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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王再生之我会功夫》


武侠,是少年时想入非非的一场春梦!

写到四万多字,卡壳了。

这个时候,我忽然才明白,原来什么叫做坚持不易,什么叫做创世单机。

记得张艺谋在导演《英雄》的时候,曾经说过,每一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武侠梦。何谓武侠?武侠就是一个梦,这个梦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十四年。当我准备写它的时候,它和十四年前原本的萌芽已经有很多不同;当我把它写出个开头一万多字的时候,它和我的预期和期望又有所不同;当我写了三四万字的时候,不自觉间它的发展又和我的大纲有所不同。

也许,这才是为什么每个作家,如果我姑且能称自己一声“作家”,在看待自己作品的时候,像看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有预期,有变化,有发展,有困惑,甚至,有无法左右它的痛苦和惊喜。

十四年前,少年毕业,正值非典封校数月,我天天借出门买饭的时间,租几本武侠小说在床上从早看到晚,肉体过着猪一样的生活,思想却想入非非,幻想自己是一位大侠,天赋异禀,能匡扶天下,行走江湖。

十四年后,少年已成大叔,一天工作疲惫之后,在老婆孩子睡着的深夜,将那少年时想入非非的故事,在键盘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敲打,如同拼图般拼起那场亦真亦幻的春梦。

单机不易,但是就算是单机,我也要将其通关。

做梦不易,只愿梦醒时分回顾点滴,嗟叹一声:

这梦还行!

闯王再生之我会功夫 序幕

“我们已经下班了!报名明天再来吧。”几个着短打短褂武师模样的人正在收拾武行器具,一个粗壮身材,看着像领班的人看我进来,对我喊道。

“我不是来拜师的,我想找你们馆长切磋一下。”

“来踢馆的?”那头领看着我,愣了一下。武师们听到这话纷纷朝我望来,停下手中的活,脸上满是戒备之态。

“晚辈不敢。”我忙道,“我以前与一世外高人学过功夫,可是却不知道它的来历。听闻贵馆吴馆长熟习九宫八卦掌,见多识广,想在吴馆长面前让他老人家辨别一下。”

那几个原本很紧张的武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找教你功夫你的高人问啊?”一个白胡子的老武师高声道。

“师傅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我不禁有些黯然,“他生前说,教我的是一套盖世奇功,可是却知者甚少。”

“盖世奇功?”武师们哈哈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鄙夷。一个年轻武师笑道:“来了个神经病吧!”

我对他们的态度毫不在意,这几个月在陕西探访武馆无数,天天都是冷面白眼,他们没用棍子把我撵出来,就已经是很客气了。

粗壮身材的领班显得沉稳很多,“吴馆长不在家,既是这样,你先练练给我们看看!”

“好好,真是辛苦你们了。”我连忙放下背包,向几个武师弯腰鞠躬,走到他们武馆中间的一片空地上。

“这身材,像是会功夫的吗?”那年轻武师指着我的肚腩笑道。

“十多年没练,身上放了肉。”我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摸了摸挺着的啤酒肚。

“放了肉?!”连那沉稳的领班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几个武师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练吧练吧。”

我闭眼抱拳,起势开立,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霎时涌上心头。仿佛又回到了十四年前的那个夜晚,我与师傅面对面坐在红砖青瓦房的房顶,师傅深邃的双眼透过黑幕凝视着我,师傅那深沉厚重的声音铿锵有力。

“和我学了功夫,从此便担上了一份责任。注定一生孤苦,与这尘世间的一切繁华道别。小马,你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师傅!”当时的我坚定的大声答道。

睁开眼,那些武师正笑嘻嘻的看着我。抬臂出掌,一招一式我都练得非常认真,可惜十多年没练,有些招式显然已经有些生疏。

几个武师看了一会,索然无味,大多离去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只有领班和白胡子耐着性子一直在旁边看着。

那领班终于忍不住说,“行了小伙子,你这拳法稀松平常,无甚奇特之处。你不要练了,还是去什么其他的地方问问吧。”

那年轻武师插嘴道:“打熟了强身健体,和广场上老头老太太的太极拳差不多,可以减肥。”

其他几个武师听此又哈哈大笑起来。

这几个月的经历让我对他们的嘲笑已习以为常,循笑声望去,有些沮丧,觉得今天又是白忙活一场,正准备收掌结束。忽然看见几个武师之中,只有那个白胡子老头望着我没有笑,神情古怪,显得若有所思。

我心头一动,转而更加卖力的将师傅教我的掌法继续打完,一边练一边大声喊着当年师傅教我的口诀。

……

师傅当年站在房顶,远处女生寝室灯火阑珊,师傅一身长褂,任初夏夜里的凉风吹得衣袂飘飘,说道:“我所教你的这‘九宫破’总决取自前朝一段谶语,你随我诵读熟记……”

“是,师傅!”

“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

“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

“马跳北阙,犬嗷西方,八九数尽,日月无光……”

“马跳北阙,犬嗷西方,八九数尽,日月无光……”

白胡子老头听到我喊的这几句口诀,面色突变,半响,突然飞身上来,右掌横劈,左掌跟进,双掌虎虎生风,我急忙双手高举齐挡。那白胡子显然掌力超群,我被震得后退几步,双手虎口剧痛。但内心却激动不已,颤声高喊:“这掌法,我认得。你…………”

白胡子哪里待我把话说完,飞步上前,弓步推掌。我屏气定神,按照师傅当年所教招式见招拆招,转眼间已与老头对拆十余回合。旁边的武师见状大奇,围上前来议论纷纷:

“老钱怎么了?”

“这套掌法他以前从未打过……”

“这老钱,该不会是那小子请来做托吧?”

……

白胡子老钱听到最后一句,忽然收掌跳出,转身回头飞身几步,伸掌向那说话的武师击去。那武师连忙架拳来挡。老钱虚步左晃,弓步推掌。只听沉闷一声,那武师便被一掌击的飞出数米开外,“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众人和我都看得出,老钱击那武师的招式和与方才和我对掌的招式竟一模一样。

老钱收掌却立,那一身气概震慑住了众人。那身形,忽然让我想起了师傅。

四下寂然,竟无人敢去扶那受伤的武师。

老钱回头冷眼看我,忽然起步,飞奔出门。

我连忙抓起背包跟上前去追他。

那老钱看上去六十开外,须发尽白,却练得一身好轻功。在我面前很快跑的不见了身影,我没有他的体能和耐力,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

但我不忍放弃,十四年萦绕在心间的谜团眼看就要在这老头身上解开,我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机会。所以哪怕跑的双腿如铅,两眼冒烟,也咬牙坚持。

然而这老头耐力高出我许多,眼看追的快要没有踪影,几近绝望的时候,抬眼一望,那老钱正站在街头等我,脸上还是那副冷冷的神情。

老钱显然想引我去什么地方,他忽快忽慢,遇到岔路口或是觉着我可能跟丢的地方,便停步等我。等我赶上他时,又快步飞奔,很快将我甩在身后。

我就这样被他引着走走停停十多里路,来到城乡交际的地方,这里是一个城中村,巷道极多,鱼龙混杂。老钱左拐右拐,我跟在后面走的七零八落。忽然见他身形一闪,钻进了一所长巷深院之中。

我当下毫不犹豫,跟着他钻进院中。那院子极为宽阔,我忽然觉得有些异样,抬起头举眼望去,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院中三面都是两层高的自建小房,一楼十几间房门紧闭,二楼楼道处密密麻麻都站着青壮人等,身材不同,衣着各异,但看上去都是身怀技艺。可怖的是,这些人脸上都带着个深色面具,那面具都是一样青面獠牙,只露个双眼,幽幽生出寒光。

那百十双眼睛冷冷的望着我。

正中一人忽道:“你来了?”

我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循声望去,一黑色面具下漏着几缕白色胡须,正是刚才和我过招的老钱。

“来了。”我答道。

“魌头在哪?”老钱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我郑重的从脖子中取出一个黑色玉佩,高举过头,那玉佩圆底六边,上面雕刻的不是别物,竟与这些人所佩戴的鬼脸面具一模一样,青面獠牙,两眼幽幽生光,只是要小巧很多,显得异常精致。

众人一见那鬼脸玉佩,四下肃然。

忽的,百十号人包括那白胡子老钱齐整整向我跪下,俯首低头,齐声山呼:

“拜见将军!”

第一章 撕衣

第一次遇见师傅,应是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也就是2003年。那年的三月二十一日,乙卯月,葵巳日,农历春分。

我之所以将这个日子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这一天对我十分重要。

在这一天之前,我只是c市邮电大学通信管理系的一名普普通通的大四学生。那年春节,母亲就给我在老家城市的邮电局联系好了工作单位。如果这一天我没有遇见师傅,那我或许可以顺利的大学毕业,现在的我可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买房买车,娶妻生子,朝九晚五,上班下班,如同世间的芸芸众生般,熙熙攘攘。

可是,十四年前的那一天中午,我遇见了师傅。

事后我曾无数次的想,那一天与其它日子究竟有什么不同。如果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去门口的盛唐网吧上一天网,或是和203寝室的张国林他们去操场踢一场球。回来洗个澡睡个觉,第二天的阳光照样明媚。我就不会遇见隔壁寝室的阿斌,更不会稀里糊涂的被他拉到历史系大礼堂,去参加什么“五月五”毕业生晚会节目排练。

“我们这个历史剧小品叫《小宝与康熙》”阿斌说,“扮小太监的小赵去北京参加一个毕业生招聘会,四月初回来,你就临时顶个数,排练过审的时候充个场,就一句台词。”

“小太监我不演,要顶我也顶康熙皇帝啊。”我摇摇头准备推脱。

“皇帝台词太多,你背不了。”阿斌急忙把租来的太监戏服比划着往我身上套,“一句台词,可别背错了。兄弟帮帮忙,反正你工作都找好了,又没什么事。”

“好事怎么就不找你兄弟呢?”我对这个临时的差事其实没有一点兴趣,“快毕业了你让我在全校女生面前演个小太监,你把我四年在邮电大学树立起来的英明神武的形象全毁了!”

“排练,排练,没人注意到你这个太监!”

“你才太监。”

就这样,我顶着黑边红穗的太监帽,跟着阿斌、康熙、小宝、还有其他小太监等一众人等来到历史系大礼堂。正值中午,天气有些闷热,大礼堂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几个教授模样的人在第一排正襟危坐,台上几个妆花了的女孩穿着面料劣质的纱裙,在台上排练舞蹈动作。

那时,师傅就坐在第一排的教授中间。

师傅身形不高,须发尽白,虽不说是什么异世奇人,却也精神抖擞,倒有几份仙风道骨。那时的他坐在第一排的教授当中,眯着眼睛看台上的女生排练舞蹈,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也没有注意到他,更不会想到他会成为我的师傅,不会想到我们一起经历后来那么多的事。那个时候,礼堂里所有人的眼睛,包括我和师傅的眼睛,全都落在舞台上跳舞的那个女孩身上。

十四年前的2003年,三月二十一日,乙卯月,葵巳日,农历春分。

那时的我,大学还没有毕业,那年的那时候,非典还没有开始。

我就套着一身不合身的小太监的戏服,头上定着黑边红穗的太监帽,身上闷出一身汗,在历史系大礼堂第一次遇见了我的师傅。

这十四年对我来说,如同一生一样漫长,这十四年我的经历,有些时候想起来恍若隔世,如同梦魇。但第一次遇见师傅时的场景,却像烙在我的记忆中一样,在我人生以后的每一个时刻,随时都可以将那段场景从记忆深处唤醒,清晰的如昨日重现。

因为那一天,我不仅遇见了我的师傅,还在舞台上看到了她。

她脸上的妆也是花的,但遮不住她的盈盈素靥,她身上的舞蹈服装同样劣质,但举手投足间依旧身姿婀娜。她跳舞的时候,纤纤玉手轻挽,优雅灵动的一点一顿,一下又一下的撩动着我的心。

看了半响,我问阿斌:“那美女谁啊?”

“眼前都是美女,你问的是哪一个?”

“喏,右手边,第二个。跳的最好看的那个。”

“那个啊。怎么着?”阿斌看着我意味深长的一笑,“难得看我们的小马哥芳心萌动啊!可惜了,你没机会了”

“为什么?”

“喂,别发春了,换我们上场了。”

台上的女孩伴着一阵银铃般笑声飘下来,一群穿着皱巴巴戏服的小太监挪上去。

舞台左上方的灯光又热又亮,刺的我睁不开眼,只听见台下又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我循声望去,她和那群女孩下台后坐在评委席后排,正望着舞台上邹巴巴的我们掩口说笑。

评委们嘴角和眼角刚刚洋溢的笑容很明显不见了,尤其是中间须发尽白的老头,刚才还眯着眼欣赏看着美女,有说有笑,现在拉长着脸,一脸严肃的瞥着我们。

那气氛,有些尴尬。

而我只能和其他三个小太监一起杵在舞台上,面无表情的看小宝和康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我有些后悔了,真不该趟这浑水。

现在回想起来,阿斌他们排练的什么历史剧《小宝与康熙》,简直就是粗制滥造到令人发指。就算没有我后来劣拙的表演,他们的节目也注定了过不了审。

轮到我们说台词了,四个小太监,阿谀奉承到极致。阿斌他们排练的台词本是一人一句:

“万岁圣明!韦爵爷神武!鳌拜早就在殿前伏法了!”

“万岁圣明!韦爵爷神武!逆臣吴三桂已在云南一命呜呼了!”

“万岁圣明!韦爵爷神武!闯贼李自成已躲到石门的深山老林当和尚去了!”

“万岁圣明!韦爵爷神武!盘踞台湾的郑克塽已然决定携家眷归顺我朝了!”

轮到我说的本是第三句,我望着台下的那位明媚动人、笑口含春,突然灵机一动:何不乘机在美人面前卖弄下,反正是排练,砸了锅,有北京的那位找工作的小赵替我背黑锅。

“万岁圣明!韦爵爷神武!那个叫李自成的闯贼已经躲到石门的深山老林里去了。”

第四个小太监正准备接话,看我往台前迈一步,不禁愣住了

“想那闯贼李自成,本就是草寇一名。也是时运使然,纠集一伙流氓地痞,不期然啊不期然,竟攻下了北京城,逼死了崇祯帝。”

别说台上的康熙和小宝,就是台下的阿斌也已经目瞪口呆,刚才跳舞的几个美女也瞪大了眼睛愣愣的望着我。

我在台上一边卖弄继续眉飞色舞道,“谁想色心不改,贼胆包天,为了一个秦淮名妓陈圆圆,断送了大好河山”一边用眼睛余光寻见台下的她,只见她正紧张的望着前面的评委席,偷偷冲我直摇手,示意我不要说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瞥见评委席,几位评委已经瞠目结舌,只是那评委席中间似乎少了些什么?

咦刚才那挺精神的老头呢?

我正疑惑,忽然觉得心头猛的一紧,竟感觉一种不可言状的痛苦,两颊豆大的汗珠刷的流了下来。同时面前一黑,一个黑影蹿起在我眼前,一双铁爪一样的干枯的手猛然封住我的衣领。

我抬眼一看,那黑影竟然就是那老头,他竟已经跳上了舞台,扯住我的衣领,我的耳边响起一声雷鸣般的怒喝:“荒谬!无知!胡说八道!”

“嘶!”的一声,我身上的太监戏服竟给他撕成了几片碎布!

第二章 教授

这戏服虽说做工粗糙劣质,却也是阿斌他们花钱从外面租来的,居然被这老头一口气撕的四分五裂。我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惊骇的说不出话,台下的众人见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不敢出声。

还是评委席中一名领导模样的人快步上前,三步两步跃上舞台,拦在我和那老头之间,劝住那正在气头上的老头,打圆场道:“白教授,老白,消消气,权当给我小祁一个面子。学生演节目而已,可不能当真啊!”

那白教授可能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面色缓了下来,把手里扯下的两块布摔在地上,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下舞台,竟一声不吭拂袖而去。

众目睽睽下,我身上挂着几块破布站在舞台上,是那群女生面前更是丢了丑,用一句俗话说,当时真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这这这算什么事啊我说什么做什么了吗?这老头有毛病吧?”

那姓祁的领导四十开外,看上去慈眉善目,忙安慰我,“这位同学,你别介意,白教授在我们历史系德高望重,连我这院长都要让他三分。这个碎布片他搞学问研究,你知道,看待问题有些较真,有些禁忌咱们历史系的同学都应该是知道的”

“我我不是历史系的。”

台下的阿斌忙插话打圆场,“祁院长,他是通信管理系的,我们隔壁202寝室的,被我临时拉过来帮忙。”

“哦,那好那好。我们欢迎兄弟专业的同学到我们历史学院常做客啊,哈哈哈哈”那祁院长拍拍我的肩膀想表示亲切,不料搭在我肩头的碎步片纷纷落地,让他略显尴尬,“这个排练中意外损坏的服装道具,小斌啊,你和五月五筹备组通知下,负责报销。”

“我可不敢再来历史组,来被撕衣服吗?再撕就撕裤衩了”

阿斌忙帮我拉下台,“大哥,你是我大哥,祁院长都说可以报销了。再说,你知道你惹得谁吗?”

“谁?”

“老白,传说中的历史系教授老白,撕你衣服那个,大名鼎鼎的。”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历史系传说中最“变态”的老白,当然听说过。要说学院中别的什么老师撕烂学生的戏服,那是奇葩。老白撕我的戏服,简直就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与其说邮电大学流传着他的传说,倒不如说他就是一个传奇。

人说历史系乃至邮电大学资历最老的教授就是老白,别说历史系的祁院长当年就是他的学生,连邮大的陈书记据说也要让他三分。这老白好酒贪杯,整天疯疯癫癫,最爱什么周易星象、奇门遁甲,近些年年龄大了,除了偶尔给研究生上课,极少在一线教书。老一辈的留校生说,当年这老头最爱研究明清历史,上课时说到永历西狩、扬州之战,动情处常常当着学生的面恸哭不已;最恨清朝历史,提及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又常常在课堂上破口大骂!有人说他神秘兮兮,居无定所;有人说他老色鬼一个,经常出入女生宿舍;还有人说他最爱在历史系物色研究生,有时收的研究生倒是不知踪迹。

“知道吗,在我们历史系的寝室夜话中,咱邮电大学历史系有三怕。”阿斌一边整理后台器具一边说。

“那三怕?”

“一怕老郑挂你科,二怕老祁收你费,三嘛,就是老白收你做徒弟。”

老郑是邮大有名的“四大名捕”之一,慈眉善目的老祁据说最爱捞回扣,这老白收徒弟,我倒没听过,不由地来了兴趣,忙问:“为什么?”

“老白收的研究生徒弟,除了那个天天挂个臭脸的张韪在邮大留校,七年多了教什么体育。其他的徒弟据说多则三五年,少则两三个月,大多了无踪迹音信全无。失踪了一样。有人说,那些徒弟的家里父母亲戚朋友知道音信的,只有两个。”

“两个”

“恩,一个据说看破红尘,在青海出家做了和尚,还有一个,你猜在哪?”

“哪里啊?”

“我有一个老乡的学长,考到了政法当公务员。又一次喝了酒说,查卷宗时看到有犯人是邮电大学毕业的。现在关在陕西的重刑犯监狱里,据说因为杀人,判了十七年。”

我被唬的无语以对。

阿斌把地上的破布收集在一起,一筹莫展:“虽说报销,但这衣服是租来的,看来押金是不指望了。不过话说回来,那老白力气倒是很大,你看这衣服,被他撕成什么样子了。”

我心头一动,捡起一块破布看,虽然衣服做工粗劣,但戏服补子是机绣的花纹,下面还编缀在一起,其实还是很扎实的,别说扯破。就是拿剪子绞断,都要花一些功夫。

“怪不得徒弟杀了人,这教授,蛮力倒是有一把。”阿斌嘴里嘟嘟囔囔。

因为有撕衣这么一出,排练无疾而终,刚才还算有些热闹的历史系大礼堂一下子冷清了很多。我假装殷勤的帮阿斌收拾道具,趁他不注意,在后台的化妆间寻觅了半天,将一张排练节目单偷偷踹进了口袋。

回到寝室后,室友都没回来,我把节目单从口袋里掏出来,在第九个节目“民族舞”上用笔圈点了一个名字。

民族舞表演者,99级历史3班,林雪等。

我记住了这个名字,林雪。

第三章 大柱一战成名

晚上躺在床上,听着远处野猫凄厉的叫声,我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眼前不停的浮现出那林雪跳舞的身影。

下铺突然“啪”的一脚踢在床板上,震得我一惊,低头问:“干嘛?”

“小马,听说你今天被人欺负了。衣服都给扒了?”

“你听谁说的?”

“这还用问吗整个二楼都传开了。妈的谁欺负到咱们202寝室,要哥帮你出气不?”

“你手又痒了是吗?别给我添乱了好吗?”我不禁骂道:“这阿斌,嘴真碎!”

下铺“啪”的又是一脚床板,我低头怒道:“大柱,你能消停会吗?”

下铺是我们的寝室老大,大名邓军,我们都喊他大柱。之所以喊他大柱,倒不是因为他长的五大三粗,而是他是典型的北方人性格,豪迈好斗,最好打抱不平。要说邮电大学拉人打群架什么的,总也少不了他,像根柱子一样杵在最前面,所以人称大柱。

他一个北方汉子,高考志愿撞车来到了南方,颇有些虎落平阳的失落。来到c市的第一天,看到邮电大学校门口两个人抄着凳子吵了半小时的架,愣没把手里的凳子抡出去,就对南方人的性格彻底失望,立志要在邮电大学闯出点北方人的名堂。

新生报到的第一天晚上,大柱就在男生9号楼闯出了名声。他关着灯光着腚正在水房洗澡,一个工商管理系的新生端着脸盆到水房洗衣服,一看水房黑不溜秋,就顺手开了灯。大柱一声不吭,赤裸裸的三步并两步冲到那新生面前,抡起手一拳就砸在那新生脸上,那新生一个踉跄没站稳,大柱冲上前去又补了一拳,打的那新生丢下脸盘捂着脸就跑,边跑边喊:“你哪个寝室的,有种等着!”

光着腚的大柱就那样一丝不挂的站在水房门口,无视男生寝室一众人等诧异的目光和注视,淡淡的说:“202的,老子等着你!”

打完人的大柱不慌不忙回到水房,关灯,光腚,继续洗澡。洗完澡后,又赤裸裸的在水房里洗衣服,然后若无其事端着洗干净的衣服,光着屁股的回到202寝室,套上裤衩。202寝室在二楼的东面尽头,他就端了把椅子,静静的坐在202寝室门口,点了一根烟,吞云吐雾。

烟才抽到一半,那被打的孩子就带着一群六七个人来了。为首的男生一脸彪悍,边走边问,“哪呀,哪呀,哪个是202寝室?”

被打的新生指着抽烟的大柱说,“就那小子!”

一脸彪悍的男生目露凶光,带人上前,正要做出打人状,定睛看清正在抽烟的大柱,一跺脚道:“我滴孩——(北方口头禅,自己脑补),老乡啊!”

就这样,原本可能的一场血雨腥风,以那工商管理系被打孩子请客赔礼告终,据说他端着啤酒向大柱道歉,不该随意开水房的灯让正在洗澡的大柱走光。大柱光腚两拳打翻人,一战成名,一时在男生9号楼传为佳话。我们几个室友沾光,四年算来,还真没有人敢欺负到我们202的头上。一战成名的大柱在我们202寝室年龄又是最长,自然就成为202的寝室长。我听到他这个时候在下铺把手指捏的啪啪直作响:“欺负202就是就是不给我大柱面子。老三,谁能把你衣服都扒了,这你老三都能忍?”

我笑笑不出声。

“老大,你就别棒打鸳鸯自讨没趣了。”对面下铺的老四邹林慢悠悠的说,“老三今天衣服是被人扒了,但是老大你也没有办法替他出这口气。”

“怎么着?”大柱很不服气:“要毕业了怎么着?还有谁我大柱管不了的吗?”

“要说打架老大你是行。”邹林说:“可你敢打老师吗?”

“老师”大柱一时语塞。

“再过一两个月就毕业,老大你不想拿毕业证了吗?”

大柱竟一时无语。

“再说,老三衣服被撕,可不是打架那么简单。”邹林幽幽的说:“老三遭的,可是桃花劫!”

“哦?是吗?”大柱兴致勃勃的把脑袋升到我的铺位旁边,看起来比我还兴奋,“难得啊,我四年也没看你对哪个妹子动心,我还以为你是同性恋呢。”他凑我旁边涎着脸问:“看上哪家妹子了,你不好意思的话,哥哥去帮你提亲?”

还没等我吭声,老四就接话说:“是历史系的大美女啊,不过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男朋友是隔壁体院丢铅球的,一级运动员,身上那肌肉,跟铁块似的。怎么着老大,你准备替老三去体院单挑人家吗?”

大柱还没接话,我听了心里一紧,“老四,你从哪听来的?”

“这邮大哪个妹子的资料我搞不到?”老四双手枕在被子上得意洋洋,“把你那宝贝gameboy游戏机借弟弟我玩一个月,我就把你那小雪妹妹的资料都给你。”

“靠,休想!”

第四章 邂逅

要说老四夸口能弄到林雪的资料,我还真不怀疑。

如果说老大用武力赢得了202寝室在9号楼的地位和名声,但在大学里,打架已经算是很低端的东西。大柱虽勇武好斗,但还算是省心的学生,不管是约架、劝架、单挑、群架,都很注意分寸,从来没被学校逮过现行,就更不要说什么通报或是处分了。但毕竟名声在外,辅导员小徐就很不待见他,于是也就不待见我们,不要说什么班干、奖学金,就连文明寝室这些荣誉,基本上都与我们202寝室无缘。

大柱一心只想混个四年拿毕业证回老家,在辅导员小徐那倒还算是文明知礼,但私下里却桀骜不驯。每每文明寝室评选,大柱拉开床铺,指挥我们几个扫地抹灰洒水擦窗,打扫的那叫一个窗明几净。但扫完后,他会把我们几个带出门,亲自拿锁把寝室门一锁,“走,哥哥请你们上网去。”

班长汪洋闻讯急了,忙从隔壁赶来:“学生会的马上就来检查了,你们这不是拒检吗?”

大柱两眼对他一瞪:“你看我们打扫卫生了没有?”

“扫扫了”汪洋被老大瞪得不自然。

“你们205把上下床拉开扫的吗?”

“那那倒没有。”别看205寝室干净,一个星期的脏衣服基本都藏在床下。

“大柱我打扫寝室,是因为我自己爱干净。”大柱眼神中带着嘲讽和轻蔑,“不是为了应付检查。”

就这样,我们202寝室f4就在9号楼楼友不解、疑惑、敬佩的注视下,大摇大摆的下楼,出门,直奔盛唐网吧。

住在这样的寝室下,有大柱这样的寝室长,还能给辅导员小徐留下好印象的话,那简直就是奇迹。

老四邹林就是这样一个创造奇迹的人。

邹林高高瘦瘦,带着金丝眼镜,说话慢条斯理,看上去文质彬彬。凭着这文质彬彬的印象,英语高考84分,大学到毕业英语四级都没有过的他,居然大一一入学就报名混了一个英语角社团的见习副社长;又凭着这见习副社长的印象,大学四年从来没有登台演出的他,通过面试混了个邮电大学话剧社的分管社长;还凭着这分管社长的印象,在寝室里最爱偷懒从不主动打水被单三月不洗的他,被推荐到校学生会,成为了通信管理系学生会卫生部的副部长,从此有了定期出入女生寝室检查卫生、参与评比的权力。

老四将权力顺利变成了权利,在女生寝室混得如鱼得水,颇有些妇女之友的风范,也很得其他男生的艳羡。有大柱这样一个寝室长,还能在邮电大学混成这样,小徐自然要高看他一眼。

若是要他去打听一下历史系一名叫林雪的女生的信息,自然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蒙头装睡的我起身,把枕头底下的gameboy扔到对面邹林的床上,“成交。借你玩一周,别把那机器人大战的存档删了。”

“没问题,寝室、电话,三天内给你。”邹林笑眯眯的摆弄游戏机,“换张卡换张卡,上次小美喜欢玩的那张有俄罗斯方块的卡呢?”

大柱除了打架,最大的爱好可能就是爱玩我的gameboy了,但每每看他操作游戏杆时,打游戏像打人的架势,我常像防贼一样防着他,总是找各种借口推脱。他看我这次对老四如此大方,不禁有些酸意,在下铺悻悻道:“居然用gameboy玩俄罗斯方块,真贱!老二,你说是吧,看这两个发春的货!”

老二何宇一直在下铺睡觉不吱声,听了大柱的话,忽然悠悠来了一句:“猫叫chun来春叫猫,一声一声复一声。老僧也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

四下寂然。

熄灯了,9号楼对面女生寝室传来几个女孩的嬉笑打闹声。

远处夜猫又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老四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第二天,我就拿到了林雪的寝室号、电话号码、报名社团、闺蜜爱好等信息。

寝室里的三个看起来比我还兴奋,张罗着帮我出谋划策,等着我打电话行动,商量着有人上门挑衅怎么应付。

但我望着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两天了,愣是没敢把这电话打出去。

“还是算了吧!”我坐在电话旁边,扭头望着他们三,瘪了,“君子不夺人所爱!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

“懦夫!”老大骂道。

“没种!”老四骂道。

“朽木不可雕也!”老二摇摇头。

不管他们怎样的讽刺挖苦,我都没有勇气去打这个电话。

但是第四天,我居然遇见了林雪。

要说还是文化人有办法,202最不善言辞的何宇看我茶饭不思又没胆子打电话,默默的把老四打听到的林雪信息的纸条研究了半天。那纸条上写着林雪在图书馆勤工俭学,何宇大二也在图书馆打过工。于是他给以前的熟人打了几个电话,问清楚了林雪去图书馆打工的时间,让以前的熟人请假调了个班,把我也给安排了进去。

“给你创造机会,邂逅,懂吗?”

“邂逅,我喜欢!”

就这样,在我在历史系大礼堂初遇林雪之后的第四天傍晚,我在学校的图书馆再次遇见了林雪。

和四天前跳舞时相比,她显得青春靓丽了很多。晚上勤工俭学的时候,林雪穿着白衬衫、蓝牛仔,梳着高高的马尾辫,一身干练。

图书馆勤工俭学的事情虽说简单,却很辛苦。借书的同学把写有数目的借书条写给前台,然后后台的同学在书库按照书籍编号把书目找出来。

前台两个,加上我和林雪、图书馆管理员老师一共五个人,从晚上八点开始,忙的前后跑,累的水的难得喝上一口。

我对书库本就不熟悉,一开始找书的时候极不熟练,弄错了好几次,还要让管理员老师亲自查找。那图书馆管理员老师五十上下,气的对我横眉冷对指手画脚挑三拣四,自然对林雪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不要说搭讪了,我觉得自己简直成为了林雪的累赘。

一直忙到将近九点,借书的同学渐渐少了,管理员说家里有事先回去,留下我们四个学生值班到十点结束。

难得空闲。前台两位女生在小声聊天,林雪打开水杯喝水,我远远的在书库书架上假装看书。

林雪喝完水,看我正在偷偷瞥着她,冲我招招手。

“喂,听说你最近在到处打听我?”

“啊?”我惊得差点将手中的书掉到地上,故做思考镇定状:“我们以前认识吗?”

林雪冲我莞尔一笑。

“哦,对对,你就是那个妆花了跳舞好看的美女?”我作恍然大悟状。

“你就是那个衣服被撕了的小太监?”

于是我们两人都哈哈的大声笑了起来。

第五章 照片

“我没有打听你,我是是原本这里值班的赵志义生病了,那个,让我代他值班。没有想到在这遇见你,真巧啊!”

她听了抿着嘴笑笑不说话。

“我是99级通信管理系的,名叫马辕,他们都管叫我小马,你好。”

“你好,小马同学,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吧!”她冲我笑笑。

“呵呵”我笑得有些尴尬,连忙转移话题:“你来图书馆很久了吧?”

“恩,大三开始,我在这勤工俭学快两年了,老员工了。”

“看得出来,瞧你刚才在书库找书挺麻利的,一看就很熟悉。不像我,才来,磕磕碰碰的,刚才那图书馆的老师都批评我好几回了。”

“你说图书馆的金老师呀?别介意,其实她人挺好的,就是最近更年期,性子有点急,见不得人闲着”

林雪正说着,突然吱呀一声门响,远远的看见那金老师拉开图书馆大门匆匆忙忙从外面回来,林雪连忙收敛笑容,对我低声说:“糟糕,别被她听见,一会准又要加班了。”

那金老师看见我们几个人都闲在那里聊天,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我们几个连忙低头不语,然后听着她蹬着高跟鞋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林雪抬起头瞄着办公室的门,鼓腮眯眼,调皮的作瞄准状,“她要是叫我们留下来加班她就是猪!”

那模样让我怦然心动。

金老师蹬着高跟鞋走出办公室,对我们说,“这快九点了应该没什么人来借书了,下班又还早,我家里还有些事情我就先回去了。林雪啊,你带他们三个把历史系没有归档的图书整理下,该归档的归档吧。十点下班的时候记得帮我关灯锁门啊。”

“哦。”

眼见金老师走远,林雪冲我无奈的笑笑,那两个前台的女生也都叹了一口气。

我倒是很开心,有林雪陪伴,加班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啊。

林雪带着我们走进书库深处的西南角,与前排书架上排列整齐、几近崭新的书籍不同,这里的书籍都很破旧,看得出都是一些出版颇有年代的旧书甚至一些可以淘汰报废的书籍,散发着一股纸张发霉的味道。墙根旁边横七竖八的堆着几十捆成色不同的书籍,大多用尼龙绳绑着,有一些胡乱的散落在地上。

那两个女孩捂着鼻子皱着眉,“林雪,这些都要入库吗?那要加班到什么时候啊?”

林雪解绳、开捆、搬书,倒显得毫不介意:“没事,我和小马慢慢整理入库,你俩还是去前面看着吧,万一有人来借书还书呢?”

那两个女孩听了求之不得,又看出我像跟屁虫一样跟着林雪后面,意味深长的对我笑笑,仿佛送我一个莫大人情一样的离开了。

我一边帮林雪整理旧书,一边说:“看样子你很喜欢图书馆的工作嘛。”

“是啊。”林雪挽着袖子忙着,马尾辫都有些散乱,“我最大的理想就是想去图书馆啊、博物馆啊什么的。”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你工作找好了吗?”

“家里找好了,在老家的邮电局上班。”

“真羡慕啊!”林雪啧啧道,“又稳定又清闲。我还没有什么着落呢?”

“我印象中你们学历史的,应该是去什么考古队啊、探险队啊,夺宝奇兵,追求冒险,喜欢刺激才对啊,怎么这么贪图安逸呢?”

“哈哈哈!”林雪笑得弯了腰,“你美国大片看多吧,觉得我们历史系都是盗墓的?东挖挖西挖挖?”

“对,挖到一个值钱的宝贝,那就发财了。”

“那就到你们邮电局去打个包裹,寄回家,照顾一下你这个邮电小哥的生意?”

我们俩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知道吗?其实我最喜欢的就是图书馆的工作,能做一名优秀的图书管理员,是我的梦想。”林雪非常认真的说,“一个优秀的图书管理员,不需要用眼睛看,光用鼻子闻,就能闻出这书是哪一个出版社的,哪一年出版的。”

“这么邪乎?”我在面前随手抽一本书递到她面前,“林同学,请你品鉴一下,这是八二年的拉菲,还是九三年的雪碧?”

“我还没到那造诣。”林雪接过书道,“但是台湾那个著名的作家,李敖,你知道吗?他说他能闻的出来。其实,历史上很多厉害的人,曾经都是图书管理员,什么李大钊啊,毛ze东啊,爱因斯坦啊,比尔盖茨啊”

我不禁咂舌,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你贪图安逸,真没想到林同学你的志向这么远大?”正说着,突然注意到她刚才接过的书有些不同,不禁疑惑道,“这图书馆的书,怎么全用挂历纸包着封皮?”

“这些书都是别人捐的。”林雪非常熟练的把封皮拆下,“我们历史系不是要升级为人文与历史学院嘛,按照评审标准,历史学科的专业书籍必须要达到多少万册才行,学校的历史类学科藏书不达标,所以祁院长发动所有师生向图书馆捐书。这些书啊,都是系里面的老教授捐的。他们那个年代的大学教授,都非常爱惜自己的藏书的,很多捐的书都是很有价值的孤本、残本,都保管的特别好。过去都有用报纸、挂历纸包书的习惯的。”

“恩,我小时候上学,一开学发书,我妈妈就给我包书。我还往夹页里藏过糖果纸呢。”

“是吗,你也这么干?”林雪停下手中的活,突然神秘兮兮的冲我眨眨眼,“来,给你看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糖果纸?”

她跑到整理好的书架上,摸索了一会,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旧书,在里面抽出一张照片,放在我的面前,“看看,我前几天整理旧书,淘到了一个什么宝贝。”

我接过一看,是一张泛黄的黑白老照片,照片上密密麻麻站着三排人,穿着那个年代的中山装,照片上方式手写的一排文字:邮电专科学校历史系建校纪念,1962年10月。

“这是你们历史系建校留影啊,可以放入校史馆了啊,里面的人大多退休或者不在了吧?”

“恩,你看你看,第三排最边上那个小孩,你猜他是谁?”

我顺着林雪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脸上稚气未脱表情呆滞,“这是谁?”

“我们祁院长啊,建校时候,他只有十七岁,才高中毕业呢。祁院长上课的时候常常和我们吹牛,说自己是历史系乃至大学最早的元老。他说才招学生的时候,有些学生年纪比他自己还大!”

我定睛一看,确实眉眼间还有祁院长的模样,把照片翻过来,只见背后用蓝色墨水写着一行繁体字:“宜蓁兄台惠存”。

我问:“这宜蓁兄台是谁啊?”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不过你知道书的主人,就推断出来了。”

“谁?”

“白教授啊,就是那天被你气着的那位,这可是他捐的书。我估计这宜蓁应该是他的笔名吧。你瞧”林雪把照片翻过来,指着照片中第一排中间一个人说,“他可才是我们历史系真正的元老,老祁据说都是他的学生呢”

果然,中间那穿着中山装,戴着呢子帽和黑框眼镜的,不正是那天撕我衣服的老头吗?除了衣着不同,照片上显得生涩朴素外,这老头的模样和前几天相比,倒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这么看,还真有些教授和元老的样子,哪像前几天那么野蛮。”我有些不以为然。

“别瞎说。”林雪说,“白教授在我们历史系可真的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你就看捐书,他捐的旧书可是我们历史系最多的,这老人有些古怪,其实平时还是很和蔼的。”

“望众可能是,德高吗,就算了吧。”

“我也不知道他那天怎么那么激动,可能是你说错什么话或者是那天他心情不好吧。”

我撇撇嘴不以为然,“你照片你准备怎么处理啊?”

“抽空还给老人啊。不过话说回来,你说1962年他那样子和今天没什么两样,现在他该有多大年纪啊?八十多?九十多?”

我心里一动,但是还是开玩笑道,“显老呗,从小长得着急了点。”

林雪把书放回书架,在那里继续整理。我漫步到堆在地上的旧书面前,随手一本本翻看包着封皮的旧书,看着看着,只听见“啪”的一声,一封旧信从一本旧书中掉了下来。

我捡起信,只见那信信封上用毛笔写着繁体字:“李宜蓁先生敬启”。

第六章 李宜蓁?

我捡起那封信,看那牛皮纸的信封,感觉年代可能已经很久远了。要说这些大学教授也真是附庸风雅,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用毛笔写信封。

我心里很好奇,不禁很想把信拆开看看。回过头看看林雪,她正专注的在不远处的书架旁整理书籍,把归档的标签一份份粘贴在旧书上。

还是算了吧,在女孩面前留下点好印象,别让人家觉得我乱拆别人书信没有素质。

“需要我帮你吗?”我把那信放回旧书里夹好,问她。

“不用,归档你还不会。”林雪只顾自己忙着,没有回头,“你要是觉得自己闲着,就帮我把地上那堆有封皮的旧书上的封皮拆了,图书馆存书不能有封皮的。”

“好。”

“顺便看看书里有没有那些教授的私人物品,像什么书签啊、照片啊、证明啊、信件啊什么的前天就发现了吴教授书里夹着的结婚证。如果有的话放在一起,我归档后一起还给别人。”

“行。”

林雪回头冲我笑笑,开玩笑道,“书里要是有值钱的可别一个人私吞呀,带我分一份。”

“放心吧,见者有份。”

我蹲在地上,把一捆旧书的绳子解开,然后把包着严严实实的书皮一个一个的拆开,然后一本本的快速翻看。

弄了近半个小时才拆完三捆,除了有几张七十年代的粮票、几张书签,基本上一无所获。

蹲了半小时,腿都麻了,我一屁股坐在一捆没有拆封的旧书上,踹了口气。

咦?怎么觉得屁股有什么东西咯人。

我抬起屁股一看,旧书堆里有一信封漏出一角,感觉硬邦邦的。

我扯住那信封一角,用力一拽,就把那信封从捆得紧紧的书堆里拽了出来,只是用力有些大,那信封被我拽成了两半,露出了里面的东西,看样子是一张黑白老照片。

我慌忙站起来,把那扯破的信封拼凑在一起,信封也是牛皮纸模样,因为年代久远,纸张已经有些发脆了,扯破的信封都碎成了几片。信封上依稀辨识,还是那几个字“李宜蓁先生敬启”,看那笔迹,似乎和刚才那封信一样。

我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那张照片拿了出来,书库里光线昏暗,于是我走近灯光,放到眼前想看清楚。

待我看清照片上面的内容,不由得心跳加速,目瞪口呆

那泛黄黑白照片上是两名穿着国民党时期军装的军官,头戴棉边帽,身着呢子军装,并排站在一起,上有毛笔手书一行小楷文字:

“国民革命军晋绥军三十五军百灵庙大捷留念,民国二十五年,宜蓁兄台惠存”

那左边军官戴着黑色圆框眼镜,腰间还别着一支驳壳枪,正是那白教授,模样和刚才照片比,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显得消瘦很多,腼腆的笑着,显得有些书生意气。

更为可怖的是,右边和他并排站在一起的军官,两手叉腰,目光坚毅。

那军官,竟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突然听到背后“啪”的一声,我吓了一跳,转身回头,原来是林雪在我背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喂,我们下班了!”

当我心神不定的回到202寝室,9号楼已经熄灯了。推开门,三位室友都已经洗了脚上了床,寝室里照例点了一支蜡烛,火苗昏暗。

三个人一脸期待的望着我:“怎么样?可搭上了?”

“刚刚送人家回女生寝室。”我坐下,望着烛光发愣。

“欧耶!”老四从床上站起来欢呼雀跃,“恭喜你啊老三,脱单有望了。”

老大看出我有些不对劲,“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你这神色不对啊?人家不搭理你啊?”

“不是。”我对他们的八卦有些不耐烦,“不是林雪。”

“那是什么?”

我起身,把寝室门关好,抬眼环视他们三个,“说出来你们别害怕,刚才在图书馆,我发现一件非常非常恐怖的事情”

他们三个一下子来了兴趣,连原本睡眼惺忪的老二都坐了起来,“什么事情?”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放在桌子上,烛火跳跃下,照片上那模糊的两个身影显得有些阴森。

他们三个都从床上跳下来,扒着照片凑近烛光看。

寝室里显得特别安静,只听见我们四个人的呼吸声。

忽然听到老大“噗”的一声哈哈大笑,“老三老三你穿越了吧,你怎么跟这上面的国民党长这么像啊哈哈哈哈,你家亲戚吗。”

老四原本也想笑,看我一脸严肃,没敢笑出来。

“跟我长得像倒没什么,关键是,那照片上另外一个人,和白涵山长的一模一样。”

三个人一脸懵逼的模样,“白涵山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白涵山到底是谁,我只知道他在1962年和1936年的时候,叫李宜蓁,他这七十年,容貌都没什么大的变化。就在四天前,他刚刚在历史系大礼堂莫名其妙的撕了我的衣服。”我的声音很明显有些颤抖:“我只知道,我们都喊这个人,叫历史系的白教授。”

三个人都愣愣的望着我,半响,只听到老四喊了句“妈呀”,把手中的照片扔在地上。

我们四个人望着地上的照片,竟没人敢捡起那张照片。

“神仙?妖怪?”老大说。

“老三啊,你不会是今晚撞鬼了吧?”老四道。

老二何宇一直都没有说话,还是他默默拾起地上的照片,盯着看了半响,又盯着我看了半响。

“这照片上的人不是你,只是和你长的很像。晋绥军?是阎锡山的军队吧,老三,你老家是山西的吗?”还是老二爱读书见多识广。

“我是土生土长的安徽人,我老家就是a城的。”

“你家有什么亲戚在山西?打过仗?”

“没听说过啊!”我仔细想了想自己家的履历,“关健是,这个白涵山肯定是他没错,他撕了我衣服,他那模样化成灰我都认识。”我把今晚林雪给我看老照片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他们三人,

“1962年我们邮电大学还是中专,叫邮电专科学校,建校的时候,照片上历史系的祁院长在,这老头也在。祁院长那时候还是小孩,这老头就这模样,民国二十五年,就是1936年吧,这老头还是这模样?他现在有多大?”

“九十多岁?”

“一百多岁?”

我忽然想起了那白教授那天飞身跳起的矫健身手,想起他一下就撕烂我戏服的蛮力,想起祁院长当时劝他时对他说“老白,给我小祁一个面子”的话,想起历史系有关他的各种传说,不禁毛骨悚然。

“那只有一个解释,”老二何宇突然说。

我们三人都望着他。

“这位白涵山教授,是传说中混沌初分时候的一只蝙蝠精。”何宇一字一顿的认真说。

第七章 装备

我们三个都愣愣的望着何宇,何宇也楞在那一动不动。

过了半分钟,何宇抬头望望窗外,长吁了一口气。

“你怎么没有被雷劈死啊!”老四摸摸何宇的脑袋。

“你也没有七窍流血啊!”老大言语间有些夸张。

然后他们三个一起坏笑起来。

我冷冷的说:“好笑吗?这个梗太冷了!”

何宇是在模仿我们大学语文课上小王老师的桥段。小王老师在上课时特别喜欢说些狐仙鬼怪的故事,他带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讲故事的时候绘声绘色。有一次在讲彭祖长寿的时候,他提到了八仙里面的张果老觐见唐玄宗。

皇帝问,张先生是得道高人,为何白发苍苍,齿牙动摇,老态龙钟呢?

张果老道,吾得道仙体,五百岁为一春,五百岁为一秋,返老还童,又有何难?说完,立刻拔去胡须,敲掉牙齿。须臾之间,立刻长出一头乌发,一口白齿,面色红润,精神焕发。

小王说到这里的时候模仿张果老,龇牙咧嘴,露出自己参差不齐的一口黄牙,显得格外面目狰狞,我们班的几个胆小的女生已经“咦”的一声捂住脸,一副受到了惊吓的表情。

皇帝惊奇不已,偷偷的问身边另外一位得道天师,张果老究竟是什么人?

那天师眯着眼捋捋胡须,缓缓道,天机不可泄露,泄露天机者,五雷轰顶,七窍流血。

皇帝执意要问,天师难违圣意,只得答道:他是混沌初分时的一只白蝙蝠成精。

小王说到,那天师话刚落音,只听见晴空电光一闪,一道霹雳,几声轰雷,那天师立刻七孔流血,僵倒在地,一命呜呼也

小王瞪眼的模样太像僵尸了,那几位女生“妈呀”一声,叫出声来,倒是唬的我们全班所有人一惊一乍

何宇说的没错,一位老人活了一百岁,这也是有的,倒也不算稀奇,但是七十年来面貌无异,身形矫健,力大如牛,不是传说中的妖怪成精是什么?

我虽生来胆小,但这白老妖这几天已经和我有了交集,想必定是缠上了我,更让我疑惑不解的是,为何这照片中和白老妖合影的军官,和我长得如此之像?

难不成我真的和那老妖一起穿越了?

抑或是莫非这世上真的有前世?

“好。”我阴沉着脸,咬牙切齿道,“管他是人是鬼,是蝙蝠精还是白骨精,明天我定要会会这老妖!”

他们三个应该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了,老四怯怯的说,“小马,别这样,你刚才那神情模样,和那照片军官太像。没被妖怪吓到,被你吓到了”

我想起了整理书库时那一堆白涵山的旧书,还有那封我没拆的书信。决定再去一次图书馆,把那书信偷出来看看,再在旧书堆里翻翻,或许也找到什么线索。

“明天周三,图书馆不开门啊?”老二说。

“我今天晚上看了,从一楼花坛后上有个窗户,正好可以翻进书库。”

我想要老大陪我去捉妖,这家伙别看平时看起来很威武,这时候怂了,死活不肯。还是老二说,给我们准备一些捉妖的法宝,他才勉强答应。但只陪我去图书馆外围,里面,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进去的。

周三一早,老二老四就神秘兮兮的走了,一天也看不见踪影。好在我们大四要毕业了,学校倒也没有要紧的事情。只有老大一直在寝室陪着我,自从看了照片,他就不在喊我小马,改口喊我“军爷”。

“军爷,你不给你的林雪妹妹打个电话吗?”

“打电话干吗?”

“万一今晚回不来呢?”

“去!”

然后他就躺在床上,拿着那老照片看看我,又看看照片;看看照片,再看看我,直看的我心里发毛。

“你拿照片瞅瞅啥?”

“像,军爷,你和这照片上的军爷太像了”

我正要发作,寝室门推开了,老二老四一前一后闪进来,关上门,一脸风尘仆仆。

“你俩一天在忙什么啊?”

“忙你小马的保命之物!”

何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从小布袋里掏出一个扎了口子的塑料袋,装着黑糊糊的液体状东西,发出一股腥臭味。

“这是什么?”我捂着鼻子问。

“黑狗血。我专程跑到城郊一个菜市场的黑市买的,正所谓狗血淋头,这玩意据说邪性的很,古人专门用来辟邪用的。你晚上要看到了什么邪东西,都把狗血泼在那东西头上,保准现出原形。”

何宇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木剑。

“桃木剑,我问东门一个做法事的老道士借的。辟邪的,有用没用,拿着防身吧。”

我接过那玩具一样的木剑,哭笑不得。

何宇又从怀里拿出一张铂金片给我,“清溪寺十块钱请来的护身符,开过光的,带在身上。”

老四邹林则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一小包的纸团,往我和老大衣服的口袋里塞满了,“多带些多带些”

我摸摸口袋,软软的,还有些温热,“这里面又是什么?”

“糯米团啊。”老四一本正经的说,“林正英的电影里,僵尸最怕糯米了。我把食堂今天早上剩下的糯米饭包油条全买了,叫几个女生捏成小团给你们备用。”

“你”

就这样,我腰揣黑狗血,背插桃木剑,胸前挂着护身符,口袋里还塞满着一包一包的糯米饭团,一身装备,却更惴惴不安。

“我这是去捉妖吗?你们这是要我去慷慨赴死啊!”

“休息一下,天黑,再上路。”

于是我们四人坐在窗前,坐等天黑。

好一个漫漫长夜!

熄灯了。

老二老四和我一一拥抱,一脸悲壮。

临行前,老四忽然想起了什么,喊我,“老三”

“怎么了?”

“要是你挂了,你在我这的游戏机,就留给弟弟了,权当给我留一个念想”

“挂你大爷!”

我和老大猫着腰来到一楼水房,穿过水房来到厕所,这里窗户的防盗网有个窟窿,我们平时夜里上网都是从这进出的。

从一楼厕所窗户翻出去,再翻过一堵围墙,我们俩就来到了校园内,夜晚,熄灯后的邮大校园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寝室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学生打闹的声音。

我俩猫着腰,沿着校园道路向西北图书馆方向快行,月色惨淡,照在我们的身上,地面上拉长了两道模糊的人影。

正走着,忽然前方几道手电筒的灯光凌乱的向我们照来,只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男人的低吼:“鬼鬼祟祟的,是谁?”

第八章 夜潜图书馆

我正要上前回答,老大一把拉住我,向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答话。

随即,拉着我迅速闪进左边的小路,低声道:“校保卫室巡逻队,往24号楼跑,快。”

我明白他的意思,跟在他后面,往西边男生楼24号楼跑去。

我们俩顺着漆黑的小路跑得气喘吁吁,只听见后面跟进的脚步声,还有远远的保卫的呵斥:“哪个寝室的,不要跑”

小路两边满是花坛和高耸的松柏,转眼间,男生楼24号楼快到了,只见门口大门也已经锁了,以前我来过这里玩,知道楼西南方围墙可以翻进去,我正要往围墙那跑,老大又拉住我,“别出声!”

他回头望望,看那巡逻队的人还没追上来,低声说,“这边走!”

老大往右猫腰一钻,就穿过了花坛,躲在了花坛中最大的松树的下面。

我跟着他钻进花坛,在松树下蹲了下来,那花坛一米多高,这春天很久没修理,枝叶郁郁葱葱杂乱不已,松树高耸如塔,最下层的松针密密麻麻压了下来,里面别说躲两个人,就是再躲七个八个,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我正要夸他,只见老大用手指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接着,只见小路上几束手电筒的灯光胡乱闪过,巡逻队的几个保卫碎步从花坛那边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说:

“刚才那两个学生呢?”

“好像24号楼的?翻墙进去了吧”

“查房,看哪个寝室,叫宿管开门”

“肯定又是在外面上网的,妈的,查出来整死他”

几个保卫从花坛走过的时候,离我俩只有半米,蹲在松树下草丛中的我甚至能清楚的看见那带头的保卫队队长脸上气愤又嚣张的神情。校保卫队专门查学生打架斗殴、夜不归宿,那队长有时带着电棒,在校园里耀武扬威的巡逻,在学生面前拽得很。如果给他们逮到,那就惨了。

看着几个保卫从我面前走过,我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心里又紧张又兴奋

远远看见巡逻队走向24号楼门口,不一会了,宿管窗户的灯亮了

老大拉着我慢慢从花坛后面钻出去,贴着围墙往西走,顺着台阶直下,来到学校大操场,操场的后面,就是图书馆了。

老大带我走到大操场上,夜深人静,四百米跑道的大操场空无一人,我们俩快步走到扔铁饼的高栅栏那。老大一屁股坐下,“歇会儿,刚才好险”

我挨着老大也坐了下来,长吁了一口气,“还是你有经验啊,我要是搭了话,可能就跑不掉了”

“这叫声东击西,金蝉脱壳,懂不?”老大得意的说,“让他们在24号楼查去吧,慢慢查,哈哈”

我想象那几个保卫在24号楼一间一间寝室查房,最终却一无所获的傻样,也跟着后面笑了起来。

“放心吧,他们巡逻时不会上操场,最后在大操场门口绕一下,就回保安室了。我们在这等他们,然后才去图书馆。这操场这么大,一点灯光也没有,小马你就是脱光了在这操场上裸奔,也没有人看到”

我看看四周,确实如他所说,开玩笑道,“老大你倒很有经验吗?”

“嘿嘿,”老大狡黠的笑了笑,“我t妈的是谁”

我一仰身,躺在操场上,望着满天星空。暗淡的夜空,乌云像是给残月蒙上了一层轻纱,只能依稀看到几点星光闪烁。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这夜空辽阔。

老大在那吹嘘自己以前打架、上网、逃课的经历,我默默的听了,不应声,心中却泛起一丝失落。是的,和老大相比,我太胆小懦弱;和老二相比,我不够勤奋没他那么博学;和老四相比,我又没他那样长得又高又帅,不够混得开。今天晚上智斗保卫,可能是我目前为止,一生中最刺激最得意的经历了,够我在老二老四面前吹一阵子的。

我觉得自己刚才伏在草丛里的场景,像电影007里的特工一样,不,像碟中谍里的汤姆克鲁斯,等一会儿,我要像他那样,潜入戒备森严、机关重重、堡垒一样的图书馆,然后盗走承载着天大秘密的信件,揭开白涵山这老妖的真面目,让他的阴谋和秘密昭然若揭

二十二岁了,能有这样一次经历,真过瘾;人生中第一次这样躺在操场,仰望天上的星空,忽然又觉得自己一直这样浑浑噩噩,真是渺小卑微

忽然,躺在我身边的老大捅了我一下,我心中一惊,抬头一看,远远大操场入口站着几个人影,几束手电筒的灯光撕开了操场上方辽阔的夜幕,在操场上空挥舞了几下,然后转身,就没有了。

“查房挺快啊”我说。

“他们巡逻完了,我们走吧。”老大指指图书馆方向,对我说。

夜幕下的校图书馆远看的确像一个碉堡,门口台阶处两盏地面射灯泛着暗淡的灯光。

书库在一楼,窗户上全安装了防盗网,不过书库管理员金老师的办公室旁有一间公共洗手间,男厕那有一扇小窗户没有装防盗网。只是又高又窄,是洗手间透气透光用的。

我们俩在图书馆外围转了一圈,找到了窗户的位置,从外面花坛位置看,有两米多高。

老大说,“我送你上去,我就不进去了,说好的,我在外面给你把风。”

“好。”

“拿到那封信,马上回来,半夜巡逻队万一又折回来了呢?”

