫雍点头:“我也是如此想的,想来当我们遭遇刺杀,想必也是那舒家人不愿这民乱之事暴露。若是刺杀成功了,换个晋王派的人来主持修理河道,这民乱之事,怕是会就此掩盖了罢。”

“正是如此。”秦媛赞同道:“只是他们没想到我们能顺利到达开封,如今想来,那归德府的知府,态度殷勤,也颇为可疑啊。”

卫雍思忖良久,低声说道:“如今不知道那队工匠究竟有没有到达开封,若是邹胜得知我们一行人直接来了这兰阳,也不知会有何动作。”

“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传信回京,让京中之人上奏圣上,此事方能有转机。”秦媛面色愈加难看,“否则我们在这兰阳,就如同瓮中之鳖一般,怕是没有几就会被舒家的人绞杀个干净。”

卫雍听她如此说,也才感觉到事的严重,他站起来,扬声叫了卫风进来。

卫风就守在门外,听到卫雍的叫声,立刻推门进来,行礼道:“主子。”

卫雍示意他将门关好,这才低声说道:“我一会儿会交给你一封手书,你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将此书亲手交到我父亲手中,不得有误,你可明白?”

卫风见卫雍神色凝重,也知道此行的重要,他双手抱拳,郑重的回答:“属下定不负公子所托!”

秦媛坐在一旁略想了想,低声说道:“卫风,你帮我将刘远喊进来。”

卫风一愣,抬头望向卫雍,却见卫雍神色不动,似是秦媛吩咐自己做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这才收回了眼神,有些疑惑的打开门,低声喊了院中的人进来。

刘远听了卫风的招呼,三两步便进了屋,将门关好,向着二人行了一礼,说道:“小姐有何吩咐?”

秦媛望了刘远好一会儿,低声问道:“刘远,你功夫比起青原如何?”

刘远听面前这人提起青原,心中一惊,忙抬头打量了面前的少女一番。

青原是谁,刘远心中自然清楚。青原是门主特意训练出来,放在苏家小姐边保护的。青原的功夫,他们普通门人自是远远不及的,只是,面前这少女又怎会知道青原?

秦媛注意到他疑惑的目光,也不避开,而是直直的迎视着。

好一会儿,刘远才似想通了什么,将子弓的更低,态度也更加的恭敬:“回小姐的话,小的功夫虽然不及青原,但是对付一般府中豢养的死士也是没问题的。”

秦媛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她相信骆知行手下的人没有无能的。她又上下打量了刘远一番,这才继续说道:“今我要你护着卫风回京城去,将一封手书亲自交到国公爷的手上。此行怕是不会十分顺利,更有可能会有多方人马追杀,你可有把握做到?”

刘远闻言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却是铿锵有力:“属下定不负小姐重托!”

秦媛这才淡淡的嗯了一声,抬了抬手,说道:“那你便下去准备着吧,待到出发之时,卫风自会去寻你。”

刘远这才应诺退了出去。

而还站在一旁的卫风却被秦媛方才的气势惊到了。他从来就知道小秦自回到京中,便与曾经在辽东之时多有不同,可是却从没发现,小秦能有如此厉害的一面。

那态度,似乎小秦从来就不是一个军户女,而是一个份高贵,气势惊人的贵家小姐。

卫风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到卫雍有些不悦的低咳了一声,说道:“若是没什么事了,你先退下去吧。”

卫风这才惊觉自己失态,忙躬了退出了屋子。

待到卫风出去,卫雍这才再次坐到秦媛侧,低声问道:“你说的那青原是谁?”

秦媛轻叹了一声,又想起了那送她北上的青衣男子,略整理下绪,这才开口说道:“那青原是父亲养在府中的谋士,功夫伸手着实了得,我北上辽东便是由他护送,也幸好有他护送,我才能顺利见到父亲。”

卫雍听她提起辽东,表有些不自然,好一会儿才低低应了一声。

秦媛知道他心中还是在意此事,便笑了笑,伸出手去,轻轻的覆在卫雍的大手上。

卫雍感受到手上有一丝温暖的柔软,转过头去,却望见秦媛笑得眉眼弯弯。他反手握住那温暖的柔夷,心中那点别扭也消散殆尽。

二人又这么说了一会子话,这才听到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便开了门向外看去。

院中,谭功与闾丘正站在院中说着什么,见卫雍与秦媛从房中出来,便又将话题转向了他二人。

“秦先生与小女相处的可还好?小女没给先生添什么麻烦吧。”谭功见到秦媛从卫雍房中出来,以为他二人在说些什么定国公府的事,也没有太过奇怪。

秦媛闻言,温和一笑,低声回道:“大人太过自谦了,我看小姐知书懂礼,又天真可,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会觉得小姐麻烦。”

谭功见她说起此话神色不似作伪,这才继续说道:“如此便好。”说罢他才将话题又转回到刚才与闾丘懿讨论的地方:“三年前修缮河道是从开封府荥泽县孙家渡开河,向南流经朱仙镇,项城县而后入淮,借以分杀水势。”

他顿了一顿,长叹一声,这才继续说道:“可是此法并没有太大成效,不过次年,河道便再次拥堵,水位一涨再涨,黄河堤坝几近溃败。”

第三百二十四章 旧事

二人寒暄了几句,前面的马车也已经纷纷入了府,胡同之中便也宽敞了起来,秦媛再一躬,对着沈慎说道:“阁老先请。”

沈慎也不再多说什么,冲着她略点了点头,便对青城说道:“走罢。”

青城对着秦媛略施了一礼,便一挥鞭子,驾着马车缓缓前行。

秦媛站在原地,看着那车行进的方向,想着刚刚兄长那冷漠的模样,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自幼她便常听王太公说兄长聪慧异于常人,且他心思深沉,太公怕他走了歪路,便时常叮嘱骆大哥盯着兄长。可是在幼小的苏瑾心里,兄长怕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了。

无论是什么时候,兄长总是一派温和淡然的模样,自己偶尔胡闹,他也只是无奈的笑笑,然后尽量满足自己。兄长在苏瑾心里是暖阳一般的存在,她今看着兄长,却觉得兄长眉宇之间似是带着一些忧愁,态度也冷漠疏离,全然没有了过去的模样。

秦媛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走,却不知何时康镇已经站到了自己的后,只听他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这沈阁老也是个命苦之人。”

秦媛看着面前这个只到自己肩上一点的小小少年,忍不住笑道:“沈阁老年纪轻轻便已是三品大员,内阁大臣,前途怕是无可限量,又何来命苦之说?”

康镇却是微微抬眸撇了秦媛一眼,然后才继续说道:“先生难道不知道,沈阁老为了报恩,娶了忠勇伯苏家嫡女为妻。”

秦媛一震,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你说谁,他娶了谁?”

康镇声音依旧平稳,似是没有发现秦媛的异样,又重复了一遍:“娶了苏家那战死辽东的嫡长女。”

秦媛猛地回过头,见远处的马车已经停了下来,那人正扶着侧的青城缓缓下了马车。阳光洒在他上,微微的发着光,看着他对着迎出来的燕王拱手行礼,笑容儒雅。

秦媛忽然感觉有什么在心中涌起,她忍不住上前两步,喉咙中咕哝了句:“你这又是何苦。”

侧的康镇顺着她的目光也向那边望去,继续叹道:“先生,您觉得呢?”

秦媛被他的话拉回了神志,微微侧过头,低低的嗯了两声,便转往回走,却又听到侧的康镇继续说道:“先生,跟在阁老边的那个小厮是叫做青城吗?若是小人得了先生点播,多学些东西,是不是也能这样贴伺候主子?”

秦媛听到他的话,终于停下了脚步,盯着康镇,缓缓的开口:“我不过是定国公府的一个客卿,能教你的有限,更多的还是要你自己努力。”她叹了一声,看青城赶着马车缓缓向着后面行去,继续说道:“那青城是自小就”

电光火石之间,秦媛脑中似有什么炸了开来,青城,韩清原,青原。

辽东那些过往似是潮水一般的涌来,一句一句敲击着秦媛的心神。

“在下本是由他人举荐入府。”

“大小姐只需记得,韩某对伯爷,对您,皆是忠心赤胆,即可。”

“我送你来此,并不是为了让你来送死。”

“若是那人听得小姐这番话,定是要将我挫骨扬灰了的。”

“那人,大概是这世间除了小姐家人之外,最在意小姐之人了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秦媛终于明白了那故去的韩清原的话,也终于知道了,他心心念念,一心拥护的公子究竟是谁。

秦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平复了心中的悸动,对着后一直不语的康镇低低的吩咐了句:“走罢。”

康镇应声,二人便先后上了马车,往那王府的大门缓缓的行了去。

燕王府因为有宴,门口候着三四个家丁,见到马车上定国公府的标志,忙迎了出来。

康镇跳下马车,对着几人拱手笑道:“定国公府客卿秦先生代国公府二爷贺燕王爷封地大喜,特送来贺礼,还请几位叔伯代为传个话。”

说着他双手奉上了秦媛的拜帖,那几个迎出来的家丁一听来的只是个客卿,脸上的笑便少了三分。便有一人接了帖子,冲着康镇挥了挥手,说道:“你且等等,我这就去通报一声。”

康镇闻言忙又拱了拱手,笑的更加灿烂:“那就有劳了。”说罢便站在门口默默的等着,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的表。

不多时,先前那报信的家丁便急匆匆的跑了回来,对着康镇略拱了拱手,笑道:“我家王爷有请秦先生入府一叙。”

康镇笑着应了,便回到马车旁,低声的对车内的秦媛说道:“先生,王爷请您入府。”

车内的秦媛自是听到了车外的动静,她低低的嗯了一声,便掀了车帘,迈下马车。

那报信的家丁见到秦媛,立刻躬行礼道:“先生请随我来,王爷请您入府一叙。”

秦媛略整了整衣衫,这才对着这家丁略一颔首,笑道:“有劳了。”说罢她便回首对着康镇说道:“你且帮着这几位把贺礼送到后面去,然后在外面等我便好。”

康镇应了,便招呼着后面装满了各色礼物的马车上前。

秦媛也不再多言,跟着那家丁,径直进了门。

燕王府原是前朝某个公主的公主府,陈家入主皇城之后,便将这宅子修葺了一番,赐给了某个亲王作为府邸。后因那亲王犯了事,便就这么空置了。后来,还是燕王看中了,向惠文帝讨了来,做了府邸。

因着曾是公主的府邸,这燕王府占地不是大,但是府内的园景亭台却是布置的十分精美,这倒是正合了燕王的喜好。

府内有一处人工湖,湖中央有一个凉亭,湖中种着各色荷花。这个季节,荷叶已是层层叠叠,清风拂过,便能感觉到丝丝凉意。

当下,秦媛正是坐在这湖中的凉亭之中,她看着四处静立的护卫侍婢,默默的将眼神移向了湖中的荷叶。

秦媛有些想不明白,她不过是代主人送贺礼的下属,这燕王又是为何如此慎重的将她迎进府里。而今看来,燕王将她安置在这一处无人之处,似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秦媛端坐在石凳之上,暗暗的想,难道燕王还想着将她纳入府中之事?

她正想的入神,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向着这边而来。她循声望去,果然见到燕王被一群护卫家丁簇拥着,沿着回廊大步向这里走来。

第三百五十五章 重逢

苏府一众人将苏信迎进府内,苏信先去祠堂祭拜了太夫人吴氏和他的父亲苏潜。出了祠堂才随着一众家人到了正院。

甫一落座,谢氏又伏在苏信的肩头痛哭了一阵,好一会儿才被众人劝住。谢氏接过孙妈妈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满脸的泪痕,缓了一口气,方才叹道:“我儿体可还好,那伤可都大好了?”

苏信伸手替自己的母亲顺气,闻言笑着回道;“母亲放心,我已大好了,上的伤也无碍了。”他顿了顿方又问道:“我与父亲出征时,祖母尚且安好,如今不过半年,怎就”

谢氏听他提起苏潜,眼圈发红,人又忍不住哽咽起来。坐在一旁的二夫人常氏接口说道:“唉,这几年你祖母子本就大不如前了,猛一听到辽东的噩耗,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就这么走了。”常氏说着,掏出帕子揉了揉眼角,“若是母亲知道你还活着,九泉之下也会觉得安慰的。”

屋中众人又是一阵啜泣,苏信也叹了一口气,道:“孙儿不孝啊。”他抬起头来,望向坐在角落里的沈慎,轻声问道:“我听卫家二哥说,瑾儿的牌位现下已经进了兄长家的祠堂,此事可当真?”

沈慎缓缓点头,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到谢氏在一旁劝道:“你兄长也是一片好心,你那妹子命薄,进不得咱苏家的祖坟。”谢氏说着,声音里又带上了哭腔,“如今她入了你兄长的门,我们百年以后,也能有个人能给她化点纸钱,上柱清香。”

苏信点了点头,站起来,向着沈慎拱手深深一礼:“子诚代妹妹谢过兄长大恩。”

沈慎见他动作,连忙站起来,抬手扶起他,叹道:“本就是一家人,又何必言谢,舅兄不嫌瑾妹妹跟着我受委屈便好。”

谢氏也站了起来,拉住沈慎的手,拍了拍道:“思之说得什么话,母亲还觉得是委屈了你。你如今年轻有为,若不是为了瑾儿,本该有更好姻缘,如今你却还要为瑾儿守制,母亲心中着实不忍啊。”

“母亲不必如此,”沈慎笑道,“儿自幼便随着子诚唤您母亲,心中也是真心将您当做自己的母亲。儿是看着瑾妹妹长大的,又怎能忍心她死后无人祭拜。为妹妹守制也是儿心甘愿的,母亲全了儿子的心思,儿子欢喜的紧,这委屈的话,以后可万不要再说了。”

谢氏听了连连点头,三人依次坐了,才又继续闲话起来。

沈慎这才向众人说了今天的来意:“我今来,是因为圣上封赏的旨意已经拟定了,老师让我来向家里人报个喜。”他望向谢氏,笑容如暖风般和煦:“圣上已经决定恢复苏家的爵位,由子诚承爵,不过改世袭为三世爵位了。”

谢氏听了便高兴起来,说道:“能恢复三世爵位已经是圣上开恩了,”说着她转向常氏,“我总是担心,二叔守制完再得不到什么实差,如今可好了,想来三年后二叔官复原职应是不成问题的。”

常氏笑着点头应了,转向边的郑氏:“如此一来,三叔的生意应该也会好做很多了吧。”

郑氏也笑容满面:“正是如此,往后咱们苏家的子就会越来越好了。”

沈慎看着和和气气的妯娌三人,心中感慨,苏家人一向如此,从他进苏府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这一家人的和睦从来不是流于表面之上,而是真正的相亲相依。再想想自己那些有血缘的所谓家人,沈慎在心中冷哼一声,他们的存在根本就是对于家人这两个字的玷污。

“思之,那苏家是不是可以搬回内城的伯府去了?”

沈慎被谢氏的问话拉回了神志,轻笑一声,回道:“的确如此,待到圣旨下了,苏家便可以搬回内城了。还有一事,”沈慎望向谢氏,略微思索了一下,方才开口说道:“今老师提到,圣上有意追封瑾妹妹为郡主,母亲觉得如何?”

谢氏微微一怔,似是又想起了女儿,红了眼眶,叹了口气道;“什么郡主不郡主的,不过是些虚名。她既已入了你府上,你做主便是了。”

众人又聚在一起说了一会子的话,谢氏留了沈慎用午膳,用过之后,沈慎便自行告辞了。

圣旨很快就传到了苏家,苏家人平静的接受了惠文帝的各种赏赐,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搬回内城。

随着苏家一起进入内城,还有行了大半个月的金部使团,以及被金人奉为上宾的秦媛。

终于又回到了京城。

秦媛掀开车帘向着窗外望去,侧的两个小丫头挤在另一侧的窗户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胡语。秦媛在金部生活了月余,如今也可以听懂一些简单的胡语了。她听到那两个丫头在感慨京城的繁华,心中却是微微一叹,这些胡人见过了京中的繁华,还愿意再回到那苦寒的金地之中吗?

马蹄声急,秦媛探头向前面望去,之间道路尽头尘土飞扬,似是又一对车马疾行而来。

待到那骑马之人行到近处,秦媛才看清,来人竟是卫雍。

卫雍坐于马上,对着车队众人略一拱手,笑道:“在下乃羽林卫镇抚司镇抚,卫雍,特奉陛下谕旨前来迎接各位贵客。还请诸位随我先到鸿胪寺中稍事休息,陛下宫中特设了晚宴,为金汗接风洗尘。”

金部站在前排的是乌善的亲卫长,他向卫雍还了一礼,用生硬的汉话回道:“多谢卫将军。”

卫雍再一拱手,便调转了马头,他头微微偏了偏,便看到了后面马车中的秦媛,仅仅是一瞥,便转过了头去。

金部车队随着卫雍的卫队缓缓前行,秦媛放下手,坐回到马车之中。两个丫头见她坐好,也连忙收回了眼神,在马车中端端正正的坐了。

秦媛心中此时略有些气闷,她知道止戈尚不知晓她的份,对她不闻不问也是应当,可是心中依旧忍不住隐隐发苦。

她此去金部,一呆便是一月有余,大哥尚且知道叫人来探望她一下,止戈却没有只言片语传来,这着实叫她心里难受。

马车晃晃悠悠的停了下来,秦媛听到车夫在外面低声说道:“秦先生,到了。”

秦媛深吸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如今不是在意这些儿女长的时候,是自己的心不静了。她略微整了整上的衣衫,掀开车帘,迈步走了下来。

第三百六十五章 回家

秦媛闻言,脸上不由一,也不看他,低声道:“你又胡说八道。”说完便径自坐到了一边,再也不理人了。

卫雍见她气鼓鼓的坐到一旁,知道她确实有些恼了,便也就不再逗她,只是坐在一旁默默的注视着她。

车中一时安静了下来,仅能听到马车咕噜噜前行的声音。

车又行了大半个时辰,出了内城,又走了两刻钟,这才缓缓停了下来。

秦媛见车停了,起就要往车外走,后的卫雍一把拉住她的手肘,低声说道:“我晚些时候来接你?”

秦媛感觉到他手掌的温,想起他刚刚的话,心中有些愧疚。止戈对于自己的确是一心一意的好,自己却对他颇多要求。她回过,眼眸似水一般的望向对面的男人,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明吧,我今想多陪陪秦家母亲。”

卫雍听她没有拒绝自己来接她,笑容更灿烂了些:“好,那我明来接你。”

秦媛略咬了下唇,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这才转跳下了车。

秦媛下了车便头也不回的往秦家走去,而那马车就一直停在胡同外,直到有人给秦媛开了门,卫雍才放下车帘,低声说道:“回罢。”

秦媛敲了门,开门仍旧是娘,她见到门外的秦媛很是欢喜,立刻对着屋内的秦母招呼道:“婶子,我媛妹子回来了。”

秦母听到她的声音,几步便从屋内走了出来,看到自家女孩仍旧一男儿长衫,长玉立,就那么笑盈盈的站在院中,顿时心中又升起来几分酸楚。她吸了吸鼻子,这才哑着声音问道:“怎的这个时候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媛走上前两步,伸手握了秦母的手,看她脸色精神都还好,这才笑着回道:“我再过几要随着将军南下,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所以走之前来看看您。”

“要南下?”秦母听了脸色一白,“我听人说南边这些时发了大水,很是不太平,你可要千万小心些才是啊。”

“我都知晓,我这次去是跟着皇上钦封的河道总督一起,护卫众多,没什么不安全的,您就放心好了。”秦媛拉着秦母的手缓缓向屋中走。

母女二人在内室的炕上坐了下来,娘端了茶进来,笑着说道:“妹妹好容易回来一趟,今可不要走的这么急了。”她说着转向秦母,“我托人去给大郎送了口信儿,想必再晚些时候,他就回来了。”

秦母笑着点头,对秦媛笑道:“你大嫂最是周到不过了,你此去是为了朝廷大事,尽可不必担心家里,我有你大嫂作伴,子过得也是好得很。”

秦媛这才站起来,对着娘深深一福,笑道:“妹妹因故不能在娘膝前尽孝侍奉,有劳嫂嫂这段时忙里忙外,代我照顾娘,妹妹在此谢过嫂嫂了。”

娘本就被她这一声嫂嫂叫的脸蛋绯红,再听她说的话,更是满脸通红。她连忙走上前去,抬手扶起秦媛,忍着羞臊低声说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

秦媛对娘是真心的喜欢,她借着娘的手站起来,笑着说道:“嫂嫂说的对,都是一家人,是妹妹见外了。”

娘终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虽然经常在秦家走动,却终究是未过门,听了这些话,哪里还待的住,红着脸寻了个由头转出了内室。

秦媛笑了一阵,这才在秦母侧又坐了下来,低声说道:“我看大嫂也是个实在人,您与她一起,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秦母也笑着颔首:“你这嫂嫂着实是个好的,你自安心去做你的大事,不必理会家里。”她说着又似想起什么,低叹了一声,“你爹就是个心大的,一心想做出什么大事来,临死也算是圆了心愿。若是他知晓你有今,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秦媛听秦母提起秦百生,心中也是生了几分感慨,低声说道:“我爹若是知晓您如今与我大哥生活的如此好,才是该安心了。”的确,自己终究不再是原来的秦媛,想必九泉下的秦氏父女俩知道如今秦家母子的生活,应是不会怪罪自己了罢。

秦媛将手伸进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来。她将那张银票塞到秦母手中,低声说道:“女儿在国公府中时间尚短,没有多少月例。这二十两,您且收下,留着为大哥办喜事。”

秦母听了她的话,忙将那银票又塞了回去,说道:“娘怎能要你的银子,你在那高门大户里,哪里都需要银子,这些银子你自己留着傍,不必惦记家里。”她握着秦媛的手,声音里又带了点哽咽,“如今咱家子好过了许多,你大哥每月都有两三两的月钱呢,我们帮不上你什么,也不能拖累了你。”

秦媛再次反手将那银票塞到秦母手里,板了脸佯怒道:“娘这是要跟女儿生分了,一家人说什么拖累。”她轻抚秦母的手,放柔了声音继续说道:“我此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急大哥亲迎,这些银钱,您只当是我给大哥成亲的礼金。”

说起儿子的亲事,秦母自然就想起自家女儿的亲事,她叹了口气,倒是不再推脱,只是略带愧色的望着秦媛,说道:“儿啊,是为娘耽误了你。”

秦媛自是知道秦母指的是什么,她只是轻笑道:“娘可不要这么想,女儿若不是入了军营,又怎会有今的造化。古人有言,有得必有失,能得咱们一家人如此和美的生活,还有什么不能舍的呢?”

秦母见她如此说,泪更是忍不住的落了下来,她抹了抹眼角,这才说道:“也罢,也罢,只是你一人在外,千万要保重自己,莫要吃了亏也不出声。这安稳子没了也便没了,娘却只有你一个女娃,你何时回来,娘都是真心欢喜的。”

秦媛听的心中暖烘烘的,郑重的点了点头,一字一句的回道:“娘亲放心,您的话儿都记在心里了。”

第三百七十章 燕王

卫雍被秦媛笃定的语气问得一愣,好一会儿他转坐正,冷冷的丢下一句“不知所云”便不再理会秦媛。

秦媛也不再多说,而是继续望着谈笑风生的诸位亲王,心中冷笑,这京都之中,果然比那辽东战场更加风云诡谲。

侧的逐海小心的靠了过来,低声问道:“小秦你说了什么,我看公子脸色不是很好啊。”

秦媛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低低的笑了两声,直到宴会结束都没有再说话。

宴会结束的时候,秦媛默默的跟在卫雍后,就听见有人在前面不远处招呼了一声。

卫雍向前方望去,只见太子背手立在外的廊庑下,燕王则是一脸闲适的站在太子后,见到卫雍看过来,抬手向他挥了挥。

卫雍顿了一顿,抬步向前。走到太子面前,三人躬行礼,太子笑着说道:“今夜孤多饮了些酒,止戈可愿陪孤走上一走?”

卫雍略回头望向大,见定国公仍在与金汗笑谈着些什么,便回转过,向着太子一礼,说道:“太子下,请。”

太子浅笑着对秦媛与逐海略点了点头,便转率先向着台阶下走去。秦媛二人忙垂下头,静立在原地。

燕王却也是没有随着太子离开,而是似笑非笑的望着秦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着展开手中的折扇,说道:“卿便是那让父皇赞不绝口的秦先生了?”

秦媛躬福礼,低声道:“民女秦媛,见过燕王下。”

燕王笑着眯起了眼睛,笑声却是抬高了几分:“的确是个难得的佳人,”他忽的收起扇子,凑近了几分,眼神却瞟向大的方向,低声道:“本王听说,你今竟然敢当着众人,下了那沈慎的面子,果然胆识过人啊!”

秦媛被燕王的话说的一愣,下意识的转头望向大。只见一官服的沈慎缓步跟在严又廷后,不知道正说着什么,眉眼笑的十分的柔和。

秦媛收回眼神,再次向燕王行了一礼,低声道:“下怕是误会了,民女无心冲撞沈阁老,不过是就事论事。”

燕王听了却是哈哈笑了起来,半晌才点着头回道:“好个就事论事,你这女子着实有趣,止戈到底是从哪里把你挖出来的。”他缓缓收了笑,挑眉看着秦媛,“先生不若跟了本王吧,本王一个闲散王爷虽然不能保你飞黄腾达,荣华富贵定是少不了你的。”

秦媛面色淡淡,心中却是颇为震惊。这个燕王她是知道的,因着尚未及冠便一直没有离京就藩,不过燕王子懒散,整里尽是走鸡斗狗,跑马遛鸟,没有什么正经事,所以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闲散王爷。

今兄长邀她入府为谋,她尚且没有想明白缘由,怎的现在这燕王也来凑起了闹。

秦媛微微后退了一步,想要拉开自己与燕王之间的距离,谁知他却一把拉住自己的手臂,便有细微的声音顺着耳廓进入了自己的脑海。

“先生无需多想,本王是真心仰慕先生才华才会有此一问,先生初入京城便大出风头,后定会风波不断。若是先生入了我这王府之中,后便能随本王就藩,离了这是非之地,岂不正好。”

秦媛微微一愣,还未等想明白,燕王却松了手,后退一步笑道:“夜深露重,地面湿滑,先生还要多加小心才是。”说罢,他便一甩扇子,笑着离开了。

待到燕王走远,逐海终于凑了过来,低声问道:“燕王虽然与定国公府有亲,但是他毕竟是皇子,又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王爷,小秦你可别轻信了他的话。”

“我知道,”秦媛轻点了下头,“多谢海兄提醒。”

逐海见她有些心不在焉,还想多说些什么,便见到卫雍大步的行了回来。他见到仍然等在廊下的二人,脚步未停,低声道了句:“走罢。”便大步向外走去。

回程的马车上,逐海坐在右侧,默默注视着正闭目养神的卫雍。卫雍眉头微蹙,似是想着什么烦心的事,车厢里沉默异常,仅能听到马车行进的声音。

逐海悄悄的对着秦媛挤眉弄眼,秦媛却眼神直直的望着车底,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是以她并没有发现马车中另外两人的异常。

“逐海,”卫雍眉头微蹙,仍旧闭着眼睛低声唤道:“你且出去与卫风一同驾车。”

逐海低声应是,便俯出了马车。

车中仅剩下卫雍与秦媛二人,卫雍缓缓睁开眼睛,望向秦媛,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恼:“先生可知道如今京城的局势?”

秦媛双手微微握紧,轻声道:“大概知道一些,不知道将军指的是哪些?”

卫雍似是有些疲惫,抬手揉了揉额角,这才缓缓开口说道:“说来听听。”

秦媛略略整理了下自己的思路,这才开口说道:“属下今才到京城,对于京城的事了解的不多,所知的不过是今中所见到的而已,若是哪里说得不对,还请将军谅解。”

卫雍眼眸依旧半垂着,并不看她,淡淡的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秦媛这才继续说道:“今在偏之中,属下擅自开口,只为探清那沈阁老现下在朝臣中的位置。属下注意到,属下在言语激怒沈阁老的时候,在座的几位朝廷重臣面上虽然是一片淡然,嘴角却全是噙着笑意的。”秦媛微顿了顿,“可见,沈阁老入阁之事,尚未能令百官信服。”

“即使是严首辅,也在与侧的其他人谈话,佯装不知,可见沈阁老在朝中的位置很是尴尬。”

卫雍依旧没有抬眼,低低嗯了一声,问道:“还有呢?”

“还有,便是今太子宴后来寻将军,恐怕与朵颜小皇子莫名迟来的事有关。若是属下没有猜错,太子下曾要求将军相助,却被将军拒绝了。”

卫雍听了她的话,终于抬起头来,直直的望着秦媛,眼神锐利而冰冷。秦媛也不惧他,目光笔直的迎着他,眼神清澈而坦然。

好一会儿,卫雍终于收回眼神,低低叹了一声,说道:“先生所说的不错,今燕王下的确来找过我。他对我说,那朵颜小皇子竟于东宫之中,消失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拜访

卫雍一路向着母亲的院子疾走,终于在回廊里碰到了正迈步进门的苏瑾。

“瑾妹妹。”卫雍扬声叫道。苏瑾听到他的声音,动作一滞,好一会儿才缓缓收回了脚,侧过对着他盈盈一礼:“二公子。”

卫雍大步走近,堪堪停在苏瑾三步远处,声音略带着几分急迫:“瑾妹妹此来,可是为了忠勇伯之事?”

苏瑾闻言形一僵,脊背却依旧地笔直,低垂着眼眸淡淡回道:“正是。”

“家母并不知此事,家父与长兄又不在家中,瑾妹妹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在下倒是可以告知一二。”卫雍说着话,眼神却直直的停留在少女的上,似是要透过少女这层坚硬的铠甲,看到她柔软的内心。

他仔仔细细的看着苏瑾,心中疼惜万分。或许是因为听到了消息就急急赶来了,她的发有些微的松,脸色也是苍白如雪。可即便如此,她的背依旧直,声音也依旧沉稳:“多谢二公子,待我向国公夫人请安后,再行叨扰二公子。”

说罢,苏瑾便不再多言,抬步进了院子。

卫雍看着她的背影低低叹了口气,在院门外迟疑了一会儿,这才举步进了正房。

苏瑾向定国公夫人林氏行了礼,便直言了来意。

“如今苏家遭难,承蒙国公爷不弃,冒险递了消息出来。苏瑾如今不敢求国公爷为我苏家求,只求夫人让我见一见那应先生,也好将事听个清楚明白。”

林氏也是听的一阵唏嘘。

她一早起来就听边的丫头七嘴八舌的将事说了大概,现下看着眼前的姑娘也是十分的不忍。

她拉过苏瑾的手拍了拍,声音里带着几分真切的关:“瑾姐儿说这话就太见外了些,老伯爷对我卫家是有大恩的,我国公府就算舍命相帮也是应当的。只是如今这状况,我一个内宅妇人也不比你多知道些什么,国公爷和盛民又都进宫去了。”

林氏说着,抬头却恰好看到卫雍掀了帘子进来,这才对苏瑾说道:“若是姐儿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尽管去问止戈好了,”她说罢便转向一旁的儿子,沉声吩咐道:“你便将你知道的事都说给你瑾妹妹听,还有那应先生,也让瑾姐儿见上一见。”

“是。”卫雍望了望一旁垂眸不语的苏瑾,这才躬回道,“儿子知道了。”

苏瑾忙站起来福下:“苏瑾多谢夫人。”

林氏又拉着苏瑾好生安慰了一会儿,这才放她离开。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林氏不由的低叹了一声,微微的摇了摇头,低声喃喃道:“此事也不知道对于他们二人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卫雍带着苏瑾来到外书房,挥手让门口的小厮去请应先生,这才转头看着愁眉不展的苏瑾,低声安慰道:“你莫要太过焦急,事许也没有我们想的那般恶劣。”

苏瑾沉默的在圈椅中坐下,看着丫头添了茶,退了出去。直到那书房的门扇再次阖上,她这才开口问道:“你可知消息是谁递出来的?”

卫雍在她旁边坐定,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我只听门房说天未亮便有人敲门,开门便见一小厮模样的人说了句‘忠勇伯兵败,世子战亡’就匆匆离开了,门房连人的模样都没有看清。”

“这么说不是国公爷递回的消息?那,是不是说消息有可能”苏瑾语气急迫的追问。

卫雍慢慢的摇了摇头,斟酌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等亦不敢确定消息真假,这才请了应先生去宫门口看一看,探一探虚实,然后,才接到了父亲递出来的消息。”

苏瑾听了他的话,整个人瞬间瘫软了下来。她无力的靠坐在椅子里,神再不复先前那边冷静自持,略有几分呆滞的喃喃着:“也就是说,父亲真的被困了,大哥,大哥也真的”

卫雍忍不住向前靠了靠,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低低的唤她的名字:“瑾儿”

苏瑾猛的回神,看向卫雍,眼神中流露出坚韧:“二公子可知我父亲为何兵败?”

卫雍听着苏瑾疏离的称呼,无奈的叹了口气,却仍是认真的回答了她的话:“应先生说,是子诚带兵偷袭金营却反遭埋伏,忠勇伯因痛失子,导致心绪不稳,用兵失误,致使二十万大军损失惨重,仅余万人,被困于辽河畔。而金兵也借此机会挥军南下,如今义州已是危在旦夕,恐怕此次是要父亲带兵出征辽东了。”

苏瑾听了卫雍的话,神色一凛,厉声反驳道:“父亲绝不可能会因为大哥死而用兵失误的,绝不可能。”

“瑾儿你不要激动,我也不相信忠勇伯会因此而兵败。可是传回的战报上确实是如此写的,对于此事,我也觉得多有蹊跷。”卫雍将茶盏向苏瑾的方向推了推,轻声道:“你放心,我定会帮你查清此事。”

苏瑾闻言却只是缓缓的站起来,卫雍的目光紧紧的追随着她的动作。他看到苏瑾面色依旧苍白,唇角紧紧的抿着,似是在心中思量着什么一样。

卫雍正说些什么,却见苏瑾一个转,竟是对着自己深深的福了下去。

卫雍见状慌忙伸手扶她,苏瑾却是不动,只是抬起头,精致的眉眼中带着不容错认的坚韧。她紧紧的看着面前的青年,朱唇轻启,一字一句的说道:“止戈,你对苏瑾的谊,苏瑾谨记在心,只是此生你我无缘,终是不能携手。”她双眼通红,声音也几度哽咽,“如今,我也只能求你,求你尽力,保我苏家幼童一命。”

卫雍听了苏瑾的话,心中大痛,握着苏瑾手臂的手更加用力,将她一把扶起,语气中也带着责备与疼惜:“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我之间又何须如此。我自是会尽力,父亲也必然会尽力。”

卫雍说着,便想要将少女圈入怀中。苏瑾却挣脱了他的手,微微后退一步,再次一福,便不再多言,转离开了。

匆匆赶来的应长拓推开书房的门,只看到卫雍靠坐在圈椅中,手中拿着茶杯静静地发呆。他默默的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卫雍有任何反应,终是忍不住轻唤出声:“二公子。”

卫雍这才看到他等在此处,想到苏瑾那倔强的背影,他只得挥挥手,对应长拓说道:“无事了,劳烦先生跑这一趟,您先回去吧。”

应长拓应诺退下。门再次阖上,卫雍心中却依旧纷乱如麻。

苏瑾回到忠勇伯府时,看到府外站着一排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苏瑾只觉得脑中轰然炸响,险些从马车上栽倒下来。一名锦衣卫正走上前来询问,却被人抬手拦了下来。

陆其重示意那名锦衣卫退回原处,这才走上前来,向着苏瑾拱手一礼:“苏小姐,我等是奉圣上之命来查封忠勇伯府的。圣旨方才已经宣读过了,陛下念及苏家世代忠良,罪不及家人,但是苏家人还是要尽快从这忠勇伯府中搬出。我等也是奉旨行事,还望苏小姐见谅。”

“陆千户客气,千户大恩,苏瑾铭记在心。”苏瑾福向着陆其重一礼,这才疾步走进府内。

府内现下已是大乱,仆妇们慌乱的进进出出,然而一众锦衣卫却只是覆手立于各处,并没有更多的动作。

苏瑾见状,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再次回向陆其重恭敬的行了一礼。

胭脂此时正站在垂花门外张望着,神色焦急。待看到苏瑾走来,她连忙快步迎了上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慌乱:“大小姐,老夫人听了圣旨,晕死过去了。”

苏瑾一惊,脚步未停,却是直接转向了老夫人的清平院。她边走边问胭脂:“请大夫了么?”

胭脂一路小跑的跟在苏瑾的后,气喘吁吁的回道:“给夫人请的胡大夫还没有离开,已经诊过脉开了方子了。”

苏瑾闻言不再说话,匆匆进了院门。

二夫人常氏正领着丫头往外走,看见苏瑾便停下脚步,声音哽咽道:“瑾姐儿回来了,你快进去看看你祖母吧。”她说着,抬手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我去看看你三婶娘那边药煎的如何了。”

苏瑾点了点头,向着常氏微微福礼,并不多言,抬步进了屋。

第三百九十七章 抵达

其他四人已经围着一桌坐好,看到苏瑾下来,纷纷站起来,韩清原笑着说道:“因为时辰尚早,店家只能准备些清粥小菜,公子先随意用一些吧。”

苏瑾也向众人点头微笑:“先生有心,各位家人也不用因我拘谨,大家一起用一些吧。”说罢便在邻近的一桌坐了下来。

竹青帮苏瑾添好粥,便坐在苏瑾边一起用了起来。她常随小姐出门,深知小姐的脾,小姐虽然进退有度,处处懂礼,其实是最不耐烦这些俗礼的,用小姐的话就是,活在后宅,不得不守礼,而出门在外,又何必处处拘礼。

另外四人相互看看,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也坐下来开始用饭。

饭罢,趁着几人休整行李的时间,韩清原向苏瑾说了一下之后几天的行程。“出关后,沿官道北上200多里便能到达宁远了,我们今晚可宿在宁远,之后再行不到三百里便可到义州。不过在下听闻义州如今城危,金兵众多,并不安全,所以我们需要取道广宁。广宁距宁远大约三百五十里,怕是一之内无法赶到。”

苏瑾略一沉吟,问道:“宁远后可还有城镇?”

韩清原略一思索,回答道:“倒是有一卫所,名曰广宁中屯,只是此地距永平府近四百里,这一无轮如何是到不了的。”

“那就不停不休,明天亮总能到达广宁中屯,然后白在此地休整一,夜间宵前出城,天亮出境。”

韩清原苦笑不语,苏瑾观他表,知道他觉得自己冒进了,只得诚恳道:“我知先生不赞成,觉我太过莽撞,只是请先生体谅,路上多耽搁一,家父便少一分生机。”

韩清原还想再说些什么,苏瑾却已经站起来,眼神坚定,话语更是掷地有声:“就这么决定了,还请先生稍作休整,准备出发。”

韩清原这才真正明白伯爷为什么总是说长女执拗,如此看来,的确是固执难劝。

这一是难熬的一,苏瑾的双腿已经磨的失去了知觉,耳边只听风声呼呼而过。她不知道自己在马上呆了多久,直到天边再次漏出一丝天光,城门远远在望,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终于,可以,停一停了。

广宁中屯是个驻兵的卫所,所以这里没有客栈,只有一个驿站。一行人到达驿站之时已是疲乏不堪,苏瑾更是险些一头栽下马去。

苏瑾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她张了张嘴,才觉得自己嗓子似是火烧一般灼痛,半天才哑着声音问道:“竹青,什么时辰了?”

竹青正趴在边小憩,听到她的声音,连忙起,庆幸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苏瑾闻言心里一惊,忙坐起问道:“我睡了多久?”

“您睡了将近五个时辰了,现在已经酉初一刻了,您起来吃点东西吧。”竹青站起来倒了杯水递到苏瑾的唇边,苏瑾低头抿了一口,才缓缓舒出一口气:“还好,还好,时间还来得及。”

竹青听到她的话,忍不住红了眼眶,小声说道:“小姐,即使您这么拼命,伯爷恐怕也”

“我知道。”苏瑾淡淡的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从父亲被困,到今已有六七了,可是无论如何,我得试一试,即使只有一线生机,我也要试一试。”

“小姐说的对,伯爷吉人天相,一定会化险为夷的。”竹青悄悄抹去眼角的眼泪,扶苏瑾起。

苏瑾缓缓站起,心中却是一片涩然,其实自己何尝不明白,父亲活着,也许对他自己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酉末,苏瑾牵马走出驿站,此时她的腿已经无法正常行走,可是她依旧直了脊背,脚步坚实。

夜路难行,荒凉的官道上没有一丝亮光,行路的速度自然也比不得白天。由于离广宁只剩下一百多里路,这样的速度也足够他们在天亮时分进城了。

终于,在晨光熹微中,苏瑾看着面前矗立的高大的城门,心里涌起了小小的欢愉,父亲,我终于到了。

几人在广宁城中简单的休整了一番,就继续出城北上。广宁城位于大陈与金的交界处,出了广宁,便是出了大陈的国界。

由于战报上并没有写明忠勇伯具体困在了辽河边的什么位置,几人只能沿着辽河一路奔驰,偶然间看到几名到处游dàng)的金兵,几人倒是不惧,刚好抓了金兵问清具体位置。

那几名金兵汉话说的并不好,好在韩清原曾随忠勇伯在此地镇守过几年,胡语也能听明白几句。在一阵威bi)下才得知,金兵的大军已经南下,仅留下金将罗哈及他的三万兵士,将忠勇伯苏潜困在了辽河边一个不大的镇里。

那镇名兀良,距离此处仅二十余里,忠勇伯带着仅存的万名士兵便是被困在了那里。那罗哈以为,不过万余人,几便可以攻进去将这万人屠个干净,却不想,近十了,仍旧没有拿下这么一个小小的城镇。

金人粮草充足,便不再攻城,而是将此城团团围住,断其粮草,想以此将城中人慢慢围困致死。

苏瑾听了这几名金兵的话,心中一时既喜又忧,喜的是,父亲果然还活着,忧的是,如今金人已经将此镇团团围住,想要入城恐是难于登天。

既已知道了忠勇伯的下落,几人便不再贸然行进,就地开始休整,商量对策。

苏瑾虽自幼熟读兵书,却也没有任何的实战经验,她便向韩清原四人寻求办法。

韩清原几人都曾随忠勇伯到过那兀良镇,所以对那个不大的小镇还算是熟悉。“兀良镇不大,只有南北两个城门,因处于常年战乱之地,所以城墙高且坚固,又依辽河而建,所以此镇的确易守难攻。”韩清原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了个大概,继续说道:“如今我们唯一的突破口,就在这河上。辽河有一分支流经兀良,在兀良城中穿城而过,我们可以利用此河入城。”

苏瑾看着地上的图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只是如今这季节,河水必然结冰,那厚度恐怕不是可以轻易破开的吧。”

“大小姐有所不知,”周正闻言笑着回答:“那兀良河水下游许是与地下泉相连,从城东到城墙外河水隐入地下这一段,河水四季温,常年不冻。”

苏瑾恍然,微微想了一下,又问道:“那既有此路,为何金人不从此处进城?”

周正接着答道:“那些金人常年居住在草原,马背上的功夫自是了得,然而他们不识水。即使有懂水之人,也不敢冒险潜水进入,伯爷必定会派兵时刻把守在河岸边,防止偷袭的。”

“况且那罗哈,算不得什么能将,此人头脑简单,却又狂妄自大,并不是什么难以对付的人,若不是在如此不利的状况下,这种蠢人,在伯爷手下活不过三天。”张黑子声音低沉的接口道。

苏瑾闻言点头,“如此说来,此法倒是可用。只是有此破绽,想必那些金兵也会怕城中人由水而出,那河边也必然会有重兵把守。”

韩清原颔首肯定了苏瑾的说法,继而说道:“所以,我们要把世子爷没做完的事做完。”

第三百九十八章 变故

燕王垂头略想了一刻,说道:“既如此,怕是小皇子此刻已然不再宫中了,臣弟这就着人出宫去找找。

太子点了点头,燕王便抱拳躬出了正。

燕王甫一退出,便抬手示意跟在侧的李寿上前。李寿垂首附耳上前,听得燕王低低的吩咐了几句,便应是离开了。

东宫的人悄悄的寻遍了整片宇仍是没有寻到朵颜小皇子的影,眼见得头西沉,宴请的时辰越来越急,太子终是安耐不住子,大发雷霆。

“一群废物!”太子狠狠地将一个茶盏摔在地上,望着跪在面前的那一排瑟瑟发抖仆役怒喝道:“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孩童,竟也看管不好,孤要你们何用!”

太子正喊人将这几人拖下去,便见贴服侍他的内侍刘德快步自外走了进来。

刘德几步上前,在太子的耳边低低的耳语了几句,太子的脸色终于不再那么难看,冷冷的扔下一句:“把这些人都给孤看管起来,严加审问!”便大步离开了。

太子离开了东宫便直往乾清宫而去,想要将朵颜的事告知于惠文帝,哪知道,金汗乌善却已经端坐在乾清宫之中,太子只能无奈的将此事压了下来。

直到宴席之上,惠文帝终于提及朵颜,太子心下一凛,悄悄侧头看向燕王怀衍,却见燕王只是悠然喝酒,一派淡然模样,心中一松,向惠文帝回道:“是儿臣疏忽,只想着不能扰了小皇子午睡,却忘了金汗久未见到长子,心中必然思念。儿臣这就派人去请小皇子过来。”

话毕,太子便向侧的刘福使了个眼色,刘福略一躬便退了出去。

不多时,刘福便牵着一蹦一跳的朵颜走进了大之中。朵颜进到中一眼便见到了坐在右侧第一位的金汗乌善,正跑过去,似是又想起什么,忙站好,对着上位的惠文帝施了一礼,道:“朵颜见过大陈皇帝陛下。”

惠文帝坐在上首哈哈笑道:“免礼免礼,快去拜见你父汗吧。”

朵颜这才笑嘻嘻的直起来,向着乌善飞奔而去,终于有了孩童该有的稚气模样。

乌善笑望着自己的长子,眼神慈,嘴里却责怪着:“你这孩子怎的这么不懂礼节,这么重要的宴会也是能迟到的吗?”

朵颜却一敛笑意,躬向乌善行礼道:“儿臣见过父汗,父汗说的是,是儿臣太过贪玩,嗜睡误了时辰,还请父汗责罚。”

听到儿子如此说辞,乌善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笑望着惠文帝说道:“看来小儿在东宫过得的确很好,还要多谢皇帝陛下对小儿的厚待,也要多谢太子下的细心照料。”

太子忙拱手应不敢,惠文帝也笑着说道:“小孩子贪玩,这是常有的事,金汗不必太过大惊小怪。朵颜皇子乃是我大陈的贵客,也是两朝的和平使者,朕自是要善待才是啊。”

秦媛并未过多的关注那朵颜的事,她只是坐在角落里默默的注视着每一位亲王。她一直坚信,父亲兵败绝对不会是一个区区都阃能够做到的事,他的后必然有更深的目的,比如,储位之争。

苏家尚未出事之前,太子虽然不够聪慧,却是善良仁厚,为人耿直,颇得惠文帝喜欢。然而父亲却常常叹息,太子是一个好人,却很难成为一代明君。

而这次父亲出事,显然是因为惠文帝那一句许婚。若是父亲能够顺利回来,她就要嫁入那东宫之中,苏家便也就不可避免的涉入到党争之中。所以,有人便迫不及待的将他苏家逐出了京城的勋贵位置。

秦媛想到此处,将眼神移向了坐在燕王之后的晋王。

晋王狼子野心众人皆知,那庞海恐怕也是听他受命行事的,只是这件事竟真是如此简单么?秦媛微敛了眼神,垂目沉思,却未注意到有人将目光定在了她的上。

“怎么?你是真的对那个丫头起了些心思?”沈慎位置居中,坐在了大理寺卿吴绍平的侧,此话正是吴绍平所问。

吴绍平乃是前忠勇伯苏潜的妹婿,与苏家关系紧密,自然就与沈慎关系亲近,他顺着沈慎的目光望向那垂首敛目的少女,笑道:“若真是有心,便寻了那姑娘的家人问上一问,就此抬入府中也未尝不可。”

沈慎收回眼神,轻笑道:“姑丈说笑了。”

吴绍平见他笑容淡淡,忍不住劝道:“思之,其实你也不必真的为瑾儿守制。你那岳母若是知晓你的心思,也必然会劝你早娶妻的。”

沈慎却只是苦笑摇头,他并不是对那个秦先生有多上心,只是刚才那少女着脊背对自己咄咄相bi)的时候,让他不自觉的想起了瑾妹妹,便不自觉的想要多关注她一点。

吴绍平见他不再说话,便也不再多言,而是转头又看了一眼那少女。少女容色并不出众,甚至英气多过柔美,加上量颇高,倒是更像少年一般。如此容貌,想来思之是真的对她的才学比较有兴趣吧。

秦媛自是对这一切全然不知,她只是在想,为什么朵颜跟着刘福进来之后,宁王的脸色变了。

没错,正是当下最受宠的舒贵妃所生下的龙凤双胎中的龙子宁王陈怀德。

秦媛微微眯起了眼睛,低低自语道:“难道这朵颜小皇子来迟是有什么缘故不成?”

侧的逐海并没有听清她的话,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什么缘故?”

秦媛却不答他,而是微微倾上前,伏在卫雍耳边轻声问道:“将军,朵颜小皇子来迟,会不会与宁王有什么关系。”

卫雍神色不动,斜斜的睨了她一眼,低喝道:“还不快快坐好,如此行径,成何体统。”

秦媛并不着恼,只继续说道:“属下觉得朵颜皇子迟来必有蹊跷,将军不若在宴会之后悄悄问一问燕王下。”

卫雍似是真的有些恼了,他略转过,望着侧的秦媛,语气有些冰冷:“秦先生,朵颜小皇子为何迟来,有何蹊跷,皆与我定国公府没有半点干系,先生也请自重,不要自作聪明,作茧自缚。”

秦媛缓缓坐正了子,直直的望向了卫雍,却是微微一笑,说道:“将军果然是知道内的。”

第四百零六章 回京

京城,燕王府

“王爷,那陆其重昨夜戌时进的城,今一早便进宫去了。”有宫人隔着帐轻声向内的人禀道。

燕王听到此话刷一声拉开了帐,坐起望向那宫人,问道:“回来了?”

“禀王爷,是回来了。”那宫人声音尖细,语气中带着些小心翼翼:“说是宫门一开就递了折子进了宫。”

“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燕王心下疑惑,继续问道:“跟去辽东的人可发现了他与什么人接触过没有?”

“并没有。”那宫人弯了腰,将声音压低,“那人昨夜也已经回了府,奴去问过了,他说陆千户一到辽东,便去了义州城拜访了定国公,之后不久便带了那个逃将赵成去了都司所在的辽中卫。除了回来前去了趟都司衙门,这陆千户竟是一直呆在那千户所中,再没出来过。”

“再没出来过?”燕王侧眼睨了那宫人一眼,“李寿,你可有问这几都有什么人出入了那千户所?”

李寿被燕王这一眼看得心若擂鼓,冷汗涔涔。他子弓得更低,连声道:“奴都问过了,那人却说没见过什么人出入,直到他随着陆千户离开此地,也未见有什么人自那院中出来。”

燕王冷冷的嗯了一声,站起来,李寿忙招呼了门外的丫头伺候梳洗更衣。

待燕王穿着停当,边向外走,边对李寿说道:“太子那边可得了信了?”

李寿弓着腰跟在燕王后,小声的回道:“已经给东宫那边传了信儿,想必这会儿太子爷都该见到那陆千户了。”

燕王闻言冷笑了声,说道:“老四这次居然学聪明了,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是将这陆其重给收买了。”

“那王爷,之后咱们该怎么办?”李寿小心翼翼的问道。

燕王却是一掀袍角,在桌前坐了下来,笑道:“怎么办,能帮二哥的事我都已经做了,剩下的,我这个闲散王爷也就帮不上什么忙了,自是,过我的逍遥子了。”

李寿听得心中一动,忙躬谄笑道:“王爷英明。”

皇宫

陆其重向惠文帝回禀了所查之事后,得了些赏赐,正出宫。步行至午门时,听见后有人唤自己,便回转过。

便见一着绯红色正三品官袍的男子,正缓缓向他走来。那男子面若冠玉,眼尾狭长,形似桃花;两簇弯眉似远山一般,虽色彩浓重却又颇为柔和;右眼下一颗朱红泪痣,更是称的他眉目隽秀,面若桃花。

此人正是吏部左侍郎,内阁阁臣,沈慎。

沈慎见陆其重回首望向自己,便加快了步伐,几步走到他的面前拱手行礼道:“陆千户慢行,在下有些事还要陆大人代为解惑。”

陆其重忙侧过还礼道:“沈阁老客气,能为阁老解惑,是下官的荣幸。”

沈慎闻言缓缓笑开,那笑,竟似那三月的桃花一般动人:“那在下就请陆千户去那千鼎茶楼小坐片刻,可好。”

“下官自是随阁老之意。”陆其重垂下眼睑,恭敬的回道。

二人到了那千鼎茶楼,找了间雅间坐定,待茶博士斟了茶,沈慎便挥手命众人退了下去。

“陆千户此去辽东可有何收获?”沈慎眉眼含笑,望着陆其重说道。

陆其重对于沈慎此问并不奇怪,关于沈慎的世,他也听锦衣卫指挥使张千张大人提起过。

这沈慎原本是永安侯府沈家二爷的外室所出,那外室因为只是一个戏子,为沈家所不容,至死也没能进得了沈家门。

沈慎生母病逝那年,他只有八岁,被从小伺候他的婆子领到了侯府门外,说是要认亲。

侯府那里肯认,便将二人打了一顿,丢出了府。那婆子年岁大了,据说回去没几便死了,只剩下沈慎孤一人。

说是有一,这沈慎又寻到了侯府门外,侯府的下人正打算如往常一般把他轰走,便赶上忠勇伯苏潜过府拜见。

忠勇伯得知原委之后,便将沈慎带到了自己的府上,让他在族学中同自己的儿子一起念书,又过了几年,便又将他送入了国子监中。

沈慎也的确是个读书的种子,十七岁的探花郎,一时名动整个京城,更是做了当今内阁首辅严又廷的门生。之后入翰林,进六部,一路顺风顺水,去年又经由严首辅推荐,入了内阁,风头更是一时无两。

如今他已单独开府,自立门户,再不与永安侯府有什么瓜葛。现下能让此人如此放低段,亲自过问的,恐怕也只有那苏家的事了。

陆其重收敛心思,将一封信函放到桌上,低声道:“下官此去辽东,收获不多,但是却可以肯定,忠勇伯爷确是遭人陷害而兵败的。”

沈慎眉头微蹙,眼神转向那桌上的信函,问道:“那,敢问陆大人这又是何物?”

陆其重将那信函展开,推到沈慎眼下,说道:“这是下官手抄的一封信函,”他顿了顿,看向沈慎,继续说道:“一封庞海通敌的信函。”

沈慎眼神微微扫过那封信函,神不变,淡淡的问道:“那陆大人的意思是,伯爷是那庞海一人设计谋害的。”

“正是如此。”陆其重垂下眼睑,将那信函再次折好,方继续说道:“下官到往辽东时,先是拜访了卫大将军,拿了赵成。从那赵成口中得知了,乃是庞海指使于他,于是下官便马不停蹄的赶往了辽东都司,准备捉拿那庞海,哪知到了衙门才发现,那庞海竟是畏罪自尽了。”

沈慎神莫测,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陆其重。陆其重本就心虚,见他如此表更是心中打鼓,遂又多说了几句:“这封信函便是在那庞海书房之中寻得,如今看来,应是庞海所为了。”

沈慎听他说完,轻笑了一声,说道:“如此说来,陆千户已经将此案悉数禀于圣上了?”

“正是。”

“既如此,”沈慎抬起手微微拱了下,站起说道:“那在下相信圣上自有决断。还要多谢陆千户愿意不辞辛苦与我说了这许多。”

陆其重连忙随他起,拱手道:“沈阁老客气,这本就是下官份内之事。”

沈慎坐在窗前,看着陆其重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立于他后的小厮青城低声问道:“公子,那陆千户说地可是实话?”

沈慎闻言冷笑一声,回过头来撇了青城一眼,说道:“他说不说实话,是他的事,我自有我的办法查清真相。”

第四百零七章 有幸

冯镇山?骆知行听了眼眉微微挑起,缓缓将手中的茶盏搁下,低声说道:“怎的突然问起他了,他可是给了你气受?”

秦媛神色变了变,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骆知行一拍扶手,猛地直起身来,大声喝道:“好他个冯老头子,当年求着老头子给他介绍个好先生,如今好先生得着了,竟然敢欺负起我妹子了!”

秦媛听了骆知行这话,简直苦笑不得。她一把将骆知行拉了下来,无奈道:“我都还没说什么,你这般急作甚。”

骆知行却是满脸的不耐:“你不用说我也知道,那老头子跟个狐狸一般,鬼主意最是多,你与止戈初来乍到,他不给你们个下马威才怪。”话说道这里,骆知行似是突然反应过来,转头望向卫雍,喝问道:“这肃州卫失守的事情,是不是就是这个混蛋老头与你说的?”

卫雍听了骆知行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求助般的望向秦媛。

骆知行注意到他的眼神,心里更是急,喝道:“你看她作甚,我在问你话。”

卫雍见到秦媛微微点了点头,这才转头看向骆知行,也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这消息的确是冯将军告知我们的,今日我们察觉到之后,他也承认此事乃是误会。”

“误会?什么样的误会会跟新来的总兵大人谎称边关失守?”骆知行声音愈发的高了,“我总被老头子骂傻,我看你们这两个也比我聪明不到哪里去!”

他说罢,作势要站起身来,秦媛却扑过去,一把将他按住,急声道:“你这是要去作甚么?”

骆知行被秦媛按住肩头,也不敢真的用力,怕误伤了秦媛,只得僵硬的坐在圈椅中,冷声喝道:“你个丫头片子,没事窜出来干什么,若是伤了你怎么办?”

秦媛仍旧没有松手,脸上却是陪着笑:“骆大哥总是这般的风风火火,你倒是听我们将话说完。”

骆知行这才卸了身上的力气,腰身一垮,瘫在了圈椅中,冲着秦媛冷笑两声,哼道:“行了,你现在可以慢慢说了罢。”

秦媛这才缓缓松开了手,退回到软榻上,坐了下来。

骆知行见她动作缓慢,一时间有些不耐烦,微微皱了皱眉:“那冯老头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撒谎?”

秦媛垂头沉思了片刻,转头看向骆知行,不答反问道:“听骆大哥的意思,这冯将军与太公很是熟悉?”

“熟悉倒是算不上,不过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人罢了,”骆知行嗤笑了一声,“能与老头子说得上交情的,只能是赣州那个蒙古大夫。”

秦媛也是低笑了一声,继续低声问道:“那这位冯将军定然是认识骆大哥的咯。”

“那是自然。”骆知行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想当年,我也是陪老头子走南闯北四处游历过的,能与老头儿说得上话的,我定然全部识得。”

秦媛想起骆知行初见胡神医时候那个模样,抿了抿唇,却是识趣的没有揭穿他,转而问道:“这冯将军与我们二人说,他之所以诓骗我们二人,是因为他过不了几日便要俸召回京了,因为放心不下我们二人,这才设了一计,”秦媛说着,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说是要考验我们二人一番。”

“屁!”骆知行听了这话,彻底忘了什么斯文礼仪,张口便啐了出来,“他个老狐狸是个什么德行,你们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

他说着,迅速站起身来,圈椅随着他的动作猛地往后一搓,发出一声难听的吱呀声。

骆知行却是毫不理会这些,转头看了秦媛一眼,冷声说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我亲自去问问那个老狐狸,看看他有什么话说。”说罢,便扭头大步出了房间。

卫雍正欲下榻去追,秦媛却是开口阻止道:“随他去吧。”

卫雍有些不解的回过头来,看着秦媛疑惑道:“方才你不是还阻拦他,这会儿怎么就不管了?”

秦媛却是没有抬头,伸手拿过放在一旁的茶壶,为自己斟满一杯,低笑道:“方才我以为这冯将军是太公的老友,若是骆大哥因为这点事情与人家闹了不痛快总是不好。”

秦媛缓缓执起茶盏,浅浅的啜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不过听骆大哥这个意思,他对这位冯将军的观感十分的不好。”

“那又如何,”卫雍的表情有几分的不以为意,“你这位大哥对哪个观感是好的?”

秦媛听出卫雍这话中慢慢的嫌弃味道,不由得低低的笑了两声,这才开口解释道:“你与他接触不多,所以并不知道骆大哥的性子。”秦媛说着,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怕是连骆大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性子与太公十分相似,有的时候他对一个人的态度,便就是太公的态度。”

卫雍听了,这才露出了了然的神色,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你的意思是,太公虽然与这位冯将军相识,但是却并不太欣赏这位将军。”

秦媛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听骆大哥那张口便是老狐狸,怕是太公定是嘱咐过他,此人狡诈,莫要与此人有过多的来往。”

“那你还任由他去找那冯将军?”卫雍再次不解的问道,“你就不怕骆门主吃了亏?”

“他那个人,你往日里看他在我们面前总是一副受气的样子,可若是他不想吃亏,谁能真正让他吃了亏。”秦媛说着,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深了几分,“止戈,你莫要忘了,他是王恕言传身教的弟子。”

卫雍听了秦媛的话,整个人呆愣了半晌。他想起了自己初见骆知行时候的情景。那个时候,骆知行手中执扇,身着锦袍,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整个人散发着摄人的气势,的确与现在自己经常见到的骆知行十分的不同。

因着自己与秦媛的关系,骆知行哪怕与自己斗嘴,也会收敛了那一身的气势,看起来如同一个普通人一般。

思及此,卫雍抬眸看向秦媛,缓缓的笑了开来:“媛儿,我何其有幸,能得你倾心。”

第四百零八章 急报

秦媛不知道卫雍这是又想起了什么,整个人有些怔愣,半晌才绯红了脸,扭了头低低回道:“与你说正经事,你也能扯到我身上来。”

卫雍看着秦媛鲜红欲滴的耳尖,不由失笑,伸了手轻触那小小的耳廓,低声说道:“这便是最正经的事情了。”

这边两人你侬我侬的说着话,那边骆知行却是出了院子,便径直往前衙的议事堂而去。

这陕西行都司衙门他曾经与王恕待过一段,所以对于这衙门内的布置倒也算是熟悉。

绕过回廊,出了垂花门便进了前衙,再行过一段小路,便就看到了议事堂的院墙了。

骆知行走到议事堂的门前,一把将准备上前询问的小兵推到一旁,大步进了门。

冯镇山此刻正跟庞毅说着话,见到骆知行进来,面上却是没有半分意外之色。

他站起身来,抬手捋了捋的下巴的胡须,笑呵呵的招呼道:“知行贤侄来了,快快请坐。”

骆知行却是不理会冯镇山,径直走到二人面前,脸上的神色冰冷:“骆某究竟为何来巡将军,怕是将军心中有数罢。”

冯镇山见骆知行这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而是从那主位走了下来,行到骆知行面前,低笑着说道:“贤侄这话在下便不明白了。”他说着笑着上下打量了骆知行一眼,“看贤侄这模样,可是发生了什么令贤侄不快,不若贤侄说与我听,我定然替贤侄去讨回个公道。”

骆知行见冯镇山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掀了唇低低的冷笑了一声,扫了一旁的庞毅一眼,说道:“你莫要与我绕弯子,你与思之之间那点子事情,别当我是真的不知道。”

冯镇山被骆知行说破了心思,面上却是仍旧没有半点变化,仍是那一派温和的模样。他笑叹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在下与沈阁老能有什么关系,贤侄可莫要瞎说,若是叫陛下听到这话,定会对阁老生了疑心的。”

骆知行却是狐眸一挑,神色更冷了几分:“我不管你那回京的诏书是怎么得来的,也不管你回京之后要与思之谋划些什么,”骆知行扫了一旁垂首静立的庞毅,冷笑道,“我只与你说,那秦将军很是得我师父他老人家的看重,若是你们要对她不利,怕是回京之后,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骆知行径直望向冯镇山,眼神如刀:“思之现下是自身难保,若是你觉得仰仗他保你,我劝你还是趁早绝了这个心思。”骆知行说完,也不等冯镇山有什么反应,便一挥袖子,大步出了议事堂。

看着骆知行那远去的背影,庞毅微微的上前两步,走到冯镇山的身侧,低声说道:“将军,这骆门主往日里与沈阁老关系甚是亲厚,怎的今日提起沈阁老脸色却是这般不好。”

冯镇山却是轻笑了一声,不以为意的说道:“这骆知行自幼便跟在王恕身侧,王恕言传身教下,哪怕再是聪慧也形成了与王恕相近的想法。”他说着,抬步便往自己的座位走去,缓缓在太师椅中坐了,这才继续说道:“他与沈慎虽然亲厚,可沈慎所图甚大,怕是他内心十分的不赞同。”

一旁的庞毅深以为然,微微的点了点头,却又想起什么一般,将声音压得更低:“沈阁老要您试探一下骆门主对于那秦氏女子的态度,”他沉思了片刻,再次开口说道:“如今这骆门主才回来便急吼吼的过来警告您,若说那秦氏女子没有从中挑拨,在下却是不信的。”

冯镇山听了,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深了两分:“那秦氏女子到了京都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便就与定国公府的二公子定了亲,听骆知行那话中的意思,王先生竟是也对这个女子十分的看重。”他沉吟片刻,低声喃喃道:“这女子实在是太过顺遂了,如此轻易的便能得了这些人的看重,想必正因为如此,沈慎才也会对她多关注几分的罢。”

“沈阁老一向不太关注旁人的事情,这次与您传信,还是第一次提起不相关的人来。”庞毅还是有些不解。

一旁的冯镇山却是再次低笑出声:“这哪里是旁人的事情,此女与他的师父,师兄皆是关系匪浅,他又怎能不多关注两分。”冯镇山说着,缓缓抬起眼眸,看向议事堂外的天空,声音带着几分怅然,“况且,我心中总是觉得有几分不安,总觉得此女并不向你我想象的那边简单。”

骆知行出了议事堂便又径直回了秦媛的院子,跟二人说他将那冯镇山教训了一通,过不了几日便会回京了,之后便再难回来了。

卫雍与秦媛二人听了这话也不过是笑笑,再没有多问。

果然如同骆知行所言,那之后不过两三日,冯镇山便领着庞毅来向卫雍一行人辞别了。

冯镇山看起来仍是那一副憨厚的模样,卫雍上下打量着他,仍旧觉得此人与骆知行口中的老狐狸沾不上半点关系。

再看冯镇山身侧的庞毅,仍是那仙风道骨的模样,却是再没有了初见时候的高傲,此刻却是恭敬的垂着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卫雍是愈发的看不懂这两个人了,不过好在他们二人今日便就要离开西北回京,此生怕是再难回来了。

送走了冯镇山一行人,卫雍与秦媛便陷入了彻底的迷茫之中。

这西北边关的确常有瓦剌的士兵骚扰百姓,可是那些士兵不过十余人。正如同冯镇山之前描述的一般,大陈不过派出小队兵士,便能将这些瓦剌的士兵悉数赶走。

随着天气逐渐转暖,瓦剌士兵来扰却是越发的少了,待到春暖花开的时节,边关便再没了瓦剌兵士的踪迹,平静的如同他们从未来过一般。

如此一来,卫雍与秦媛也算是度过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时光。

没了敌国的骚扰,边关的百姓过得也算是安稳,卫雍每日里不过是带着将士们在校场里训练一番,或者是沿着城外巡视一番。

这一日,卫雍如同往日一般,站在演武场上看着将士们操练,却见一匹快马踏着烟尘一路往这边狂奔而来。

卫雍示意逐海过去看看,那人见到卫雍却是一个咕噜翻下马来,举着手中的信笺大声喊着:“卫将军,京城急报,燕王殿下急报!”