“知道了。我会很快的。”

“还有”

“好了,别啰嗦了,站好啰。”

我站在老大的肩膀上,让他努力把我往上托,打开那掩着的窗户,然后两手用力一撑,上半身就钻了进去。

男厕所里空无一人,只听见厕所水箱滴水的声音。

我从窗户那顺利钻进去,然后扶着男厕所的隔板,跳了下来。对外面轻声喊道:“进来了。”

“好,快去快回。”老大在外面回应。

打开厕所门,我蹑手蹑脚的走进图书馆,金老师的房间房门紧锁,一排排的书架上整整齐齐的堆着书,我打开随身带着的手电筒,快步走到书库深处,来到昨天和林雪整理旧书的书架旁边。

墙角胡乱堆着旧书,好几捆书都有包着封皮,一切还是昨天我和林雪整理结束时留下的样子。

我把手电叼在嘴里,先把我自己昨天夹回在旧书中那封封面写着“李宜蓁先生敬启”的旧信找到,揣在自己上衣内口袋里,然后来到那未整理的旧书旁边,把绳子解开,将旧书封皮快速拆开,一本一本的抖落一下,看里面有没有照片信件什么的。

两捆书都拆完了,一无所获。

我正准备拆第三捆,就听见书库窗户外传来“喵喵”的猫叫声

这是我和老大约好的联系暗号,估计这家伙在外面等着不耐烦在催我了。

我冲外面轻声喊:“别叫了再拆完这一捆我就走”

“喵喵喵”

“你t妈的叫的真难听”

“喵喵”

我正要发作,忽然听到图书馆书库大门里传来钥匙的转动开门声

我吓得赶紧关上手电筒,蹲下身猫着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在书架后面。

门开了,只听见门口传来高跟鞋的脚步声,然后“啪”的几声,书库前台屋顶吊着的日光灯闪了两闪,亮了。

“你是说很重要的东西夹在了旧书里?”听上去是图书馆管理员金老师的声音。

“是的,这么晚了还喊你来,真是不好意思。”一位年轻男老师答到。

“学生整理时是说有几件私人物品,你说的到底是什么啊?”金老师问。

“这你要问教授自己了。”那男老师朝门口问道,“是吧,老师。”

“是我年轻时候的几封书信,和照片。”一声苍老的声音回答。

我听着声音,惊得差点喊出声来,从书架后偷偷抬眼望去,跟在金老师后面闪进来一位老人,须发尽白,脚步稳健,就是那老教授白涵山

第九章 图书馆夜惊魂

那金老师在白涵山面前显得很恭敬:“对对,前两天林雪那小丫头还和我说,是在旧书里整理出了一张白老的老照片,我正打算闲下来抽个时候给您老送过去呢”

“哦?”那白涵山问,“是什么样的照片?”

“那我还真不清楚,是学生们帮忙整理的。这样吧,我带您去书库那边找找。我把书库那边灯也给您老打开”金老师说着,就要往开关那边走。

“不用麻烦了。”那男青年道,“金老师,我陪老师找他的旧物,可能还要一会,你看都快半夜了,要不你先回家歇息。我们找完了,明天一早我就把钥匙送去你家”

“这”金老师显得有些犹豫。

“你是不是担心把这书库钥匙给我们不放心?”那男青年又道,“我知道这不合学校规矩,让你为难,只是老师上次捐的旧书有近百本,我们怕是要找上好一会儿,怕你等着着急。要不,我现在打给祁院长请示下?”

“那倒不用”金老师忙道,“那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还信不过白老吗?就说这捐书吧,人家教授大多都捐一两本做个样子。白教授把自己家好多藏本、孤本都拿来了。前几天去教授家搬书的几个学生都说,还是白老真心热心教育,支持咱们学院工作啊”

那白涵山淡淡说,“我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守着这些书也是浪费,不如拿出来给学生们看看,做个资料参考也是好的。”。

“对对”只听见金老师下钥匙的声音,“拿去只是麻烦小张老师明早跑一趟路了。”

我抬头偷偷一看,原来那男青年正是上次阿斌说的教体育的张韪。

趁着他们交接钥匙闲聊,我观察了这书架周边,好在书库里面的灯还没有开,光线比较昏暗,我蹑手蹑脚的离开那旧书堆,轻步走到书库窗户旁边,在那落地的大窗帘后躲了起来。

只听见金老师蹬着高跟鞋走远了。

那张韪关上图书馆的门,声音立马变得有些急促,“师傅,我把那金老师支走了”

“恩。”只听见白涵山的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边苍老,“她在旁边,如果发现那几封信里的秘密,可就麻烦了。”

“师傅一向谨慎,怎么近几日会如此大意?”张韪道。

“哎,也怪我一时疏忽。只答应让图书馆的学生去拿书,竟不记得首先把旧书清理一遍。”

随着两人脚步声渐近,显然已经向这边走了过来,我躲在窗帘后紧张得一身冷汗,手放在口袋里紧紧攥住那几个糯米饭团。

两人的脚步像是在旧书堆旁边停了下来,“就是这些书,怎么全拆了?”

半响,白涵山道:“没关系,你看那书架上,这是图书馆的学生在归档,拆去了封皮。阿韪,你把我说的几本书,找出来。”

“好。”

“这堆未拆书里有一本线装的《明史》第二册,内有三封旧信;还有一孤本《永昌遗恨录》,封皮夹层内有一张密令和文告;一本《湄水杂谈》,里面夹有几卷手稿;一册民国出版的《滇黔纪闻》,内有一封旧信”

那白涵山口述一本本我听不懂的书名,只听见一阵翻书的声音,显然是张韪在翻找着什么。

过了一会,只听见张韪道,“师傅,其他的文稿都在,只是那本《滇黔纪闻》里,并没有你说的信”。。

“哦?莫非我记错了?”那白涵山似乎有些着急。“你把那本找来我看。”

一阵纸页的声响,“没有错,我记得那信就是夹在这本书里,这本书还是民国二十五年那德国学者送给我的,你看这扉页上还有当年他的落款。”

张韪道:“师傅,那封信重要吗?”

“那信是当年明诚兄转交给我的,他的信内容倒无甚大碍。只是信内还有明诚兄转交的那德国学者塞弗尔的一封手稿。若是那手稿流传出去,可就麻烦了”

显然这两人有些着急,过了一会儿,张韪道:“师傅,会不会是聂家的人干的?你看地上这两捆书,很明显有些杂乱?像是匆忙之间有人在查找什么?不像是图书馆学生所为”

我知道他们说的那两捆书是我刚才翻找的,吓的手心不由得出了汗。

白涵山沉吟道:“这么多年,聂家的人应该还不知道我藏身于此。”

“师傅,昨天祁院长找到我,说你前几天差点暴露了自己的身手和行踪”

“哦?”

“他说几个学生表演节目,言语间冒犯了闯王,你掉上舞台,差点打了那学生?还扯坏了学生的衣服?”

白涵山叹了口气,“那天我情绪是有些激动,的确过激了些”

“聂家这些年蠢蠢欲动,一直都在寻你。若是你暴露了自己,可就麻烦了”

“你说的不错。”白涵山似乎有些伤感,“阿韪,这几年不知为何,我总是心神不宁茶饭不思,前几天眼皮总是在跳。这么多年了,我们却一直未寻见谶纬和符瑞,我这心里”

“虽是如此,师傅你也不能过于心急。”

“是的,我知道了阿韪。”白涵山道,“我们再在这里找找,若是聂家得到那信,必定要大做文章,我可就百口莫辩了。”

我知道他们说的应该就是我刚才偷拿的那封旧信,不由得下意识的用手在怀里摸了摸,不料手刚捏到那信件,就发出了轻微的纸张的响声。

夜深时,那声音虽极其微小,却也听的清晰。

那白涵山断喝一声:“是谁?”

我吓的“哇”的一声,就从窗帘后逃了出来,慌不择路的往外跑

只听的脑后一阵疾风,已经有人从我背后伸手,扯住了我的衣服。

我拼命想要挣脱,胡乱抓起口袋里的糯米团,向身后扔去。

“师傅,小心有暗器。”只听见张韪叫道,接着听见“啪”的一声,我只觉得后背一阵剧痛,身后显然有人一脚踹在我后心上,接着整个人就向前飞了出去。

我飞出三四米,重重的摔在地上,感觉身体里五脏六腑疼得都像散架了一般,再也憋不住了,一边哭喊着一边转过身回头看。不看还不要紧,一看吓的差点魂飞魄散。

只见那白涵山怪叫一声,两眼目露凶光,飞身跃起数米,整个身躯如泰山压顶般向我袭来

我吓的两眼一黑,心头忽然又感觉到一种不可言状的痛苦,这撕心裂肺的感觉,和上次他撕我衣服时候居然一模一样

完蛋了,看来今夜,我要死在这姓白的手里

情急之下,我从怀里掏出书信,猛地向扑向我的白涵山扔去,求饶道:“别杀我,我把信还给你!”

那白涵山想要接过书信,谁想我扔的匆忙,随着书信,竟然把怀里那包塑料袋包着的狗血也扔了出去

那白涵山离我太近,已经来不及躲闪,只听见“啪”的一声,那包腥臭的黑狗血正中砸在了他的头上

我已惊骇的说不出话。

只见那血沿着白涵山的面颊流了下来,让那白涵山看上去又狼狈,又可怖

第十章 这是误会

张韪见状惊呼,“师傅!你怎么了?”话音刚落,就已飞步上前,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已俯身伸手,一把拧住我的脖子,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单手把我从地上提了起来。

我被他掐的几乎喘不过气来,悬空的两脚乱蹬胡踹,恐怕早已是脸色青紫,哪里还说得出来话。

那张韪举我过头顶,大喝一声,就要把我往地上摔去

只听见白涵山喊了声,“阿韪!他不是聂家的人!”

张韪手上的劲道显然立减,两指一松,我便两脚挨地。可我这时哪还能站得住,双腿一软,便瘫倒在地上

我蜷在那书库冰冷的水泥地上,两手护住脖子不停的咳嗽,看那吐出的口痰,里面竟夹着一些血丝,应该是刚才过于紧张,唇角被牙齿硌出了血

抬眼一看,张韪正在拿一块手帕帮白涵山擦拭头上的血,他显然非常紧张,“师傅,你哪受伤了”

白涵山显然已经平静下来,“这不是我的血,”他把手帕上的血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疑惑道,“不像是人血的味道”

“咳咳这是这是黑狗血”我瘫在地上,还没有缓过气来

那白涵山盯着我看了半天,疑道,“你?你不是前几日那台上表演节目的学生吗?”

那张韪听闻走近我,仔细端详我的脸,“不错,师傅,这孩子是通信管理系的,我带他们系的课,有些印象”

我说,“是的,张张老师,你记得吗,我跟你学太极拳还选修过你的男子长拳呢。”

张韪身形消瘦白白净净,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教体育的,倒像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但据说他是北体的高材生,毕业后来到邮电大学,成为邮电大学的一名体育老师。他长年身着罩衫,又是一头短发,显得格外精神干练。在邮电大学的青年教师中,算是帅哥一枚,因此颇受女学生欢迎。每天清晨,他又都带着一根齐眉蜡杆棍在操场习练,那棍法耍的是行云流水虎虎生风,因此何止是女生,就连我们男同学都很喜欢他。

只是这张韪平时总是不苟言笑,看上起极为高冷,上课时倒也还算耐心教授,下课后却总是一言不发,与学生几乎没有交流。平时似乎也很少看他与那些青年同事说笑,总是独来独往。要说有什么熟人,照阿斌上次的说法,可能就是这位白教授了。

张韪把我身旁摔在地上的桃木剑拾起来,又踱回去,拿剑尖将地上的饭团拨弄开,盯着瞧了半天,又看看白涵山,一脸狐疑

那白涵山也走到地上洒落的饭团前,瞧了半天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明白了,那白涵山哈哈大笑,一贯严肃的张韪嘴角也浮出了笑意,就连地上的我,也忍不住跟着咳咳的笑了起来

虽然刚才偷听,知道这老头有很多我不理解的秘密,但是很明显,他是个活生生的人,瞧这身手,还是一位世外高人。

哎,也怪我昨天太害怕,想太多,鬼迷心窍。想我身在二十一世纪,堂堂新世纪的大学生,祖国的栋梁之才,上了那么多马哲唯物的课,怎么会相信妖怪僵尸这一类低级幼稚的推测呢?

要是林雪知道我今晚干的荒唐事,不笑死我才怪!

我不禁心里暗暗骂着老二、老四,摆弄狗血啊、桃木剑啊、糯米团啊这些玩意儿,真是让我出尽洋相了!

那白涵山笑罢,将我刚才扔向他的信拆开,快速翻看了一下,对张韪点点头。

张韪接过信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竟将那封信当即烧成灰烬。

烧罢,张韪收敛笑容,走近我,蹲下问:“信,你可看了?”

我摇摇头。

“你以为我会相信?”

“我真的还没来得及看,你们就来了。”

“谁派你来的?”

“没有。”我讨好的对他身后的白涵山笑笑,“白教授,怎么解释呢?这真是一场误会。”

“聂赢派你来打探什么消息?”张韪面无表情问。

“什么?什么猎鹰?”我知道他问的是刚才说的什么聂家的人,但是在这种情形下,我只能装糊涂了。

“那你是为魌头而来?”

“气头?”这下我是真糊涂了,“不不,白教授,张老师,我不生气了真的。我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白教授,我知道那天你撕我衣服,是我语言上冒犯了你,不过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是阿斌”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白涵山打断了我的话。

“马辕。”

“哪个系哪个班的?”

“通信管理系,99级1班。”

“辅导员是谁?”

“徐徐宏远。”我耷拉着脑袋。

“马辕同学,”白涵山走近我,蹲下来表情严肃的说,“不管你刚才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把我想象成什么。你晚上偷偷来到图书馆,盗取我的私人物品,偷盗学校公共财产。就这一条盗窃,我就可以马上叫你们系陈茂才书记、赵杰院长开除你,你信不信?”

“冤枉啊白教授,我真没想到偷你东西,这图书馆的书,我就更不会偷了我”我急得不知道如何辩解,“我我”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带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半夜来这图书馆,还偷拿了我的信件?”白涵山盯着我的眼睛问。

我用手指示意了下自己的口袋,那张韪看了我一眼,伸手从我口袋里,将那张旧照片掏了出来。

“我是在图书馆打工中无意发现了这张照片,发现您老高寿,然后您老看看照片,就明白了。”

那张韪看看老照片,又看看我的脸,一脸疑惑,将照片递给了白涵山。

白涵山接过照片,瞄了一眼,道:“我差点都忘记这张了,这不是当年我和明诚兄的合影吗?”

突地,他仔细端详我的脸,又将照片凑到自己眼前认真看了看,半响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我和张韪都注意到,他那拿着照片的手在不停的发抖

“师傅?”张韪忙道。

“找到了找到了”那白涵山将照片一扔,猛地双手抓住我的肩膀,两眼噙着泪光,“天佑我大顺,阿韪,我终于找到了”

“师傅,你是说?”

“皇天不负,苦心不负啊阿韪。”那白涵山看上去异常激动,“我苦苦寻了近七十年,终于,终于让我找到闯王的转世了!”

“难道是?”张韪看上去似乎也很激动。

“错不了,错不了。”白涵山一把将我搂着怀里,“我苦苦寻觅的闯王再世,就是他”

第十一章 鬼脸面具

纳尼?(日语)我是闯王再生?

“你说的闯王,是不是那个?把明朝灭团的那个闯王?”

“话可不能那么说,但是你可以那样理解,”白涵山这次对我提出的历史学术问题显然耐心得许多,“其实,南明朝廷的覆灭和闯王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就是那个霸占了秦淮名妓陈圆圆,让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闯王李自成?”

白涵山面色一变,显然对我说的话有些不悦,但这种不悦转瞬即逝,“这都是世人的谣传,正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我敢拿我的人头担保,李闯王与那陈圆圆一点瓜葛都没有!”

我心里不禁暗自好笑,你担保,你和李自成很熟吗?

不过,看那在我面前原本凶巴巴的白涵山那有些着急,有些生气,又似乎想讨好我的样子,不禁心里一乐,故意调侃道,“就是那个韦小宝的岳丈,阿珂的生父?”

那白涵山听罢一愣,知道我是调侃他,旋即哈哈大笑,道:“写武侠小说的人最喜欢胡编乱造。不过金庸那小子,虽把闯王写的鲁莽粗鄙,如同一介武夫,但也不失英雄气概!”

他可真能倚老卖老,居然喊金庸老先生为那小子!

白涵山面色和蔼,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我且喊你马同学可以吗?”

“不敢不敢。你喊我小马就可以了。”

“马同学,这里不是谈话之地,”白涵山亲手帮我弾拭身上的灰尘,“你看我们误会一场,让你衣衫不整,头发蓬乱,实在抱歉。我们换个地方不如去我家,如何?洗个热水澡,换一身干净衣裳,我们再详谈?”

我听罢大喜,我这身上又是狗血的腥臭,又在操场花坛树林打了几个滚,再加上刚才又被揣了一脚把图书馆的水泥地都拖干净了,裤腿上已破了一个洞,显得褴褛不堪。学校水房都是冷水,如果能去这教授的家里舒舒服服的洗个热水澡,那就再惬意不过了

我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那怎么好意思?可是我没带洗换的衣服。”

“不碍事,你我身形相似,如不嫌弃,你拿我的衣服先穿一下就是”

“啊?这不好吧!这么晚能去教授家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不!”那白涵山两眼泪光闪闪,“你能屈尊移驾,光临寒舍,是我的荣幸!”

浴室里雾气腾腾,我站在莲蓬头下,任凭热水淋湿头发

我是闯王再世?这不大可能吧!

虽然昨天晚上看到照片上那人和我如此相像,我曾经想过有没有可能有什么前世今生什么的,但这狗血的剧情似乎只会出现在小说里。再说,就算是什么转世,也应该是国民党什么军官转世,闯王?我和那个几百年前农民起义的领袖,没有一点交集啊?

还是小时候上三年级还是四年级的时候,我曾经得了一个学校少先队员作文比赛的三等奖,班主任在班上表扬了一次我,说我长大了一定会有出息。那时的我曾经自命不凡,觉得自己长大了一定会成名成家,上名牌大学,成为一个名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明白了自己小时候纠结于上清华中文系还是北大哲学系,纯粹是想太多了。

我小马只不过是漫漫人海中极其平凡卑微的一名普通大学生,别说出类拔萃出人头地,我连英语四级考了五次都过不了。闯王转世?开玩笑吧!

我忽然想到,这老教授研究明清历史的,对李自成似乎很有感情,八成是年纪大了,研究学术追思成狂?或是练功练的走火入魔,失落心神,胡乱认人吧?

我又忽然想起阿斌曾说他喜欢乱收徒弟,顿时心中原本的那些小骄傲和虚荣心,被满腹狐疑代替

用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穿着白教授的一身练功服似的长褂,我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只见那白涵山教授已经换了一身薄羊毛背心,戴着黑框眼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此时,他正望着手中的那张老照片出神,橘色柔和的灯光下,显得端庄慈祥,与我们心目中的大学教授的形象简直无异。

抬眼见我穿着长褂出来,不禁一愣,喃喃道:“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白教授?”

“马同学,你请坐!”白涵山回过神来,起身让我。

“不敢不敢!”我连忙谦让,“教授您坐!”

我俩围着茶几旁的沙发坐下,白涵山俯身靠近我,殷切问道:“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马辕。”

“哪个系的?”

“99级通信工程的。”

“住在哪里?”

“男生寝室楼9号楼,二楼202寝室。”

“9号楼?就是校园最南端的那栋小二层楼?”

“恩,都说年代久远,我们那楼马上要拆迁重做了,就等我们毕业。”

“那你住的距离我这教师宿舍其实没有多少距离?”

“是啊!教授,其实我们有时去食堂打饭常能遇见你呢,呵呵”

那白教授突然老泪纵横,用手抚住自己双眼恸哭不已,吓得我连忙起身劝道,“教授白教授您怎么了?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不不”白涵山用纸巾擦拭眼泪,道:“我只是想到我这几年茶饭不进、日夜难眠、心神不宁,只为寻找转世闯王的下落完成毕生的心愿!没想到啊没想到,四年来其实我苦苦寻觅的闯王的转世一直就在我身边”

“”

白涵山望着照片上的人泪流不止,道:“明诚兄,明诚兄,是我的错,六十多年过去了,看来我的是老了,竟然已经忘记了你的模样!”

半响,他像想起来什么了,止住泪,起身对我说,“马同学,你稍等片刻,我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

我点点头,看着白教授走到客厅的书架旁,在那书架上翻找着什么,突然抬眼一瞥,便见那客厅书架旁边,正中央的墙壁上,竟挂着一个黑幽幽的鬼脸面具

第十二章 谶纬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那鬼脸面具。

那面具静静的挂在一个工艺盒里,盒面上镶着玻璃,盒子上方天花板上有一盏射灯,光线并不强烈。那面具黝黑无光,面具上满是划痕,雕刻古朴无奇,只是一个青面獠牙的鬼脸,但面具的两只眼睛是镂空的,光影斑驳之下,空洞的双眼在射灯光线的反射下幽幽生光。

那白教授的客厅面积很大,但除了一套沙发和茶几,客厅里竟然全是书架,满满当当塞满了各类书籍,倒显得有些拘谨狭小。别说普通人家客厅摆着电视机,挂满了工艺品,这客厅一幅字画、一张照片都没有,就别说什么其他的装饰品了。

唯有客厅正中的墙上,挂着这么一个鬼脸面具。

白教授从书架上抽出一个锦盒,见我正凝视那面具出神,就立在那里不语。

我意识到他在看我,尴尬的笑了笑,指了指那面具道:“这面具,好生奇怪!”

“哦?怎么奇怪?”白教授的眼中满是期待。

“这我也说不上来。只是看那面具上很多划痕,想必很有来历?是个古董吧!”

白涵山扭头看了看那墙上的鬼脸面具,幽幽说道:“不错,这个面具制于明崇祯十一年,掐指算来,至今已经三百六十多年了。”

我惊叹一声。

白教授道:“这面具确实颇有来历,古人称之为魌,鬼字边一个其,是那些打鬼驱疫者所配戴的面具。”

白教授在茶几上随手拿起纸笔,将那“魌”字写给我看。

“打鬼驱疫,戴面具干吗?”我问。

“驱疫者佩戴面具,其实自古有之。一来,是为了祛除魑魅、震慑对手,二来,宋代起百姓家有丧事,举行丧礼时流行佩戴,所以后来将士们上战场,着白袍,佩鬼面,也是为了表达战场上慷慨赴死的决心。”

白教授将手中锦盒打开,“你看!”

我定眼一瞧,那锦盒中,正摆着一个黑色玉佩,圆底六边,一寸见方,上面雕刻与那鬼脸面具竟然一模一样,显得异常精致。

白涵山道:“戴面具,有时是为了掩饰真实身份;持玉佩,则是为了证明和彰显身份。这打鬼驱疫的首领,便有一个称号,人称魌头。”

我拿出那鬼面玉佩观看,“那这就是你所说的魌头吗?”

白涵山笑了笑,不说话。

我正在灯光下看那玉佩,只听见“吱呀”一声门响,那张韪老师进来了,朝我手中的鬼面玉佩看了一眼,然后对白涵山点点头,道:“师傅,图书馆那边都处理好了。”

白涵山颔首,望着我说:“马同学,这玉佩,权当见面礼,送给你了。”

“不不。”我忙将那玉佩放回锦盒,推辞道,“那怎么行?”

“不用客气!”白涵山执意将锦盒塞到我手里,叹了一口气,“其实,也算是物归原主。”他从茶几上拿起那张老照片。“当年,明诚兄慷慨赴死之前,便将这玉佩交还给我,说让我为他暂为保管,待寻到下一代闯王转世,再交还给他。”

“明诚兄?就是那照片上和我长得很像的那个人吗”

“是的,他叫叶明诚。我寻得他时,他是晋绥军三十五军211旅的一名少尉副排长。”白涵山陷入了回忆之中,

“百灵庙大捷之后不久,鬼子就率领重兵猛烈反扑。天上飞机轰炸,地上炮火轰鸣,到处都焦土断垣、断肢残臂。我陪着明诚兄坚守阵地三天三夜,那鬼子的“大汉义军”副司令雷中田调来了百余辆汽车,还有三辆坦克,亲自坐在坦克里往我们阵地碾来弟兄们没有重武器,只能一个一个的扛着炸药包、手榴弹往坦克履带下面滚。可惜啊阿韪,小马,你们没看到那战场的惨烈,好多弟兄被坦克上的机枪打的脑浆迸裂,被那坦克碾的尸骨无存

“眼看着阵地就要失守,明诚兄对我说,宜蓁,是慷慨赴死容易,还是寻觅转世容易?”

“我明白他的意思,流着泪对他说,明诚兄,在这乱世我寻觅你寻了几十年,我寻的好辛苦。为了大顺的复国大业,我宁愿为你去赴死”

“说罢,我就要扛着炸药包冲出阵地,不料明诚兄一把把我拉了回来,将配带在胸前的玉佩一把扯下,塞到我的手中,道:“容易的事情,让我去做!辛苦兄弟了,再寻个十八年,下辈子我还是闯王转世,你还是我的宜蓁兄!”

“说罢,他就扛着炸药包冲出阵地,我只听见他高呼一声‘我死国存’,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冲天,明诚兄便与躲在坦克里的鬼子的司令雷中田同归于尽”

那白涵山泣不成声,我听了这故事肃然起敬:“你是说,那照片上和我长得很像的那个抗日英雄,也是闯王转世?”

“是的。他应该民国三年生人,殉国时只有二十二岁,是第七世闯王转世。若是按照时间来算,你应该是第九或是第十世?”白涵山忽然显得很激动,“十世?十世?是啊,若你真是十世闯王,阿韪,那我们世代寻觅的‘仙人指路’征兆必显,我们大顺的复国大业就快实现了。”

我一时无言,张韪也沉默不语。

白涵山继续道:“阿韪已经将图书馆中所有痕迹消除干净,你是闯王转世的消息决定不能透露,否则,聂家的人一定会在这里,在邮大掀起一场血雨腥风。马同学,你将你的名字写与我,我明天就和你们的系打招呼,将你立即转到我历史系下,做我的留校生或是保研生。”

我写过名字递给他,不禁有些犹豫,“可我已经在老家找好工作了啊?”

“工作的事情,可以暂时缓一缓。”

“可是,白教授,你怎么能认定我就一定是闯王转世呢?这个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很多。”我忍不住说,“单凭一张照片,是不是有些草率?”

张韪也道,“是啊,师傅。虽然我也希望找到转世。可是你以前也说过,闯王转世出现之时,必然会有一些谶纬或是祥瑞出现?”

白涵山听了张韪的话,沉默不语,起身在客厅踟躇。

他拿起我写的名字,看看我,又看看那字,忽然笑道,

“阿韪,你要谶纬,谶纬不是出现了吗?”

他指着纸上我刚写下“马辕”两字,缓缓道:

“辕门立马,马同学的名字,不就是一个闯王的闯字吗?”

第十三章 武学奇才

我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解释我的名字

其实小时候我就对自己的名字不满意,问母亲,为什么叫马辕,辕这个字有什么意思?同学都给我取了外号,叫马上猿猴,直接喊我马猴马猴,叫我小猴子?

母亲劝我说,马上猿猴,是一个吉祥的意思啊,你看那些当大官的佩戴的玉佩,就是骏马上有一只猴子,叫“马上封侯”!

我嘟着嘴生气道:“那直接给我取个名字,叫我马猴不就得了!”

“辕是过去当官的衙门外面的大门头,妈妈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以后能求个铁饭碗,谋个一官半职的,升官发财。”

“我不要升官发财,今天老师让我解释自己名字的含义,我说了,大丈夫要志在四方,要有轩辕之志!我以后,就改名叫马轩辕好了!”

母亲突然面色突变,抄起鸡毛掸子狠狠打我的屁股:“志在四方?轩辕之志?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干嘛?让你像你那死鬼老爸一样天天在外面浪?”

辕门立马?轩辕之志?这么解释,似乎有那么一些道理

难道我真的是他所说的,是十世闯王再生?

难道我以后,真要投身到什么大顺的复国大业?

我有些怯生生的问白涵山,“如果,我真是你们所说的是闯王再生,你要我做些什么?”

白涵山兴奋道,“要做的事情很多,我会带你回九宫村,带你去见野护法、三让先生、还有钱长老,他们要是知道我寻觅到了十世闯王转世,一定会和我一样开心的。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设法让你在我的身边”

我心里咯噔一响,想到了之前传闻的那些白涵山收徒弟的故事,心想,“不会是让我做你徒弟吧?”

果不其然,白涵山道:“那就先委屈你一下,拜我为师,做我的徒弟如何?”

我的脑中迅速闪现出青海出家的古佛枯灯,闪现起了陕西监狱的囚服囚饭,急声叫道:“我不要!”

白涵山和张韪都一脸诧异,白涵山不安道:“为什么?”

“我我”我灵机一动,道,“白教授,我和你可能八字相冲,我不适合做你徒弟!”

白涵山奇怪道:“八字相冲?这从何谈起?”他殷切的看着我,安抚我道,“你误会了小马,我收你做徒弟,不是想占这个师徒的名分,只是想以此名义,在你身边日夜保护你。你虽是闯王转世,可是还有很多东西要重新学起,很多人事要向你慢慢交代”

“我每次遇见你,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心口都很疼。真的,前几天,还有刚才在图书馆,我想我可能是真的有些怕你”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哦?”白涵山走到我的身边,用手搭住我的脉搏,静声聆听。“没有啊,你这身子骨虽有些弱,但是身体并无大碍,怎么会心口疼痛?”

“就是你那天撕我衣服的时候,还有刚才我把血砸你头上的时候,真的,我感觉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攒住了一样,身上直冒冷汗。”这我说的倒不是假话。

白涵山满脸疑惑,思索了半天,慢慢走到我面前,看了我一眼,缓缓对我说:“打我!”

“什么?”

“打我!!”

“白教授,你别这样。就算我不做你徒弟,你也不能自虐啊!再说,我怎么敢打你!你年纪这么大,又这么厉害!”

“我让你打我!!!”白涵山冲我叫道。

我转身看看张韪,张韪冲我点点头。我鼓起勇气,举起拳头,一拳打在白涵山身上。

“柔弱无力!用力打我,打我脸!”白涵山冲我大声喊道。

我望着白涵山激动的神情,举起的拳头却迟迟挥不出去,这老头虽说行为古怪,对我却还算不错,我怎么下得去手?

张韪见状,快步走到我身边,对我耳语道,“你要是不敢打他也没关系,激怒他就行!”

我虽然狐疑,但仍然点点头,对白涵山喊道,“你这老头,怎么听不进去我的话?我说了我不做你徒弟,我也不想做什么李自成转世!李自成,他就是个他就是没出息的乱臣贼子,就是就是个贪恋女色的酒囊饭袋!”

白涵山的眼中瞬间几乎要冒出火,但仍然克制着不出声。

我把手中的锦盒狠狠向白涵山砸去,“让我做李自成转世,下辈子吧!”

眼见那锦盒就要砸向白涵山,老教授大喝一声,右手虚晃,一把就接住了锦盒,左手就疾伸向我,喝到:“不要再说了!”

就在他的左手快要掐住我脖子的时候,我只觉得心头一紧,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白涵山看我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却面色欣喜,迅速收回左手,喜道:“阿韪,你看到了吗?”

张韪看起来也很兴奋,回应道:“我看到了,师傅!”

这两个人是怎么了?看老子这么痛苦,他们这么幸灾乐祸?

“马同学!”白涵山再次双手抓着我的肩膀,喜道:“我再也不会怀疑,我可以百分之百确认,你就是我要找的闯王转世!”

“怎么了?这李自成,有先天性心脏病吗?这个转世也遗传?”

“哈哈哈哈!”白涵山大笑道,“你还不知道你自己,和李闯王一样天赋秉异。”

“这这心头疼叫什么天赋秉异?”

“这不是心头疼!”白涵山正色道,“我让你故意激怒我,是让我动了杀气!”

“杀气?”

“不错!不管是你在舞台上言语冒犯闯王,还是刚才在图书馆偷听,丢那秽物在我身上,都让我动了杀气。这杀气,常人眼看不见、耳听不着,就算是多年的练家子,也不一定能感受得到。只有那天生的猎手,征战多年的将帅,才能觉察得出杀气所在,所以才能在江湖上逢凶化吉,在杀场上料定先机。李闯王举义兵,驰骋疆场多年而破京城,问鼎中原,靠的就是他那对杀气的敏锐洞察。”

“你所说的,就是那人们说的第六感了?”

“你可以这样理解。”白涵山道:“你身体羸弱,杀气太重的时候,身子骨反倒承受不了,所以会感觉心头疼痛。小马啊小马,你放心,假以时日,我一定会帮你调养好身体,让你不再有此烦恼。”

“就算我有第六感敏锐,又能如何?”我问。

“你到此还不明白吗?”白涵山道,“一个人纵有一身武艺,但是对重重杀机浑然不觉,那只不过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只能算是一介武夫,顶多只能是十人敌、百人敌。你没有丝毫武学功底,甚至身躯单薄至不能承受,却可以预判杀机。若是在沙场上,那天生就是统领三军的将帅之才,可做千人敌、万人敌。”

他将那锦盒中的黑色玉佩戴在我的脖子上,缓缓道:“若要习武,那就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

第十四章 保安室

当晚,因为已是半夜,教授就留我在他家过夜。白涵山要将卧室让给我,我执意不肯,于是就在白教授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宿。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白教授、张韪老师就陪我一起去男生寝室9号楼,让我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将关系转到历史系。

其实半夜白涵山就要给我们系的陈书记和赵院长打电话,要办理手续。张韪劝道,都已经是半夜了,你这样会打扰他们休息。白涵山满不在乎道,那有什么关系,他们在我面前可都算是小字辈了。张韪道,教授你过于心急,反倒会引起注意。白教授这才作罢,但是他显然很心急,第二天眼睛红红的满是血丝,看起来是一宿未眠。

带着两位老师进去的时候,大多数男生都还没有起床,楼道里一股熟悉的球鞋脏衣发霉的味道,几个隔壁寝室的熟人进进出出,见着我点头寒暄“小马,这么早”,见到我身后跟着两位陌生的老师,一脸诧异。

这场景,四年了,这么熟悉,让我感到特别的亲切和不舍。

上楼梯路过水房的时候,正瞧见班长汪洋睡眼惺忪的拿着脸盆牙缸去水房刷牙,看见我已经身后的两位老师,他显然有些吃惊:“小马,怎么了,你又犯什么错误了吗?”

我冲他笑笑,“没有。”

汪洋认识张韪,忙放下脸盆牙缸询问道,“张老师,我们班小马出什么事了吗?”

看着他一脸关切的样子,我忽然之间很感动。

我为什么要转系?我只有两三个月就要毕业了!

我为什么要保研?我都已经在老家找好工作了!!

支吾走了班长汪洋,我忽然下定了决心,转身对白涵山道:“你们回去吧。我不想走了,我不想转系,也不想保研!”

“为什么?”白涵山诧异道,“我们昨天晚上不是说好了吗?”

“我我”我看着202寝室的门头标牌,“我想和他们一起毕业!”

“不行!”白涵山忙道,“你根本不知道你的身份有多重要,你身份如果暴露了又会有多危险!”他的表情异常严肃,“不是我等不及这两三个月,而是一旦消息流传出去,你不知道你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多少危害。在这邮大,除了我,没有人能够保护你!”

我觉得他这话有些危言耸听了,淡淡一笑,道,“我这四年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再说,我们202寝室的老大非常厉害,有他罩着我,我想我不会有事”

正说着,只看见老四从寝室里急慌慌出来,显然是听见了我说话的声音,“小马,小马,我俩等你一夜,你总算回来了!”他看了看我身后的两位老师,一脸焦急。

“怎么了?看你慌成这样?”

“老大出事了”

大柱这个时候,正被关在校保安室,手上还铐着手铐。那保安队的队长正开着电棍,在他面前故意哔哩啪啦打着直响,“说,你的同伙到底是谁?跑哪去了?”

大柱眯着眼不理他。

我后来才知道,大柱见我前脚才从厕所翻进图书馆,那金老师就带着白涵山、张韪进去,他在门口学猫叫示意我向我预警,我却没有理会他。大柱见我迟迟没有出来,又不敢进去,就在图书馆的草丛里猫着,等着我的消息。等着等着,因是半夜,又冷又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他一觉醒来,白涵山已经带我去了他家,大柱见图书馆内灯还亮着,张韪在里面忙来忙去,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见张韪一离开,就急不可耐的想从厕所也爬进图书馆,看看我在里面到底怎么了

他刚刚翻上厕所的窗户,就听见下面一声断喝:“什么人,下来!”

保安处总觉得今晚的图书馆不对劲,老远就看见灯火通明人影攒动,还听见一些声响。那保安队的队长在24号楼扑了个空一无所获,被24号楼的宿管阿姨一顿训斥,心里好不窝火。半夜按捺不住,带着巡逻队的几个人半夜又去了一趟。还没有走近,就看见图书馆的灯关了。正觉得沮丧准备收队,就看见花坛后面厕所的窗户旁一个黑影晃动,那队长带着保安急忙跑过去一看,就把扒在厕所窗户上的老大逮个正着。

两个个子高的保安叠个罗汉看看窗台:“队长,这上面还有一个脚印,满是泥巴呢!”

队长仔细打量了一下大柱的身形,“哦!这不正是刚才半夜跑掉的人影吗?带我们去24号楼,原来给我来个金蝉脱壳啊!刚才明明看见是两个人,你的同伙呢?”

老大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那保安队长升职没多久,正愁没破个什么大案要案,这回证据确凿颇有收获,显得非常兴奋,“铐起来,带回保安室慢慢审!”

“小马,怎么办?我有个老乡今天晚上在巡逻队值班,一早给我打电话,说老大在图书馆被巡逻队的人当贼抓了,那队长审了半天没审出来,听说电棍都拿出来了,扬言要电老大呢。”

“什么?”我听了这消息也着急了,这一晚上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兴奋,居然把外面给我把风的老大给忘了,“我以为老大早回寝室了呢”

“告诉辅导员吗?主动承认错误?”老四问。

“那可不行,老大工作都找差不多了,这个时候找小徐,老大肯定要背处分!”老二说。

“可那队长逮住不放,说再审不出,就送到派出所去,要么是盗窃,要么,就说是扒女厕所偷窥,定个流氓罪。”老四都带着哭腔了。“送到派出所更严重,那不仅要记下档案,还会留下案底的。”

老大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如果给他毕业的时候背个偷窥女厕所流氓罪的案底,那真是让他永不翻身、生不如死了!

看着我和老二老四在寝室里急着团团转,一直在旁沉默的白涵山搭话道:“我可以把你们那老大救出来!”

是啊,我欣喜道,我怎么没想到?让白教授去!你是学校元老,去保安室保一个人,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白涵山看着我道:“我有一个条件!”

第十五章 师傅!

他不说,我都能够猜到他的条件是什么!

无非就是要我听从他,跟他转到历史系去。

我咬咬牙,道:“行,只要你帮我把同学保出来,不让他出任何事。你提的条件我都答应你!”

白涵山颔首微笑,“好!”

保安室距离9号楼不远,是一排破旧的小平房。保安队长的办公室就在那一排平房的最西边,我跟着白涵山、张韪来到保安队长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已经快早上八点了。透过窗户往里面望去,可以看到办公室里坐了好几个人。那个保安队长坐在办公桌的后面,一脸立功受奖的表情,我们系的陈书记、赵院长都铁青着脸坐在队长旁边的椅子上一声不吭,辅导员小徐则站在那里一脸激动。

那保安队长的身后,墙角旁蹲着一个人,蜷缩着耷拉着头,一声不吭,看起来正是大柱。

糟糕,系里已经知道了吗?那老大受到处分可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辅导员小徐三十岁不到,比我们大不了多少,是前几年留校的毕业生。快毕业了了班上出了这种事,显然让他这个年轻辅导员觉得丢了面子,我们在外面都听见他正冲着大柱发脾气:“你说不说?你到底说不说?你以为你这是讲义气是吗?你要是不争气,我也管不了你改怎么处分怎么处分毕业鉴定上我会如实填写你的表现”

白涵山对我低声耳语:“你们班辅导员?”

我点点头。

“看起来,你们平时在学校的表现不咋样?”

我苦笑。

“你这室友叫什么?”

“大柱不,叫邓军我们202的寝室长。”

白涵山点点头,推门进去,我跟在张韪的后面也进到办公室。

陈书记、赵院长见到白涵山,忙都站起来和他握手,显得非常热情:“白老,白教授,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

小徐和那队长听闻也都陪着笑脸。小徐看见站在白涵山身后的我,脸上马上晴转多云,皱眉呵斥道:“马辕,你跑过来添什么乱,快出去!”

我吓得正要离开,白涵山伸手拦住了我,对陈书记、赵院长说:“我就是为这个马辕同学,和那边”他用手指了指蹲着的大柱,道:“那个邓军同学而来。”

白涵山继续道:“你们都冤枉邓军同学了,是我昨天晚上让他去图书馆,从厕所翻墙进去的。”

陈书记、赵院长、小徐、保安队长听了都目瞪口呆,就连大柱也瞪大了眼。

“白白老你是说?”

“哎,也是怪我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白涵山故意叹了一口气,“我上次漏了一些书信在图书馆的旧书里,好不容易让小张去找图书馆的小金老师,借了书库钥匙,昨天晚上去拿信。没想到书信拿了回到家,才想起来刚才随手一带门,把钥匙落在书库里面了。没书库大门钥匙,进也进不去,又没法向小金老师交代啊。”

白涵山走到大柱身边,把大柱从墙角扶起来。“还是多亏邓军同学,自告奋勇,说不用麻烦别人,他可以从厕所窗户那翻进去,帮我拿钥匙。我知道这不太合适,但是也没有办法,于是就让他去了我在家等了半天,也没看到邓军回来,早上才知道,被你们当贼抓到这来了”

那队长疑惑道,“可是,那厕所窗台上还有一个脚印啊?我们巡逻的时候,看到的可是两个人?”

白涵山还未回答,张韪接话道:“那脚印是我的。”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黄色的钥匙,“是我和邓军同学一起去的,他扶着我,让我先爬进去。这是图书馆的钥匙,是教授让我找金老师借的,我进去找到了。”

张韪冷冷的盯着队长的眼睛,道,“你如果不信,可以问问图书馆的金老师,我正准备今早还给她。”

那队长哪里还敢说什么,忙说,“哪里哪里,误会,误会了。”说着就忙拿钥匙,要给大柱开手铐。

“只是,邓军,马辕怎么会认识白老你呢?”小徐疑惑问道。

“这正是我来的目的。”白涵山道,他伸手一把邀过我,亲昵的拍拍我的肩膀,“我和小马上次有一些误会,我们俩是不打不相识,我觉得他天赋很好,正准备找你们向你们要人。我准备收小马做我的徒弟。”

几个人一脸同情的望着我。

“而且我准备向院里申请一个保研名额,让小马做我的研究生。”白涵山道。

小徐眼神中明显多了一丝羡慕甚至嫉妒,我知道他自己考研两次都没考取。

陈书记一愣,冲赵院长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忙道,“恭喜恭喜!恭喜白老又收了一位高徒啊!”

小徐忙着拿钥匙把大柱开手铐,嗔道:“你这孩子,太老实太实诚了,帮着白教授做好事,怎么也不解释下解释下。差点让他们保安错怪你了”

老大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站着看小徐开手上的手铐,不说话。

白涵山道,“这都怪我,偏偏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委屈大柱这孩子了他是帮我护着面子呢”他亲切的扶着大柱的手腕,“没事吧,孩子”

大柱忽然一把抓住白涵山的手,扑在白涵山怀里,嚎啕大哭,那哭声突如其来,把在场的人都吓得一大跳。

“师傅”大柱一把鼻涕一把泪,用手指着保安队长,“他刚才要用电棍打我”

这演技,杠杠的!

“好了,好了”白涵山轻抚着大柱的头发,眼圈也红了,“人家队长吓唬你的”

老戏骨演技也不赖。

“师傅”大柱哭的声泪俱下,“我刚才真的怕”

那队长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不停的向陈书记、赵院长和小徐解释:“误会,真的是误会!”

从保安室出来,送走了陈书记、赵院长和小徐,我一脸感激的对白涵山说,“教授,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白涵山微笑道,“我们的约定呢?”

“行!”我下定决心,“我听你的安排,转到你们历史系!”

“转系其实不着急。”白涵山缓缓道:“其实,我只要求你做一件事,那就是你要拜我为师傅!”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只听见身边扑通一声,旁边的大柱已经朝白涵山跪下了,并且“咚咚咚”朝目瞪口呆的白涵山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

“师傅!”

第十六章 广场

“干杯!”四个啤酒杯重重的碰击在一起,连泡沫也溢出来。

华灯初上,夜晚的c城邮电大学东门广场显得格外热闹,广场周边的小饭馆、大排档前三三两两支起了帐篷,横七竖八的摆着简易的折叠桌椅。三三两两的情侣依偎在广场的每一个角落里,广场上熙熙攘攘、嬉笑怒骂声不断。

大柱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他自己拿啤酒起子重新给自己开了一瓶啤酒,因为动作有些大,那啤酒的泡沫从瓶口溢出来,撒的地上到处都是,大柱顾不得手中的泡沫,站起来对我说:“老三,今天你救了哥哥一回,我大柱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什么也不说了,我干了,你随意”

我还没来得及劝阻,老大仰起脖子“咚咚咚”几声,就把手中的啤酒全部干掉了。他横着脖子冲店里老板喊:“老板,再来一箱啤酒。”

我皱着眉,却也只能勉强把手中的杯中啤酒喝了,老二老四见了为老大抱不平,老四叫道:“你这也太怂了吧老三!”

“不!”大柱醉眼惺忪,邀着我的肩膀对老二老四说,“怂?我们小马一点都不怂!你们可别小看了我们这位小马,别看他这身子板看起来弱不禁风,人家胆子大着呢。你说那图书馆,你们都不敢进,我也不敢进去,人家小马昨晚一个人三更半夜、黑灯瞎火的就闯进去了;再说我被逮了这回,我心里想着这回怎么着也要背个处分吧,还是小马厉害,他居然带着那老白教授,闯进保安室,两句话这么一说,不但把我放了,今天小徐上课完了还表扬了我,说我什么热心肠、重情义。小马啊小马,都说患难见真情,哥哥今天可真是佩服你了!”

我笑了笑,“又不是我的功劳,是人家白教授救了你一回。”

“是啊。”老四说,“听老三这么说,这白教授也太厉害了。人家算抗战老战士啊,打过鬼子的人,八九十岁了,还精神矍铄,面子忒大了!”

“什么叫传奇式人物,这就是传奇式人物。”老大说,“我今天算是真服了,这老头,真他妈聪明,思维清楚着呢,两句话一说,什么谎全圆了。”

“我们先前都错怪这老人家了,还怀疑人家是妖是鬼,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一向沉默不言的老二道。

“不过我真的很奇怪,小马,怎么就和那老教授搭上了呢。昨天晚上还咬牙切齿喊着捉妖捉妖,今天一转眼,你们是没看到啊,那老头看小马,就像看自己家里的宝贝一样,还要保老三上他的研究生。”老大幽幽道,“我头都叩了,怎么人家老头理都不理我?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术啊?”

“人家白老不是说了吗,有时间教你三招大招,还你这三个头的人情。”我笑笑道。

“三个大招?”老四问道,“这老头真的会功夫吗?”

“绝对的高手。”我说。

白涵山昨天晚上就一再叮嘱我,照片的谎可以圆,但是闯王转世的事情绝对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半点。

“三招?也未免托大了吧。”大柱说,“我佩服他是觉得他很厉害,瞧那样子就会些功夫,又对我有恩,所以想拜他做师傅。不过说教我三招,就能以后打架基本上没有对手?三招管什么劲,降龙还有个十八掌呢!”

“小马,你真的准备转去历史系吗?准备保研?老家找好的工作不要了?”老四问。

“我逗他玩,才不转呢!”我说,“且不说什么保研靠不靠谱,就算是真的,历史系的研究生出来能干吗?去考古吗?东挖挖西挖挖,挖个宝贝?”我忽然觉得刚才这话似乎以前说过,这么熟悉,“还是我妈妈给我在老家找的工作靠谱。”

“那白教授那你怎么交代?”

“交代?”我喝了一口啤酒,“老头也就是看我像他几十年前牺牲的战友,心里难过,想在我这找些慰藉。什么转世?我才不信呢!”

“转世?什么转世?”老大醉醺醺的问。

“话说那确实也太像了。”老四说,“你祖上是不是遗失了一个双胞胎在外面?”

“有可能吧,回头寻寻亲!”我开玩笑道,“没准还算是忠烈之后,烈士后代呢!”

老二思索了会儿,道,“确实,这种和古人长的很像的情况也是有的。就说那个范冰冰吧,就是演还珠格格丫鬟的那个,据说和民国时期的什么电影明星就很像!还有人找到俄国时期的一张士兵的老照片,据说和俄罗斯的总统普京几乎长的一模一样。你能说是穿越或是前世吗?有些时候,可能真的是巧合。”

我听了心里咯噔一响,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拷,最烦你们这些知识分子,昨天说妖的是你,今天说巧合也是你。”老四对老二的话嗤之以鼻

我忽然浑身一振,眼睛死死盯着广场远方一对情侣,男的高高大大,体态健硕,女的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梳着马尾辫,正散着步,慢慢朝我们这边大排档走来,那女生容貌姣好,不正是林雪吗?

猛然想起,那考古的时候东挖挖西挖挖的话,就是那天和林雪聊天时说的玩笑。

完了,这就是日思夜想吗?

罢了,这就是相思成疾吗?

我远远看着林雪和男朋友朝我们这边走近,连忙低下头,装作没看见他们。

不巧那大排档的老板端着一箱子啤酒放在我们这桌边,对我和老大喊道,“小老板,这啤酒开不开?”

林雪显然是被老板的声音引起了注意力,她走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我一下,“小马同学!”

我猛地抬起头,假装才发现她:“哎呦,林雪同学!这么晚了遇到你,这么巧?”

老二老四听了我的话,嘴角偷偷的笑。老大已经醉得趴在桌子上打呼噜了。

她听了,还是抿着嘴笑笑不说话。

我看了看她身边的男生,年龄不大,棱角分明,紧身的运动衣将身上的肌肉衬托得曲线毕露。“你朋友?”

“恩。”林雪亲热的挽住那男孩的手臂,“殷畅,我们邮电大学隔壁体院的。”她对那男孩说,“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小马!”

那亲昵的动作深深刺伤了我。

那殷畅面无表情,寒暄道“哦!”

我看着那殷畅身上隆起的肌肉,心想,“拽什么拽啊?”

“怎么,你们寝室在这聚餐啊?”林雪问道。

“恩,要不要一起?添双筷子?”我客气道。

“不用,我就路过。”林雪道,她忽然盯着我的胸前端详,问,“小马,你怎么戴了这么丑的一个黑色玉佩啊?”

第十七章 玉佩

众人都将眼睛盯着我的胸前,看那鬼脸玉佩,老四道:“是哦小马,人家美女不说我还没注意,你在哪弄来这么一个黑漆嘛唔的东西挂脖子上?看起来有些瘆人。”

我忙把脖子上挂着的鬼脸玉佩拿下来递给他们看,“白教授送我的,说是祛除病疫的。”

老四瞄了一眼,鼻子哼了一声,“这个教授有点意思,我们之前把他当老妖拿着东西辟着他,他反倒送你一个辟邪祛疫的玉。”

“啊?你们把谁当老妖?”林雪问。

“没有没有。”我们几个齐声否认心照不宣,黑狗血、糯米团这事要是传出去,丢202寝室的面子。

“小马?怎么两天不见,你和白教授和好了?”林雪问我。

我尴尬的笑了笑,“我这叫不打不相识。再说你们历史系的元老,总要给点面子吧不是?”

老二接过玉佩在广场的路灯下仔细端详,“古人曰君子佩玉,看这块黑玉的做工和质地,似乎倒是不错。只是这个雕刻的鬼脸,有些吓人。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历史典故啊?”

我正准备将教授的有关魌头的典故告诉他们,只见老四从老二的手中一把抢过那鬼脸玉佩,用手指咂摸了一下,不屑道:“哪有什么鬼脸的玉佩?这玩意谁敢戴?我看这肯定是什么不祥之物,不会是那个历史系的教授从哪个死人的墓里扒出来的吧?”

林雪听了皱了皱眉头假装生气,“小马同学,你们学理科的是不是都觉得我们历史系的老师和学生都是盗墓贼啊?”

“没有没有,你们那叫考古、考古。”老四连忙陪着笑脸解释道。

林雪仔细看了看那块鬼脸玉佩,认真道,“我也觉得这玉佩质地不错,式样和颜色都很少见,应该价值不菲呢。小马同学,看来我们白教授对你的印象不错呢”

林雪还准备说些什么,瞧见旁边一直等着的殷畅脸上似乎已有些不耐烦,于是冲我们摆摆手告别,“我们到那边还有些事,你们继续啊,玩得开心”

我们几个和他俩道别,那殷畅头也不回的走了,林雪挽着他的手,回头偷偷冲我做了个鬼脸。

看着他俩走远,我们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虽然是兄弟,但我不得不说人家是男才女貌。小马,看来你没戏啊。”老四说。

虽然我也有同感,但是听了这话不禁还是有些沮丧,猛灌了自己一杯啤酒。

“不一定。”老二安慰我说,“我觉得这林雪对你似乎印象还是不错的,倒是和她男朋友看起来有些貌合神离。老大,你说呢?”

老二用手肘捣了捣趴在桌子上的大柱,只见大柱鼾声如雷。

我们三人又齐声叹了口气,“看起来等会又要抬人回去了。”

老二把那鬼脸玉佩交还给我。看我摩挲着那黑色玉佩发呆,老四神秘兮兮的从自己脖子上掏出一块青色的玉佩给我看,那玉佩拴着红线,上面刻着是一慈眉善目的观音菩萨。

“男戴观音女戴佛。小马,这才叫玉佩。”老四表情中带着一丝炫耀,“这是上次小美去外面旅游的时候,在一个庙里帮我请的。你瞧这颜色,再看看这光泽,这才是玉佩的颜色。哪有什么黑色的玉佩啊?”

这家伙明显是在虐狗啊!寝室里就他一人有女朋友,他在虐我们这三只单身狗!

别说我和老二看不下去,就连大排档的老板都看不过眼了。那老板四十上下,腆着啤酒肚,梳了个大背头,典型的厨子模样,他正在给我们这桌上一盘凉拌皮蛋,伸头看了看我手里的玉佩,又看看老四手中的观音,然后冲老四笑了笑,表情中显然有些鄙夷。

我们常常在这家吃饭,和老板都很熟悉,老四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忍不住问,“老板,你这笑啥意思啊?”

“你们这些学生娃说的都是外行话,还是刚才那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说的在理。”那老板道,“这块玉看起来价值不菲。”

“老板你也懂玉?”

“我家老爷子以前就是做玉石生意,后来赌石亏了本,我才回来开这么一家排挡。”那老板拿了一张折叠椅坐下,和我们聊道:“这玉石的门道我从小耳濡目染,也略懂一些。不是说句吹牛的话,在你们这大学城附近,要说赌石玩玉,还没有人比得过我冯哥。”

那冯哥敞开自己上衣,从脖子上掏出一块硕大的白色圆形玉佩给我们看,“和田玉,貔貅,知道不?”

我们三个摇摇头。

“我们小本生意人,无非就是图个聚财,辟邪。”冯哥将那貔貅玉佩放回衣领中,“玉这东西通人性。这貔貅知晓人性,你要是不戴它,它觉得你就是不善待它,它对你也就生疏。它生疏了你,也就不会给你招财进宝了。”

我和老四听了,都把自己的玉佩拿在手里欣赏。我问,“那老板看我们这玉,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简单。”冯哥道:“有个土法子,你扯根头发丝缠在玉上面,用火烧,看可烧的断。玉是寒性的,如果是真玉,那是达不到着火点的。”

我和老四看了看趴在那睡觉的老大,心领神会的笑了笑

“哎呦我#!”大柱突然抱着头发惨叫了一声,醒了!

我先把拔下来的大柱的头发缠在那鬼脸玉佩上,然后找老板借了个打火机,一手拿玉,一手点开火机,只看见红色的火苗在那玉佩的头发丝上舔来舔去,长长的火苗被玉佩隔断。

还真的烧不断?!

老四看我验了货,不禁手痒,急道:“我来!”

他也将拔下来的大柱的头发缠在自己的青色观音玉佩上,夺过我的打火机,也学我一样,一手拿玉,一手点开火机,用那红色的火苗往那玉佩上绑着的头发丝上烧去

我们立马闻到一股头发丝烧焦的味道,伴随着轻微的“嘶嘶”的声音

老四脸色一变,脱口骂道:“妈的!”

还没等他骂完,只听见刚刚疼醒的老大盯着老四的手惊呼道:“老四老四你那玉点点点着了!”

我们纷纷一看,果然,那青色观音玉佩的圆弧底部已经被烧的蜷曲发黑,上面一条小火苗跳动,散发出一股剧烈的如塑料烧化的恶臭味

我们三个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只看见老四铁青着脸,那手中那点着火的玉佩往地上狠狠一扔,然后猛的站起身,“不喝了,先走了!”

“哎”老二望着老四远去的背影道,“何必呢,老四也要恢复单身狗了。”

那冯哥两眼盯着我手中的鬼脸玉佩道,“小伙子,可否借把你这玉借我一观?”

“行。”我大方的将手中的玉佩交给他。

那冯哥将那鬼脸玉佩放在自己眼前端详许久,“你这玉佩,确实价值不菲。是少有的品种,叫做墨玉。”

第十八章 奉天玉

“墨玉?”作为学生,我们对玉几乎是一无所知。

“是的。”那冯哥将那鬼脸玉佩高举过顶,正对着光线仔细鉴赏,眼神里流露出欣赏的表情,“这墨玉,人称贵美石,与那钻石、宝石、彩石齐名,是个世间少有的好东西。小伙子,你的这块玉,色重质腻,纹理细致,是一块世间罕有的好胚子。我冯哥也算是见多识广,不过还真的很少见到如此质地的墨玉呢。”

大柱被我们这么一折腾,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见状忙问:“那这块玉能值多少钱呢?”

冯哥沉吟了一会,伸出手,摆出五个指头。

“五百?”

冯哥摇摇头。

“五千?”

那冯哥还是摇摇头。

“不会要五万吧?”

“要不要五万我不清楚,不过这块墨玉,起码要五位数。”冯哥道。

大柱和老二都瞪大了眼睛。

“去年有人买了块指甲见方的生肖兔墨玉,还是青底的,说是有着百年历史,据说开价就要四万块钱。你的这块墨玉,没有一点杂质,漆黑如磨,显然是那种纯正的墨玉墨底的。这玩意,极其罕见,市场上是要按照克来算价格的,至少也要几万块钱。”

几万块钱?

2003年,那时候的物价还很便宜,一碗兰州拉面只要三块五毛钱,一份牛肉火锅只要20块钱,老妈给我寄的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400元。几万块钱,对于我们这些穷学生,尤其是像老二那些农村来的学生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大柱半信半疑道,“这么一块毫不起眼黑色的玉,要几万块?老板,你在逗我们几个穷学生开心的吧?”

那冯哥听了很不高兴,“什么叫寻你们开心?不相信我是吧?”