第四百零九章 消息

卫雍闻言一惊,几步便走到那人身前。那人因为身份不明,此刻正被一众将士拦着,他看到卫雍过来,连忙挣脱了众人的阻拦,笔直的向着卫雍跪了下来,悲声道:“将军,京都出大事了!”

卫雍仔细看了这人两眼,这才认出此人乃是燕王陈怀衍身旁的贴身护卫。他示意逐海将人扶起,急声问道:“你将话说清楚一些,这京城究竟是怎么了?”

那人有些犹豫,左右看了看围住他的将士,欲言又止。

卫雍了然的点了点头,对着围在一处的将士们招呼了一声,便命逐海将人扶回了院子里。

此时的院中垂丝海棠正开的好,秦媛闲来无事便会在院中读书。这会卫雍回来的时候,她正如同往日一般随意披了件轻薄的春衫靠在竹椅上看书。

卫雍绕过回廊便看到美人慵懒而坐的场景,他猛地收住脚步,立刻回转过身,将跟在自己身后的逐海吓了一跳。

卫雍寒着脸对身后的两人低声吩咐道:“你们二人现在这里等我片刻,莫要再往里闯。”

逐海与卫雍同进同出时候久了,自然对于秦媛的习惯也有了几分的了解。思及此,他连忙垂了头,眼睛也不敢抬,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身旁燕王的护卫虽是不明所以,但看卫雍此刻脸色十分的难看,便也就不敢多问,只得也垂了头,恭敬的站在逐海身后。

卫雍这才放心的嗯了一声,转身独自一人进了院子。

听到卫雍的脚步声,秦媛这才懒懒的抬起头,唇角扯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来:“今儿你回来的倒早。”她说着,便从那竹椅上坐了起来,玉般的小脚从裙底探了出来。

卫雍看到她这般模样,方才那一点点的怒气瞬间化作了一丝无奈,他叹息一声,走上前去,拾起地上的绣鞋。他缓缓蹲下身来,一手握住秦媛的小脚,另一手将绣鞋轻轻的套了上去。

经过这一段时日的朝夕相对,秦媛对于卫雍这偶尔的亲昵动作早就已经习惯了。她任由卫雍替她套上鞋子,这才抬手捋了捋鬓边的乱发,笑道:“你今日怎的回来的这般早?”

卫雍却是不回她的话,而是略带几分责备的说道:“虽说如今暖了不少,可是哪里就到了赤脚的季节,你还要多爱惜自己才是。”

秦媛低笑着应了两声,正欲再问些什么,却听到回廊处传来一声低咳。

秦媛抬头望去,这才看见骆知行双手环胸靠在廊柱上,正半眯着一双狐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秦媛挑了挑眉,就见骆知行缓缓站直了身形,抬手指了指转角处,扬声笑道:“我说你们两个好歹注意一下,不是说燕王送来了急报么,不想听听这急报是什么吗?”

秦媛一愣,连忙回头向着卫雍望去,卫雍这才略微不自在的低咳了一声,站起身来。

“燕王近来行事稳妥,若是没有及时,定然不会如此慌张的送了急报来,我们还是先听听再说其他。”秦媛站起身来,随意的拉了拉衣襟便就要往外走。

“你先回去换件衣衫,”卫雍看着秦媛那一件暖黄色的缂丝罩衫内里若隐若现的对襟上衫,微沉了脸色,“这样的天气,你如此穿着还是有些单薄,还是去换件稍厚一些罢。”

秦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又看了看卫雍那满脸的不悦,不由得扑哧的低笑一声:“好好好,我去换了衣裳再过来。”她低唤了竹青一声,便转身进了正房,口中还在不停的喃喃道:“原来也不是这般古板的人啊。”

卫雍有些无奈的回过头来,却看到骆知行没有如往常一般的调笑自己,反而是收敛了笑意,一脸正色的盯着自己。

卫雍心下疑惑,几步走上前去,想要招呼了逐海将人带过来,却听到骆知行低声说道:“京都许是发生了大事,我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收到京都的消息了。”

卫雍闻言一怔,豁然转头看向骆知行,眼神中满是惊异。

骆知行缓缓地点了点头:“怕是不太好。”

他们几人来到西北已经三四个月了,骆知行的消息一向很快,几乎每隔一日便会京都的消息传到西北,也正是因为如此,卫雍与秦媛二人才会如此的放松。

如今这消息竟无缘无故断了半个月,京都不可能无事发生,那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京都那边发生了大事,连知行门的人都无法传递消息出来的大事。

卫雍神色更加冰冷了几分,连忙高声招呼道:“逐海,将人带到书房来问话。”

还等在转角处的逐海猛地听到卫雍的喊声,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应了一声是,这才引着那护卫进了院子。

卫雍坐在书案之后,眼神凌厉的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个护卫,却是一言不发。

那护卫被卫雍盯得冷汗连连,半晌才磕磕巴巴的说道:“将军,京城出了大事了。”

卫雍仍旧盯着那护卫,好一会儿才冷笑了一声,说道:“我记得燕王殿下半个月前便离了京城,在宣府巡查。”他说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语气中也带了些危险的意味,“京城出事了,他不回京,反倒派了你来我这里,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那护卫一个激灵,连忙从腰间掏了信笺出来,双手捧起,高举过头,扬声说道:“将军就算是信不过小人,殿下的字迹将军总是认得的罢。”他说着,抬起头来看了卫雍一眼,这才继续说道:“殿下怕将军不信,特还命小人带了信物。”

他说完了,又伸手进怀间摸索,半晌这才摸了一块雪白的玉佩出来,与方才那信一同捧着。

卫雍向身侧的逐海递了个眼神,逐海会意,立刻上前两步,将那两件东西一同接过,送到了卫雍的面前。

卫雍看到那玉佩,面色一僵,又连忙伸手将那信笺抓过,一把扯开,将信纸抖开细细地看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骆知行虽然不识得那玉,但从卫雍的表情也能看出,此玉定然是燕王的随身之物了。

屋中众人陷入沉默,门外却响起了秦媛低低的询问:“止戈他们在里面?”

守在门外的护卫应了一声,便将门推开了,秦媛缓步进了房间,见众人皆是一脸的沉重,不由疑惑的问道:“京城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陛下,薨了。”

第四百一十章 宫变

卫雍说着,将那信笺扔到了桌案上,声音冰冷。

秦媛却不过片刻便回过神来,她上前两步将那信笺捡了起来,迅速的扫了几眼。

一旁的骆知行也是神色淡然,似是早就想到这事一般,嗤笑了一声,说道:“千算万算,竟是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罢。”

所有人都以为如今燕王事业蒸蒸日上,最近更是得了兵权,代表惠文帝去往宣府巡查。

朝中百官心知肚明,此次巡查结束,燕王入主东宫怕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老皇帝竟然在这个时候,驾崩了。

如此一来,京城之外的燕王便没有了半点机会,而那京城中,就只剩下了……

似是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一点,卫雍猛地回过头,盯着那跪伏在地上的护卫,冷声问道:“如今京城,究竟是哪个皇子当位?”

那护卫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其实他们也只是收到了老皇驾崩的旨意,要求燕王速速回京守孝。

可是燕王总觉得这事情并不似他看到的那般简单,便先命他快马加鞭赶来西北给卫将军送个消息,问一问将军是何意见。

这个护卫将燕王的想法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卫雍,卫雍与秦媛二人皆是皱着眉头不语,坐在一旁的骆知行却再次笑了起来。

秦媛闻言望去,有些疑惑的低声问道:“骆大哥可是有什么想法?”

骆知行冷笑了一声,缓缓摇了摇头,自嘲道:“我一向比不得你聪慧,想法没有,可是消息却是有一些。”他说着抬头,看向秦媛,眸色复杂,“丫头,你莫要总想着皇子在京城,在京城中,能拦了我消息的除了师父,便只有一个人了。”

在西北边关,消息缓慢的几人正说着京城形势的同时,京城,皇宫之中。

沈慎穿着一件朝服,正端坐在乾清宫的侧殿之中,看着面前这个一身素白装扮的年轻妇人。

那妇人扶着女官缓缓坐到了沈慎的对面,沈慎却是纹丝未动,只口中淡淡的说道:“臣,见过太后娘娘。”

皇后王氏,便也就是沈慎口中的太后,对于沈慎这般无礼却似是没有半分的气恼,而是淡淡的笑了一声,说道:“沈阁老客气了,如今彻儿尚未登基,本宫又哪敢称太后。”

沈慎神色未动,只淡淡的开口说道:“太后无需自谦,臣说太后当得,太后自是当得。”

王氏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还要多谢沈阁老一力拥护彻儿,如若不然,我们母子也难有今日。”

沈慎却是低低的嗤笑一声,桃花一般的眼眸微微抬起,那眼下的小痣愈发的红了几分。他斜睨了王氏一眼,这才低声说道:“太后又何必自谦,若是没有太后,微臣哪怕再多算计,怕是也不能让六皇子如此快的继承皇位。”

沈慎说完,便不再理会王氏,而是兀自端起茶盏,细细的啜饮起来。

而坐在对面的王氏,脸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藏在袖中的手指却是紧紧的捏在了一起。

两人就这般沉默的坐着,却听到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氏闻声立刻站起身来,往殿外的方向望去,而沈慎却仍旧是一派从容的模样,轻轻的将茶盏搁在了案几上。

一个穿着一身素色的小内侍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一进偏殿便一个咕噜趴到了地上,连连叩头。

王氏有些急,连忙上前两步,低声问道:“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那小内侍吞了两口口水,这才磕磕巴巴的回道:“回……回娘娘的话,冯将军领了两万燕山卫将士,将叛军团团围住。此刻战乱已经结束了。”

王氏听这小内侍如此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转向一动未动的沈慎,福了一礼,道:“阁老果然布置周全,本宫多谢阁老。”

沈慎似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一般,轻轻的笑了两声,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向着王氏拱手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客气了,如今乱党已除,陛下登基已是理所当然,还请娘娘快些去准备才是。”

王氏虽然不满沈慎的态度,可是她心中却是十分的明白,如果不是有沈慎的支持,他们母子二人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今日这一步的。

她见沈慎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自己离开,便也就不再多说,领了一众侍女便径自离开了。

沈慎看着王氏离开的背影,半晌才嗤笑了一声,自语道:“无知妇人。”

方才趴在地上的小内侍,这会却是爬了起来,竟是冯保。他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这才笑着凑到沈慎的身侧,低声说道:“阁老,晋王已经被羁押在天牢之中,您是否要过去看一看?”

沈慎想着这两日宫中的情形,转头看向窗外,问道:“你那义父可还好?”

冯保听了,脸上的笑意淡了两分,轻叹一声说道:“劳您惦念着,我义父伺候了先皇这些年,自是有些感情在的,不过他托我跟阁老您说,您说的话他都记得。”

沈慎微微的点了点头,低笑道:“冯公公年岁大了,也该好好休养一番了。”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冯保,意有所指道:“陛下如今还年幼,倒是需要个聪明一些的人伴在身侧,身为臣子也能放心一些。”

冯保闻言面上一喜,一撩袍角便跪了下去,颤声说道:“冯保定不负阁老所托。”

沈慎面上却是没有任何的神情变化,他低低的叹了一声,这才抬步向殿外走去。

“走罢,还是去看一看我们那位晋王殿下罢。”

沈慎出了偏殿,一路往乾清门而去。这一场宫变在他意料之中,而他也早有准备。

在他将冯镇山召回京都的时候,他已经盘算好了这一切。

他一路沉默地走着,看着宫中的内侍仆役们用大桶的清水冲刷着石板砖上殷红的血迹,看着他们将尸体拖走,看着他们迅速将战场清理干净。这宫殿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仿佛昨夜的厮杀不过是一场梦境而已。

沈慎大步走到紧闭的宫门处,他抬头看着那朱红色的巨大宫门,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开宫门。”

第四百一十一章 败寇

随着沈慎这一声令下,守着宫门的将士立刻应了一声,那宫门便吱呀一声,缓缓地打开了。

沈慎原以为会看到百官聚集的场景,却没有想到,宫门外却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声息。

他轻笑了一声,抬步向外走去。

青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走了出来,几步走到沈慎的身侧,恭敬的行了一礼,禀道“公子,昨夜京中一众官员门户紧闭,没有一个人离府。”

沈慎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向前行了两步,又转头看向青城,低声问道“昨夜里,伯府没什么事吧?”

“公子放心,老太爷和青峰一直守在伯府里,伯府大门外,陆千户也亲自派了人守着,”青城微微靠近沈慎,将声音压得更低“伯府中人十分的安。”

“那便好。”沈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继续抬步向前,“昨夜里太过混乱,也不知道张指挥使如何了。”

“回禀公子,”青城听到沈慎的问话,立刻接口答道“昨夜里因为晋王殿下谋反,宫中大乱,张指挥使率领锦衣卫抵挡,却不慎被流箭射中,殉国了。”

沈慎脸上的笑意不减,却是轻叹了一声“可惜了,吩咐下去,厚葬了罢。”

“是。”

主仆二人说着话,便走到了马车边上,沈慎踩着马凳上了马车。

青城也不多问,驾着马车便向天牢的方向行去。

天牢之中,阴暗潮湿的牢房角落里,晋王陈怀律衣衫不整,浑身血污地坐在地上,整个人再没了往日里的张扬模样,垂头丧气的沉默着。

沈慎手中拿着素白的绢帕遮着嘴,站在牢房外面,静静地看着牢中的人。

陈怀律似是没有发觉外面有人一般,仍旧是一副呆呆的样子,一动不动的垂着头。

“殿下这又是何苦呢。”沈慎看了半晌,终是低叹了一声,将手中的帕子抖了抖,塞到了自己的衣襟里,“若是殿下愿意,当一个闲散王爷,总是能安稳到老的。”

“安稳到老?”牢房内的晋王略动了动,嗤笑一声,“沈思之,成王败寇,若今日是本王站在外面,你坐在这里,你可信这些话?”

沈慎闻言,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他垂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袖,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殿下这话就错了,臣不会像殿下这样做出这般傻事来的。”他说着,望向那牢内的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臣倒是真心佩服殿下。”

晋王闻言,再也维持不住那淡然的模样,猛地抬起头来,双眼赤红,紧紧盯着沈慎,恶狠狠的说道“你这乱臣贼子,仗着父皇信任你便结党营私,胡作非为。”他恶狠狠的盯着沈慎,咬牙切齿,“怕是父皇到死都不知道,他是被你这个最信任的臣子害死的罢!”

“殿下这话微臣便听不明白了。”沈慎嘴角微挑,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陛下病体沉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陛下这病究竟是如何患上的,殿下怕是比微臣要更加清楚的罢。”

晋王闻言微微一滞,片刻便扭曲了面容冲了过来,撞在那木栅之上,嚎叫道“你胡说,别以为本王不知道,父皇身体逐渐好转,是那王氏对父皇下了黑手,父皇才会殡天。”他说着,手臂从那木栅的缝隙中伸出,抓向沈慎,“你与那王氏狼狈为奸,真以为百官不知吗!”

沈慎站在劳外,竟是半步都没有挪动,他就那般冷冷的看着晋王的手指在自己身前寸许的地方停住,再进不得前。

半晌,他才低叹了一声,转身向外面走去,而牢房中,晋王的嚎叫声仍是没有停止。

“沈思之,你以为你这就是赢了吗?本王告诉你,老三这会儿不在京城,他定然回去西北寻那卫家的老二,等到他们回来,便就是你沈慎的死期了!”

沈慎脚步微顿,跟在他身后的青城一愣,正欲询问,却听沈慎低叹了一声,喃喃道“那便叫他们回不来就是了。”

青城一滞,连忙上前两步,压低声音在沈慎耳边低声说道“公子,骆公子也在西北,与那卫家二公子一起。”

沈慎闻言冷笑一声“老爷子还真是半点活路都不想给我。”说罢,便大步向外走去,再不停留。

青城则是一身的冷汗,连忙抬步跟上。

宫变之事发生的快,结束的更是快,待到沈慎回宫的时候,宫中之人已经忙起了六皇子登基的事宜了。

沈慎没有理会这些个繁杂的琐事,径直回了文渊阁。

可是他不过问,不代表旁人不去问他。

沈慎才落座,便听到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回禀声“皇后娘娘到。”

随着声音落下,王氏已经进了殿内。

因着昨夜的变故,今日文渊阁内并没有阁臣,只有沈慎一人独坐在书案之后。

沈慎见到王氏,仍是没有起身,而是微微皱了眉头“皇后娘娘身为后宫之人,总往这臣子办公的地方来,怕是不太好罢。”

王氏脸上的笑意一僵,却很快又恢复了。她走到沈慎对面的圈椅之中,扶着身侧女官的手缓缓落座,这才开口说道“阁老说得自然有理,不过如今皇帝尚且年幼,哀家少不得要多看着些。”她说着,看向沈慎那俊秀的面容,眸光流转,“沈阁老乃是皇帝登基的首功,哀家与阁老走得近些,也是应当的。”

沈慎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他转头看王氏身侧女官,冷声吩咐道“皇后娘娘久居后宫,前朝的规矩懂得不多,你们这些正经的女官也是不懂吗?”

那女官一愣,连忙跪拜在地,连连叩首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沈慎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微笑着转向王氏,温声说道“陛下的登基大典便就在明日了,皇后娘娘怕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微臣便不留娘娘了。”他说完,冷冷的看向王氏身侧的女官,那女官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搀了皇后起来,细声劝道“娘娘,明日大典,您还有的忙,还是早些回去歇了罢。”

第四百一十二章 成王

王氏看向身侧的女官,那女官虽然一脸的为难,可是手上力气却是十分的大。王氏看似是被她搀扶,实则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就这样,王氏被这位女官搀扶着,一脸不甘的出了文渊阁,往后宫的方向而去。

看到终于将王氏送走了,沈慎这才显出了一丝疲态。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轻声问道“如今燕王到了哪里?”

青城微微躬身,低声回道“燕王如今还在宣府,这会儿怕是早已经收到先皇殡天的消息了。”

“那他可有回来的意思?”沈慎双眼半阖,眉头微蹙,脸色十分的难看,“先皇殡天,身为亲王竟然迟迟不回京城,难道是要新皇亲自去请不成?”

青城的仍旧不动声色,声音也压的极低“属下觉得燕王殿下怕是不敢回来的。”

“不管他敢于不敢,圣旨还是要送过去。”沈慎微微睁开双眸,桃花一般的眼眸中却冰冷似刀刃一般,“一会儿叫人拟旨,送到宣府去。”

青城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室内再次恢复了安静,沈慎缓缓站起身来,走到装着琉璃瓦的彩色漏窗下,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景色。

如今五月已经过半,京城的天气愈发的热起来了,到不知道西北是个怎样的光景了。

沈慎思及此,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浅笑,那笑容里带着满满的暖意,如同窗外的暖阳一般,叫人说不出舒畅。

不管你究竟是不是瑾儿,我终是要试上一试的。

西北,陕西行都司衙门。

距离收到惠文帝驾崩的急报已经过去四五日了,这四五日里,京都竟是再没有半点消息传过来。

秦媛与卫雍自是心急如焚,可是二人距京都万里之遥,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骆知行这几日倒是显得十分的淡然,每日里仍旧是喝茶睡觉,过得还是如同先前那般的悠闲。

竹青将这些看在眼里,觉得十分奇怪,偷偷问秦媛“小姐,京都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为何骆公子仍旧这般的悠闲?”

秦媛坐在书案前翻看着书册,听到竹青的话,她抬起头看向院中那躺在竹椅上的人,不由低笑了一声,道“他向来是那么一个性子,其实他那样才是对的,我们现在除了慢慢等消息,什么都做不了。”

竹青也随着秦媛的目光向外望去,脸上仍旧是满满的不解“可是,我总觉得骆公子是知道些什么,不然为何那日听到先帝驾崩的消息,他竟是一点也不惊讶。”

经过竹青这么一提醒,秦媛这才回忆起当日骆知行那有些反常的行为。

那一日她所有心神都在那一纸快报上,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今日想来,的确是透着些许的古怪。

她站起身来,示意竹青等在此处,自己一个人缓步出了书房。

骆知行这会儿躺在竹椅上,漂亮的狐狸眼半阖着,眼尾微微的挑起,满是悠闲之色。

他自然是听到了屋内秦媛主仆二人的对话,不过他原本也不打算隐瞒什么,听到秦媛走近的声音,他便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秦媛对于骆知行的反应也没有什么意外,而是走到离那竹椅不远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轻笑道“京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骆大哥可否尽数告知?”

骆知行歪着头看向秦媛,半晌才低笑了一声,说道“其实我原本也没打算瞒着你,只是因为我是真的没有收到消息,所以不敢确定罢了。”

秦媛神色一凛,敛起笑意正色道“莫不是兄长……”

骆知行微微点了点头,低叹一声,道“你应该知道,这京都之中,能够拦了我的消息的,除了师父,便就只有思之能够做到了。”他说着,将头转向东面,看着那湛蓝的天空,神色怅然,“思之所图,你早已猜到,自不用我多说,这会儿他拦了知行门的消息,恐怕……”

“兄长已经成事。”秦媛接口说道。她坐在石凳上,神情有几分的呆滞,似是在想些什么。

骆知行见秦媛这般模样,便也就不再说些什么,只静静的站起身来,低声说道“我再出去转转,看看可有消息传过来了。”

秦媛坐在院中仍旧没有动,她脑中想的是她年幼时候的景象。

兄长牵着她的手去看灯会,兄长为她猜灯谜赢花灯,兄长看向她时那既无奈又包容的眼神。

这样温柔的兄长,怕是再也没有了,如今便只剩下权倾朝野的沈首辅了。

秦媛低叹了一声,这才从回忆中醒转过来。她转头看向东方,心中隐隐升起些许的不安,京中,怕是已经变了天。

京中,的确是变了天。

几天之内,原本如同隐形人一般的六皇子登基为帝,晋王则因为发动宫变企图谋反而被羁押在天牢之中,怕是只等着一杯毒酒,就此解脱了。

皇后王氏终于成了真正的后宫之主,而沈慎,也终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内阁首辅。

锦衣卫中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动,原本的指挥使张千因为宫变战乱殉国,年幼的皇帝写了一篇感人肺腑的悼词,追封张千为少保,厚葬了。而陆其重因为护驾有功,被提为了新一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掌管五千锦衣卫。

冯镇山率领两万燕山卫将士,就驻扎在京城外五里的地方,似是在震慑着京中蠢蠢欲动的众人。

似乎是在一夕之间,京城的形势便尽数变了。原先的晋王一党死的死,散的散,而三皇子燕王因为不在京中,似是逃过了一劫。

而此刻正处在宣府的燕王陈怀衍,却是看着手中的圣旨,眉头紧蹙。

这已经是第三道圣旨了,若是他仍旧不理会,那新帝便可以给他一个抗旨的罪名,名正言顺的将他除去。可若是他循了旨意乖乖的回去,那回京之后,便是真正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燕王将那圣旨扔到一边,心中却是纷乱如麻。他原本以为自己此次回京,定能被封为太子,入主东宫,却不想,竟是出了这等岔子。

燕王正头痛欲裂,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却听门外小厮低声禀道“殿下,西北有回音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吾妹

燕王闻言,心中一喜,连忙招呼道“快些进来回话。”

门外的小厮应了一声,这才将门推开,那名给卫雍等人传信的护卫便大步走了进来。

燕王见到他,立刻迎了上去,伸手将行礼的护卫扶了起来,急声问道“可见到卫将军了?”

那护卫伸手入怀,自衣襟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送到燕王面前,恭声回道“属下幸不辱命,见到卫将军了。”

燕王连忙将那信接了过来,迫不及待的展开,细细的读了起来。

那护卫垂首静立,也不说话,只安静的等着燕王看完。

燕王看完了信,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放松的笑意。他缓缓将信纸折好,这才扬声对外面候着的人吩咐道“收拾东西,我们准备西行!”

那边燕王兴高采烈地收拾了东西准备往自己的藩地去,而这边西北的卫雍秦媛等人也终于收到了京都来的消息。

骆知行将信纸递到秦媛面前,脸色有些难看“晋王被赐死,六皇子顺利登基,京都已经彻底变天了。”

秦媛闻言,脸上却仍是淡淡的没有什么变化,她接过信纸,粗略的看了一遍,转手递给卫雍,轻声说道“如此看来,要燕王直接回西安府倒是对了。”

卫雍将那信纸接下,也是随意的扫了几眼便扔到了一边。他转头看向骆知行,神色郑重“如今我与媛儿的家人都在京中,沈慎虽然为人狠辣,应当也不会伤害他们罢。”

骆知行看了一眼秦媛,这才带了几分为难的说道“伯府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可是定国公府我便说不好了。”他看卫雍脸色缓缓沉了下来,这才继续说道“不过我师父尚在京城,应当是不会看着思之胡来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骆知行眼看卫雍脸色好看了一些,这才松了一口气,生怕他一个冲动,要带兵杀回京都去。

他方才口中说着无碍,可是心中却是一点底都没有。师弟如今手眼通天,这消息能够传到西北来,怕也是他的授意了。

众人身在西北,这京都究竟是哪个皇子坐了皇帝,对于他们原本也没有太大的影响。他们原本想着,只要沈慎不是太过分,他们便仍旧守住这边疆,还边关百姓一份安宁。

可是随着时间一日日的过去,京城的消息越来越多,许是沈慎实在是忙碌,再也顾及不上这边,又或许是王恕终是插手此事,总之,京都消息开始面了起来。

先是燕王之事。

新皇三次下召请燕王回京,可是燕王却以自己已然成年,不宜继续留在京城为由,无视了那三份圣旨,径直往自己的藩地西安府去了。

新皇自然大怒,连发诏书怒斥燕王不忠,其心不轨。可是燕王却是完不理会,一路往西行去。

再来便是京都的形势了。

惠文帝在位期间,诸位皇子鼎立,每位皇子都有属于自己的党羽,如今晋王赐死,燕王出逃,剩余的一众党羽便被一一剪除干净。

一时间,京都之中血雨腥风。

而远在西北的秦媛,却被骆知行悄悄拉倒了厢房里。

秦媛对于骆知行的这番动作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看着骆知行小心翼翼的将门扇关好,这才开口问道“骆大哥这是做什么?”

骆知行听她问话,连忙将手指抵在唇边,左右听了好一会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拉了秦媛在凳子上坐了,低叹一声道“卫家那老二平日里总是缠着你,我想与你好好说话都每个机会。”

秦媛被他这偷偷摸摸的模样逗得一笑,随手拿了木桌上的茶壶,为二人倒了茶,递到骆知行面前“你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止戈的面说的?”

骆知行接过茶杯,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喃喃道“巧了,还真就是不能让他听到的话。”

秦媛原本并没有将骆知行这番动作放在心上,如今听他这么说,她这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敛了笑容正色道“可是国公府发生了什么事?”

骆知行看着秦媛这般模样,不由得低叹了一声,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来,递到秦媛跟前,低声说道“你自己看过便知道了。”

秦媛略带些狐疑的将信笺接过。她从骆知行的表情中看不出什么,只得低头去看那信笺。

这一看,秦媛便整个人呆愣在了原地。

那信封之上,用馆阁体工工整整的写着四个字。

吾妹亲启。

这字体太过熟悉,熟悉道秦媛不用展开便就能知道这信出自何人之手。

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骆知行,嘴唇嗫嚅了两下,最终却只能说出三个字来“……知道了?”

骆知行的表情有些复杂,他自然也是熟悉这个字迹的。

他略抬了抬下巴,低笑了两声“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是不知道的,你看那上面写着你亲启,我又哪里敢偷看。”

秦媛不再说话了,手指轻轻抚摸这那信封上的字迹,最终下定决心一般的将那信封撕开,将里面的信取了出来。

信并不长,不过这短短的百十个字,秦媛却看了良久。

这封信中,没有一句过分的话,没有半句思念,没有任何责怪,只淡淡的问候了她,只说她还活着,自己实在是欢喜的。

就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秦媛却看得心如刀割。

兄长一向敏锐,自己怕兄长察觉到端倪,已经尽量远离京城,可是如今,却仍是叫他看了出来。

一边的骆知行看着秦媛的神色变化,便也就猜到了信中的内容。他低叹了一声,轻声说道“我原本就觉得你瞒不了太久的,你能够拖这么久,我已经觉得非常意外了,”他说着,目光瞟向那搁置在桌案上的信纸,“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回信?”

秦媛此刻也是十分的矛盾。她能够看出,虽然沈慎在信中写的十分淡然,但是沈慎心中并不确定,并不确定自己就是苏瑾。

思及此,秦媛抬眸看向骆知行,低声问道“骆大哥以为,若是兄长笃定我就是苏瑾,会怎么做呢?”

第四百一十四章 确定

骆知行听了秦媛的话,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心中想着,若那人真是笃定秦媛就是苏瑾,那必定远隔天涯海角也要亲自来将人抓回去。

如今他只是送了一封信来,怕也只是想要试探一番而已。

看着骆知行陷入沉思,秦媛不由得低笑了一声,纤细的手指再次将那信纸拈起“你将这信送到我手里,便是帮他确定了,我就是苏瑾。”秦媛凤眸微挑,似笑非笑的看着骆知行,“骆大哥,你这是故意的吗?”

骆知行脸上的神色一僵,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干笑了两声想要解释两句,却听到秦媛再次开口说道“罢了,你能帮我瞒了这么久,已经十分的不容易了,兄长那般通透的人,又怎么会被你骗住。”

秦媛说罢,便再次松手,将那信笺扔到了桌上。她缓缓站起身来,径直往门口走去。骆知行一惊,连忙站起身来,急声问道“就这样?那你究竟回不回信?”

秦媛脚步未停“回不回信已然没有任何的区别了。”

的确如同秦媛所说的那般,七日之后,沈慎便收到西北的消息。

青城垂着头,站在沈慎的身侧,听着来人一字一句的将骆知行与秦媛的反应描述的清清楚楚。

青城越听越是心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夫人竟然还活着,而且竟然是公子费尽心机赶出京城的那个秦氏。

青城想到这里,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侧过头,看向自己身前端坐的人。

沈慎坐在太师椅上,背对着青城,没有任何动作,可是青城却还是看到,沈慎那藏在膝上的手指,紧紧的捏在了一起。

那黑衣人回禀过后,便垂了头安静的退了出去,一时间,室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青城抬起头来,看沈慎的脸藏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之后,神色变换。他忍不住上前两步,凑到沈慎的耳边低声唤道“公子……”

沈慎身形微微动了动,声音低哑,似是自语一般“竟真是她,竟真的是她。”沈慎说着,语气忽的又变得癫狂,“她竟不愿与我相认,竟敢与那卫家的小子订了亲,竟敢!”

青城想说些什么,他看着自家公子那变幻莫测的神情,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沈慎却似是着了魔一般,径自喃喃自语“她如今已经是我的妻,怎能再与他人定亲,怎能!”

沈慎的情绪越发的激动起来,说罢,似是仍旧觉得怒火难消,竟是随手抓起案台上的一方砚台,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青城连忙退后两步,跪在地上,急声劝道“公子您息怒,夫人原先便与那卫家公子……”

青城的话还未说完,便感觉到一阵冰冷的视线向自己扫了过来,他未说完的话,便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沈慎缓缓回过头,眼神如刀一眼的盯着地上的青城,声音更是寒冷的没有半分温度“嗯?你说什么?”

青城一个瑟缩,连忙开口说道“公子,夫人怕是想要给伯爷报仇,却又不想连累公子,这才不与公子相认,公子还要理解夫人才是。”

沈慎闻言却是冷笑了两声“呵,她不愿连累我,倒是愿意连累那卫家小子了!”沈慎的桃花眼微眯,“若是没有卫家那小子,瑾儿便能够回到我身边了罢。”

青城闻言一惊,急声道“公子三思!”

沈慎却是不再理会他,径自转过头来,看着面前书案上摊开的各种奏折,冷笑一声,低声说道“这定国公府,也风光了够久了。”

青城听到沈慎这话,整个人瑟缩了一下,却是不敢再说其他。

沈慎做了什么样的决定,远在西北的秦媛却是不知道的。

如今京城的形势似是稳定了很多,再也没有哪家入狱,哪家被斩的消息传过来了,这六皇子的帝位似是也终于坐稳了。

如此这般过了十来日,秦媛想着,若是就这样下去,倒也是不错。

不过这六皇子是如何拿到的帝位,兄长在这其中究竟起了什么样的作用,这些已经都不再重要了,只要她的家人能够平安度过余生,她便再没有旁的要求了。

国家太大,而她的心很小,她颠沛了太久,也想要好好享受自己的生活了。

卫雍其实与秦媛的想法差不多。他如今远在边关,京城的事情本就与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只要他家人能够安稳无虞,他便也就不想管那许多了。

只是如今在国丧期间,自己与媛儿的婚事,怕是要耽搁一阵了。

骆知行自从替沈慎传了信之后,便再没有秦媛独处过,幸好,沈慎也再没有信传给秦媛。

对于沈慎的安静,骆知行倒是升起了几分的不安来。依照他对沈慎的了解,沈慎这会儿怕是已经确定了秦媛就是苏瑾这个事实,可是为什么他却迟迟没有任何的动作呢?

骆知行想不明白,可他又不敢将此事与秦媛提起,只得偷偷的传了信给王恕。

如今算算日子,师父应当已经收到自己的信了。师父对于沈慎应当还是有些威慑力的,说不定沈慎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的动作,正是因为师父在京城的原因呢。

骆知行想到这里,心里便也就放松了几分。

可是他哪里想到,自己这心刚放下没有几日,都司衙门外便来了一辆他熟悉无比的马车。

那一日,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卫雍依旧在校场上操练着兵将,秦媛也如往日一般在院中看着书。

骆知行却是个待不住的,他整日里不是在房中睡觉,便是在街市上闲逛。

如今甘州卫这不大的边关小镇,已经有了两家骆氏的铺面。

这会儿,骆知行正哼着小曲,手中拎着铺子里新制的糕点,喜滋滋地往衙门的方向走。那想到,他才走到衙门门口,便看到两辆乌蓬马车停在衙门门口。

他顿时惊得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再也走不动了。

阿昌跳下马车,掀开车帘,对着车上半躺的老者轻笑一声道“太公,到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来客

车中的王恕缓缓睁开眼眸,淡淡的哼了一声,这才稍稍抬高了音量,冷声喝道“你这孽徒,还愣在那里作甚,还要为师亲自下车去迎你不成?”

骆知行一个激灵,连忙收了脸上的笑意,一路小跑到马车前,冲着王恕干笑了两声,道“师父,您老人家怎的来这里了。”他说着,立刻转头看向一旁的阿昌,低喝道“阿昌你也是的,师父出这么远的门,你竟然也不提前跟我打个招呼,真是半点规矩都没有了。”

阿昌听了骆知行的话,脸上却是半点表情都没有,而是径直看向王恕,恭敬地说道“太公,马车上闷热,您还是先下车再说其他罢。”

骆知行这才似得了台阶一般,连忙堆着满脸的笑意,伸出手来作势要去扶王恕“师父,阿昌说得对,这马车上实在是闷热,您还是随我一同进院子里去吧。”他说着,笑容更是深了几分,“媛儿若是知道您来了,定是非常高兴。”

王恕低低的哼了一声,这才缓缓起身,扶了骆知行的手臂,抬步下了马车。

衙门前值守的将士原本不认识王恕,可见骆将军如此殷勤的说话,心中便也想到此人怕是身份不凡。

这个将士倒也是个机灵的,眼睛一转便招呼过一旁的一个新兵,叫他去往里面回禀一声。

那新兵应了一声,连忙转身跑走了。

在校场上的卫雍先得到了消息,他听说王恕来了,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对那报信的小兵说道“你再往内院跑一趟,跟秦将军通禀一声。”

那小兵得了命,应了一声连忙转身跑走了。

这边卫雍也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转身往大门处走去。

卫雍才绕过回廊,便见到了被骆知行搀扶着的王恕,他立刻快步上前,拱手向着王恕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晚辈见过太公。”

王恕见到卫雍,脸上终于有了两分笑意。他缓缓点了点头,再看卫雍浑身是汗,脸也被阳光灼得通红一片,知道他方才定然是在操练,这才更加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好好好,几月不见,卫小将军的功夫更见深厚了。”

卫雍得了王恕的夸奖,心里自是生了几分的高兴,他笑着挠了挠头,应道“太公过奖了。”说罢,便一回手,“太公快里面请,媛儿若是知道您来了,定是欢喜。”

王恕缓缓点头,笑着应了一声好。众人正准备往内院的方向走,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回廊的尽头响起。

众人回头看去,却见秦媛鬓发微松,身上披着薄薄的夏衫,正脚步匆匆的往这边行来。

秦媛这会儿也看到了众人,脸上瞬间露出了灿烂的笑意,脚步更是快了几分。

不多时,秦媛便到了众人面前,她向着王恕盈盈一礼,笑吟吟道“孙女见过太公。”

王恕此时脸上也满是笑意,他甩开骆知行的手臂,上前两步抬手将秦媛扶了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身在西北,可肤色看着却是白嫩了许多,人也见丰腴了,可见是养的很好。”

秦媛被王恕这般一夸,脸不由得红了几分,她撒娇一般的嗔道“太公又拿孙女打趣。”

王恕看着秦媛这般小女儿姿态,心中更是满意,轻轻的拍了拍秦媛的手背,叹道“太公说得是真心话,我家丫头,越发的漂亮了。”

秦媛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低笑了两声便转了话题道“太公怎的突然来了甘州,竟是连个消息都没有提前送过来?”

王恕闻言,脸上笑意散了大半,他低低的叹了一声,又转头看了一旁满脸茫然的骆知行一眼,这才开口说道“知道老夫远道而来,也不将老夫迎进去,你这丫头就是这般待客的吗?”

秦媛这才反应过来,略带几分羞赧的笑道“孙女这不是见到太公,一时高兴便忘了分寸么。”她说罢,上前两步,伸手扶了王恕的手臂,搀扶着王恕往后衙走去。

后衙原本就有两处三进的院子相邻,如今秦媛三人住了一处,另一处则是从冯镇山离开后便一直空置着。秦媛吩咐了竹青带着几个丫头将那处院落打扫了出来,将王恕安置在了那里。

待到一切都收拾妥当,天色已经完黑了下来。众人用过了晚膳,便聚在王恕居住的院子里说话。

西北的天气与京城很是不同。这里白日里太阳毒辣,似是就要将人烤化一般,可是待到太阳落了山,天气便凉爽了起来。

众人此刻便是坐在庭院里的葡萄架下纳凉。

秦媛抬手替王恕满上一杯茶,再次将几人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孙女还是不明白,太公怎会忽然来了西北?”

王恕接过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这才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思之,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此话一出,院中瞬间陷入了沉默之中。

沈慎给秦媛送过信,这件事卫雍是不知晓的,如今听王恕这般问,最为惊讶的便就是他了。

他愣了片刻,这才有些茫然的开口问道“我与媛儿远离京城已久,太公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王恕却是并没有理会卫雍的问话,眼神却是直直地望向秦媛。

秦媛垂头沉默了片刻,半晌,才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抬眸望向王恕,道“是,兄长已然知晓了我的身份。”

听了秦媛这话,卫雍更是震惊。他猛地站起身来,眼眸瞬间瞪得如同铜铃一般,他急声问道“他怎么会知道的,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秦媛却对卫雍的话置若罔闻,而是仍旧直直的盯着王恕,问道“太公此次西行,可是与此事有关?”

王恕看着面前这反应截然不同的两人,不由再次长叹出声“我一直想不透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思来想去只能想到知行这里,终究是放心不下,这才亲自过来看一看。”

第四百一十六章 改变

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骆知行闻言一缩,低低的说道“师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徒儿做错了什么不成?”

王恕见他这副模样,心中的怒火更是压抑不住,他冷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没做错什么,就是自己这边都如同筛子一般了,还半点没有察觉罢了。”

骆知行闻言一愣,猛地看向王恕,惊声问道“师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恕却是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是转向站在另一侧的阿昌,道“阿昌,你去将人都处理了罢。”

俊秀的少年低低的应了一声是,便转身出了院子,不过片刻功夫,便没了踪迹。

王恕这才再次回过头来,神色严肃的看向骆知行,语气严厉“你可知因为你一时的心软,京都如今都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了吗?”

骆知行喃喃半晌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一旁的卫雍却是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们究竟是瞒了我什么?”

秦媛这才转头看向满脸怒火的卫雍,低叹了一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待到回房之后,我再与你细说。”

王恕却是转过身来,看向卫雍。他静静地看着卫雍,然后伸手撑了石桌缓缓的站起身来。

骆知行见状忙伸手去扶他,却被王恕一把推到了一边。骆知行被王恕这一把推得有些发愣,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他却看到王恕站起身来,向着卫雍的方向躬下身去。

“师父!”骆知行一惊,连忙站起身来。

“太公,您这是作甚!”卫雍显然也没有料到王恕会是这般动作,连忙侧了身避过,然后伸了手去扶王恕。

唯有坐在一旁的秦媛没有动,她看着王恕的动作,心中一沉。

卫雍将王恕扶起,搀着他在石凳上再次落了座,这才低声问道“太公这是做什么,您若是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你这样,可是折煞晚辈了。”

王恕抬眸看了卫雍一眼,再次长叹了一声“老夫自认一生无愧于人,谁想到垂垂老矣,却因为个徒儿晚节不保。老夫在此替我那不肖徒儿向你赔罪了。”

卫雍仍旧听的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一旁的秦媛却是面色一寒,急声问道“太公,兄长究竟做了什么?”

一旁的骆知行似是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卫雍,然后哑着声音问道“师父,莫不是思之他……”

王恕艰难的点了点头,再次看向一脸懵懂的卫雍,叹道“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哪怕是卫雍再迟钝,这一会儿也终是反应了过来,他双手紧紧握住王恕的手臂,急声问道“太公,可是沈慎对我家人做了什么?”

王恕听到卫雍终是问出了口,脸上愧疚之色更甚。

卫雍见他这般模样,心中的不安更甚,一旁的秦媛也站了起来,一脸焦急的盯着王恕,追问道“太公,您有话直说便是。”

王恕长叹了一声,终是抬起眼眸与众人说起了事情的始末。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京都。

“什么,竟是将人追丢了?”沈慎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一群饭桶!”

青城躬身站在桌案对面,头垂的很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沈慎面色阴沉,他盯着青城的背脊半晌,这才低低的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道“罢了,也是我大意了,那个阿昌自幼便跟在师父身侧,又哪里是你们这些人能够对付的了的。”他摇了摇头,“怕是现在除了师兄,再没旁人能拦得住他了。”

青城仍旧缩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沈慎也不再说话,而是端起一旁的茶盏轻轻地啜饮起来。

书房中一时间落针可闻。

青城一动不敢动,仍旧弓着身站在那里,背后的衣衫却是已经湿透了。

青城偷偷抬眼瞄了端坐的沈慎一眼,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感慨。

自从知晓了夫人就是秦氏女子之后,公子的性情大变,再没了往日里那温文儒雅的模样,开始变得喜怒无常。

在朝堂上也是这样,若是有人胆敢质疑他的决策,他便会用尽办法将此人除掉,毫无底线。

这样的沈慎,已经引起了朝堂中许多官员的不满,可是又因为他位高权重,深得皇帝太后的信任,所以众人又无可奈何。

“定国公府那边怎么样了?”沈慎将茶盏放下,冷冷的开口问道,“卫康可有招认?”

听到沈慎的问话,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开口说道“回公子,昨日陆指挥使还派人过来说,卫康仍旧什么都不说。”

“陆其重这人实在是太过心软。”沈慎低叹了一声,“他那诏狱不是臭名昭著么,怎的这么一点事情都办不好了。”

青城闻言却是不敢答话,只沉默的站在原地。

沈慎抬起眼眸望向窗外,低笑了一声“青城,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得过分了?”

“属下不敢。”

“那看来是了。”沈慎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温柔,目光也从方才的冷厉变得柔和了起来,“我亦知晓这般做会让瑾儿恨我,可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办法将她从那人身边找回来。”

青城缓缓抬起头,看着沈慎沐浴在阳光中的侧脸。此刻的沈慎,整个人似是在发着光一般,完没有了朝堂上那手段狠辣的模样。

“公子,”青城微微一愣,还是低唤出声,“如今,夫人怕是已经知道了这京城的事情,想必过不了多久便就会回京了。”

“是,她会回来的。”沈慎仍旧望着窗外,语气却是带了几分怅然,“她离开的实在是太久了。”

主仆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婆子的低呼“小少爷,老爷在忙政事,您不能打扰。”

沈慎听到这婆子的声音,脸上的笑容更是柔和了几分,他抬了抬手,对青城说道“去将少爷领进来罢。”

青城应了声是,这才快步走到门口。

门外传来孩童奶声奶气的问话“青城哥哥,父亲忙完了吗?”

青城的声音也是十分的温柔“念少爷,公子请您进去。”

第四百一十七章 走亲

三岁的男童听了青城的话,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像个小大人一般的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这才故作镇定的对青城说道“那就请青城哥哥带路吧。”

青城十分喜欢这个孩子,看到他这番动作,心中更是柔软。他牵起沈念的小手,笑着应道“那少爷便跟我来罢。”

跟着沈念一同过来的婆子,有些胆怯的看了青城一眼,似是想问什么,青城却是微微摆了摆手,示意她在外面等着。

那婆子见青城神色没有什么不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福了一礼,便退到院门外。

沈念拉着青城的手,迈着两条肉乎乎的小短腿进了书房。

沈慎仍旧端坐在书案后,就那般含笑的望着走进来的孩子。

沈念见到沈慎十分的高兴,他挣脱开青城的手,蹬蹬蹬地跑到桌案前,正欲开口,却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微微退后了两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规规矩矩的开口说道“念儿见过父亲大人。”

沈慎对于这个孩子其实是十分喜欢的,沈念虽然是苏家的旁支,容貌上却是有三分肖似苏瑾。

沈慎见到沈念那规规矩矩的样子,便想起了幼时的苏瑾,那时候的苏瑾也是这般小小的一团,蜷缩在自己的怀里,奶声奶气的唤着自己兄长。

沈慎面上的笑容更加柔和了两分,他缓缓站起身来,绕过书案,走到沈念面前,揉着他的发顶,低声说道“念儿乖,怎的不与丫头们玩,跑到父亲这里来了?”

沈念扬起头,冲着沈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念儿有好几日没有见过父亲了,想念的紧,听妈妈说今日父亲并未出府,所以才过来看看父亲。”

三岁的孩子,口齿还不是特别的清晰,神色却是如同大人一般的煞有介事。沈慎心中那点烦躁彻底的平复了下去,他伸手将沈念抱进怀里,笑着说道“是父亲不好,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陪着我们念儿了,父亲陪你去看看你外祖母可好?”

小孩子自然是喜欢出门的,听到沈慎说能够出府,自是拍着手说好。

一旁的青城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沈慎那愉悦的模样,终是闭了嘴。

因为沈府与苏府相邻,所以不过两盏茶的工夫,沈慎便领着沈念出现在了苏府的大门外。

苏府的大门紧闭,白日里的街上竟也没有什么人走动。青城缓步上前,轻轻叩了叩铜制的门环。

不过片刻的工夫,那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门房探出头来。见到来人是青城,那门房连忙将门开得更大了些,笑着说道“青城小哥今日怎的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青城闻言微微侧了侧身,露出身后的一顶乌蓬小轿,低声说道“我家公子带了念少爷过来看看太夫人。”

那门房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看了青城后面的小轿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哥,太夫人如今不在府上啊。”

青城一愣,低声问道“出门了?去了哪里?”

那门房再次看了那轿子一眼,这才有些为难的说道“小哥这话便是为难我了,我一个门房,哪里能知道主子们的行踪。”他说着,又后退了一步,“不过伯爷今日再府中,不若阁老进来等上一等,许是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青城略带几分狐疑的看了那门房一眼,这才应了一声,回身往那轿子走去。

沈慎坐在轿中与沈念说着话,自是没有听到青城与那门房的对话。

“公子,门房的人说太夫人出府了,如今只有伯爷一人在府中。”青城隔着轿帘低声禀道。

沈慎微微一愣,沉声问道“可知道太夫人去了哪里?”

“那门房不知,”青城再次开口,“不然您先进府里等上一等?”

“也好,既然来了,断没有再回去的道理。”沈慎低叹了一声,转头对怀中的沈念轻声说道,“外祖母不在,我们先去看看舅舅好么?”

“好。”沈念的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腔调。

轿子进了伯府,径直往花厅而去,直到到了院门外,沈慎这才领了沈念出来。

苏信早已经收到了消息,这会儿正等在门口,见沈慎来了,连忙迎了上去,笑道“兄长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真是不巧,母亲今日约了几家的夫人出城上香去了。”

沈慎闻言,抬眸细细的看了苏信一眼,见他眉眼开阔,不似说谎的模样,这才低笑了一声,道“倒是我来的不巧了,我倒也没有旁的事情,不过是念儿思念外祖母了,我带他过来看一看罢了。”说罢,他推了推身侧的沈念,“念儿,见过你舅舅。”

小小的孩童扬起笑脸,规规矩矩的向着苏信行了一礼,口齿不清的唤道“念儿见过舅舅。”

“念儿乖。”苏信伸手摸了摸沈念的头,这才抬起头来对沈慎继续说道,“母亲出门大半日了,想必过不多久便就会回来了。”苏信满脸笑意,“兄长快快里面说话。”

一众人进了花厅,待到丫头上了茶水点心,沈慎这才开口问道“母亲往日里最不爱出门,今日这是与哪位夫人有约?”

苏信往沈念手中塞着糕点,头也没抬的回道“还能有哪些夫人,与母亲交好的夫人也就那么几位,左不过是永宁侯夫人,还有大舅母罢了。”

沈慎闻言点了点头,永宁侯夫人是定国公夫人林氏的娘家嫂子,也就是卫雍的舅母。而苏信口中的大舅母,则是谢必行的儿媳,谢氏娘家的大嫂。

若说是谢氏与娘家大嫂一同出去便也就算了,怎的偏生在这个时候与永宁侯家的人走的这般的近了。

沈慎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是神色不动,他低笑一声,说道“母亲不在倒也正好,我也刚好有事要问你。”

苏信逗弄沈念的动作一僵,有些不自在的抬了头看向沈慎,问道“兄长有何事要问我?”

沈慎给候在一旁的沈念的乳母递了个眼神,那妇人立刻笑着上前抱了沈念,笑道“念哥儿,妈妈带你去园子里看鱼好不好?”

沈念自是笑着应好,趴下榻穿了鞋子便与乳母出去了。

待到房内伺候的人悉数退了出去,沈慎这才看向苏信,一字一顿的问道“子诚,你应当知晓瑾儿已经回来了罢。”

第四百一十八章 条件

苏信心中一沉,面上却仍是挂着笑“兄长这话是什么意思,瑾儿不是早已经去了么。”

沈慎却不接话,径自端了茶盏喝茶。

苏信最怕沈慎这般模样,叫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苏信沉吟片刻,这才试探性的开口问道“莫不是兄长听到了什么风声?”

沈慎放下茶盏,茶盏与榻几相碰发出叮的一声,声音虽然不大,却叫对面坐着的苏信神情一凛。

沈慎微微抬了眼眸,斜睨着苏信,似笑非笑道“子诚,我是个什么性子,你怕也是十分清楚的。”他说着,眼神转向窗外,看着那满院的翠绿,低笑一声,“我若是没有把握的事情,又怎会开口。”

苏信心中一凉,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整个人便垮了下来。

沈慎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便笃定苏信确实早就知道内情了。

他脸色一沉,冷声问道“你既然早知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苏信见事已至此,便也就没有再隐瞒,低笑了一声,说道“原本此事,瑾儿是不让我说的,可是骆大哥那各种手段你也是知道的。”他说着,又抬头看向沈慎,“兄长最近的所作所为,便是因为知晓了瑾儿的事情吧。”

沈慎没有丝毫的隐瞒,毫不在意的点了点,说道“瑾儿如今已经是我的妻室,我又怎能容忍她与旁人定亲!”

“那兄长你就能颠倒黑白,诬陷忠良?”苏信越说越是激动,最后竟站了起来,对沈慎怒目而视,“定国公府与我们苏家乃是世交,你竟然诬陷定国公与金部勾结,这种话你竟然能说得出口!”

沈慎对于苏信的态度没有任何反应,他仍旧一脸淡然的端起茶盏,细细的啜了一口,轻声说道“怪只怪他们想要染指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瑾儿是个人,你这般做,可有考虑过瑾儿的感受?”苏信的声音越来越大,近乎怒吼。

“你们将此事瞒着我,可也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沈慎的声音无比的平静,他抬眸看着面前双目赤红的苏信,脸上的神色却是没有半分改变,“我对于瑾儿的心思,我从没想过要瞒任何人,瑾儿离开之前,她与卫雍两情相悦,那卫家小子待她也算是尚可,我便是放手,也是甘愿。”

“可是,”沈慎说着,严重神色逐渐转冷,“瑾儿丧命辽东,那卫家人是如何做的?若不是我将瑾儿娶进苏府,瑾儿如今怕是仅剩一座孤坟了。”

“得知瑾儿回来,我心中自是欢喜无比,我仍旧愿意顺着她的心意。”沈慎声音低沉,似是含着隐隐的杀意,“可是那卫家实在不是个好选择,这种人家只懂得锦上添花,又哪里学的会雪中送炭。”

“况且,瑾儿如今是我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妻室,不管她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叫做什么,她依旧是我的妻子,我沈慎唯一的发妻!”

沈慎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站在一旁的苏信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对于定国公府,他心中也是有怨的,可是官场之中,明哲保身也没有什么不对。苏信想着两家几十年的交情,便也就将这点点的怨恨藏在了心里。

如今此事再次被沈慎提起,他虽然口中不说,心里却也是赞同沈慎的了。

沈慎见苏信态度已经不似方才强硬,他的语调也柔和了下来“况且,我并不是真的要对那卫家如何,我只是想让他们也尝试一下被陷害被孤立的滋味。”沈慎说着,面上的笑容更加的柔和,“若是有人来求母亲,你便告诉他们,只要他们与瑾儿退了亲,此事便就此作罢,再不追究了。”

苏信闻言苦笑一声,缓缓在软榻上坐了下来,低声说道“兄长,你如此做,瑾儿必定会怨恨你的。”

“如今我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沈慎抬眸望向窗外。窗外,沈念正牵着乳娘的手,兴高采烈的往这边走来。沈慎长叹了一声,“念儿,也需要母亲。”

苏信哑口无言,他也随着沈慎的目光向外望去。

小小的孩童沐浴在午后的日光下,闪着盈盈的光。

苏信心中也是感慨,如今太公离京已经有大半个月了,这个时候怕是也应当到了边关了,见到瑾儿了吧。

这京都的事情,仅凭他一个毫无实权的忠勇伯实在是难以控制,他也只能奢望远在边关的那几人,能够有什么好的法子了。

而远在西北的卫雍等人,此刻也终于听王恕讲完了事情的始末。

卫雍整个人呆愣在原地,半晌才握紧拳头,狠狠的砸向了那沉重的石桌。

嘭的一声,石桌发出沉闷的声响,而卫雍尤嫌不够,仍旧一下一下的砸向桌面,很快,他的双手便有些红肿了。

一旁的秦媛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她上前两步,抱住卫雍的手臂,声音中带着些许的哭腔“如今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们还可以想办法的。”

卫雍被秦媛抱住,想要挣脱又怕伤到她,只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可是他心中仍旧是烦躁不已,怒吼道“沈慎实在是欺人太甚!”

王恕面上带着愧疚之色,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只得摇头叹息道“如今我在京城留了些人手,招呼他们一有机会,便将人救出来,送到边关来。”

“那诏狱是何等的地方,又怎会轻易的将人救出来。”卫雍虽然急躁,可是心中却仍是无比的清明,“此事与太公无关,晚辈定不会因此事而对太公有所埋怨的。”

王恕却是微微的摇了摇头“你埋怨我也是应当,毕竟那思之是我徒儿,他如今这等作为,我这个做师父的岂能没有责任?”

卫雍正欲开口再说什么,一直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骆知行缓缓的开了口“其实也用不着那么麻烦,想要思之将卫家的人放了,其实十分的简单。”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回头望向骆知行,骆知行却是径直看向秦媛,一字一顿的说道“只要你与媛儿退婚,他定然马上放了你的家人。”

第四百一十九章 长生

卫雍闻言,脸上的怒容更盛“他休想!”

秦媛脸上则是显出了几分尴尬之色,她转向骆知行,有些不自在的说道“骆大哥不要胡说。”

骆知行却是一脸正色“思之那个人,我算是比较了解的,你看他平日里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其实骨子里最是倔强。”他说着,又转头看了身侧的王恕一眼,“其实师父说的对,思之心思最是细密,很多事情他虽是不说,但是都记在了心底。”

王恕听了骆知行的话,也是低叹了一声,感慨道“当年你父亲将他介绍给我,我便说,这孩子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他野心极大,心思狠毒,最可怕的是,他又聪慧过人。”王恕说着,抬头望向秦媛,“我当日便说,这个孩子若是有朝一日成了事,若是顺他心意,他便是一朝名臣,可若是违逆了他的心意,必然会祸害一方。”

几人听了王恕的话,皆是陷入了沉默之中。良久,骆知行才再次开口对卫雍说道“如今,思之将选择交给了你,单看你是选择自己的家人,还是要选择媛儿。”他说着,又看向一旁的秦媛,“无论选择哪一方,你与媛儿未来的路怕是都不会十分好走。”

卫雍听了骆知行的话,双手紧握成拳,眉头紧紧的锁在一起。

他当然听明白了骆知行的话,若是他选择了家人,媛儿虽是理解,但是二人再没有什么未来可言;可若是他选择了媛儿,那家人便是横在他与媛儿中间的一根刺,怕是永远也拔不出来了。

而一旁的秦媛也是紧抿了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知道,自己应当站出来,用自己去换回止戈的家人。可是,她抬头望向卫雍,她就是无法将退婚这两个字说出口。

王恕看着面前为难的两人,脸上的神色也是变幻莫测。

正当众人陷入沉默之中,院门外再次跑进来一个护卫。他进了院子,便向着卫雍恭敬的行了一礼,禀道“将军,门外来了一列车队,说是您表弟来拜访您了。”

表弟?卫雍听了这个称呼微微一愣,他的表弟?

秦媛却是率先反应了过来,连忙凑到卫雍的耳侧低声说道“怕是燕王殿下来了。”

卫雍这才回过神来,正欲抬步出去迎上一迎,却又被秦媛一把拉住。

“知道了,你将人带进来吧,莫要慢待了贵客。”秦媛双手紧紧拉着卫雍,神色却是不动,平静的向那护卫吩咐道。

那护卫得了令,应了一声是便躬身退了出去。卫雍这才有些奇怪的回过头来,望向秦媛道“这样是不是有些太过失礼了?”

“燕王殿下既然没有向旁人说明自己的身份,证明他这是私下里偷偷过来的,若是你这般大张旗鼓的出门去迎,怕倒是弄巧成拙了。”秦媛轻声细语的解释道,“西安府距此不下千里,燕王一路定然是费劲心机掩人耳目,你可莫要怀了他的事。”

卫雍自是有些想不通,可是对于秦媛的话,他又一向没有原则的尽信。所以,听了秦媛这一番话,他便也就不再追问,点了点头,不再动了。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便又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向外望去,便看到那护卫领了几个人过来,为首的,正是燕王陈怀衍。

燕王见到卫雍等人,脸上瞬间绽开了一个欢喜的笑意,他上前两步,这才对着卫雍恭敬的行了一礼,道“长生见过二表哥。”

卫雍一愣,这才想起长生乃是燕王母妃林贤妃随口取的乳名,怕是也只有一些亲近的人才知晓这个名字。

如今燕王以此名自称,怕是真如媛儿所说,燕王此行乃是掩人耳目,偷偷前来的。

见卫雍没有反应,燕王却是一笑,又转向了一旁的秦媛,笑着拱手道“见过表嫂。”

秦媛倒是从善如流,微微屈膝,向燕王回了一礼,笑道“表弟有礼。”

卫雍这才反应过来,冲着那护卫挥了挥手,那护卫自是明白,拱了拱手便退出去了。

卫雍又看了看跟在燕王身后的几人,燕王也是摆了摆手,那几人便散开在院子中,如同护卫一般。

燕王又转头看向王恕与骆知行,秦媛则是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太公王恕,想必殿下也听说过他老人家的名讳。”

燕王闻言双眼一亮,连忙上前两步恭敬的行了一礼,道“怀衍见过王老先生,不知老先生在此,怀衍实在是失礼了。”

王恕对于燕王没有什么好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摆了摆手说道“我与媛丫头有些私交,此次前来西北也是为了探望她而来,殿下不必如此多礼。”他说完,又指了指身侧的骆知行,“这是我不成器的徒弟,还不快见过殿下。”后一句自是是对骆知行说的。

骆知行连忙站起身来,向着燕王行了一礼。

燕王也笑着回礼,寒暄了两句,这才再次转向卫雍,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我这次来,是有个消息要带给二表哥,二表哥听了可不要冲动行事。”

卫雍看他神色便知道他要说的是卫家的事情。他缓缓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若你想说的是卫家的事情,那就不必了,太公方才已经部告诉我了。”

燕王一愣,低声道“表哥已经知道姨丈的事情了?”

卫雍面色阴沉的点了点头“自是都知道了。”

燕王见卫雍脸色不好,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低声安慰道“表哥不必心急,我在京都还留了些人手在,已经传信回去,叫他们寻了机会将人带出京城。”

他说着,又往卫雍的身侧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姨母与大表嫂已经出了京城,想必再有个十几日便就能到这里了。”

卫雍闻言,面上立刻露出了惊喜之色,他转头看向燕王,急声问道“殿下此话当真?”