大柱明显在抬杠,“我还真不相信,你说你一个大排档的老板,装什么内行。你说值个几万块,我就替我兄弟做个主了。一口价两万块,卖给你了,你收不收?”

那冯哥听了老大的话有些疑虑,向我问道,“你们这玉,要脱手吗?”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道,“你帮我估个价?要是能卖上价,我可以考虑考虑。”

其实我根本不想卖什么玉,如果依白涵山所说,这是当年那位国民党的军官,所谓的我的前世,在杀鬼子之前交给白涵山的遗物,那这鬼脸玉佩可以说是无价之宝,说什么这也是可歌可泣的一段故事。

只是我和老大心里都很疑惑,都想借这老板证实一下,这块所谓的墨玉,到底是不是价格不菲?

难道白涵山出手如此大方,第一次见面礼,就送了我这么一块几万块钱的玉佩?

那冯哥用我们听不懂的方言口音,朝屋子里面喊了一声。只听见屋子里面传出几声应答,听上去像是一位老人沙哑的声音。那冯哥冲着里面叽里呱啦又说了一通话,过了一会,只听见几声脚步声响,从那屋子里面,巍巍颤颤走出一位拄着黑色拐杖、白发秃顶的老头。

那冯哥对我们道,“你们不信我没关系,我让咱我们家老爷子看看。老爷子玩了半辈子玉石,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那老冯头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用我们听得懂的普通话骂道,“有个**力,有眼力我还会输到这种德行?”

那冯哥将我的那块鬼脸玉佩恭恭敬敬的递给那老冯头,“你看一看,老爷子!”

老冯头看到那玉佩上的鬼脸,身上不易察觉的微弱一怔,然后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了一副老花眼镜,戴上之后,接过玉佩,同样高举过顶,在灯光下看了半天。

看完之后,那老冯头回头看看我们,“这玉谁的?”

“我的。”我答到。

老冯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冷冰冰的问道,“你怎么得来的?”

“祖上传的。”我撒谎道。

那老冯头听了我说的话,一言不发,起身,拄着拐杖慢慢走到我面前,将那玉佩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拿好,不送!”

我和大柱、老二面面相觑。

那老冯头拄着拐杖一言不吭的走到他儿子面前,忽的举起手中那黑色拐杖,劈头盖脸的向那冯哥身上砸去,一边打一边问,“你个混账东西你个混账东西什么东西来历不明你也敢收?我这条老命迟早要丢在你手里。”

那冯哥被自己老爹打的疼痛难忍,边躲边叫道,“干嘛干嘛,打我干嘛?”

老冯头用拐杖指着我,对自己的儿子狠狠骂道:“这几个小伙子手中的那墨玉,来历不明,而且这背后的水有多深,你根本不知道。几个小流氓偷的东西,你要是收了,你就给我们招来了祸事。放着好好的饭店生意不做,瞎掺和什么?”

我听他话里有话,忙道,“老人家,我这玉确实不是祖上的东西,但也确是一位前辈刚刚送给我的。想让您老开开眼,估估价,看看究竟值多少钱。”

老冯头看也不看我,摆摆手道,“不要问了,没人敢收你的这块墨玉。”

“为什么?”我问。

老冯头正色道,“你那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墨玉。”

“哦?”

“一般的墨玉,多为和田玉,以墨玉青底或是墨玉白底为多。你那墨玉,根本就不是和田玉,而是极其稀有的富平墨玉。”

“富平墨玉?”

“陕西富平。”老头说,“这个地方的墨玉,出产极小,有市无价,最为少见。”

“既然少见,那我们收在手里不是很好吗?”那冯哥委屈道,“这几个学生几万块钱就可以考虑出手。”

“孽障,只知道见钱眼开。”老冯头激动的破口大骂,“富平墨玉,通体漆黑,还雕以圆底鬼脸,这根本就不是一块玉佩,而是一个文物。”

“文物?”老二问,“什么文物?”

“与其说文物,倒不如说是信物。”老冯头激动道,“据说当年李自成建立大顺称帝的时候,在他的家乡陕西米脂附近寻求宝物,在不远的富平县找到了一块极其罕见的黑曜石墨玉,刻以鬼面以示祛疫降魔,人称魌头。”

我一听“魌头”,心里不由激动万分,忙问:“然后呢?”

“到现在,据说还有些江湖上的人和道上的人在争这个魌头,这个玩意在玉石行里,简直就是一个传说!”

“找它干吗?”

老冯头看了我一眼,“见魌头如见闯王,持有魌头者可统领三军,人称奉天玉大将军。”

第十九章 海哥

“见魌头如见闯王,持有魌头者可统领三军?老板,你又在吹嘘你前些年在陕西听来的故事了吧?”正说着,突然那大排档门口一闪,走进五六个体型健硕的青年,为首说话的那位二十出头浓眉大眼,身穿足球球衣,理了一个那时流行的小贝的“莫西干”式发型,外表看来不是什么善类,但声音听上去却很有磁性。

“这不是体院的海哥吗?稀客稀客,晚上吃点啥?”老板冯哥满脸堆笑迎上去,递上菜单。

我和老二一听海哥这个名字,心里一惊,转眼看大柱。只见大柱一脸严肃,用眼神示意我们不要多说话。

体院海哥的故事,大柱以前在寝室曾经说过。

前年十月,就在这广场西侧电影院旁边的游戏机房,据说这海哥一个人坐在那里静静的玩“拳皇97”,正玩得快要通关的时候,一个体院的新生在旁边看得过瘾,塞进一个游戏币,要和海哥对战。那孩子正要按启动键,海哥伸手一把抓住那新生的手,冷冷道:“不对战,在桌子上拿一个币,走人!”

那新生也是一个愣头青,横着脖子道,“对战怎么着,这游戏机室你家开的吗?哪里写着不准对战的?”说完啪的一声,就按下了启动键。

那海哥看那游戏机屏幕上闪出对战对话框,看那新生在摇着操纵杠在屏幕上选人,一声不吭转身就走了。

那孩子看海哥走了,于是就得意的用自己选的“八神庵”虐海哥的“罗伯特”,一边玩一边道:“看着凶,也是一个怂包!”

正玩的开心,忽然听见“啪”的一声,只见那海哥拿着一张游戏厅的折叠椅,一下子就砸在那新生的后脑勺上

旁边的人全都哗然,那孩子也被砸的一脸懵然,站起身来转身指着海哥破口大骂:“你怎么打人呢?老板,这里有人打人”

话没说完,就看见鼻孔里慢慢流出红得发黑的血

那孩子低头抹了抹鼻子,一看是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子一软,仰面就倒在了地上

只有那海哥,压根就不正眼瞧地上的新生,也不顾身边人的惊呼,坐下来继续玩自己的游戏机,一直到自己将“拳皇97”通关了,才扬长而去。

只留下游戏机电子屏幕上播放的通关剧情:一个人被罗伯特打上天空,屏幕上留下“白痴”两个字

大柱告诉我,那个孩子据说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躺了一个多月,到现在还是个植物人那海哥应该是道上的,背景好像特别硬,有钱上下打点,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只是被体院出了一个不痛不痒的警告处分。

“在这一片打群架,到最后就是谁找的人厉害,就是看关系,不过不管是谁,找到了体院的海哥,这架最后都打不成,因为谁都知道海哥是个打架不要命的主儿”大柱当时说。

海哥那几人走进排挡,各自扯了一张椅子坐下,那海哥嘴上和老冯头打招呼,眼睛却紧紧盯着我手里的鬼脸玉佩。

“老样六菜一汤,两件啤酒。”那海哥将菜单丢在一边,对我们笑笑,道:“我刚才听说,你打算出手一块鬼脸玉佩?”

“没打算出手,我只是随便问问。”我力图自己看上去很平静。

那海哥咧嘴冲我一笑,“我看看你那玉可以吗?”

我还在犹豫,大柱偷偷用脚踢了我一脚,抢话道,“可以可以,海哥感兴趣,当然要给个面子。”

我站起身,将鬼脸玉佩递给海哥。

我眼见着那海哥拿起玉佩,也在光线下看了几眼,又看看我,然后将玉佩攥在自己手里,笑了一笑,问:“多少钱?我收了。”

我道:“不卖!”

海哥望了我一眼,“穷学生,卖个好价钱对你有好处。这年头,上网、谈恋爱、抽烟喝酒,哪里不要花钱。”

我也不知道从哪里鼓起来的勇气,“不卖!”

离我最近的海哥跟班猛的站起来,瞪着我道:“你说什么?海哥收你的玉,是给你面子。也不四处打听打听,你在和谁说话?”

海哥止住了他,声音听起来温和又有磁性,“小点声,不要说我们体院的在外面欺负人”他转面向我,脸上依然带着笑容,“我可不是强买强卖,你出个价,我决不让你吃亏”

“我说了,这玉对我有着特殊的意义,我是不会卖的”我向海哥伸出手,“海哥,把玉还给我吧”

“特殊意义?”海哥笑声中带有一些讽刺,“什么意义?难不成,你想做那统领三军的大将军?”

他的一帮子跟帮“哈哈”大笑起来

“是哦,海哥!”冯哥趁机打圆场,“都是我家这老家伙,平时爱说些瞎话,都二十一世纪了,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大将军,哪有什么统领三军?都是卖玉赌石的人,为了哄抬自己的玉器价格,瞎编的故事。海哥,这就是一块普通的墨玉,这边少有,新疆和田那边多的是,我家老头逗这几个孩子呢,你别当真啊”

“奉天玉,也是假的?”海哥冷冷道。

那冯哥不答话,角落里坐着的老冯头也不做声。

大柱站了起来,“海哥,我是邮大的小邓,外号大柱”

海哥打断大柱的话,“我记得你,在丰收酒楼我们喝过酒的。”

“对对,亏你还记得。”大柱笑了笑道,“这是我兄弟,室友,寝室老三,真正的兄弟。他的这块玉,是他的一位长辈刚送给他的,真的对他有特殊意义。海哥,道上讲究一个义气。他不经过长辈允许,就把玉给卖掉了,回去没法交代,我这兄弟以后回去没法做人了不是”

海哥听了不做声。

大柱继续道,“要不我们折中下,我这兄弟回家请示一下长辈,能不能出手。刚才这老板也看了,说这块玉价值不菲,十万八万的也不是小数目。海哥你也回家考虑下,你真的喜欢,我们以后约个时间,我带我兄弟,亲自送到你那。”

海哥看了看手中的那块鬼脸玉佩,显然也在思考。

大柱又缓缓道,“我在寝室痴长两岁,我这兄弟喊我一声老大。我这做老大的,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老小的东西被人强夺了不是。”

大柱说完,顺手就把桌上的酒瓶拿了一个在手中,伫立在那里,默默的看着海哥。

那海哥还没有答话,他的一帮子跟班五六个人,全刷的一下站了起来,一个个五大三粗横眉怒视,像几堵山一样杵在我们面前

第二十章 胶卷

那海哥笑了笑,“没我的允许,谁想打架?”

那几个跟班的听了这话,都陆陆续续坐回原处,但仍然对我们怒目而视。

大柱也将手中的啤酒瓶放回桌上。

海哥对大柱说,“你叫什么来着?”

“大柱。”

“邮电大学哪个系的?”

“通信管理系。”

“你很有种啊,大柱。”海哥伸出手,将手中的玉佩摊在手心,“我喜欢有种的人,玉也可以还给你的小弟。”

我准备上前拿那玉佩,不料海哥却将摊开的手掌一握。

“不过还给你之前,我要给这玉照一张相。”海哥道,“我也要掂量一下,你的玉到底值多少钱。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不是。”

那几个跟班的小弟应景的笑了起来,其中的一个小弟立马从身上的包里拿出一个富士胶卷照相机。

海哥将那玉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那个小弟拿着照相机对着玉佩拍照片。

我们一时都没有话说,屋内只听见那富士相机拍照的“咔嚓咔嚓”的声音。

我心里暗暗有些着急,如果这真的是传说中的墨玉魌头,白涵山要是知道了,愿意这魌头被别人拍了照片吗?我该怎么向他交代呢?

那小弟估计从正面、侧面各个角度估计拍了十几张照片,只听见海哥说了声,“好了。”

我走过去,海哥和那些跟班都没有出声,我正准备拿那桌子上的玉佩,海哥一把抓住我的手,冷冷道,“这块魌头玉佩,我寄存在你这里。在我没给你回话之前,你替我保管好了,海哥要的时候你拿不出来,我会让你在邮大呆不下去。”说话,用手重重的拍了拍我的脸。

他的手似乎暖暖的,我的脸却是冰凉的。

我们三个赶紧结了账,从排挡里面出来,我攥着玉的手心都紧张出了汗。

刚出门,我就小声对大柱说,“老大你好吊,兄弟我佩服你死了。”

“快走吧。”大柱低声咕噜着,“妈的都快吓尿了。”

我们三个正离开排挡几步路,只听见背后一声喝道:“站住!”

我们三人吓得猛一回头,只见张韪站在离那大排挡门口几米远的地方,两只手插在口袋里,目光冷峻。

我的眼泪差点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叫了声:“张老师!”

张韪面无表情,对我说,“进去,把相机胶卷拿过来。”

什?什么?

张韪依旧冷冰冰的,“进去,去把相机胶卷拿过来。”

就连大柱和老二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半响,大柱看我没动,咬咬牙道:“我替小马进去!”

“你俩滚回去睡觉。”张韪道,“小马,我陪你进去。”

我只能硬着头皮,被那张韪赶着,再次走进那大排档的屋子里。

屋里烟雾缭绕,海哥和他的几个跟班小弟正准备吃宵夜喝啤酒,桌子上的啤酒刚刚开启,还冒着白沫,菜也刚刚端上桌子,还没有动筷子。那海哥手里叼了根烟,背对着我,正在吞云吐雾。他的几个小弟看我进来,眉头一皱,一个小弟骂道,“你他妈的怎么又来了?”

海哥回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站着的张韪,一声不吭的把手中的烟掐灭了。

“要不要我给你添双筷子开瓶啤酒啊?”海哥的话语显然有股怒气。

我回头看了看张韪,他冷冰冰的望着我。

我只能咽了口口水,道,“海哥,你能不能把刚才的照片给我?”

海哥背对着我没有说话。

“海哥”

一瓶啤酒忽然“啪”的一声摔在我的脚下,吓得我一哆嗦,摔啤酒的一个小弟骂道,“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你喊人来了是吗?”海哥说,他回头看了张韪一眼,“是不是喊的少了点?”

话刚落音,那个摔啤酒的小弟抄起一瓶啤酒,就向我冲来。

我看那小弟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连连后退,本能的伸手抱头,就要蹲了下来

只看见眼前一个人影一扇,还没等我看清楚,那个冲过来的小弟连人带手中的啤酒病就飞了出去,只听见“扑通”一声,摔在了大排档外面的广场的地上,紧随着啤酒瓶发出一声闷响,地上的玻璃碎渣连着啤酒的白沫在地上摔出了一朵花,那个小弟躺在啤酒沫伴着玻璃碎渣的花上,一脸痛苦的呻吟着

张韪的速度,真快!

其余的几个跟班小弟显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呆呆的望着那海哥,竟不敢冲上来。那海哥回头看见眼前的一幕,脸色骤变。

张韪冷冷道,“还有谁?”

只见那海哥猛地起身,随手抄起屁股下的长凳,大叫一声,反手就向张韪砸去。张韪身形一闪,让开那迎面而来的条凳,接着伸脚一跘,右手顺势一推,那海哥连人带条凳也抄屋外飞了出去,“啪”的一声重重的摔在地上。

只见那海哥用手扶着右肋疼的在地上打滚,那条凳被他压在身下,瞧那情形,八成是肋骨断了

张韪目光如剑,冷冷扫了屋子里那几个跟班,道,“还有谁?”

其他的小弟呆呆的望着地上打滚的两个人不说话,紧接着一个小弟就把那相机哆哆嗦嗦的拿出来,递了过来

张韪接过相机,一把将里面的胶卷扯了出来,扔在地上。

眼见广场上的人觅声围了过来,张韪抓住一旁目瞪口呆的我,低声说,“我们走!”

第二十一章 我不拜师

不到一天,我再次回到了白涵山家里的客厅,坐在昨天坐过的沙发上。

只不过,和昨天白涵山的热情不同,今天房间里的气氛颇为尴尬。

张韪就坐在我的对面,他那凌厉的眼神死死盯着我,看得我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白涵山站在那鬼脸面具前面,思索良久,沉吟道,“这么说,那几个小混混可能知道魌头的来历?”

“是的师傅。”张韪道,“如果只是一个街头地痞流氓,或许有求财的可能,又或许贪图占有魌头的虚荣,但是不会拿相机拍照。我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

“你觉得他拍照时给谁看?”

“师傅,你我都知道,这几十年来,世间谁最想得到这魌头。”

“聂家?”白涵山面色凝重,“他们已经寻到这来了吗?”

“现在肯定寻不到这邮大。若是聂家知道你藏身邮大,可能早就来寻仇了。”张韪道,“但是我担心,这几个流氓可能是聂家的眼线。虽然我毁掉了相机里的胶卷,但是魌头重现于世的消息,怕是已经传到了聂家。我估计着不久,聂家的人就会来到这c城,就会找到这魌头的主人。”

白涵山和张韪都扭头看了我一眼。

我拘谨的站起身了,感觉手都不知道放哪里,“教授,真的不好意思。我真没想到,这玉佩会带来这么多麻烦,我真不是故意显摆将它拿出来这东西是你们的信物,太过珍贵,我还是还给你吧。”说完我就伸手,准备将脖子上戴的玉佩扯下来。

白涵山伸手打断我,笑了笑说,“小马,你不用紧张。也怪我大意了,没有考虑到这么深远。我应该如实告诉你魌头的来历。”他帮我将那玉佩放回衣领中,“玉给了你,你就是奉天玉。”

“奉天玉?”

“你这玉佩,也不算是什么信物。”白涵山似乎欲言又止,“但这玉在过去军营之中,确实如同令牌,可以号令三军,令行禁止。谁有这玉佩,谁就是奉天玉。”

他慢慢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漫漫夜幕和苍茫星空,道:“几百年来,江湖上有太多的人都觊觎这玉佩,血雨腥风,刀光剑影。奉天玉,奉天玉,有多少奉天玉,为奉玉生,为护玉死。”

他长叹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不想去招惹别人,可总有人却偏偏常来找茬。”

一阵晚风吹过,窗外树影摇动,斑驳的树影若隐若现。

张韪插话道,“我担心的是小马和他室友的安全。不管那些流氓是不是聂家眼线,他们认识小马,知道小马的寝室。我刚才一心只想毁掉胶卷,没想其他的,回头想来,只怕是他们吃了这么大亏,迟早会对小马和他室友不利。”

白涵山道,“你课若是不多,可以多保护小马。”

张韪看了我一眼,“小马自然不用师傅你担心,但是今天小马的那位室友—邓军今天替小马出头,那位同学倒是很讲义气,是个汉子!”

白涵山微微一笑,“是上午要拜我为师的,外号大柱的那位?”

“不错。”

“那孩子是不错。”

“你今天还答应他,要教他三招。”

“若不是因为小马,我倒真的想再收他做徒弟。”白涵山望着我,眼中满是期待,“但是有了小马,我这后半生的毕生精力就是小马。再无心思念及其他。你明白吗,阿韪?”

“是的,我明白,师傅。”

“我穷极一生,就是为了寻觅闯王在世,这是我肩负的使命,也是我的宿命所在。”

“师傅!”

白涵山动情的说,“我以后的全部心血,就是要将我的所有功夫教于他,将我的所有技艺传授他,将我的所有见识告诉他,让他成为名副其实、威震天下的十世闯王!”

“这么多年,我真的老了,也累了。小马,将会是我最后一个徒弟。”

张韪对我道,“小马,还不快来拜白教授为师傅。”

我望着一脸期待的白涵山,又看了看一脸严肃的张韪,拘谨道,“我,不想拜师。”

“什么?”张韪怒道,“你说什么?”

“我不想拜师。”

“为什么,小马?”白涵山显然有些意外。

“我我要问我妈妈的意见”

白涵山和张韪面面相觑。

“我和妈妈相依为命,她养大我不容易。依我对她的了解,她最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东西,她希望我读书,做个文化人,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娶妻生子。”

“那你父亲呢?”白涵山语气缓了下来。

父亲?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父亲这个词眼,对我太陌生。

“我爸爸吗?”小时候的我常常问母亲。

“你爸爸?你问我,我问谁去?那个死鬼,不知道浪到哪里去了。”母亲每次听我问这个问题都会发飙,她狠狠道,“记住,你没有爸爸。”

是的,我没有爸爸,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没有一丝爸爸的痕迹,没有照片,没有衣物,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只要问我这个问题,得到的只能是妈妈用鸡毛掸子一顿痛打。

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听到妈妈一人在房间里偷偷哭泣,哭完以后,有时隐隐约约的听见她一个人,用我听不懂的腔调,轻轻的唱一首歌曲,那曲调幽怨婉转:

“朝求生,暮求和,你我快活过一回”

白涵山看我低头不语,又问:“把你母亲的电话给我,我来和她交流可以吗?”

“不用。”我抬头说,“你做不了我妈妈的工作,我也做不了我自己的工作。我妈妈给我在老家买好了房子,找好了工作,我要回去照顾她。我不能将母亲弃之不顾,和你们去做什么闯王在世。打打杀杀,是要进公安局的。张老师,你今天也看到了,我性格太软,身体羸弱,根本不是做闯王的料。如果要选,大柱或许才是你们想要的人选。”

张韪听着我的话不出声。

“这不是我们选的,是上天选的,小马。”白涵山激动道,“性格可以磨砺,身体可以锻炼,这是你的使命,也是我的使命,你改变不了的。”

“我今天看到那架势,我害怕了,我真的害怕了,我不是打打杀杀的料。”

“所以你要拜我为师,让我教你功夫,让我磨砺你的意志。学了一身功夫,才能更好的保护你的母亲,才能做真正的闯王在世,不是吗?”

“呵呵。”我苦笑,“闯王在世?你见过在邮电局上班的闯王吗?”

“你或许不知道。”白涵山正色道,“闯王李自成举义之前,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邮驿。”

第二十二章 搬迁

晚上回到寝室,学校其他的宿舍都已经熄灯了。但我们男生9号楼却依旧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我满腹狐疑的回到202寝室,一路上只见寝室过道中站满了人,个个看起来情绪激动,一些寝室的门口堆着行李和垃圾。

我随手扯住隔壁寝室一位叫不上名字的熟人,问“怎么了?”

那人气愤道,“还能怎么?快毕业了,把我们当猴耍呢!”

走进寝室,却看到寝室里陈书记、赵院长,辅导员小徐,还有隔壁班的几个辅导员都在。大柱、何宇、邹林站在一声不吭,旁边围了一大圈同学。小徐正在那正在口干舌燥的做工作:“搬是肯定要搬的,困难肯定有,我们通信管理的男同学要带个好头,不能拖系里的后腿啊。”

看到我回来,小徐瞪了我一眼,“你怎么才回来?”

“白教授和我商量保研的事情。”我故意调侃他。

“好!好好!”小徐脸色显然有些挂不住。旁边的陈书记看到我,亲切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马,你是白教授钦点的保研对象,觉悟高,是榜样。你要给你们202寝室带个头啊。”

“带?带什么头?”

“搬寝室啊。”小徐忙插话道,“非常时期,非常任务。9号楼的所有同学都要搬走,到隔壁体院暂时安顿一下。”

我后来终于听明白了,全国非典的形势越来越严峻,我们邮电大学不少毕业生到外地参加招聘会,据说有几个去从北京的大四毕业生回来了,有疑似感染的迹象。邮电大学乃至每一所大学按照统一安排,都要整理出一个地方作为隔离观察疑似案例的隔离区。

他不说我也懂,要说整个邮大,没有比我们9号楼更适合做隔离区的地方了。

男生9号楼,偏隅于邮电大学的最南端,是一座修建于五六十年代的砖混结构的老宿舍楼,二层小楼,红砖瓦顶,苏式结构,潮气严重,条件极其简陋,只能住不到一百男生,完全独立于学校学生宿舍区之外。当其他寝室都有自己的独立卫生间和简单洗浴条件的时候,只有我们9号楼还是公共水房和公共厕所。还在我们刚刚入校的时候,邮电大学就计划将我们搬迁到统一宿舍区,将这小楼规划到拆迁范围之内。

但这9号小楼也有独特的优势,过去大学的食堂就在我们楼的旁边,不仅仅我们去打饭只有一路之遥,而且全校所有学生打饭的时候都要从我们楼东边经过。202寝室在2层的最东端,过道的窗户和202的窗户就是最好的“观景台”。

大一的时候,老四邹林就曾端着饭碗站在过道窗户旁边,边吃饭边俯视着邮电大学的美女们鱼贯而过,意气风发道:“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啊!”

何宇更是来了一句,“邮大女生尽都入吾彀中矣!”

老四那时还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二哥?

何宇解释道,这是唐太宗初开科举的时候,看到考生熙熙攘攘进出京城城门的时候说的,天下英雄,尽都入吾彀中矣!彀,就是网罗的意思,天下英雄,被他一网打尽了!

老四饭都喷出来了,伸手一挥笑道,“好,好,好,邮大美女,被我一网打尽了!哈哈哈!”

他俩那站在窗台旁边指点江山、品赏佳人的气质,还颇有些帝王品鉴后宫佳丽三千的风度。

后来学校修建了新的食堂,我们9号楼就失去了那得天独道的优势,不过9号楼天高皇帝远,学校极少查房到我们这里,帝王们也都住习惯了,搬迁的动议也就一拖再拖。再说9号楼北面正对着女生寝室10号楼,虽不可亵玩,但却可远观;女生10号楼有5层高,倒是女生楼对9号楼有观景的压倒性优势,我虽不可远观你,我却可以让你远观。于是每到夏天,就有男生故意透过水房的窗户秀自己的“胴体”,在水房开着灯洗澡嬉闹。

每每于此,大柱总是眉头紧蹙,嘴里骂一句:“这帮畜生!”

大柱虽然莽撞,但在大是大非面前颇为识体。他率先站起来说,“非典期间,为了做隔离区,搬迁我赞成。这个态我们202寝室先表,绝对不脱班级后退,不给系里为难。”

小徐满意的点点头。

“但是,把我们搬出校外,让我们在体院暂住,我反对。”大柱接着说。

陈书记皱皱眉头,“为什么?”

“体院和我们素来关系不好,不瞒系里面说,两个学校的学生常常起冲突打架。你让我们这几十人到体院里住,不是羊落虎口吗?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是肯定的。”

“和谐相处,和谐相处啊邓军。”陈书记安慰道,“不要有什么院校之分,派别之争嘛!什么邮大、体院,其实以后都是一家人。你们也知道,我们邮大现在处在新世纪大跨越、大发展的关键时期,其实这体院和我们只有一墙之隔,我们不久就要把体院也并过来的。再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学校如果有条件有空余宿舍,怎么会让你们搬出去呢。”

“是啊。”赵院长也道,“让我们通信管理系搬迁,是校领导对我们系的信任。而且我们也考虑到安全这一层,和体院也坐了交涉,他们也积极配合,满足我们的要求。体院其小,五脏俱全。他给我们通信管理系同学准备的宿舍楼,也是独门独院,距离体院学生的宿管区有一段距离。楼下就有两个篮球场和一个羽毛球场地,条件比这9号楼可好多了。在楼上平台远望,都能看到我们邮大的主教学楼,真的是只有一墙之隔。楼下就是繁华的街道,生活也很方便的。”

“那我们吃饭怎么办?总不能拿着饭盒从体院走到邮电大学的食堂吧。”围观同学中有人道。

“体院有食堂,你们如果愿意,也可以在外面吃。”陈书记说,“都快毕业了,课也很少,就两个月,大家克服一下困难。学校考虑将会把每个月的伙食补助以现金形式发放给你们,本学期开学收的住宿费,也退给你们一人200元钱作为补助。毕竟,是我们系里的后勤工作没有做好嘛!”

还是200元钱作用大,围观的同学很快就心满意足的散去了

大柱看着我,对我眼神示意点点头,“整理东西吧,这几天就要搬了。”

小徐看几个领导出门了,临走时对我和大柱说,“我最不放心的就是邓军刚才说的,你们202搬去体院,可千万不要和体院的学生打架啊。那些特招的体育生四肢发达,容易冲动,你们可是堂堂正正的大学生,是高级知识分子啊!”

大柱笑得出了声,“放心吧,我们高级知识分子,不会打架!”

第二十三章 打架

搬寝室的第一天,大柱就食言了。

体院给我们的宿舍是独门独院这确实不错,这栋宿舍楼确实距离体院的宿管区有不少距离,楼下也确实有两个正规的篮球场和一个羽毛球场。宿舍是四层的水泥楼房,看模样时间也很久远了,单向坐北朝南,因为楼上全抹了白色水泥,我们就给它取了个外号,叫“小白楼”。小白楼上有平台可以乘凉,每层楼西边是厕所和水房,东边还有若干个活动室。只是房屋的条件比9号楼好不了多少,北面又临街,到了晚上外面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睡的再熟,晚上都能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

关键问题是,小白楼独门独院,围上铁栅栏,只有一个门可以进出。体院的门口又天天有保安值班,我们又不是体院的学生,进进出出大门都要登记。搬的第一天就有人嘟囔:“怎么感觉不是我们腾出9号楼做隔离室,倒像是我们被隔离了。”

我们原来的202寝室被搬到了小白楼的305,楼倒是不高,北面窗户正对着街道对面的兰州牛肉面馆和一排书店。窗户下面是临街的门面房的楼顶,楼顶上铺着厚厚的防水塑胶,夹杂着五颜六色的全是可乐瓶、塑料袋等生活垃圾,虽无异味,却有碍观瞻。门面房是一家颇受学生欢迎的蛋糕房,一到下午四五点,空气中就弥漫着烤蛋糕的腻腻的香味。让人闻着肚子又饿,又有些反胃。从搬到小白楼后,我们一栋楼的男生基本上就没再买过面包吃。

我们搬寝室的时候,就有体院的学生三五成群在栅栏门口伸头围观,体院的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安就站在院门口撵人,“走,走,别起哄,不要到这边来”

中午时分,保安吃饭去了,几个五大三粗的体院学生就聚在大院门口,蹲在铁栅栏的树荫下面。这几个人抽着烟,其中有几个染着五颜六色的发色,盯着搬东西的来来回回的学生脸上看,显然是寻着什么人。

202寝室在大柱的动员下,搬寝室的准备工作做的比较充分,东西又少,所以我们一早就搬好了。打扫完新寝室的卫生,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于是我们四个一起下楼外出准备出去吃饭。

我们出门的时候,门口那几个体院的学生远远看到我们,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随即纷纷丢下手中的烟,为首的那位平头似乎有些面熟。看着那平头盯着我脸看,我猛然想起来,昨天晚上在排挡,这人好像就站在海哥的后面。

看见我们四人走过,那几个人中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石头,是不是?”一个黄毛问。

“是的。没错,化成灰老子都认真这几张脸。”那平头说。

黄毛笑了笑,大声说,“送上门的肉最好吃,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跑的了和尚,跑的了庙吗?”

“不不不,有个成语叫瓮中捉鳖,是吧。”一个脖子上挂着粗项链的人说。

那石头故意大声说,“鳖是什么,就是王八对吧。这叫关起门来捉王八”

那几个体校生望着我们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眼神中满是挑衅。

“什么王八,鳖是乌龟,有人待会要做缩头乌龟”

“你语文怎么学的?乌龟王八分不清”

“老子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

“哈哈哈哈”

大柱嘴角动了动,一声不吭的从院门走了出去,我们几个更是不敢吭声,紧随在大柱的后面

那几个体校生看我们走出体院,便远远的跟在后面,尾随着我们走了半条街,看我们走进一家饭店,几个人低声轻语了几声,石头和粗项链掉头跑远了,剩下的黄毛和另外一人就站在对面屋檐的阴凉的地方,低头在那抽烟,不时对我们这看上两眼。

大柱看我们三个时不时的望着外面的人,低声喝到,“看什么看,吃我们的饭!”

“老大,你看他们,是不是出去喊人了?”邹林显然有些害怕。

“他们会喊人,我们不会喊人吗?我们在寝室的男生也有百十号人,他们敢冲到我们寝室打人?大不了一起干一场。”老大看起来很冷静。

“快毕业了,打群架不好吧,会扣毕业证的!”何宇说。

大柱看着我,“小马,想不打群架,只有你去喊找一个人来。”

我知道他说的是张韪,点点头说,“我喊他没问题,但是门口那两个人,会让我去喊人吗?”

“没关系,这两人我来对付。”大柱眼神中闪出一股狠劲,“对付这两个,对我大柱来说还是小菜一碟。先把饭吃了。”

我们四个人默默点了几盘菜吃,因为有心事,所以吃饭时一时无语。

大柱买完单,拿了张餐巾纸抹了抹嘴,又用餐巾纸擦了擦自己的筷子。说,“小马,你带他们去喊人吧,我来搞定外面两个人。”

我们三人点点头,起身走出饭店,往学校大门的方向迅速走去。

那对面屋檐下的两人显然看到了我们要走,连忙紧跟过来。

还没等他们近身,大柱几步一闪,拦在他们面前,喝到:“想干嘛?”

那黄毛看只有大柱一人,伸手指着大柱鼻子,骂道:“关你屁事,起开!哎呦”

话没说完,就只听见黄毛一声惨叫,大柱迅速抓住黄毛指着自己的手指反向用力一撇,只听见轻微的“咔擦”一身,黄毛握着自己的手指身子歪了下去,然后就在地上打滚,发出杀猪似的惨叫。

旁边那人一看,口中骂道“你妈”挥拳就向大柱打来,接着也是一声“哎呦”的惨叫,只见那体校生右手扶住自己的肩膀,疼的蹲了下来,那右手扶着左边肩膀的位置插着一根竹筷子,血从指缝中渗了出来,一滴滴的滴在地上。

那筷子,正是刚才大柱吃饭的时候用的。

中午街上的人不多,看到有人打架,纷纷远远的站在旁边不敢吱声。大柱右手反拿着另外一只筷子,看着地上疼得叫唤的两个人,轻蔑道,“我还以为有多厉害,看来体校生也不过如此。”

他转头看着发愣的我们三个人,大声道,“去喊人啊,愣着干嘛?”

话没说完,只听见一粗狂低沉的声音道,“准备喊谁啊?”

只见一个硕大的黑影闪到大柱身前,还没等大柱回头,“咚”的一记闷拳打在大柱的脸上。

在我们三人及围观众人的惊呼声中,大柱的身体被那一拳打得飞出数米,重重的摔在地上

第二十四章 高手出手

大柱从地上爬起来,右边的脸很明显已经有些肿了,他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血沫,大声道:“是哪个偷袭老子?”

我们三人一看心里都暗暗叫苦,只见偷袭大柱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光头,看起来起码比大柱高一个半脑袋,穿了一身紧身黑色背心,裸露的右臂上有一虎头纹身,看上去不像是学生,显然是社会上的地痞打手。那光头一拳得手之后,站直了身体傲视大柱,“是老子打你怎地!”

那光头的身后,站的正是刚才那外号叫石头的体院生,指着大柱和我道,“就是这人和后面那小子,和那人是一伙的,海哥就是吃了他们的亏。”

光头撇嘴,轻蔑的对大柱一笑,“来啊。”

大柱大喝一声,飞身冲上前,跳起来挥拳疾击向光头的脑袋,谁料还未近身,就被那光头伸手半空截住,那光头两只蒲扇一样的大手扯住大柱,用力一推,大柱就被甩出几米之外。还未等大柱起身,光头三步并两步快步上前,一把抓起地上的大柱,一声低呼,狠狠的往地上摔去。

只听见“咚”的一声,这下估计摔的不轻,大柱在地上呻吟了几声,竟然连话都说不上来,只能狠狠的用眼睛瞪着那光头。

围观的众人一阵惊呼,那光头环顾四周,对人群喝道,“老子在办事,谁敢再看,就和这人一样的下场。”

围观众人吓得作鸟兽散,那大排档的老冯头伸出头要看,冯哥吓得一把把自己老爹拽了回去。

我和老二老四看着大柱形势危急,却急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挥手大声向四周大声疾呼,“救命啊,报警啊,打架要死人了!”

那石头看到我在呼叫,对那光头道,“先别管他,把那小子身上的玉拿到手。”

那光头低吼一声,几步上前,就要向我走来。

只见大柱大叫一声,挣扎着在地上爬起来,双手抱住光头的脚,大声道:“小马,老二,老四,快跑,快去喊张老师”

说完之后,只见大柱坏笑一声,张开口,一口咬住那光头的大腿

只听见一声嚎叫,那光头又急又怒,伸手扯住大柱头发,一掌劈向大柱脑袋。

大柱身体软瘫了下去

“老大!”我们三人急着哭出声来!

光头还不解气,走到大柱身边,抬起一只脚,就朝伏在地上的大柱的胸部踢去

这光头起码有二三百斤,那一脚要是踢在大柱身上,大柱真的是非死即残了

这时,只听见“啪”的一声闷响,只见大柱还伏在地上躺着那没动,那光头甩动着右脚向后踉跄着倒退几步,脸上表情古怪,显然是疼痛难忍。

横在大柱和那光头之间的,是一根黝黑的拐杖。

拄着拐杖的,俨然就是昨天晚上颤颤巍巍,几乎连路都走不稳的老冯头。

老冯头倒还是昨天晚上那模样,身体看起来老迈不已,神情看上去倒很激动,嘴里叽里呱啦,说的还是我们谁也听不懂的方言口音。

那光头骂道,“老头,你说的什么?找死吗?”

老冯头又是一阵叽里呱啦一阵方言,说着说着抚住胸口咳嗽不已,只见他自己用手用力拍着胸膛,一边扭过头去,对躲在店里的儿子冯哥叫了几声,最后几个字我们倒是听懂了,“混账东西,你老子要喝茶”

冯哥连忙端着一个小茶壶一阵小跑走到老冯头面前,“爹,祖宗吖,这些人惹不起,赶紧走啊”

老冯头抓过茶壶,直接对着茶壶嘴猛灌了几口茶水,用我们听得懂的普通话骂道:“你个怂货,还不是你这混账东西惹的祸刚才几句话给老子翻译,说话太累。”

那冯哥脸上堆着笑,对光头他们说,“几位几位,我爹说,这个小伙子”他用手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大柱,“根本不是昨天冲撞你们海哥的人。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应该找昨天打伤海哥的那位算账。这小伙子是我们家的常客,昨晚事情在我们店起的,你们要是再这么打下去,出了人命,警察查到最后还是会查到我们店。我们是小本生意,混口饭出,包容包容,海涵海涵”

冯哥点头哈腰的解释,只是那光头哪里听得进去,只听见他骂了一声“啰嗦”,伸出一拳,就挥向冯哥那张笑脸。

只听见一道黑影一闪,又是“啪”的一声,那老冯头的拐杖打在光头挥出去的拳头上,那光头闷叫一声,身体往后一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那拳头之上,已是皮开肉绽。

光头咧着嘴,显是极其痛苦,又惊又痛,坐在地上捂着手,竟然忘记了站起来。

背后石头和那几个体院生看这情状,都吓得不敢出声。

我们都看出来了,这老冯头是个功夫高手,尤其是他那黑的发亮的拐杖,看起来甚是厉害。

那老冯头叹了口气,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道,“你们这些小青年,出手没轻没重。打起架来尽是要害,就这样把人往死里摔啊踢啊,都是父母身上掉下的肉,出了人命怎么办?”说着,就伸手弯腰,将地上躺着的大柱搀了起来。

大柱已是鼻青脸肿,连站都站不稳,但眼神中满是兴奋之情,“冯大爷不不是冯前辈。我天天到你们家排挡吃饭,怎么不知道您老人家会功夫?”

最吃惊的莫过于那旁边的冯哥了,揉了揉眼睛,惊呼:“爹啊爹啊,我不是做梦吧。别说你小邓,我给我爹做了四十多年儿子,也没看出我爹居然是武林高手?”

那老冯头瞪了他儿子一眼,缓色对大柱说,“高手算不上,只是我这手里的家伙还有些斤两。”

话说完,就将手中那黝黑的拐杖往地上一杵,只听见“叮”的一声,那拐杖竟然将地上的水泥地面击得石屑飞溅,在地上杵出个窟窿小眼,直愣愣的订在水泥地面上。

众人愕然。

老冯头横眉冷对远处目瞪口呆的石头等几人,“想身上也来几个窟窿吗?还不快滚!”

石头等人吓得调头就要跑,那光头也爬起来拔腿就要开溜。

老冯头怒喝道,“把人打成这样,就这么走了吗?”

话音刚落,只见老头让儿子接过大柱,伸手拔出那地上立着的拐杖,碎屑翻滚之间,只见老冯头将拐杖轻点地面,身体就借力腾空而起,须臾间竟已飞身跃到那光头身后。正要跑的光头听见身后疾风,本能的回头望去,只见老冯头空中一个筋斗,“啪”的一脚,正踢在光头的脸上。

那光头两三百斤重的身躯被老头一脚踢飞,像个布袋一样直直的跌落在地上。

老冯头踢人之后早已经一个后空翻,又用手中的拐杖轻击一下地面,人已经稳稳当当的立在地上。

那光头口鼻是血,仰面躺在地上一声不吭,不知道是死是活。

那石头等人看到这场景,吓得大叫一声,连人也不抬,跌跌撞撞的跑的没了影。

冯哥和我们还来不及欢呼,只见老冯头又用手抚住胸口,咳嗦不停,“混账儿子,你老子要喝茶”

第二十五章 药丸

那老冯头喝了几口儿子递过来的茶水,便搀扶起大柱,赞道:“这孩子倒很有几分侠骨,虽然不会功夫,却有一份狠劲。”他端详了大柱身上的伤口,思索半天,从衣服内袋里摸出一个小匣子,摸索了半天似有不舍,看了看我,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对我道,“扶他起来,将这药丸给他送水服下。”

我打开那木头匣子,里面有一颗弹子大小、乌黑的药丸,看起来似乎有不少时间了。

“老冯,不不,前辈,你这药治什么的?看样子好像过期了吧?”

那老冯头一听这话,气的跳了起来,盯着我道:“这药丸你都不认识,你到底是不是那老不死的徒弟”说完伸手作势就要夺那匣子,“你要不用?正好给我。这么多年我都舍不得用,留着保命的。”

我听他这么说,知道这是神丹妙药无疑,忙扶着大柱坐下,就着冯哥的茶水,捏开大柱的嘴巴喂大柱服下。

大柱被那光头打得两只眼睛肿的眯成了一条线,头发上的血迹都凝了起来,昏昏沉沉之间被我强服下药,又喝了几口茶水,猛一皱眉,喷了一口茶水出来,说话倒很清醒,骂道,“小马,你喂我吃的是屎吗?又腥又苦又臭。”

老冯头见状冷笑,“又腥又苦又臭,这几个词倒很贴切。”接着道,“千万别让他吐出来,这丹药千金难买,浪费可惜了。若不是看你是那老不死的徒弟,我还真舍不得给你。”

我看这老冯头似乎和白涵山似有渊源,又估摸着他出手救我们,应该不是白涵山和张韪口中什么聂家的人,便问:“你说的是白涵山老教授吗?”

老冯头倒懵了,“白涵山什么白涵山?”

我也懵了,又问,“张韪老师称他师傅的那位历史系白教授?”

老冯头他看了看我脖子上挂着的魌头玉佩,沉吟道,“他现在化名叫白涵山?看来老不死的还没把自己的底细告诉你。”

我被他这话吓了一跳,“什么底细?”

老冯头笑了笑,“你这孩子资质平平,心眼太实诚。也不知道白涵山这次是不是还是看走了眼,居然对你委以重任。”他将那匣子给我,道,“你将这匣子交给他,老不死的自然知道我是谁。记得告诉他,他又欠我一枚丹药。如我还有命见他,让他还我一枚。”

“这药丸是白教授给你的?”我疑惑道。

老冯头哈哈大笑,“俗话说:不识货,半世苦。不识人,一世悲。”他凑近我耳畔,轻声道,“叫老不死的不要找我,他躲世人五十多年;我为儿子也已避世半生。”他望了望那冯哥,眼神里满是慈爱,口中却高声骂道:“混账东西,还不赶紧关门,这店不能再开了。”

冯哥这回倒很老实,语气中对自己的老爹崇拜不已,“是的,爹。”

我看着冯哥跟着老冯头走进排挡,边走边跟着屁股后面问,“爹,你是不是和那周星驰电影里的包租公包租婆一样,要躲什么仇家的追杀啊,连你儿子都瞒过了”

“不要问。”

“爹,刚才那光头被你打死还是打晕了?”

“死不了。”

“爹,刚才那丹药是什么?”

“大力丸。”

只听见大排档卷闸门拉下的声音。

正午时分,广场上除了地上躺着像死人一样的光头,再就是我们202寝室三人围着闭着眼睛坐在一张圆凳子的大柱,远处几个好事的群众远远伸头围观。

除此之外,广场上死一样的寂静。

我们陪着大柱休息了一会,只听见大柱突然猛得吐了口血,我们三人吓得惊慌失措,老四急说,“还是打120吧!老大别没被打死,被那老头的过期药给吃死了。”

大柱忽然睁开一只眼睛,骂道:“死你妈的头,你咒我死啊老四。”

老四吓得不敢吱声。

只见大柱脸色已经缓解了很多,起身缓缓道,“身上汗都湿透了,我要回去洗个澡。”

何宇奇道,“这还真的是神丹妙药,这么快,居然像没事一样,居然首先要洗澡。”他的眼角忽然落下一行泪水,“老大,我真以为你要被他们打死了。”

大柱笑了笑,眼睛却也红了,“我也这么以为。”

他看了看不远处在躺在地上呻吟的光头,又看了看自己,拍了拍我的肩膀,“小马,若不是你找老冯讨来的药丸救命,我这回真的可能会被打死了。”

我们三人听大柱这么说,都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们四人走回体院的小白楼,还没进那小院子,只见小白楼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很多体校的学生。看到我们四人回来了,都惊讶不已。也不知是谁提议,只见人群中主动让出一条道路。

我定睛一看,只见小白楼的四层走廊,密密麻麻站的全是我们的学生。手里拿着扫帚、拖把柄什么的,站在走廊里满脸戒备,看起来群情沸腾。

体校生和四层楼之间的空地上,全是摔坏的东西,有水杯、水瓶、啤酒瓶、易拉罐,甚至还有一张已经摔的四分五裂的课桌。

在那五颜六色的碎物前面,一张椅子上坐着个人,手中拿着一个一次性纸杯正在淡定的喝水,正是那体育老师张韪。

第二十六章 解围

看到我们四人回来了,尤其是看到大柱一脸是伤,张韪神情间倒是有些意外,冲我点点头。

我心中泛起一股无名火,心想你在这倒悠闲,蹬着眼不理他。

隔壁班的赵志义在二楼喊道:“小马,大柱,你们总算回来了,体院有人是不是找你们闹事,几个人冲进我们二楼202,把202寝室的东西都砸了。我们一栋楼都给惹了,要和他们干架呢!”

我心里一惊,知道体校生肯定是本想砸的是我们,9号楼的202如今在小白楼的3楼305。

赵志义又说,“多亏了张老师在这里他们不敢乱动,要不两帮子人就要打起来了。妈的,这些体院生太欺负人。”

老四率先说,“谢谢张老师了。看到你在我们心里就放心了。”

张韪依旧保持端坐喝茶的姿势,问,“邓军怎么了?”

大柱抢先道,“没事,和他们在昨天的那饭店干了一架。”

张韪抬头望了一眼他脸上的伤势,“怎么伤成这样?”

我愤愤道,“我们老大刚才都快被打死了你知道吗?人家找了个社会上的人,有纹身的光头,那架势是要下狠手的。我们准备去喊你,你却躲在这里,还有心情喝茶。”

张韪神情间没有一丝变化,又抿了一口茶,低声道,“我会为大柱出气的,但不是今天。”

“出气?”我大声道,“昨天打他们海哥的可是你,他们应该找你才对,凭什么找我们,为什么这账算到了我们202寝室的身上。”

张韪眼睛注视着前方,“因为他们认为你是奉天玉。”

他望了我一眼,言语间带着一丝嘲弄,“你是吗?”

“我”我争辩道,“白教授叫你保护我的。”

张韪嘴角笑了一下,“据说三百多年来,从来都是奉天玉保护别人。没听说过还要人保护奉天玉。”

“你”

张韪站起身,手中的一次性纸杯放在椅子上,默默的走近那些体院生。

那一群体院生看他走过来,纷纷慢慢往后退,脸上满是戒备和畏惧。

张韪走进人群中就停了下来,体院生围绕张韪形成了一个凹下去的半圆形。站在最前面的就是那理着平头的外号叫石头的人。

张韪用手招招石头,“人都是你喊来的?”

石头昨天见识过张韪的功夫,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是不是是他们自己来的。”

张韪又问,“刚才跟在他们后面的,有纹身的光头也是你喊来的?”

石头连忙摇头道,“那个真不是我喊的,那个是海哥喊的。”

“海哥呢?”

“在在医院住院”

“断了几根骨头?”

“肋骨断了三根右腿,医生说骨裂”

张韪问,“我怎么打的?”

“你就那么腿一让,右手一撇。”石头在那比划着,那些体院的学生都望着石头比划,石头比划了半天,怯生生的说,“动作太快,没看清楚。”

张韪大声道,“大柱,我那一招叫伯劳展翅,昨天晚上你看清楚了吗?”

大柱一愣,忙道“看看清楚了。”

“没看清楚的话,老师现场为你再演绎一下。”

石头等那群体院生一听这话,吓得纷纷赶紧往后退去,慌乱间后排好几个人摔倒了,生怕张韪拿自己做现场演绎的对象。

大柱兴奋道,“好!”

那张韪抬头瞥见右手边空地上有一羽毛球场地上立着两根挂羽毛球网的铁柱,他大踏步几步上前,断喝一声,右脚前落,左手向那铁柱振击,只听见“啪”的一声,那铁柱被他一掌击得震撼不已。那群体院生见状,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铁柱上,已经被张韪一掌击得凹下去一块。

张韪道,“这招叫做单掌推碑,口诀一会教你!”

大柱大声答道,“好!”

张韪右脚独立,左腿紧绷,忽然向四个方向齐腰高度猛踢四脚,只听见踢得呼呼风响,张韪道,“这招叫做四面跪安,口诀一会也教你!”

大柱大声答道,“好!”

张韪看了看石头,故意问,“知道为什么叫四面跪安吗?”

“不不知道”

石头后面的一个体院生插话道,“我知道,这一脚踢得霸气,有帝王的霸气,踢向四个方向,四面都臣服了,所以叫四面跪安!”

张韪笑道,“你不愧是体院学生,不过你只说对了其一,而不知道其二。”

他正色道,“这招又有个名字,叫四面击裆,四脚四个方向,专撩下盘。皇帝身边多了四个太监,所以叫四面跪安。”

那群体院生听了这话,不自觉用手护住裆部,纷纷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张韪故意摇头道,“这招过于阴损,一般我是不教人的。我们还好一些,遇到一些学生踢人裆部,力道掌握不好,真的会断人子绝人孙的。”

体院生纷纷说是啊是啊,我们都还没找老婆呢。

张韪正色道,“对付阴损之人,只能用阴损之招。”他用手指了指我和大柱,以及我们身后的小白楼,“你们要是再来找他们的麻烦,不用我出手,我的学生会教训你们。”

体院生沉默不语。

张韪道:“招式口诀我保证教会他们。至于力道如何,骨断不断,蛋碎不碎,就不是我能管的了的了。”

石头一脸是汗,忙道,“不会不会,误会误会。我们体院和你们邮大以后是一家人,我们和邮大学生亲如兄弟,情同姐妹。”

大柱在后面笑道,“你想做我的姐妹吗?”

石头满脸尴尬,“兄弟你风趣,真风趣!”

张韪厉声喝到,“准备留下来喝茶吗?”

面前的这群体院生面面相觑,继而哄然而散。

“张老师威武!“小白楼的同学们都鼓起了掌,欢呼起来。

掌声中,张韪道:“小马,大柱,和我上楼顶平台。”

第二十七章 三招

小白楼四楼的楼顶是一个露天的平台,平台四周用砖头砌着一圈齐腰的栏杆。楼顶地面上,胡乱摆放着几个空花盆,里面是已经干涸的发硬的泥土。

张韪带着我们俩来到顶楼,对我说,“小马,将门掩上。”

我把顶楼的门关好,看见张韪郑重的对大柱说,“白教授让我转告你,他欣赏你的义气和勇敢,只因为他身上肩负特殊使命。”他朝我看了一眼,接着道,“没有办法收你为徒弟。你昨天的拜师的诚恳和礼仪,他无法承受,我是他的徒弟,我师傅特让我代他回你三拜之礼。”

张韪说完,双手抱拳,认真的朝大柱鞠了三个躬。

大柱的眼眶满是泪水,忙推辞道,“张老师,我和白教授没有师徒缘分,我认了。这万万承担不起。”

张韪接着道,“师傅还说,你对他三磕之礼,你们之间就有一份师徒的情分。他虽不能正式收你为徒弟,但是让我教你三招防身,以表师傅的愧疚心意。”

大柱看起来很激动,“好。”

我忍不住道,“三招,是不是太少了。张老师,白教授是不是太吝啬了,降龙还有十八掌呢。”

大柱知道我是在学他昨天晚上喝酒时说的话,忙道,“小马,你不要再说了。我昨天、今天都已经见识了张老师的功夫,这两天看到了真正的传说中的功夫,真是大开眼界,远不是我们这些抡着拳头街头打架能够相比的。”

他看起来很诚恳,“能跟着张老师、白教授学三招,已经是我莫大的福气了。”

张韪道,“若要学花拳绣腿的套路,来上我的体育课即可。太极拳、男子长拳,以前都教过你们。别说三套,只要时间够用,教你个十套八套都没有问题。带你们上这顶楼平台,就是为了四下无人,面授机宜,教你的是实战搏击之术,学会的是杀人之技。”

听到“杀人之技”四字,我和大柱都有些震惊。

张韪似乎没注意到我们的面部表情,继续道:“老话说,刀无双发,棍无两响。江湖中真正的高手过招,都是一招过,不会让你砍第二刀,不会让你舞第二棍。刀光剑影,凶险异常,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三招虽少,但是邓军你保命足矣。”

大柱道,“这年头,还有传说中江湖吗?真的还有生死之斗?”

张韪眼睛遥望着远处,淡淡道,“江湖一直都在,杀戮天天发生,只是今天的江湖远离世俗,你们常人不知道罢了!”

大柱正色道,“我邓军荣幸之至,张老师,你将那三招快教我吧!”

张韪道,“你遇到江湖中人的机会微乎其微,街头搏击的几率很大,所以白教授为你选了三招,为的是你以后和别人打架时候一定能用的上。”

大柱道,“谢谢白教授了。”

“第一招,敌攻我守,为近身擒拿之术,名为伯劳展翅。昨天晚上我摔那海哥两人,就是用的这招。”

我插嘴道,“我看到了,确实很厉害。还没有看那两人贴身,就将他们摔了出去。”

大柱道,“昨晚我也在排挡外面远远见了,一招就能摔断那海哥肋骨,确实很厉害。”

“第二招,敌守我攻,出自内家功夫,名为单掌推碑,这招效果与力道相关,你若是练得好,不能说推碑开砖,但是将对手一掌击出个四五米,是没有问题的。”

我想到了刚才楼下那羽毛球场地凹下去的铁柱,不禁咂舌。

“第三招,众敌围我,逃为上策,名为四面跪安,这招出自裆部攻击,在街头打架,有十个八个人围你时,攻其下裆,趁其疼痛难忍之际走为上策,比较实用。”

我和大柱都会意的笑了笑。

张韪道,“只是这招数颇有些阴损,江湖中很少有人使用。如果不是万份情急,最好不要使用。”

大柱道,“我知道了。”

接着,张韪就将这三招的口诀和要领,一一教给大柱,不厌其烦的教大柱动作要领和注意事项。我远远看着,觉得索然无味,大柱学的却很认真,一招一式之间有板有眼。张韪虽然严肃,但眉宇间隐隐也流露出一丝赞许之意。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大柱停了下来,摸摸脑袋道,“老师,我也觉得这招四面跪安,确实损了一点,我还是不学的好。我们打架,其实也多半做个样子,真要一脚下去让人断子绝孙,是会遭报应的。”

张韪微微一笑,“你要是不学这招,你要学那一招?”

大柱略微思索了下,道,“要是对手的力量和身高都比你要高要壮,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你用单掌推碑击他不得,用伯劳展翅摔他不动,怎么办?”

我脑海中立马浮现出那光头的身影。

张韪半蹲曲膝,示范道,“那可以攻其下盘,用磨盘腿击他,有一招叫蛟龙盘腿。”

大柱跟着学了一会,又道,“如果对方下盘比你还要稳,用这招盘腿也击倒不了他。特别是他力气大得能把你举起来,那怎么办?”

张韪伸手做出类似蛇形刁手的手势,二指向前猛击,道,“那你可以压臂戳眼,寻其眼部猛击,再厉害的人,眼睛都是软肋,这一招叫二龙戏珠。”

大柱跟着又学了一会,接着道,“又如果一群人围攻你,将你压倒在地,让你动弹不得,那怎么办?”

张韪两手伸展做伸腰状,“我们‘张家形意十五手’里面有一招专破此种情形,名叫懒汉伸腰。”

他仿佛猛地醒悟过来,笑道,“你这大柱看起来老实,其实也很滑头啊,说好为白教授教你三招,怎么又讨要了三招。这都已经六招了。”

我在一旁听了不禁暗暗发笑,心想大柱怎么可能看着老实,大柱的鬼点子可能是我们202寝室最多的了,再说为了学打架,他可是什么都能想得出来。

没想到大柱却很认真,“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张韪的面前,道:“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是我大柱腿软好跪好拜师,而是我这两天真的对你们习武之人心悦诚服,崇拜之极。”

他“咚咚咚”的对张韪磕了三个响头,“白教授不收我,张老师你就收我为徒吧。请师傅您将那蛟龙盘腿、二龙戏珠、懒汉伸腰都教给我吧!”

张韪面无表情道:“我张家形意十五手是张家密门绝学,只传男丁,不传外姓。你跪也没用,这招懒汉伸腰,我是决计不会教你的。”

大柱跪在那里没有抬头,我无法看清他的神情,只是这两天两次拜师被拒绝,对于争强好斗的大柱来说无非是最大的打击。看到两滴眼泪隐隐从大柱脸上滴落在地,我心里不禁泛起对大柱的同情。

我正要开口为大柱求情,只见张韪将大柱扶起,语气亲切道,“但是其他的功夫,我愿意全教给你。”

“真的?”大柱抬起头,泪眼摩挲。

“真的。”我从未见过张韪说话如此温柔,“只因为你喊了我一声师傅。”

第二十八章 花盘

“师傅!”大柱喜极而泣,“小马,我也有师傅了!”

他跳起来,一把抱住张韪,张韪没料到大柱会如此热情,显得有些拘谨,但依然微笑道:“好了,邓军,你身上伤还没有好。”

“没事师傅。”大柱笑着抓抓头,打量了自己道,“不过说也奇怪,我自己也知道伤得很重,但没想到自己恢复的这么快。看来那个老冯头给的神药确实名不虚传。”

“老冯头?”张韪皱了皱眉头,脸上那难得一见的笑容又消失了。

“是啊,师傅。”大柱道,“他深藏不露,但是真的很厉害。没想到我去他们排挡吃了那么多次饭,都不知道那里有一位扫地僧一样的武林高手。”他看张韪眉头紧锁,可能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移话题,“不过还是比不上我的师傅,人又帅,功夫又高。师傅,我一早就老崇拜你了。”

张韪面无表情,“邓军,我比你也大不了多少。”

“你这叫有志不在年高。”大柱神采飞扬道,“我们当年那文章怎么学的,我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师傅,你知道吗?其实大二你教我们体育的时候,我就很崇拜你了。”

张韪笑了笑。

“真的。我们早锻炼的时候,我常常可以看见你在操场上练习舞棍,那棍法舞的,真是化掉了。那时候我就很想拜你为师了,小马,你记不记得,当年张老师教我们太极拳的时候,下课我常常围着老师问搏击的要领?”

“记得。”我没好气的说,“还拉我们去报张老师的选修,男子长拳。”

“对对对,我们202都去学你的男子长拳。那时候我脚上其实长了个鸡眼,疼死了,但是你叫我们扎马步,我愣是忍主力没吭一声,没叫一声苦。”大柱兴奋道,“师傅,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丢脸的,我一定会扬名立万,给你长脸的,给你的师傅白教授长脸。”

大柱以手指天,大声道,“我一定会成为我们邮大,不,成为c城打架最厉害的一个!一统东兴和洪兴!”

我和张韪都呆呆的望着口若悬河的大柱。

我忍不住骂道,“老大,你古惑仔看多了吧,你一统邮大和体院还差不多。”

“什么叫像古惑仔,我们可不就是。”大柱道。“你没听那天老冯头说吗,见魌头如见老大,拿着那玉佩可以统帅江湖。这感觉,帅呆了!”

“如果我和白教授是黑社会,你们害怕吗?”张韪笑了笑,问道。

“不怕。”大柱抢先道,“有师傅在我就不怕。”

这马屁精!

张韪似乎并没有被自己徒弟的忠心感动,问我,“你呢?”

“我害怕,而且我不会参加。”我说,“我想做个好人。”

“你无间道看多了吧。”大柱反唇相讥。“没机会了。”

“是的,小马。”张韪道,“如果在你眼中我和白教授是黑社会,那么白教授就相当于洪兴元老,在他看来,你就是他选中的黑社会老大,而魌头,就是老大身份的象征和信物。”

他极其严肃的说,“你没有选择的机会,这是你的宿命;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江湖上从来没有那个老大,能全身而退。你只能拜教授为师傅,好好学你的功夫。”

我暗暗想,难道我真上了贼船。

张伟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不过你不用担心,你是奉天玉,你是闯王转世,没人敢逼你。但是这是你的宿命。学功夫,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免得仇家追杀。”

“仇家?你是说,什么聂家?”我问。

张韪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榆木色的细长口哨。

“这个骨哨,是教授让我给你的。”他将哨子递给我,“下次如果你觉得有危险,只要吹响,它会发出特殊的声响,方圆十里的人,都会来救你的。”

“特殊的声响?什么声响?”我接过了,就准备放到嘴边。

张韪忙止住我,“这哨子几十年没有用过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吹它。烽火戏诸侯的玩笑,千万不能乱开。”

“方圆十里?就是说,我不能离开你和白教授十里?”

“不!”张韪认真道,“不管你在什么地方,只要吹响它,方圆十里我们的人听到了,都会来救你。”

我吓了一跳,“你们的人?你们不会真的是黑社会吧?”

“我们不是黑社会。我们是忠义之后,我们是江湖中人。但是我们的敌人,比黑社会更可怕。”张韪转头对大柱道,“邓军,你的任务就是要保护小马,知道吗?”

“放心吧,不用你说我都会罩着他。”大柱随口答道,“谁叫我是他老大呢?”

“见奉天玉如见闯王,可不是一句玩笑话。”张韪道,“你从此要更正一个观念,小马,是你的老大。”

“小马,你说谁是老大?”张韪走后,大柱作势用手掐着我的脖子,狠狠问我。

“你再掐我我吹骨哨了。”我拼命挣扎。

“你敢吹骨哨,我就先一招四面跪安阉了你,然后自断经脉向师傅谢罪。”大柱做狞笑状,道,“说啊,谁是老大?”

“你是,你是老大,行了吧。老大,别闹了。”

大柱心满意足的将手放开。“去,给你老大买点水喝。”

“德行。”我不耐烦道,“你走不走,楼顶晒死了,你不下去我先下楼了。”

“别啊。”大柱忙到,“我再练一遍就下去。”

我看着大柱一遍又一遍对着空气练习那五招,觉得真是没有一点意思,真不知道大柱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半响。

“又练两遍了,老大。”我有力无气喊道,“我真走了。”

“小马,这些招式真的有用。”大柱一头是汗,满脸兴奋,“你看我现在这一掌单臂推碑怎么样,有没有我师傅的风范。”

说完,大柱一掌对那楼地上堆放着的空花盆击去。

只听见“啪”的一声,那厚厚的花盘应声而裂。

“不错啊!”我惊道,“一掌能将花盆打碎,真的是一掌开碑了。”

“那时,哥哥大柱我是习武天才啊。”大柱得意道,“再看我一招蛟龙盘腿。”

话音刚落,只见大柱右脚反脚一个旋风腿,一脚将另一空花盘踢的飞远,朝北面从栏杆上飞了出去,直直的掉了下去。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只听见北面楼下“轰隆”一声,那花盘估计是砸到了楼下路上的什么广告牌,发出一声巨响,接着楼下传来一个女子的一声尖叫。

我和大柱吓得下意识伸头朝楼下望去,只见一楼面包房的一个广告牌被那花盘砸烂了一角,一个短发的年青女的估计差点被砸到了,吓的花容失色,扑在旁边貌似男朋友的人身上,那男的正轻抚着女的头发安慰她,一边朝着我们楼上方向大声叫骂:“谁砸的花盘,长不长眼睛。”

我和大柱吓得赶紧蹲了下来。

“还好,好像没砸到人。”我紧张的说。

“赶紧下楼,装作不知道,要不那人找上来了。”大柱也道。

楼下的男的还在叫骂,夹杂着面包房老板也出来一起叫骂。我正要猫着腰离开,只见大柱皱了皱眉头在思考什么,拉住了我。

“干吗?走啊?”我提醒大柱道。

大柱伸头往下看了几眼,又看了看我,道,“小马,你看看下面。”

“看什么看,被下面看到了找死啊。反正又没有砸到人。”我急道。

“你看看那男的。”

我心生疑惑,也学着大柱偷偷抬身望去,只见楼下面包房老板旁边,那刚才叫骂的男的正亲昵的搂着女的肩膀,用纸巾帮那女的擦拭眼泪。

那男的抬起头,继续冲我们的方向叫骂,“邮大的学生是吧,来我们体院撒野是吧,老子要是知道谁砸的,老子扒了你的皮。”

那模样好熟悉,感觉在哪见过。

“这男的谁啊?”我蹲下来,思考了半天。

“你真糊涂,昨天我喝多了我都记得他的声音。”大柱道,“楼下是你的情敌,你林妹妹的现任男朋友,叫殷畅。”

第二十九章 约架

我听大柱这么说,抬身往下望去,果然就是昨晚的殷畅,只是昨天晚上在林雪身边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显得高冷范十足。今天看他对身边短发女孩一脸宠溺的模样,竟一时让我无法对号入座。

“唉,可惜了你那林妹妹”大柱摇了摇头,一脸惋惜。

我想到了那天舞台上翩翩起舞、翩若惊鸿的林雪,想到了那天在图书馆她嘟着小嘴偷偷对老师说“她要是叫我们留下来加班她就是猪”的俏皮模样,想起了昨晚看到她挽着殷畅手臂时心中的隐痛,想起了她离开时冲我做鬼脸的样子心中不禁一股怒火中烧,猛的起身往楼下冲去,留下大柱在我身后喊:“你干嘛?你打不过他的”

我跑下四层楼梯,一边跑一边嘴里念叨“你个混球,不要走,给我等着”

跑过篮球场和大院门口,一边跑一边嘴里念叨“不要走,给我等着,你个混球”

跑出体院门口左拐,远远看见那蛋糕房以及门口广告牌碎片一地,那老板正踮着脚往小白楼楼上瞭望,我一边寻找殷畅的身影一边嘴里念叨“你个混球,你个混球,你在哪”

打不过?老子不管,老子要为林雪出口气

人呢?

那蛋糕房的老板看我怒气冲冲的冲过来,正想问我话,我冲他大喊“刚才那人呢?”

“你说的是哪个?”老板被我气势吓到了,怯生生问。

“刚才那人呢?一男一女?”我又大喊道,拳头捏得紧紧的。

街上的人循声都望着我。

老板没有回答我,但我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转头望向马路对面,面包房对门的兰州拉面馆门口,站着的不正是那殷畅和短发女孩吗?只见那女孩还在对面马路牙子踮着脚望向小白楼楼顶,那殷畅却一脸疑惑的望着大声叫嚣的我。

我指着殷畅大声叫道,“你别走”一边快步走过马路

“吱滴”一声刺耳的汽车刹车声,一阵汽车喇叭声长鸣,一辆小轿车在我身边急刹车,车头几乎擦到了我的裤管,汽车司机伸出头气急败坏,“找死啊你”

“你闭嘴!”我扭头指着司机狠狠骂道,随即冲马路对面大喊,“殷畅,你给老子站住。”

殷畅不耐烦的问,“你谁?吵吵的想干嘛?”

我指着那陌生的短发女孩,大声道,“你怎么给林雪一个解释?”

殷畅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慌张,但随即转瞬即逝,骂道“管你屁事,你哪庙的和尚?”

那短发女孩听了我的话,转头望着殷畅,神情中有一丝不悦,“他是谁啊?他说什么?你还没有和那个姓林的摊牌吗?”

殷畅婉言安慰道,“别听这人瞎bb,我是那样的人吗?我都不认识他”

我打断他的话“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昨天晚上林雪还挽着你和我打招呼,你这样做对得起她吗?”

短发女孩脸色立马变了,冲殷畅喊道,“好你个姓殷的,怪不得昨晚怎么喊你也不出来,和那个小妖精约会去了是吧?”

殷畅急道,“不是,亲爱的,你听我解释”

“找那妖精解释去吧!”那短发女孩将手中的东西狠狠向殷畅脸上砸去,转身就要走人,只剩下砸在殷畅脸上的东西滚落一地,看来是刚才才买的小蛋糕。

殷畅想拉那短发女孩的手,却被那女孩狠狠一甩,正好一巴掌打在了脸上。看着短发女孩扬长而去,他恼羞成怒,扭头瞪我,“你今天是想找死是吗?你就是不想找死老子也要你死一回。”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砰”的一声,殷畅已经一拳打在我的脸上。

只觉得脑袋一嗡眼前一黑,接着鼻子里就有黏黏的东西流了出来,我顺手一擦低头一看,是血

“你他妈的还”我用手堵住鼻子尽量不让血流出来,一边骂道

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一道带着风声的劲力朝自己胸口袭来,那殷畅又是一记重拳击向我的胸口,只觉得眼前又是一黑,然后一阵恍惚,整个人便向后飞了出去,重重地跌在马路中央。

鼻子里涌出的血,已经染红了我胸前的汗衫。

“我还以为你多嚣张,原来是这么一个怂货。”那殷畅脸上满是轻蔑,往地上的我的身上吐了一口唾沫,“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这样还配和我抢林雪。”

“别跟我提林雪。”我努力爬起来,双手握紧拳头,歇斯底里喊道,“你不配喊她的名字。”

“你配吗?”殷畅走上前,右手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我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被他掀掉了,他用左手拍拍我的脸,“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就算我脚踏两条船,林雪也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啊”我想挥拳打他,可是手脚却用不上力,我想拼命挣扎,却越挣扎头发越发生疼。

那殷畅正要羞辱我,只听见身后大柱一声怒喝,“住手!”

殷畅松开手,大柱、何宇、邹林几人围了过来,扶起了我。

“跟我没关系。”殷畅耸耸肩,道“是他先用花盆砸我,对,花盘就是他砸的。”殷畅指着我对那面包店老板说,“然后又上来挑衅,这旁边人都可见作证。”

街上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是这被打的小伙子自己找事”

“这小身板还想打人,你说是不是作死”

“我也看到了,这花盘就是他从楼上砸下来的”

“你们看看我这灯箱广告被他砸什么样子?”

“人家男女朋友关他什么事啊,也不掂量一下自己”

大柱怒视殷畅,但是一声不吭。

“走吧,小马。”大柱对我说。

“我不走!你们别拉我!”我冲大柱他们大声怒道,然后指着殷畅,“我要和你再干一场!”

“看到啦你们看到啦?”殷畅得理一般冲四周人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小马,走吧。”大柱看着我,眼神中有一丝怜悯。

“你们没听清楚吗?”我指着殷畅鼻子一字一顿大声道,“我—要—和—他—再—干—一—场!”

“好啊!老子随时奉陪。”殷畅故作轻松道。

“三天后,就在这体院篮球场。单挑!”我说,“有种吗?”

“好,单挑!”殷畅嘴角一丝阴笑,“我会带着我的女朋友林雪来,当着她的面虐你!”

看着殷畅远去的背影,大柱对老二老四说,“扶小马回去吧,把血止了。”

我们正要离开,只见那面包店老板在面前拦住了我:“刚才,是不是你砸我的广告牌?”

第三十章 鬼影

我们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也不够面包店老板要求赔偿的损坏灯箱、广告的五百块钱费用。还是让何宇回到寝室,找人借了钱,面包房的老板才让我们脱身。

“唉,看来这个月又要啃馒头了。”回到寝室,老四无精打采的说。

“要啃也是我啃,毕竟那花盆是我一脚踢下去的。”大柱说。

“我还,不就是吃一个月馒头稀饭吗?”我说。

大柱走到我身边,“鼻血不流了吗?”

“没事了。”我把堵在鼻子上侵满血的棉花球掏出来。

“换个衣服洗个澡去,衣服全是血”

“等一会。”

“晚上想吃点什么?”

“吃不下”

他们三个都不敢和我说话了,远远的看着我

我就端坐在窗前,盯着楼下那面包房的门前车水马龙。

半响,老四说,“小马,你真的要和那殷畅打架?”

我木讷的点点头。

“你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人家是扔铅球的一级运动员,我们还不知道你吗?你连老干妈辣酱的盖子都拧不开。”老四说。

大柱冲老四使使眼色,老四又不作声了。

“老大,你说你不是能打吗?又学了几招,刚才怎么不帮帮小马,你对付那姓殷的不是绰绰有余吗?怎么能眼看着小马被人打成这样?”老四又说。

“老四,亏你是把妹高手。和情敌打架这种事情,还能让别人出手吗?”大柱说,“就算输,也要输得像个男人。”

“也对,这只能小马单刀赴会。”老四安慰我,“不过小马,看开点,不就是一个历史系妹子吗?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快毕业了,你这叫黄昏恋你知道吗”

“是啊小马。”大柱也说,“你真的陷进去了?”

我不出声。

“《围城》里方鸿渐曾说,这世界哪有什么爱情,压根儿就是生理冲动。”何宇幽幽的说,“小马,想开点就行了”

“是的,像弟弟我这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邹林说,“今天吃了亏,架咱们还是不打了。”

“你起开!”大柱对老四吼道,转身缓色对我说,“我们三个人去吃饭了,给你带点?”

“不用。”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他们三人回来了,还给我带了最爱吃的盖浇饭。

我却一口没动,就一直端坐在那里,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我在等待黑夜。

夜深了,熄灯了,他们三人都上床睡觉了。

我看看表,约莫十二点,窗外黑幕如漆。

我正准备起身出门,只听见床上的大柱幽幽问,“三天,你准备怎么赢?”

“你不用管,老大。”我说,“这一次打架,我要自己解决。”

我走出寝室,看着各个寝室门都是紧闭的,楼道里万籁俱静,只从各门口传来男生熟睡的均匀的鼾声。

我从楼道下去一楼,这栋楼是没有宿管的。但是一楼楼道一道铁闸门大门紧闭,上面锁着一个大锁。

看样子出是出不去了。

我咬咬牙,转身从楼道跑上四楼楼顶。

初夏的半夜,楼顶还有一些风,整个人感觉凉飕飕的。楼顶北面的马路上空无一人,昏黄的路灯像一串廉价的明珠,一直延伸到远方;楼顶西边几棵大树高耸,几乎与楼顶齐平,树冠张牙舞爪如同鬼魅。

我从怀里掏出那榆木色的骨哨,放在唇边,用力吹了下去

一声沉闷的哨声,像战场上的号角,打破这楼顶死一般的寂静,寥寥的传向远方

哨声之后,黑夜又恢复了原本的寂静。

我坐在楼顶的地面上,等待所谓的“救兵”。

北面的马路上还是空无一人,南面院子的篮球场上空空如也,东边不远处的广告霓虹灯发出吱吱漏电一般的声响,西边的树冠鬼魅依旧。

哪有什么“我们的人”啊?

我等了十来分钟,别说人影,连鬼影都没有。

我正要愤愤离开,忽然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扭头一看,西边树冠上的鸟群被惊飞了

那树冠上黑影重叠,似有什么东西不停扭动,鬼魅一样的阴影显得更为阴森恐惧。

我心里有些害怕,正要往后退去,忽然看见那张牙舞爪的树冠上,一团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向我这楼顶方向飘来。

我定睛一看,不禁“妈呀”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那黑影不是一团,而是两团。灯光下清晰可见,飘过来的是两个青面獠牙的鬼影

第三十一章 十路人马

那两个鬼影一高一矮,从那树冠上跃至楼顶,大步走近我。

我吓得手脚并用,连连向后退去。

那略矮的鬼影朝我伸出手,发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小马,你怎么了?”

这不是白教授的声音吗?

那鬼影将右手在脸上一抹,摘下鬼脸,露出一头银发,正是须发尽白的白教授,那摘下的面具,也正是那天我在教授家看到的挂在墙上的鬼脸面具。

只见那白教授黑衣黑靴,连头上都蒙了黑色头巾,只在脸上佩戴一个鬼脸面具,乍看上去,确实如鬼影一般。

“小马,从未看过我们戴魌夜行,你是不是被我们吓到了。”白教授脸上一脸关切。

“没什么事,吹那骨哨干吗”那高个鬼影也摘下面具,正是张韪,言语间似有不满。

“谁说没事?你没看到我不是被打成这样?”我说。

“这些小事,也值得吹这狼烟骨哨?你可知道骨哨本来的用途是什么?”张韪更加生气。

“好了别说了。”白教授劝住了张韪,“小马,这骨哨真的是不到性命攸关,万不得已,不可以乱用。你吹起骨哨,你可知道这方圆十里,多少路潜伏的人马要被你激活。”

“潜伏?人马?”我吓了一跳。

“我在九宫村中,也算是德高望重。当年,我执意要离开九宫村,在这c城的邮电大学蛰伏多年,虽知者寥寥,但是野护法还是派出了九路人马,隐姓埋名来这此护卫我。好在几十年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四十多年,这骨哨就从未吹起过。”

白涵山望着我手里的骨哨道,“这狼烟骨哨是当年闯王的护卫亲兵所持,骨哨一响,军令如山,一炷香的时间,护卫亲兵必须到场救驾,不到者斩,延误者杀。虽然物是人非,今非昔比,四百多年过去了,但是听到这骨哨响起,我自己都还是觉得惊心动魄。”

我知道张韪怒气冲冲的原因了,不安道,“白教授,我”

话未说完,只听见周围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只见那西边树冠上,又飞下几团黑影,无一例外都是一身黑衣,脸上戴着一模一样黑色的鬼脸面具,与白教授和张韪的面具看上去没有区别,正是那教授说的打鬼驱疫的“魌”。

我还未数清那黑影是几个人,只听见“钉钉”两声,扭头一看,两个虎爪一样的东西钉在东边的围栏上,虎爪后面系着绳索,两个黑衣鬼面的人竟攀在那绳索之上,从马路对面那霓虹灯广告处飞了过来。

我正要称奇,紧接着又听见楼顶大门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也是三个黑衣鬼面的人,从顶楼楼梯处跑了上来,跑在最后的一个看起来是一个大胖子,边跑还边喘气“哎呦哎呦”,显是累坏了。

那些黑影鬼面一共十人,看上去都十分紧张,看到白涵山张韪都脱下面具,还有一个他们不认识的我坐在那里,都面面相觑。

白涵山从我胸前衣领处拿出那鬼面玉佩,道,“小马,高举过顶,给他们看。”

我站起来,将那鬼脸玉佩拿出来,举过头顶。

张韪喝到:“见到魌头,为何不拜?”

那十人看到我手中的魌头,不禁都身体一振,齐齐单膝跪下,纳头便拜,齐声高呼:“拜见将军。”

我没料到他们会如此,拘谨的连连后退,“不不”

原来,那老冯头说的奉天玉的传说,竟是真的。

白涵山皱皱眉,“阿韪,你去把那门关起来,在四楼看下,不要吵醒了楼下睡觉的大学生。”

张韪顿首道,“是,师傅。”,转身下楼。

白涵山目光扫过跪下的十人,疑道:“奇怪,不是说九路人马,怎么来了十路?”

中间有两人道,“禀李护卫,我们两人是钱长老派来的。”

李护卫?我暗暗心想,这白涵山也是化名?

其他八人听了这话,疑惑不已,互相左顾右盼,“那就是说,我们少了一路?”

那最后上来的胖子缓缓道,“都四十多年了,我们这九路人大多年过花甲,以为野护法早就把我们忘在了这里。没到的人,怕是已经不在了吧。”

话一说完,那些人都叹了一口气。

白涵山听了这话,也有些伤感,“都是我连累了你们,都起来吧。”

那跪在地上的十个人都站了起来。

刚才跳上来、飞上来的时候,一个个虎虎生威威风凛凛。现在站起身,却可以看出,除了那钱长老派的两人是青年人,那所谓的八路人马,一个个捶腰揉肩,那胖子甚至站都站不起来,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竟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大多有中年之态,甚至有几个看起来比白涵山还要老。

白涵山看着他们,叹道,“我回头就禀告野护法,换防一批人选,让你们都回到九宫村吧。”

那些人一听,纷纷摆手,连说不用不用。

胖子道,“李护卫的美意,我们心领了,其实我们陪着你在这小小的c城,是个美差。这四十多年,你从未吹起这狼烟骨哨召唤过我们。我们都在这娶妻生子落叶生根,前年,我都已经抱上孙子了。能守卫李护卫,是我们的荣幸,在此终老,更是我们的福分。求护卫千万不要换防我们,让我们就在此陪着你吧。”

白涵山叹口气,道,“只是这太平日子,怕是不会长久,聂家的人蠢蠢欲动,或许很快就会寻上门了。到时候一场恶战,怕是真的会连累各位。”

那些人听了这话,议论纷纷。

其中一人道,“二十二年前,那聂家有人寻上门来,您和聂家在那郊外的牛头山也有一战,李护卫功夫盖世,都没有告诉我们,一人就手刃了杀死闯王转世的仇人。不也风轻云淡轻松得很吗,就算聂家人寻过来,我们也不怕他们。”

其他众人连道:“对对。”

那人继续道,“我们这些老家伙一身武艺四十多年不用,手都痒得很。要是聂家人寻上来,正好练练手,也不至于自己空有一身功夫,却无用武之地。”言语间,颇有些英雄气概。

另外一人道,“我这天天喝茶捉笔的手,许久不摸我那飞虎爪,手生的很啊。刚才从马路对面飞过来,好生过瘾啊!聂家人敢来,我正好耍耍,免得功夫荒废了。”

胖子道,“是啦,这么多年我都不敢和老婆儿子说我会功夫,我那儿子说,孙子以后上幼儿园了要去少年宫报名,学个什么武术班。我想学武术,怎么不找你老子。这c城的什么少年宫武术班,都是些花架子三脚猫的功夫。要说擒拿手,c城恐怕还没有人事我老孔的对手。”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白涵山皱眉道,“老孔,不要泄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胖子忙摆摆手道歉道,“是李护法,我看您老今天脱了面具,以为大家聚一聚聊聊家常。”

白涵山道,“我们隐姓埋名这么多年,还是要事事小心,泄露了身份,对自己不利,要是聂家寻上门来,只怕会连累自己的家人。”

那胖子忙用手扶正脸上的面具,连声称是。

白涵山走近我,对那十人说,“今天把你们紧急召来,本没有什么事。”说完,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自己乱吹骨哨惹了麻烦,低下了头。

白涵山环顾四周,对那十人道,“我只是想告诉大家,我已经找到了十世闯王在世。你们以后要护卫的,不是我,而是他。”

说完,白涵山就用手一指,指向了我。

第三十二章 我要学功夫

那十张鬼脸面具齐刷刷的转向我,面具下,十双眼睛幽幽的盯着我,盯的我浑身的不自在。

那老孔道:“十世闯王在世?李护卫,你可当真?”

白涵山听到此言,冷冷回道;“你觉得我会就这事和你们开玩笑?”

老孔道:“那倒不会。只是李护卫,我老孔咳咳,我如果按年龄算,也算是大顺的元老了,可是这闯王在世,我们都只是小时候听过传说,从未见过真身。自第七世闯王殉国殡天以后,至今已有六十八年,这六十八年来,我们九宫村没有一天不在寻觅,也从未听说过闯王转世的任何消息。忽地冒出个十世闯王,我们都有些不敢相信。”

一人道,“也不能说全无消息,二十二年前,聂家二公子聂封就到处扬言,说自己杀死了转世闯王。被李护法寻其踪迹,并手刃那聂封于牛头山下。这可能是六十八年来,我们得知的唯一一个闯王转世的消息。”

白涵山叹了口气,“不错,掐指算来,这孩子今年大四毕业,正好二十二岁。”

他看看我道,“无论是相貌性情,还是谶纬禀赋,甚至时间推断,我都可以确认,他就是十世闯王。”

那十人中的青年人忽道,“钱长老知道吗?”

“我还没有来得及通知。”白涵山道,“但我已将魌头归还于这孩子,从今天起,我向你们郑重宣告,他就是我们的奉天玉。”

那十人又齐刷刷看着我胸前的鬼脸玉佩。

白涵山正色道:“我终其一生,就是为了寻觅闯王下落。你们护佑我,也就是为了护佑我完成寻觅闯王的使命。你们应当清楚,这孩子,是我大顺的根本,他,比我更加重要。”

只见那老孔率先喊道,“天佑大顺,闯王归位。”他那肥胖的身躯率先跪了下来,“恭喜李护卫寻王护驾有功,恭喜十世闯王重归我大顺九宫。”

另外九人也跟着朝我跪了下来,齐声山呼:“恭喜李护卫寻王护驾有功,恭”

张韪从门口伸出头,低吼:“小点声,你们要把四楼的学生全吵醒吗?”

“这不简单。”老孔满不在乎道,“让老方弄点蒙汗药啊迷魂香啊什么的熏一熏,只要睡下了,就算在他们耳边打雷,也醒不了,保管让这栋楼的学生娃睡到明天下午都起不来。”

“那可不成。”其中一人忙道,“会有副作用的,再说一栋楼男生都睡过去了,明早定会生疑。”

我听了这话,总觉得这人的声音在哪里听过,好生熟悉。

张韪又伸出头道:“废话少说,小点声就可以了?”

那十人压低了声音,再次跪下,齐声低呼:“恭喜李护卫寻王护驾有功,恭喜十世闯王重归我大顺九宫。”

我看这十位江湖前辈纷纷压低了声音的模样,觉得特别可笑;又看这些功夫高手居然对我毕恭毕敬,心中又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就是那统帅三军,夺取天下的闯王李自成。

白涵山道:“这个消息一定要保密,若是聂家的人知道我在这里,或许只是辛苦下诸位老伙计。但如果聂家知道闯王转世在此,定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聂家的手段,诸位是见识过的。”

那十人齐道,“遵命。”

白涵山又道,“狼烟一声,点卯轮值,两长一短,十万火急。”

那十人又齐道,“得令。”

白涵山面色稍缓,“我刚才来的匆忙,未带药囊。炼丹炉剩下的药丸还有几颗,我留着也没多大用处,待会让阿韪带你们去拿。四十多年未见,大家护卫在我身边,算是我对大家一些小小的心意,也算是十世闯王给大家的见面礼。”

那十人大喜,拱手齐道,“多谢李护卫。”

又一起对我拱手鞠躬,齐道“多谢奉天玉。”

老孔言语中都带着笑意,“能得到李护卫的一颗丹药,那是天大的福分。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我想到老冯头的那颗神奇的药丸,心中暗想,原来白涵山还是个炼丹师?

白涵山道,”都散了吧。”

那十人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话刚落音,就一个个从楼顶直接跳了下去

虽说知道这些人都会功夫,都是高手,但这场景我也是吓了一跳,忙伸头往楼下看去,只见漆黑一片,哪还有什么影子。

这时,只听见张韪一声低呼,“有人来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感觉有人一把扯住我的衣领,然后我整个人的身体就飞了起来,直扑向楼顶东面那树冠。

眼看整个人就要砸在树枝上,我还未发出惊叫声,就有一双大手迅速捂住了我的嘴,那树冠上的树叶打在我的脸上,噼里啪啦好生疼痛。等我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扑在树冠上的枝干上。

我抬头一看,白涵山就在我身边,他以手指嘴,做出了一个噤言的动作。

我透过密密的树叶的缝隙,看见四楼403寝室的灯亮了,一个男生睡眼惺忪、趿着拖鞋的走到楼顶,四处张望,“妈的,吵死了,刚才有人在楼顶吵嘴吗?”

他望望楼下那空无一人的马路,又望望霓虹灯广告,还朝我们的树冠方向看了两眼,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做梦,怎么连个鬼影都没有?”

说完,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又跌跌撞撞的下去了。

我眼看着四楼403寝室灯灭,再一看那四楼楼房的墙壁上,惊的差点喊出声来——只见张韪像一只壁虎一样伏在小白楼四楼的外墙上,警惕的望着四楼的楼道。

这家伙的功夫,真是高深莫测。

白涵山道,“树上没人,树上说话。”

我看了看脚下离地面十来米,战战兢兢道:“好。”

“你吹那骨哨,到底想干吗?”白涵山问。

“我想学功夫。”我说。

“学什么功夫?”

“学你们的功夫。”

“你不是不想拜我为师吗?半夜吹起骨哨,心急火燎的学功夫干吗?”白涵山看着我的眼睛问道。

“我与别人打了赌,要在三天内学会功夫,对付那个欺负林雪的渣男。”我咬牙切齿恨恨道。

第三十三章 铁拐花腿

“哦?”白涵山问,“什么什么雪?”

“就是你们历史系,跳舞很好看的那位。”我说。

“哦。”白涵山想了想,也不知道想出来没有,转而道,“你女朋友?”

“不是。”我低下了头,“其实,和我没什么关系,我自己一厢情愿罢了。但是,那个人渣也太过分了,他竟然”

“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渣男打了你?”白涵山打断了我的话,看了看我脸上的伤口,“你打不过他?”

“是的。那人是体院的,人高马壮,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满脸羞愧。

“身强力壮,从来都不是胜负与否的决定因素。”白涵山道,“但争风吃醋,也绝不是学武的正当理由。”

“我没有争风吃醋,只是,我和他有一个誓约,三天之后,我们会在篮球场比试一场。他还说,他要带林雪来,当着林雪的面,羞辱我。”

“你自信你用三天,就能改变自己,打赢一个比你身强力壮若干倍的敌手?”白涵山问。

“没有。”

“那你怎么能轻易许下三天后再战的誓言,就因为你的对手羞辱了你?”

“我”我一时语塞。

“你可知道易冲动、轻许诺,是习武之人行走江湖的大忌?”白涵山虽然轻言细语和颜悦色,但说的话却字字锥心。“你吹这个狼烟骨哨,惊动了潜伏多年的十路人马,只是为了让我教你几招功夫,击败自己的情敌,为自己出这样一口恶气?”

“这”

白涵山深深的叹了口气。

“你不是说我是十世闯王转世吗?你不是说我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吗?如果我真的那么厉害?我怎么可能忍受这样的羞辱?我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欺负?”我虽知理亏,但仍然强词夺理道,“一个人就算有盖世奇功,但如果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那学那功夫,又有何用?”

白涵山的眼神突然一下子黯淡下来,“小爱大爱,怎能混为一谈?”

他立在那树冠枝头,任晚风吹拂黑色的衣襟,树影斑驳下我看不清白涵山的脸,只听见他道,“欲成大事者,有时候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儿女情长,再长也长不过家国之事。”

“技贯群雄的绝世高手,也不一定次次都能保全自己的家人;统帅三军的武神战将,也不可能事事都随心所欲。”白涵山缓缓道,“高处不胜寒,人生多无奈。等你有一天成为那人中之龙,你就会明白的。”

看样子,我三天后是输定了。

“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对。”白涵山看我神情冷落,道,“你是十世闯王在世,怎么可能忍受如此羞辱?”

“这么说,你能够帮我打败殷畅那个渣男,赢得林雪?”我精神大振,道。

“我不能保证你能赢得美人。”白涵山笑了笑,道,“但我可以保证,三天后的打架,你不会输。”

话说完,白涵山忽地拎起我的衣服后领,只一提,我和他就一起腾空而起,随即立刻从十多米高的树梢之上朝那地面坠去。我吓的连忙闭起双眼,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只觉得衣服后领又是一股向上的劲道,两眼睁开,脚已经接触到地面。

只听见“啪”的一声,我怀里一个小木匣掉到了地上。

白涵山循声望去,看见那木匣,俯身拾起,面露疑惑,皱眉问道:“你怎么有这东西?”

“这是老冯头给我的。”我说,“他将里面的一枚丹药给了大柱,说也奇怪,大柱原本被打得半死,吃了那丹药之后,居然马上就好了,而且生龙活虎,下午练功一点事都没有。白教授,老冯头说,这丹药是你的?”

白涵山没有回答我的话,反问,“你说那老冯头,长的什么样子?”

我想了想,道“须发尽白,身材佝偻,看起来一大把年纪了,路都走不稳,天天拄着拐杖。不过话说回来,我们都说这老冯头是小说中扫地僧一样的角色。看起来不中用,发起狠来真厉害,一拐杖就将那光头打的不能动弹,一脚就将那光头踢晕死过去。”

于是,我就将那老冯头那天教训光头的情景和给丹药时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白涵山听到我说到老冯头那拐杖时,插嘴问道,“那拐杖是不是浑体通黑,黑中透亮?”

我说对啊。

白涵山原本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笑道,“果真是他。”

“谁”

“铁拐花腿王—风高格,所谓的老冯肯定是他的化名。”白涵山道,“确实是我的老熟人。”

“铁拐花腿王?这名字好俗啊。”

“江湖上行走,要那么文绉绉干嘛?”白涵山道,“这老风天生小儿麻痹,腿脚不利索,所以拄了一辈子拐杖。那铁拐其实不是一般拐杖,而是他的兵器,而且是用一块千年黑铁木打造的独门兵器;老风右腿不好,于是他专练左腿,三十六路花式脚法出神入化,所以江湖人称花腿王。”

白涵山道,“你说的那个小流氓运气还好,只是一脚晕死,可见老风还是心存怜悯。铁拐花腿王老风若是想踢,他一脚可以踢死一头牛,怕是早已经脑浆迸裂,一命呜呼了。”

我咂咂舌。

白涵山喃喃道,“还在就好,还在就好。”

“怎么了?”

“这人特立独行,常常独来独往,仇家接的不少,往往见首不见尾。”白涵山道“刚才这十路人马少了一路,其实就是他。”

第三十四章 任督二脉

“哦?这么说他本就是你们的人?一直都在这暗中保护你?”

“是的。”

“那十路人马,你都认识吗?”我问。

“也不全都认识,但是这老风,算是旧相识吧。”白涵山道。

“我总觉得,刚才这十路人马中,有人我似乎以前认识。”我想了想刚才那十路人的面貌,说。

“就算真是熟知,你也要装作不认识。”白涵山说。

“为什么?”

“如今早就不再是那个行走江湖的时代了。”白涵山叹了口气,“这些人听了骨哨的讯息,愿意赶过来,本已不易。人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人人都有自己的家人。谁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谁就会打破原本自己平静的生活,给自己的家人带来风险。”

“所以,你不要老孔暴露自己?所以你们人人都要戴这个面具?”我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去,早已寻不见张韪的身影,问道“那你和张老师为什么不戴面具呢?”

“因为,我们已经百无禁忌!”白涵山道。

百无禁忌?这么拽?

我思索着他的话,不知不觉已经和白涵山来到了体院篮球场旁边一片小树林。白涵山示意我和他面对面席地而坐,道,“这里没有什么人,我们开始吧。”

“开始学功夫吗?”

“是的。”

“好。”我想着自己能打败那殷畅了,兴奋得有些跃跃欲试。

白涵山道:“你将要和我学功夫了,难道不要表示一下?”

“表示?表示什么?”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哪怕,哪怕喊我一声师傅?”白涵山的眼里满是期待。

我想起了大柱恭恭敬敬得给白涵山和张韪磕头,忽然明白了这些武林中人,最讲究的就是这些师徒辈分、门户出身。是的,拜师,总要有个拜师的样子。

“请问我我要怎样?”

“唉”白涵山看我拘谨的样子,不由得谈论口气,“想当年,叶明诚和我情同手足,兄弟相称。但是在他和我学功夫的时候,他也在当地的聚福楼摆下了八桌酒席,宴请了当地的乡绅。当众向我叩了三个响头,敬了一杯拜师茶。”白涵山回忆往昔,看起来颇有感慨。

“教授,我是穷学生,我现在真的没钱请你吃饭”

“我不是那个意思,”白涵山摆摆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而道,“这年头,一切从简。唉,哪怕喝杯拜师茶呢?”

“拜师茶?”我有些为难了“这大半夜的?教授,我明天请你去茶楼可以不?或者,明天,我买一杯统一冰红茶请你?”

“算了算了,我不喜欢喝那甜兮兮的味道。或者,你喊我一声师傅”白涵山一脸真诚。

“师”我被这一席话弄的羞愧难当,但这师傅二字却迟迟说不出口。“教授,我明天正式敬您茶,拜您的时候再改口行吗?”

“好吧好吧。”白涵山显然有些失望,但仍然打起精神“那,我们就开始吧。”

白涵山面对我,然后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两指轻按我的嘴唇下方,说,“闭上眼。”

“干什么?”我觉得这学武方式有些古怪。

“闭上眼,帮你打通乘浆穴。”白涵山道。

我赶紧闭上双眼,只觉得一股暖流从白涵山的指尖贯入我的下颚,那暖流由下颚直流咽喉,再至五脏六腑,所到之处如同身体在热敷一般。我闭上眼睛,用心感受那暖流在身体内游走,只觉得暖流经过之处,身体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舒服。那暖流快速游走于双手双脚,只听见那手脚的骨骼出发出细微的“嘎嘎”之声,随即暖流游自手脚回到下腹部,就如同一个水捂子一样,敷的整个腹部隐隐发热,甚至还有些胀痛。最后,那暖流下坠行至丹田,只觉得会阴处燥热难耐,随即屁股一痒,“噗”的一声放了个屁。

四下寂静之时,那屁声显得格外响。

我睁开眼,只见那白涵山望着我满面笑容,顿时羞的满脸通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白涵山笑呵呵道,“舒服吗?”

“舒服。”我伸伸腰,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好多,“教授你这是气功吗?可以开个理疗店了。”

“当然舒服。”白涵山道,“上自乘浆穴,下至会yin穴,我已经用真气帮你打通了任脉了。”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要学功夫,首先就要打通自己身上的奇经八脉,即任、督、冲、带、阴跷、阳跷、阴维、阳维八道奇脉。八脉之中,尤以任督二脉最为关键。打通者自然可以脱胎换骨功夫突飞猛进。”

任督二脉,谁不知道?周杰伦的歌里面不经常唱吗?“我打开任督二脉,东亚病夫的招牌,已被我一脚踢开”

我仿佛看见自己三天后,一脚踢飞那身高马大的殷畅,惹得旁观的同学一阵惊呼,我拿起那东亚病夫的招牌,用手指着对殷畅说,“这块牌匾,还给你,给我把他吃下去”

我仿佛看见林雪一脸崇拜的望着我,“小马,你好厉害”

我仿佛看见身边的十路人马一起向我跪下,“小马英武,属下愿效犬马之劳”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马,你傻笑什么?”白涵山打断傻笑的我,“才打开一条任脉,还早着呢,我们继续”

“继续继续,白教授,您老继续”我赶紧面对白涵山席地坐好。

白涵山还是像刚才那样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只是这次两指轻按我的两眼之间,说,“闭上眼。”

我赶紧闭上眼睛,又感受到一股暖流从白涵山指尖游走到我的两眉之间,在眉毛和上颚游走,只熨得我牙龈生痛。那暖流在头上游走到脑后,从颈椎往脊椎坠去。

我赶紧坐直了身体,准备再次感受那暖流在背部游走,只是觉得好像脊椎没有什么感觉

这么快?

我睁开眼睛,只见白涵山一脸期待的望着我,看我睁眼,满脸疑惑道:“睁开眼睛干吗?”

“打通了吗?”

“没有啊?”

“我感觉,那真气没有了?”

“怎么会?刚才任脉要半个时辰,这督脉打通少说也要半个时辰。”白涵山站起身,用手摸摸我的颈椎,脸色一变,“真的没有了?”

“是不是也应该放个屁才对?”我看那白涵山神情严肃,故意想逗他一乐。

白涵山不理我,伸手将我推到在地,接着就扒我的裤子,我吓得赶紧抓住腰带,“白教授,你干嘛?”

白教授并不答话,三下两下就把我的外裤脱了,左手抓住我的两脚,右手伸出两指,一下就猛按在我的会阴之间。

“妈呀。”我吓得惨叫一声,“居然爆我菊花!”

第三十五章 断脉

我只感觉一股暖流从裆部直贯而上,顺着尾椎骨缓缓前行。那感觉与刚才打通任脉的时候一模一样,觉得尾椎腰椎如同伸直了一个懒腰一样,清爽而舒服。但还没等我打坐起来,那暖流行至腰部脊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用白涵山说,连我自己也感觉到了,无论是头部两眉之间,还是尾椎裆部中间,白涵山的这两股原本要打通我督脉的真气,都在我的身体内无缘无故的消失。

“教授?怎么了?”我从未看过白涵山脸色如此凝重。

“奇怪,无论是从龈交穴,还是从会yin穴,这条督脉都打不通?”白涵山疑道,“而且我的两股真气怎么都消匿不见?我这么多年,帮过数任闯王与弟子打通任督二脉,从来没见过此等蹊跷古代之事。”

白涵山也没见过?那真是奇了怪了。

难道?老子天赋秉异,自己身藏“吸星大法”一样的奇功,能吸人内力?我偷想。

“小马,你俯卧下躺好,让我来好好诊诊你的奇经八脉。”白涵山看上去有些着急。

我穿好裤子,平躺在草地上,任由白涵山的手从我的脑袋抚摸至尾椎,摸到一些脊椎之处,他还用力的捏一捏,捏的我疼痛难耐,直喊,“教授,你轻一些。”

白涵山一开始还顾忌我的感受,听到我喊疼,手上的力道就轻缓下来。后来我只听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情绪越来越激动,指法之下越捏越急,捏的我整个腰像是要断了一样。

“教授教授”

我抬眼望去,只见白涵山两眼似乎有些呆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全然不觉我的叫痛之声。他忽的用手压住我的鼻柱,狠狠一按。我疼的大叫一声,在地上打滚道:“教授你干吗?我要被你按的疼死了”

白涵山将我猛翻过来,两指轻按我的右手手腕脉搏,看样子是为我诊脉。

我躺在草地上,看着白涵山的脸色面色惨白,那两眼之间,似乎还有一些泪花闪烁

“教授?你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白涵山两行浊泪潸然而下。

“属下无用属下无用”白涵山喃喃道。

“教授,怎么了?”

“小马,你到底经历了什么?”白涵山忽然抱住我,嚎啕大哭起来,“你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虽看起来功夫厉害,但是在他抱着我痛哭的时候,我还是能感受到他那的苍老瘦弱,那身躯在我怀里一起一伏,显然是有些伤心过度。

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哭什么,但我知道,白涵山是为我而哭。

“师傅,你怎么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回头一看,是张韪。

“阿韪,你的事办好了?”白涵山自己觉得刚才有些失态,忙起身拭泪。

“好了,都拿了药丸了。”张韪看到白涵山满脸泪水,心存疑惑,又看了看我。

“阿韪,你来给小马把把脉,看看如何?”白涵山道。

张韪伸手摸过我的脉搏,半响,也伸手仔细捏了捏我的颈椎、脊椎和尾椎,脸色也骤然大变。

“师傅,怎么会这样?”

“你摸出了什么?”白涵山凄然道。

“张老师,我到底怎么了?”我也问。

“打通任督二脉,可以功力大增,一日千里。但任督之所以难以打通,是因为任督二脉之间,有一断脉。那断脉如同一腔死血,若非机缘巧合,或是特殊手段,否则很难靠外力或丹药贯通。这就是打通任督二脉神奇的原因。这,现代医科解剖学已经验证了。”张韪道。

“然后呢?”我急忙问道。

“一般人只有一处断脉,就在前胸剑突下及其后背胸椎之间,可是,你在督脉之间,竟然竟然有好几处断脉。”张韪道。

“好几处断脉,这?这意味着什么?”我被他说糊涂了。

“督脉乃人阳脉之海,总督一身之阳脉,又与手足之间的奇经八脉相连。督脉不通,意味着手足绵软,身体乏力。你就算会功夫,也你无法练成功力督脉不通,意味着你你这辈子都学不成功夫。”张韪避开我的目光。

什么?

我如同从云端一下子跌落到谷底。前几天还说我是天赋秉异,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今天却又说,我这辈子学不成功夫?

“师傅?你用内力也无法打开他身上的断脉吗?”张韪道。

“我用了两道内力,上从龈交穴,下从会yin穴,那内力到了最近的断脉之处,就会融入最近断脉的那腔死血之中消失不见。”白涵山无力的摇摇头,“小马身上的奇经八脉,任脉已经被我打通,可是督脉之间,却另有六处断脉,加上冲脉两处,带脉一处,阳跷一处,阴维一处。他竟有十一处经脉是断的。”

“十一次处?”张韪道,“身上的奇经八脉断了十一处,不死,已经万幸。活下来,也是个废人。”

白涵山道,“小马,你是不是一直手脚都常常冰凉,手上没有劲道?”

“是的是的。”我说,“我一直都手上没劲,冬天怕冷,我连个老干妈、罐头瓶的盖子,我都打不开。”我一直以为我是缺乏锻炼,身体羸弱,没想到,这居然是因为身上很多经脉是断的?

“小马难道遭遇了谁的毒手?”张韪道,“身上奇经八脉断了十一处,显然是外力所为。小马,最近你和谁交过手吗?你最近有没有遇见什么会功夫的?”

“我?没有啊?昨天,我遇见过那个什么铁拐的老冯头?除了他,我认识的会功夫的就你们了。”

白涵山摇摇头“不会是最近。”转而问,“小马,你回忆一下,你小时候,有没有谁打过你?有没有像是江湖人士的人,捏过你身上的骨骼经脉”

“我在幼儿园时候就常常被人欺负,打过我的同学太多了。捏过我的人,这我还真不清楚。”

“师傅,为什么是小时候?”

“这十一处断脉从时间和大小来看,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显然是孩提甚至襁褓的时候,就已经所为。”白涵山说到此,显然异常愤怒,一拳打在草地上,说,

“施暴者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让小马成为一个废人。”

第三十六章 聂家

“小马,你可曾记得?小时候被人打伤,或是受过重创的回忆?”张韪问。

受伤?二年级和同桌二狗子打架输了,他骑在我身上的算不算?在我的回忆里,似乎还真的没有这种记忆。虽然我从小身体羸弱,但妈妈对我照顾的还是很细致的,在我的印象中,甚至我从小到大很少生过大病啊?

我摇了摇头,“没有。”

“也就是说,小马是在记事之前就遭难?”白涵山怒道,“是谁如此残忍?会对襁褓中的孩子下此毒手?”

是的,不管是不是关系到我自己,想想一个人会对婴幼儿下毒手,将其经脉捏断十几处,确实让人不寒而栗。

“是的。而且这功夫异常凶险。手法稍重一些或是穴位稍有差错,小马就有可能当场毙命或是一辈子半身不遂。”张韪道,“师傅,在你的印象中,江湖中能用功夫将人的奇经八脉断废,但是又不至于伤人性命,能有谁?用何派的功夫?”

白涵山切齿道,“还有什么?莫过于聂家的独门绝学‘分筋错骨手’了。”

“聂家?怎么又是聂家?”我不禁道。

“敢问这个世上,还有谁更比聂家更痛恨闯王呢?若说分筋错骨手,这二十多年,恐怕也只有聂家的四少爷聂赢有这样的功力,能分筋错骨而不伤人性命。”张韪道,“听说这聂赢近些年苦练武艺,已经功力大增。师傅,这人若是来,恐怕我们都应对不了他。”

“哼,功夫再强有什么用?尽用些下三滥的伎俩。”白涵山愤愤道,“和他的祖辈一个德行。”

“聂家的祖辈是谁啊?”我不禁好奇问道。

“还能有谁?聂家的祖辈,就是我们闯王的死对头——所谓的平西王吴三桂。”

吴三桂?

“还有那著名的秦淮八艳——陈圆圆。”

陈圆圆?

我终于有些明白白涵山那天撕我衣服的缘由了,原来这几百年,这两家人的恩恩怨怨,都没有结束。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

“只是?他们一个姓吴,一个姓陈,为什么后代叫聂家呢?”我问。

白涵山叹了一口气,“其实这陈圆圆,虽出身青楼,却也算是忠烈,国家的忠贞大义还是懂得一些。吴三桂那狗贼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兵破关后,陈圆圆担了一世的骂名。据他后人说,她还常常心存幻念,劝吴贼弃清复明,忠于南明。直至那吴三桂亲手用弓弦绞死南明永历帝及年仅十二岁的皇子,那陈圆圆方如梦方醒、万念俱灰。”

“据说,那吴贼被清廷封为平西王,割据一方,还多次上奏,要册封陈圆圆为王妃。那陈圆圆怒道,‘古有吕布三姓家奴,千百年来遭人耻笑,我陈圆圆虽出身悲贱,却也知当尽忠朱明,怎可改投第三姓?’陈圆圆本姓邢,后随自己乳母陈氏,故改性陈。因为两姓均为挂耳边,双耳为聂,故隐居后的陈圆圆后代都改性聂氏。这就是聂家的由来。”

第三十七章 父亲,他是谁?

“可是?都过去三百年了,陈圆圆,她为什么总是与我们为难呢?”我问。

白涵山听了我的话,笑了笑道,“陈圆圆后来携家眷后人隐遁山林,整年过着古佛枯灯的生活,是对吴三桂弃明降清的不满。但是聂家的人,总归是吴三桂和陈圆圆的后代。聂家人的祠堂里,供奉的还是吴氏的祖宗牌位。聂家与我们势同水火,当然有前辈的原因,这一点,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他看着我道,“小马,你刚在说了句我们?”

“我说了吗?”我回忆了下,支吾道“我的意思是”

“很好。”白涵山望了望张韪,张韪也难得的笑了笑,“别急着否定啊小马,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遭遇了什么,但是你我本就一家。”他正色道,“你身上的奇经八脉,定是那聂家人所为。所以你和我们,肯定颇有渊源。小马,我一直都没有问你,你的父母到底是什么人?”

我的父母?

“从记事起,我从未见过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说,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我连我父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照片也没有吗?”张韪皱眉问。

“照片?母亲一个人将我拉扯大,我们很少出门或是旅游,家里也没有一张照片或是全家福合影。”我低头道。“母亲就是机床厂一名普通的工人,前几年下岗了,一直在外面打零工。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找一个稳定的工作,减轻她的负担。”

白涵山道,“你的母亲,她会功夫吗?”

“肯定不会。”我忙道,“怎么可能?”

“你家在哪里?我能不能拜访一下你的母亲?”白涵山道。

“a城工人新村36栋2单元603室。”我警惕道,“你们问这个?要对我母亲怎么样?不要吓着她了?”

白涵山和张韪对望了一眼,张韪点了点头,白涵山道,“小马,你放心,你是闯王转世,却在幼小遭此毒手,你的母亲将你抚养大实属不易,你的父亲杳无音信或许也和你的身世有关,他们都是忠义之士。我们只是想询问你幼年的遭遇,定不会为难到你的母亲。”

他又道,“更何况如果你的身世暴露,聂家人肯定会找你的家人,我们必须派人保护你的母亲,不是吗?”

“暴露或是不暴露又怎样?”我黯然道,“如果我身上奇经八脉尽断?那我这辈子都无法学功夫,不是吗?你都说了,我这个所谓的闯王转世不就是一个废人吗?”

白涵山和张韪都低头不语。

“聂家!聂家!”白涵山又是一拳打在泥土上,“我定要查出这个真凶,为你小马报仇。”

“师傅,报仇在其次。我们首先要想的是如何医治小马。不是吗?”张韪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聂家绝学‘分筋错骨手’只有聂家可以医治,而且聂家势力虽然不可小觑,如今学艺之人却也式微,能用好这绝学‘分筋错骨手’的,只有聂赢了。可是聂赢心狠手辣,对我们恨之入骨,他又怎么可能对小马施以援手?”白涵山愤愤道,“他若知道小马是闯王转世,只怕还会对小马施以毒手。”

“督脉尽断,但并不意味着别人医不好他。用真气冲其断脉废血,打通小马身上的断脉,除了聂家,当世医术最为高明的,功夫最为高强的,不就在眼前吗?”张韪望着白涵山道。

“医术最高?功夫最强?谁?”我问。

“阿韪,你说得对!”白涵山猛然起身,激动道,“当世除了我,没人能医治得了小马。”

他伸出右手,抬头大声对天起誓道,“闯王在上,我未能护佑十世闯王转世,竟让其遭此厄运,是我失职。我定要用余生,治好小马,教他功夫,苍天在上,我立下此誓,我若医不好他,就让我替他去死!”

他看看我,满眼泪水,道:“小马,你可信得过我白涵山。”

“我信。”看他立下这样的誓言,我知道白涵山对我是真心实意,大声答道,“我信你!”

“好,别管什么奇经八脉。相信我,三天后的那一架,我保你赢!”

等我回到寝室的时候,已是凌晨五点多。远处的天空隐隐约约泛起鱼肚白,我推开寝室门,只见老大他们三人都还在熟睡,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我思前想后,怎么也睡不着,于是走出寝室,来到楼道门口的一处公共电话亭,用ic卡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五点多,我知道家里母亲有早起的习惯。

“喂?”对话那边响起了我熟悉的声音。

“妈妈,是我,小马。”

“小马,这么早打电话给家里干吗?钱又花完了吗?”

“不是。”我支吾了半天,“我我想和你说个事。”

“什么事啊?”

我多想告诉我的妈妈,这几天在她儿子身上发生了很多奇妙的事情。他的儿子居然是可以号令一方的闯王转世!他的儿子这几天夜闯图书馆、发现老照片,还遇见了那么多的奇人异事!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江湖武林人士!他的儿子是武学奇才,却刚刚得知自己身上奇经八脉经脉尽断还有,他的儿子这次真的喜欢上了一个历史系的漂亮姑娘可是话到嘴边,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到底什么事啊?小马?你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没有人欺负我,我很好。我只想问你,我我的爸爸究竟是谁?他在哪?”

电话那边沉默良久。

“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神经啊?”母亲在电话里骂道,“儿子,你今天有些不对劲啊。你到底怎么了?这样莫名其妙的问我问题。”

“我马上就毕业了,工作了。妈妈,你就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我早就和你说了,你的爸爸,那个死鬼,在你很小的时候就丢下我们娘俩,离家出走了。”

“他是死是活呢?这么多年,他就没和你联系过吗”

“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区别?在我心里,那死鬼早就死了。”母亲的声音忽然有些伤感。“小马,妈妈只有你一个亲人。你知道妈妈养大你,供你上大学不容易。你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今天为什么这么古怪?”

我压低了声音,道:“妈妈,我这几天遇见一位奇人,是学校历史系的老教授,他说,要我和他学功夫!”

第三十八章 做梦

“什么?”电话那边显然有些迟疑,“小马你说什么?”

“我是说,有一位历史系的教授,是我们邮大的元老级别的人物,他说他可以让我保研,还说要我跟他后面学功夫。”

“儿子!你犯糊涂了吗?”母亲在电话里情绪激动起来,“你在胡说什么?学什么功夫?”

“妈妈,那位白教授真的是”

“我不管什么白教授黑教授,小马,你知道的,你知道妈妈最恨的是什么?”

“我知道。”我声音低了下来,“你最恨的就是打打杀杀的东西。”

“你从小我就告诉你,妈妈最不喜欢的,就是打架。整天打打杀杀,最后呢?你的那死鬼老爸,年轻的时候就是”母亲在电话里抽泣起来,“儿子啊儿子,你还是我的儿子吗?”

“妈妈,你别着急。”听到母亲在电话里哭泣,我心里刚刚坚定的想法立刻土崩瓦解,“我就是想咨询下你的意见,你不要我学功夫,我就不学了,好吗?”