燕王安抚的拍了拍卫雍的肩头,这才笑着说道“自是当真,姨母姨丈一向待我亲厚,我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受辱。”

第四百二十章 意图

卫雍闻言,一撩袍角便要向燕王行跪拜大礼,燕王却连忙伸手将他架住,低声说道“表哥这是作甚,这些原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卫雍却执意要跪,口中说道“殿下的恩情,卫雍无以为报,只愿为殿下尽犬马之劳。”

燕王双手抬着卫雍的手肘,脸上满是为难“二表哥你这是什么话,你与我是嫡亲的表兄弟,我又哪里受得起你这般大礼。”他说着,又求助的望向一旁的秦媛“表嫂也快些劝劝表哥。”

秦媛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心中泛起了阵阵的不安,这燕王,来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些。

可是这会儿却容不得她多想,她上前两步,也向燕王行了一礼,道“秦媛也要多谢殿下出手相救。”旁的却是不再多说。

燕王拉了半天却是拉不动卫雍,又见秦媛在一旁行礼不起,这才招呼那几名护卫“你们是死的不成,还不快将卫将军卫夫人扶起来。”

那几名护卫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这才走了过来,一个用力便将卫雍拉了起来。

卫雍这才站起身来,扶了身侧的秦媛,低声再次道谢“大恩不言谢。”

燕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才再次咧开一个笑意“说了表哥不用这么客气了,这原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说完这些,他笑意微敛,“不过姨丈与大表哥都被关在诏狱里,并不是那么容易能被救出来的,表哥还要稍安勿躁,等待时机才是。”

卫雍了然的点了点头,低声应道“这些我自然是知晓的,只是要麻烦你了。”

燕王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不瞒表哥说,我为求自保,也是养了些暗卫在的,有一队就潜藏在京城,以便关注京城的动向。”他有些歉意的看向卫雍,“不过这些人只听从我的命令,待到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姨丈与大表哥就已经被羁押在诏狱中,这才耽误了营救的好时机。”

卫雍理解的点了点头“此事不能怪你,你又怎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他感激的望向燕王,“能将母亲与大嫂转移出京城已经十分不易了,殿下费心了。”

一旁的王恕看着这表兄弟二人,低低的笑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对着身旁的骆知行伸了手道“殿下与止戈兄弟团聚,自是还有许多事情要说,老夫便不在这里叨扰了,先行回去休息了。”骆知行见状连忙扶住王恕,王恕告了声罪,便往正房走去。

秦媛也顺势起身,笑道“殿下来到这甘州卫怕是要停留一阵了吧,旁边花园之中有一处水榭,十分的安静清幽,若是殿下不嫌弃,便就暂居那里可好?”

燕王闻言,连忙起身向着秦媛行了一礼,笑道“还要劳烦表嫂了。”

秦媛再次行了一礼,这才起身出了院子。

秦媛出了院子,便见到竹青等在院门外,正焦急的来回走。见到秦媛出来,她连忙迎了上来,急声道“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方才我想来这院子里寻您,可是这门口的护卫却是不让我进去,究竟是怎的了。”

秦媛安抚的拍了拍竹青的手背,低声说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先随我去花园,将那处水榭收拾一番。”

竹青虽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是对于秦媛的话却是言听计从,听她这般说,便也就不再多问,低低的应了声是,主仆二人便往花园走去。

秦媛等人都走了,卫雍便也引着燕王往他与秦媛的院子里去说话。待到人都走尽了,王恕这才低低的叹了一声,收回看向院子里的目光,低声说道“这燕王,着实不简单啊。”

骆知行却是有些不解,低声问道“师父这话是何意?”

王恕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半晌才开口说道“你不觉得,这燕王到来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一些吗?”

骆知行微微皱了眉头,显然是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不解的问道“可是,从他收到消息,然后动身来到这甘州,时间倒也是差不多啊。”他转头看向王恕“师父是说,他早就收到卫府的消息了,却等到将卫家人救出来才特地来向卫雍说明此事?”

王恕略带几分安慰的点了点头“总还算是有点脑子的。”他说着,又转头看了看院子外面,见确实再无人了,这才开口继续说道“你以为我离京的时候没想过将卫府的人带出来么,可是京城守卫何等的森严,你那师弟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是,这燕王,却如此简单的就将人带离了京城。这样的人物,又岂会是个简单的?”

骆知行想到沈慎在京城那只手遮天的能力,这才打了个突,低声说道“能在思之眼皮子底下将人带出来,这燕王的确不简单。”

王恕微微抿唇一笑,继续说道“所以,燕王此次的目的,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他不是说他是来送信的吗?”骆知行仍旧是一脸的懵懂。

“知行,若是定国公一家被燕王从诏狱中救出来了,那定国公一家便是畏罪潜逃,命虽然是保住了,可是名声却是毁了。”王恕说着再次抬眸望向骆知行,“你觉得卫家人会就此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如何,难道还能造反不成?”骆知行随口便说,可是话一出口,他便震惊的睁大了眼眸,“师父您的意思是?”

王恕却是笑而不语,执起小壶为自己斟满了茶,径自啜饮了起来。

对面的骆知行却似是不能接受这个说法,他皱了眉头沉思了片刻,这才再次开口问道“可是,我看那卫雍是个憨直的,能同意跟着他造反?”

“如何不能。”王恕双眼微眯,轻轻的将茶盏放下,“若说思之只是把持朝政,他倒也不想与之相争,可是思之惦记的,却是他的心头之宝,你觉得,他会容忍觊觎他妻室的人如此逍遥的存活于世吗?”

骆知行闻言沉默,他垂眸半晌,才再次开口,沉声问道“那师父,您的意思呢?”

第四百二十一章 失控

王恕闻言微微一愣,他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半晌,才低低的回道“我虽然总是嫌弃思之心机深沉,可终是与他有师徒之意,自然也是不愿意看他在这般错下去了。”他低叹一声,“若是真有那一天,只求能够留他一条命在,便就是好的了。”

骆知行抬眸,有些不大情愿的开口问道“师父的意思是,思之,必输无疑?”

王恕却不再开口,继续低头饮茶。

而另一边,卫雍领着燕王回了自己的院子,燕王看到卫雍与秦媛分房而居之后,不由得轻笑了两声,调侃道“怎的二表哥还未与表嫂成就好事么?”

“说什么胡话。”卫雍听了,有些不自在的摆了摆手,道“我与媛儿尚未成亲,你可莫要去她那里胡说。”

燕王看了卫雍脸上那不自在的表情,更是凑近了两步,笑着说道“这还没有成亲,表哥便对表嫂畏惧至此,若是日后成了亲,那表哥岂不是日子更加难过了?”

卫雍闻言却是憨笑了一声“你懂什么,若是能叫她高兴,我做些什么都是无所谓的。”

燕王听了更是大声叹息,感慨道“表嫂真是叫人嫉妒,竟能嫁得表哥这等痴情的男子。”

卫雍却是不再与他玩笑,拍了拍燕王的肩膀,正色道“莫要再说这些,方才当着太公,我不好直接问你,”他说着,回头看了看院中,见院子尽是燕王的护卫,这才继续说道“好好地,你不呆在你的藩地,跑到边关来作甚?”

燕王闻言,也是收敛了神色,低笑道“表哥怕是心中明白,又何必来问我呢?”

卫雍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你在你那藩地之中,沈慎自是不敢动你,你又何必铤而走险,非要走这一步呢?”

燕王继续苦笑“表哥这话便错了,如今六弟登基称帝,若是他一心为民,做个好皇帝,我也就安心的在西安府做我的闲散亲王。可是,”他说着,抬起头来看向卫雍,“那沈慎如今权势滔天,六弟更是对他言听计从,朝堂之中根本就没有官员能够与他对抗,这般下去,我陈家江山岂不是就要落到他人手中。”

“况且,若是那沈慎是个忠臣良将也就罢了,可你看看他如今都做了些什么?”燕王说着,神色更是气愤,“不择手段铲除异己,栽赃陷害,污蔑忠良,还有什么事情是他沈慎做不出来的么!如今朝堂被他搅得是乌烟瘴气,哪里还会有忠义之士愿意在朝堂之上仗义直言!”

卫雍听了燕王的话,垂眸陷入了沉思。他脑中也是一片混乱,原本他觉得自己远离朝堂,这天下究竟是谁的,与他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可是如今他定国公府被诬陷通敌,家人因此颠沛流离,即使是父亲与兄长被救了出来,日后,这逃犯的罪名怕是再也挣脱不掉了。

思及此,卫雍双手紧紧的握成拳,他沉默了半晌,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望向燕王,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想如何做?”

燕王自是将卫雍的神色变化然看在眼中,他听卫雍这般问话,脸上扬起一个笑意“不管我想要如何做,姨母姨丈的安才是最重要的,当务之急,便是将姨丈从那诏狱中救出才是。”

“可那诏狱又岂是普通人能够进入的地方?”卫雍想起锦衣卫中那各种折磨人的手段,眉头不禁皱得更深了几分。

“将姨丈从诏狱中救出,虽然并不简单,但也不是无可能。”燕王沉吟道“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表哥为我解惑。”

卫雍转头看向燕王“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燕王面上满是不解的神色,见卫雍应了,这才略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有一事我一直想不明白,那沈慎与苏家交好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苏家与定国公府又是世交,常理而言,沈慎不应该为难卫家才是,”他说着,抬起眼眸望向卫雍眼神中满是疑惑,“沈慎这般做,可是有什么原因。”

听到燕王这问话,卫雍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的难看。他嘴唇紧抿,额角的青筋更是爆了出来。

燕王见他这般模样,似是更加疑惑“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卫雍紧咬着牙关,想要说什么,却见到窗外,秦媛领了竹青缓步走进了院中。

卫雍的脸色瞬变,他缓缓的叹出一口气,这才低声说道“不过是些私事,不提也罢。”

燕王见到卫雍神色骤变,正有些不明白,正欲再问,却听到秦媛隔着门扇低声说道“殿下,水榭已经收拾好了,您随时可以过去休息了。”

燕王这才猛的反应过来,凑到卫雍耳侧低低的问道“可是与表嫂有关?”

如同燕王所想,卫雍的脸色瞬间又变得难看起来。

燕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才站起身来,朝着卫雍拱了拱手,转身走到门口,对着秦媛笑道“劳烦表嫂了。”

秦媛见卫雍仍旧背对着门坐在桌案旁,心中虽是有些纳闷,却仍是笑着对燕王回了一礼,这才命人将燕王送去了水榭。

待到院中的护卫数退去,秦媛这才抬步进了正房。

卫雍此刻仍旧端坐在书案后,似是没有听到秦媛的动静一般,一动未动。

秦媛心中有些忐忑,她轻轻的走到卫雍的身后,伸了手扶住他的肩头,低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燕王都说了些什么?”

卫雍仍是没有动作,秦媛更是不安,又上前走了两步,整个人都伏在了卫雍的身侧,低声唤道“止戈?”

忽然间,秦媛只觉得自己的腰间一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待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卫雍已经将她整个人压制在了书案之上。

秦媛有些疑惑,她微微皱了皱眉,想要挣脱,却觉得腰间的力气又大了几分。她抬眸想要问卫雍究竟是怎么了,可是话未出口,嘴唇便就被人堵了个严实。

第四百二十二章 机会

卫雍的吻十分的急迫,似是带着几分攻城略地的感觉。秦媛只觉得自己呼吸都被人夺了去,竟是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她挣脱出双手,用力去推卫雍,面前的人却如铜墙铁壁一般纹丝未动。秦媛见推他不动,便只好使了力气抬起腿来。哪知,卫雍似是知道她的想法一般,双腿一动,便将她的腿卡在了中间,分毫动弹不得。

秦媛一时间只觉哭笑不得,她虽然想问问卫雍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如此的反常,可是自己被他困在桌案上,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得已,秦媛只得狠了狠心,用力的咬了下去。

卫雍被秦媛这一咬,舌尖一痛,眼神倒是清明了几分。

他微微抬起头来,看向身下鬓发散乱,呼吸急促的秦媛,心头顿生了几分懊恼。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后退了两步,看秦媛无力的靠在桌案上又想伸手扶她,可又怕自己贸然上前会惹恼了她,便有些踌躇的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动作。

秦媛撑着桌案大口喘气,她侧目看着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卫雍,一时间忍不住,竟是扑哧一声低笑了出来。

卫雍见她笑了,心头这才放松了几分。他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伸手拉了秦媛的手指,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带着几分讨好的笑道“我一时间混了头,你莫要恼了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秦媛对于卫雍这所谓的冒犯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二人既然已经定亲,有些亲密的举动倒也不为过。她在意的,不过是卫雍为何会突然如此。

想到这里,秦媛微微叹了口气,这才转过身,反握住卫雍的手掌,低声问道“我没有生气,我不过是想知道,燕王究竟与你说了些什么,竟会让你失态至此。”

卫雍想起自己方才的行径,略带几分不自在的解释道“此事与怀衍没有关系,是我想到沈慎对你的心思,一时间有些失控。”他说着,双眸望向秦媛,眼神中满是真诚“我真不是有意要冒犯与你,不过,不过是情难自禁。”

秦媛面上倒是没有半分的恼意,她轻笑了两声,拉了拉卫雍的手指,轻声说道“你莫要胡思乱想,我永远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卫雍听了秦媛的话,心中的不安立刻便消失了个干净。他伸出双臂,一把将秦媛再次圈在了怀里,有些失神的喃喃道“可我总是觉得心里不安,想到那样一个危险的人还在惦记着你便觉得不安。”他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双手握住秦媛的肩膀,眼神亮晶晶的盯着秦媛,低声问道“媛儿,我们成亲好不好,我们马上成亲好不好?”

秦媛被卫雍这话再次搞得苦笑不得,她伸了手拍了拍卫雍的脸颊,嗔道“成亲岂是儿戏,你说成亲,今日便就能成亲的吗?”

“如何不能。”卫雍似是觉得自己这想法极好,“你我成了亲,沈慎便再不能打你的主意了,我也能安心了。”

秦媛还想再说些什么,卫雍却是没有给她机会,再次将她拥进了怀里,喃喃道“只是要委屈你了,在这西北荒凉之地成亲。”

罢了。秦媛感受着卫雍身上的温暖,在心中低低的叹了一声,罢了,自己终究也是要与他成亲的,若是这个时候成亲能让他安心一些,自己又有什么好反对的呢。

思及此,秦媛低叹了一声,这才开口说道“成亲毕竟是大事,你的父母如今皆是不在,而我也只有太公在身边,倒不如我们问了太公的意思,你看如何?”

卫雍自是听出秦媛这是同意了,他兴奋的松开秦媛,又上前两步,再次将秦媛拥进了怀里。如此反复了几次,秦媛终是忍不住轻声斥道“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卫雍却然不理会她,兀自在房中转了两圈,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一把拽住秦媛的手便向外走。

秦媛被他拽的一个踉跄,猛地扑在了卫雍的背上,怒道“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卫雍却是脚步不停,口中兴奋道“你不是要问过太公的意思吗,我们这就去问了。”

秦媛却是站在原地不动,卫雍拉了两下见她没有动,这才有些奇怪的回过头来,看着秦媛道“怎的,你不愿意吗?”

秦媛抿了抿唇,半晌才低低的说道“因为我才害的国公与世子入狱,我不觉得你的家人会同意你我这门婚事的。”

卫雍一愣,似是才想起什么一般,缓缓走回到秦媛的身侧,低声说道“你说得对,婚事还是应该有父母在场才好。”他微微倾身,凑到秦媛的身前,这才扬起一个笑容,“怀衍说,最多不过半月,母亲便能够到达这里了,我们便等到母亲到了在成亲也不迟。”

秦媛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卫雍是在打趣自己,微微有些恼怒“我与你说正经的,若是你我成亲会激怒了兄长,若是到时候他对国公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又该如何。”

卫雍闻言,脸上终是收起了方才的笑意。他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方才怀衍说,他在京城有一队暗卫在,我们可以寻了机会将我父亲大哥救出来,可是这个机会并不好找。”卫雍说着,垂了头看向秦媛,“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或许激怒沈慎,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秦媛看着卫雍那志在必得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最终也只得沉默的点了点头。

二人便将此事说给了王恕与骆知行,骆知行对于卫雍的这个法子十分的不看好。

王恕倒是觉得可行,他听了卫雍的话,缓缓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你可以将此事告诉你那表弟,与他好好合计一番,没准真的可以寻个机会,将你父亲救出来也说不定。”说罢,王恕又看向骆知行,“知行在京城也有人在,也可以帮你一把。”

卫雍听了向王恕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多谢太公了。”

王恕则是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又看了看一旁静默不语的秦媛,低声说道“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只希望你们二人不要因为此事而生了嫌隙。”

第四百二十三章 情义

得到王恕的支持,卫雍便想要起身告辞,王恕却看了一眼秦媛,扭头冲着卫雍低笑一声说道:“你且去罢,我有些话要与丫头说说。”

卫雍心中只想着与秦媛成亲的事情,便也没有多问,向着王恕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王恕见卫雍离开,便冲着骆知行微微点了点头,骆知行会意,立刻起身出门,守在了门外。

王恕这才冲着秦媛招了招手,低声说道:“丫头,到太公这边来坐。”

秦媛此刻脑中混乱一片,听到王恕唤自己,低低的应了一声,便起身坐了过去。

王恕上下打量着秦媛,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哪还有半分机灵劲儿,怕是那卫家小子说什么,你便就应了什么罢。”

秦媛听了王恕的话,自是有些难为情,她微微扯了扯嘴角,干笑一声,说道:“太公,听了兄长对卫家的所为,我心中乱得很,总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止戈。”

王恕闻言,面上露出了然的神色,颔首说道:“你心中如何想的,太公又怎会不知。只是,”王恕说着,抬起头来,望向秦媛,“这事终究是你兄长一人所为,不管是为了什么,却是与你无关。”

“我看那卫家的小子倒也是个不错的,日后也定能够真心待你。”王恕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倒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不过,”王恕说着,收敛起面上的笑意,“若是你们按照此计行事,怕是日后便会被冠上反贼的帽子,再难翻身,若想日后能够平安度日,怕是再也不能了。”

秦媛听了,面上的神色也变得郑重:“太公所言,孙女倒也是想过的,可是除此之外,孙女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秦媛缓缓抬起眼眸,径直望向王恕,“所以,日后若是必然要与兄长为敌,还请太公原谅孙女的不得已。”

王恕看着面前一脸坚毅之色的少女,不由低叹了一声,感慨道:“当日你父亲求我收下思之,我便觉得这少年不是池中之物,我二人虽是有师徒之名,却因为我有意疏远,感情并不深厚。”王恕说着,眼神微微瞟向窗外,“倒是知行,自幼便带着思之,怕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此事。”

秦媛的眼神也随之转向窗外,只见骆知行安静站在门外。他背对着二人,头垂得很低,双手也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叫人看不清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是不知为何,秦媛竟觉得这背影十分的孤独。

王恕看了一阵,这才收回眼神,继续说道:“你当他真的不知道你们身边有思之留下的探子吗,他不过是不忍心罢了。”王恕说着,再次看向秦媛,眼神中带着些歉疚,“你也莫要怪他,思之与他而言,便如同你与思之而言是一样的,你可明白?”

秦媛先是缓缓点了点头,片刻后才猛地反应过来王恕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猛的转过头,有些错愕的看着王恕,口中喃喃的却是连不成句:“骆大哥……兄长……”

王恕微微抬手,示意秦媛不必多说,自己却是颔首默认。

秦媛这才再次望向窗外,骆知行站在廊下,头依旧是低垂着。他的衣袍在风中微微晃动着,明明是阳光晴好的午后,秦媛却感觉出了几分的萧瑟。

“那兄长可知道骆大哥的心意?”秦媛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无比的干涩,每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这种事情虽说并不罕见,可是她从未想过自己身边会有这样的事情。她对于此事倒并不反感,只是恍然才明白,为何年近三十的骆大哥仍旧不愿婚娶,而太公却没有半分催促的意思。

秦媛仍旧陷在沉思之中,却听王恕再次叹气:“思之那般聪慧的人,怎会看不出来,不过是不愿说破,伤了兄弟情义罢了。”

秦媛默然,自己身边的人,又有哪个是真正蠢人,就算是看起来没有心机的燕王,此行的目的也是昭然若揭。

想到燕王,秦媛这才僵硬的转移了话题,开口问道:“太公对于燕王,如何看?”

王恕听秦媛提起燕王,便也就不再提沈慎与骆知行的事情,顺势说道:“这个燕王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此行所为何事,怕是你心中也是明了的。”王恕伸了手指,轻轻的敲了敲酸枝木的榻几,“若是真如卫家那小子所言,设计将定国公与世子救出,那你们日后便只能与这位燕王一路同行,再不能回头了。”

秦媛闻言,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此事我倒也想过,如今京城混乱,这燕王虽不是最好的人选,但至少不会如今日这般情景罢。”

话说来说去,又绕回到了原点,王恕再次想起沈慎,面上满是失望之色:“我一向以为,思之虽然心思狠毒,但他跟在你父亲身侧这么久,怎么也该学会一些大义,如今看来,这人,终究是本性难移。”

秦媛听王恕提到沈慎,却是闭了嘴不再说话。

王恕抬眸,见秦媛抿了唇不接话,便再次转了话题:“也罢,这人终究是要向前看的,这路也终究是要往下走的。往后的路,是你们年轻人的,你们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我这个老头子便跟在你们后头就是了。”

秦媛闻言,这才站起身来,缓缓的退后了两步,向着王恕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媛儿多谢太公。”

王恕则是微微挥了挥手,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到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秦媛自然也是听到了,她直起身来,随着王恕一同往窗外望去。

骆知行这会也已经抬起头来,大步向着院门口走去。

不多时一个少年便出现在了院中,他向着骆知行行了一礼,低低的说了些什么,骆知行身形似是一僵,这才微微退后两步,给那少年让了路。

那少年也不多说,再次行了一礼,便大步向着正房行来。

不过片刻的工夫,门帘外便想起了少年清脆的声音:“太公,人都已经收拾好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同舟

来人正是阿昌,他奉了王恕的命,出去将沈慎留在西北的探子尽数收拾了干净,直到现在才回来。

王恕听到阿昌的话,脸上终是露出了些许的笑意,低低的说道:“进来说话罢。”

阿昌低低的应了声是,这才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他看到秦媛,面上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只恭敬的向秦媛行了一礼,这才转向王恕,面无表情的说道:“太公,军中的人都已经收拾干净了,还有两个是知行门的人,我方才已经同公子说了,公子说他自会解决。”

王恕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辛苦你了,一路奔波至此,尚未来得及休息便要处理这许多事情。”

阿昌面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木着一张脸回道:“太公言重了,能为太公分忧是阿昌的荣幸。”

王恕对于阿昌这面无表情的模样已经习惯了,他笑着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先下去好好休息休息,将公子唤进来罢。”

阿昌低低的应了一声是,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骆知行便垂着头走了进来,他看到秦媛望向自己的目光,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头,低低的抱怨道:“师父,您怎么什么都跟这个小丫头说啊。”

方才王恕与秦媛的对话,骆知行站在门外自是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见到秦媛,他只觉自己如同被扒光了衣服一般,浑身不自在。

秦媛却是没有半分异样,只安安静静地坐在远处,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

王恕却是低笑了一声,说道:“你日后便会与媛丫头一路,再没办法回到思之那边,我先将这些事情与她说了,日后你若是想要为思之求情,她也许会手下留情不是。”

骆知行闻言脸上的神色更是不自在,他转头看了垂眸不动的秦媛一眼,再次低声说道:“师父,瞧您这话说得,我是那种因私情而忘大义的人吗?”

王恕却是不答话,只微微挑了眼眉斜睨着骆知行,骆知行被王恕看得有些窘迫,又想到方才阿昌说得话,连忙改口说道:“就算以前是,可是日后又师父您盯着,我定然不会再这般糊涂了。”

“若真是这样才好。”王恕低叹了一声,这才再次开口说道:“方才阿昌说,思之在知行门也插了人,你赶快将人处理了罢,若是丫头与卫家小子的婚事提前走漏了风声,那我们便功亏一篑了。”

骆知行听王恕这般说,脸上的神色也终于变得郑重了起来,他后退两步,恭恭敬敬地向王恕行了一礼,应道:“徒儿知晓,这就去将人处理了。”

说罢,他便没再停留,径直出了屋,向院外走去。

直到骆知行出了院子,王恕这才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秦媛低声说道:“这会儿止戈与燕王怕是也商议出个结果了,你快些过去问一问罢。”

秦媛这才站起身来,向着王恕行了一礼,缓步退了出去。

出了王恕的院子,秦媛正准备往自己的院子而去,却见到骆知行正静静的站在回廊下,似是在等着自己。

秦媛呆愣了片刻,低叹了一声,这才提步上前,缓缓走到骆知行面前。

“骆大哥,这是在等我?”秦媛在停在骆知行三步远处,微微笑着问道。

骆知行看到秦媛的动作,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莫不是觉得我有毛病?”

秦媛听了骆知行的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正想刺他两句,却又想到方才他那失神的样子,心中便隐隐浮现了一丝心软。她扯了扯嘴角,低笑道:“骆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你等我可有什么事情?”

骆知行看着秦媛那一脸假笑的模样,瞬间便来了火气。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秦媛的肩膀,怒道:“你这是什么眼神,觉得我可怜?”

秦媛一再压抑的怒火这会儿也终于压抑不住了,她伸出手,一把推开骆知行,怒道:“想什么呢,你要是不喜欢看我笑,我日后见到你便骂,你总该满意了罢。”

看着秦媛那一脸气鼓鼓的模样,骆知行这才松了手,微微后退两步,沉声笑了起来。

秦媛怒意未消,上前两步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骆知行猛地转过了身,背对着自己沉声说道:“你还是这般对我叫我自在一些,日后,莫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你我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会一路随你走到底的。”说罢,骆知行也不等秦媛的回话,大步离开了。

秦媛听了骆知行的话,一时间有些怔愣,站在廊下半晌没有反应。

卫雍这会儿也从水榭回来了,看到秦媛一个站在回廊中,他加快了脚步,几步走到秦媛身侧,有些疑惑的问道:“你怎的一个人站在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媛闻言回头,这才看到卫雍一脸焦急的望着自己。她想起方才骆知行那看似无脑的行为,不由得低笑了两声,轻轻叹道:“我何其有幸,能有这么一群疼爱我的长辈。”

卫雍听她这般说话,以为她指的是王恕,便也随着她低笑道:“因为你值得。”

秦媛听了卫雍的话,脸上的笑意不便,却仍是望着骆知行消失的方向,半晌,她才低低叹出一口气,转头对身侧的卫雍说道:“回罢。”

两人便缓步踱回了院子,竹青与逐海等人被留在了院子里,见到两人回来,连忙迎了上来。

“公子可与燕王商议好了?”逐海率先问道。

卫雍却是不答,只微微转头看向身侧的秦媛,低声说道:“我们进去再说罢。”

秦媛缓缓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竹青:“你先去泡壶茶来,我与止戈有事要商议。”

竹青看了几人一眼,虽然心中也是好奇,可仍旧是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秦媛与卫雍在西次间的宴席室坐了,待到竹青上了茶,卫雍这才率先开口说道:“太公与你都说了些什么,可是我们的计划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秦媛抬眸看了卫雍一眼,这才低笑了一声,回道:“不过是一些私事罢了,倒是你,与燕王商议的如何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不安

卫雍见秦媛不愿多说,便也就不再多问,转而说起自己与燕王商议的事情来。

“怀衍说,这西北距离京城遥远,消息流通也是十分的缓慢,若是正常而言,咱们这边的消息,怕是要半个月左右才能到达京城。”他说着,抬头望向秦媛,眼神亮晶晶的,“所以,我们打算利用这半个月,好好在京城布置一番,单看沈慎听到消息之后会有什么动作,然后伺机而动。”

秦媛闻言沉吟了片刻,然后又抬头望向卫雍:“怕是只靠旁人,此事还是不成,须得有你我信得过之人在京城才好。”

卫雍也点了点头,有些为难的说道:“此事我倒是也想过,不过你我一旦离开西北,怕是还未等到达京城,沈慎那边定然就已经知晓了。”他轻叹一声,缓缓摇了摇头,“关于这个人选,我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秦媛却是径直望着卫雍:“你留在西北,我回京城去。”

“胡闹!”卫雍听清秦媛说得什么,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来,怒声道:“先不要说这里与京城相隔万里,单是你回到京城,若被沈慎察觉会发生什么,我更是不敢想。”

秦媛看着卫雍那怒发冲冠的模样,没有任何的反应。她平静地坐在榻上,缓缓拿起手边的杯盏,轻轻啜了一口,这才低声说道:“你莫要这般的激动,听我将话说完。”

卫雍面色一滞,这才僵硬的坐了下来,有些不自在的低声解释道:“我方才那火气不是冲你来的,我是真的怕沈慎……”

“我都知晓。”秦媛微微倾身,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捏住卫雍搁置在榻几上的手掌,“你我相识多年,你的心思我又岂能不知。”

她说着,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正因为知晓,所以这一次,必须是我亲自回京才行,也只有我,才能顺利的将国公与世子带回西北来。”

卫雍面上仍满是不赞同的神色,他冷哼了一声:“那沈慎对你的心思众人皆知,若是你回了京城,他岂能这般轻易的便放你出京?”

“那我们便想办法不让他知晓。”秦媛眯了眼睛,“你我在西北成亲,他可会想到我在成亲当日便就已经出现在京城了?”

卫雍面上不虞之色更甚:“这般说来,媛儿与我成亲,也不过是诓骗沈慎而已。”他反握住秦媛的手指,微微用力,“你其实并不愿与我成亲。”

秦媛知道卫雍这个时候十分的敏感,她低低的叹了口气,这才伸了另一只手,覆在卫雍的手掌上,说道:“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不愿与你成亲,我不过是想亲自将国公与世子带回来而已。”

卫雍的脸色并没有秦媛的话而变得好看一些,他仍旧紧蹙着眉头,半晌才低低的说道:“若是如此,也断不能让你涉险,你留在西北,我亲自回去便是。”

秦媛只微微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若是回去,军中之人定然会立即发现,而我自来到西北之后,便一直深居后宅,十天半月的不出现,也不会被人查出端倪。”她说着,面上又露出一丝绯红之色,“况且,你我既然已经决定成亲,那我日日留在后宅里准备亲事,也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妥罢。”

卫雍自是知晓秦媛说得有理,可是一想到京城,想到京城里的沈慎,他心中便是十分的不安。

卫雍想再说些什么,秦媛却似是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你莫要觉得不放心,我此次回去,会求了骆大哥与我同行,有他护着,我定然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卫雍想说的话悉数被秦媛堵在了喉咙里,可是他仍旧满脸的委屈,眼巴巴的盯着秦媛看。

秦媛被卫雍这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她自然明白卫雍心里在想些什么。她看着卫雍,微微咬了咬牙,向卫雍凑近了一些,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句什么。

卫雍听到秦媛的话,眼神猛地一亮,他立刻转了头看向秦媛,惊喜的问道:“媛儿此话当真,你不后悔?”

秦媛收回身形,缓缓坐到软榻上,脸红得似是要滴下血一般,听到卫雍这急切的声音,她几不可见的微微点了点头。

卫雍心中的欢愉自不必说,他猛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到秦媛的身前,一个倾身便将秦媛抱了起来。

秦媛羞红了脸颊,蜷缩在卫雍的怀里,低低的嗔道:“你这是做什么,青天白日的,叫人看了笑话。”

卫雍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他紧紧抱着秦媛转了两圈,这才环着她在软榻上坐了,满脸的笑意却是收也收不住。

秦媛被他转得晕头转向,忙伸了手去捶卫雍的肩膀,低声嗔道:“你莫要胡闹了,快些放我下来。”

卫雍环着秦媛,下巴在她柔软的发丝间蹭了蹭,这才低声说道:“可我仍旧不想让你一个人回去冒险。”

秦媛被卫雍拥在怀里,浑身热腾腾的,她微微动了动身形,低声说道:“此事重大,毕竟还是我亲自回去才能放心,你且安心,待到事了,我定然会与国公一同回来的。”她说着,感受着卫雍胸间的震动,“到的那个时候,我们便再也没有这般悠闲的日子了。”

卫雍自是明白秦媛这话中的意思,他方才与燕王见面,燕王便毫不隐瞒的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其实对于哪位皇子执政,卫雍是没有什么想法的,可是如今这位既然以及危及到了他家人的安全,那他便不能坐以待毙了。

二人就这般依偎在榻间坐了良久,直到天色渐晚,秦媛这才微微动了动身形,低声说道:“我回京的事情,你莫要与任何人提起,燕王更是不能。”

卫雍有些不解,他略低下头,在秦媛耳侧低声问道:“这是为何?”