“孩子,妈妈把你的工作单位都联系好了,你知道现在进国企有多难吗?”母亲的声音缓和下来,“什么保研,这年头哪有什么保研,都要找关系,都要考试的。你这孩子实诚,千万别给外人骗了”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白涵山那殷切的眼神,心中有些不忍,但依然说,“我知道了”

“你们什么时候正式放假?我去接你好吗?或者你回来吧。”母亲说。

“我们还要写毕业论文,还要毕业答辩。再说,现在非典闹的厉害,听人说汽车站那都在检查。都不给出城了,还有人说过段时间可能都要封校了。”

“那,你就安心在学校呆着,注意不要感冒咳嗽。寝室里多消消毒,多用洗手液洗手。”

“知道了。”

“妈妈待会多给你寄些生活费,还有,给你多打两千块钱,买个手机揣在身上。多给家里打些电话。”

2003年,手机对大学生来说还算一件稀罕物。之前我和母亲要了好几次,她总是说,等我工作了,第一月工资就买手机,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忽然这样大方。

“谢谢妈妈!”能有新手机了,我当然有些高兴。

“儿子,不要让妈妈担心。”母亲说。

“恩。”我停顿了一下,问道,“妈妈,我小时候,有没有生过什么大病?”

“大病?”母亲那边迟疑了一下,道,“没有啊?你自己还不知道吗?你从小到大,身体虽是单薄了些,但妈妈对你还是很上心的,医院都没去过两次。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个,我随便问问。过几天会有一位张老师,可能要去拜访你,问问我小时候的事情。”

“问你小时候什么事情?儿子,你是不是在学校闯什么祸了?”母亲警惕道。

“没有。”我说,“张老师和我是朋友,只是向你咨询一下。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能给你闯什么祸?”

“你告诉他家里的住址了吗?”母亲问。

“是的。”

“小马,你别让他来。”母亲在电话里高声叫道。

“妈妈,张老师只是拜访一下。”

“就算来了,他也找不到我的。”母亲在电话里有些歇斯底里了。

“妈妈!你不要紧张,他问几件小事之后,就回去。”

“儿子,听妈妈的话,不要和他们这些人纠缠在一起妈妈就你一个亲人,你可不能在外面乱闯祸啊!”母亲显然欲言又止。“妈妈把你拉扯大不容易,我还指望着你给养老呢。”

“知道了,妈妈。”

挂了电话,天刚刚亮。老大睡眼惺忪的拿着毛巾、簌嘴缸从我身边走过,脸上昨天挨打的淤青还未消除,“起这么早啊小马?”

“我没睡!”

我情绪有些不高。显然,从母亲的表现看,她刚才表现的极不自然,虽然她力图让自己表现的平静,但我给她做了二十二年的儿子,我很强烈的感受到,她在听我说功夫的时候后,情绪是很反常的。

她似乎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我到底是谁?

我的母亲究竟是谁?

还有我的父亲,他究竟是生是死?

到底是谁,当年捏断了我的奇经八脉?

我回到了寝室,蒙着被子睡了一觉,昨天晚上折腾了一夜,也确实很累了。

迷迷糊糊的,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几个面目狰狞的人,狞笑着拿着刀追着我要杀我。我吓得赶紧运气,却怎么也运不起来。急的我大声喊道,“救命啊!白教授,张韪,救命啊!”

白教授和张韪都没出现。猛一回头,却看到妈妈在我的后面,她的身旁站着一个人,身材伟岸,黑衣蒙面,妈妈难得温柔的依偎在那人的怀里,却对我的呼救视而不见。

“妈妈,快来救我。”我大声求救道。

“小马,快来认亲,这就是你的爸爸。”妈妈冷冰冰的对我说。

“爸爸?你回来了吗?”我兴奋道。

看不清那黑衣蒙面人的表情,只见那黑衣人点了点头。

“爸爸,你去哪里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我高兴的说。

“儿子,你长这么大了,快来让爸爸抱抱。”那黑衣人道。

那“爸爸”抱起了我,我开心的猛然揭开黑衣蒙面人脸上蒙着的黑布

只听见妈妈一声惊叫,却看见那黑衣人脸上戴着的,是那可以号令江湖的鬼脸面具。

“不要!”我大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从上铺低头望去,只看见大柱、何宇、邹林他们正端着饭缸,聚坐在桌子旁边,面带微笑望着我,这才醒悟到刚才只是一个梦。

脸上已经满是汗水,身上已经汗流浃背,就连上铺昨天新铺的床单,都被我后背的汗水浸湿了。

“小马,太阳都照屁股了,还不起来?”大柱一边吃饭一边道。

“你们吃早饭么?”

大柱他们三人吃着饭,却笑而不答,邹林更是夸张的冲我挤眉弄眼。

“神秘兮兮?此处必有蹊跷?”我道。

“什么早饭?都已经是中午了,懒虫!”只听见下铺传来银铃一样的笑声,我连忙低头望去,只见林雪,就坐在下铺的床沿边,手里端着一个饭盒,笑嘻嘻的望着我。

第三十九章 误会

“你怎么来了?”我摸摸脑袋,皱眉道。

林雪还没答话,邹林抢先道,“小马,你有没有礼貌啊,林大美女来咱们寝室,你还赖在床上,衣裳不整成何体统?丢我们202寝室的脸啊,是不是老大?”

我赶紧将自己的身上汗湿的邹巴巴的衣服整理好。

大柱接着佯装怒道,“像什么话?一个人白日做梦,说着胡话,女生坐在这等你半小时了,中饭都给你买好了,都不招呼一下。”

我尴尬的伸头对下铺的林雪咧嘴笑了笑,“不好意思呵!”

“没事啊,小马,你洗漱一下,我出去回避。”林雪站起身来,将饭盒放在身旁的凳子上,冲我莞尔一笑,“在外面等你!”。

林雪起身准备离开寝室,却被地上的球鞋拌了一下。昨天寝室刚搬,所以东西堆的到处都是,四个大男生的拖鞋、球鞋、旅游鞋更是堆了一地。林雪站在一堆臭烘烘的球鞋中间,简直无处下脚。

“你们这么多鞋?”林雪捂着鼻子,准备将拌她的鞋捡起来。

“别动!别动!”我们四人异口同声说道。

林雪看我们那着急又尴尬的样子,笑了笑,“在外面等你啊!”,转身甩着马尾辫出去了。

我从床上跳下来,急急忙忙的把地上的鞋往床下踢,然后关上门打开衣柜换衣服。他们三人坐在那,暧昧的冲我笑着。

“你们别坐着啊,这么多鞋,也不帮帮我。”我边换衣服边急忙忙的说。

“跟我有什么关系?”邹林故意道。

我知道他这是报复,上次他带女朋友来寝室,要我们收拾寝室,当时我说的好像就是这句话。

“怎么林雪到我们小白楼来了?”我把脏衣服放到床下的脚盆里。

“巧吧,中午门口饭店吃饭的时候遇见的。”大柱道。

“来找殷畅的?”我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问。

“瞧你那酸不溜秋的模样。”大柱道,“特意来找你的,到处打听你在哪。”

我心里美滋滋的,只见大柱又朝那凳子上的饭努了努嘴,“听说你早饭没吃,还特意给你带了外卖呢。”

“爱心午餐啊小马。”邹林笑嘻嘻道,“你可要把握机会,要不昨天这顿打白挨了。”

“去!你这臭嘴。”我冲老四挥了挥拳头。

拿着外卖走出寝室,林雪就站在寝室门口,扶着栏杆看着楼下的男生打球。

已经过去了十四年,我的脑海中林雪的模样已经模糊,但我依然还记得,那天中午,我拿着林雪给我的爱心午餐,在寝室门口看到的林雪的模样:

2003年的3月底,暮春初夏,午时的阳光还不算强烈,那阳光照耀在林雪的身上,仿佛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边。三楼的微风吹拂,林雪看打球看的的专注,不时的用手挽一挽被微风吹乱的鬓发。

当时的我,脑海中就想起了徐志摩曾经在《再别康桥》里的那句诗:“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倩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那时的我,被林雪的侧影看的心神荡漾。

她意识到我来了,侧头冲我笑笑,故意道:“还是外面空气新鲜。”

我想到那一地的球鞋,尴尬的笑了笑。

“午餐好吃吗?”林雪看着我手里的外卖道。

“还没吃呢。”我忙道。

“那你刚才在干吗?化妆吗?”林雪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尴尬的笑了笑。

“先把午饭吃了吧。”林雪道。

“在这吃?”

来来往往的几个人看到林雪和我站在我们寝室门口,都忍不住好奇的看几眼,几个我熟识的同学还意味深长的冲我笑了笑。

“走,我们上楼顶平台。”

我和林雪就坐在小白楼的楼顶平台上,我看了看旁边的霓虹灯广告,又看看平台西侧的那棵大树,想想十来个小时前,我还在凄惨的月光下,在这里见到面带鬼脸面具的江湖十路人马,现在却和自己喜欢的女孩肩并肩坐在这,沐浴午后的阳光。恍如隔世。

“好吃吗?”林雪看我吃着午餐,问。

坦白说,那外卖的饭有些夹生,炒青菜菜淡如水煮,雪菜肉丝咸的发齁,还有我最不喜欢吃的红烧鱼块。但是当时的我,却大快朵颐,吃的有滋有味,“好吃,好吃。”

“要给你拿些水吗?”林雪问。

“不用,不用。”

林雪看着我把饭盒整理好,看着我脸上的伤痕,小声道,“昨天的事情,真的对不起。”

我正色道,“没有什么。”

“我们家小畅说,昨天完全是一个误会。”林雪看着我小心翼翼道。

我被她说的那句“我们家小畅”深深刺痛了,收敛笑容,苦笑了一下,“也许吧。”

“我和小畅都是湖南张家界的,我们俩的父亲、祖父都是世交,从小一起长大,父母介绍的,算是青梅竹马吧。”林雪低头道,“我99年读的邮大,小畅他书读的不好,复读了一年,学的体育,追着也来到c城。或许,毕业之后,家里就会安排我们回湖南老家,找工作,然后”

我默默听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殷畅昨天话说的那么嚣张。

是的,或许这真是一场误会。

“那,我真应该祝福你呢。”我笑了笑,却觉得自己笑的很苦涩,话语里带着一些尖酸,“先回家找个好工作,再找个好郎君。”

林雪默默的看了我一眼,没有答话。

午后的阳光被云遮住了,天空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青梅竹马?

父母介绍?

看来我是输在了起跑线上。

午后的阳光冲破了云层,天空一下子又明亮起来。

我到底要不要和林雪说昨天看到的情景呢?

“你要小心你的那位男朋友,他告诉你我们昨天打架的原因吗?”我还是没有忍住。

“说了。他说是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

“我们昨天,就在这里,看到他和一女的在一起,所以才”

“他说,他和他们班的生活委员一起买东西,被你误会了?”

第四十章 楼顶的泪水

误会?

我扭头看着一脸认真的林雪,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应对她。

我一把抓住林雪的胳膊,将她拉到楼顶平台靠近北面的栏杆。

“小马,你弄疼我了。”林雪揉着被我拉着的胳膊,皱着眉头道,“你这样子好吓人。”

“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我指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激动的对林雪说,“就在昨天,就在这个楼顶,就在楼下的蛋糕房,我看到你的殷畅,看到他的身边一个短发的女生,还有”

“不要说了,小马。”林雪的脸上面无表情,“请你不要再说了”

她的目光看着楼下的车来车往,“我只能选择相信小畅。”

“为什么?”

“小马,你不知道我的家庭。”林雪如同自言自语的轻声道,“我只能相信他。”

“你的家庭怎么了?谁在逼你?还是你们有求与他?”

她冲我无奈的笑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其实,有些时候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如果林雪知道我现在连自己的出身和父亲都不知道,如果林雪知道我最爱的妈妈有一个天大秘密却一直隐瞒着我,如果她知道我幼时就曾被人掐断奇经八脉,她还会羡慕我吗?

我们俩各有心事,一时无语,只能默默的看着楼下的熙熙攘攘。

“你刚在午睡的时候在做噩梦吗?”林雪首先打破平静,转移话题道。

“是的。”

“梦到什么了?”林雪好奇道,就算是漂亮女孩看来也很八卦。

“梦到我会功夫,而且狠狠的将某人揍了一顿。”我故意逗她。

林雪脸色变了变,随后嘟嘟嘴做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做梦吧你。”

“是做梦啊。”我认真道。

然后我们俩都笑了起来。

“你打不过他的。”林雪叹了口气道,“气话说说就可以了,可是,不要再和他约架赌誓了好吗?如果再打起来,你还是会受伤的。不要再自找苦吃了。”

虽然是实话,但是我听了还是脸上挂不住,有些不自在。

“你都知道了。”我板着脸道。

“恩。”林雪道,“不要打架了,你要是为我的事再挨打,我会会”

“会怎么样?”

“我会很过意不去的。”林雪的脸上红了红。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赢呢?”我故意道。

“你怎么可能能赢得了他?”林雪急忙道,“我和他一起长大,我还不知道他吗?他是体育生,从小就舞枪弄棒的。学的又是铅球专业,无论是力量还是技巧,你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啊。”

我一直都按照白涵山的要求,对自己是闯王转世的事情只字不提,可是现在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把自己胸口的那块鬼脸玉佩拿出来,对林雪说,“你知道这是谁给我的吗?”

“谁?我那天还问你,怎么有这么可怕的一个玉佩?”林雪望着那鬼脸玉佩道。

“这叫魌头,是白教授送给我的。”我说,“你可能还不知道,这几天,也就是那天图书馆遇见你之后,在我身上发生了很多很多奇妙的事情。”

“什么事啊?”林雪好奇问道。

“白教授对我说,我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他说,我一定能学会功夫。”我一本正经道。

林雪看看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怎么了?你不信?”

“他是不是还告诉你,要你转系做他的研究生,还要你拜他为师傅?”林雪道。

“你怎么知道?”我错愕道。

“你难道没听说过吗?我们历史系有三怕吗?”林雪道。

“知道,阿斌和我说过的。叫一怕老郑挂你科,二怕老祁收你费,三怕老白收你做徒弟。是吗?”

林雪点点头,“白教授是我们历史写的元老级人物,我们系以前的师姐师兄都说,白教授他最爱收人做他的研究生徒弟,除了和他学专业,研究明清历史外,他还喜欢别人拜他为师傅,说教别人功夫。不过这么多年,谁也没看过白涵山展示过自己会功夫,他的研究生徒弟也往往结果不算很好。”

这个我知道,阿斌上次说了,不是失踪,就是出家、杀人的。一个徒弟看破红尘,在青海出家做了和尚,还有一个因为杀人,在陕西的重刑犯监狱里判了十七年。

我猛然想起当时阿斌给我的警告,回想起来,难道,白涵山是一个江湖骗子?还是他已经找了无数个闯王在世?亦或是,闯王在世只是一个白涵山邀你的一个幌子而已?

“他的徒弟,都有这块玉佩吗?”我问。

“这个我真不知道。好像没见过。”林雪道,眼睛忽然盯着楼下一动不动。

“我告诉你,我这叫魌头,这东西有这一种神秘的力量,能召唤三军”我道。

林雪还是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楼下,咬着嘴唇一语不发。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下去,只见面包房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一男一女,特别亲热,不正是那殷畅和那短发女生吗?

这小子,可能是想着邮电大学的大门离这里比较远,又很少有人从体院的门口走,所以有些肆无忌惮的搂着那短发女孩的腰,不时做出亲昵的举动。没想到他的动作全被我和林雪在五楼的楼顶上看得清清楚楚。

我正想向林雪邀功,证明自己说的没错,扭头一看,只见林雪面色苍白,肩膀不停地颤抖着,显然是伤心愤怒到了极点。

看着林雪那伤心的样子,我有些恨自己,觉得自己刚才太自私,不该和林雪说这些事情。

“别别看了。”我劝林雪道。

林雪咬着嘴唇,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他和别人走得近,不过不过没想到,当我真的看见这样场景的时候,心里会这样难受。”

她抬起头望着我,眼里闪烁着泪光,“小马,能借我一样东西用用吗?”

“借什么?”

“借你肩膀给我用一用。”

“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林雪就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低声道,“小马,原来被欺骗的滋味这么不好受。”

说完,她就将脸埋在我的怀里,呜呜的抽泣起来

第四十一章 9号楼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当我把林雪送回邮电大学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林雪所住的17号楼,就在以前的9号楼的对面。

我没有遇见张韪,也没有遇见白涵山。

这很奇怪,这几天我很轻易就能遇见他们,难得半天不见,我还觉得有些不适应。

我在邮大校园里转悠了半天,问了好几个熟人,可是谁也没看见张老师和白教授。

晚上回到体院小白楼的寝室,邹林照旧不在寝室,他每天晚上都有他的交际活动;何宇照旧也不在寝室,他天天都去上晚自习。只有大柱一个人在寝室里,我推开门的时候,他正在拿万花油推拿自己受伤的淤青。

我默默接过万花油,帮着老大推拿背部他够不着的地方,大柱虽然吃了老冯头给的那神丹恢复的很快,但是身上还是青一块紫一块,我帮他推拿的时候,显然有些疼痛难忍,但是大柱忍着疼,一声不吭。

“到你了。”大柱从我手中接过万花油,帮我推拿我肩膀上的淤青。“我们两人真是难兄难弟。”

“哎呦,疼。”和大柱相比,我显然扛不住疼,咧嘴道。

“就你这样子,怎么和那殷畅打架啊?”大柱道。

“我不知道。”

“你今天遇见你师傅了吗?”大柱问。

“我师傅?”我一愣。

“白教授啊。”大柱道。

“哦,我还没拜他为师呢。”我说,“我今天没有遇见他,连张韪也没遇见?”

“什么张韪,张老师,你对我师傅尊重点。”大柱不满道。

“老大。”我眨眨眼睛故意逗他,“白涵山要收我为徒弟是吧,你说我拜还是不摆。”

“当然要拜了。”大柱道,“虽然我还没见识过白教授的功夫,但是连我的师傅都那么尊敬他,他肯定很厉害。”

“那要是我拜了白涵山,张韪哎呦张老师就是我的师兄。那我不就是你的师叔了。”我笑道。

我话刚说完,就发出一声惨叫,大柱报复的动作太狠了。

“你记着,在我面前,你永远是我的老三,是我罩着你,懂不?”大柱捏着我的受伤的地方道。

“懂了懂了,快放手啊老大。”

大柱听我喊老大,心满意足的松开手。

“奇怪,这么白教授和张老师今天不出现呢?”大柱一边推拿一边说,“他们就一点不着急,准备看你后天被那姓殷的暴虐?”

“不会。”我嘴上说着,心里却犯嘀咕,白涵山说保我打架会赢,可是只有两天了,对于我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武学基础,还奇经八脉尽断的人来说,我怎么打得过那殷畅呢?

第二天。

我还是没有遇见白涵山和张韪。

体育组没有人,其他的体育老师也说,又两天没看见张老师了。

历史系更是没人知道白涵山的下落。

我还特意跑到白涵山的宿舍楼,敲了半天的门,没有看到任何动静。

简单说,这两人好像凭空从邮大消失了一样。

临近傍晚的时候,在校园瞎转的我遇见了林雪,拿着水瓶打水的她问,“我今天看你在校园里转来转去,在干吗?”

“你看见你们历史系那白涵山教授了吗?”

林雪摇摇头,没有。

“那你看见张韪老师了吗?就是那体育老师?”

林雪还是摇摇头,也没有。

我心里有些慌了,明天就是第三天了,这两个人在干吗?关键问题是,如果没有他们俩教我,我怎么能打败那高高大大的殷畅呢?

“你明天真的要和殷畅打架吗?”林雪看我神色不对。

我点点头,却有些底气不足。

“能不去了吗?小马?”林雪的神色有些着急。

我摇摇头。

“我我不喜欢打打杀杀。”林雪的脸色有些苍白。

“输就输吧,就算输,我也一定要为你出这口气!”我坚定的对林雪说。

“你这傻瓜!”林雪气的一跺脚,水瓶也不拿,哭着跑远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那怅然若失。

我帮林雪将那水瓶的水打满,放在17号楼门口,一抬头,正好看见我们那男生9号楼。

9号楼距离白涵山的教师宿舍不远,我又跑了一趟,在楼下远远望去,看见白涵山的家里漆黑一片,显然是没有人。

难道,白涵山和张韪都走了?

回来的路上,我百无聊赖,一边走一边梳理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觉得好像是在梦里一样。前天晚上白涵山说的话还历历在目,为什么转眼间,他就在这邮电大学不见踪影了呢?

我摸了摸衣服里的那狼烟骨哨,又看了看胸前挂着的魌头,似乎只有它们在告诉我,这几天离奇的经历是真实发生的。

难道今天半夜我要吹这狼烟骨哨,再次召来那十路人马?

还是就这样束手待毙,明天再当着林雪和众人的面,被那殷畅像扔铅球一样扔来扔去?

我一边低头思考一边走着,猛一抬头,却不经意间来到男生9号楼的门口。是啦,在这9号楼住了四年,回到它就像回到家一样,完全是不自觉的反应。

9号楼门口一道大铁链将门锁的紧紧的,我看了看旁边的宿管窗户,里面已经是空空荡荡,显然,宿管也已经搬走了,这栋楼现在完全是一座废楼了。

我忽然心里泛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回202寝室看看。明天就要在小白楼和那殷畅决斗了,方正白涵山他们不在,明天胜负难料,生死由命,妈的今天晚上索性就任性一回。

门虽然锁着,但对我来说还是很简单的。我熟练的翻墙,从一楼厕所的那防盗网的破窟窿爬了进去,我很轻巧的就进了9号楼,顺着楼梯走上了二楼。

就着一点点隔壁宿舍的灯光,我在9号楼的二楼转了一圈,空空荡荡的9号楼晚上看上去有些阴森,每个房间里都只剩下两张高低床的床架,地上胡乱堆砌着搬家时丢弃的垃圾。破球鞋、旧脸盆、废旧报纸、书籍零星的散乱在地上。

我来到202寝室,觉得还是我们202寝室最干净,大柱离家的时候,要我们将202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我看了看空无一物的202寝室,叹了口气,转身下楼了。

下了一楼,我很好奇的推开宿管室的房门,宿管员那张阿姨以前很凶,我们都不敢进她的房间。都知道整栋楼的电源开关就在那,我想看看有没有总闸,把灯打开看看。

宿管房间又狭小又灰暗,地上全是废弃的柴米油盐的玻璃瓶等生活用具,我找到墙上的电闸,却发现闸门推上去也没用,看来这楼的总电源已经关掉了。

我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被地上一个小黄纸吸引,那黄纸看起来厚厚一本,就压在一个黑黝黝的液化气灶头的下面,昏暗的光线下,只依稀看见纸张上写着两个字:九阳

第四十二章 秘籍

我心中一阵狂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九阳?这个世界上,难道,这就是武侠小说中传说的最厉害的《九阳真经》吗?”

记得小时候看过马景涛演的《倚天屠龙记》,里面张无忌被那个朱九真打下了山崖,他给一只受伤的小猴治好了断腿,那只小猴于是就带来了一只受伤的苍猿,张无忌从苍猿的腹中得到了先人留下的《九阳真经》,并且练习后,治好了玄冥二怪在自己体内留下的寒毒。

我记得,张无忌练好了那《九阳真经》之后,就将那经书埋了起来。

天啊,原来,《九阳真经》居然就在我们男生9号楼的宿管室?

自从遇见了白涵山、张韪、十路人马,特别是亲眼看到“铁拐花腿”老冯头的惊艳登场之后,我对江湖中隐逸有无数高手深信不疑,我深信我的身边有无数个江湖故事和传奇人物,再说我们邮大是风云际会之地,这里卧虎藏龙,连我都是闯王转世武学奇才,还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

我将那泛黄的武学秘籍从废旧灶台下小心翼翼的抽出来,可能是因为年代久远,这秘籍已经很破旧了,又或许是沾了水的缘故,十几张纸页都粘连在一起,根本无法揭开了,但是依稀还可以看出里面有文字有图画。封面的下半页已经残缺了,只有那九阳真经的“九阳”二字还辨识得清楚。

我努力回忆宿管阿姨的模样,难不成,她也是扫地僧级别的人物?

我只记得她五十多岁,五短身材,看起来脾气不好,天天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也对,江湖中的武学奇才一般脾气都不大好,身怀绝技,却只能隐遁于此做宿管,是屈才了。

我还记得她进我们水房的时候从来不敲门,不管是我们在裸身洗澡,还是光着屁股上厕所,宿管阿姨都随时会闯进来。武林奇才嘛,做事总会有那么一些桀骜不驯。

有一次我回来的晚,宿管阿姨却放我进去了,还数落了一句,“你们这些孩子总是这样,干脆泡在网吧里包个通宵算了。”教育人和我妈妈简直是一个腔调。我当时回了一句,“阿姨你管得比我妈还宽。”她还笑了笑,现在想起来,那笑容都是蛮有深意的。

难不成,她是我妈妈派来保护我的?

又或许,只有这宿管才知道我的身世?

难道,这《九阳真经》是她故意留给我的?

我记得张无忌年少时深受那寒毒之苦,生不如死,后来机缘巧然,在山洞里学会了那《九阳真经》,从此一生轨迹都被改变。如今我身上奇经八脉尽断,虽然没有感受到痛苦,但是这生不如死的遭遇,可以说和张无忌没有什么区别。上天垂怜,或许,学会了这《九阳真经》,我就能续上自己身上被断掉的经脉呢

我将那秘籍小心翼翼的揣到自己的怀里,对着房间里面的空气拜了几拜,学着电视剧里面的男主角一样心中默念:“前辈,宿管阿姨,感谢你给我的这武学秘籍。要是能学会真经,连上自己身上断废的经脉,我一定回来给你重塑金身!”

我也不知道重塑金身是怎么样的,要是真的成功了,我就把那宿管阿姨老前辈的像供奉在家里,天天烧香叩拜。

我从那防盗网的破窟窿跳出来,飞快的回到了小白楼。

难得今天晚上寝室里三个人都在,老四没有去泡妹子、老二没有去自习,大柱看我回来了,问道:“小马你的心怎么这么宽啊?明天你还有教训那殷畅的重大任务呢?”

他走过来涎着脸,“今天教授教你什么绝技了,和哥哥分享下。”

我还未答话,看书的何宇头也不抬,道:“林雪晚上打了四个电话,你都不在。”

我正准备拿起寝室的电话,又听见何宇道:“她说不用你回电话,她让我转告你,明天不要去,不想看你被打死。”

“怎么可能。我们的小马怎么会被打死。”邹林夸张道,“人家肯定有退敌良策对不对?”他过来搂住我的肩膀,“你要和体校特长生为爱情决斗的事情,在我们邮大都传开了,大家都赌你输呢。”

“你不要乌鸦嘴啊老四。”大柱厉声道。

“大家,我是说别人。”邹林忙更正道,“兄弟我把一个月的伙食费都压在你身上,你可要为弟弟争口气啊!”

“我找了两天了,但是,还是没找到白教授和张老师。”我说。

“什么?”他们三人都惊讶的叫道。

大柱忽然从上铺跳下来,紧张道:“师傅和白教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思索了片刻,又坐了下来,“应该不会,他们的功夫都那么高,我看没有人能伤得了他。”

“那你明天怎么办?”何宇问。

“我刚才去了一趟9号楼”

“我们关心的是你明天去还是不去?”邹林问。

“然后9号楼空空如也,你们还记得我们的那宿管阿姨吗?个头不高的,看起来很凶的那位”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啊,我们问的是”邹林有些着急了。

“你们让小马把话说完。”大柱看着着急的邹林和何宇,劝道,“然后呢?那宿管阿姨怎么了”

“我觉得她也是和老冯头一样的功夫高手,真正的扫地僧一样的人物。”

他们三人都停了下来,齐愣愣的望着我,老冯头的厉害和神奇是我们202所有人都见识过的。

“然后呢?”邹林问。

“我在她的房间,发现了这个”我郑重其事的将怀里的那本秘籍拿了出来。

三个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望着桌子上的那本破破烂烂的秘籍的封面。

“九阳九阳真经?”大柱兴奋道。

我点点头。

“我不是做梦吧,小马?为什么你总是能遇到这么多神奇的事情?”大柱一把捡起那秘籍,开心的大叫道。

“九阳真经?那是武侠小说里面编出来的吧小马?历史上真的有吗?”何宇半信半疑。

“肯定有肯定有,有专家都证实了,小说里写的很多都是真的,真有明教呢!”大柱道。

“这书都硬邦邦的翻不开,纸张接在一起了。”邹林从大柱手中接过书,疑道。

“张无忌那个时代到现在,都多少年了?五六百年了吧,能保存下来都不错了。”大柱道。

“你们看,这后面还有小字!”何宇指着那秘籍的背面道。

我们三人忙凑上前去

第四十三章 现身

只见那秘籍的北面依稀可见小字“九阳股”三个字,后面应该还有,只是已经残缺不清了。

“九阳股?”这是什么意思?

何宇思索半天,皱眉道:“小马,这恐怕不是什么秘籍。”

“为什么?”我问。

“你看这九阳股三个字,好像是印刷上去的,而且是简体字。”何宇道,“简体字是解放以后才有的,怎么会在什么秘籍上?”

我沉默不语。

大柱认真看了看那秘籍,忽然说了一声,“小马,错了别怪我。”然后将那硬邦邦的秘籍,生生的扯成两半。

邹林和我都惊呼了一声,我想要伸手阻止大柱,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你干吗?老大?”我生气道,连忙从大柱手里抢过那秘籍。

大柱用手指指那撕开的断缝,只见里面露出新鲜的几张纸张,原来那书只是受潮粘连在一起,可是内层的几张纸是可以分开的。大柱将那里面有字有画的页码扯开,里面的内容就全显现了出来。

“哈哈哈哈!”只听见邹林一阵狂笑,我定睛一看,瞬间脸羞的发热。

哪里是什么武林秘籍,里面分明画的是一个内胆的清洗步骤,上面清晰的写着几个字——

“九阳豆浆机使用说明书”。

何宇在床上捂住肚子,脸笑得通红;邹林蹲在地上,笑得话都说不利索“小马小马还宿管阿姨,还武林高手,我看你最近是想当大侠想疯了吧。”

大柱也坐在那里笑,但是笑完后,就严肃起来,“小马,看来你明天是走投无路了吗?”

我又羞又急,正要把那说明书撕得粉碎,邹林忙拦下我,笑嘻嘻道,“别,这个梗有意思,给我吧,我明天去逗逗英语系的小美眉。”

“你那小美呢”

邹林变色道,“我靠,还不是你那什么黑色的墨玉害的,玉都烧了,还提她作甚?”

我们三人都摇摇头,表示惋惜。

“给我,给我,我去骗隔壁寝室的人去。”邹林兴冲冲的拿着那秘籍一样的说明书,道,“老二,你来给我捧个哏,走啊,去隔壁玩他们去!”

“你可真够无聊的。”何宇道。

他俩一前一后屁颠颠的出去了,不一会,只听见隔壁寝室传来邹林夸张的声音,“何宇,你看什么书,发现了一本九阳真经?”

四下无人,大柱低声我道,“你明天准备用那你鬼脸玉佩调人来保护你吗?”

我摇摇头,“这魌头是他们的信物,我可不想再闹出一场风波了。”

“你真的找不到白教授和我师傅?”

“找不到。”

“那你明天准备用狼烟骨哨吗?”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骨哨,没有说话。

大柱拍了拍我的肩膀,“就算师傅他们不来,没关系,我在。明天我代你打,我绝不会让你输的。”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输赢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给林雪出这口气。

难道我真的要食言吗?

熄灯了,寝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发出了气息均匀的鼾声,我却在床上一直都没有睡时不时的看看窗外,总期待着一会白涵山或是张韪能出现在我的窗前,偷偷的教我几招致胜的绝招。

那骨哨就在我的枕头下,我把那骨哨攥在手里摩挲把玩,有那么几次,我真的忍不住冲动,想要跑到外面,吹响那狼烟骨哨,问问暗地保护我的那十路人马,白涵山在哪?这两天他干吗去了?我怎么才能联系到他?

可惜,什么人都没有,只听见不远处马路上,时不时传来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就这样等着等着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我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他们三人起的都比我早,等我醒来的时候,他们都郑重其事的看着我。

“昨晚有人找你吗?”大柱一脸关切。

我摇摇头。

大柱难掩一脸失望,不过还是安慰我道,“没关系,我相信他们会出现的。”

邹林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小马,没关系。弟弟请你去吃早餐,就算中午打架被打死,也不能做一个饿死鬼。”

我操,有这么请客的吗?

我们四个人洗漱完毕,就一起出门。今天一天都没课,所以早餐可以不慌不忙。当然,就算有课,作为大毕业生,上和不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邹林请我们吃的,是校门口的一家永和豆浆店,一人一碗豆浆加上油条,还点了两笼小笼包子,已是非常丰盛的早餐了。

“小马,你多吃点。”大柱不停的给我夹小笼包子。

“小马,待会多穿些衣服,今天没太阳,还穿的住。穿多了,跌着不疼。”邹林道。

“小马,多和他周旋,不求胜,只求消耗体能,等白教授和张老师来。”何宇道。

大柱听到何宇说起白教授,不由得有些不耐烦,丢下筷子,自言自语怒道,“什么白教授,什么张老师,关健时刻不靠谱。我看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是江湖骗子吧。”

“老大,你这样说你师傅不好吧。”邹林看大柱动了真气,劝道。

“我敬他们是高手,叫他一声师傅,如今呢,我们小马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全是缩头乌龟。连我都知道,要为自己的兄弟两肋插刀,这些什么武林高手,德行还不如我。”大柱道。

我看着大柱生气的样子,心里感动得想哭,又怪自己没本事,不能争一口气。

“你背后这样说我们家阿韪,就不怕我告状吗?”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白教授?”何宇和邹林激动的站了起来。

只见白涵山站在那早点铺子门口,笑眯眯的望着我们四人。那神情自若的样子,仿佛这几天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只是只是我们都看得出来,那白涵山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身上还有一些像是煤灰一样的东西,看起来有些灰头土面,手里还拿着一个古色古香的木头匣子。

“白教授!”大柱看见白教授,连忙也起身打招呼。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分,不由得有些内疚,“我刚才有些着急了。”

“你们让我好找啊。”白涵山走到我们身旁坐了下来,“知道我这两天干嘛去了吗?”

我们四人都看到白涵山手里的木头匣子,都大概猜到了答案。

“我知道,你一定是为小马炼丹药去了。”大柱兴奋道。

白涵山点点头,将那木匣子打开,我们四人不由得“哇”了一声。

只见那木头匣子里面,整齐的摆放着十枚通体黑红的丹药。

第四十四章 红丸

我们都看过老冯头的丹药,也见识过那丹药起死回生的效果,眼前的这十枚丹药,从色泽、外形来看,都比老冯头的那枚要好很多,所以尽管我们是外行,都看的出这十枚丹药非常珍贵。

“白教授,这是你炼的吗?”大柱问。

“刚刚出炉的。”白涵山眯着眼睛,神情中有些得意和骄傲,“虽说这么些年没碰过了,但是手艺还是没拉下的。”他望着我,眼里满是殷切之情,递上盒子道,“小马,先将这最左边的第一粒服下吧。”

我小心翼翼的拿起那枚黑里透虹的丹药,“你这两天不见踪影,就是炼制丹药去了?”

白涵山道,“否则呢?”

“怪不得我在校园内招来两天,都找不到你。”

白涵山道,“我炼制丹药的地方,非常隐僻,若是你轻易就能找到,我如何安心炼制丹药?”

旁边的大柱已羞愧的满面通红,“教授,刚才言语间多有得罪,我还以为”

我看白涵山一身烟尘,满脸疲惫,知道这两天他肯定不易,不禁心中有些感动,既为自己错怪他而懊悔不已,也暗自庆幸,多亏自己昨天晚上没有吹那狼烟骨哨。

白涵山看看周围,道,“此处人多嘴杂,我们找个偏僻地方,将这枚红丸服下,定保你功力大增。”

红丸?

怎么听这名字这么熟悉?

何宇插嘴问道,“教授,你这红丸,与明末红丸案里面的那红丸,有什么关系吗?”

白涵山听何宇说那红丸案,显是非常激动,颔首笑道,“不错不错,就是那红丸。”

“我知道我知道。”大柱道,“就是《白发魔女传》里,这红丸是武当派的丹药,卓一航就是进献红丸,后来收到红丸案的牵连。白教授,难道你是武当派的后人吗?”

“那时写小说的胡编乱造,瞎说,瞎说。”白涵山显然有些生气,“什么武当,这红丸,与那武当没有任何关系。”

“红丸案是明末三大奇案之一,”何宇望了大柱一眼,道,“明代有一个皇帝继位之后,贪念女色,夜夜笙歌,皇帝做了十来天就病倒了。后来,有一个道长,进献了所谓神仙丹药,号称红丸。皇帝服用了第一粒,还觉得不错,过了几天吃了第二粒,结果当天晚上就死掉了。这个案子没头没尾,被誉为是明末三大奇案之一,对吗?白教授。”

白涵山的嘴唇微微颤抖,道,“你这孩子读的书还不少。不过有两个问题你说错了。”

“其一,泰昌帝绝对不是服用红丸才驾崩的,他是被庸医误导,服用了大量泻药,用今天的话说,因为泻药造成身体脱水。又没有遵从医生嘱托,用药过猛。如果闯过了那一关,红丸能救他的命;可惜,他没能坚持住。”

“其二,所谓的道长也不是什么江湖上打卦算命的道长,他年轻时曾师从名医李时珍学习医术,是当时的掌管朝会仪节的鸿胪寺丞。进献红丸,也是别人的推荐罢了。

“他和武当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一个普通的鸿胪寺官员,红丸案后,他成为替罪羊,被配戍边疆,从此在史书上湮没无闻,他的名字叫李可灼。”

第四十五章 服药

看白涵山那略微激动的样子,我隐约觉得这白教授与那李可灼,必定有一些关联。

好在豆浆店早上也没有几个人,我将那丹药放回匣内,几人走出早点铺,在回小白楼的路上,白涵山特意叮嘱大柱,要多买些矿泉水。回到寝室,关上门,我正要将那丹药服下,白涵山忽然抓住我的手,“小马,你最近没有腹泻拉肚子吧?”

我被他这问题问蒙了,“没,没有啊。”

“那你,是否还是童子之身?”

我被他这问题问得满面通红,大柱他们几人听了这句话,贼贼的笑了起来,“放心吧白教授,我们可以作证,小马绝对是个处儿。”

“那就好,那就好。”白涵山点点头道,“不是我特意要打探你的隐私,这红丸的药性,特别凶险。他们说道那几百年前的红丸案,那皇帝身边太医无数,可是若是身体虚弱,或是纵欲过度,贸然服用这红丸,不但不能提升功力,反而会有性命之忧。”

大柱他们听了都瞪大了眼睛,“提升功力?”

大柱兴奋道,“白教授,这红丸能提升几成功力啊?”

“这一枚红丸,能让毫无基础的小马功力倍增。若论力气,我虽不知那姓殷的孩子如何,但以一般的体特生为比照,小马的功力应该能是那体特生的三倍,若论力气,战胜他绝无问题。”

三倍?大柱他们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小马,你要成为绿巨人了。”邹林兴奋得叫道。

“什么绿巨人?”白涵山皱了皱眉头。

“就是平时看起来很怂,一被激怒打架就力气爆表的那种啊。”邹林解释道。

“可是,小马全然不会功夫,没有一点功夫基础,就吃了一枚丹药,就能打败那殷畅,这不大可能吧?”何宇还是一贯严谨。

“那殷畅,他会功夫吗?”白涵山道。

“那倒也是。”大柱他们三人释然了,“只不过是一个铅球体特。”

“你们三人都出去吧。”白涵山道,“半个时辰内,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进来。”

“好的。”

大柱恭恭敬敬得给白涵山鞠个躬,“我在外面给你们把风。”

他们三人出去了,大柱还掩起了门。

“白教授,我有个疑问?”

“你说。”白涵山道。

“如果这丹药这么厉害,习武的人还需要练习功夫吗?吃药就是。”我疑惑道。

“不错。”白涵山颔首笑道,“你这孩子果然与众不同,看待问题在动脑子思考。”

“我这两天闭门不出,就是为了配置这红丸的药方。如说这治病疗伤的各类丹药,我还是有的,但是这恢复精气,提升功力的红丸,需要依据个人特点配置。”白涵山道,“小马你任脉贯通,但督脉尽断,督脉被称为阳脉之海,督脉断废,体内功力无法连续,身上奇经八脉断了十一处。这就好比,一个充气的气球,上面被尖针戳了十一个眼,稍微一运气,那功力就会从那洞眼处漏光。”

“小马,你与那殷畅约了是几点?”

“上午十点吧。”

白涵山看看表道,“现在是上午九点,时间差不多吧”

他打开那木匣,拿起那枚丹药,又打开一瓶矿泉水,递到我面前。

“服下这枚丹药,就会有一股真气快速蕴藉到你的丹田处,你的功力会大大提升,我来教你一套吐纳运气的口诀。如果运用得当,体内真气运动自如,你就会功力大增,依次弥补你督脉断废的缺陷。但是,这股真气一般人只能维持半天时间,你奇经八脉尽断,顶多只能维持一个时辰。这就好比,我给那气球迅速充气,皮球迅速充大,但维持时间不长一样。”

“你是说,我功力大增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

“是的。若是按照时间来算,现在服下,你的功力在十点达到顶峰,随后慢慢走向颓势,直至十一点再次功力尽失。”

“一个时辰,够了吧?”我问。

白涵山笑了笑,“功力巅峰时,若是再会些招式,一招就可以制敌。”

我听了他这话非常兴奋,“那我们就开始吧,到十点我功力爆表,一招搞定他!”

“这股真气在你体内蕴藉,也会帮助你打通经脉。只是小马,你的经脉在年幼时被断废,从未运用过,血脉不活,经脉淤阻,当你待会运用真气时,真气经过那些断废之处,你会非常痛苦。如真气在那些断腔处运用不得当,极可能会导致经脉逆流,轻会走火入魔,重则当场毙命。”

我张大了嘴巴,吓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敢服吗?”白涵山望着我道。

我看着那黑里透红的药丸,犹豫了。

嗑得不好,要死人的。

我看看一旁冷眼旁观的白涵山,又想想林雪,想想殷畅三天前那恶狠狠的模样,狠下心道:“横竖一死。有你在,怕什么!”

说完,我就把那药丸吞了下去。

第四十六章 运气

那药丸一入口,我就后悔了,只觉得又腥又苦,还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酸臭味,怪不得上次大柱吃的时候,说比屎还难吃。

白涵山见我皱起眉头,忙道:“快服水吞下。”

我接过白涵山递来的矿泉水,猛灌了几口,觉得那药丸已经入肚,只是口中还是腥臭味难除,只觉得恶心不已,接着就要呕吐出来。

白涵山急道,“不能吐出,快喝水祛味。”

我只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觉得实在是忍不住了,心里想着,既然你知道味道难吃,不能加些香精糖果什么的调味吗?

我正要呕吐,只见白涵山一指直击我右耳根后一穴位,不一会儿,心里反呕的感觉才慢慢消除。

“白教授,这玩意是什么东西炼制的?好难闻的味道啊。”我皱着眉头道。

白涵山嘿嘿一笑,“这是我的秘方,决计不能告诉你的。”

我翻了翻白眼,表达一下自己的嗤之以鼻。

白涵山可能觉得我有些不满,忙解释道,“这秘方其实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只是今天大敌当前,告诉了你怕你不适。还是等这个事情过了,我教于你亲自炼丹。红丸乃是至阳大热之物,服后可能会燥热不已,你要密切告诉我你的感受。丹药药效显现还有些时辰,我将那吐纳运气的口诀教给你,你随我默念。”

我知道白涵山是真心对我,忙点点头,跟着他后面默读那运气的口诀。

刚刚念完一遍,只觉得丹药下肚,似乎似乎肚子里咕咕直叫,我道,“教授,你说的没错,感觉我胃里有些感觉了。”

白涵山冷冷道,“没那么快,那是你胃里刚才恶心翻涌,可能要出气了。”

他话刚说完,我就扑一声,放了个悠长响亮的屁。

我有些不好意思,正要开口道歉,只听见白涵山又道,“不要说话,吐纳运气要紧。”

话语间,我觉得丹田似乎有一股热流涌动,忙用白涵山刚才教授的方法开始调整气息吐纳运气,紧接着发觉自己按照白涵山教授的方法居然能够控制那气流的走向,不由得心中大喜,连忙提起精神,屏息闭目,将那丹田处的热流往自己的后脊处引导。

那热流越来越强烈,不一会儿就觉得自己身上越来越燥热,感觉丹田处热流如泉涌一般不断涌现,如未猜错,这热流应该就是白涵山所说的真气了。

顷刻之间,只觉得体内真气越来越浓,自丹田处的真气如同火山喷发一般越来越烈,整个身体如同呆在火炉一般燥热不已,不一会儿就汗如雨下,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控制体内不断涌现出来的真气。

“教授!我有些受不了了。”我睁开眼睛望了一下白涵山,说道。

望向白涵山的时候,我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为透过寝室里墙上挂着的一面镜子,我发现自己的脸红的如同关公一样,低头看去,甚至自己的两只手都已经红的发烫。

这一眼看得我心神大乱,早已忘记了白涵山所说的运气吐纳,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的涌现,自己已经无法顾及体内的真气,只觉得自己那写真气想要冲出躯壳一般。

“小马,将那真气引至督脉。”白涵山急道。

我哪里能听得进去,只觉得自己已经如同火烤,整个人像是发高烧一样燥热不已。

不知不觉中,我感觉自己的眼中仿佛有一道光亮,自己已经飘至空中。

那光亮之中,模模糊糊有一个人影,那人面目模糊不清,但轮廓间似乎是一个面目清秀的青年,只见他附下腰身,似乎对我非常亲昵。

我伸出手去,却发现自己的手异常娇嫩,猛然发现,自己仿佛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孩子”

我突然意识到这青年可能是我从未谋面的父亲,不由得想要喊他“爸爸”,张开口,却发出了“哇”的一声哭喊

接着只觉得腰间一阵剧痛,自己从空中一下子跌落到地上,只听见白茫茫的苍穹之中传来白涵山急切的呼喊,“小马,小马”

我睁开眼,只见白涵山正在拍打我的脸,满脸都是关切之情,“小马,小马”

“教授!我好像刚才做了一个梦”

“小马,千万不能睡。起来啊”白涵山道,“你刚才有些走火入魔,快将那真气引入督脉。”

我定了定自己的神志,忙将自己体内乱闯的真气向自己后脊的督脉引去。

只觉得自己身上仿佛有一道筋脉穿过一样,七窍八孔说不出来的舒服,那真气盘桓一处,似乎停滞下来,白涵山伸手按向我那后脊淤积之处暗暗运气。另外一股强大的气流将那淤积的真气推去,只听见轻微的“噗”的一声,仿佛像是体内那筋脉穿过针眼一般,那真气已然穿过淤积之地,自下而上直贯后脑。整个人如同昏睡之时被一味良药提神醒脑一般,异常的清醒舒服。

白涵山轻吁了一口气,还未说话,我们就听见寝室外有人叫道,“姓马的,出来把账算掉吧!”

那声音,正是殷畅。

第四十七章 破敌良策

白涵山皱眉道,“怎么来的这么早。”

“教授,怎么了?”

“我刚刚才帮助你将那真气指引,穿过你的断脉之处。”白涵山道,“那殷畅现在就来挑战,显然打乱了我们的节奏。你对自己体内的真气运用,还不能做到灵活自如。加上奇经八脉中断废的地方太多,如果真气运用不当,就极有可能像刚才那样神志模糊。现在贸然迎战,风险太大。更何况”

白涵山望着我道,“真气运动还只能解决你的体力问题,你目前可是全无功夫功底。”

“也不是全然不会。”我思索片刻,道,“张韪老师教大柱那三招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

“你会吗?”白涵山眼睛放出奇异的光芒。

“不能说会,不过张老师没有把我当外人,我一直在旁边看。”

“示范给我看。”

“我记得还算清楚,张韪受你委托,交给大柱三招。第一招是敌攻我守的时候近身擒拿,名为伯劳展翅。第二招是敌守我攻的时候,叫单掌推碑。第三招是被敌人围攻的时候,踢人裆部,名为四面跪安。”

说完,我就将那三招一一示范给白涵山看,那招式只有三招,再加上大柱学会之后,在顶楼平台操练很久,所以我记得很熟。虽然寝室地方小施展不开,不过比划一下,也算是样子做到了位。

白涵山颔首微笑,“不错不错,虽然气力不足,不过招式的分解动作和要领掌握的还不错。”

我受到了表扬,心里特别开心,又道,“大柱学会后,又向张老师讨学了三招。”

我在寝室里又将那三招示范给白涵山看,“第一招叫做蛟龙盘腿,攻击对手的下盘;第二招叫二龙戏珠,就是压臂戳眼;第三招叫懒汉伸腰。”

我打的认真,白涵山也看得仔细,看完我打到第三招,白涵山忽然叫停声:“慢着。”

我不由得愣住了,忙停下道,“教授,怎么了?”

“你把那一招懒汉伸腰,再耍给我看看。”白涵山一脸严肃。

我按照脑海中的回忆,将那一招懒汉伸腰又打了一遍。

“教授,怎么了?”

白涵山面无表情,“这一招懒汉伸腰,是谁教你的?”

“没有人教我。是那天张韪老师示范给大柱看的。”我忙道。

“这懒汉伸腰,是他们张家独门绝学形意十五手中的一招,只传男丁,不传外姓。张韪怎么会将它教给邓军呢?”白涵山道。

“是的是的,张老师也这么说。所以他一共只教授了五招。这懒汉伸腰,他只是在大柱面前做了个样子,并没有传给他。”我忙做解释。

“也就是说,你没有看过他的分解动作,不知道它的动作要领,就能将它学得这个样子?”白涵山盯着我道。

“这个,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我被白涵山看得有些心里发毛。

“哈哈哈!”白涵山大笑起来,上下打量着我,点头道“不错啊不错!”

“什么不错?”

“身为盘观者,却能学会这五招;只见过一次,就可以模仿得有模有样。”白涵山用手捋捋自己的胡子,“小马啊小马,看来你真的是一个武学奇才啊!”

他忽然两眼放光道,“不需要学什么,就用其中的两招,你就可以击败那殷畅。”

我若有所思。

“小马,你猜到是哪两招是破敌良策了吗?”白涵山问。

“我知道了。”

这时,楼下又传来那殷畅的挑衅声,“还在磨蹭什么?是不是要做缩头乌龟啊。”

“你只需要会一件事,就可以下楼去迎战了。”白涵山道。

“我知道,你教我。”我点点头。

第四十八章 迎战

白涵山将那运用真气的口诀又教了我一遍,“时间紧迫,虽然不能贯通全身经脉,但你只要将丹田的真气运用于双手之中,就可以暂时克服你双手无力的弊端。小马,记住了吗?”

我将那口诀默念了一遍,道,“记住了。”

这时候,忽然听见寝室外面人声嘈杂,显是下面有人已经冲了上来。接着走廊里乒乒乓乓传来了打砸的声音,夹杂着有人叫骂挑衅:

“怎么还不出来,不敢出头就认个怂!”

“邮大的南方蛮子,你指望他有个卵用”

“鬼鬼祟祟关着门,还叫人在门口把风,是不是在里面写遗书啊!”

“敢抢我们体院人的马子,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白涵山皱眉道,“怎么不管在哪个年代,永远都有这种不知深浅的小青年!”

我正要说话,只见他做出一个让我禁言的手势,只见白涵山眉头紧蹙,仔细聆听窗外的叫骂声,嘴里说了声,“有意思!”

我忙问:“怎么了?”

“你说那外面叫骂的,可是殷畅的人?”白涵山道。

“是的,基本上都是体院的学生,就算那上次被张韪老师教训的海哥,也是体院的。”

“绝没有那么简单。”白涵山道,“我听这叫骂的人之中,有两人内力深厚,二十来岁的大学生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功力和修为。”

“上次和大柱打架的,有一个光头,身上有纹身的,好像是社会混世的。”

白涵山摇摇头,“这次来的,也不是什么街头打架的小混混,而是真正的习武之人。”

他抬起头长吁一口气,眼中满是沧桑:“二十年的了,总归是来了。”

“你是说?”

白涵山道:“若是我没猜错,聂家的人,终于到了。”

我一听就着急了,“聂家的人?那我如何应付的了?”

“你怕了吗?小马?”

“教授,我只学了几招,对付殷畅或许还行,但是对付聂家的高手,恐怕”

“高手不屑混迹于此,来的虽然是练家子,但也只会是打探消息的先锋罢了。”

“打探消息?教授,聂家不是到处找你吗?他们来了,那你绝对不能出去。张韪老师说过,被聂家发现你的行踪,就麻烦了。”

白涵山苦笑了下。

“教授,张老师呢?我们应该马上通知张韪老师。”

“来的真不是时候,阿韪出去办个事,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白涵山看了看我。

“那怎么办?”我急的团团转。

白涵山看我急的满头大汗,正色道,“也不用这么心急。我还没到需要别人保护的时候,不露行踪是为了免去与他们盘旋的麻烦。别说一两个,就是来个十个八个,我也对付的了。”

他用手袖给我擦擦汗,“去吧,有我在你后面,怕什么?”

“教授!”

“与我暴露行踪相比,能用实战历练十世闯王的功夫,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给我整理下汗湿了皱在一起的衣服,笑道:“你那小情人肯定在外面看着,别在人家姑娘面前丢脸。”

我原本紧张不已,被他一席话说的扑哧一笑。

“记住,你是十世闯王,你会功夫!”

是的,我是十世闯王,我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我要打败殷畅,我要在林雪面前证明我自己!

我会功夫!

我打开寝室的门,走了出去。

虽然刚才听见外面人声嘈杂,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开门看见外面密密麻麻的人群,还是吓了一跳。

只见小白楼三楼走廊的过道里,已经站了十几个人,原本就狭窄的过道被挤得水泄不通。大柱站在寝室门口,正与那领头的怒目而视的对峙,涌上来的人一个个五大三粗,全是体院生模样,领头的就是那天那戴粗项链的人。

楼道下面的篮球场上,更是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瞧那模样,像是殷畅将整个体院的人都喊了给他助阵。那殷畅一身打球的短裤背心,露出自己一身腱子肉,站在那里一脸趾高气扬。旁边倒是坐着一个人,脖子上套着颈托,身上缠着绷带,不是他人,正是那海哥。海哥旁边站着一人,鼻青脸肿颇为狼狈,正是那黄毛。

我眼光在人群中迅速扫了两眼,依稀觉得人群中有几人看上去目光如炬颇为老成,应该就是所谓的聂家的人。

邮大的男生基本站在二楼和四楼的过道里,三楼的人也基本在在305寝室之后,看我从305走出来,都掌声雷动:

“小马,好样的!”

“小马,让张老师像那天那样教训他们一下!”

“或者让那位白教授也行!”

“小马,你不会自己上吧!”

那粗项链看我出来,一脸戒备,“那个姓张的呢?”

我原本还有些紧张,看粗项链站在那里双手抱拳那紧张兮兮的模样,不觉得有些好笑,故意问他:“哪个姓张的?”

“刚才和你在里面说话的那个!”粗项链道。

我估摸着这粗项链肯定不是什么聂家的人,故意让开道路,道,“在里面,你自己去和他打招呼!”

粗项链叫道,“姓马的,不要和我们耍花招!”

他冷笑道,“我们已经派人去你们邮大举报,说你们邮大的老师带头和外校学生打架,你们学校的领导和校保卫队待会肯定要过来。你那张老师有一壶够他吃的。”

我不由得心头一紧,心里不由暗自叫苦,这群人好生阴险。

那粗项链看出我紧张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得意,对着寝室叫道,“听见没有,你如果出手,就是和学生打架。这年头是信息社会,老师和学生打架,明天就可以上新浪搜狐的头版头条。是什么后果,你是知道的。”

寝室里面悄无声息。

粗项链伸头见里面没有回音,畏畏缩缩的凑近,看看寝室里面,又看看我,一脸诧异。

我见那粗项链神色古怪,忍不住回头往寝室一看。

只见305寝室空无一人。

我们新搬的寝室条件比较简陋,既没有柜子,床底也比较高,可以说一览无余,定是藏不住人的。

白涵山呢?

第四十九章 缠斗

那粗项链对着楼下海哥喊,“没人!”

隔着很远都能听到海哥的笑声,“跑的很快啊!”尽管他脖子上套着颈托,身上缠着绷带,但那股子嚣张的气焰倒是一点没改,“那个姓马的小子,你们家那什么张老师呢?”

我冲他笑了笑,“他今天不在。”

楼下的那群体院生听了这话,很明显松了口气,海哥笑道,“你胆子够肥啊,没有人给你撑腰,还敢单刀赴会。今天准备怎么死啊?”

我抬头看了看四周,知道在一个角落,白涵山就躲在那看着我,我不能给他丢脸。

“海哥,我的老师让我问候一下你:那脖子套块板,热不热啊?”

旁边的大柱冲我偷偷树了个大拇指。

那海哥明显有些不自在,“小子,那姓张的要是不在,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今天会死的很惨;要不,你把那姓张的交出来,给你们学校的保卫科,或许我可以饶你一命。”

他死死盯着我胸前的那块鬼脸玉佩,“或者,你把你脖子上的那块玉佩交出来,那玉比你的命值钱。”

我摸摸自己胸前的魌头,想到自己是号令天下的将军,顿时豪情万丈,“想拿玉佩,你的脖子恐怕承受不住。”

“好!”小白楼上的室友们纷纷喝彩,“小马,好样的!”

海哥摇摇头,“可惜了,别说我海哥巧取豪夺。”他转过身,对身边的殷畅点点头,“该你上场了!”

殷畅上前一步,冲我喊道,“下来吧!”