秦媛没有回头,眼神径直望向窗外,语气有些怅然:“如今我们身边不知道都有谁的眼线,也不知道谁究竟是可信的,”她的声音低沉,显得有些不真实,“所以,我也不知道如今身边的人,究竟谁才是可信任的。”

第四百二十六章 见证

对于秦媛的想法,卫雍也是理解的,毕竟若是秦媛回京的消息走漏,沈慎必然会有所行动,那么秦媛在京城便会凶险万分。

他淡淡的应了一声,手臂却是仍然紧紧的环着秦媛,片刻也不愿松开。

秦媛只觉有些窘迫,微微挣扎了一下,这才压低声音道:“我想要尽快出发,最好明日便赶往京城。”

卫雍的手一僵,下意识的收的更紧了一些。秦媛感觉到卫雍的变化,继续低声说道:“所以,我们要去与太公辞别。”

卫雍的下巴在秦媛的发顶间蹭了又蹭,这才有些不情愿的应了一声,缓缓松开了手。

秦媛借势翻身下了软榻,这才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衫,红着脸去拉了卫雍,道:“你快些起来,再慢一些天都要黑了。”

卫雍不情愿的应了一声,这才转身下了软榻,磨磨蹭蹭的站起身来。

二人出了门,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竹青守在门外,脸色绯红,见到二人出来,连忙低了头过来行礼。

秦媛被竹青的动作搞得更不自在,低咳了一声,说道:“你随我一同往太公那里走一趟。”

竹青低声应了,这才微微抬了眼眸偷偷觑了秦媛一眼,见她面色绯红,不由得低笑了一声,凑到秦媛耳边说道:“小姐,要不然我还是留在院中,替小姐铺了床可好?”

秦媛听了竹青的话,脸更是腾的一下烧的通红,她瞥了竹青一眼,嗔道:“叫你随我一起去便去,怎的这般多话。”

竹青捂嘴偷笑了两声,这才屈了屈膝应了声是。

卫雍自是将主仆二人这番互动看在眼里,脸上那不情愿便淡了许多,微微带上了几分笑意。

一行人出了院子,径直往王恕居住的院子行过去。

王恕的院中伺候的人并不多,秦媛来的时候,仅有一个洒扫的婆子正站在廊下点着灯。见到众人,那婆子连忙放下手中的烛火,在衣摆上抹了抹手,便疾步迎了上来:“老奴见过两位将军。”

卫雍沉着脸微微点了点头,却是没有说话,一旁的秦媛却是笑着问道:“太公可用过晚膳了?”

那婆子也不过是今日才拨过来伺候的,对于院中人的身份并不了解,这会儿听了秦媛唤那人太公,心中才明白院中住的人身份不简单,连忙堆着笑回道:“回将军的话,老太爷尚未用饭,老奴正打算点了灯之后便去问一问的。”

秦媛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再次开口叮嘱道:“太公年岁大了,身边又有惯用的人伺候,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那婆子连忙哈腰应是,想要转身通传一声,却又被秦媛出声拦住:“你继续忙你的罢,我们自行进去就好了。”

那婆子哪里再敢多话,连忙应了一声便退到了一边。

秦媛几人这才抬步往正房走去,站在门外,还未等秦媛出声,阿昌便将门打开,向秦媛拱了拱手道:“太公请您进来说话。”说罢,他又转向一旁的卫雍,“阿昌见过卫公子。”

卫雍微微颔首,正欲迈步跟着秦媛一同进屋,却见阿昌仍旧拦在自己身前。

卫雍有些奇怪,低声问道:“阿昌可是有事?”

阿昌表情仍旧没有任何变化,他再次向卫雍拱了拱手,道:“太公有话想与小姐单独说,还请卫公子稍后。”

卫雍闻言,面上倒也没有什么神色变化,只低笑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道:“那好,那我便在这里等一等就是了。”

阿昌也不再说话,只垂了手,静静的站在卫雍面前。

西次间里,王恕仍旧盘膝坐在软榻上,微阖了双眼。

秦媛掀帘进来,还未等行礼,便听到王恕低低的笑了一声,说道:“你这般去而复返,定然是做好了决定罢。”

秦媛脸上微微一红,微微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怕我这般回京,止戈心中不安,这才想过来求太公做个见证。”

王恕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柔和的望向秦媛,半晌才低低的叹了口气:“那卫家的小子,倒也是个有担当的,你能跟他一起,倒也不错。”王恕说着,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只是这成亲乃是大事,你就这般草草的应允了他,不觉得委屈吗?”

秦媛听了,脸上也露出笑来,她转头看向窗外,似是想要透过那窗看到外面的人一般。良久,她才收回眼神,缓缓向着王恕福了一礼,一字一顿的回道:“能够与他相携一生,孙女不悔,更不会觉得委屈。”

“好好好,”王恕脸上的笑意更深,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秦媛身前将她扶起,这才继续说道,“我只怕你是一时的冲动,不过有你今日这几句话,我便能放心了。”

王恕扶着秦媛在榻前的太师椅上坐了,自己也重新坐好,这才扬声对着外面的阿昌唤道:“阿昌,将人放进来罢。”

门外,阿昌应了一声,这才稍稍退后两步,对着卫雍一礼,道:“卫公子请进。”

卫雍冲他微微颔首,便抬步进了屋。

卫雍掀开帘子,便看到秦媛坐在王恕对面的太师椅中,他便向王恕行了一礼,径直走到秦媛身侧坐了。

王恕看到卫雍,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了起来,他眯着眼睛打量卫雍半晌,这才冷声问道:“小子,我若是不同意你与媛儿的婚事,你会如何?”

卫雍甫一坐定便听到这般话语,整个人愣住。他有些不解的转头看向秦媛,却见秦媛只垂了头并不看自己。

他又转头看向王恕,见王恕的脸上没有半分作假,心中一沉,连忙站起身来,向着王恕拱手说道:“太公,虽然我与媛儿已然定亲,但是您是她的亲人,若是没有您的允许,媛儿即使嫁我心中定然也会有所遗憾。”他说着,抬起头来看向王恕,语气诚恳,“所以还请太公明示,晚辈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够好,还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让您老人家不能放心的将媛儿交给我。”

卫雍看向王恕的眼神明亮,没有半分的隐藏:“晚辈对于媛儿的心思没有半分虚假,还请太公成全。”

第四百二十七章 临行

王恕闻言微微眯了眯眼,表情却是没有任何变化。他哼了一声,冷声说道:“你莫要觉得老夫会信这些个花言巧语。”他盯着卫雍,眼神如刀一般锐利,“如今你家人因为媛儿而遭到构陷,今日你们二人恩爱时候,自是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可若他日恩爱不再,你能否还记得今日所言?”

卫雍闻言,脸上神色却是没有半分改变,仍旧是一脸坚毅的望向王恕,字字铿锵道:“我如今说什么怕太公也都会觉得是虚言,那我卫雍今日便不再多言,尽请太公看我如何做便是。”

说完,卫雍便一撩袍角,单膝跪了下去,一言不发的紧盯着王恕。

王恕仍旧斜靠在软榻上,就那般冷冷的盯着卫雍。良久,他才长叹一声,道:“罢了,你先起来说话吧。”

卫雍却是不动,仍旧执拗的跪在地上,盯着王恕,低声说道:“今日我们二人来拜见太公的缘由,怕是媛儿已经同太公说过了。”他回头看了秦媛一眼,“媛儿会有此决定,不过是为了安抚我心中的不安罢了,可若是我真这般做了,岂不是委屈了媛儿。”他说着,再次向着王恕拱手,“媛儿说她要与骆门主一同回京,我无力阻拦,只能求太公好好看护媛儿,莫要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

王恕闻言,面上便露出了感慨之色,他缓缓抬手,示意站在门外的阿昌将人扶起。

阿昌上前两步,伸手便将卫雍扶了起来,卫雍想要挣脱,这才惊觉阿昌内力深厚,自己竟是反抗不得。

他有些惊讶的望向这面容清秀的少年,阿昌却在将他扶起之后,便松了手,默默的退到了一边。

王恕自是看到了卫雍脸上的神色,开口解释道:“阿昌自幼便跟在我身侧,虽然没有师徒的名分,却是跟着知行学了不少的本事来。”他伸手指了指阿昌,“若是你觉得知行不合适,那我便命阿昌跟着媛丫头回京,你可觉得放心一些了?”

卫雍侧头看了阿昌一眼,正想说什么,却听门外又传来一声反对之声:“不行,阿昌还是跟在您老人家身边为好,我与媛儿一同回京去。”

众人闻言便往门口的方向望去,只见门帘微晃,骆知行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身上仍旧是那一身招摇的长袍,身上却是溅了点点的红色。他发髻虽然不乱,却仍是叫人觉出了几分风尘仆仆的味道来。

骆知行进来,却是没有看旁人,径直走向王恕的面前,就那般直直的跪了下去。

“师父,弟子已然知晓自己错在了哪里,这次回京,便由弟子回去。”他垂了头,声音也没有了往日的轻佻,低沉的似是在压抑自己一般,“也算是有个了结。”

站在一旁的卫雍自是听不懂骆知行这话中的意思,可是王恕与秦媛却是清楚明白的。

秦媛上前两步,伸手扶住骆知行的手臂,低声劝道:“骆大哥,你不必如此勉强自己的。”

骆知行闻言却是没动,只苦笑了一声,回道:“这并不是勉强,相反,你让我留在这里,我反而更加的不安,倒不如亲自回去。”

秦媛还想再劝,却听到坐在上首的王恕低低的叹了一声,说道:“也罢,你能跟着媛丫头,我自是更放心一些的。”他说罢,再次抬头看向卫雍,“你与媛丫头的事情,我看也不必再拖了,择日不如撞日,你们二人今日便将这亲结了罢。”

卫雍的思绪原本还停留在骆知行的身上,听了王恕的话,一时间竟是没有回过神来,只愣愣的盯着王恕,口中下意识的应道:“是。”

跪在地上的骆知行听了这话却是吃惊不小,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有些惊讶的望着王恕,惊叫道:“什么叫择日不如撞日,师父,成亲哪有这般草率的!”

卫雍被他这一叫,这会儿也已经反应了过来,忽的转头盯着王恕,有些不敢置信的喃喃道:“太公,您的意思是……”

王恕则是被骆知行吵嚷的有些头痛,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微微皱了眉道:“事情既然已经决定了,那自然是尽快去做。”他说罢,又抬头望向卫雍,“媛儿的意思只怕也是明日便立刻出发。”

“你们二人既然已经认定了对方,那成亲也不过是个形式而已,我想媛丫头也是不会在意这些的。”王恕笑着瞥了一旁埋头不语的秦媛一眼,再次开口说道,“不过,这件事情的决定权还是在你们二人,若你觉得太过仓促,那等丫头回来也是一样的。”

卫雍闻言,沉默了片刻,转头望向坐在他身后的秦媛。半晌,他才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再次望向王恕,说道:“多谢太公成全,不过媛儿在我心中如同珍宝一般,我又怎会愿意这般轻待了她。”卫雍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信任媛儿,也珍惜媛儿,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我都会如今日这般珍惜她。”

卫雍说罢,一掀袍角,再次单膝跪了下去,坚定道:“还请太公做个见证,待媛儿从京城归来,我们便即刻完婚。”

王恕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缓缓点了点头,示意骆知行将卫雍扶起,这才笑着开口说道:“你能这般想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你们二人以后的路还长,自是不必纠结于这一日半日的。”他说完,又抬头看向一旁的秦媛,“丫头,这下你便也可放心了罢。”

秦媛脸色通红,只一味的垂着头,微微的点了点。

王恕再次朗声大笑了一阵,这才挥了挥手赶人:“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们快些回去歇了罢,若是明日出发,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呢。”

从王恕的院子出来,二人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各自忙碌不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秦媛自顾自的收拾着行李,又嘱咐了竹青一番,这才吹了灯。

躺在床上,秦媛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想着今日卫雍的话,心中不由生了些热意。

她侧耳倾听,屋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掀开帘子往西次间看去,那边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秦媛站在内室门口良久,这才下定决心,抬了脚,缓缓往西侧行去。

第四百二十八章 羁绊

这边卫雍躺在床榻上,也是辗转反侧,他满脑子都是明日秦媛将要离开的事情,心中不舍,根本无法入睡。

他正躺在榻上叹气,却隐隐听到房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卫雍身形未动,眼神却是犀利的望向门的方向。

忽然,棉布的暗色门帘晃了两晃,一只纤细的手臂伸了进来,掀开了帘子。

卫雍猛地翻身坐起,喉咙中那声暴喝就要冲出来,却看到秦媛穿着素白的中衣,探了头进来。

卫雍身形一僵,整个人便呆愣地坐在原处,半晌才干巴巴的挤出一句话“媛儿,你怎的过来了?”

秦媛看到卫雍穿着中衣坐在床榻上,他的衣领似是没有系好,松散的挂在肩头,露出脖颈下铜色的肌肤。他的长发未挽,就随意的散在脑后,整个人虽然看似衣衫不整,却自有一番气势在。

可是这气势却在看到秦媛之后瞬间收敛了起来。卫雍缓缓站起身来,几步走到秦媛身前,柔声问道“夜深了,你不好好休息,到这边来做什么?”

卫雍的声音干涩,似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秦媛却是不敢再看他,眼神四处飘荡,声音也小的仅有两人能够听清“我睡不着,所以过来看看你。”

卫雍看着躲在帘子后面的少女,少女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整个身子都躲在棉布帘子后面。少女的头发也是随意的披散着,乌发更是趁得她肌肤似雪一般白净。

卫雍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的伸了手轻触秦媛的脸颊。秦媛的脸颊通红,被卫雍的手一碰,更是如同火烧一般。

卫雍脸上的笑意更深,伸手拉了秦媛藏在布帘后面的小手,低声说道“更深露重,你明日还要远行,若是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秦媛低低的应了一声,整个人便被卫雍拉进了房内。

进了房间,卫雍这才上下打量了秦媛一番。

秦媛身上也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衣领虽是系的整整齐齐,可单是那露在外面的修长脖颈便叫卫雍看得一阵心痒。他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眼神,这才看到秦媛竟然是赤着脚的。

雪白的小脚从那素白的裤脚下探出来,说不出的惹人怜爱,卫雍却顾不得这些,弯了腰便一把将秦媛打横抱了起来。

秦媛没有防备,被卫雍的动作惊得低呼了一声,却听卫雍冷着声音说道“怎的连鞋子都不穿,若是病了可怎么办。”

卫雍说罢,便一个转身,将秦媛放在床榻上,自己也坐在床边,伸手拉开薄被将秦媛裹了起来。

这一番动作倒是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别扭,可是等卫雍反应过来,才觉出不对来。

他将媛儿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卫雍一时间有些尴尬,僵坐在床榻边,一动也不敢动。

而秦媛蜷缩在被子里,更是没有任何动作。

一时间,二人之间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半晌,躲在被子里的秦媛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笑盈盈的看着面前呆憨的男人,低声说道“我明日就要回京了,你可有话要与我说?”

卫雍看着面前少女面带笑容,眼含柔光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情难自已,伸了手便连人带被一同搂进了怀里。

秦媛微微动了动身体,感觉到卫雍的僵硬,便也不敢再动,只低低的问道“今日你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

卫雍抱着怀里的人,只感觉怀中温软,幽香浮动,一时间竟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他将头埋在秦媛的胸前,哑着声音低笑了两声,干涩的说道“你可知你深夜到我房里来,是什么意思吗?”

秦媛闻言,双颊更是绯红一片,半晌没有回话。正当卫雍有些奇怪,想要抬起头来看一看她的时候,这才听到自己头顶上传来一声低低的“知道”。

卫雍整个人僵在当场,似是没有听清一般,再次开口问道“你,知道?”

这次秦媛没有再扭捏,而是大方的点了点头,说道“自是知道。”

卫雍心中激荡,手更是紧了两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感觉自己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这才有些无奈的笑道“你这丫头,总是这般叫人意外。”他说着,将秦媛连着被子一同往床的里侧推了推,自己也翻身躺了上去,继续如同先前一般隔着被子拥紧秦媛,低声说道“明日你还要远行,早些休息罢。”

原本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的秦媛,听到卫雍这话显然是有些意外。她挣扎了两下,却没有挣脱开,这才扭了头去看身侧那人,低声问道“你睡了?”

卫雍双目微阖,手臂却是圈的极紧。他的额头轻轻的抵在秦媛的肩头,碎发扫着秦媛的脖颈,让秦媛感觉微微的发痒。

秦媛见他就那般闭着眼睛,却是丝毫不理会自己,有些泄气的转过头,低低的叹了一声,似是自语一般喃喃道“我明日一走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将国公爷带回来。”她说着,头微微向卫雍的方向偏了偏,“我希望我们之间能留一个羁绊,一个能永远连住我们二人的一个羁绊,哪怕是相隔再远,我们也知道自己是彼此的。”

秦媛说完,便缓缓的阖上了眼睛,不再说话。室内便又恢复了安静。

就在秦媛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似睡非睡的时候,却听到身侧传来男人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你是傻了不成,你我如今已经交换了庚帖,你已经是我卫雍的发妻,我们之间的羁绊一直都有,又岂是这些俗事能够比拟的。”

“媛儿,瑾儿,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你我之间永远站不下第三个人,我们永远都是彼此的,至死不渝。”

秦媛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男人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她想要听清楚这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可是神志却总是飘得很远,什么都听不清楚。

她有些着急,微微皱起了眉头,却感觉身侧的人已不再说话。

秦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卫雍仍旧蜷缩在她的身侧,双目微阖,唇角却是擒着一抹笑意。

秦媛也不由得轻笑一声,看着男人那如同孩子一般的睡颜,低低地说道“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行路

由于要隐藏身份,秦媛白日里并没有出门,而是如同往常一样,窝在院子里看书,竹青也似是无事人一般,做着自己的活计。

待到夜幕降临,秦媛这才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青色衣衫,与站在自己面前的卫雍四目相对。

为了不引人怀疑,这一日卫雍如同往日一般,在校场上呆了一日,他怕自己露出什么端倪,遂不敢多与秦媛相处。

可眼看着心上人就要远走,卫雍面上终是显出了浓浓的不舍。

白日里,他闲暇之间便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昨夜之事,扪心自问自己可曾后悔。

怎能不悔,怀中的是自己半生渴求的恋人,可是他却只能压抑自己,而不愿让恋人承受任何的苦痛。

思及此,卫雍长叹一声,伸了手指轻触秦媛的脸颊,低声说道“此一去山高路远,凶险万分,无论如何,你还是要以自己为先。”

秦媛望着面前的男人,缓缓点了点头,低声应道“你且放心,我都记得。”她顿了顿,忽的上前一步,微微踮起脚尖,在卫雍的唇上轻轻印了一吻,不等卫雍有所回应便飞快的退了回去,轻笑着说道“你且乖乖的等我回来便是。”

说罢,秦媛便转了身形,大步向外走去。

卫雍站在原地,却是一步也不敢多送。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伸出手来,拉住面前的人不放。

秦媛的背影越走越远,终是消失在黑暗中,再也不见。

秦媛与骆知行二人借着夜色的掩盖溜出了城,骆知行早有安排,城外树林中便有人员接应。

二人出了城,便径直往接应的地方行去,很快便见到了知行门的人拉着两匹骏马站在树影之中。

骆知行脚步一顿,拉住秦媛,低声说道“你先躲在一边,我先去看看。”

秦媛虽然不知道骆知行这般行为有什么意思,却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站在暗处偷偷等着。

骆知行几个起落便到了那人跟前,他左右看了看,这才开口问道“只你一人来的,再没有旁人知道了罢。”

那人点了点头,低声回道“门主您一再叮嘱,小人自是不敢忘,今日出门没有与任何人提起。”

骆知行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行了,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也回罢。”

那人点头,也没问为何骆知行一人前来,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不多时便不见了人影。

骆知行牵着马又等了半晌,这才向着秦媛躲避的方向吹了声口哨。

秦媛听到动静,便迅速往骆知行的方向行去。她来到骆知行身侧,牵过马匹,翻身上了马,这才开口问道“你没有与门人说是与我同行吗?”

骆知行也是一个翻身在马背上坐稳,听到秦媛的问话,他低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有,如今门中的人我也不敢然信任,今日这人虽然算是我的心腹,可我也不敢将事情和盘托出。”他说着,脸上的神色略显几分怅然“若是将此事告知旁人,我怕有什么意外。”

骆知行说完这两句,便闭口不再多说,而是一扬马鞭,冲了出去。

秦媛看着骆知行远去的背影,低叹一声,也是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二人趁夜疾行,昼伏夜出,沿途几次换马,终于在第十天的清晨到达了京城外。

秦媛抬头看着那熟悉的城门,转头看向身侧的骆知行,轻声问道“难道我们就这般大摇大摆的进城?”

骆知行闻言,白了秦媛一眼,却不说话,而是调转了马头往北行去,再次给秦媛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秦媛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心中也是万分的无奈。

她与骆知行这一路行来,骆知行一改以往那话多的性子,整日里说不出半句话来,整个人更是显得十分的阴沉。

秦媛对于骆知行这个变化倒也理解,这次回京之后,他便要与曾经最为亲近的师弟为敌。想起沈慎,秦媛心中也是泛起阵阵的疼痛。

沈慎是看着她长大的,更是将她捧在手心中疼爱的,如今自己却要因为旁人,而要与疼爱自己的兄长为敌,秦媛每每想起,心中也是纠结万分。

可是,定国公府中的人又何其无辜,他们也不过是受自己牵连而已。

秦媛还径自陷入沉思之中,却听到前方一阵马蹄声响起,她猛地抬起头来,这才看到已经远去的骆知行去而复返了。

骆知行前行了好一段,这才注意到秦媛并没有跟上来,他低低的咒骂了一声,这才调转了马头,沿着原路回去寻找。

这一找,更是气得他七窍生烟,他以为秦媛是出了什么意外才没有跟上自己,跑回原处才发现,这个丫头竟然站在原地发呆。

“喂!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担心人家发现不了你吗?”骆知行来到秦媛的身侧,没好气的低吼出声。

秦媛呆愣愣的看着骆知行那张因为生气而恢复生动的脸,这才释然的一笑,低低的回道“骆大哥,辛苦你了。”

骆知行被秦媛这一句说得微微一愣,半晌他才反应过来秦媛说得辛苦指的是什么。

他有些赧然的别过头去,粗声道“我发现你从跟了那个卫家小子,整个人都变得娘里娘气的,”说着,骆知行似是恢复了底气,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盯着秦媛,“你以前也不是心思这么细腻的人啊,怎的成个亲就像换了个人一样,竟在意起这些无聊的事情来了。”

骆知行说着,尤嫌不够一般,更是举起手里马鞭指着秦媛道“这一路上我就觉得你不对,话也不多说,脸也拉得比你骑得这马还长。不就是救个人么,多大点事儿,至于叫你愁成这般模样!”

秦媛听着骆知行这倒打一耙的话,面上却是笑得更加欢快了几分。她轻笑着点头,再点头“对对对,骆大哥说得都对,我是不应该思前想后顾虑颇多。”她说着,双眼亮晶晶的望着骆知行,满脸都是笑意“那么,天就快亮了,我们也该出发了罢。”

第四百三十章 选择

二人赶在天亮之前一路往北,向更加偏远的山区行去。

秦媛知道骆知行在京城的郊外有一处靠山的庄子,平日里骆知行不在京城的时候,多数是在那里的。

往北行的路上,秦媛皱着眉问骆知行:“骆大哥,那庄子兄长也是知晓的,我们就这般贸然前去,不会被兄长发觉么?”

骆知行闻言沉默了片刻,低声应和道:“思之如今在京中正忙,哪里有时间顾及这边,你不必担心。”

话虽是这样说,可秦媛心中仍是涌起阵阵的不安。

随着天色见亮,那庄子的轮廓已经可以隐隐看到,骆知行更是加快了速度往前奔去。

秦媛不觉有异,紧紧的跟在骆知行的身后。

郊外的黎明十分的寂静,除了偶尔从远处传来两声狗吠,秦媛耳边便尽是马蹄踏地的声响了。

二人不过两刻钟的工夫便就行到了庄子近前,行得近了,秦媛这才猛然发现,那庄园四周竟是被人团团围住,似是有重兵把守。

秦媛猛地一收缰绳,低声唤道:“骆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骆知行却似没有听到秦媛的呼喊一般,驾马径直前行。

秦媛这才惊觉有异,连忙调转了马头想要离开,可是她才转过身,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排的人。

而沈慎,正双手背后,站在众人之前,静静的看着秦媛。

秦媛心中大惊,勒紧缰绳便想要冲过去,沈慎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低笑一声,叹道:“妹妹就这般畏惧为兄不成?”

秦媛骑在马上,却是抿紧了嘴唇并不答话。那马蹄高高扬起,眼看着就要像沈慎踏下去。沈慎却仍旧站在原地,不躲不避,就那般安静的看着秦媛。

这眼神实在是太过熟悉,秦媛不知为何,心中竟是一软,拉扯住缰绳,低声喝道:“你作甚不躲。”

沈慎脸上仍旧是那温和的笑意,似是秦媛所说不过是一个笑话一般。他上前两步,抬手拍了拍马头,这才仰头看向秦媛,低声说道:“我知你最是心软,定然不会伤我。”

秦媛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此情此景,不用多问,她也知道,自从她离开西北的那一刻开始,沈慎便就已经全部知晓。

她转过头,看向停在远处的骆知行,虽然天色未明,但是她依然能看到骆知行脸上那浓浓的愧疚。

终究是自己信错了人。

秦媛倒也不怒,她只轻轻的叹了口气,低声问道:“太公可知道你们二人这般作为?”

沈慎闻言也看向一旁的骆知行,缓缓摇了摇头,叹道:“怎么敢叫他老人家知晓,”他说罢,再次望向秦媛,同时伸出手来,作势要扶秦媛下马,“来,我好久没与你好好说过话了。”

秦媛却是微微侧身,避过了沈慎伸来的手,一个纵身便从那马上跳了下来。

如今既然已经落入他人之手,在做抵抗也是无谓了,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沈慎对于秦媛的动作倒也没有什么反应,只对着身后微微招了招手,很快便有人过来将马匹拉倒一旁。

沈慎也顺势走到了秦媛的身侧,伸手握住秦媛的手指,笑吟吟的说道:“我倒是没想到你竟来的这般快,师兄传信与我说你们今日就能到的时候,我还有些不信。”

秦媛任由沈慎拉着,二人一路缓步向前,她抿紧了唇并不说话,而沈慎却似是有说不完的话要讲:“还好我这几日想着你要回来了,将所有的事情都推掉了,早早的来这里等你。”

沈慎的声音十分的柔和,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二人分别之后的事情,似乎他等着秦媛回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秦媛听着沈慎的话,心中也不是没有触动的,可是想到尚在狱中的定国公父子,她微微抿了抿唇,终于开口说道:“定国公父子可还安好?”

听到秦媛的话,沈慎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但是很快便又恢复了,他转向秦媛,轻声说道:“你才回来,就不要管这些琐碎的事情了,只管好好休息便是了。”

秦媛闻言,猛地抽出手来,冷冷的盯着沈慎,道:“兄长,既然我已经回来了,那你是不是可以放过定国公父子了。”

沈慎看着秦媛那面若冰霜的模样,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柔声说道:“你这般着急做什么,我又没有将他们如何。”

秦媛没有动,仍旧神情冷漠的盯着沈慎,一言不发。

沈慎看着面前容貌大改的少女,心中却是十分的满足,他轻笑着摇了摇头,略带几分挫败的低声说道:“罢了罢了,你这性子我还不了解么,你放心,我这就将人放了。”他说罢,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的人,那人立刻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

秦媛见状便也就不再多言,径直往那庄子走去。

骆知行此时已经下了马,有些无措的站在庄子的院墙边上,正满脸愧疚的望着秦媛。

秦媛却是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越过他便往大门走去。

骆知行有些急,正欲开口唤她,跟在秦媛身后的沈慎却淡然的开了口:“师兄莫急,瑾儿这一时间正在气头上,想不通也是必然,待我慢慢劝劝她就是了。”

骆知行闻言只得低低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为了你可算是将她的罪了个彻底,”他说着,似是又想起什么,连忙问道:“师父那边你可想好怎么说了?”

沈慎的表情依旧温和恬淡:“这些事情我自有安排,师兄不必担心,我定然不会连累师兄的。”

骆知行闻言表情更是复杂,他摇了摇头:“不管你做的多圆满,师父也会想到是我将丫头交到你手上的。”他苦笑了一声,“这次师父怕是要逐我出师门了。”

沈慎上前两步,抬手轻轻拍了拍骆知行的肩头,安慰道:“师兄不必如此担忧,师父他老人家待你如同亲子,定不会因此小事便苛责于你的。”

小事?骆知行脸上的苦笑更深,他想起自己出门之前师父看向自己那眼神,那眼神似是将他彻底的看透,似是根本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

师父原本要阿昌来京的,是自己赌咒发誓才能跟来,怕是那时,师父就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罢。

思及此,骆知行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第四百三十一章 沈府

秦媛被沈慎关在庄子里休养了两三日,便跟着大队的车马一同回了京。

秦媛乘坐的马车十分舒适,金丝的软枕,白玉的茶具,每一处都透露着设计者的用心。

秦媛懒洋洋的靠坐在软垫上,双目微阖,身侧的沈慎手中执扇,轻轻地为她扇着风。

“我想着你回来了,便将正院又重新收拾了一番,”沈慎细细端详着秦媛,低笑道:“那正院十分的漂亮,窗外种了一整排的垂丝海棠,可惜这会儿花期已经过了,待到明年四月,你便能看到那满树的海棠花了。”

秦媛听着沈慎絮絮叨叨的说着话,面上却是没有半分的表情变化。

沈慎也不以为意,仍旧一个人说个不停:“岳母怕是不知道你身份的罢,不知道也好,免得她太过高兴四处宣扬,反倒不好了。”沈慎手上的动作不停,“我今日一早便送信给了子诚,想必这会儿他已经在府中等着你我了。”

听沈慎提起苏信,秦媛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的变化。她缓缓睁开眼睛,直视着沈慎冷声道:“大哥也知道兄长的安排吗?”

见到秦媛终于理会自己了,沈慎面上的笑容更是柔和了几分。他停了手上的动作,轻轻地往秦媛的方向靠了靠,这才低声说道:“子诚那毛躁的性子,我怎么敢提前与他说。”他看着秦媛,桃花一般的眼眸微弯,满是柔光,“你终于又回来了,我怎么敢有半分的马虎。”

不知为何,秦媛看着眼前无比温柔的男子,心中却是涌上了阵阵的恐惧感。

她不由自主的微微后移,似是想要离面前的人远一些。

沈慎自是注意到了秦媛的动作,他的脸上仍是挂着笑,就这么安静的看着秦媛,却是没有任何的动作。

秦媛被沈慎看得浑身发毛,只得僵直了身子,咬了咬牙,低声说道:“兄长,我知道你一向最是疼我,可是我对你仅有兄妹之情,再无其他。”

沈慎闻言,脸上的笑意一僵,却是很快又恢复如初。他低笑一声,伸了手指似是想要触碰秦媛的脸颊,秦媛的头却微微后仰,避开了他的手指。

沈慎的手便僵在了半空,良久,他才缓缓的收回手指,低叹了一声,道:“你的心思,我又岂能不知。”他说着,眼眸微微垂下,神色怅然,“可是,如今你好不容易再次回来,我总觉得,只有将你放在自己的眼前才能放心。”

“所以,即使你恨我,我也不想让你再离开了。”

沈慎说完这句之后便再没有看向秦媛,而秦媛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只得也闭了嘴。一时间,马车中便仅剩下车轮碌碌的声响。

城外的庄子距离京城并不是很远,不过两个时辰的工夫,马车便停在了沈府的大门前。

马车才挺稳,秦媛就听到车外响起了她熟悉的声音。

“你们拦我作甚,是你们老爷让我过来的!”苏信站在大门内,被几个家丁拦着,不满的大声嚷嚷着,“你们听到没有!”

秦媛听到苏信的声音正想要探头往车外看,她身边的沈慎却先她一步掀开了车帘,笑道:“隔着几里远就能听到你嚷嚷的声音了,你如今也是承了爵的人了,行事就不能稳重一些?”

苏信看到沈慎,方才那满身的气势立刻泄了大半。他后退两步,这才低低的唤了一声:“兄长。”

沈慎淡淡的应了一声,这才回过头来,轻笑着对身侧的秦媛道:“到了,下车罢。”说罢,他便站起身来几步下了马车。

沈慎下车之后却是没有动,而是回过身向着马车伸出了手,柔声说道:“来罢,下车罢。”

坐在车上的秦媛微微一愣,她看着那伸进来的纤细修长的手指,呆呆的半晌没有动作。

车下的沈慎却是极有耐心,就这般站着,似是秦媛不下车,他便就这般一直等下去。

就这般僵持了好一会儿,苏信却是耐不住了,他一个箭步越过众多的家丁,几步跑到马车前,劈手便掀开了车帘,咧着嘴笑道:“妹妹,下车罢。”

秦媛看到苏信,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容。她点了点头,这才扶着苏信的手,迈下了马车。

一旁的沈慎倒也不觉尴尬,只是缓缓收回了手,笑吟吟的看着那笑作一团的兄妹。

秦媛下了车,便被苏信拉着往沈府里走,他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兄长并没有与我说的很详细,我只问你,你可是自愿回来的?”

秦媛闻言无奈苦笑,自己这个大哥虽是顽劣了些,但是对于自己还是了解的很。她先是回头看了看沈慎,见人并没有跟上来,这才低声回道:“怎么可能是自愿的,我原本想偷偷回京,想办法将定国公救出来,却没想到……”

苏信听了脚步一顿,有些懊恼的冲秦媛低声吼道:“那个卫雍是傻子么,竟敢就这么让你回京来,上次放你去辽东的教训还没有受够,还想多来一次吗?”

秦媛听苏信的声音渐渐高了,连忙上前两步伸手将他的嘴堵了,嗔道:“你疯了,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这般说话。”

苏信猛地拉开秦媛的手,皱着眉嚷嚷道:“什么地方,不就是沈阁老的府邸么,怎的,成了内阁首辅还不让人说话了不成。”

秦媛有些恼火,正欲再去堵他的嘴,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哪个不让你说话了?”

苏信听了这个声音,方才那股狠劲儿瞬间消散了个干净,他缩了缩脖子,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讷讷道:“兄长。”

沈慎再次应了一声,轻声笑道:“天气这般的热,你们兄妹二人有什么话进去说罢,我还有事要进宫一趟。”他说罢,转头看向秦媛,声音更是温和,“你先好好休息,带我闲了,再陪你到街上去逛一逛。”

秦媛垂了头没有回应,沈慎却是不以为意,轻笑了声,便转身离开了。

等到沈慎走远了,苏信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兄长比之前可怕的多了。”

秦媛闻言也是抬起头来,看着那远去的修长身影,低低的叹道:“如今他身份与之前大为不同,自是再不能与原来相比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应对

沈慎才离开不过片刻,青峰便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冲着苏信兄妹二人行了一礼,笑嘻嘻的说道:“伯爷,夫人,您二位里面请。”

苏信听了青峰那一句夫人,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说些什么,旁边的秦媛却是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应道:“那便劳烦你带路了。”

青峰躬身应了句不敢,这才将二人往内院引去。

沈慎居住的宅子十分的宽敞,三个五进的院落相连,最西侧还有一个十分雅致的花园。

正院是最中间的宅院,前后五进,而正房便设在了第四进。

绕过回廊,穿过一个月亮门,几人便到了正房的院子。

秦媛站在院子里,看着宽敞的院落,心中却是一阵触动。

的确如同沈慎所言,院子的西侧种着一整排的垂丝海棠,这会儿虽然已经没有了花,可是满树的枝叶却是郁郁葱葱的,十分好看。

院中还摆着两口大缸,缸中种着碗口大小的莲花,这会儿开的倒是正好。那缸中偶尔有气泡冒出,可见里面还养了些鱼的。

苏信也是第一次来这个院子,他站在院中,四下打量了一番,面上却是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他转身看向秦媛,低声说道:“兄长倒的确是有心了。”

这院中的布置皆是按照苏瑾生前的喜好安排的,秦媛又哪能不知。

她缓步走到一口大缸旁边,看着缸中娇嫩的粉色莲花,以及莲叶下那游来游去的金色鲤鱼,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峰自是注意到了秦媛的神色变化,他站在秦媛身侧,似是不经意的低笑道:“公子知道夫人最是喜欢这莲花,便进宫去寻了这莲花的种子,问了宫中专门侍弄花草的宫人,来来回回的养了好多次,这才总算是寻着了门路,培育出这么两盆莲花来。”

秦媛却似是没有听到青峰的话一般,缓缓的抬起头来,望向一旁的苏信,低声说道:“外面日头太大,大哥进来说话罢。”

说罢便转了身,径直往正房走去。

正房一排五间,东西两侧还有两间耳房。秦媛来回转了两圈,这才算是将正房的布局看了个清楚。

东侧的次间做了书房,稍间做了内室。而西次间则是宴席室,西稍间看布置,应当是沈慎的内书房。

秦媛与苏信二人在宴席室的软榻上坐了,待到青峰上了茶退下去之后,她才开口问道:“母亲她还好罢。”

苏信似是没有想到秦媛一开口便是先问这个,微微一愣,回道:“你倒是心宽,这都被人软禁了,还有心情关心其他人。”

“那不是其他人,那是我们的母亲。”秦媛略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母亲她整日里吃得好,睡得好,哪里需要你来担心,”苏信没好气的瞥了秦媛一眼,“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罢。”

秦媛双手捧了茶盏,半晌才低叹一声,说道:“若是我呆在这里能让国公一家不再受苦,那也算是值得了。”

苏信看着秦媛那无欲无求的模样,一股怒气升了起来。他猛地拍向榻几,低声喝道:“往日里看你也是个聪明果决的,怎的现在竟这般糊涂了。”苏信盯着秦媛,眼神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那卫家虽然是你的婆家,可是你也不能为了他们便将自己的搭进来!”

秦媛闻言,低笑了一声,眼神微微瞥了瞥窗外,口中却仍是叹道:“罢了,想那许多作甚,终究兄长又不会对我不利,我在京城还能时时见到你与母亲,又有什么不好的。”

苏信还想再说什么,却注意到秦媛的眼神,一向大大咧咧的他,这会儿竟是福至心灵,瞬间便懂了秦媛的用意。他咳了两声,这才佯做被秦媛气到般低声喝道:“随你怎么想吧,我是不想再管你了。”

说罢苏信便端起茶盏,猛地灌了两口。

秦媛自是看懂了苏信的小动作,捂着嘴偷笑了一声,这才低低的说:“骆大哥似是没有同我们回来。”

苏信顺势哼道:“他倒是有脸回来。”

“其实我也不怪他,他不过是选择了站在兄长这一边而已。”秦媛说这话的时候,倒是存了几分的真心,“不过是选择不同罢了,倒也说不上什么背叛。”

苏信闻言也是沉默,兄妹二人便就这么相对而坐,却再没有多说什么。

苏信陪着秦媛用过午膳之后才离开了沈府。苏信一走,秦媛便觉得这偌大的宅子如同空了一般,静静的没有了半分人气。

她斜靠在软榻上呆呆的出着神,脑子里乱哄哄的想着该如何在沈慎的眼皮子底下逃出京城。

听方才苏信的意思,沈慎虽是答应了她放过定国公父子,可是时至今日,定国公父子仍旧在诏狱之中。

思及此,秦媛微微皱了皱眉,她即使要离开,怕是也要在定国公父子安全离开京城之后再离开。

秦媛不知道,她在想着如何离开京城的时候,沈慎也在忙碌着如何防备她逃离。

沈慎知道,秦媛在沈府之中是安全的,可是,他仍旧觉得不安,仍旧害怕秦媛会不顾一切的离开自己。

他出了沈府便径直往城门而去,一再确认了城门的布防没有问题,这才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皇宫之中,年幼的皇帝正趴在书房的案几上描红,冯保笑吟吟的站在一旁,低声说道:“陛下,您已经写了大半天了,也该歇歇了。”

小皇帝陈怀彻却是头也不抬,手下动作不停:“母后说我年纪小,不懂国事,就应当多学学,字也要写得像沈卿家那般好才行。”

冯保听小皇帝提起沈慎,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深了几分:“太后娘娘的话自然是对的,可是您也要注意自己个儿的身子不是,若是沈阁老知道您累坏了身子,可是要责罚奴婢的。”

小皇帝闻言手中的笔微微一顿,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门外的禁卫高声禀道:“陛下,沈阁老求见。”

小皇帝听到沈慎来了,眼神一亮,连忙扔了手中的毛笔,高声唤道:“快快请进来!”

第四百三十三章 帝王

沈慎抬步进了乾清宫的偏殿,抬眸便看到小皇帝挽了袖子,正大步迎了过来。

沈慎脚步一顿,这才躬身向小皇帝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小皇帝脸上露出带着几分羞赧的笑意,正要上前扶了沈慎,沈慎却已经径自站直了身子,神情严肃地望着小皇帝,低声道:“陛下,臣说过很多次了,您贵为天子,臣子来拜,您只需坐在原位,不必下来迎接。”

小皇帝闻言满脸的笑僵在了脸上,他垂下头,有些惧怕的偷偷瞄了瞄沈慎,见他仍旧面无表情,这才低声应道:“朕记住了。”

沈慎看着面前畏手畏脚的孩子,心中再次涌起了阵阵的无力感。

八岁的男孩,就算不能同武将家的孩子一般强壮勇敢,至少也应当与普通孩子一般。

可是再看看眼前这个孩子,这般畏畏缩缩,哪里有半分皇家子嗣的风度。

沈慎心中升起了些烦躁,可是面上却是挂起了些许笑意:“陛下,您如今是天子,没有什么人能够左右陛下,臣也是如此。”

小皇帝偷偷抬眸,看到沈慎脸色好转,这才扬起头来,冲着沈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沈卿自是不一样的,朕什么都听沈卿的。”

沈慎再次扶额,他低叹了一声,这才抬头望向皇帝的桌案,低声问道:“陛下又在练字了?”

小皇帝面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几步跳到桌案后,双手拿起案几上的宣纸,举到沈慎的面前,颇有几分得意的说道:“沈卿你看,朕的字写的可还行?”

沈慎垂眸望去,却见那宣纸上的字迹竟是与自己的差不了许多,若是与自己不够熟悉的人看,怕是都能够以假乱真了。

沈慎心中一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陛下这字也得极好,只是看着倒是与微臣的有几分相似,陛下是从哪里得来的字帖?”

小皇帝听了沈慎的夸赞,面上立刻露出了喜色,他小心翼翼的将宣纸摆好,这才从桌案的另一边拿了一本字帖出来,递给沈慎道:“这字帖不是沈卿你送来的吗?”

沈慎伸手接过那字帖,随意翻看了两页,倒的确是出自他的手笔,可是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送到宫里来的?

一旁一直静默不语的冯保见沈慎面露疑惑,这才笑着上前两步,低声解释道:“阁老您许是忘了,这本字帖原本是您放在内阁的,偶然被先皇看到,这才跟您讨要了来,当时奴婢就在旁边的。”

沈慎仍旧皱了眉头,对于此事他倒是有些印象,可是这字帖他写来又是作甚么的?

小皇帝看到沈慎皱眉不语,便小心翼翼的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说道:“这字帖是母后在收拾父皇的东西时看到的,这才转送给了朕,沈卿若是觉得不妥,”小皇帝眼神闪了闪,似是有些不舍,最终还是咬着牙说道,“沈卿便将这字帖拿回去罢。”

沈慎闻言却是淡淡一笑,将那字帖又递给了小皇帝,低声说道:“陛下想多了,倒是没有什么不妥,不过是臣的字算不上多好,陛下若是想要练字,明日臣选两本更好的字帖送过来,陛下觉得可好?”

小皇帝原本就不舍的那字帖,这会儿听说沈慎要送他新的字帖,自是喜不自胜,连连点头:“沈卿说好,那自然是好的。”

沈慎再次低笑了两声,环顾了下左右,这才似是不经意的问道:“怎的不见陆指挥使?”

小皇帝全心都沉浸在沈慎要送他字帖的喜悦中,自是没有听到沈慎的话,倒是一旁的冯保躬了躬身,笑着应道:“今日陆指挥使并未进宫,说是衙门里有要事处理,若是阁老有事寻陆指挥使,奴婢这就派人过去将人找来。”

沈慎再次看了满脸喜色的小皇帝一眼,这才微微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过是看陆指挥使竟然没有在陛下身边,觉得有些奇怪随口一问罢了,哪里有什么事。”

沈慎说着,缓步踱到一旁的太师椅中坐了,这才再次望向小皇帝,问道:“日前微臣请陛下读的书,看得如何了?”

小皇帝看到沈慎坐到了太师椅中,脸上的笑意便究竟收敛了起来。再听到沈慎问及他的功课,连忙挺直了腰板,扬声答道:“朕按照沈卿的意思,反复看了数遍,可是仍旧有些地方不是很懂。”

他说着,抬手便去书案上翻找,好一会儿才从最下面抽出一本书册,正想要开口,却听门外又传来了宫人尖细的通禀声:“太后娘娘到。”

听到太后到了,小皇帝连忙丢了手中的书册,两步便从桌案后跑了出来。他往殿门口的方向跑了两步,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扭头看了看坐在太师椅上纹丝不动的沈慎,这才猛地顿住脚步,站直了身子。

他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收敛了一下脸上急切的神色,这才再次抬眸望向殿外。

殿门处,一抹暗色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王氏上面穿着一件青色妆花云肩通袖龙纹缎夹衣,下着一条黄织金龙海水纹襕裙,正被身侧的女官扶着,腰身款款的往这边走来。

小皇帝见到自己的母亲,脸上虽是极力控制,却仍是露出一丝笑意。他上前两步,端端正正的向王氏行了一礼,低声唤道:“儿臣见过母后。”

王氏淡淡的应了一声,伸了手扶了小皇帝起身,笑着打量了几眼,低声问道:“皇帝可有用功读书?”

小皇帝见到王氏心中自是欣喜异常,连忙点了点头,应道:“儿臣正与沈卿说起功课的事情,母后放心,儿臣一定用功读书。”

王氏听了,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转向另一侧仍旧端坐在太师椅中的沈慎:“沈阁老辛苦。”

沈慎右手轻轻摩挲着太师椅的扶手,面上的笑容却是十分的淡然。他抬眸看了王氏一眼,这才撑着扶手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严重了。”他说着又转向了小皇帝,笑道:“既然太后娘娘来了,微臣便不打扰陛下了,微臣告退。”

沈慎说罢,不等面前的母子二人有什么反应,便径直出了大殿。

第四百三十四章 无错

沈慎出了皇宫便对着等候在马车上的青城低声说道“今日陆其重竟是没有进宫?”

青城微微一愣,低头沉吟了片刻,这才再次抬头看向沈慎低声道“公子,今日我们的人都忙于京城的布防,并没有注意到陆指挥使,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沈慎听着青城的话,想起家中的秦媛,面上的神色不由得柔和了几分,他低笑了两声,这才摇了摇头,道“罢了,这也是我的疏忽。”他说着,似是又想起什么,继续开口问道,“定国公怎么样了?”

青城这次没有犹豫,扶着沈慎上了马车,这才低声说道“定国公与世子那边倒是十分的安静,锦衣卫的人得了您的嘱咐,也没敢对着父子俩怎么样,如今除了是关在狱中,倒是并没有如何苛待他们父子。”青城说着,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他看了沈慎一眼,见沈慎没有什么反应,这才继续说道,“几日前夫人回府,您便说寻个机会将人放了,可是锦衣卫的人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人这两日便还在狱中没有移动。”

沈慎微微点了点头,眯着眼睛沉默了片刻,这才低声说道“卫雍不可能无动作,师兄说他现下与那燕王搅和到了一起,怕是会寻了机会来救人,到时候你便让他们见机行事,将人顺势放了便是了。”

青城点头应是,有些不解的开口问道“公子就这么将人放了?”

沈慎似是想起什么,脸上挂着几分无奈的笑意,轻轻摇了头道“瑾儿那个性子我最是了解,若是她知道我应了她却没有做到,回去定是要与我大闹一通的。”沈慎说着,似是苦恼一般的再次摇了摇头,“我还想过两日安稳日子。”

青城从未见过自家公子露出这样的表情,口中虽然说着苦恼,可是脸上却是满足之色。

不,也不是没有见过的,在过去公子还留在苏家的时候,每当公子说起大小姐的时候,的确就是这个表情的。

青城忽然也觉得满足,能够让公子这般高兴的,怕是也就只有小姐一人了吧。

他笑着应了一声,这才转头吩咐车夫回府。

马车碌碌的前行,沈慎仍旧微眯了双眼养神,一旁的青城也是静静的坐着,没有说话。

忽的,马车微微一顿,却不过是片刻的工夫,便又继续向前行进,似是方才的停顿是众人的错觉一般。

青城有些错愕的看着方才摸上马车的骆知行,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慎却仍是没有睁开眼睛,只低低的问道“你不好好在庄子里带着,跑到城里来作甚?”

骆知行却是看也没看沈慎一眼,径自在马车的小柜里掏出个茶壶来,随意的晃了两下,便往自己的嘴里倒去。

青城作势想拦,却被骆知行一眼瞪得僵在原地。

沈慎倒也不以为意,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对着青城微微的摆了摆手。

青城这才如蒙大赦,向着骆知行微微拱了拱手,便转身跳下了马车,往前跑了两步,与车夫一同坐到了车架外头。

沈慎这才垂了眼眸细细的打量了骆知行一番。

骆知行今日没有随着他们一同入京,说是要在庄子里呆上一阵,等到定国公的事情了了,他再回西北向王恕请罪。

骆知行曾与沈慎说,他会将秦媛带回来,不过是心疼沈慎,不过除了将秦媛带回,他不会再帮沈慎做任何的事情,为了避嫌,在京城这段时间他会一直留在庄子里,不会进城。

可是这话说过还没过两日,这人便又大摇大摆的入京来了。

沈慎微微挑了挑眉,虽是没有说话,可是意思却是十分的明显,他想知道骆知行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

骆知行却似没有注意到沈慎的眼神一般,自顾自的将那小壶中的茶水喝了个干净,这才拉了衣袖一抹嘴道“你这茶味道不行,比起老爷子那里的可是差的远了。”

沈慎看向骆知行,似笑非笑的回道“那茶水怕是早晨出来的时候泡的了,到这会儿味道还对才是怪了。”

骆知行闻言一僵,猛地将那茶壶扔到一遍,低喝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沈慎的表情便的更加的玩味,他斜睨了骆知行一眼,笑道“方才青城倒是想要拦你,不是还被你瞪了。”

骆知行闻言,脸色更是难看,他呸了两声,最终还是无力的躺倒在软垫上。

沈慎垂眸望向骆知行,却见他紧皱了眉头,鬓发也有些散乱,然没有了往日那潇洒风流的模样,这才开口问道“你还未回答我,你怎的进城来了?”

骆知行微微抬了眼眸,扫了沈慎一眼,又连忙将眼睛闭上,瓮声瓮气的回道“我呆在那庄子里,总觉得心里不安,怕你们会出什么事,这才来看一看。”

沈慎知道骆知行这是因为自己骗了秦媛,心中不安,想要道歉却又拉不下脸。他低笑了一声,也不说破,只轻声说道“既然不放心,那便就留在府上不要到处走动了。”

说罢,沈慎再次阖上了双眸,不再说话。

躺在对面的骆知行久久听不到沈慎的动静,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向对面端坐的人望去。

不过短短两日的工夫,面前这人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此刻,他的脸上满是笑意,整个人也是柔和了许多,就连方才与自己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再没了从前那冷嘲热讽的模样。

这样的沈慎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他尚在京中的时候,思之虽然也总是笑脸迎人,可是那笑容却是从来都达不到眼底,叫人看得心疼。

如此看来,自己做得也算是对了吧。

这样一来,定国公家再没有什么灾祸,思之也定然会好好辅助皇帝,一切也算是回到正轨了,比起什么起兵,什么匡扶燕王,这才是最好的选择罢。

骆知行再次深深的望了沈慎一眼,心中的想法却更加坚定了几分,若是师父日后罚他,他认罚便是,可是他今日的选择,却是绝对没有错的。

第四百三十五章 相处

马车慢悠悠的停在了沈府的门口,沈慎瞥了一旁岿然不动的骆知行一眼,低声问道“怎么,你不下车吗?”

骆知行哼哼了两声,这才撩了眼皮,睨了沈慎一眼,却是仍旧没有动作。

沈慎不由失笑,却也不再说话,径自下了马车。

门口守着的家丁立刻迎了上来,低声禀道“伯爷没坐多久就回去了,夫人这会儿正在房里休息着。”

沈慎淡淡的嗯了一声,抬手指了指身后的马车,笑着说道“将马车赶到马厩里去吧,”他顿了一顿,声音压低了一些,“至于车上的人,不必管他,由他去罢。”

家丁立刻应了一声,赶着马车走了。

沈慎站在府门外,看着门簪下摇曳的灯笼,不由轻笑了一声,这才迈步往院中走去。

秦媛这会儿正靠在软榻上小憩。房中的角落里摆了冰盆,屋子里十分的凉爽舒适,加之她这一段时间又都是在路上奔波,这么一闲下来,便觉得浑身疲乏,恨不能日日昏睡不起。

她迷迷糊糊间听到外面似是传来一阵脚步声,想要起身查看,却又觉得眼皮沉重。

沈慎轻声进了正房,一个丫头正站在厅堂里,见到沈慎进来,连忙轻手轻脚的上前行礼,低声说道“夫人睡着了。”

沈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这才转身进了西次间。

掀开帘子,沈慎便看到秦媛穿着一件家常的对襟立领夏衫,正用手支着头斜靠在软榻上。

他上前两步,侧身坐在秦媛的身旁,这才伸了手轻轻的抚着少女的脸颊。

少女较之从前已然样貌大改,再不复以往那娇小玲珑的模样,反而手长脚长;容貌也再没有从前那般的精致秀美,倒是更偏英气了些。

自己曾觉得这个少女样貌普通,甚至不比中人之姿,心中还纳闷卫雍怎会对这样一个少女另眼相看。如今,自己才算是彻底明了,皮囊究竟是个何种模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具皮囊中的灵魂究竟是谁。

沈慎的动作随轻,却还是惊醒了软榻上的秦媛。秦媛微微皱了皱眉,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眼眸睁开,便看到沈慎含笑坐在自己身侧,秦媛微微一惊,下意识的向后移动了两分。

这个动作叫沈慎微微的皱了皱眉,不过他很快便收敛了神色,缓缓站起身来,退开了两步,低笑道“怎么就睡在这里了?”

秦媛见沈慎推开,这才觉得自在了一些,她撑着坐起身来,这才笑着回道“原本想着就靠在这里歇一歇的,却没有想到就这么睡着了。”她说着,伸了腿下榻,“兄长今日回来的倒是早。”

“朝中没有什么大事,我便回来了。”沈慎笑着低下头,看着秦媛那双套着绫袜的小脚从裙底下伸出,在地上摸索着鞋子。他缓缓蹲下身,一手握住秦媛的脚踝,一手捡了被提到一旁的绣鞋,作势就要为秦媛套上。

秦媛被他的动作惊到,猛的向后一缩,可是她的脚踝仍旧被沈慎紧紧的握在掌心中。

沈慎动作缓慢的为秦媛套上鞋子,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望着秦媛,轻声说道“即使你现在还不能将我当做夫君,我依旧是你的兄长,你不必如此的,”他说着,脸上露出一个十分无奈的苦笑,“避我如蛇蝎。”

秦媛听了沈慎的话,面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尴尬,她干笑了两声,却是没有说话。

沈慎见她这副模样,也只是笑笑,缓缓站起身来,低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用膳罢。”说罢,他便转过身掀了帘子对外面的丫头吩咐了一声。

秦媛站在软榻旁,神色复杂的看着沈慎的背影,心情也是十分的纠结。

她面对沈慎的时候十分的矛盾。

这一日她独自一人呆在府里倒还好,如今一见到沈慎,她便觉得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秦媛正胡思乱想,沈慎却已经回过身来,缓步走到软榻的另一侧坐了。他看到秦媛仍旧呆愣愣的站在一边,低笑了一声,道“还愣在那边做什么,晚膳一会儿就会送过来了。”

秦媛回过头,看着沈慎那温和的小脸,微微抿了抿唇,似是想要问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只缓缓点了点头,靠坐在了软榻上。

沈慎细细端详了秦媛片刻,这才哑然失笑道“你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

秦媛闻言,缓缓抬起眼眸,径直望向坐在自己面前的的沈慎,一字一顿的开口问道“兄长,你是否已经放了卫家人?”

秦媛原本以为自己自己问这样的话,沈慎就算不发火也会感觉不愉快,可是沈慎再听到她的话之后,神情竟是没有半分变化,只微微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此事你不必忧心,答应你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到。”他语气一顿,眼神温柔的回视秦媛,“待到卫家人离京那一日,我自会让你亲自去送行的。”

秦媛倒是完没有想到沈慎会这样回答自己,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呆愣在了原地。

沈慎有些好笑的看着她那呆呆的模样,不由得伸手轻轻触了一下秦媛的鬓发。

这触碰极为短暂,秦媛尚未反应过来,沈慎便已经收回了手,沉声笑道“待会用过晚膳,你便好好休息罢,我今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便就歇在外院了。”沈慎的声音微微一顿,似是又有些不放心,“若是你觉得不习惯,明日一早我便叫子诚把你在府里用惯的丫头送过来。”

秦媛听了不知为何竟是松了口气,她微微的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必这么麻烦,我如今一个人在外面东奔西走的也习惯了,没有那么娇气的。”

秦媛这话说完,沈慎却是垂了眼眸不再答话了。秦媛见沈慎脸色微沉,便也抿了唇不再说话。

二人沉默的用过了晚膳,沈慎便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般,还未等到天色暗下来便匆匆离开了院子。

秦媛一人靠坐在软榻上,想着今日沈慎所说的话,一时间有些出神,竟是没有听到有人走了进来。

第四百三十六章 无话

骆知行对于沈慎的这个院子最是熟悉不过了,他顺利的避过了沈慎安排的护卫,悄无声息的摸进了正房。

正房里静悄悄的,秦媛重生以来便不再习惯身边留太多的人,便将人都打发了出去。所以这会儿正房里竟是一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

骆知行站在厅堂中沉思了片刻,这才迈步往西次间走去。

他可以没有收敛自己的声音,为的便是室内的人能够听到。可是他却没有想到,他掀开帘子,便看到秦媛一个人坐在软榻上,右手撑着下巴,正呆呆的出着神。

骆知行站在门口愣了片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低的咳嗽了两声以作提示。

秦媛这才回过神来,扭转过身便看到骆知行略有些尴尬的站在门口。

她淡淡的扫了骆知行一眼,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而是再次调转过头,自顾自的想自己的事情,似是没有看到骆知行一般。

骆知行见秦媛没有理会自己,也没有恼火,而是自顾自的走上前去,在软榻的另一侧坐了。

秦媛却仍是半垂着眼眸,丝毫不理会面前的人。

骆知行僵硬地坐了半晌,见秦媛仍是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他再次低咳了两声,往秦媛的方向微微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你可是在怨我?”

秦媛闻言,微微抬了抬眼眸,轻声回道:“不。”

这一声干脆的否认不但没有使骆知行好受一些,反倒让他更是内疚了。

他身形晃了晃,似是有些坐立不安。

秦媛淡淡的别开了眼神,神情却仍是没有什么变化,她再次轻笑了一声,却是没有说话。

骆知行今日过来,原本是想好好的向秦媛道歉,若是她还有气,任由她捶打一顿也是可以的。可是如今秦媛却是连理会自己都不愿,他心中便更加难受了。

他再次往秦媛的方向靠了靠,正想说些什么,秦媛却先他一步开了口:“骆大哥不必多说,我能理解。”

骆知行想要解释的话便就这么硬生生的被堵在了喉咙里。

二人就这般沉默了半晌,骆知行枯坐在秦媛的对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秦媛也不说话,也不赶人,就那般安安静静的坐着。

与此同时,外书房中,青城快步走到沈慎的身侧,压低声音说道:“公子,骆公子进去有一个时辰了,仍旧没有出来。”

沈慎听了,眉头微微蹙起,却很快便又松开。他轻笑着摇了摇头,低叹一声,说道:“怕是瑾儿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心中不痛快,所以才耽误了这么久罢。”

青城对于沈慎的话却是不置可否,只继续问道:“那您不过去看看?”

沈慎翻了翻手中的奏折,不甚在意的回道:“我已经与瑾儿说了今夜不回去了,这会儿回去算是个什么,证明我确实派人盯着她了?”

青城身形微微一僵,这才稍稍躬了躬身,低声说道:“是属下思虑不周了。”

沈慎却微微摆了摆手,低声说道:“师兄也算是看着瑾儿长大的,这段时间又与瑾儿朝夕相处,所以你不必多想。”他说着,垂了头去看手中的奏折,“我自然也不会多想。”

亥初,守门的婆子正坐在回廊下摇着蒲扇。今夜轮到她值夜守门,天气热的人睡不着,她便坐在了院子里乘凉。

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极轻的敲门声,那婆子以为自己听岔了,放了手中的蒲扇微微起身,朝着门外低低的问道:“谁呀?夫人歇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门外的人顿了一顿,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夫人已经歇下了?”

那婆子听到这个声音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小跑着将门打开,笑着躬身道:“是老爷回来了。”

沈慎双手背在身后,见那婆子开门却也没有动,而是继续问道:“夫人已经歇下了吗?”

那婆子闻言一僵,有些为难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院子,半晌才讷讷的开口说道:“回老爷的话,老奴守在这二门并未离开过,所以……”她说着,偷偷抬眼觑了沈慎一眼,见他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这才继续说道:“所以老奴并不知道夫人歇了没有。”

沈慎微微点了点头,神情中看不出喜怒,他淡淡的吩咐道:“那你去后面问一问夫人究竟歇下了没有。”

那婆子虽是满头的雾水,不知道沈慎究竟是要做什么,可是主子的吩咐,她一个下人听令便是。那婆子应了一声,便扭头一路小跑往后一进的院子去了。

青城站在沈慎的身后,看不清沈慎的表情,他抬头望向门后那漆黑的走廊,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沈慎长身玉立,就那般背着手站在垂花门下,门楣上挂着的灯笼映着他的脸庞,叫人看不清。

那婆子倒也听话,一路跑到正房的院子外,隔着月亮门往里面看。

正院里没有人,只有长廊里的灯笼散发着朦胧的烛光。那婆子看院中无人,正房里又是漆黑一片,便自顾自的认为房中的秦媛已经歇息了。

她缓缓穿了口气,这才调转身形往外走,还没走两步,却一头撞上了一个身形高大的人。

那婆子一惊,正想要尖叫出声,那人却是随手一点,就将人拍晕了过去。

骆知行垂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婆子,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这个婆子一进院子他便注意到了,探头探脑的也不知道想做什么。

这边骆知行皱着眉头盯着地上的婆子,那边沈慎却是等得有些急了。

那婆子进去有一会儿了,却是迟迟不见出来,沈慎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对着身后的青城低声吩咐道:“进去看看。”说罢便也不等青城回过神来,便大步往里走去。

青城也是有些奇怪的,若说那婆子遇到了什么事情,这正院的附近安排了不少的人手,定能第一时间察觉才是,若是无事,怎的这么久都没有出来?

莫不是,夫人……

青城这才反应过来,扭头看向神色冰冷的沈慎,连忙应了一声是,大步往内院而去。

主仆二人很快便走到了正房的附近。

骆知行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的说道:“这婆子贼眉鼠眼的,你可知道是哪个院子里的?”

第四百三十七章 异常

沈慎脚步一顿,有些呆愣的看着面前那个一本正经的背影,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骆知行等了好一会儿听不到动静,有些奇怪的回过头来,继续问道“问你话呢,这个婆子是哪个院子里的,没问题吗?”

沈慎有些无奈的揉了揉额角,对着身后的青城挥了挥手。

青城立刻会意,大步上前将那婆子拖了起来,转身便往外走去,不过片刻便没了身影。

骆知行见青城将人带走了,便也就没有再多过问,微微撇了撇嘴这才有些不自在的说道“你家那小瑾儿不愿意理会我,所以我就一个人四处逛逛,顺便帮你看着院子。”

那句你家瑾儿实在是动听之极,沈慎不由得弯了唇角,低声说道“这些闲事你就不要管了,时候也不早了,外院的厢房已经收拾好了,你随我来罢。”

骆知行回头看看那没有半分光亮的窗扇,这才闷闷的应了一声,垂着头跟在沈慎身后往院外走。

两人沉默的出了二门,看着人将二门落了锁,这才往外院走去。

才绕过回廊,骆知行猛地回过神来,惊声问道“你不是回去休息的么,怎的又跟着我出来了?”

沈慎缓步走在前面,头也没回的笑着回道“瑾儿才来,我总是要给她时间才是。”

骆知行惊得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你就这么放心?”

“师兄,那是瑾儿。”沈慎终于停了脚步,回过头有些无奈的看着骆知行,“瑾儿是个什么性子,你难道不清楚?”