体院的小白楼前的篮球场,密密麻麻全是人,将我和殷畅围成一个半圆。

篮球场,是一个打架的好地方。

殷畅,是一个打架的好对手。

可我,其实除了在楼顶偷学那四五招功夫,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更不知道白涵山的那颗红丸,到底管用不管用。

上午的太阳已经有些毒辣了,我只觉得晒的我头发晕,抬眼望去,殷畅就站在距离我几米远的地方,一脸的杀气。

我瞄了一眼殷畅,将自己丹田之处蕴藉的气息,慢慢的向自己两臂之处的经脉运动。

白涵山刚才在教我的口诀中说了,只要将自己体内源源不断的真气运用到手臂之处的少阳三焦经的经脉之处,就可以让自己的双手充满劲道。或许,就可以用那两招克敌。

白涵山所说的、我所想的两招,其实很简单,第一招就是敌攻我守的伯劳展翅,第二招则是敌守我攻的单掌推碑。

伯劳展翅,在于身形变换,扣人手腕飞人出去的时候,讲究手上的劲道;单手推碑更不用提,完全靠自己手上的劲道要足,一掌千斤,方可开山断碑。

我两眼注视着那殷畅的步法变化,暗暗调运气息默念口诀,不一会儿,只感觉腹部真有一股暖流,沿着自己的经脉向手腕处流动。

我心中暗喜,只觉得那股暖流如温泉熨帖一般,让自己的经脉分外舒畅,只感到它慢慢运行到了手肘之处。

人群里有人喊道,“这小子在调运真气,不要迟疑了,快上!”

我抬头一看,依稀辨析那说话之人,就在人群之中,约莫三十上下的年龄,一看那身形,就是习武之人。这应该就是白涵山所说的先锋了吧。

那殷畅听了那人此言,立马几步逼上前来,右手就要封我的衣领,左手挥拳就向我的额头击来。

我谨记白涵山所说的眼随拳走,紧紧盯着那殷畅的双拳。身子向右一闪,就躲开了那殷畅击来的左拳。那殷畅没料到我能躲开他的拳,不由得身形大乱,脚步一踉跄,眼看就要向我跌来。

我心中暗喜,接着左步上前,顺势将那殷畅往后一推。

那次,张韪就是这么摔那海哥的。

照理说,殷畅这个时候应该像那海哥一样飞了出去,就算我的力气不够,也应该往后摔倒。

可是,没想到那殷畅居然没有被我推动。

糟糕,忘记运气了。

我还没回过神来,只见殷畅冷冷一笑,右手抓住我的衣领,一拳就打在我的鼻子上。

我被那一拳打的眼冒金星,鼻子的血刷的一下就喷了出来。

第五十章 谁在帮我

那殷畅抓住我的衣领,举拳又要袭来,我心里慌得一片空白,早已经忘记了什么运用真气,也不知道如何抵御,只是胡乱的在他手里挣扎,想要摆脱他抓我的左手。

只听的砰的一声,我的脑袋懵了一下,脸上又挨了一拳。

那殷畅打的兴起,拳头又快又狠,像雨点一样一下一下砸在我的脸上,一边打还一边骂道:“就你这怂样,还和我斗!服输不服输?”

我被他乱拳打的毫无招架之力,只是胡乱挥手想挣脱他,可是手上没有劲道。那殷畅结实的像一头小牛一样,手将我的衣领抓的死死的,哪里挣脱的开。我只能咬紧牙关不作声,只觉得嘴里咸咸的,已是满嘴是血。

殷畅一把扯过我,将我拉到他的眼前,骂道,“嘴还硬是吧。林雪一会就到,我要当着她的面,打得你满地找牙!”

我狠狠的瞪着他,看他的脸离我这么近,真想咬他一口。

殷畅看出了我的意图,眼里满是鄙夷之情,“你他妈的是狗吗?还想咬人”

我乘他说话的时候,将嘴里的一口血伴着唾沫全吐在他的脸上。

殷畅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原本还算俊俏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了,显得格外狰狞,一把将我推到在地:“我原本还不想搞你,只要你服个软就饶了你,小子,你他妈的今天死定了!”

他抬起头看看左右,对着那海哥叫道;“你们有指虎吗?老子今天不弄死他,也要弄残他。”

趁他说话的份,我方才缓过神来,拼命的运气,将自己丹田的真气向少阳三焦经处流动,只觉得那暖流流动到手肘之处,就停滞不前了,显然手肘之处,就是自己奇经八脉的一处断脉所在。

海哥身边的黄毛走过来,递给殷畅一个黑色的铁圈,我看得出这是电影里那些街头的打手常用的器械,心里不由打怵,这玩意要是打在脸上,真的是活不了今晚了。

殷畅将那叫指虎的铁圈套在右手上,对地上的我作势道:“认输不认输!”

那指虎看上去黑黝黝的,发出阴冷的光,虽然心里害怕至极,我还是对着殷畅骂道:“去你妈的!”

“死去吧!明天早上,你就看不到自己完整的脸了!”那殷畅挥起右拳,向我的脸上击来。

我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用手护住自己的脸,将自己的右肘抵挡那击来的指虎

“砰”的一声,只觉得自己的右肘一阵剧痛,接着听见围观的人传来一阵惊呼

我睁开眼,只看到那殷畅的身体居然飞出去五六米,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

四下里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就连我自己也知道殷畅怎么就飞了出去,那殷畅更是伏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飞出去的,脸上的表情与其说吃惊,倒不如说恐惧。

那海哥看看四周,叫道:“是哪位高手在此,烦请显出真身!”

无论是体院学生还是我们的室友都瞪大眼睛看四周,想看看这高人到底在哪?

难道是白涵山在暗中助我?

第五十一章 伯劳展翅

我摸摸自己的手肘,觉得自己刚才抵达手肘的地方好生疼痛,那手肘之上,分明有被那指虎击打后凹下去的四个指印。

那殷畅从地上爬起来,望着我眼里满是愤恨之情,那戴着指虎的手腕不停的抖动,显然也是痛苦难忍。

我仔细看去,那戴指虎的手指位置已经通红,有些地方似乎还有擦伤的痕迹。

难道不是白涵山,而是?

我想到此,精神大振,揉了揉自己的手肘,擦掉脸上的血,叫道:“再来啊!”

殷畅大叫一声,举拳向我冲来。

我运息提气,再次做出了伯劳展翅的架势,暗暗将那真气运行到手肘之处。眼见他向我冲来,身形一闪躲过他的拳头,然后以肘代掌,将自己的手肘向他胸前击去。

那运行到手肘之处淤积的真气似乎有了释放之处,只听见“扑”的一声响,那殷畅的身体又一次飞出去了四五米,再次狠狠的摔到了地上。

看见殷畅捂着手上的指虎在地上疼得说不出话,四下里死一样的寂静。

在场的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内,都清楚的知道,绝不是什么有高人暗中协助我,而是我自己将那殷畅击飞在地。

大柱首先缓过神来,兴奋的大声叫道:“这招是伯劳展翅。”他回过头看看身边的同学,道:“你们看出来了吗?这招就是那张韪那天在操场教我的伯劳展翅。”

“哇喔!”站在小白楼二三四楼过道围观的男生发出一阵惊叹和欢呼。

“好厉害,这招居然有这么厉害!”

“小马,你好威武!”

“狂不起来了吧!”

那殷畅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又爬起来,几步冲到眼前,伸手疾击,又是一拳向我击来。

我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运息提气,只能先身形一闪,然后照例一肘击向那殷畅。

这一肘事发突然,已经来不及提炼真气,所以有些绵软无力,那殷畅往后后退几步,这次竟没有摔倒。

那在一旁观战的海哥突然叫道:“这小子的气力时断时续,手肘之处有蹊跷。”

我不理会他,再次摆出伯劳展翅的架势,同时暗暗运息提气。

旁边那几个习武之人也看出端倪,靠近海哥身边耳语几句,那海哥又叫道:“这小子在运息提气,不要让他休息下来!殷畅,上去快攻。”

那殷畅怪叫一声,张牙舞爪向我扑来,只看见眼前疾拳如风,我被他逼得连连后退,但气息早已蕴藉好。我虽然后退多步,但依旧身形不乱,接着身形一闪,然后又是一肘击向那殷畅。

那殷畅再次飞出几米,“扑”一声,也吐出一口鲜血。

伯劳展翅,好生厉害!

那些体院生跟着后面起哄:

“怎么看来看去都是这一招啊。”

“换一招,换一招!”

小白楼的男生则在那掌声如雷,一起回应道:

“一招怎么了?”

“你狠你上来打啊!”

“一招就可以搞定你!”

那殷畅望着我,眼中虽然满是愤怒,却不敢再贸然扑上前来。

第五十二章 单肘推碑

看到殷畅那畏缩不前的模样,我不由得精神大振。

虽然说三天前夸下海口,但若说我能轻松的打败殷畅,坦白说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我抬起头再次环视四周,知道白涵山就在其中的一个角落里看着我,心里默念道:“白教授,我打败他了,你看到了吗?”

林雪呢?她来了吗?她看到了吗?

“你不是说在林雪面前打败我吗?”我对那捂着手指的殷畅道,“来啊?我就在这里。”

“来来回回就一招,算什么?”殷畅虽然不敢上前,嘴上却不服软,显是心里很不服气。

“真正的功夫,本就不是什么花拳绣腿,往往就是一招制敌。”我把先前张韪的话拿来现学现用,“若是像你们体育系的人学什么花架子一样的拳法,十套八套对我也根本不算什么。但真正的格斗搏击,对付你们一招就足矣。”

殷畅既不敢肯定,却也不敢否定我,只是站在那里不出声。

“你小子有本事就不要用这一招。”远处的海哥道,“不要学会一点点三脚猫的功夫,就猪鼻子插葱装象了。”

“海哥!”我嗤笑他道,“若是我没猜错,你对这伯劳展翅,确实是有心理阴影对吗?”

“哈哈!”我身后的大柱等人发出一阵笑声,显然是想到了那晚的情景。那海哥脸恼羞成怒,拍手叫道:“你这没用的东西,还不动手!”

殷畅听那海哥命令,硬着头皮冲了上来。

我弓步站好,暗暗运气,然后迎着那殷畅冲了上去。

殷畅看我主动迎战,似乎有些胆怯,上前来时脚步就有些乱,我迎面上前,右脚前落,左手向那殷畅一掌击去。

“好一个单掌推碑!”只听见背后大柱一声喝彩!

在场的人听此,纷纷倒吸一口冷气。眼见着我那一掌,正要击在那殷畅胸前。

人群中大多数当时都见识过张韪单掌推碑的威力,人群中有人纷纷朝那篮球场上的铁柱上的凹印望去。

那殷畅看我一掌袭来,也是担心不已,忙双手来挡。

就当我那一掌就要击到殷畅身上时,我回手低头,弯臂为肘,那一肘不偏不倚,正击中在殷畅的腹部。

那殷畅被我一肘击飞,摔出四五米远。

“我这招叫单肘推碑。”我骄傲道。

“好!”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声,“小马,好样的!”

人群欢呼之时,那海哥忽然拍手叫道:“还等何时?”

我听了这话心里暗叫不好,只见话音刚落,海哥身后就闪出了两个人,这两人约莫三十岁上下,一个瘦瘦高高,看起来颇为精干有力,一个敦实厚壮,耷耸着脸看起来满脸煞气。两人都身着青色衣服,一看就不是学生模样,正是刚才在人群中觉察到与众有异的习武人士。

“小子,你不是厉害吗?有本事会会这两位爷!”那海哥道,“人家可是专业人士。”

“交出玉来,饶你不死!”那瘦子盯着我脖子上的玉道。

我把那鬼脸玉佩放到衣服里面,“有种自己来拿!”

第五十三章 杀气

话音刚落,便只觉得面前一阵疾风,那瘦子身形一闪,便已经来到我的面前。

我心里大骇,一招“单肘推碑”,举起右肘便向他击去。那瘦子不躲不闪,迎面而上,左手迎着我的手肘轻轻外拨,我便感觉自己手肘之处的力道如石牛沉海一般,显然我手肘上的力道已被他轻而易举的卸下。

那瘦子接过这一肘后看自己双手微颤,眉头微微一皱,道:“小子,这劲道不是你的内力。”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见自己的招式被他化解,心下有些着急,连忙想抽出手来。谁料那瘦子反手一扣,一只铁箍一样的手自我手肘而下,便已牢牢抓住我的右手。

那只手筋骨交错,看上去又黑又瘦,不管我怎么使劲摆脱,就像粘在我的手臂上一样,怎么也摆脱不掉。

我心里虽急,但还不算慌乱,左脚弓步向前,身形一闪,一招“伯劳展翅”,举起左肘便向他的腹部击去。

那瘦子显然已经早有准备,只见他俯身收腹,左手依旧紧紧扣住我的右肘,两只脚却跳了起来,整个人如同平行飞起来一般,那一肘几乎就要贴着他的衣服,却没有击到他半毫。

瘦子脚步点地,左手轻轻一拽,我整个身体反倒随着他飞了过去。接着那扣着我手肘的左手轻轻一压,我疼痛难忍,整个人就跪了下来。

“你这劲道似乎是服药所致,难道你用的是红丸吗?”瘦子问。

我被他死死反扣住手腕动弹不得,只能对他怒目而视。

“说话!”瘦子手腕一用劲,我疼的“哎呦”一声叫出声来。

大柱他们一阵惊呼,“小马,你怎么样?”大柱呼道。

“没事,被一只鬼缠上了。”我咬牙回道,接着觉得自己的手肘上力道更重,几乎就要断了。

大柱看我在那动弹不得,转身对那海哥说,“海哥,明明说好是小马和殷畅单挑,你们这算什么?叫来一群会功夫的人欺负一个学生,传出去恐怕对你海哥也不利吧。”

海哥看都没看大柱一眼,淡淡道:“滚开!”

“海哥!”

海哥身边那敦实的壮汉闪在海哥面前,对大柱一声怒吼,“少管闲事。”接着对那瘦子叫道,“不要节外生枝,拿玉。”

我的手腕被那瘦子扣得紧紧的,只要稍微一动,那扣住的手腕就会疼痛万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瘦子伸出另一只手就要拿我脖子上的玉佩。

那瘦子将我脖子上的鬼脸玉佩拿在手中,见到那魌头上泛出黑色的光泽,瘦子那两只死鱼一样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一脸惊叹之情,啧啧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魌头吗?”

话语间,他就要将那魌头从我的脖子上扯下来。

眼看白涵山看重的宝物就要落到敌人之手,我不由得心下着急。四下里向周围观望,海哥一众人一副得意之情,而大柱他们在不远处满脸着急和愤恨,只是被那壮汉盯着不敢上前。

白涵山呢?张韪呢?

想到张韪,我忽然灵机一动,咬牙忍住疼,左手暗暗运用劲道,伸出两指,便对着面前那瘦子的两只死鱼眼猛戳过去!

瘦子见我左手戳去,忙伸臂来挡。我左肘用尽全身力气压住他伸来的手臂,接着猛戳其双眼,一招“二龙戏珠”,正中那瘦子的眼睛。

“哇!”那瘦子一声惨叫,慌忙之中松开了我的手臂,两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在地上叫唤起来。

张韪说过,再厉害的人,眼睛都是软肋。

听见那瘦子叫唤,那壮汉回头一看,大惊失色,脚步一闪,几步便已经来到瘦子旁边。没想到他看起来壮敦敦的,脚步却也这般灵活。

“怎么样?怎么着了这小子的道。”壮汉扶起那瘦子,呼道。

“妈的,肯定是那老不死的教的功夫。都是些流民草寇出身,使得都是撩裆戳眼这些下三滥的招数。”那瘦子两眼紧闭,眼眶通红,泪水直流,开口大骂道。

“还看得见吗?”壮汉急问。

“万幸的是这小子手指没劲,要是手上有内力,我这两个眼珠当场就要被他挖下来来。”瘦子使劲眨眨眼,似乎可以睁开眼睛了。

那壮汉观察了一下,道:“没内力就好。”

“好个屁,就是三岁小孩戳你眼一下,也会戳瞎。”瘦子骂道。

那壮汉忽的一声站起身,面对我,眼露凶光。

我忽然感觉到胸口一阵绞痛。

这感觉如此熟悉!

我忽然意识到,这就是白涵山说的杀气!

忽然听见众人传来一阵惊呼,我定睛一看,只见那壮汉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亮晃晃的刀。

第五十四章 师傅!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阵尖叫,原本还在看热闹的学生马上乱成一片。体院的学生平时打打架还可以,真的动起了刀子还真不多见,有人意识到事态严重,纷纷离开现场远远观望;邮大的学生中则有人回到了寝室反锁了门,但更多的人还是一脸紧张的站在过道里张望着。

人群中的海哥一脸紧张,劝道:“兄弟,在大学动刀子,出了事我们都要开除的。”

那壮汉持刀而立,面无表情:“滚吧!”

那海哥看着身边的黄毛、粗项链等人早就跑远了,又看看自己的一身绷带,急得满头大汗,“能走我早走了。”

壮汉不再理他,他的刀在阳光下闪闪泛光,对我道:“交出玉来,便饶了你。”

我看着那刀的光芒,心里紧张万分。白涵山只教我几招对付殷畅,这空手夺白刃的功夫我可是一点都不会。回头看看不远处的殷畅,他看着那壮汉手里的刀,显然也是满脸紧张。

这架势,我们谁也没有想到,更没有谁见过。

殷畅满脸讨好道:“海哥,你劝劝这位壮士。我们大学生只是打打架,不能动刀子。如果我们体院或是他们邮大一会来人,看到拿刀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冲我眨眨眼,“我和这小马和好了,和好了是吗?”

我忙说,“是的,我们和好了。”转身对壮汉道,“刀,能放下吗?”

壮汉面无表情,依旧道:“交出玉来,便饶了你。”

我拉开衣襟,拿出挂在脖子上的那鬼脸玉佩,“为这个?你就要大庭广众之下拿刀杀人吗?”

海哥忙道,“那位小马哥,你就把那玉交出来吧。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这年头只要有钱什么宝贝你买不到,你就不要再说什么话刺激这位大侠了。”

我正低头不语,这时只听到远处一声断喝:“什么人?把凶器放下!”

从院外匆匆跑过来两个人,一个是前几天刚刚打交道的保安队长,另一个人,居然就是林雪。

林雪似乎没看见那持刀的壮汉,她远远看见我站在那,殷畅伏在地上,我们俩都一脸是血,而且身上都有伤痕,她看到这个场景,几乎就要哭出声音了:“你们俩不要怪我。”她摇了摇身边那保安队长的手臂,“吴队,他们两人要打架,你把他们都带回保安室吧。”

那吴队长的眼睛则死死盯着那壮汉手上的刀,右手已经摸向腰间的警棍,一脸戒备,“你是谁把刀放下!听见没有?”

忽只见刀光一闪,伴随着林雪一声尖叫,那壮汉手里的刀已经向那吴队长劈去。

在场所有人都发出一阵尖叫,有人更是捂住了眼睛不敢看,那吴队长呆站在那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手里刚刚摸出的警棍已经被砍成了两截。

壮汉冷道:“下次断的就不是警棍了。”

吴队长被唬的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这时只听见那瘦子催道,“赶快拿玉走人。”

只见那壮汉看了看林雪,又看看我和殷畅,忽然一把扯过林雪,那刀已经架在林雪的脖子上,喝到:“交玉放人,否则这小姑娘的脸就要花一花了!”

我一声惊呼,飞身就要向林雪那跑去。

一只手忽然从后面拉住了我,我回头一看,不由得大喜:“教授!”

拉住我衣襟的,正是白涵山。

一众人等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白涵山是从哪冒出来的。

那白涵山看看被架住脖子的林雪,皱眉道,“什么人,敢来我们邮电大学撒野?还欺负到我们历史系小姑娘的身上!”

壮汉一声冷笑,“老不死的,你终于现身了。”

话音刚落,只见壮汉身后就飞出那瘦子,他大叫一声,一跃飞身跳出四五米高,一双铁箍一样的手就向白涵山抓去。

那白涵山身形一闪,那瘦子就扑了一个空。接着只听见“咔擦”一声,我们整个篮球场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那铁箍一样的手,就像掰断了一般,耷耸下来。

那瘦子一声惨叫,跪在地上颜色煞白,旁边的白涵山一脸鄙夷之情,“这点三脚猫的擒拿手,也配在我面前显摆?”

还没等瘦子答话,那白涵山身形一闪,还没等我们看清楚,他就来到那壮汉的面前,壮汉一声惊呼,哪里还顾得上林雪,手上的刀便向白涵山劈去。

白涵山脚下生风,身体往右边一闪,接着弓步上前,只见寒光一闪,那壮汉人便飞了出去。

还未飞远,那白涵山伸手去抓,简直就是臂长如猿,居然将他连人带刀又拉了回来。

白涵山大声道,“小马,那阿韪学艺不精,简直败坏我派的声誉。伯劳展翅,应该这样才对。”

我们惊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居然都没有人喝彩!

那壮汉又羞又怒,狂叫一声,举起刀就向面前的白涵山反劈过去。

只听见“砰”的一声,白涵山变拳为掌,一拳击在那壮汉身上,又是寒光一闪,那壮汉连人带刀又飞了出去。

还未飞远,那白涵山故伎重演,居然将他连人带刀又拉了回来。

“小马,看好了。我这一掌才算是真正的单掌推碑。”

白涵山这一套动作行如流水,那壮汉在白涵山面前,简直就是任人摆布,毫无还手之力,看得我们眼花缭乱,就连林雪傻傻的看的呆了。

那壮汉哪里曾受过这等羞辱,只见他怪叫一声,拿起刀就往白涵山身上砍去。

白涵山呢?

壮汉无疑又扑了个空,他抬头一看,不由大骇。

那白涵山,居然悬空数尺,身轻如燕,愣愣的站在壮汉的大刀之上。

“小马,这身功夫,可还入你法眼?”白涵山道。

“厉害,厉害,教授,你真厉害。我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我兴奋道。

“那,你还迟疑什么?还不拜我为师傅!”白涵山道。

我还没答话,大柱率先叫道:“小马,还犹豫什么啊?快拜师啊!”

“我”

“快拜师啊,小马,这功夫帅呆了!”小白楼的男生齐声道。

我望了望那站在尖刀上的白涵山。

“小马,还犹豫什么啊!快拜师吧!”就连林雪都大声叫道。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叫道“师傅!”

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对白涵山磕了三个响头,“请受徒弟一拜!”

“好好好!”白涵山看着我,满眼泪水,“你拜了师,我这一身功夫,都教给你!”

第五十五章 李可灼

透过窗户看夜晚的邮大,只见远处的教学楼灯火通明。玻璃上的反光映射着厨房的日光灯,光影斑驳。

厨房的电热水壶冒着热气,“滴”的一声响起,我将那滚开的热水冲开茶杯里的绿茶,空气里立刻弥漫着一股春茶的清香。

白涵山端坐在自己客厅的沙发上,笑呵呵的看着我端着那杯热气腾腾的绿茶。他面前的客厅地板上,俨然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座椅上的软垫。

“师傅,请喝茶!”我恭恭敬敬的端着茶杯,举过头顶,跪在他的面前。

“好,好!”白涵山接过茶杯的手显然有些微微颤抖,显是非常激动。他揭开那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一脸受用,呵呵笑道:“还是这春天的新茶带劲。”

“师傅在上,请受徒弟三拜!”我跪在他脚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吧,小马。”白涵山赶紧站起扶起我。“你放心,我一定会医好你的断脉,让你成为真正的在世闯王。”

“谢谢你,师傅。”我低头道。

白涵山看了看我,问:“怎么了,你似乎有话要问?”

“没没有。”我忙道。

“你既然已经拜我为师,你我就有了师徒的情分。既是师徒,你我就应该坦诚相待,不会有什么秘密。”他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坐下来,说吧,想问师傅什么?”

我犹豫着起身,侧身坐在他身边,“师傅,你把白天那两个人放了,难道就不怕他们回去通风报信,暴露你的行踪?”

白涵山淡淡一笑,“你说的是那一胖一痩?”

“对啊。他们是杀手?”

“什么杀手,只不过是探路的两个先锋。他们出现在这邮大,说明你我的行踪已然暴露了。孩子,你把那魌头拿出来给外人看的时候,聂家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行踪。”

我一脸愧疚道:“师傅,真对不住!我”

白涵山忙拍拍我的肩膀道:“不用怕,是我几十年没活动了手痒,看他们杀上门来,白天没忍住。真要对不住的,是我对不住你才对!”

“啊?”

“我暴露了自己,他们不日就要寻上门来。小马,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我这段时间要勤学苦练,才能应对这场大战。”

“大战?师傅,他们会马上杀过来吗?多少人?”

“倾巢而出,腥风血雨。这邮大的安生日子,可能没几天了。”白涵山抿了口茶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问题到底有多严重,想到自己惹出这么多麻烦,不禁呆了。

白涵山看了看我,忙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这聂家与我们的战争,每几十年就要来那么一次。每次闯王重生,大战是躲避不掉的。再说”白涵山忽然提高了声调,神情凛然道,“我们堂堂大顺军民,难道还怕他小小的聂家村不成!”

白涵山说这话时,颇有几分英雄气概,不禁让我心中肃然起敬。

“师傅!我能问您个私人问题吗?”

“嗯?”白涵山回过神来,“可以,你我师徒,自然知无不言。”

“你有一百多岁了吗?”我怯生生的问。

白涵山不禁一愣,忽然哈哈大笑,“你是不是早就想我问年龄?心中疑问颇多?”

“是是的。”

“你是怎么怀疑我的年龄的?”

“我看过这邮大建校初的照片,觉得师傅你这几十年,样貌似乎都没有多大改变。”

白涵山笑了笑,“你还发现了什么?”

“还有就是,我和雪儿在信件中的宜蓁兄台,和你长的简直一模一样,难不成,你就是那宜蓁兄台?那你过去曾参加过抗战?亦或是你是他的后人?还是,你也是那人的转世?”

白涵山望着我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许久,忽然道,“小马,你心脏还好吗?”

“啊?”我被他这问题弄的愣住了,半响道,“还好。怎么了?”

“接下来我说的事情有悖常理,小马,你可做好了心理准备接受了?”白涵山望着我的眼睛,认真道。

我心想,最近我接触到的有悖常理的事情还少吗?什么我是闯王李自成在世?什么我可以拿着那奉天玉号令三军?我的魌头可以招呼神鬼一样的十路人马?什么我是百年不出的武学奇才?又或是我身上的经脉尽断?我要与吴三桂和陈圆圆的后代对抗?他们要派人来追杀我?

“师傅,你想说什么?我做好心理准备了。”我深呼了一口气。

白涵山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缓缓吟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他望着我,眼神忽然一下子温柔了许多,问道:“这是《诗经》里的一首诗歌,名曰《桃夭》。乃是新娘子出嫁的时候,客人称颂新娘美丽,祝福新人婚姻幸福,人丁兴旺的。不知道你可听说过?”

“听说过。”我问,“然后呢?这和师傅你有什么关系?”

“当年我父母婚礼大典时候,我的师傅上门祝贺,在婚礼上吟诵了这首《桃夭》祝福。并说如若以后父母有子嗣,就给他做个关门弟子。师傅乃是当世名医,家父十分高兴,就在这首诗歌中取字为名。白涵山是我在邮大的化名。我本姓李氏,字宜蓁,取自‘其叶蓁蓁,宜其家人’。”

“李李宜蓁就是你?”

“不错。”

“那师傅你今年有一百多岁了吗?”我心中不禁有些吃惊。

“宜蓁是我的字,还有贱名,取自灼灼其华,名曰可灼。”白涵山道。

“李可灼?”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好生熟悉,“李可灼?前几日在哪听说过?”我猛然醒悟,“对,在吃早点时候,说红丸案有个李可灼?你和他是重名的对吗?”

“不!”李宜蓁望着我,一字一顿道,“红丸案的李可灼就是我。”

“”

“我生于隆庆三年,如果真算年龄,今年,我四百三十四岁。”

第五十六章 旧事

“四四百三十四,岁??”我惊得长大了嘴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话。

白涵山?

李可灼?

师傅望着我吃惊的样子,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愣愣的望着我,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那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有几分安慰,又有几分无奈。

“你不敢相信,对吗?一个人怎么可能活四百三十四岁?”他缓缓说。

“是的。历史上记载最长寿的,好像也只有一百二三十岁吧。这这不符合常理。”我有些战战兢兢道。

“什么叫常理?”师傅笑了笑,“重生,符合常理吗?”

我竟一时无言以对。

“你所谓的常理,都是依据人们所共传的知识而已。可是谁又能知道,人们约定俗成共传的知识,就是真理呢?我活了四百多年,见过太多太多的世事沧桑。常理也好,知识也罢,都与那历史一样,只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你想怎么说,人们就相信你说的。”师傅长叹了一口气,“我在这邮大历史系待了几十年,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他整个人蜷缩在那沙发中,手中端着茶杯,整个人如同陷入沙发中一样,忽然老态毕现,全无以前的英雄气概。

我知道坐在我身边的这位老者四百多岁,我以为我心中应该有几分害怕,或是几分好奇,但看他那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样子,我的心中却有几分可怜他。

“师傅。”我伸出手,握紧他的手,扶正他手中倾斜的茶杯,“你,为何能活到今天?”

他又喝了一口茶,眼神忽然朦胧起来,“小马,这些事情,我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和人说起了你让我想一想,想一想”

“我生于大明隆庆三年,本是湖北蕲春县蕲州镇人。我的太祖父、祖父都是草药医生,祖父还曾担任过太医院例目,可以说出身于中医世家。到我父亲一辈,他不愿再学医药,热衷于科举应第,于是弃医从文,可是考了一辈子,却只中了个秀才。祖父见我家科举无望,于是敦促我重操祖业。所以,我自幼就跟随祖父行医,跟随祖父走南闯北,做了几年的江湖郎中。祖父医术颇高,在当时颇具盛名。

万历二十一年,祖父迎来了人生的转机,他受人举荐入京,又因为治好了寿宁公主的病而医名大显,那寿宁公主是当时皇帝万历帝与自己的心爱的郑贵妃的第四个孩子,前几年,郑贵妃的幼子沅怀王刚满两岁就早夭,因此她对寿宁公主能被治愈非常高兴,觉得我的祖父是当世神医。于是,祖父大受奖赏,也被郑贵妃的爱子朱常洵,也就是后来的福王聘为王府的“奉祠正”,后来又被推荐到太医院工作。

那时候,万历帝最爱的儿子就是福王朱常洵,最爱的宠妃就是郑贵妃,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说皇帝想要废长立幼,想立福王朱常洵为太子,只是孝定李太后和朝中元老极其反对,认为万事可以商量,但储君的事情不可商量。万历帝生气啊,为了这件事情,据说皇帝几年都故意不上朝,而且把那些首辅啊、朝中大臣啊,罢官的罢官,撤职的撤职,还有些人被发配充军。这件事情啊,据说君臣斗了十几年,朝中大臣人心惶惶,但是对我们却没有什么影响,因为郑贵妃和福王可都是皇帝心中的红人啊,所以祖父沾了福王的光,被授予了“太医院判”职务,我跟在后面,也开始在太医院任职。那时找我和祖父看病的,可都是朝中的王公贵族、各部官员。那时候我二三十多岁,和祖父一起,在京城也算是享受了一段荣华富贵。

祖父在京城行医,固然与他医术高明有关,但之所以能成为红人,全因我家有一祖传的秘方。这秘方,后来在大明朝,也算是惹了一段腥风血雨。

那就是红丸。

第五十七章 崔公公

“师傅,到底什么是红丸?”听到这里,我问道。

师傅白了我一眼,“你还不懂吗?白天那丹药让你功力大进的就是红丸,那日救下你寝室室友性命的也是红丸。”

“就是那又腥又苦的药丸?”我一想到那黑色药丸的味道,胃里便觉得阵阵泛酸。不过回想一下,觉得这药丸的确神奇,那日大柱在后门被打的半死,服下那药丸之后,晚上就生龙活虎,像没事一样。想想今日若不是那药丸的功力,真不知道如何对付今天的险局。

“哼!”师傅看我这话似乎有轻蔑之意,显然有些不以为然。“这黑黑的小药丸,你可别瞧不上它。这玩意可是我们李家世代行医的传家宝贝,几百年来,多少江湖人士,无不将这红丸视为续命的宝贝。能有一枚红丸救命,行走江湖,说话的时候都有底气一些。这红丸,在大明朝时可是皇家的御用之物呢!”

师傅继续回忆道:

“可惜我的祖父没享几年清福就过世了,他死之后,我就继任了他的“太医院判”的职务,并且被福王举荐,推举我做了鸿胪寺丞。想想我一个乡野郎中,能在太医院任职,且官至鸿胪寺丞,是个从六品的位置,也算是光耀门楣了。这一切,都是拜福王所赐。祖父生前常说,人要讲究知恩图报,我李家世世代代,都要念着福王的好。唉,谁料想,几十年后,福王会因我而丧命

那福王名讳常洵,后追谥恭宗,本是万历帝最宠爱的儿子,年轻时候,也是一个极其俊美的少年,且聪明伶俐,文武双全,从小便要风是风,要雨得雨,万历为了他,敢与天下作对十几年,一心要将自己的江山都托付给他,可见此人真是有过人之处,真是个人中之龙。我随祖父在他府中多年,深得他的荫庇。收他保荐,其实不仅仅是我李家传承的医术,也与这红丸有关。

其实要说这医术,我虽不算庸医,却心知肚明,自己在这太医院并无什么过人之处。但要说这红丸,却是我李家的一门绝技。

这红丸之所以称为红丸,是因为刚刚炼制出来的时候是赤红颜色,只是后来随着时间久远,渐成黝黑。红丸的功效,本在强身健体、益寿延年,魏晋时期的名士流行服用“五石散”,其实便是这红丸的始祖。这红丸服用之后,浑身燥热,精力倍增,风流名士服用后,甚至脱光了衣服在屋子里狂奔,一时传为笑谈。

这红丸流传千年,民间早就流传,如若这红丸炼制得当,可以长生不死。历代帝王将相、王公贵族,莫不趋之若鹜。只是后来一些好事之徒,为了满足王公贵族的宫闱之欢,在那红丸的配方里面,胡乱加上桑螵蛸、雄蚕蛾之类的壮阳补肾药,将那红丸作为满足床底之欢的春药,败坏了红丸的名声。在我大明朝,当时坊间流传的所谓红丸秘方,竟有十余种之多,真伪莫辩。

早在成化年间,明代帝王就重金悬赏此类秘方。其中,最有名的,还是神霄保国宣教高士陶真人的方子,那陶真人本是个守仓库的小吏,因进献丹药,进卦礼部尚书,加授少师,少傅,少保,食正一品俸禄,真正的封妻荫子。真人晚年时候,乞请还山,隐居在峨眉,祖父行医期间拜访真人,真人与祖父投缘,将那“红铅丸”的秘方,传于了我的祖父。

祖父流传下来的这红铅丸的制法,与众不同,不仅可以固本精元,且可以延年益寿。福王封王之后,从此断绝了储君的念想,终日闭阁酌饮醇酒,府中美人无数夜夜笙歌,这红丸自然深得福王喜爱。那福王后来哪怕就藩洛阳,也常常与我联系,进献红丸与他,几十年来,从未中断。正所谓耗天下之财以肥福王,福王位置极其尊贵,他几十年来于我的好处,自然不用多说。

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万历帝驾崩。太子朱常洛继位,改年号为泰昌。泰昌帝继位之后,大赦天下,犒劳边防,罢免赋税,天下感动。那一日,我正要回家,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崔公公有急事宣我入宫。

那崔公公刚刚升司礼监秉笔,掌御药房。他派人来宣,我当然要见。只是我随来使进入宫中之后,去的却不是太医院,使者带我在宫中左绕右绕,却来到宫中一间幽静的厢房之中。

我见那崔公公端立在厢房内,正要上前作揖。这时只听崔公公正色道,“李大人失礼了,有贵人在此,为何还不下跪?”

第五十八章 帝疾

我抬眼望去,才瞥见那崔公公身边端坐着一雍容华贵的妇人,定睛一看,吓得忙“啪”的一声匍匐在地,慌言道:“微臣愚钝,不知道皇太妃在此,有失礼仪,还望太妃赎罪。”

那端坐中央的妇人,正是几十年来深受万历帝宠爱的郑贵妃,福王的生母。

那郑贵妃一身缟素,愁眉不展,眼角还带着一丝幽怨,她抬抬手,缓缓道:“前几日还是太后,今日就成太妃了。唉,人心不古,今非昔比啊。”

我吓得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郑太妃道:“李大人,看我这一通无名火发的,起来吧。”

“微臣不敢。”

崔公公道:“太妃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吧”

“谢太妃。”我慌忙起身,低头肃立。

郑太妃道:“李大人,当年你祖父带你入京时,你还是弱冠少年。如今一晃,快三十年了吧?”

我答道:“回太妃的话,臣万历二十一年入京,确有二十九年了。”

郑太妃叹了口气,“你祖父曾替我家寿宁看过病,也算是于我有恩;福王也说,你是个忠心的,会办事的人。如今先帝殡天,新帝继位,朝中大臣居然连先帝的遗诏都敢反对,人人都欺负我与福王这孤儿寡母。唉,李大人啊,现在的我和福王,就连找个能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的人都难啊。”

我知道万历帝临死前,下遗诏封郑贵妃位皇后,朝中大臣极力反对而作止,泰昌帝不得不收回封郑贵妃为皇太后的成命。据说这消息传回后宫,郑贵妇气的就摔了杯子,哭骂朝中大臣一天。

郑太妃又道:“如今新帝继位,我们娘儿俩也只想过几天安生日子,让那朱常洛安心做他的皇帝。今天让崔总管找你来,只因你不是外人。如今有一个封妻荫子的好机会,我与崔总管商量着,准备让给你。以后若是高升入阁,不要忘记照顾我们娘儿俩就是。”

我听她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敢随便答话,只能诺诺不语。

那崔总管道,“太妃送你个荣华富贵,还不赶紧谢恩。”

我只能跪拜在地,叩谢恩泽,“太妃和福王对我李家恩重如山,可灼没齿难忘。只是我一小小的太医院判、鸿胪寺丞。只管为朝廷效力就是,哪有什么富贵仕进可言。”

郑太妃幽幽道,“太医院判怎么了。当年嘉靖帝年间那陶仲文真人,不就得宠二十年,位极人臣吗?李大人医术精湛,又有祖传秘术,不可妄自菲薄。”

我听那太妃提及陶真人,不禁心下微微一震。

那崔总管道,“李大人这几日没有入宫,可能宫中的事情,恐怕还不知道吧。”

“宫中?能有何事?”我问道。

崔总管低声道,“皇帝病了卧床好几日了。”

“啊?”我道,“前几日在登基大典上,我远远的望见皇帝,陛下玉履安和,仪态正常,正是精力旺盛、年富力强之时,丝毫没有疾病的症象啊?”

“这是这几日太医院诊断的脉象记录,你看看。”崔总管道。

我接过一看,心中便知大概,只见那脉象诊断记录上写着:“雄壮浮大,三焦火动,面唇紫赤,满面升火,食粥烦躁”

照今日的话说,就是精损过重,纵欲过度。

崔总管压低了声音说:“上头的病,恐怕不妙。”

我有些疑惑,“皇上春秋正富,偶染小疾,只需要服用些固精建中之类的药物,略加节制,然后安心调养,应无什么大碍啊。”

崔总管道,“太医院的医案本是这样开的,只是你也知道,充血生精类的药物,本就是慢工,调治可能数月。皇上埋怨服之无效,前日就让我来看,于是,昨儿我就开了个泄火通便的方子。”

我接过那崔总管的开的方子,不由得心下狐疑,照这脉象来看,皇帝是阴虚肾竭,如果按照崔总管邪热内蕴的猛药来医,不是火上浇油吗?

那崔总管看我皱眉不语,低声道,“昨夜一宿,皇上腹泻三十余次,人都虚脱了,瞧那架势,怕是危在旦夕了”

你说这崔总管,怎能开这样方子,这不是闯了大祸吗?

我正默然不语,只听那郑太妃忽然道:“李大人,听福王曾言,你家祖传不是有一个仙方吗?”

仙方?我心想,难道她说的是红丸?

第五十九章 托孤

这个时候,皇上怎么能服用红丸呢?

“回禀太妃,臣确实有一个祖传炼制丹药的方子,名曰红铅丸。如是平日里,献于宫内,或许能博得皇上的欢心,但这个仙方,此时却万万不可献给皇上。”

郑太妃面无表情道,“为什么?”

“皇上的脉象,本是精损过重,红丸确有固本精元的功效,若是平时进服,或许有用。但红丸炼制中,阴中有阳,纯火之精。陛下原本虚火燥热之疹,医书有云,火结满腹,宜清不宜助明也。”

“这医术上的东西,哀家本就不甚明白。”郑太妃道,“既然你那仙丹确有固本精元的作用,给皇上补补,总归没有什么大碍。再说,我听我那福王曾说,他一直服用你炼制的仙丹,确实有些神奇的功用。”

“虚火燥热,再补纯阳之仙丹,已是万分之凶险。”我望了眼盘边那崔公公,“崔公公又为皇上进了泻药,皇上身体已经极度虚弱。我这红丸,怕是圣上龙体承担不住。”

那崔公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李大人这意思,说我这方子开的没你妥当?”

那崔公公也算是我的顶头上司,听他口气,显然有几分不悦。我忙俯首道,“微臣不敢。”

“好了。”郑太妃道,“崔公公也不要生气,都不是外人,也都是为了皇上的龙体安康。”

听到这里,我不禁问,“这崔公公好像没按什么好心吧?”

师傅冷笑一声,“何止没安好心,他们简直就是要推我入火海之中,借我之手,谋害帝王。”

“为什么?”

“因为那泰昌帝,抢走了郑贵妇儿子福王的皇帝之位。郑贵妃对泰昌帝早是恨之入骨,那是世人皆知。”

“那崔公公不是皇帝身边的人吗?他为什么要帮助郑贵妃呢?”

师傅道,“崔文升在侍奉帝王之前,曾是郑贵妃的內侍。”

我似乎明白了一些,忙道,“这两个人太狠毒了,那你当棋子使呢,那红丸你可千万不能献啊。”

师傅幽幽道,“有时,我们做不做棋子,又岂是自己能决定的呢”

他继续道:

“过了一天,我就接到了宫里的消息,说皇帝宣我觐见,崔公公在皇帝面前举荐了我,说我家红丸,乃是祖传的仙丹。”

我火速跟使者进了乾清宫。只见那龙塌之上躺着的泰昌帝,面色发黑,两眼无神,气息奄奄,显然已是面悬一线了。

我候在殿外,只见内阁首辅方从哲大人正在殿中。只听那泰昌帝说话时气息游离:“朕这几日不能临朝,朝中政事先生可代朕朱批。太子生性懦弱,也望先生扶持。”

只听那方从哲道:“万岁天恩浩荡,从哲敢不竭尽全力报效国家。”

泰昌帝问道:“还有方大人,寿宫可曾齐备?”

方从哲道:“万岁放心,大行皇帝已安葬完毕……”

没等他说完,只听泰昌帝打断说:“朕问的是朕自己的寿宫。”

那泰昌帝颤声道:“你还听不明白吗,朕嘱咐你照顾太子,就是托孤于你。”

那方从哲吓的跪伏在地,哭道:“万岁!”

第六十章 面圣

我只见那泰昌帝道:“朕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恐怕恐怕时日已经无多了”

只听见方从哲伏在地上大恸而哭,颤声劝道:“太医院已将万岁的病例告知内阁,万岁目前不过是体质虚弱而已,万岁只需安心调养,切不可胡思乱想,断然不会不会发生天崩地裂的事”

泰昌帝道:“太医院那一帮庸医,朕信不过。”

方从哲忙道:“万岁若信不过太医院,臣立刻传檄天下,广召名医。”片刻,只听方从哲道,“臣听崔内侍说,听说鸿胪寺有一官员,有祖传仙方,万岁不妨一试。”

泰昌帝咆哮道:“朕说过,太医院崔文升那一帮子庸医,朕信不过。要不是他要不是他开个那个方子,朕怎么会到如此这个地步”

方从哲说:“臣刚才看见,鸿胪寺丞李可灼已经在外面候着,万岁若不想见他,臣立马就斥退他”

“不”泰昌帝道:“朕想见他”

不一会儿,只见那方从哲匆匆从乾清宫出来,方大人乃是内阁首辅,满头银发,愁眉紧锁,见我在外面候着,道:“你就是鸿胪寺丞李可灼吗?万岁召你觐见。”

我连忙作揖行礼,准备进去。

“李大人。”那方从哲拦住我,问道,“你那祖传的仙方,到底是否靠谱?”

我微微一笑道,“首辅大人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那方从哲一脸愕然。

别看我在首辅面前故作镇定,但其实我心中非常害怕。虽是太医院判,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入乾清宫,也是第一次与皇帝离的这么近,更是第一次单独被皇帝召见,心中惶恐,可想而知。首次如此近距离看泰昌帝,觉得他显得比前几天登基时更消瘦些。虽登基才几日,但身上那种帝王之气摄心心魄,竟让我大气也不敢出。

见我进来,泰昌帝竟没有理我,只是不停的咳嗽,旁边一位侍奉的小太监忙递上水,却见那泰昌帝极不耐烦,一脚把那小太监踢倒在地,骂道:“喝水喝水喝水能治朕的病吗”

那小太监吓的跪在地上不停磕头,“万岁息怒万岁息怒”

泰昌帝瘫在龙床上,不停的喘气,只是只有吸入的气,却不见呼出

大殿里安静的出奇

半晌,只见那泰昌帝问道,“李可灼,你实话回我,你的仙方,到底能否治朕的病”

我大汗淋漓,低头沉思片刻,答道:“不能。”

泰昌帝可能没有想到我这样回答,居然愣了半天,忽然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又不住的咳嗽

但他的神志十分清楚,又问:“听说,你是福王的人?”

“是。”

“福王一直在吃你的仙丹。”

“是。”

“福王服得,朕为何服不得?”

“万岁此时的病症,我这丹药不合时宜。”

泰昌帝挥了一下手说:“你把那仙丹送来,朕要试试这个仙方。”

“万岁臣不敢进献。”

那泰昌帝眼中忽然浮出一丝杀气:“你敢与那郑太妃密谋害朕,给你机会你不用,你怎么向你主子交代”

第六十一章 女色

泰昌帝说的这话就好像晴天一个霹雳一样,我吓得匍匐在地上,一个字也不敢吭声。

泰昌帝看我战战兢兢的样子,眼神反倒缓和下来,像是松了一口气,“你不用怕,你敢在朕面前说实话,朕心甚是宽慰。朕知道,要害朕的不是你。”

“万岁明察。”那时的我心中对面前的皇帝真是感激涕零,觉得自己遇见的是真正的圣主明君。“郑太妃私见臣,也只是与崔内侍商议,要臣进献仙方。太妃一心关心万岁的龙体安康,绝无谋害万岁的丝毫念想。”

“哼哼。”那泰昌帝冷笑一声,“果真如此,你为何不敢进献仙方?你李可灼是真糊涂还是假聪明啊?”

“梃击逆案,先帝已经放过她一回。她心中想的是什么,你真当我不知道吗?”泰昌帝神色沮丧道,“只能怪朕初登帝位时过于大意,一时鬼迷心窍,以为她已经回心转意,绝没想到她的手段,她的手段好生狠毒啊”

那泰昌帝哀痛至极,颓然跌坐,喘了半天的气,良久,缓缓道:“你是个大忠臣,知道如果服用红丸丹药,急火猛攻,朕之命必不可保。只是你可知道,朕为何初登帝位,精力就衰颓如此?”

“臣臣不知。”我心中惶恐,哪敢如实说话。

泰昌帝看了我一眼,苦笑道,“世人皆知,朕的生母身份卑微,故先帝一直不喜爱朕,想要立那朱常洵为太子,易储之心,二十年来有之;朕虽贵为太子,却一直不受重用,十九岁才出阁读书。长这么大,见得是父皇的冷眼和奚落,几十年来日日夜夜担心受怕,随时可能被罢黜夺嫡,从未见过什么荣华富贵。”

“先帝驾崩,朕初登大基,那郑贵妃一反常态,居然对我和颜悦色,只求我追封她为太后,她便从此安生不再折腾。还一口气送我八名美姬。”

泰昌帝眼睛忽然迷离起来,“朕虽为皇储,却从未见过如此温柔乡,日日穿花峡蝶,夜夜恋酒迷花。只怪我自己美色迷眼,却不知道这一切,原来只是那恶毒妇人的一个圈套!”

泰昌帝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咆哮道:“圈套!”

我心下大骇,原来皇帝精损过重,纵欲过度,竟是郑太妃送八名美姬所致!

先送美人诱惑皇帝,再让自己的内侍崔文升开副泻药的方子,最后让我献上急火攻心的红丸,这郑太妃的伎俩,可真真是恶毒至极啊。

“李可灼,你和你祖父蒙受福王荫庇,对自己的主子忠心耿耿,以为这是你主子给你的大好前程和功名。但你应该知道若是我服下你的红丸,我的后果是什么,你的下场又会是如何吗?”泰昌帝问道。

我汗如雨下,若是皇帝服下我的红丸暴毙,当诛九族。

“不献仙方,你无法向福王和太妃交差;献了仙方,你罪不可赦。李可灼,你当如何自处?”泰昌帝道。

“万岁!万岁救我!”我伏地痛哭,磕头如捣蒜。。

“朕救不了你,你要想想,该如何救你自己。”泰昌帝冷冷道。

我听了这话,忽地冷静下来,“万岁,朕愿意献上真正的仙方!”

泰昌帝面无表情,“何方?”

“臣的授业恩师,前世名医李时珍传授的救命仙方。”

第六十二章 献方

“哦?”泰昌帝道,“你所说的,是不是前朝作医典《本草纲目》的那位神医,文林郎李时珍?据说他也在在太医院做过太医院判。”

“正是。”我说,“李神医在嘉靖三十五年曾在太医院任职”。

“你怎么认识他?他又如何是你的授业恩师?”泰昌帝道,“据朕所知,他早在万历二十多年就已经死了。”

“这位李神医,乃是臣祖父的至交,与祖父也是同宗的亲戚。臣的名字,就是李神医取的。”我说。

“可是据朕所知,你的红丸制法,应该师出陶真人的红铅丸秘方?”泰昌帝道,“那李神医速来不喜道家丹药之术,你怎么又能习得陶真人的秘方?”

我心中一惊,心想祖父的红丸师从陶真人,这么隐秘的事情,皇帝是怎么知晓的?

“快说!难道还有何隐情不成?”泰昌帝怒道。

“万岁明察,臣不敢隐瞒。”我忙叩头道,“我家虽世代行医,但医者地位低下,生活艰苦,又遇荒年,往往不得温饱。祖父立誓带着臣在京城闯出个名堂,唯有伏唯圣命,洞察天恩。世宗皇帝喜爱道家仙术,京都名门贵胄,多好丹药之术,处处探求红丸制法。于是,祖父带我夜上峨眉山,拜访陶真人,求他将那红丸制法,传于我李家。”

所谓世宗皇帝,就是泰昌帝的曾祖父嘉靖帝,他信奉道教,求炼长生不老的仙丹,天下皆知。

“那红丸制法,民间多有讹传。探寻者趋之若鹜,这陶真人与你们既无关联,缘何要将那红丸制法传给你祖父呢?”泰昌帝道。

我额头冒汗,道;“只因我祖父医术高明,治好了陶真人的沉疾。还有就是陶真人觉得与我祖父投缘。”

那泰昌帝听了我这话,也不知信还是不信,只是愣愣的思考不出声。

当时我心中忐忑不安,不知泰昌帝到底是否相信我的说辞,这皇帝果然心思敏锐,知道问题所在,陶真人与我祖父素不相识,他肯将那红丸制法传给祖父,不仅仅是祖父治好了陶真人久咳沉疾,更重要是的,祖父将李时珍秘传给祖父的一套《奇经八脉考》的真气口诀,作为交换,传给了陶真人。

能置换红丸制法的真气口诀,自不同寻常,祖父曾说,李时珍说过,若是方法得当,这真气口诀能打通全身经脉,不仅可以与武学上有所渐进。如若真气气脉全身,可以达到益寿延年的效果。

“万岁明察,臣所言句句属实。”我说。

泰昌帝听我此言,忽然“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朕相信你,朕高兴的是,天佑我也,不想居然能让我得到李神医和陶真人的弟子在此,朕的病有救了。”泰昌帝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你准备如何医治朕的病?”

“臣准备依旧用红丸。”我说。

“哦?”泰昌帝道,“就是你进献给福王的红丸吗?你不是说红丸不妥吗”

“非也。福王所用红丸,内有雄蚕蛾等壮阳药物,万岁万万不可服用。臣进献的红丸,当与福王所需不同。请万岁给臣三日,臣当重新炼制红丸。”我说,“臣当将陶真人红铅丸中壮阳补肾的药性去除,加入一些李时珍所传授的调理固本的方子,只是,估计这药材有些难寻,万岁要给臣时间。”

“药材好办,朕这太医院中的药房及御药库,你可尽你所需取材,这皇家珍藏的医学典籍和药物标本,你可肆意查阅。”泰昌帝道,“医好了朕,你就是我的真人,我定给你加官进爵。”

第六十三章 古典

李可灼说到这里,满面荣光,神情中止不住的兴奋,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位面圣帝王的太医院判、鸿胪寺丞。

“师傅,那你治好了那皇帝的病了吗?”我问。

“你说呢?”师傅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些骄傲。

“我记得何宇曾说,那皇帝是服红丸而死。”

“哼!”李可灼恨恨道,“泰昌帝确实因是服红丸而死,但我身为李时珍和陶真人的弟子,我所炼制的红丸,可没有任何问题。”

李可灼将手中茶一饮而尽,继续道:

我仔细给泰昌帝号了脉,千万叮嘱,在我炼制丹药这三天他不可服用任何药物,只能服用米汤。然后我回到太医院,关闭院门,驱赶众人,只留我一人在那太医院中。那皇家药房,珍藏的医学典籍汗牛充栋,收藏的药物标本浩若烟海,可以说是奇珍药材甚众,我行医一生,一个人沉浸在御药房中,真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那太医院的诸多御医,见那药房之门紧闭,必定是既艳羡,又嫉恨。那崔文升公公刚刚升司礼监秉笔,掌御药房,却不能入内洞察究竟,更是怀忿在心。因此,那几天,六部参我李可灼的奏折,据说堆着老高,都被首辅大人压了下来。

那第一天,我就泡在御药房一整天,因为我要一本书,这本书是我祖父的心愿,也改变了我的命运。

祖父临终前曾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可灼,你知道我为什么我要带你入京城,求仕于皇城之下吗?”

我说,“祖父,你曾说过,我们要入太医院,可以光宗耀祖,光耀我李家的门楣。”

祖父摇摇头,“光耀门楣之事,我们李家有一个李时珍就够了。你记住,我死之后,你可继承我太医院判之职位,日后有时间,可以掌管御药房。在那御药房中,有一个我李家的秘密。”

他招我入前,轻声对我说,“若是有一天你能执掌御药房,一定要找到一本宋治平三年刊版的《金匮玉函要略方》,记得若是能找到,将那中卷带回来,那里面,有我们李家光耀门楣的秘密。”

我心中疑惑,《金匮要略方论》大明朝已经刊印,乃是行医之人必读之书,那宋治平三年的《金匮玉函要略方》,据说也是宋人根据宫藏校印,相传世已失传,祖父临死之前,对一本医学书籍为何恋恋不忘呢?

我正要问祖父,可是祖父不再答我,当夜,他就逝世了。

借着泰昌帝允许我专用御药房的机会,我在那御药房的藏经库房中翻箱倒柜,整整翻寻了一天,把里面的典籍都翻了一个遍,也不见祖父所说那古医典的踪影。

我一无所获,却只能停手,因为泰昌帝给我炼制丹药的时间只有三天,找典籍只是私活,给皇帝炼制丹药,才是正事。

我又在那御药房的药库和药物标本中呆了一天,炼制给泰昌帝治病的红丸,除了真人所说的红丸制法外,还需要加上针对泰昌帝龙体实际,去除红铅丸中鹿茸等壮阳补肾的猛料,加上一些温和些的添精补肾的药方,如紫梢花、灯草炭、苁蓉、菟丝子、巴戟、淫羊藿、荜澄茄、金樱子、破故纸、木香、母丁香、制川乌、远志、川牛膝等,这些药材御药房都可谓是应有尽有,只是炼制起来颇费时日,两日炼制必定不够。我寻思左右,便取了个捷径,准备在那御药房的药物标本中,取十粒古方补药“打老儿丸”做药引。

“打老儿丸”又名“仙姑打老儿丸”,据说是由华佗调制,本就有滋肾强精、疏通经脉的功效,一直是皇亲国戚的御用药物,明代太医院给它取了个雅号,名“延年益寿丸”,宫中备制自然很多。我打开御药库,见内有一阁,所备均是这“打老儿丸”,以年代久远的不同又分成几十小格抽屉,盘边有标签,标注药物标本所制作的年份,看那标签所注,有些药丸已是万历早年,甚至是隆庆、嘉靖时的御医所制的了。

我不禁摇摇头,若是嘉靖年的药丸,这药已过几十年,不霉变就已经好的了,哪里还有什么药效可言。这御药房的一些药物,看来真的只能做一个标本而已。

我正要在那近些年的御医所制的“打老儿丸”中找能做药引的,忽然看到一小格抽屉中标注药丸是嘉靖三十六年所致,距今已有六十多年,但那药丸居然光泽如新,通体黝黑,与旁人所制的药丸自不相同,显然出自名医之手。

我不禁好奇,将那盘边标签一翻,不仅心跳加速,那标明御医的标签之上,分明有“东壁”二字。

“东壁”,不就是李时珍的字吗?