骆知行听了这话,神色这才稍稍回复了正常。他微微点了点头,抬眸有些同情的看向沈慎,却是没说话,只抬手拍了拍沈慎的肩膀。

沈慎被骆知行这个动作搞得有些哭笑不得,他一把将骆知行的手臂拍开,转身继续向外院走去。

秦媛躺在床上,双手撑着头,正瞪着眼睛看着那暗红色绣百子千孙图样的承尘。

院中的动静她自是听得一清二楚的,骆知行没有离开她是知道的,可是她没有想到沈慎竟然也会突然回来。

她了解沈慎,沈慎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他说了自己今晚不会回来,便肯定不会回来。可是究竟是什么事情叫他改变了主意呢?

秦媛缓缓翻了个身,看着窗扇上映着的暖黄色的灯光,一时间思绪万千。

这个院子中定然是有人把守的,秦媛对于这一点毫不怀疑。沈慎虽然说是怕触犯到自己,可是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也是最清楚不过的,他又怎么可能会任由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院子里。

那些守卫的人定然是认识骆知行的,所以骆知行闯进来的时候,他们并没有任何的动作,甚至骆知行出手伤人,这些人都没有出现。

想到骆知行出手伤人,秦媛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这骆大哥怕也是十分纠结矛盾的罢。他将自己骗了来,可是这会儿又借着伤人试探,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院中安排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难道连骆知行都发现不了么?还是说骆知行只是为了做给自己来看的?

秦媛越想越乱,甚至生了几分烦躁之感。不知为何,她从回到京城开始整个人就有些混乱,身体也十分的疲惫,就像现在,明明午后睡过好长一阵,这个时候竟又觉得睁不开眼睛了。

秦媛再次翻了个身,神志开始迷糊了起来,不多时便沉沉的睡了。

这一夜睡得倒是十分的安稳,若不是隔扇外传来丫头向沈慎问安的声音,秦媛怕是还不会醒。

秦媛听到沈慎压低声音问丫头自己睡的如何,眼睛便猛地睁开。

她侧头往窗外看去,却见阳光早已经洒满的内室,甚是透过薄纱的床帐晒到了她的脸上。

秦媛抬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发沉的头,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她微微缓了缓神,这才掀开床帐,哑着嗓子唤道“竹青——”

这一声才落下,一个长相十分清秀,似是有十五六岁年纪的丫头便掀了珠帘走了进来。

那丫头笑吟吟的看着秦媛,轻声问道“夫人醒了?”

秦媛有些怔愣的看着面前的少女,似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那少女见秦媛这般模样也没有奇怪,只是微微福了一礼便对着外间低声唤道“夫人醒了,你们几个快进来服侍夫人洗漱更衣。”

随着那丫头话音落下,几个十几岁的小丫头鱼贯而入,手中分别捧着铜盆,面巾,皂角等等物品。

秦媛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是在京城沈慎的府上。她低叹一声,缓缓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正要与那些丫头说自己来,却猛然看见,沈慎就背着手,站在珠帘的后面,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秦媛一惊,想起自己只穿着一件中衣,手便下意识的揪住了领口,声音干涩的问道“兄长没有去上朝?”

沈慎隔着珠帘,却没有进来的意思,他低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才回来,我总要陪陪你才是。”

秦媛神色变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垂了头微微向后退了两步。

沈慎似是看出了她的为难,轻笑着转了身,迈步往西次间去了。

秦媛这才觉得松了口气,转身从那小丫头手里接过了铜盆,低声说道“你们出去罢,我自己来就是了。”

那小丫头有些怯怯的仰头看了一旁那大丫头一眼,似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这才松了手,低低的应了声是。

秦媛接了盆便往净房走去,那一群小丫头不敢动,那大丫头却是一笑,抬步跟了上来。

秦媛转头看了那丫头一眼,眼神中满是戒备。

那丫头却浑不在意,只跟在秦媛身后将棉布帕子摆好,这才福了一礼恭敬的说道“奴婢名唤谷雨,日后便由奴婢来负责夫人的饮食起居了。”

秦媛将盆放了,这才细细的打量起面前的这个丫头。

这谷雨满脸的笑意,就这般任由秦媛打量,在秦媛看向自己的双手的时候,笑着开口说道“奴婢小时候曾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寻常人倒是能对付一二的。”

第四百三十八章 误会

秦媛盯着谷雨那双交握在一起的手,看不到她手掌的模样,只能看到手指纤长,骨节突出,似是一双十分有力的手。

她再抬起头来看谷雨的面庞,见她仍旧一脸的笑意,神色没有半分的变化,呼吸也是细不可闻。

秦媛心中不由苦笑,兄长为了看住她倒的确是下了不少的心思,竟是连这样的高手都配在自己的身侧,是怕自己会逃走么?

她苦笑了一声,却是没有说话,只淡淡的应了一声,便转身径自梳洗起来。

这个谷雨倒也是个灵巧的,秦媛以为这样的高手怕是不会做什么丫头做的事情,却想不到她从帮自己梳头到伺候自己更衣,样样都做得十分妥帖。

梳洗完毕,秦媛这才起身往西次间而去。

沈慎早就已经等候多时了,他这会儿正坐在软榻上,手中随意的拿着本书看着。见秦媛过来,沈慎这才将手中的书册放下,轻笑着说道“这一路回来许是累坏了罢,我昨夜亥时想要过来看看你睡没睡,却见房中漆黑一片。”他说着,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秦媛的身前,“睡得这么早,起的却又这般的迟,倒不像是你的作为了。”

秦媛有些不自在的后退了两步,低声说道“许是有些劳累了。”

沈慎见到她这动作,便也不再向前,而是转身又回了榻上坐了,低声吩咐一旁的谷雨道“叫厨房摆膳罢。”

谷雨笑吟吟的应了一声,便转身退了出去。室内便只剩下了秦媛与沈慎二人,秦媛僵直的站在门口,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自己该进还是该退。

沈慎坐在榻上,看着秦媛垂着头绞着手指的模样,不觉好笑道“怎的,如今换了个模样,竟是连性子都换了,你竟还有这般扭捏的时候。”

秦媛却是没有回话,仍是捏着手指站在门口。

沈慎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院中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连带着一阵熟悉的嚷嚷“胡扯,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自己的妹子我还不知道么。”

听声音便知道,外头这人是苏信。秦媛有些惊喜的回过头去,却见半敞的窗扇外头,苏信被一个婆子扯着,正骂骂咧咧的往正房走来。

“伯爷,伯爷,老奴没有骗您,夫人的确还歇着呢。”那婆子不敢太过放肆,只得松松的扯着苏信的衣摆。可她哪里拦的住苏信。

苏信实在是被她缠的不耐烦了,一脚将那婆子踹倒了一边,冷声喝道“你当我是傻的不成,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歇着。”

那婆子被一脚踹中了辛苦,痛叫一声便倒在了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苏信却是毫不理会,大步往正房里走来。

进了正房,他一眼便看到了站在西次间门口的秦媛,脸上的怒意瞬间消散了大半。

他笑着走了过来,朗声说道“我就说你不是那般懒散的性子,怎么会这个时辰了还没起身。”

秦媛被苏信这话说得脸色一红,低声嗔道“你这么个莽撞性子也是该改一改了,怎的话说不了两句便就抬脚踹人的?”

苏信听了脸上又显出了不忿之色,正想再告那婆子一状,屋中的沈慎却是冷哼了一声,道“伯爷倒是越发的本事了,竟跑到我这里来抖威风了。”

苏信这才看到坐在秦媛身后的沈慎,他脸上的神色立刻僵住,半晌才讷讷的回道“兄长,兄长也在啊。”

沈慎似笑非笑的看着苏信,低声说道“这是我的府上,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苏信一噎,想了半晌才又继续开口说道“我的意思是,兄长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上朝去了么。”

苏信的声音越发的小了,说到最后,他竟是扭过头,求助一般的望向秦媛。

秦媛对于苏信的性子最是了解,从小他见到沈慎便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这会儿见苏信望向自己,她笑着问道“大哥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可用过早膳了?”

苏信听秦媛这般问,这才稍稍有了些精神,笑着应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哪里还会没有用过早膳……”

苏信的话还未说完,便见到一列丫头鱼贯而入,将早膳摆在了榻几上。

苏信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身侧的秦媛,惊声道“你莫不会是真的是才起身罢。”

秦媛被苏信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一把推开苏信,大步走到榻几旁坐了,看也不看苏信,低声说道“你若是用过了便做到一边等着。”

苏信看着秦媛那不自在的模样,又看了看一旁替秦媛添粥的沈慎,一时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刷的一下便红透了。

他站在原地,颤巍巍的伸了手指指着面前的二人,却是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沈慎看着苏信的表情,自是明白苏信都想了些什么。不过他对于这样的误会倒是乐见其成,所以他也只是径自吃饭,没有理会一旁的苏信。

秦媛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苏信那不敢置信的眼神,哪里还敢回头去看苏信,也是一味的垂着头吃饭。

至此,苏信便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

他见二人都不理会自己,这才一脸颓然的歪坐在一旁的圈椅中,兀自垂头思考人生去了。

这一餐早饭,室内三人心思各异,倒也还算是顺利。用过早饭,沈慎见苏信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才起了身往外院去了。

苏信见沈慎离开,连忙跟着站了起来送到门口,直到沈慎出了院子再看不见了,他才松了口气,一路小跑了回来。

秦媛手中端着茶,看着苏信弓着身跑回来,不由得扑哧低笑一声,道“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怕兄长。”

苏信几步走到软榻另一侧坐了,这才长叹了一声,回道“你都不觉得兄长一笑起来,就有人要倒霉了吗?”

秦媛听了他这个形容,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两分,可是苏信此刻却是沉了脸,细细的打量了秦媛一番,正色问道“妹妹这便是已经决定了?就这么跟在兄长身侧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逆鳞

秦媛闻言脸上的笑容一僵,又回头看了看晃动的门帘,这才压低声音问道“大哥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苏信见到秦媛这副神情倒是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也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居然问我是什么意思,昨夜兄长难道不是在你这里过的夜?”

秦媛听了这话,竟是有些哭笑不得,她白了苏信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整日里都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兄长是今日一早才过来的。”

苏信听了这话却是不以为意,抬手为自己斟了杯茶,啜饮了几下,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妹妹,不要怪为兄没有提醒你,不管你现在是如何想的,在兄长的心中,你便已经是他的妻室,若是他想要留宿你这里,你怕是不能够拒绝的。”苏信说完,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抬了眼眸,径直望向秦媛,“若是你想就这般跟在兄长的身侧,与兄长相携一生,那我便也没有二话,自是支持你的决定,可若是……”

苏信的话没有说完,可是话中的意思却是十分的明显了。秦媛看着苏信的眼眸,也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自然是明白苏信的意思,若是自己想要离开,怕是还要早做打算为好。

思及此,秦媛再次看了看已经静止不动的珠帘。帘外,谷雨正垂着手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秦媛微微抿了唇,这才轻声转了话题“定国公父子如今怎样了,兄长可是知晓?”

苏信对于定国公府的事情也是十分的上心,听到秦媛问,只稍稍顿了片刻便开口答道“我曾托人去诏狱里看过一回,世伯与卫家大哥的状况倒是还好,锦衣卫倒是并没有为难他们。”

秦媛听了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大哥你这话的意思,是他们父子仍旧在诏狱里,没有被放出来么?”

苏信闻言不由苦笑了一声,下巴朝向外院的方向轻点了两下,低声说道“你以为放人像抓人一样,随意找个理由就能放出来的么?”

秦媛沉默了,的确,定国公父子是被冠上通敌的罪名抓起来的,若是随随便便的就将人放了,岂不是在承认朝廷诬陷忠良。

苏信看着秦媛那紧皱的眉头,不由得低叹了一声,说道“定国公父子的事情倒还不急,兄长定然自幼安排,我看,你还是顾好你自己罢。”说罢,他再次看了看站在珠帘外的谷雨,往秦媛的方向靠了靠,凑到秦媛的耳侧低声说道“我在你回来的当日便托人送了信去西北,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送到。”

他说完再次缓缓坐回到软榻上,长叹一声,道“如今兄长在这京城之中也算的是一手遮天,我就算是想做些什么,怕是也逃不过兄长的眼睛。”

秦媛却是没有回话,她沉思了片刻,再次转移了话题“你这两次来,可曾见到过骆大哥?”

“骆大哥?”苏信微微一愣,继而缓缓摇了摇头,“我每次过来,都有专人引了路,径直就往你这里来,连外书房都不让我靠近,更不要说其他的院子了。”

秦媛缓缓点头“骆大哥昨夜倒是到我这里来了,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就枯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苏信听了冷哼一声“他倒真是敢来,若是让我抓到了他,定然要……”

“定然要做什么?”一个清冷的嗓音在院外想起,苏信听得一个激灵,双腿一伸便从软榻上跳了起来。

秦媛转头看向窗外,却见骆知行穿着他那一件绣着银线暗纹的圆领袍子大步走了进来。

厅中的谷雨向着骆知行微微行了一礼,这才抬手打了帘子。

骆知行大步迈进宴席室,看着站在软榻旁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苏信,冷哼了一声道“这会儿我倒是站在你跟前了,你说罢,你要如何?”

苏信听了骆知行的话,干笑了两声,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媛却是淡淡的咳了一声,冷冷道“你跟我哥面前倒是威风的很。”

骆知行听了秦媛的话,脸上愤愤的神色一僵,这才有些尴尬的扭过头来,低声说道“我这哪里是威风,不过就是听到你们在谈论我,问上一句而已。”

秦媛侧了眼不理会骆知行,而是径直望向僵立在对面的苏信,低声道“你这几日也不要天天往这边跑了,母亲那边若是起了疑心反倒是不好了。”她说着,缓缓站起身来,“你出来的时候也不短了,还是早些回去罢。”

苏信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他愣了片刻,正想应一声好,却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挺直了腰背,转向骆知行。

苏信觉得自己似是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勇气,他脊背僵直,眼眸睁得如铜铃一般,冲着骆知行冷声喝道“骆知行,你这般背叛我妹妹,可想过后果没有,我苏信是第一个不会放过你的!”他原本容貌就偏阴柔一些,这般怒目而视,不但不显得有多可怖,反倒叫人觉得有些可爱。

秦媛被苏信这气鼓鼓的模样险些逗笑,她有些不自在的捂了嘴,将头别到了一边。骆知行却是似笑非笑的盯着苏信,微微抬了抬唇角,问道“哦?那不知道苏小伯爷打算如何不放过我呢?”

苏信被骆知行的话问得一愣,方才那满身的气势随着他这一愣便瞬时消散了大半。

骆知行看着苏信半晌没有回话,这才垂下眼眸不再看向苏信,低笑了两声摆了摆手,叹道“你这小兔崽子还没有媛丫头一半机灵,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管了,快些回家去,好好做你的闲散伯爷便是了。”

骆知行的话中满是嘲讽的意味,苏信听了自是气得面颊通红,他鼓着眼睛盯了骆知行良久,最终憋出了一句“你休要看不起人,论武功我许是不如你,可是我总不会背叛太公,背叛妹妹。”

背叛太公这几个字似是终于触到了骆知行的逆鳞,他面色一冷,手掌也紧握成拳,身上的衣袍无风自动,浑身的气势瞬间变了。

秦媛自是察觉到了察觉到了骆知行的变化,她猛地上前两步,一把将骆知行搂住,扭头对一旁的苏信喊道“大哥你哪里这么多的废话,叫你回去你便回去就是了!”

第四百四十章 计划

苏信也不是傻的,他自然也是看出了骆知行是真的动了怒。可是他却不愿意在自己妹妹面前丢了面子,只得强撑着与骆知行怒目而视。

听到秦媛这一句话,苏信似是终于得了台阶,冷冷的哼了一声,便大步离了西次间。

直到出了院子,苏信才觉得自己的衣衫已然浸湿,夏日的暖风一吹,仍旧让人觉得透心的凉。

秦媛眼看着苏信出了院子,这才缓缓松了手,将骆知行放开。

骆知行自秦媛伸手抱住自己,便就已经彻底的僵住,再没有了任何动作,这会儿感觉她终于放开了,他连忙后退了两步,躲得离秦媛更远了一些。

秦媛看到他的动作,不由得扑哧低笑了一声,微微行了一礼,低声道“冒犯骆大哥了。”

骆知行面上神色僵硬,他站在原地半晌,听了秦媛的话,这才反应过来,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衣袍,有些不自在的说道“你一个姑娘家,怎的这般的不知廉耻,我虽是看着你长大的,但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怎的就这般不顾礼数的,抱、抱上来了。”

秦媛看着骆知行那满脸不自在的模样,又含笑微微的福了一礼,低声道了句失礼。

二人就这般僵持了好一会儿,骆知行才低低的叹了口气,别扭的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中。

秦媛见他坐了,这也才回身继续在软榻上坐了,轻声问道“骆大哥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骆知行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他抬眸看了秦媛一眼,这才有些迟疑的回道“今日一早,我收到了师父的传信。”

秦媛一愣,身体不自觉的向前倾了倾,低声问道“太公竟然给你传信了?”

骆知行微微点了点头,有些为难的看了秦媛一眼,不等秦媛开口,便继续说道“师父,已经知道京城这边的事情了。”

此时远在京城千里之外的西北,卫雍尚未听王恕将话说完,拳头便狠狠的砸在了案几上。

那案几发出一声巨响,放在案几上的茶盏也是震得跳了两跳,然后歪到在案几上,茶水撒了一地。

阿昌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抹布,顺势擦了起来。而坐在案几旁的王恕,则是连眼眉都没有抬一下,只冷冷的盯着卫雍。

卫雍怒火中烧,看着那撒了遍地的茶水,似是还觉得不够解气,还想要再砸下去,一旁的阿昌却是微微一抬手,便将卫雍那高举的手臂架在了半空。

卫雍知道王恕身边的这个少年功力深不可测,可是这会儿他满脑子都是媛儿落在了沈慎的手中,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他另一只手顺势伸出,猛的向阿昌攻去。

阿昌神色不变,不着痕迹的向后一闪,轻巧的避开了卫雍的攻势。

卫雍火气更盛,抬步便向前追去,手上动作也是不停,猛地向阿昌扑了过去。

阿昌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之色,他转头看向王恕,王恕则是急不可见的微微点了点头,阿昌这才再次回过头来,脸上的神色无比的认真。

阿昌抬手接住卫雍的攻势,二人你来我往了几个招式,但室内毕竟狭小,卫雍几次进攻都没有什么效果。阿昌的表情却是没有什么变化,仍旧是那一副淡定的模样,手上的动作却是不急不缓,颇有几分四两拨千斤的味道。

王恕就看着两人在这狭小的室内打斗,竟也不阻止。

那二人打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卫雍手长脚长,在这狭小的环境中毕竟受限,渐渐的便显露了颓势。

阿昌却是十分的灵活,越站越勇,最后竟是一个上前,便将卫雍压制在了软榻上。

卫雍的手臂被阿昌压在背后,整个人狼狈的靠在软榻上。他脸上的余怒未消,冷声吼道“我是不明白太公究竟是何意,为何在明知那沈慎心思不正的情况下,还将媛儿送到他的身侧!”

王恕看着卫雍因愤怒而有些扭曲的面容,忍不住低叹一声,缓缓说道“这就是为何我在丫头离开前要求你们二人完婚,你这个憨货,竟然还不同意!”王恕说着,面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思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以为你们随意玩个把戏就能骗过他去?”

王恕说罢,转头向阿昌摆了摆手,阿昌这才松了手,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出了屋。

卫雍感觉身后没了压制,立刻站起身来,活动了下手腕,这才再次转向王恕,不解的问道“若是太公觉得我们的方法不好,那换一个便是了,为何一定要将媛儿送回去?”

王恕盯着卫雍看了良久,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丫头那般聪慧的姑娘,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么个憨货。”

卫雍对于王恕的评价不置可否,他挠了挠头,心头的火气这才稍稍消散了一些,低声问道“那可否请太公为晚辈解惑?”

王恕看着那已经空了的茶盏,拿起一旁的茶壶为自己斟满,细细的品了一口,这才缓缓开口说道“若是我一开始就将此事告诉你们二人,你可还会愿意丫头回京?”

“自是不愿!”卫雍连想都没想便一口回道。

“这不就是了。”王恕将茶盏放下,“那我为何还要告诉你。”

“可是太公您不与我说,那也要与媛儿说一下吧。”卫雍面上仍满是不解,“如今她身在京城,心里怕是会恨骆门主的罢。”

王恕闻言,抬起眼眸白了卫雍一眼,冷声哼道“你以为丫头与你一般愚笨不成?知行是个什么性子,她比你了解的多,这会儿,她怕是早就已经想了个通透了。”

卫雍被王恕说得哑口无言,想想自己方才冲动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不好意思。他抬手挠了挠头,干笑了两声,道“那太公,接下来我们又该如何做呢?”

王恕与卫雍相处的时候多了,知道这往日里兵将面前的冷面将军私下里不过是个憨货。他垂了眼眸再次轻啜了一口茶水,这才缓缓开口说道“你与那燕王合计的事情,可以做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明了

卫雍听了,面上神色有些复杂。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就这么派人去闯了诏狱救人,这样可行?”

“你且放心,思之如今只等着你们动手了。”王恕双眼微眯,“只要你们敢做,他就敢顺势放人。”

京城之中,秦媛沉默地坐在骆知行对面,只端着茶盏一味的饮茶,却是半点也不理会面前坐着的人。

骆知行小心翼翼的看了秦媛一眼,又转头看了看珠帘外候着的谷雨,这才压低声音开口问道“你这是还在生我的气?”

秦媛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手指微微在榻几上滑动,口中却是笑着“我生你的气作甚,毕竟是我大哥言语冲撞你在先。”

骆知行看着秦媛那手指移动的方向,双眼不由得一亮,声音也随之抬高了两分“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秦媛却是嗤笑了一声,没有回话。

骆知行却是来了劲头,他从那太师椅上站起身来,往秦媛对面一坐,整个人便歪在了那软榻上。他双手撑着头,夸张的长叹一声,道“你怪我也好,不怪我也罢,反正事已至此,你我都改变不了了。”他说着,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猛地坐了起来,对着秦媛嬉笑道“要我说,你也别想什么其他了,就好好在这里跟着思之不好么,你可是正正经经的正一品的诰命夫人啊。”

秦媛被骆知行这话气笑了,她白了骆知行一眼,手指不着痕迹的从桌案上移了下去,冷笑道“你整日里没有旁的事情了么,怎么尽往后宅跑。”

骆知行再次看了看珠帘外的那个背影,这才长叹一声,道“不然我还能去哪里,这满院子的人,我就认识一个你而已。”

秦媛却是不再回话,只垂了头默默的喝茶,骆知行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却看到秦媛双眸冷冷的瞪了过来,他一缩脖子,便躺回到了软榻上,也是一言不发了。

二人这般沉默的坐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听到院中的丫头向沈慎行礼问安的声音。

骆知行翻身坐了起来,看着沈慎大步往这边来的动作,不由得嗤笑了一声“如今,他竟是连我都信不过了。”

秦媛随着骆知行的动作一同往外看去,只见沈慎仍旧穿着那件半新不旧的家常素色直裰,双手背在身后,步伐明明不快,却仍是叫人看出几分步履匆匆的意味。

不过是片刻的工夫,沈慎便就已经掀了珠帘进了屋。他看着软榻上坐着的两人,轻笑一声,问道“师兄怎的过来了,我听说方才师兄与子诚发生了点不愉快,还想过来劝一劝,怎的子诚这就回去了?”

骆知行听沈慎提到苏信,不由得冷哼了一声道“别跟我提那个小兔崽子,这么多年别的没长,胆子倒是渐大了,竟然敢跟我叫板了。”他说着似是觉得不够解气,伸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案,“也亏他跑得快,今儿也就是媛丫头拦着我,否则我今儿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

沈慎听了骆知行的话,却是并不答,只含笑望着他。沈慎此刻仍旧站在门口,却是没有再往里走一步。

骆知行这会儿在觉出不对来,他直起身,有些奇怪的问道“思之你站在那里作甚,还不快进来坐下。”

秦媛闻言,微微侧头瞥了沈慎一眼,却见沈慎神色未动,仍旧是双手背后,满脸的笑意。可是他却并没有理会骆知行的话,而是转头看向秦媛,低笑着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怎的我不过出去这一会儿,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秦媛有些无奈的站起身来,向着沈慎行了一礼,恭敬的回道“方才我大哥与骆大哥之间发生了些不愉快,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兄长不必担心。”

沈慎看着面前低垂着眼帘满面恭顺的少女,一时间竟是有些不忍。他抬了手想要碰一碰秦媛的面颊,秦媛却是微一侧身,轻笑道“兄长与骆大哥说话,我去泡了茶来。”说罢便也不等两人有所反应便掀帘出去了。

沈慎侧身,看着秦媛渐渐远去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出神。

一旁的骆知行则是撇了撇嘴,嘟囔道“思之,不是我说你,这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你我都懂,你又何必强拘着她呢。”

沈慎手臂低垂,手掌缓缓握成拳。良久,他才转了身在骆知行的对面坐下,轻笑着回道“即使不甜,那也是我的瓜。”

骆知行闻言望向沈慎,却见沈慎面上虽是笑着,眼中却是冰冷万分。

他沉吟片刻,换了话题“那丫头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你罢,总是要有个名分的罢。”骆知行径直望向沈慎,面上的意思十分的明白,“你总不能见人就说,媛丫头就是瑾丫头,她原本就是你的妻室罢。”

沈慎却是低笑了一声,眼底的神色也不自觉的柔和了两分“我倒是有心再好好办一场婚事的,可是如今瑾儿这个态度,我心中也是明白的。所以我想待到她心甘情愿嫁我的时候,再提此事也不迟。”沈慎说着,侧眸望向窗外,“往后的日子还长,我不急。”

骆知行也随着沈慎的眸光向外望去,却见秦媛此刻正站在那一口大缸旁,伸手戳着那缸中的莲花。

少女的面庞在夏日的阳光下更显白皙,那纤长的手指更显鲜嫩。自回到京城以来,秦媛整个人便是阴沉沉的。这会儿她站在院中,脸上挂着明艳的笑容,袖子挽高,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那手臂上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水珠,在日光下闪着光。

如此鲜活生动的少女,自是叫人欲罢不能。

骆知行长叹一声,收回了眼神,低声说道“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好,也正如你所说的,人如今在你的府上,时间还长,倒是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

沈慎仍旧直直的望着窗外,面上的神色越加的柔和,他微微掀起嘴唇,低低的应了一声“师兄放心,我都明了的。”

第四百四十二章 两面

西北

燕王侧躺在水榭临窗的长榻上,感觉又凉风习习的从那半开的轩窗吹进来,他舒适的半眯着眼睛,手指拈起一块水梨,慢悠悠的填入口中,这才将手伸向一旁躬身而立的李寿。

李寿立刻会意,赶紧从一旁捧了托盘的侍女手中拿起浸湿的棉布帕子,仔仔细细地将燕王的手指擦了个干净。

燕王动作未变,眼神看着那半跪着的侍女,待到李寿将帕子扔回托盘里,他才哼了一声,淡淡的问道“这两日怎的就没有动静了?”

李寿斜着瞪了那侍女一眼,那侍女连忙垂了头轻声退了出去。

见那侍女退出去了,李寿这才上前两步,将头凑到了燕王的耳侧,压低声音说道“主子,这毕竟不是咱们的地界,奴婢只能尽力探听。”他说着,语气稍微一顿,眼睛又咕噜噜的转了两圈,似是确定了旁侧确实没有旁人在,这才再次开口,“不过,奴婢听西跨院伺候的小丫头说,卫二公子昨夜回去的时候脸色十分的难看,似是发了好大的火。”

“嗯?”燕王声音微抬,眼角微微挑起,斜睨向李寿,“此话可是当真?”

李寿面上神色更是谨慎了几分,他点了点头,肯定道“这几日奴婢身侧的一个小使唤日日去寻那丫头,时不常的送些吃食糕点的,几日下来倒也能与那丫头说得上话了。”

“嗯。”燕王淡淡的哼了一声,眼眸再次缓缓阖上,“若是个机灵的,就抬举他几分吧。”

李寿闻言,脸上瞬时便露出灿烂的笑来,躬身行礼“老奴替那个不争气的,谢过殿下了。”

燕王此刻却是不再言语了,伸了修长的手指再次去拈那水梨。

去了皮的水梨晶莹润白,配着男人那修长纤细的手指,煞是好看。

燕王将那水梨拈起,却是不吃,只捏在指尖细细的看着。半晌,燕王才再次开口“这水梨味道很是不错,卫家二表哥那边送了吗?”

李寿再次躬身,应道“回殿下的话,已经送过去一筐了。”

“嗯,咱们现在毕竟是在人家院子里,可不能缺了礼数。”燕王淡淡的开口,这才将那一小块水梨填进了嘴里。

李寿诺诺的应着是,好一会儿听不到燕王问话,这才试探着开口说道“主子,这十几日来,都没听到那秦将军的动静啊。”

燕王一味的闭着眼睛,却是不接话,李寿见状,便继续开口说道“那时常跟在秦将军身侧的丫头倒是在,可是旁人却说再没见秦将军出过屋子了。”

燕王仍是不以为意,抬了手指轻轻甩了甩,低笑道“她倒是想露面,只是如今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少不得要吃些亏了。”

李寿听得有些迷糊,他不解的看向燕王,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却又听燕王笑道“等吧,等不过两日,二表哥便会登门了。”

李寿虽还是听不太懂,心中却是明白,自家主子说得话很少有不能应验的时候。他再次应了一声是,便退到了一旁为燕王揉着肩头,不再说话了。

这边沉默了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便听到门外的婢女隔着窗扇低低的禀道“殿下,卫将军过来了。”

燕王脸上扬起了一丝笑意,一咕噜翻身坐了起来,随意的扯了身侧李寿的袖子擦了擦手,这才笑着扬声道“赶紧将人请进来。”说着,他连忙伸了腿下榻,胡乱的套上了鞋子。

卫雍这会儿已经进来了,看着燕王衣衫不整的模样,微微蹙了眉,沉声道“这青天白日的,你倒是悠闲。”

燕王揉着头憨笑了两声,开口问道“表哥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卫雍再次皱眉看了一侧低眉顺眼的李寿一眼,虽是没有说话,可是脸上满是不喜的神色。

卫雍一向不太喜欢这些个宫人,他内心里总觉得这宫廷内围的乱子,就是这群阉党惹的祸患,所以连带着王府里的一样得不到他的好脸色。

燕王与他自幼一起长大,自是知道他的喜好,他不动声色的向着李寿摆了摆手,李寿会意,立刻悄声退了下去。

卫雍紧锁的眉头这会儿才微微舒展开来,他再次看了看对面正在整理衣衫的燕王,这才缓缓在榻上坐下,低声说道“你的人手,何时能够入京?”

燕王整理领口的手微微一顿,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望向卫雍“说起这事儿,我倒是也想问表哥来着,不是说你与表嫂成亲,叫那沈慎乱了方寸再伺机动手么?”他说着,眼眸微垂,似是十分不解的喃喃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何表哥你成亲会使那沈慎方寸大乱,可是表哥说得一定有理,我照着做便是了。”

卫雍听他提起秦媛,脸上的神色更是难看了两分,他右手握拳,骨节突出,筋脉具现。可是即便如此,卫雍仍是平静的回道“此事你不必多问了,你只说何事能够动手便是。”

燕王脸上满是茫然之色,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干笑着说道“自是表哥你说了算的。”

卫雍听他这话,眼眸便直直的望向燕王,一字一顿的回道“那便即刻动手。”

燕王再次惊住,嘴唇张张合合的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表哥放心便是。”

卫雍应了一声,也不多做停留,站起身来便向外走去。燕王趿拉着鞋子站起来追了两步,见卫雍没有停留的意思,这才作罢。

待到卫雍走得远了,李寿这才端着茶盏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燕王此事已经又恢复了方才那悠闲的样子。他斜靠在长榻上,领口仍旧松松垮垮的挂在肩上,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那脚上的绫袜也不知何时被扯了下去,雪白的脚趾抵在榻几上,一抖一抖的晃动着。

李寿对于燕王这副模样早已经见怪不怪,他垂着眼眸进了屋,将托盘放在了榻几上,正欲开口询问,却听燕王轻笑着说道“我那表哥倒真是急了,竟是连礼数都不顾了,当真指使我做起事来了。”

李寿听了这话,丝毫不敢应声,是自顾自的将茶水放在榻几上,轻轻的将托盘搁置到了一旁。

燕王看着那茶水,面上仍是笑嘻嘻的,脚下却是一个用力。咣当一声,茶盏应声摔在了地上,顺势四分五裂。

“好你个沈思之,今日之辱,他日我陈怀衍必当加倍奉还给你!”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