怪不得这药丸与众不同,原来是出自师傅李时珍之手。

李神医仙逝已有二十多年,如今能在太医院看到当年他为皇家制作的药物标本,不禁觉得好生亲切,我忙将那一格“打老儿丸”从那药阁上取下来。

就用师傅所制的这“打老儿丸”做药引吧,也不枉师傅教我的这医术。

我仔细一数,便觉遗憾,那一格抽屉之中,只有九粒“打老儿丸”,偏偏少了一粒。

不同御医所制的药丸,可能大致功效相同,但终究会有细微差异。我又不想在其他御医的药物中补充一粒,于是就在那抽屉屉斗里找,看看是否会有一粒遗漏。

那御药房的屉斗已经过去六十年,一股子陈年药物的霉变味道。依稀中,似乎里面还有一两个药丸似圆滚滚的东西。

我心中大喜,忙用手去掏,可是那屉斗又窄又深,只能容三根手指进入,哪里能用手掏的出来。

无奈之下,我只能找了个盛药的小秤杠,又点上烛火,照着那黑洞洞的屉斗,用小秤杠在里面掏来掏去。

不一会儿,终于将那一两个圆滚滚的药丸掏到抽屉盘边了,我用手去拿,却大失所望,那只是一两个木质的小球,中间穿引着编织的麻绳,哪里是什么药丸。

那两个小球的麻绳,似乎是什么锦囊的束带,我心下一动,索性手指钳着那束带,将那锦囊从狭长的屉斗中掏了出来。

那锦囊虽年代久远,却依旧精致,里面装着一件竹简一样的东西。

你猜的不错,那锦囊里面所装的,正是我一天前遍寻而不得的宋治平三年刊版的《金匮玉函要略方》。

第六十四章 服药

我心中欣喜若狂,只见这《金匮玉函要略方》乃是一卷竹简,打开一看,却略微有些失望,原本以为这上面记载的是什么秘方,但看其上面所书,也不过是《金匮要略》中卷的一部分文字,这《金匮要略》乃是东汉时期著名医学家张仲景所著,是我们行医者必看的经典,里面的内容,我早已经烂熟于心。

这东西即是祖父临终所托,又是在李时珍炼制的药柜中藏匿,想必其中必有什么奥妙,只能待回家慢慢解读,我将其装回锦囊。

这个时候,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我忙将那锦囊在身上藏好,将那抽屉返回原处。

进来的是内侍崔文升公公,身边还有皇帝的亲随太监。那崔公公四周打量了下御药房,道:“皇上催的紧,只问李大人仙丹可曾备好了。”

我道:“我正在炼制。”

崔公公道,“李大人的秘方祖传,不外传我们也可以理解,只是皇帝服用的东西,不能封闭御药房。你用的什么药材,我们御药房还要一一过目,皇帝身边的这位公公,将陪同大人炼丹。”

我知道他对我有些不满,忙道,“皇上的龙体要紧,臣只觉得担子太重,只想一个人清净,仔细思量,评估药材的配量。崔内侍说的有道理,是可灼自己思量不周了。”

那崔文升点点头,他身后皇帝身边的亲随太监忙上前,将我需要的药材一一点齐。

接下来,我就和那亲随太监一起,将那些个紫梢花、灯草炭、苁蓉、菟丝子、巴戟、淫羊藿、荜澄茄、金樱子、破故纸、木香、母丁香、制川乌、远志、川牛膝等一一查验,加上先天红铅、夜露、乌梅等药物,用药罐熬过七次,变成药桨,再加上红铅、秋石、人乳、辰砂、松脂等药物炮制。

炼丹配方的时候,我是一个人。御药房的太医们一个个都回到了御药房,远远观望我炼制仙丹,一个个窃窃私语。

接连三天,后宫里不断来人催问:“皇上问李可灼的仙丹可炼制好了。”我只能推托。

到了第三天下午,皇上降旨,着李可灼速带仙丹进宫。

我将那丹药置于锦匣中,在崔文升、方从哲等人的陪同下面见泰昌帝。

只见那泰昌帝显得比前几天更消瘦了,见进来就问:“仙丹可曾炼好?”

方从哲跪奏道:“李可灼已携仙药进宫,但究竟能否治病,臣等尚不敢妄言,请皇上明断。”

我捧着“仙丹”跪在后面,泰昌帝示意把药呈上去。

我呈上丹药,只见泰昌帝望着那黝黑的丹药,正要进服。盘边的崔公公忽然说了声,“万岁!”

泰昌帝听他一喊,不由得忽然愣住了,周围几位大臣也面有疑虑神色。

我心知为何,忙从那呈上的丹药中取出一颗,放到自己口中。

第六十五章 进药

大明的皇帝,都是疑心颇重,再加上那泰昌帝素来不受他父王器重,又遭遇过梃击逆案,更是疑神疑鬼,看他们的模样,我就知道他们担心这红丸有什么问题,所以我自己先自服一丸,就是让泰昌帝和那些大臣们放心。

果然,那泰昌帝的神色缓了下来,忙喊道:“快取水来,朕要服仙药。”

于是崔内侍命人取水来,当着众大臣的面,那泰昌帝将那红丸吞了下去。

那红丸你也服过,确有着一股子腥味,只见泰昌帝眉头紧锁,诸位大臣都是忧心忡忡,那乾清宫的大殿里,一时竟全无声音,简直就是静得可怕。

只见那泰昌帝面色赤红,焦躁不已,不一会儿,居然干呕起来。

我知道皇帝可能禁不住药丸那味,连忙上前,道一声:“万岁赎罪。”然后便伸手,用手指直击那皇帝右耳根后的穴位。

下面的诸位大臣见我忽然上前点穴皇帝,如同炸开了锅一样,那方从哲一声断喝:“李可灼,你好打的胆子,居然敢即触犯龙体。来人啦,还不拿下”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几个锦衣卫,伸手便将我扑倒在地。

“首辅大人,我是在给万岁治病啊。”我被那几个锦衣卫羁押在地动躺不得,忙喊道。

只见那泰昌帝的脸色越来越红,忽然,“扑哧”一声,口中喷出一口黑血。

方从哲等一干大臣见状,吓得全部匍匐在地,嚎啕大哭,就连崔文升也面色变了。

那些大臣哭道:

“万岁,你怎么能听信小人,叫这乡野村夫用什么野方子呢”

“我们太医院都诊断不出,这个李可灼欺名盗世啊”

方从哲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这逆臣,居然敢谋害皇上。万岁若有不测,定叫你千刀万剐!”

“还等什么千刀万剐,不如我们这就在这结果了这厮的性命吧”有一位大臣捋起袖子,瞧那架势就要冲上来。

我没被皇帝的病吓着,倒被这些大臣的情形给吓倒了。前朝曾经出现过,土木堡之变的时候,有几个公公就曾被那些大臣在朝堂上活活打死。

“慢着!”忽然听那那泰昌帝喊了一声。

大臣们一看,刚才还病恹恹躺在龙榻上的泰昌帝,居然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大臣们欣喜若狂,山呼道:“万岁!”

泰昌帝仿佛一下子健康了许多,虽脸上还有病容,却露出了笑容,夸赞道:“果然是仙药,仙药啊!”

他见那些锦衣卫还羁押着着我,忙喊道,“你们这是作甚,快放了李爱卿。”

那些锦衣卫连忙退下。

泰昌帝称赞道:“李可灼,李爱卿,你真真是朕的大忠臣。”

我连忙伏地轻应:“微臣不敢。”

泰昌帝笑说:“你这仙丹虽然味苦,效果却甚是灵验,朕服了果然奏效。要是朕再服上几颗,大概就可痊愈了。”

我连忙答道:“万岁万万不可,这红丸需在第一丸后三天再进第二丸,切不可贪多乱服。”

“你今天带了几颗?”

“三颗,还有一颗,万岁一定要三天后服用,臣当于三天后为万岁把脉,而后再献丹药。”

泰昌帝看起来心情大悦,连说:“好好好,朕病好后,一定给李爱卿加官晋爵。”

我犹豫片刻,上前道,“还有一事,万岁你一定要做到。”

“何事?”泰昌帝抬头道。

“万岁在服药的这几天内,切不可临幸后宫。如再损精伤神,恐有性命之忧。”

大臣们听闻想笑,又不敢笑。只听见大殿上几声咳嗽。

那泰昌帝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李大人逾权了。”那崔内侍忙厉声道,“万岁的隐秘私事,岂是你们百官可以过问干涉的。”

“臣不敢。”我道。

“朕知道了。李爱卿也是为了朕好。”泰昌帝正色道,“朕这几日,就在这乾清宫,听你的,其他地方朕哪都不去。”

第六十六章 帝崩

因为皇帝服药有效,我也没有回家,出宫之后,又直接回到了太医院,继续炼制三天后的“仙丹”。

回到太医院,感觉那些太医们的眼神有些异样。我可以理解,皇帝病重,太医院束手无策,我一个小小的鸿胪寺丞,名不见经传的太医院判,用了几个不知名的方子,居然医好了皇帝的病。太医院的御医们觉得自己面上无光。

自古以来,这种冷落与嫉妒如影相随。

当然,太医院也并不闲,几乎每个时辰都会有宫里的太监汇报皇帝的状态。

自吃了“仙丹”后,泰昌帝的病好似一下子被驱走了一半。宫里汇报说,两天来,皇帝已经可以下床行走,除了坐在龙案前养神外,皇上居然还有两次走出了乾清宫殿门。

听到这个消息,我自然心里高兴。但是看那些太医院的太医,倒似乎愁眉不展。

一位白发老太医道:“凭我在太医院多年的阅历,臣总觉得这似乎是万岁的心理作用所致,并不一定是那所谓的仙方的神效。”

“那是那是,若是以后宫中只凭丹药便可治理顽疾,还要我们这些太医何用?还要这太医院何用?不用大家都去峨眉山,求仙问道是了。”另一位老太医附和道。

这时,只听到太医院门口脚步声,原来是那首辅方从哲大人和司礼监秉笔崔文升来了。

太医院那群牢骚满腹的太医忙围将上去,异口同声否定我的“仙丹”的作用,刚才那位白发老太医道:“首辅大人,求仙问道,方术鬼神,自前朝起就是我大明顽疾。若是内阁再引人送什么“仙丹”,哼,我们这些没用的老骨头就集体辞职了。”

那方从哲耐心听着那些太医发牢骚,眼睛却盯着我,待太医们安静下来,道:“圣上有旨,如果我们内阁阻拦进药,就以抗旨欺君论处。”

太医院的太医们听罢,个个噤口。

方从哲冲我拱拱手,“李大人,万岁派我来催仙药了。”

我道,“丹药我在丹房已经炼好,首辅大人可随我去取。”

“有劳李大人。”那方从哲大人道,“大人炼丹辛苦了。”

方大人、崔公公随我来到那丹房。我将自己炼制的三颗红丸用锦盒装好,就要递给崔公公。

“李大人此番献丹,功不可没。恭贺李大人,必当高升了。”那方大人道。

“首辅大人谬赞了。”我道。

方从哲看着锦盒里那三颗黝黑发亮的红丸,也不知是赞叹,也不知是感慨,“没想到这小小的药丸,真有这妙手回春,起死回春的神奇功效?”

他自知说错了话,望了一眼崔公公,忙道,“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不敢确认这红丸的功效罢了。”他叹了口气,对我道,“李大人,你是不知道,这几日内阁积压下的参你的折子,已经快堆成山了。”

“大人其实也与那些奏折一样,心中早有答案,不是吗?”我说。

那方从哲望望我,沉默了良久。

“为人臣子,自然祈福圣上龙体早日康复。”方从哲道,“只是若是李大人日后若是成为像嘉靖年间位极人臣的陶真人第二,我大明宫中,又要丹火缭绕,青词绕梁了。”

看着那方大人拂袖而去的身影,我竟然有些同情他

“李大人。”崔公公面无表情道,“御药房的清单上,说少了二十多粒陈年的“延年益寿丸””

“确是我拿了做了药引。”我道,“事起仓促,来没有来得及向您老人家汇报。”

“都是为主子效力,那倒没有什么。”那崔公公道,“只是圣上的病好转,到底是你的红丸与众不同,还是如那些大臣所说,只是万岁心理作用,只是只是”

“你是想说,只是我用普通的“延年益寿丸”,让皇上有一个心理安慰是吗?”

“不不。”崔公公道,“李大人的红丸一直得到福王的夸赞,自是与众不同的神丹妙药。”

“给皇上配置的红丸,自与他人不同。”我说,“公公掌管御药房,如是不信我这仙方真伪,可以拿这红丸来验一验,看看其中到底有何配方。”

那崔公公不再说话,拿起一块黄绸子将那装红丸的锦盒包了起来。

第三天一大早,我就陪同着再次进宫,服侍那泰昌帝服罢药,崔文升献上那黄绸子包着的三粒红丸。泰昌帝大喜,“李爱卿献药有功,来日定当封赏。”

我为皇帝诊罢脉,心中暗喜。这皇帝身子虽虚,但若是这般调理,只要好好休养生息,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

我跪请他上床休息,泰昌帝却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说:“用不着,朕今天精神很好,你这丹药,可管几日?”

“三日一进,可管九日。只要调理得当,九日之后,当无大碍。”

“好。”泰昌帝喜道,“内阁拟旨,李可灼献丹有功,当予以嘉奖,诏赐银币。”

“是。”方从哲道。

“李爱卿,你为朕的病情,也辛苦了数日。你也回去歇息去罢。”

“臣叩谢隆恩。”

回到家中,我叫家中仆人给我打水更衣。一连数日在宫中歇息,身上早就馊出味了。

洗浴完毕,又是美美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忽然醒悟,将那洗换衣服里,那收在自己怀里的,从太医院偷拿的《金匮玉函要略方》拿了出来。

先前在太医院来不及细看,如今仔细端详,只见那《金匮玉函要略方》以小楷篆刻在二十来片竹简上,竹简以麻绳串联,看起来确是古物。上面所书,只是医书其中的一部分,我将其内容与医书比较,与我们日常所读的《金匮要略》在内容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不知道李时珍神医为何要神秘兮兮,将这藏在那太医院御药房的隔板之中,又告知我的祖父,让我们来到京城,应该就是要我们取它。

这里面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奥秘。

我正在那冥思苦想,不忽然一个黑影闪过,一把将那《金匮玉函要略方》从我手中抢了过去。

我大吃一惊,一看那身影,却哭笑不得。原来是我的孙女阿翠,年方七岁,平时最是疼爱,忙道:“阿翠,这是前人古物,不能弄坏,快还于爷爷。”

“爷爷,我帮你放到书房中。”阿翠银铃般的笑声跑到书房中去了。

我正要起身去书房追阿翠,就听到家中大门咚咚被敲得直响。仆人来报,说是宫中有人来了。

宫中来人?莫不是嘉奖的圣旨到了?

我正要起身,抬头望见来人,心中一惊,怎么来的是镇抚司衙门的人?

只看见那为首的锦衣卫一声断喝,“朝廷有旨,将逆犯李可灼拿下!”

几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一拥而上,我叫道“为什么拿我?”抬眼望见那几名锦衣卫身着粗白麻布孝服,惊到:“你们这是你们这是为谁戴孝?”

“你还装什么傻!”那为首的锦衣卫面带恸色,“泰昌皇帝殡天了”

第六十七章 背锅

师傅说到这里早已经老泪纵横。外面早已是半夜星辰,四下里却已寂静无声,只听到师傅以手抚着额,在那恸哭不已,仿佛又回到了几百年前那波云诡谲的朝堂之上。

我今日服那红丸,练绝世武功,众目睽睽下击退那杀手,只觉得已是心惊肉跳,可听了师傅说了半夜的故事,我忽然知道了自己经历的,在这老人面前,如同沧海一粟。

“师傅”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来安慰面前的这位伤心的老人。

“小马,我失态了。”师傅擦拭眼角的泪水,“我这皮囊在这世间活了几百年,早已看淡世间荣辱,已然无憾。但若说自己觉得心中有愧,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对不起几个人。他们早已成为一抷黄土,我却任然苟活于这世上。故人已去,逝者如斯。首先,我对不起的就是大明光宗泰昌皇帝。”

“世人皆言那泰昌帝只做了一月皇帝,鄙夷其为酒色之徒;世人皆说我李可灼欺名盗世,是个一心想求仕的方士妖道。可我虽只面圣那泰昌帝几日,知道他本是一个想励精图治,力挽狂澜的好皇帝。我一人名声毁了不打紧,可我毁的是一个帝王的名声,毁了他大明的江山社稷。”师傅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李可灼对不起泰昌帝,对不起大明。”

“师傅,那都是命。”我安慰他道,“每个医生,都,都可能有误诊的时候。”

“错!”师傅抬起头,眼神坚毅,“我敢用我这活了四百年的性命担保,我的红丸绝不会出任何问题。那泰昌帝,绝不是实用了我的红丸而死。”

“那是?”

“这一切,都是那郑贵妃的阴谋。”师傅狠狠道:

“那泰昌帝服用了我特制的红丸,本来已经康复了的,但在夜里猝然死去,这成为明朝最大的悬案之一。帝王暴卒,朝廷轰动,当时要追查皇帝死因的奏折两天之内就达数百件。朝廷中当时就已经有奏本公开指出,给泰昌帝服泻药的内侍崔文升,最初曾在郑贵妃属下任职,后来才由郑贵妃转荐给泰昌帝。崔文升竟敢用泻药摧残皇帝,其背后必有人指使,这指使的人,就是郑贵妃。

南京太常寺少卿曹珍在弹劾的奏章就就明言,指此一事件与多年前的“梃击案”出于同一“奸谋”,即有人必置光宗其人于死地;光宗之死与郑氏有关。

只可惜,这一切都只是朝堂的猜测,苦于却没有任何证据。朝堂之上,所谓追查元凶,其实也只是借机行党争之事。天启皇帝继位后,为了安抚民心,最后也只是草草了事。首辅方从哲“纵无弑君之心,却有弑君之罪。欲辞弑之名,难免弑之实”,最终卸任离京;内侍崔文升以误用药罪,发遣南京三年。”

“我李可灼无权无势,被逼献方,但是却成为这场斗争最后的牺牲品。最终拿解法司究问正罪,涉及的几人中,我的处罚是最重的,遣戍守边疆,发配辽东。”师傅脸上几分黯然。

“师傅!朝堂之上,就没人为你说句话吗”我问道。

“哼。有,首辅方从哲倒是说了几句。”

“那首辅方从哲怕自己被扣上一顶“弑君”的帽子。按明朝旧例,皇帝驾崩,遗诏需由内阁首辅代拟。他颁布了由他亲笔起草的遗诏。遗诏中以泰昌帝的口吻夸奖了我李可灼,并诏赐银币。”

“想不到那首辅倒还有几分良心。”我说。

“良心?那是他方从哲借拟遗诏,申明服用红丸是皇帝自己的意见,把锅甩给我啊,遗诏一下,群情鼎沸,大家把矛头都对着我李可灼了。”

“啊?这么看来,这首辅好阴险啊。”我说。

“唉,若是那泰昌帝确实是服了我的红丸而死,我无话可说。但日后我看了病理,泰昌帝暴毙,根本于我的红丸无关。”师傅道。“那红丸是我专门为泰昌帝的身体调制的,除了“打老儿丸”做药引,里面只是一些添精补肾的药方,如紫梢花、灯草炭、苁蓉、菟丝子、巴戟、淫羊藿、荜澄茄、金樱子、破故纸、木香、母丁香、制川乌、远志、川牛膝等。但后来我看那宫中泰昌帝的死状描述,分明有鹿茸和雄蚕蛾这两味壮阳的猛药。”

“这好像是”

“是的,是福王。鹿茸、雄蚕蛾,那明明是福王的红丸里的配方。也就是说,我不在的时候,有人偷偷将我献给泰昌帝的红丸调了包。”

“调包?”我惊出一身冷汗,“一定是那个崔公公!是吗?”

师傅叹了口气:“我说了。在这场阴谋之中,我李可灼只不过是一粒可以随时抛弃的棋子的罢了。”

第六十八章 厂公

师傅道:

“我在牢里关了数年,不久就被发配到辽东。那时候的大明和后金在辽东对峙多年,辽东一直都是边关前线,被发配到那里,本就是九死一生。本指望能借献红丸能博得一个锦绣前程,却不料被别人用作棋子,落得个如此下场,我早就心灰意冷。只所以苟且在这世间,后来想想只有两个原因。

一来是牵挂着家人,其实那时我也已是花甲之年,虽然会医术治病救人,自己却福祚甚薄,家中妻儿都已经过世,只留下一个孙女阿翠是我的心头肉,我所为一切,都是为我这七岁的孙女。我烂命一条,获罪之后遣散家奴倒没有什么,只是连累了阿翠无人照顾。而且大明律法,人犯获罪,家中女眷要被送到那教坊司中为官妓。我家阿翠尚未成年,所以被送去为奴,调理长大后,免不了受人侮辱。唉,我在狱中一想到此,心中就如刀绞一般。

二来,就是为那本我祖父临终嘱托,李时珍留下的《金匮玉书函要略方》,这里面有我李家的秘密,祖父说可以保我李家的性命,到底为何,我当时百思不得其解。

这两件牵挂合二为一,都着落在我那唯一的亲人阿翠身上。

那日阿翠刚刚从我的手中拿去那《金匮玉书函要略方》书简嬉戏,还未来得及追回,锦衣卫便来到我家。被关押到狱中之后,家中消息音信全无,一年多来都不知道那阿翠和《金匮玉书函要略方》的下落。那我在狱中思来,觉得这阿翠拿去那书简,冥冥中可能就是天意。若不是阿翠拿去那书简,怕是锦衣卫抄家之时,早就落到了朝廷的手中。

就在我即将被遣送到辽东戍边的前几天,一日晚上,忽然被狱司提审。只是这提审的地方,却不像是从前,乃是一间密室,中间端坐着一位中年模样的公公,那公公面容精瘦,衣着华丽,眼神中透着一丝威严和狡黠。那提审的狱司带我到了之后,恭恭敬敬的作揖道:“厂公,罪犯李可灼带到。”

我一听厂公二字,吓得一身冷汗,知道面前这位,便是几年时间便在明朝掀起大风浪,日后大名鼎鼎的九千九百岁魏忠贤。天启皇帝即位,不久他便升为司礼秉笔太监,随后又提督东厂,当时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魏忠贤使了一个眼色,那狱司知趣的离开。密室之中,只有我和那魏忠贤一人。那魏忠贤开口问道:“李可灼,你可知道我今儿晚为何来亲见你?”

我汗如雨下:“公公前来,莫不是今晚要亲自送我李某人上路?”

魏忠贤冷笑一声,“亲自送你上路?你李可灼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他道,“知道为什么你的案子迟迟不得下来,要拖这么长时间吗?”

我道:“因为杀还是不杀我,朝廷处置红丸案的意见不合。”

“意见不合?”魏忠贤道,“若是真是你的红丸导致先帝殡天,万岁怎能让你活到今天?若真是欺君之罪,弑君之过,别说朝廷意见不合,就算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皇上砍的啊。”

“那恕臣愚钝,实在不知。”我说。

“万岁说了,李可灼是个好人,辛辛苦苦为先帝制药,只可惜最后功亏一篑,落了别人的圈套。”魏忠贤道,“我们当今的圣上虽是少年天子,但心里其实明白得很,他看了你最后开药的方子,知道你是一心为先帝调理身体。”

他起身俯首低声道:“万岁让我告诉你,你的忠心和苦衷,皇上他记在心中,知道李大人您受委屈了。”

我在这狱中担惊受怕呆了一年多,早就以为自己是将死之人,听到当今皇帝最崇信的公公魏忠贤说出这样的话,心中的激动和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一时间泪如雨下,“皇上圣明!”

“李大人,我大明朝的朝局,这几年波云诡谲,那些在朝堂上要释放你,仅仅罚俸一年,为你说话的王公大臣,不一定是为你好。那些要重罚你,将你关到这天牢之中的人,也未必不是想保护你。”魏忠贤打量了四周,道,“你在这天牢之中,苦是苦了点,可是却确保性命无虞。若是今日就将你放出去,只怕明天你就会暴毙街头,死无查证。这个道理,难道李大人真不懂吗?”

我疑惑道,“公公说的,是郑太妃和福王要治我于死地?”

“咱家可不能妄言太妃和老福王。”魏忠贤冷冷一笑道,“只是当年的梃击逆案,当街谋杀太子,到最后都不了了之。京城里若是死一个从六品的鸿胪寺丞,又算的了什么?”

所谓梃击逆案,是当年泰昌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有个叫张差的死士,居然手持木棒闯入慈庆宫要谋杀太子,并打伤了守门太监。那张差最后被审时,供出是郑贵妃所指示。但当时万历皇帝不愿深究,最后此案竟然不了了之。

我当时才明白,原来泰昌帝死后,锦衣卫第一时间将我押入牢中,居然是当今皇上要保护我。想想也是,郑贵妃当时权倾朝野,崔文升当时是司礼秉笔太监提督东厂,若我不在这天牢之中,他们杀我灭口易如反掌。这天牢,其实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皇上圣明”。

魏忠贤缓言道,“万岁还让我转告李大人,将你发配辽东只是权宜之计。辽东虽然偏远,太妃和福王却鞭长莫及。辽东诸将都看不惯那郑太妃所为,你去辽东,应该是最安全的。再者如今辽东战事吃紧,你医术高明,也算是有用武之地。再过几年风声过去,朝廷定为招你回来。”

我长跪在地,叩头不起,泣道:“罪臣愿为大明永戍辽东。臣肝脑涂地,定不辜负皇上的苦心。”

魏忠贤扶起我,道:“万岁让我转的话我都说了,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

“公公请说。”

“那日郑太妃和崔文升唤你去那密室,到底说了什么,你要一一从实说来。”魏忠贤望着我的眼睛道。

第六十九章 秘闻

于是,我将那天崔文升如何带我秘见郑太妃,他们如何举荐我进药的过程一一道出。

“李大人的意思是说,你已经拒绝了崔文升,可是他们仍旧举荐了你。”魏忠贤道。

“是的。郑太妃与先帝不合,举世皆知。她怎会好心为先帝送药,这个道理,一想便知其中未安好心。”我说。

“那为何你面见先帝后又献药了呢?”魏忠贤道。

于是,我又将当天泰昌帝与我的对话的情景一一说出。

“哦?”魏忠贤看上去兴趣颇浓,“你说你即得到了李时珍的医术真传,又习得了陶真人的红丸铅法?那可真是天下难得的机缘啊?”

“是的。”

“我与先帝疑惑的一样,据说那神医李时珍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道家丹药之术,又自命清高,自诩看淡朝堂风云。你祖父与李时珍同属李氏一宗,你又最受李时珍疼爱,据说你这姓名字号都是李时珍所取,他为什么要让你们家学习陶真人的红丸制法?那陶真人为什么又将这红丸制造的方法教授与你们?”魏忠贤道,“你们用什么,交换得陶真人的红丸?”

我心中扑通扑通乱跳,不知道这魏忠贤到底想问什么。

“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你在御药房的这几天,居然找出了当年李时珍制造的‘延年益寿丸’,来做药引子。”魏忠贤道,“最讨厌丹药之术的李时珍,居然会在御药房造‘延年益寿丸’,又过了几十年给你找到了。”

我心中大惊,难道魏忠贤知道李时珍交代祖父的秘密?

“咱家总觉得,这药引子似乎有什么名堂?”魏忠贤道。

“什么名堂?”我故作镇定,“能在御药房找到先师的药丸,最后作为药引子制造红丸,也算是先师李神医为朝廷尽一些力罢了。”

我磕头道,“公公,我至今仍不明白,先帝为何驾崩?不知公公可知先帝殡天时候的症状。”

那魏忠贤喝到:“大胆,你虽为曾为太医院判,但先帝的隐秘岂是尔等可以打听的?”

我慌忙埋头不语。

魏忠贤可能是看我吓得战战兢兢,又附耳低声道,“我只能告诉你,先帝是殡于床帏,那模样,咳咳算了,我就不说了。”

我心中颓唐,但依然疑惑,就算是贪图床帏,也不至于当夜暴毙啊?

“所以说世事自古轮流转,福消祸弥未可知。就算是贵为帝王享有天下,也不能永葆富贵,也不能逃过这生死不是?”魏忠贤感叹道。

我低头不语。

“你们医者,能造百药,能治百病。可是,不能治生死,是吗?”

我苦笑一声,“生死,不是我们这些郎中可以决定的。这世上,哪有能治生死的药。”

“没有吗?”魏忠贤忽然凑近我道,“我看东厂秘文,当年李时珍行游天下,曾经在陕南商洛山遍访异人,据说在那野人沟曾遇见一得道高人。人道这高人乃是前世高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知阴阳、晓风角,精周易、通星象,并且藏有古方一副。此方甚秘,庸人哪怕见了也不得其宗,只有李时珍尝遍百草,才能知道这方子的精益所在。”

我不禁心神一动,忙问,“这是什么方子?”

“此方乃是先秦时秘法,据说,制造出来的丹药,可以长生。”魏忠贤看着我的眼睛道。

当时的我听到“长生”二字,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什么?长生?”

“不错。”

“长生不老的长生?”

“是的。”

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我大明朝有四大奇书,其中的《西游释厄传》广为流传,怕是老百姓看多了故事,听多了说书吧。这世间,哪有长生不老之术?”

魏忠贤眼中有些失望,他叹了口气道,“看来你确实不知,我也知道这听起来荒谬,但是这东厂秘闻中,确实对着长生之事言之凿凿。”

“魏公公真会说笑。”我道,“再说如果真有长生,又有什么好?你活得久,看着家人亲友一一离你而去,只剩下你一个孤家寡人,又能如何呢?”

魏忠贤冷冷一笑,“你没有享尽这世间的荣华富贵,自然觉得生命索然无味。但权利至高无上之人,向来不都是孤家寡人吗?”

魏忠贤走后,我这才细细品味这魏忠贤的话,掂量着他所说的传说。不知道那李时珍在太医院留下的《金匮玉书函要略方》,是否真的隐藏着那长生的秘密。

是的,李时珍最讨厌的就是道家丹药之术,他让祖父用他毕生心血的《奇经八脉考》的真气要诀,去陶真人那换取红丸制法,就是要我们祖孙有在京城的立身之本,能够进入太医院,拿取他恋恋不忘的这本《金匮玉书函要略方》。他知道在太医院中我们要炼制红丸,就必须要拿‘延年益寿丸’来做药引子,所以将那那《金匮玉书函要略方》藏在那太医院‘延年益寿丸’的陈药隔层之中,那么多太医院判的‘延年益寿丸’标本,只有我们祖孙才会关注东壁先生所制作的‘延年益寿丸’。

如此看来,这《金匮玉书函要略方》之中,必然有所谓长生的秘密。

我心中不禁嘀咕着:阿翠啊阿翠,你到底在哪里,你把爷爷的那本《金匮玉书函要略方》到底放在哪里了?

刚才魏忠贤临走前问我,临行之前有什么愿望,我就很想说,明日出发去辽东之前,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见我那唯一的孙女阿翠一面,让她送我一程。

可是我当下心里寻思,又怕魏忠贤因此会找到阿翠,特别是在阿翠那里得到《金匮玉书函要略方》的秘密,思来想去,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现在想来,自己还是太过自私,在《金匮玉书函要略方》和孙女阿翠两者之间,我最终选择的是那本满载秘密的《金匮玉书函要略方》,而最终错失了见到阿翠的机会。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打发启程,前往辽东戍边。

果然,阿翠没有来送我。

当时的我回头望望京城,心想,阿翠,忍耐着点,我李可灼马上就会回来的。

第七十章 再入宫

师傅说到这里,东方已经鱼肚白,看看客厅里的闹钟,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

“师傅,后来呢?你见到你的孙女阿翠了吗?”我问。

师傅苦笑了一下,“小马,当年的辽东。可真真的是一个蛮荒之地。几年后,等我从辽东再次回到京城的时候,感觉京城已经是沧海桑田。”

“我在辽东呆了四年,等到天启五年的时候,魏忠贤已经是权倾天下的九千九百岁了,这一年,红丸案被翻案,我免戍回京。

这算来是我自红丸案之后的第一次回京,回京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教坊司,寻觅阿翠的下落。可奇怪的是,虽然教坊司有阿翠的名单,可是我在教坊司却寻觅阿翠而不得。阿翠,就像忽然在人间消失了一般。

那几日我把北京城找了个遍,甚至让京城里的朋友到处打听,也没有打听到阿翠的半点消息。

无奈之下,我只能寄希望于魏忠贤,以前不敢找他,是怕阿翠会在魏忠贤面前遗漏《金匮玉书函要略方》的秘密,他会迫害阿翠,可是如今无计可施,我只能寄希望于执掌东厂的魏忠贤,希望他能帮我打听阿翠的消息。

可是,那个时候的魏忠贤,再也不是能在密室里与我夜谈的司礼秉笔太监了,那时天下到处都是魏忠贤的生祠,阿谀奉承巴结的人太多太多。他那个时候炙手可热,我哪里能见得到他。

我只当魏忠贤让我回京是当年说话算数,后来才知,那不过是他与东林党之间斗争的一个借口而已,我回来还是不回来,对于魏忠贤来说其实根本不重要,我还是摆脱不了作为一个棋子的命运。

我在京城盘桓了数月,寻访阿翠而不得,拜访魏忠贤而不能,百无聊奈之下,我只能离开京城,回到了蕲州老家修养。

我在老家过着悠闲自得的生活,一直到天启七年八月,忽然接到京城密信,那魏忠贤居然派人招我回京。回京的原因,居然还是帝王之疾。

原来,数日之前,天启帝与魏忠贤同去西苑游船,没料到忽然刮来一阵狂风将游船打翻,天启皇帝跌入水中差点被淹死。自此之后,那年轻的皇帝吓得落下病根,多方医治都无疗效,身体状况越来越差。魏忠贤这个时候心急如焚,居然又想起了我,知道我在老家,于是派人快马加急招我,让我回京为帝王诊脉献方。

有了红丸的教训,我哪敢随意答复。这次的我留了个心眼,虽然回复了,但是启程却不慌不忙,等我到了京城,已经有人开始为帝王献方。看来魏忠贤和朝廷还是很相信所谓道家“仙方”。果然,这段时间,在我之前,已经有人为皇帝进献仙方“灵露饮”。

我一看“灵露饮”的配方,心中便觉好笑,这那里是什么仙方,其实就是米汤,食之根本没有什么治病的作用,纯粹是那些大臣们借仙方之名假献殷勤。

这时,便有人通报我说:“李大人,九千九百岁候着你,让你即刻随他入宫为万岁爷把脉。”

第七十一章 深宫

时隔七年,我又一次来到了乾清宫,见到了皇上。

不同的是,这一次那龙榻之上躺着的不是泰昌帝,而是泰昌帝的儿子天启皇帝,与他父皇不同的是,躺在龙榻上的天启皇帝是一个弱冠少年,只是看上去显然非常虚弱,脸色浮肿得有些变形。

我候在殿外,只见里面的陪侍的正是魏忠贤,身边还有一皇族少年,面色凝重,眼神冷峻,脸上带着一丝哀色,应该就是天启皇帝的亲弟弟,当时的皇储信王朱由检,日后的崇祯皇帝。

那魏忠贤看我来了,忙低声对皇帝说:“万岁,你不要担心,你看我将那神医李可灼寻来了。”

我连忙进殿叩拜,那少年皇帝看到我,眼中浮起一丝亮色,“很好,很好,快让李可灼给朕瞧瞧。”

我连忙上去给皇帝把脉,只见那皇帝伸出手来,却不似那些王公贵族,手中满是老茧。世间都说这少年天子不爱政事,最好那些木工技艺,日日在那宫中沉溺于手操斧斫,营建栋宇,看那手中老茧,看来世间所传不假。

我诊断那脉象,不由得眉头紧锁,便知这龙榻上的少年天子的日子所剩无几。

魏忠贤急切问道:“李大人,万岁的病情如何?”

那天启帝看我低头不语,叹了口气,“罢了,看他眉头紧蹙,便知朕的病怕是不能好转了。哎,连李神医的弟子也无力回头,朕命不久矣。”

那魏忠贤听了皇帝这话,兀自伤感,竟不由地掉下几点眼泪。

旁边那信王看上去也伤心不已,忙跪下道:“万岁,你要相信太医的诊断。切不可滥用什么仙方偏方,相信只要调理好身体,会慢慢好起来的。”他看了我一眼,道:“当年父皇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深刻吗?”

我听了这话,满脸羞愧,忙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天启帝无力的摆摆手,“父皇驾崩,与他无关。你那时还小,不知当时情景,不要听信传闻,不要乱诬忠臣。”

说完,他对魏忠贤使了个眼色,那魏忠贤心领神会,对我招招手说,“李大人,万岁有些贴心的话要和信王说,咱俩还是出去候着吧。”

我连忙跟着魏忠贤退出殿外,旁边的小太监关闭殿门,竟将那皇帝和信王单独留在殿内密谈。

里面说些什么,外面一点也听不到了。

那魏忠贤看着我,低声道:“你和我说实话,皇上到底还有多少时日?”

我沉默片刻,摇摇头道“不到三天。”

魏忠贤倒吸了一口冷气,面带愁容,“此话当真?就没有办法补救了吗?”

我低头不语。

“唉”那魏忠贤叹口气道,“万岁若是殡天,咱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我一时无语,两人候了一会儿,那魏忠贤忽然道:“你前两年到处找我,知道我为何不见你吗?”

我猛然抬头,道“不知道。”

魏忠贤笑了笑,“我知道你找我为了什么事情,可是我要是告诉你,就算我打听到了你孙女的下落,也无济于事,更无法帮你搭救她,你说我见你作甚?”

我一听他的这话,如同脑壳炸开,不由全身发抖,颤声问:“公公知道我的阿翠在哪?她是生是死?现在何处?”

魏忠贤用手指着周边的深宫朱墙划了两圈,道:“就在这深宫之中。”

什么?阿翠在宫中?

魏忠贤点点头道:“泰昌帝福寿祚薄、天启帝年轻气盛,这几年后宫中选秀颇多,虽然太祖旧制,要从天下士民中采选宫女,可这些年文吏家庭的女子也在选秀之列。入宫女子,多命运悲惨,一些有钱有势的官宦人家,就千方百计的逃避采选。”

他道:“你的孙女原本是在那教坊司中为奴,但前几年天启帝选秀五千良家女子。京城几位当朝大官,偷偷的在教坊司选了几名女奴,销其名册,替换自己家的秀女送入宫中。这件事早有先例,几个人都是当朝命官,事做的又十分漂亮,几乎可谓天衣无缝。你的孙女端庄标致,应该就是在这几名替换的秀女之列。所以你在教坊司查,是永远也查不到的。”

魏忠贤道:“宫中宫女照例九千人,你的孙女已经改换了别人的名姓,在这茫茫深宫之中。就算是我东厂,想查也难以入手了。”

那魏忠贤说到这,也不由得哀叹一声,竟然吟诵前朝的一首词道:“正所谓

修短有数兮,不足较也。

生而如梦兮,死则觉也。

先吾亲而归兮,惭予之失孝也。

心凄凄而不能已兮,是则可悼也。”

第七十二章 信王

这首词,据说是前朝一位宫女,才入宫不久就被迫殉葬,临死之前写的一首绝命词,所抒的就是宫女们一如宫门深似海的悲苦生活。

魏忠贤看我满面愁容,安慰我道:“李大人要想开些,虽然在这深宫之中身世愁苦,但总比在那教坊司之中为奴为妓,受人凌辱的强啊。”

我虽然心中凄苦,但转念想他话说的不错,阿翠在这宫中总归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只是在这茫茫深宫中,又不知她改叫什么姓名,寻她如同大海捞针般不易。而且那《金匮玉书函要略方》的秘密,怕是这辈子也寻觅不得了。

这个时候,忽见那紧闭的殿门打开一条缝,里面闪出一个小太监,神色匆忙,快步走到魏忠贤的面前,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和魏忠贤禀报,看见我在旁边,支支吾吾的又不敢说。

魏忠贤不耐烦道:“无妨,说吧。”

小太监瞧了我一眼,低声道:“万岁似乎在向信王托付后事,嘱咐信王要要善待张皇后,还说凡大事不可决断,内事问皇后,外事问老祖宗。万岁在信王面前夸赞老祖宗,说您老人家赏罚分明、遇事果决、恪谨忠贞、可计大事。”

魏忠贤嘴角浮出一丝笑意,“知道了,下去吧。”

那小太监前脚才走,只见信王已从殿内出来了,眼睛显然有些些红肿,抬眼看见我和魏忠贤在外面等候,便走了过来。

魏忠贤恭恭敬敬的对信王行礼,信王还礼后,对我说:“刚才在皇上面前你没有明言,万岁的病情到底如何?”

我面露难色,道:“万岁全身浮肿,怕是凶多吉少。”

那信王看起来眼中满是鄙夷和不屑:“李大人不是号称得到神医的真传吗?不知道你这回有什么仙方可以挽救危局?”

我答道:“医者只能治病,不能救命。纵是神医在世,恐怕也束手无策。”

信王愤愤道:“很好!很好!如此说来,我的父亲和兄长,都要命绝于你手了?”说完,就拂袖而去。

看着信王远去的身影,魏忠贤叹了口气,“李大人,看来我喊你入宫,却是害了你。我劝你赶紧离开京城,走的越远越好。信王对你误会颇深,他登基继位之后,你麻烦颇多。”

“还望公公日后能帮我在信王面前美言几句。”我道。

魏忠贤凄然一笑,“恐怕我的麻烦,比你更多。”

我叹口气,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能逃到哪去呢。

过来两日,宫中果然传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信王继位,即为崇祯皇帝。

魏忠贤料想的果然不错,崇祯继位之后,立马就惩治魏忠贤。过了不久,魏忠贤就被遣往凤阳守皇陵,再过几日,就传来了魏忠贤自缢的消息。

魏忠贤死后,朝廷惩治阉党。只因魏忠贤曾为红丸翻案,又让我免戍回京,我被视为阉党余孽,被东林党口诛笔伐,不久再次入狱,崇祯对我本就嫌隙颇深,再次遣我去辽东戍边,永不召回。

我在辽东又整整呆了十五年。因为之前就在此呆过几年,熟悉此地的地理风貌人情世故,又医术精湛,于是一直在军中担任军医。也就是在这十五年,我开始向戍边的士兵们学些防身的武艺,渐渐的十八般兵器都略知一二,慢慢的也成为了一名老兵。

军中武艺,没有什么花架子,大多是一些见血封喉的杀人技艺。这十五年来,出生入死颇多,也算是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甚至还在边疆立下几件军功。我原本来自京城,熟悉京城人事,所以颇受重用,要不是自己是戴罪之身,恐怕早就提拔做了百户千户。到了崇祯十三年,因为会调制丹药,我被人举荐,成为了辽东总兵账下的一名幕僚。

造物弄人,那时提拔我的辽东总兵,却是我此后三四百年生生死死的宿敌,聂家的祖辈——吴三桂。

第七十三章 进京

那时候的吴三桂,可不是身败名裂的大汉奸。他出身辽西望族,乃是名门之后,能文能武,二十多岁就做到了团练总兵,三十多岁成为辽东总兵。他在历次战役中勇猛异常,是一位有着赫赫威名的大英雄。崇祯十六年春,他奉帝命入关抵御清兵,驰援京师勤王。也就是那一次,我作为随军幕僚,再一次回到阔别十五年的京城。

那一年,大明外有清军虎视眈眈,内有李闯王攻城拔寨。那一年春,闯王的军队攻陷承天,闯王号“奉天倡义大元帅”,大明可以说是内忧外困,病入膏肓。当吴三桂要带我入京的时候,我本是不愿去的。可是吴三桂说,京城正在闹鼠疫,我医术高明,带上我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当我随吴三桂来到京城的时候,一路上看到的是十室九空,户丁尽绝,凄惨景象不忍直视。京城也残破不已,哪有十几年的繁华热闹。春天本应最为热闹,可京城街头连嬉戏玩耍的孩子都没有,两边的街道上尽是饿殍及感染鼠疫死去的尸体无人收敛。

我随军住在驿馆,接待的驿吏一再提醒,半夜不要随意外出,那驿吏道:“辽东将士是贵客,上面交代千万不能感染鼠疫,这京城之中,每天感染鼠疫死去的人太多,昨天运出城的棺材将城门都堵住了。”我们原本还准备外出随意逛逛,听那驿吏说的,竟都不敢外出。这个时候,只听见外面传来“梆梆”的敲击声,我问:“京城打更声怎么如此之大?”

那驿吏道,“哪是打更啊!这京城之中,老百姓盛传有白衣鬼手拿勾命索,到处勾魂。这京城的沿街居民,被勾去魂魄者甚多,唉,老百姓一到晚上,只能整夜敲击铜铁器驱鬼了。这是那驱鬼之声呢。”

“荒谬!”我道:“明明是瘟疫之状,不想着医治隔离,掩埋尸体,怎么能任由谣言肆虐呢?这天子脚下,朝廷怎么能不管呢?”

驿吏打量着我,道:“怎么会不管,可是哪里管得了啊?别说我们老百姓,就是宫中,据说也是死者颇多,前几日据说宫中还请了一位得道的真人入宫,皇帝命他在宫中施咒诵经,驱逐病魔呢。”

我听那驿吏说起宫中传闻,不由得又担心起阿翠。这些年只知道阿翠在宫中,却不知道她到底如何?

这些随从听驿吏所说,都被唬的不敢出门了,于是我们只能整日呆在驿馆之中。

过了几日,只听随从说,万岁在在武英殿宴请总兵吴三桂,并且赐予他尚方宝剑。辽东将士这些年颇战事辛苦,皇帝十来年前将那袁崇焕凌迟处死,寒了辽东将士的心。听到总兵如今受到帝王重用,随从的幕僚和护卫都很高兴。

皇上的重用也让朝中大臣闻风而动,这些日子,文武百官宴请吴三桂,宴席多的不胜枚举。

忽然有一日,只见吴三桂的亲兵来传,说大帅有名,让我陪他一起去一朝中大臣家赴宴。

“你没有听错吗?”我疑惑道:“大帅赴宴,为何带我?再说兄弟们都知道我是戴罪之身,出头露面,怕是传出去连累了大帅!”

那亲兵道:“大帅一再强调,一定要你赴宴。说这家的宴席,你一定要去。”

第七十四章 田都督

我去了才知,今日赴宴的这位大臣,不是旁人,乃是当朝国丈,官居武职正一品,在朝任左都督的田弘遇。田弘遇位居高位,他的女儿田贵妃最受崇祯皇帝的喜爱,十几年来父凭女贵,在朝中颇有权势,只是去年贵妃病逝,田都督才渐被冷落。

那都督府就在城东最繁华的地段,我陪吴三桂进去的时候,只见那都督府内张灯结彩,歌舞升平,酒席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凡。那田弘遇身形魁梧,声如洪钟,虽然年迈,倒依旧有些几分武官的豪迈。吴三桂本就是武将,两人看起来倒是趣味相投。他们一个须发花白,一个意气风发,在酒桌上频频敬酒,相谈甚欢。

我拿着那酒杯,却怎么也喝不下,想那墙外瘟疫横行,饿殍满地,这院内却如桃园之地,四季如春,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明王朝大厦将倾,其实当时已有征兆。

只见田弘遇举杯道:“今日长伯贤弟光临我田府,真是令我田某人蓬荜增辉。我田某是一个粗人,只会用酒杯说话。来来,我们共同举杯,再敬大帅一杯。”

吴三桂已经容光焕发颇有醉意,看起来对这场景颇为受用,笑道:“都督美意,吴某却之不恭。我们共饮此杯。”

两人痛饮之后,哈哈大笑。

田弘遇道:“长伯贤弟乃是将门之后,如今奉诏入京与天子在朝堂同饮,手持天子令牌,腰配尚方宝剑,这是何等的光荣。我田某纵然为官十几年,也算是位极人臣,也未尝有过如此荣耀,田某对长伯贤弟的敬佩之心,犹如滔滔江水。如今东林党这群文人当道,但你给我们武将可真是张脸了啊,哈哈!”

吴三桂道:“都督这话说的,您老乃是当朝国丈,国家肱骨重臣,三桂还有很多事情,要向您老学习。”

田弘遇听了这话,不由得叹了口气,放下了杯子。

吴三桂忙道:“田贵妃薨,还望节哀。”

那田弘遇脸色沮丧:“人情冷暖,如今也只有你长伯贤弟还记得我这国丈的身份啊,就算万岁,如今对我也不似曾经那般恩宠了。去年,为了我那女儿,我还大病了一场。”

吴三桂对我试个眼色,“宜蓁,正好还不给都督好好看看。”

我心中当时暗想,原来你让我随你前来赴宴,只是结交这些权贵给人开调理药方的吗?但他是上司,还是听从吴三桂的话,给那姓田的把脉。

那田弘遇看着我,面色狐疑:“这位是哪位神医?”

吴三桂笑道:“这是我军中的神医。”

那田弘遇听说我只是一个随行军医,神情中就有几分鄙夷,道:“不必不必,宫中太医倒也开过几个调理的方子。”

吴三桂哈哈大笑:“要说调理身体,没人比我的这位军医更为高明。他乃是前朝太医院判李可灼。田都督可曾听说过?”

田弘遇大惊:“莫不是当年红丸案的那位李可灼?”

吴三桂道:“正是。”

田弘遇急忙道:“失礼失礼,红丸案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哎呀,李大人这几十年,真是有返老还童之术,我们都头发白了,您这几十年,倒没有什么大变化?”

吴三桂大笑道:“要不怎么说人家是调理的高手呢?”

我生于隆庆三年,如果按照生辰算来,那时候我已经七十多岁了,只是这十几年来自己懂得调理,又日日习得那《奇经八脉》的心法,确实与二十多年前红丸案发生之时的容貌,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我奇道:“都督曾经见过可灼吗?”

田弘遇面露难色:“说来惭愧,那年红丸案发,锦衣卫奉旨抄你家,当时我身为锦衣卫指挥,就在那办事的队伍之列。”

我大惊:“你是说?你就是当年抄我家的锦衣卫?”说完目光却望向吴三桂。

吴三桂对我点点头。

我这才理解吴三桂带我赴宴的深意,他那时身为辽东总兵,为人颇有行侠之风,托付之事,常常记挂于心。他知道我心中所念,就是自己的孙女阿翠的消息。

我身陷囹圄不知详情,当年抄家的这群锦衣卫亲手所办,却知道当时的事态啊。

想到此,我不由得向吴三桂投去感激的目光。

“呵呵,是的。”田弘遇道:“不过话说回来,当时擒拿你的人中可没有我。我只是负责抄家,羁押家眷。再说,办差之人,也只是奉旨行事。”

“那当年抄家,田都督可曾留意,我那孙女阿翠的下落?”我不由得把脉的手都微微颤抖。

“孙女?”田弘遇想了半晌,“事情已经二十多年,你让我想一想似乎有些印象,李大人那时家中没有什么家眷,都是些奴仆婢女,好像家中只有一个未成年的孙女。当时混乱,似乎不在家中,过了两三个时辰清点,才发现走漏了一个孩子。”

“然后呢?”我急问。

“那孩子好像是自己回来的对,被发现后,送到了教坊司,是宋百户押送去的。”

我叹了口气,道:“都督这脉象并无什么不妥,只需要安心调理就是。”

吴三桂插话道:“其他的调理方子都没有什么稀罕,只是那红丸珍贵。宜蓁,你可有带在身上,给都督几丸?”

那田弘遇听说有红丸,面色马上露出几分喜悦,甚至表情中带着几分猥琐,笑道:“那是最好,那是最好。”

我心中又疑惑又无奈,却只能从自己口袋中掏出一个锦盒,锦盒内有三枚红丸,递给田弘遇。

京城之中的达官贵人,平时最好这些壮阳补肾,床第之欢的物件,那田弘遇眼中放光,连声道谢。

“这就是传说中的红丸?”田弘遇打开锦盒,连身称奇,“真是百闻一见啊!李大人若在这京城之中,只要炼制这玩意,定是趋之若鹜,保证是日进百金啊。”

吴三桂道:“只是当朝天子不爱这些,所以都督也知道,只因为当年魏阉曾为红丸翻案,崇祯元年的时候,李大人被视为阉党,流放辽东,永不召回。”

“哦!冤案,冤案啊!这东林党人,最爱胡乱牵涉。只要是他们瞧不惯的,就被视为阉党。”田弘遇叹息道,“可惜我已经冷落,若是贵妃尚在,当年为李大人美言几句,让皇帝收回成命,让大人回来也是有可能的。”

“这么多年远离朝堂,李某倒也习惯了。在辽东为吴总兵效力,也算是为朝廷效力吧。”我笑了笑,停顿片刻,“大人当年抄家,可还记得抄出了什么我李某家的什么古玩字画没有?”

第七十五章 美人关

“古玩字画?”田弘遇为难道:“年代久远,田某实在是记不住,不知道李大人当年,遗失了什么样的古玩或是珍宝啊?”

我笑道,“我出身医门,古玩字画也只是攀附风雅。家中其实也没有什么珍藏。只是家中有几卷先师留下的医典,倒也不算珍贵稀奇,只是想留下来做个念想。”

“这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吴三桂也道,“是什么样的医典。若是家族世传的典籍,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找个门路拿回来也是情理之中。”

“主要是一本《本草纲目》,一本《伤寒论》,两册《金匮要略》。有一册《金匮玉函要略方》是祖父所传的珍本,我世代行医,算是传世的宝贝。”我故作轻松道。

“当年抄家的物件,件件籍没入库,刑部应该登记在册。”田弘遇道,“医学书籍,没有人当回事,李大人去刑部问问,或许还在。”

“天启年间红丸翻案,我回京盘桓数年,曾去刑部问过,似乎没有什么消息。”我道。

“李大人的旧宅呢?这些医学的书,一般不会在意,也许还在旧宅之中,没有抄没?”

“那年回京也曾去过旧宅,空空如也,没有寻到。”我摇摇头道,“算了,转眼间过了这么多年,李某问起这些旧事,刹了两位大人的雅兴。”

“哪里哪里。”田弘遇道,“李大人当年,也算是京城的风云人物。如今过来这么多年,现又在吴大帅府中谋事,真可谓是老当益壮啊。”

吴三桂道:“李大人那孙女,后来在天启年间选秀时候,被教坊司被销了户,被冒名顶替送到了宫中。我知道田都督在宫中人脉颇多,还有几个外孙是皇族子嗣。不知道下次进宫的时候,可有机会打听打听,天启年间顶替进宫的,年龄大约在三十左右的宫女,可有消息。”

田弘遇将事情经过问了个大概,拍了拍胸脯道:“包在田某身上,下次进宫,我来打听。”

我离席长揖道:“多谢都督。”

欢饮酣畅,田弘遇忽然笑道,“田某还有一个惊喜要献于大帅。”他拍了拍手,只见那舞台之上,忽然多了几位浓妆打扮的优伶。

“我田某的家戏班子,是这京城中最好的。今日难得雅兴,不妨让家戏班,为大帅唱上几曲助助兴。”

话刚落音,只见乐声响起,台上的歌姬已经丝竹管弦吹拉弹唱起来,音乐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娇滴滴的

低吟,一位粉黛佳衣的绝色丽人,软语细声的在台上吟唱起来。

我李可灼后来在这世间的四百多年,也算是看了不知多少梨园戏曲,见了无数世间美人,只是那日在田弘遇家看到的这位美人,真真的过目难忘,觉得世间再也没有能与之媲美的绝世优伶。

我清楚的记得,那日她在台上唱的乃是《西厢记》的《拷红》片段,只见那红娘嘤嘤细语间带着几分江南韵味,更显得百般娇媚万种风情,那唱词最后道:

“来时节画堂箫鼓鸣春昼,列着一对儿鸾交凤友。那其间才受你说媒红,方吃你谢亲酒!”

只见台上那红娘人丽似花,似云出岫,莺声呖呖,六马仰秣。台下别说吴三桂,连我听了都凝神屏气,神移心荡。

一曲终了,那吴三桂抚掌叫好,道:“好!我若张生,必娶红娘。”

那田弘遇笑吟吟道:“大帅英雄盖世,当然要胜过那迂腐书生。”他起身招招手,叫那美人上前,“来来,圆圆,快见过吴大英雄。”

不错,那台上的绝色美人,就是日后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陈圆圆。

吴三桂一听田弘遇喊那美人名字,不由得大惊而喜,“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秦淮八艳之一陈圆圆吗?”

那陈圆圆娇嫩嫩移步上前,只见凤眼低转,面似桃花,轻声道:“拜见大帅。”

吴三桂笑道:“陈美人果然是梨园佳丽,名不虚传。虽是淡妆,却统诸美而先众音,你唱的红娘,真是情艳意娇啊。”

陈圆圆拜谢道:“大帅谬奖了。”

田弘遇笑道:“圆圆啊,刚才的戏唱的好,你没听见刚才大帅说吗?大帅说他若张生,必娶红娘。看来大帅对你是动了真情啊。你常说自己要找一个盖世英雄托付终身,不如今日我做个主,将你许给吴大帅可好。”

吴三桂一听这话,脸上笑意满盈,嘴上却说:“那使不得那使不得。我怎么好意思夺都督所好啊。”

田弘遇忙道:“有什么使不得的。你是我大明的英雄,这是我大明的美人。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圆圆乃是我从江南带来,如若大帅不嫌弃她是梨园戏子的身份,我这就吩咐下人置办妆奁,今晚就送到吴府如何?”

吴三桂望向陈圆圆,道,“不知圆圆可否愿意。”

陈圆圆两颊红晕,低声道:“一切但凭都督安排。”

吴三桂和田弘遇两人相视一望,哈哈大笑。吴三桂当即拜谢,道“那我吴某人就却之不恭了。”

田弘遇道:“田某与圆圆以后都仰望大帅福庇。”

回来路上,吴三桂对我道:“先生觉得今晚如何”

我连忙拜谢道:“我李某人恭喜将军喜得美人。李某的家事,将军还记挂在心,帮助我在宫中询问。此等大恩大德,李可灼没齿难忘。当为大帅肝脑涂地,誓死效忠。”

吴三桂笑了笑,“这等小事,不足挂齿。你说那田弘遇为何要将这陈圆圆送与我?”

我道:“这个不简单吗?田弘遇自自己的女儿田贵妃死后,在宫中日渐失宠。如今将军乃是当朝的红人,京城的王公贵族,都要与将军交好。田弘遇想要巴结大人还来不及,自然要将这陈圆圆送给你。”

吴三桂笑了笑:“这层意思我自然知道,只是今晚,我怎么回味着,像是三国故事之中的凤仪亭故事呢?”

“将军的意思是说,那田弘遇是王允?将军你是吕布?”

“哈哈哈哈!”吴三桂笑道:“确实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吕布难过貂蝉之关,我是难过这圆圆之关啊!”

第七十六章 不容

不知道吴三桂是否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我之所以将其比作凤仪亭,是因为当时世间已有传闻,说那田弘遇曾将陈圆圆送入皇宫之中,献给当朝的皇帝崇祯帝。

只是这崇祯立志成为一代明主,励精图治,毕其精力想要挽救大明的江山社稷,对这女色并无兴趣。就算是陈圆圆这样风华绝代的佳人,也难入其法眼。亦或是崇祯帝也知道,陈圆圆虽美,毕竟是梨园中人,只是以色委任,几易其手,难免落人口实。

大明对于后宫之人,其实早在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时期就有规定。那太祖皇帝出身贫寒,所以一直要求帝王的后宫秀女,只能从民间选取。崇祯皇帝若是真将那陈圆圆收入宫中,朝中大臣免不了口诛笔伐。所以过了不久,宫中竟然将那陈圆圆又送回给了田弘遇。

饶是如此,这陈圆圆毕竟也算是皇帝的女人,崇祯乃是多疑之主,我说起三国故事之中的凤仪亭典故,其实就是用董卓与吕布在凤仪亭因貂蝉反目的故事暗示吴三桂,“秦淮八艳”名气虽大,毕竟名声不好。不要因小失大,让崇祯皇帝对他心生隔阂。

可是吴三桂早已被那陈圆圆迷了心窍,当晚就将陈圆圆接回吴府,哪有心思揣摩我的话外之音。

果然,第二天,吴府就炸开了锅。

吴三桂的父亲吴襄老爷子,后追封谥号忠壮,是天启二年的武进士,也曾担任宁远总兵,也可算是一代名将。他听闻昨夜吴三桂将那陈圆圆接回吴府,气的跺脚痛骂:“糊涂,糊涂啊!我吴家虽非书香之家,却也算是家风淳厚,怎容你将那青楼女子带回家中,辱没我吴家门楣!”

吴三桂常年在外征战,却也算是大孝子,见自己父亲气愤之极,只能默默无语不敢辩解。

吴三桂的正室妻子张氏,出身大家,常年跟着吴三桂在辽东受苦,在一旁默默落泪,“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回京城。一回来,就被那狐狸精勾走了魂魄。居然还带那小妖精回家?爹,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吴襄气道:“三桂你可知道,那田弘遇是什么人?仗着自己是国丈,这些年胡作非为,早就恶名远扬。这些年皇帝是看在田贵妃的面子上,容他几分;去年贵妃死了,皇帝早就冷落了他,东林那帮子人要不是看他是国丈,早就动他了。他在此之前,曾将那陈圆圆送入宫中,献给皇帝。你说,这是怎么糊涂的国丈?皇帝尚不敢惹这一身骚,你却将那贱人带回家?你这是惹自己一身骚啊!”

吴三桂惊道:“陈圆圆曾被送入宫中?我怎么不知?”

吴襄道:“哼!秦淮八艳的大名,京城中谁人不知?”

吴三桂回头看看我,“怪不得昨晚李先生提起那凤仪亭故事,我唉,只怪我昨晚没有听出来。”

吴襄道:“王允将那貂蝉送给董卓,又许给吕布,使出一连环计。在那凤仪亭中,董卓遇见吕布与那貂蝉亲密,怒将手中长戟掷向吕布,从此两人心生隔阂。李先生这比喻,很贴近啊。如今皇帝乃是雄主,但生性多疑。孩子啊,你不要看那尚方宝剑风光,难道你忘记了十三年前,那袁崇焕被剐了几千刀,弃之于市,尸骨无存吗?”

吴三桂满面汗水:“父亲教训的是我马上就把圆圆不,把她送回给那田弘遇。”

吴襄看看那张氏,叹口气道:“事已如此,送回去是不行了。”

那张氏听公公说这话,当即哭道:“老爷子,难道你要将那狐狸精留在家中不成?”

吴襄沉吟片刻,道:“皇帝能退回去,因为他是皇帝。我们要是退回去,那就得罪了田弘遇。他毕竟是当朝国丈,皇子的亲外公。又身居都督之位,位高权重。既然他要用那陈圆圆结交三桂,三桂这份礼,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下。”

吴三桂道:“父亲的意思是?”

吴襄道:“为今之计,只能让我这儿媳妇担当恶名了。”

这话说的张氏和吴三桂一脸疑惑。

那吴襄唤道:“来人,将大帅随身的披挂衣服,扔于府门外。”

又唤我道:“劳烦先生,你看那城东田弘遇的都督府附近,可有什么独门独院的房子,若有,今日就寻得一处,或买或租,将那陈圆圆安置下来。然后去那都督府一趟,就说大帅的夫人容不得陈圆圆,誓不让大帅和其进门。只能在都督府附近租赁一屋,暂时安置下,谎言将圆圆退回田府。还让都督见笑。”

吴三桂笑道:“还是父亲大人考虑的周全。”

吴襄道:“畏妻的名声,总比辱没家门的好。就算日后万岁问起,也好有个交代。只是委屈了我的儿媳妇。”

张氏恨恨道:“只要那小狐狸不进我家门,就算背个母老虎的骂名我也认了。”

那吴三桂从厅堂中退出,唤我道:“劳烦先生了。”他低声道:“搬出来也好,先生一定要给我寻得一安静合适的屋子,独门独院,我与那圆圆有一自由小天地,岂不快活。”

我道:“如今这兵荒马乱,租赁屋子倒也不难。只是城内瘟疫横行,沿街十室倒有半数是凶屋,想要寻得一安静合适的屋子,恐怕一时难得。”

吴三桂道:“那可如何是好?若是凶宅,圆圆定不会去,可不能委屈了我这美人。”

他忽然眼前一亮,道:“先生可记得你的旧宅,不就在城东吗?那屋子被朝廷抄没之后,几易其手,去年,我将你那旧宅赎买了回来,原本准备再过几年,先生告老之后,送还给你颐养天年。那屋子隔上半月,就有军士上前打扫。先生如果没有什么意见”

我知道他的意思,笑笑道:“难得大帅有心考虑我的善后,这旧宅是大帅的,自然由你处置。那位置给大帅和美人做一别院,也是荣幸。”

吴三桂笑道:“好好好,那我就鸠占鹊巢了。”

第七十七章 歌谣

当日,陈圆圆就搬进了我那旧宅之中。

吴三桂对陈圆圆的百般宠爱自不必说。在京的每日,基本上都要来陈圆圆处小住片刻。他委派了几名兵士来到此,专门为陈服务,做一些打水烧饭,打扫庭院的杂役之事。当时京城鼠疫横行,于是吴三桂特意安排我留下照顾。因为我年纪较长,住的又是我的旧宅,又会行医看病,所以吴对我十分放心。

过了不久,吴三桂就要出关镇守宁远。出城临行前,他一再叮嘱,留我在京城有个照应,且叮嘱我帮助他照顾好家人及陈圆圆。京城之中如有变故或紧急情况,一定要与他联系。

就这样,我再一次偷偷留在京城。虽然这有违皇帝当年永不召回的命令,但是当时明朝已经是烽烟四起大厦将倾,京城中也没人认识我,想要追究我擅自回京的罪名了。

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小心谨慎,整日留在宅中值守,外出之事,都安排其他兵士去办。我只是在家,做些防疫治病的汤药,倒也十分轻松。

二十余年没有回来,那旧宅模样已经有不少变化,所以来到其中,虽不说物是人非,但到底也有几分伤感。

只是如今物易其主,我们只是在园中走动,都不敢惊动那内宅之中的主人陈圆圆。

要说那陈圆圆待人,其实十分客气。虽然她乃那聂家先祖,她与吴三桂的后人,世代与我们为敌,但我对她个人,一向尊敬。觉得她其实是一名才貌双全,有情有义的奇女子。

虽为“秦淮八艳”,但陈圆圆绝非那种艳俗之人,舞台上虽惊艳四座,平日生活中却很容辞闲雅,颇有名士大家的风度。她每日只在那内宅之中吟辞弾曲,从不会见他客。平日里遇见我们这些为她服务的下人兵士,倒也十分客气,她见我年纪最长,又知道我是大帅幕僚,总是客气的颔首行礼,尊称一声先生。

转眼半年时光,当日八月中秋,几位兵士为陈圆圆做好饭菜,于是就在外院之中搭了个桌子小聚片刻,兵士们喝了一点小酒,买好了一些月饼点心,祭过月神之后,便在园中喝酒赏月,吃着点心闲谈。

天南海北一顿胡侃之后,几个人就说到了当前局势,一人道:“都说清兵即将破关南下,大帅所在的宁远危机四伏形势不妙啊。”

另一人道:“风传闯贼在中原攻城拔寨,前几月已经攻下了奉天,自称自己是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还有那张献忠也自号为王,号大西皇帝。唉,我大明内外为困,恐怕难保不改朝换代啊。”

我轻声叱责道:“这皇城之中,天子脚下,不比那关外偏远,有些话不能乱说,小心隔墙有耳给自己召来麻烦。我听说朝廷已派孙传庭督师率兵十万出关,那孙督师用兵入神,崇祯十年就将那闯贼杀的片甲不留,如今督师出手,定能一举消灭李自成张献忠之流寇。”

那时的我,虽然屡遭变数,但毕竟是曾食朝廷俸禄,纵然崇祯对我有偏见,可是我心中想到红丸案,总觉得自己对明有愧,尤其觉得自己对不住泰昌、天启皇帝,心中想的总是为大明效力,委实因为自己年迈,恨不得上阵杀敌。再加上自己戍关多年,见多了清兵在辽东烧杀屠城的悲惨,所以说到清兵、李闯,当年真真的恨不得饥餐其肉,渴饮其血。

那兵士那我生气,吓得连连道歉:“小人胡乱说错了话,李老千万不要生气。”后又道,“我们都是辽东兵士,在辽东杀敌自不用说。我说的是那李闯王,当年他被孙督师杀的只剩17人,据说逃到那商洛的荒山之中,转眼间这才数年,又拉起了数万之兵,据说天下的英雄好汉,都投奔着他去了,这人好生厉害,依小的看来,是个水浒传里宋江式的英雄人物啊。”

我鄙夷一声,道:“当年我在辽东,这战事我自然知道,崇祯十年要不是清兵毁墙入关,直逼京城,朝廷急调孙督师前往辽东防范清兵,让那李闯有喘息的机会,朝廷早就将那贼寇赶尽杀绝。唉,那有今日的养虎为患啊。”

那兵士看我说的在理,连连敬酒:“李老见多识广,我们自然不如。”

另一兵士低声道:“你知那李闯为何兵力迅速过万?我知道。我听说这次李闯起兵,自与上次不同,他们只杀土豪,不害百姓。据说还提出了均田免赋的口号,我老家在洛阳,我自然知道,听说当地民歌都在唱”

那兵士说完,拿起筷子敲着酒碗,低声唱起一首民谣:“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迎闯王,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吃他娘,着她娘,吃着不够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大家快活过一场。”

我听了大惊:“你疯了吗?在这胡乱唱什么?小心京城锦衣卫东厂听到了,抓你入狱。”

第七十八章 福禄宴

那兵士看我一脸认真,不由得吐吐舌头环顾四周,道:“李老不需要这么敏感吧,这院内就我们几人,酒席上说说又能怎么样?再说那锦衣卫只管那些当官的达官贵人,又不管我们这些穷苦家出身的百姓。”

我哼了一声,还未开口,另一兵士道:“这李闯王的口号我也听说了。听说那闯王也本是穷苦人家出身,被朝廷的贪官污吏逼得没有活路,这才反了。说他一声武艺,豪迈不已,所攻下一座城池,都开仓放粮,周济百姓,沿街的老百姓都是开门迎接,夹道欢迎呢!”他叹了口气,“唉,要真是不当差,不纳粮,那可真是好的不得了啊!”

那几个兵士都是穷人出身,说起那几句“不当差,不纳粮”,脸上都浮现一副神往的表情。

那兵士继续道:“要说狠,李闯王他们对那些王公贵族可真是狠。每到一处,当官的杀不杀不一定,但是那些皇帝家兄弟姐妹啊,王爷小姐啊,杀的杀,抄的抄。都说洛阳的老福王,不仅仅被杀了,还被丢到了锅里,被那些闯贼炖了吃了,叫什么福禄宴。”

几个人听了那“福禄宴”,都发出一阵惊异之声。我不由得浑身一激灵,忙问:“老福王?你说的可是就藩在洛阳的老福王朱常洵?”

那兵士道:“可不是,李老认识?”

我颤声道:“年轻的时候,我曾在他的王府混口饭吃。”

那兵士一听来了精神,夸口道,“那李老你可不知道,这老福王死的那叫一个惨啊。”

“你说的福禄宴是怎么回事?”

那兵士道:“这老福王算是当今皇帝的叔叔了,所以地位极尊,穷奢极欲啊,我老家洛阳城的人都说,天下之财肥福王,那洛阳的王府啊,比这北京城的皇宫还气派。闯贼攻洛阳的时候,那福王还招募了死士,在城墙上对抗闯贼,也让闯贼吃了不少苦头。你说,这洛阳城被攻下之后,这些杀红了眼的贼寇能饶了他吗?那老福王被抓了之后,跪在地上乞求闯王饶命,那闯王说,你是亲王,富甲天下,却不知道赈济百姓,我怎么会饶你?那福王养的肥胖,都说有足足三百多斤。闯贼们就烧了一口大锅,将那福王剃去毛发,丢到锅中,又杀了几只鹿,杂在一起,福王炖鹿啊,这叫福禄宴,竟活活的被那闯贼们炖了分吃了。”

那几个兵士听了骇然,竟连酒也喝不下去了。

我想起当年和祖父初到京城,就在福王家中担任“奉司正”,可以说自青年就与那福王朱常洵熟络;即便是福王就藩洛阳,也常常与他联系,为他配置丹药。直到我后来红丸案发发配辽东,才渐渐与他失了联系。不管那郑贵妃如何利用我,那福王总归是对我李家有恩。又想到那福王曾经备受万历帝宠爱,若不是大臣阻挠,如今在这金銮殿中坐着的,应该是这福王才对。如今,竟落得如此悲惨结局,心中不禁又难过,又伤感。

那兵士又低声道:“知道闯贼为何要炖了分食这福禄宴吗?”

“为何?”有人问。

“有人说,那福王年青之时,日日服用神仙妙药,叫什么红丸!都说吃了那红丸,可以强身健体,长生不老,还有壮阳的功效。闯贼们说,吃不到红丸,吃了那福王的肉,也是有用的。怕是那些贼寇,将福王当成是唐僧肉了,一定要分吃了不可。”

我听那红丸,心中不禁又害怕,又激动,手不由自主的抖动起来,连酒洒了出来都没有察觉。

一兵士看我激动,不由得问道:“李老,你听了这故事,怎么脸色这么差?”

其中一人忽然反应过来,“对哦,我听人说,咱们李老当年就会炼制红丸?这红丸案,好像与你相关吧?”

几个人听了此,都激动起来,忙揪着我问事情原委。

我心中本就为福王之事而悲愤伤怀,又喝了不少酒。经不得他们怂恿,大声道:“好,我李某的旧事,本就只有大帅知道。今日弟兄几个酒喝的开心,我就给你们交个底。当年这红丸案发,医死泰昌帝的,就是我李可灼”

说完,我喝了口酒,环顾四周,悲道:“要不是红丸案,我李可灼本可以在京城封妻荫子,位极人臣。不瞒你们说,现在咱们喝酒这庭院,二十年前就是我李可灼家的宅中。”

说完,我就着酒劲,将那二十年前锦衣卫抄我家,我与那孙女阿翠生离死别的旧事,都说给那些兵士听。

那几个兵士哪听过如此世面,不住问:

“你当真见过皇帝?”

“你和孙女这么多年都没见到面?”

那刚才唱闯王歌谣的兵士畏缩道:“锦衣卫当真那么可怕?当即就到你家抄你家门?那我刚才说的那些酒话,锦衣卫听得见吗?”

我正要拿话吓唬他,只见那几名兵士忽然表情拘谨,纷纷站了起来。回头一看,那陈圆圆一袭青衣,就站在我的身后。

“夫人,我们几个今天就着中秋节胡乱喝了几杯。惊扰了夫人清净了。”我忙起身道。

“李大人见外了。”陈圆圆柔声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妾身有一句话要和大人私下里说。”

第七十九章 线索

我听了陈圆圆这话,满腹狐疑,但还是离席随她入了内院。

那内院本就是我的家宅,如今朱栏玉石修葺一新,又种植了兰桂花草,满院幽香,已经完全是一个闺房的模样。想到主仆有别,我忙停在院中,恭敬问道:“不知夫人有何事情要问我?”

那陈圆圆道:“适才无意中听到了诸位闲谈,还望大人见谅。不过听大人说,这屋子原本就是您的?”

我环视四周,虽然布置不同,但屋舍的格局未变,不由得又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我在这院中闲来休憩,眼前仿佛浮现出阿翠在这院中和我嬉戏玩耍的情景。二十年白驹过隙,阿翠下落不明,真的事焕然若梦。

我正愣愣的出神,只见那陈圆圆道:“李大人?”

“李某是戴罪之身,大人不敢当。适才我们几位差役酒后闲聊,惊扰了夫人。”我道,“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

“大人刚才说,您有一孙女,现在宫中?”陈圆圆道。

“是的。”我苦笑一声,“只是都二十多年未见,只怕就算她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了。”

“宫中宫女杂役众多,确实难以入手。”陈圆圆道,“不过妾身倒可以为先生提供一些线索”

我听她这样说,猛然抬头,忙问:“夫人知道什么线索?”

陈圆圆低头道:“大人大人可能也知道,妾身前些日子,曾被那田都督献入宫中,在那宫中也小住了数月。”

我仿佛在黑暗中猛然看到一线希望,激动道:“难道,难道夫人见过我家阿翠?”

“那倒没有。”陈圆圆道:“只是我本是梨园弟子,在那宫中时间虽短,但也曾与宫中的乐师歌女一起编排歌舞。你知道那些乐师歌女,都是些穷苦人家出身的,无事的事情姐妹们闲谈,都说些以往的旧事。那乐师之中有一位姐妹,家中本是朝中大臣,只因父亲犯了事,被送到教坊司,学一些琴瑟技艺。她和我同为江南人,两人多有身世之感。闲谈之中,说起身世遭遇凄苦,我和她便有同病相怜之感。”

陈圆圆见我面露急色,继续道:“我和她姐妹相称,说起过往旧事。那位姐姐闲谈中曾提起,她在教坊司有一闺中姐妹也在宫中,身世可怜,儿时就被发配到教坊司为奴。父母早死,亲戚全无,只有一祖父因犯要案,被发配边疆,十几年来音讯全无。我觉得那位宫中姐妹,似乎与大人所说的家人身世,颇为相似。”

我听完她的这番话,不禁满面泪水,跪倒在地向那陈圆圆拜了又拜,“谢谢夫人告诉我家孙女阿翠的下落,不知道你说那宫中女乐师,叫什么名字?”

陈圆圆道:“那姐妹姓潘,名翠娥。”

“夫人可知道那潘翠娥在宫中哪里?”

陈圆圆道:“潘姐姐属于乐籍,在宫中品级地位最低。宫中惯例,她们都不住在宫中,都住在煤山北边,白天再入宫侍奉。”

我向陈圆圆拜了两拜:“若我李可灼余年还能与家人团聚,定不忘夫人大恩。”

陈圆圆欠身道:“妾身也祝愿李大人能与家人早日团聚。这骨肉分离之苦,妾身感同身受。”

当日晚上,我夜不能寐,望着窗外月明如昼,想着中秋本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不知我那阿翠这二十多年来苦居宫中,心中一定等待着自己爷爷的音讯消息。

二十年心心念念,今日终于得知了一丝线索,叫我如何按捺得住。

外面打更声起,四下寂静无声,我看已是四更时间,于是换上一袭夜行黑衣,蒙上面罩,偷偷窜上屋檐,展开那轻功步法,朝着宫中的方向疾行。

十几年在辽东军营中出生入死,虽不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倒也学会了一些功夫。

那煤山就是后来的景山,就在紫禁城的正北。宫中戒备森严,我不敢穿宫而过,只能沿着宫墙之下一路狂奔。

眼看远处山影朦胧,那煤山即将到达。我看周边无人,于是飞步攀上宫墙,登高想要辨别那煤山的方位。

这时,忽然听见下面一声疾呼:“什么人!”

第八十章 潜宫

我低头一看,只见下面一队值夜的守卫,正冲着我大声叫喊。其中一人头领模样,大喊道:“弟兄们仔细着点,那屋脊上有人。”,几名士卒冲着我搭弓准备射箭。

我慌忙快行几步,踩着屋檐沿着街道向西疾奔,脚步生风,踩着那屋檐上瓦片噼里啪啦作响,接着只听见脑后一阵风声划过,我急忙弯下腰在屋檐上打个滚儿,顺势从另一边跳下屋檐,只听见“啪、啪”两声,身后两只箭矢射出,钉在那屋脊之上,那箭矢尾部的羽毛还兀自抖动不已。

我与那队守卫正隔着一条街道,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脚步声。我抬眼一看,眼见前面就是宫城,玄武门外还有十来位护卫值守。我暗吸一口气,施展开那轻功脚力,快跑数步,想要赶在追赶我的那队守卫的前头。

那队值夜的守卫脚力显然远逊于我,夜色之中,玄武门前的护卫也没有发现我的踪影。我心中暗喜,冲着玄武门对面的煤山奔去,要是来到那煤山,里面树木郁郁葱葱,想要摆脱身后这队值周兵士可就简单得多。

这时,只听见身后追赶的那头领一声高呼:“有人声明不明冲宫城去了,玄武门值守警戒。”寂静里又听见一阵清脆的传铃声。那玄武门门口的护卫听见传铃声,立刻关闭了宫门,几名护卫冲了出来,显然想要防止我进入宫城。

我心中暗自叫苦,只能朝着西边疾奔,不一会儿,远远望见西边也来了一队护卫,眼见三面都被将被堵住,情急之下,我只能调头朝着南边,沿着那宫城的护城河疾奔。

跑着跑着心中忽然觉得不妙,那前方的西华门是大内禁地,向来有重兵把守。要是前方西华门再被堵住,我可真是插翅也难逃了。

回头望见身后那追兵还未到,我翻身跳过那汉白玉栏杆,悄无声息跳入河中。

我猛憋了一口气潜入河中,只听见头顶上河岸边脚步声凌乱,然后向南渐渐远去。

我从小水性就好,不敢浮上去惊动守卫,只能沿着皇城墙根摸索着潜水前行,摸着摸着,忽然摸到墙根下居然有一水闸地道。那地道悠长窄小,瞧那模样,竟是可以通向宫中的。

我心想宫墙外如今搜捕的紧,不如正好潜进去,看能不能在内宫中先躲一会,或许可以探到入宫中的一条水路。

我当下不再迟疑,浮出水面猛吸一口气,然后手摸索着那水闸地道,钻了进去。

那地道入口虽小,里面倒也宽敞。在里面游了一会,眼前渐渐明亮,居然是一道沟渠。抬头一望,果然已经到了宫中。

内宫之中更是安静,我吸取了刚才的教训,哪里敢登高远望,只能趁着夜色阴影暗行。好不容易找了一处寂静无人的树影之下,悄悄将身上的衣服拧干。

过了一会,眼见身上衣服已经干了。我听着外面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声音,寻思着沿着原路返回。正偷偷寻着那沟渠的所在,结果在宫中转了半天,居然找不到来时的路。

都说那内宫中屋舍数万,我算是领教到了,寻着寻着,竟然在那宫中迷失了方向。

我在那宫中悄声暗闯,忽然抬头看前方有一殿,殿内灯光闪烁,布置似曾见过。抬头一看,大吃一惊,不知不觉中居然闯到了那武英殿。

第八十一章 窃听

那武英殿是明朝皇帝处理日常政事的地方,十几年前,面圣两位先帝,都是在武英殿,所以多多少少有一些印象。只见那殿内烛影闪烁,我心下寻思,这半夜时分,怎么武英殿还有人?虽然知道这是宫禁之地,但忍不住好奇,于是悄然潜入到那窗下,透着缝隙向内窥探。

烛光下辨识不清,但依稀可见那武英殿内正中端坐的,正是当今的皇帝崇祯帝。

只见那崇祯帝埋头坐在御案后,手持毛笔正在专心致志书写,那御案几堆高低不同,显然是一堆堆的奏折。一位公公侍立旁边,看来那皇帝正在殿内批阅奏折。

已是四更时分,那崇祯帝还在批阅奏章处理政事,看来民间所言崇祯勤政,显是不假。

我心知自己擅闯宫禁,在外窥视帝君,是诛九族的大罪,知道这是是非之地,猫着腰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就听见那崇祯帝在里道:“承恩啊,依你说,吴三桂逢此大变,还会不会降清?”

我一听皇帝在殿内讨论我的主公吴三桂,不禁心中大惊,忙俯首贴耳仔细聆听。

那公公道:“吴三桂本无反心,万岁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才对。”

我心中知道,这侍奉的公公,应该就是现在皇帝的心腹红人,现任司礼秉笔太监的王承恩。

只听崇祯帝鼻子哼了一声,道:“你难道忘记了吗?那皇太极去年着叛贼祖大寿给吴三桂写了那么多戏,诱劝吴三桂。还有那张存仁、邓长春、陈邦选、姜新等逆贼,这些背信弃义之徒皆是吴三桂的挚友。还有其兄吴三凤、姨夫裴国珍、表兄胡弘先,加上祖大寿是他吴三桂的舅父。这些逆贼都是那吴三桂在辽东的至亲好友,有的甚至是同他一起长大,他们可比你和朕更了解那吴三桂。那吴三桂的亲属皆已降清,你让朕怎么再信任他。这么多人给他写信劝降,难保吴三桂他不动摇啊!”

“万岁,那些都是远房亲戚,几封书信不足为虑。吴三桂的父母至亲都在京城,吴三桂就算动摇,也不得不考虑自己若是叛我大明,他的父母妻子是何下场!”那王承恩道:“奴才着人将那吴府看得紧紧的,只要有他父母在京城做人质,我敢保那吴三桂不敢轻举妄动。”

那崇祯鼻子哼了一声,又道:“吴三桂去年没有给那祖大寿回信,但是今年,他可是给祖大寿回了一封书信。密探来报,那祖大寿祖大寿立即将信给那皇太极看,听说那皇太极还给吴三桂回了一封信,你听听,那信怎么写的”

我听了崇祯此话,大吃一惊,心想皇太极给吴三桂写信,只有吴三桂的几位幕僚和心腹知道,那晚看完之后,吴三桂当着我们几位幕僚的面就将那信烧了,怎么崇祯知道这信得内容。

只听见那殿内传来窸窸窣窣翻阅纸张的声音,然后只听那崇祯道:“你读读”

那王承恩念道:“尔遣使遗尔舅祖总兵书,朕已洞悉。将军之心,犹豫未决。朕我恐将军失此机会,殊可惜耳”

“你听听,”崇祯怒道:“将军之心,犹豫未决。朕虽不知那吴三桂给祖大寿的信如何,至少反映他的军心开始动摇,他对降清叛明一事,现在是犹豫未决啊!”

我眉心不禁出汗,主疑臣危,自古而然。看来吴三桂的身边心腹,有皇帝的眼线,我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吴三桂才是!

“万岁,就算吴三桂犹豫,如今皇太极死了,恐怕吴三桂的心也会安分一些!”王承恩道。

什么?皇太极死了?我听了这话,不禁惊得轻轻低呼了一声。

第八十二章 白衣鬼

要知道皇太极乃是大明当时的第一号对手,他改后金的国号为清,屡次在边关对明作战,立志入侵中原,甚至兵峰直至京都城下,我在辽东戍边这十几年,深知皇太极乃是一代雄主,也是崇祯皇帝的毕生夙敌。皇太极若死,辽东局势更加诡谲,必有变乱。

所以我听到皇太极已死,不由得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我这一声惊呼之后,心下暗叫不妙,只见那武英殿内的王承恩一声怒喝:“是谁在外惊扰万岁?”

王承恩话刚落音,只见身后忽然一阵疾风闪过,一柄钢刀带着风声直向我脑后砍来,那持刀之人乃是一名年轻的侍卫,剑眉目秀,看那身上官服,乃是一名禁军侍卫。

我急忙就地打滚,闪身躲过刀锋,那年轻侍卫步步紧逼,接连几刀向我砍来。刀势凌厉,刀刀擦着我衣服前襟,我不由得惊出一声冷汗,接连后退几步,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那侍卫几步上前,一声虎喝:“有刺客,快御前护驾!”

宫殿内鼓声大作,殿外传来许多零碎的步伐,我心中暗暗叫苦,转身施展轻功,就要向殿外逃去。

那侍卫低哼一声:“哪里逃!”持刀刷刷两招,就向我袭来。

我既然夜闯京城,当然早已做好一些防备,低声不语,右手暗扣,便从手袖中摸出一把袖箭来,压着嗓子朝那侍卫回头叫道:“接暗器。”借着月光,一把亮晃晃的袖箭就朝着那侍卫打去。

那侍卫迎着袖箭跃来,看那袖箭近身,微微侧身,刀光一闪,便见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响声,伴随着火花四溅,那袖箭居然被那侍卫迎面劈开,断成两截。

我一见便知这侍卫乃是宫中高手,不由得心中慌乱,不知道如何摆脱,这时候忽见那武英殿殿门大开,那王承恩扶着崇祯皇帝,走出殿外。

那崇祯喝到:“府军前卫张鼐,拿下刺客,朕要活的。”

那年轻侍卫点头道:“得令!”挺刀向我追来。

府军前卫就是我们常说的御前带刀侍卫,乃是宫中一等一的高手。我当时虽然学过功夫,却自料万万抵挡不过那张侍卫,加上听那脚步便知,那殿外护卫的禁军马上就到,知道不能和他在宫中缠斗。慌乱之中,急中生智,又摸出一把袖箭,朝那侍卫叫道:“还不护驾!”

说完,作势便将那袖箭朝崇祯的方向打去。

那崇祯皇帝和王承恩见状,都不由得惊呼起来。

那张侍卫原本持刀追我,见此情状,大吃一惊,叫道:“大胆狂徒,敢行刺皇上!”他来不及抽刀回劈,竟飞上身,要用自己的身躯挡住那袖箭。情急之下步法已乱,只见那张侍卫飞扑上前,重重的摔在地上,那飞掷之物啪的一声,正打在那张侍卫的胸口。

那张侍卫本舍身护驾,本以为自己已经着招,却觉得胸口没有什么异样,从胸口摸出一看,哪里是什么袖箭,原来只是一块石头。

其实我哪里敢做出那弑君之事,等到那张侍卫爬将起来,我已经运气上墙,飞出十米之外。

宫墙之上居高临下,各殿格局一目了然,只见那宫墙下人影攒动,月光之下刀光森森。那些禁军侍卫见有人影在宫墙上疾奔,都大声疾呼,情急之中,居然没人想着要拉弓射箭。

我借着月色飞驰宫墙,便看着那天上月亮,暗暗算着,照今夜推算,等一会该有乌云蔽日才对。

十几年边疆生活虽苦,但是也历练了自己。行军打仗,必然要对天文历法略加了解,我在今夜出发之前,就知道五更时候,天气会有乌云小雨才对。

也是上天佑我,待我飞跃到正南午门时,天上的明月果然被那乌云遮住,原本月明如昼的宫城忽然变成漆黑一片,只剩下宫墙之下灯影重重。

我借漆黑一片,悄然从宫墙跃下,将自己的一身黑衣,连同黑色面罩,统统卷成一团,扔进宫墙外的那护城河里。

临行之前,在那黑色夜行服下,我早就准备好了一袭白衣白褂,然后将自己的头发披散开来,遮住自己的面颊。

午门外,十几个禁军护卫手持灯笼,正在严阵以待。灯笼下可见,他们中有人正向天上张望,估计寻思着这好好的月色怎么忽然没有了。

这时,只听见外面传来“梆梆”的敲击声,远处传来更夫的巡夜之声:“寅时五更,早睡早起,保重身体。”中间夹杂着几个百姓敲击铜铁器驱鬼的声音:“魑魅魍魉,孤魂野鬼啰早日离苦得乐,脱离六道轮回,往生极乐世界”

我寻思着时机刚好,手捏石头,朝那最近的禁军护卫的灯笼打去。

那禁军护卫见自己手中的灯笼被打落,回头呼道:“什么人?”

旁边又有侍卫道:“弟兄们机灵着点,今日宫中宫外不平静,说是有刺客闯入宫中。”

话刚落音,我便施展那水上漂的功夫,一袭白衣,踩着那汉白玉栏杆,从他们身边掠过。

那几名宫中侍卫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不远处打更的更夫指着他们背后的我颤声惊呼:“白衣鬼!白衣鬼,勾魂索命的白衣鬼!”那更夫和那敲那铜铁器驱鬼的几名百姓吓得哪里还站得住,丢下手中的器物吓得四散逃窜。

那午门的十几名禁军侍卫饶是大胆,也没有见过这等场景,一个个吓得战战兢兢,眼睁睁看着我这白衣鬼跃过午门,自宫城而出,哪里还敢追上来。就算有人怀疑是宫中刺客假装,也不敢上前来追,生怕被那白衣鬼勾去了自己的魂魄。

我来京之时,京城中就已经瘟疫肆掠,无论京城百姓还是皇宫之中,死者居多,十室五空。虽然我们行医之人知道这是鼠疫肆虐,可京城之中,无论是百姓还是宫城早就人心惶惶,我借那驿吏告知我的京城中盛传的白衣鬼勾魂的传说,居然可以摆脱今晚这一险境,也是侥幸。

我装神弄鬼的在屋檐上跳来跳去飞奔,一直到四下无人的时候,才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将那头发束好,由“鬼”变人,准备回到自己的住处,路上想着今夜居然闯到那皇宫之中,要不是自己之前准备了些装神弄鬼的伎俩,差点命丧宫中,想想不禁觉得有些后怕。

这时,忽然听见身后一人喝到:“大胆刺客,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我吗?”

第八十三章 张鼐

我回头一看,不禁暗暗叫苦,那站在我身后的,正是刚才在宫中与我缠斗的御前带刀侍卫,府军前卫张鼐。

他手持钢刀却立,目光冷峻,气度不凡,见我须发皆白,道:“我以为是什么人在京城内装神弄鬼,在宫中兴风作浪,原来是一个糟老头。说吧,是让我拿下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

我知道此人乃是大内高手不好对付,又见他只身一人并无旁人,心想如能服个软让我脱身,自然是最好的,于是道:“山人只是急于脱身,便借用白衣鬼吓唬下那些大内禁军,不料没有逃过张大人的法眼。刚才多有得罪,失敬失敬。”说完,便恭敬得向他作了一个揖。

那张侍卫看我言语和气,哼了一声不在说话,但仍是一身戒备之态。

我又道:“实不相瞒,在下本想往煤山寻故,惊扰了巡夜的士兵,误打误撞闯入了宫城,惊扰了圣驾。我若是被大人抓回去,自己死倒不打紧,也连累了自己的主公。还望大人开恩,放我一回可好?”

张侍卫道:“乱闯禁宫,谋刺皇上,还敢嘴硬!”

我忙道:“张大人应该知道,刚才实乃情急之下万不得已,我知道自己这是杀头的罪。可是你我习武之人,都知道这天下没有扔石子的刺客,对吗?”

那张侍卫伸手打断我道:“多说无益。张某也是职责所在,你既然不愿自首,那就休怪张某了。”

话没说完,那张侍卫便使开刀法,大踏步飞身上前,倏地一刀砍将过来。

我没想到那张侍卫刀法如此之快,急忙缩身就地往后一滚,随手捡起街角一个凳子一挡,那凳子立刻被钢刀劈的粉碎,只见木屑四溅,只剩下手中还剩一削斜了边的凳子腿。

那张护卫横刀劈开凳子之后,反手一刀戳出,刀尖几乎戳到我的衣服,我急忙身子后退几步,脚后跟着地,一招轻功步法燕子抄水,已经退出七八步,随手将手中的东西向那张侍卫面前掷去。

那张护卫蹬蹬两刀,那凳子腿霎时被劈成两半,只是他没想到那凳子腿之后,紧接着还有一只袖箭。那张护卫叫了一声:“好暗器!”身子一低,躲过了那袖箭,居然步法不乱,但是已经与我拉开了几米的距离。

我不禁心中赞叹,我这暗器,当时虽不能说天下无双,可是当时也在江湖上可算一绝,那张护卫躲过暗器而步法丝毫不乱,大内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那张护卫也停下步法,手中刀已经放了下来,抱拳道:“你老人家这暗器手法,看起来是关宁军射手的操习手法,难道你是关宁铁骑的人?”

我点点头,“大人好眼力。”

在去辽东戍边之前,我其实不会功夫,除了研习李时珍的《奇经八脉考》,对经脉穴位略有研究之外,我只是一个治病救人的郎中,甚至算是一个炼制丹药的术士,上了战场恐怕连刀都举不动。可是去了辽东之后,日日夜夜行军打仗,天天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于是就主动跟着学了一些防身的本领。

那时戍边辽东的,是大名鼎鼎的大明第一铁骑——关宁军,关乃是山海关,宁乃是宁远,世人称之为关宁铁骑。这乃是大明在当时赫赫有名的骑兵部队,组建者乃是著名的朝廷重臣,后来被崇祯冤杀的督师袁崇焕。他曾率领九千关宁铁骑驰援京城,大破满清的十万八旗铁骑。

那关宁铁骑,披重铠,备双马,人手一把三眼火铳,弓箭骑射技艺娴熟。我来到关宁军后,因为医术高超,被戍边的将士器重的很。于是他们让最好的教头师傅,教习我两项技能。一是轻功步法,骑兵作战已是冷热兵器皆有,战场上刀剑无情,枪弹无眼,若是身子不机灵,无法在战场上存活下来;二是弹弓投掷,我作为医者骑马跟随部队,不能手持兵器,只能揣着些弹弓石子防身。那关宁士兵操习射箭,先要用弹弓石头练习瞄准。我习个偏门,二十年来将那最基础的投掷石子练得出神入化,已经到了指哪打哪的境界,竟然练成了独具窍门的暗器技艺。

那张护卫听我承认,脸上立马露出欣喜的神情,抱拳道:“关宁铁骑忠君护国,天下无双。这弹弓投掷的手法,我从小习得,一看便知。如此简单技艺,老人家居然练得出神入化,佩服佩服。”

“张护卫也是关宁军的人?”我回礼问道。

张护卫道;“我张家祖居辽东,当年,家父也曾经跟随袁督帅护卫京城。后来,后来督帅蒙冤家父就留在了京城。”他面露悲苦,显然是回忆起了当年袁崇焕被凌迟的惨状。

片刻,张护卫忽抬头道:“如此说来,你该是吴三桂总兵的人?”

第八十四章 形意十五手

那张护卫沉吟许久,显然也是在思索我刚在说的话。

“张护卫,还望行个方便,在下自当感激不尽。”

片刻,张护卫道:“吴总兵是社稷重臣,我当然也不愿见当年督帅的悲剧重演。但我张鼐蒙受皇恩,乃是万岁的御前带刀侍卫,自当忠于万岁,只能奉旨办事。”只见他将自己手中的钢刀丢在地上,“万岁嘱咐我活捉刺客,我不愿拿兵器伤你。只是放不放过你,要看你这弹弓石头,是否能胜的了我这张家的形意十五手。”

我长吁一口气,拱手行礼道:“那承让了。”

话毕,飕飕飕三声,伸手便打出了三枚石子。

那张护卫当即卧倒,一个翻身向右滚开去,三枚石子打在青石板上,半夜里发出了清脆的啪啪撞击声。那张护卫脚下不停,几步快闪,右脚向前,一招“狂蟒翻身”,身体就已经贴近我的手臂,一双虎爪顷刻就要扣住我打出石子的左腕。

我大吃一惊,右手微弹,手中便多了两枚石子,作势向他腹中打去,那张护卫弓腰顶臀,扣住我左腕的双手向后猛力拉带,我便整个人被他背摔了出去,身子飞出数米之外,手中的两枚石子也失去了水准,飕飕两声斜向打在空中。

辽东地区那时蒙古汉人杂居,那张家形意十五手结合了蒙古摔跤、贴身格斗、形意拳等多种实战手法,在辽东地区赫赫有名,今日一交手,这才知道果然攻守兼备。我那石子暗器手法苦练二十年,在关宁军中少有敌手,没想到这张鼐今日徒手来斗,只一招便将我五枚暗器一一破解。

不过我这轻功步法,当年在军中兵士之中也算是一绝,我虽身子被他背摔飞出,但身体却依旧保持平衡,脚下功夫也极快,情急之下我眼角瞥见那民屋砖墙,脚步借力,在空中两个翻滚,脚尖着地,迅速向东奔跑,虽没有回头,反手却啪啪啪啪啪几声,一连又打出了五枚石子。

这张护卫离我只有数米,手中又没有兵器格挡石子,料想他应该中招,但是不料击出之后,却没有听见那石子击中人或是被挡开的声音,如石沉大海一般了无声息。

我虽心中惊异,脚下却没有停,继续向东疾奔,顷刻间已经离开十来米,自觉已经脱出困境。回过头一瞥,不由得吓得一跳,只见那张护卫却就在我背后,两人之间还是只是不到一米的距离,那张护卫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抓住我的衣襟。

没想到这张护卫不仅刀法、形意手了得,轻功步法竟然也和我不相上下,果然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

看我面露惊色,那张护卫微微一笑,只见他两手平伸,兜住自己锦服的前襟,那前襟如布斗一样,里面装的,就是我刚才打出的五枚石子。

那张护卫面带骄傲,道:“今日,是否领教了我张家的功”

话未说完,忽然只听见空中“咚咚”两声巨响,那张鼐的前襟忽然被炸的粉碎,烟雾一片,仰面跌在地上,我的左腿也仿佛被一块巨石砸中了一样,钻心的疼痛,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回头只见那腿上出现一个血窟窿,汩汩的冒着血。

空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道。烟雾迷蒙中,一群禁军模样的人手持铳枪,将我们团团围住,一个武官模样的人手中拿着一只三眼铳枪,那枪管的前面还冒着青烟。

那武官看着我跌倒在地,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情,道:“奉万岁旨,捉拿今晚行刺皇上的刺客,遇有刺客反抗及同谋者,可就地枪杀。”

他看看我和倒在地上的张鼐,哼了一声:“任你功夫再高,暗器再快,能快的过神机营的三眼火铳吗?”

那武官招招手,那群禁军一拥而上,就将我和张鼐五花大绑捆了起来,“带回宫中,万岁要亲审刺客。”

第八十五章 手札

我和张鼐五花大绑的被那几个侍卫架着,在那宫中七拐八绕,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来到一间殿里。几位侍卫将我扔在地上,我抬头一看,上面端坐的,正是一脸铁青的崇祯帝。

刚才烛光下辨别清楚,如今近距离看来,那崇祯皇帝面容憔悴,两眼却炯炯有神,只是与十几年前的信王相比,要衰老很多。想他这时也只有三十多岁,正是精力充沛、年富力强之时,但头发和胡须竟然夹杂着几缕花白。想这天下的局势,大明已是危在旦夕,日日夜夜不知道耗费了他多少精力。

崇祯看那张鼐也被五花大绑,身上还受了伤,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问那武官道:“张鼐是朕派出去的,为何将他也绑来?”

那武官掩不住脸上的兴奋,道:“回禀万岁,臣奉旨前往神机营,调兵捉拿刺客,却不经意发现,府军前卫指挥使张鼐与这刺客私语。臣觉得,张护卫极有可能是这刺客的内应。”

崇祯脸角肌肉抖动了一下,“有何凭证?”

那武官凑到崇祯旁边,低声细语,看那武官口型,似乎讲述吴三桂、袁崇焕、关宁铁骑等字眼。

崇祯一脸冷峻,听那武官讲完,眼睛盯着躺在地上已经昏迷的张鼐,又看了看我,冷笑了一下。

他问那武官道:“彭鸿达,听说你与那张鼐同年入宫当差。张鼐去年刚刚升任府军前卫指挥使,官居正四品。朕不记得现在你是几品?”

那叫彭鸿达的武官忙跪下道道:“臣办事愚拙,现任府军前卫指挥同知,官居从四品。”

“愚拙?我看你很聪明嘛!”崇祯道:“朕知你素与张鼐不合,对他被提拔指挥使,高你一级心怀怨愤,平日里常常在下打点。如今,这算盘打到朕的头上来了?”

那彭鸿达吓得忙匍匐在地。

“只为几句私语,你就枉费心机,诬陷朕的御前侍卫张鼐与刺客同谋。你是想借朕的手,为你这乌纱帽上,再增加一个品级,取张鼐而代之?还是觉得朕是轻易胡乱听信谗言的昏君?”

“臣不敢,臣不敢”那彭鸿达吓得面色惨白,磕头如捣蒜。

崇祯怒道:“御前侍卫捉拿一个刺客,还要勾心斗角,为己谋私。满朝文武皆如此,你们说,谁来保卫朕的江山!”

那崇祯气愤之极,将手边的一个茶杯“啪”的一声砸个粉碎,那殿内殿外的护卫、太监、宫女,吓得全部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那崇祯挥挥手喝退彭鸿达,走到近前看看张鼐还在那呻吟,叫人喊来一名太医,为张鼐和我包扎伤口。

我看那张鼐虽胸口和满脸都是血,但那一枪三眼火铳,正打在胸前兜着的五粒石子上,加上他身披铠甲护胸,应该只是皮外伤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石头碎屑炸伤脸庞,张鼐原本眉清目秀,怕是要落下一脸疤痕了。

那崇祯见着太医为我取出铅弹,包扎好伤口,然后端详着我的脸,道:“这刺客,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

我低哼一声,并不回答他。

崇祯思考片刻,敲了敲头道:“朕想起来了,你是当年为皇兄看病的那位所谓神医,叫李可灼可对?”

他又道:“你现在是吴三桂的人?”

我知道自己这次怕是凶多吉少:“在下正是李可灼,当年被万岁排遣戍守辽东,所以与吴总兵见过几面,只是向来自由散漫,喜欢无拘无束随遇而安,算不得是谁的人。这次擅自回京已是重罪,今晚又逆鳞犯了死罪,臣,甘愿赴死,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崇祯听了这话,不知想起什么,眼神忽的柔和了一些,叹了一口气,对左右道:“给他松绑吧。”

旁边的几位侍卫和太监面面相觑,竟然谁也没有动手。

这时,那王承恩由外进入,拿着一份手札递给崇祯看,那崇祯对着手札看看我,又看看尚昏迷的张鼐,忽然难得笑了一笑,将那手札扔在地上,道:“北镇抚司那帮子人,拿人的本领不错,画画的功夫却退步了不少。这张鼐画的颇为神似,但你看看自己,觉得像不像啊?”

我仔细一看那手札,不由得大吃一惊,那手札上乃是一幅素描,画的不是别物,正是刚才我和张鼐比武较量的情形。

第八十六章 沉冤

我望着那手札上的画,只见那画虽寥寥几笔,勾勒的却形神兼备,画上的我和护卫张鼐,确实一眼便可以辨别。原以为半夜荒野,四下无人,却不知我和张护卫在比武之时,却有一双眼睛不知躲在何处,还饶有兴致的将我和张鼐比武的场景画了出来,呈报皇帝。想到此,我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恐惧。

我今夜夜闯宫禁,与带刀侍卫交手,虽然惊险曲折,却心中总有一丝狂傲,觉得宫中也不过如此,甚至就算自己被那张鼐化去招式,被那三眼火铳打了黑枪,自知今晚难逃一死,也有些意气风发,颇有几分江湖之气。

但看到这手札,方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布控之中。这皇宫虽来了多次,却第一次觉得皇宫如海,森森沁寒。大明的厂卫可怖,此刻才算切身体会。

这时,只听那王承恩道:“大胆逆贼李可灼,居然敢行刺皇上,你受何人指示,有何意图,快快如实招来,可以让你速死,免收皮肉之苦。否则,咱家东厂的手段,你应该是知道的。”

我颓然道:“李可灼刚才说了,今晚误闯宫中,实属偶然,刚才投掷石子,也只是为了脱身,我确实无人指使。罪臣无话可说,只求一死。”

王承恩斥道:“还敢狡辩,行刺皇上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若是无人指使,怎会胆大妄为如此?”

我苦笑了一下,道:“诛九族?李可灼早已家破人亡,连唯一的孙女阿翠都了无音信,若有九族可以牵挂,哪里敢夜闯宫禁。”

那王承恩还要斥责,却见崇祯帝挥手制止了他,只听那崇祯帝道:“李可灼,当年你因红丸案被抄家戍边,又因攀附阉党,被朕发配辽东,永不召回。你偷偷随着吴三桂回到京城,也就罢了,为何不好好在吴府当差,犯这欺君罔上的大罪?”

我听崇祯这样说,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崇祯帝早就知晓,更是心灰意冷,于是如实答道:“我听说我的孙女阿翠在宫中,本是准备去那煤山找阿翠。误打误撞,来到宫中。”

“你的孙女阿翠?”崇祯帝皱皱眉头,“罪臣的女眷,不是应该在教坊司吗?怎么会在宫中呢?”

于是,我只能将当年魏忠贤告诉我的阿翠的消息,一一禀告。

那崇祯帝听的眉头紧锁,当听到那阿翠被改名换姓,冒充秀女送入宫中,再也按捺不住,忽地拍案而起,破口大骂道:“诸臣欺我!诸臣骗我!诸臣误我啊!”

那王承恩等人忙劝慰道:“万岁息怒啊!万岁息怒啊!”

崇祯帝双肩颤抖,显然是气到极点,他指着殿外,对王承恩道:“承恩啊,你听到没有?那些朝中大臣,居然敢将罪臣的女眷,冒充秀女送入宫中。到底谁在欺君?他们到底瞒着朕还做了那些事?这大明的宫中,还有多少阴暗龌龊的勾当,是朕不知道啊!”

他悲痛道:“侍奉在朕身边的宫女,些许不知道是哪个罪臣的女眷,日日夜夜想谋害朕?与朕同床共枕的妃嫔,也许就是那教坊司的卑贱女奴,为朕繁衍子嗣?”

王承恩吓得忙跪在地上,道:“万岁,这些胡乱话可说不得啊!”他指着我道,“这个李可灼死到临头,胡乱攀附,他的话可不能信。容老奴带他到东厂,治治他的这张臭嘴!”

王承恩说完,就作势要叫人,崇祯帝缓色道:“承恩,不要动他,给他松绑吧!”

几位侍卫走上前,将绑我的绳索解开。

那崇祯试个眼色,几名侍卫都下去了。

崇祯道:“承恩,这李可灼家破人亡,是朕对不住他。”

他扶起我坐在地上,神情缓和,“朕十几年未见你,所以刚才没有认出你李可灼。当年朕年轻气盛,将父皇和皇兄的殡天,都怪在你头上。后来,朕登基之后,也抽空看了当年红丸案的宫案记录,你当年对父皇的诊断和治疗,并没有错。父皇之死,与你无关。这所谓红丸案,确实是一起冤案。”

我虽然坚信自己当年诊断,但红丸案已经过去二十余年,早已心死,如今听见皇帝亲口为我洗清罪名,不由得心中大恸,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崇祯继续道:“当年崔文升受那郑妃指使,先用泻药让父皇龙体虚脱,再推荐你入宫,本想借你之手,用那红丸猛药,谋害父皇,拉你做那替罪羊。不想你在宫中重新调制配方,亲制仙方,调理身体,父皇服用之后,状态本大有好转。”

“可是?”我疑惑道:“为什么我回家一日,泰昌帝就殡天了呢?”

崇祯脸色阴沉,道:“因为,那崔文升与郑妃串通,将你第二次献给父皇的红丸,调了包”

我忽然想起,那日崔公公用一块黄绸布,将我献给泰昌帝的红丸包了起来,不由得颤声道:“原来如此?原如此?他他用什么调包?”

崇祯咬牙道:“用你以往献给福王的红丸,那些用于床帏之欢的春药。”

我听此一言,心中恍惚,几乎支撑不住自己。

崇祯道:“那郑妃对福王不能立储一直耿耿于怀,一心想要谋害父皇。你知道父皇一生,受尽冷眼欺辱,所以所以意志力也薄弱了些,从未享受什么荣华富贵。他误服了那壮阳助兴的红丸后,不能自已,当日又临幸了美姬,结果,结果当时就暴毙床帏”

心中多年郁结的疑惑,今日今时方解,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忽然心头一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第八十七章 雄猜

那王承恩劝道:“李大人,万岁的辛苦,老奴最清楚。万岁赏的这杯茶,还不叩谢皇恩!”

我接过茶水,仰头一饮而尽,也不知道咽下去的,是茶水,还是泪水。

“很好,很好!”崇祯帝久违的面露喜色,道:“你在边关二十多年,依旧赤心不变,朕很欣慰。你受的苦,朕定会补偿你。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我叩首道:“我我只想见到我的阿翠”

崇祯帝转头问王承恩,“宫中可有叫阿翠的宫女,你可去十二监查查。”

王承恩面露难色:“万岁,李大人刚才也说了,阿翠是儿时乳名,而且是冒名顶替。宫中人员杂多,查清可能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我忙道:“我今日听陈夫人提及,宫中有女工,名潘翠娥,原属乐籍,知道我家阿翠的消息。”

“陈夫人?”崇祯帝转念一想,面色一沉,“你是说陈圆圆那贱人?”

“正是。”

崇祯帝冷笑一声,“区区青楼娼妓,卑微至极,也配叫陈夫人?哼”不知道想起什么,忽地又哈哈大笑起来。

王承恩喜道:“知道名字好查的很,老奴明早去查。”

崇祯帝道:“不你即刻就差人去查,李大人等了二十多年,他等不及了等不及”

我头在地上嗑的咚咚响,“罪臣叩谢天恩!”

王承恩刚刚出殿,就听旁边那一直昏睡的护卫张鼐呻吟了一声,旁边的一位太监道,“万岁,张护卫醒过来了”

谁料刚才还和颜悦色对我的崇祯帝却一脸冷漠,道:“那就扶他坐起来。”

只见太医刚刚将那张鼐面部和胸部包扎起来,却又渗出血迹,显得即可怖,又有几分滑稽。那张鼐摸摸自己的面部,扭头看见我在旁边,正一脸讶异,忽地抬头看见崇祯帝,忙跪下道:“臣无能,惊扰万岁了。”

崇祯帝面无表情道:“府军前卫指挥使张鼐,刚才刺客刚才有人行暗器时,你舍身护驾,朕很欣慰,当论功行赏。”

那张鼐叩谢道:“谢主隆恩!”他看看我,道:“其实刚才这位投掷的石头,只是虚张声势借此脱身,力道很轻,就算臣不拦住,那石头也砸不到万岁,就会落在地上。”

崇祯帝道:“朕虽不是习武之人,也看出这石头乃是李可灼行金蝉脱壳之计,否则,怎么容他在御前说话。”

片刻,崇祯又道:“那彭鸿达奉朕之命调神机营增援你,却在背后打了你一冷枪,且诬陷你与刺客同谋。朕知道他素来与你不睦,已经斥责他了,朕会责罚他,为你主持个公道。”

张鼐感激涕零,道:“臣谢万岁明察。”

崇祯忽然面色一变,“你的功夫远过他人,却手下留情,明明可以速战,偏偏却要缠斗。虽无同谋之实,但你朕御前侍卫的四品官职,难道还比不上关宁铁骑的那一丝恩情吗?”

崇祯说完,将刚才那手札扔在张鼐面前。

那张鼐看见手札上画的我和他刚才比试的场景,汗如雨下,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崇祯面色铁青的走到跪着的张鼐面前,捡起那手札,忽地“啪”的一声打在那张鼐脸上,那张鼐面部的伤口还未愈合,这一下打的他创口破裂,疼的双手直颤,脸上包裹的纱布顷刻被渗出的鲜血浸染,一滴滴的滴在地上。

“你吃的是谁给的俸禄?是朝廷?还是关宁铁骑?”崇祯帝斥道。

张鼐忍疼道:“是朝廷。”

崇祯帝拿起手札,又“啪”的一声打在张鼐胸口,那张鼐实在是忍受不住,禁不住“嗯”的呻吟一声,只见两颊未包裹处青筋暴露,显得疼痛难忍。

“你心中装的主子是谁?忠的是我大明,还是关宁铁骑?”崇祯帝怒气未消。

张鼐声音颤抖:“是大明。”

他叩头道:“万岁,臣知道错了,臣请求万岁责罚。”

只见那张鼐以头叩地,居然“咚”的一声,将那殿前的石板砸出一道裂缝。

那张鼐面若死灰,崇祯帝见他那模样,又看看石板上的裂缝,忽然叹了口气,“张鼐,你跟我也有几年,如今容貌已毁,确实不能再在我御前当差,就去那承天门,为朕守宫门去罢。”

只见那张鼐抹了抹眼泪,道:“臣谢主隆恩,臣一定为万岁守好承天门。”

说完,就退出殿外,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被面前这一幕吓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见那崇祯帝对我笑笑,道:“李可灼,正如你刚才所说,朕这样,算不算是雄猜之主?”

“万岁,我刚才胡乱说话,还望万岁赎罪。”我忙道。

“不不。”崇祯帝忽然显得有些落寞,“朕知道,朕这些年杀了很多人,也整了很多人,有些或许是奸佞小人,也有些人,朕在想,朕是不是杀错了人。”

他颓然坐下,道:“如今大明烽烟四起,千疮百孔。北有满清,西有闯贼。朕自诩勤勉政事,一心一意挽救大明,保住我朱家的江山社稷。可是,朕在想,朕杀的这些人,到底谁是真心待朕,谁是奸佞小人。”

我再也忍不住,道:“万岁,罪臣在辽东戍边二十年,辽东将士一心卫国,关宁铁骑忠心耿耿,袁督帅虽未平清,却在辽东大败在努尔哈赤,却被千刀万剐,尸骨无存,难道督帅真的是奸佞小人吗?”

崇祯帝面无表情。

我又道:“松山之战,万岁急令洪承畴出兵,最终全军覆没,洪承畴被俘,难道洪承畴也是奸佞小人吗?剿灭李闯时,万岁急令孙传庭师出潼关,最终孙传庭兵败战死,那孙传庭难道也是奸佞小人吗?如今万岁又怀疑吴总兵,难道这不是让吴总兵,重蹈袁督帅、洪承畴、孙传庭的覆辙?亦或是非要如此,寒了辽东将士们的心?”

崇祯颤声道:“朕自登基御宇以来,明王朝江河日下,难道,这大明,真的要亡在我的手里吗?”

第八十八章 祭奠

他脸色突变:“还从未有人敢在朕面前如此放肆?”只见那崇祯走上前来,瞪着我道:“你到底受何人指使,敢在朕面前妄议朝局?是吴三桂?还是东林党?”

我仰头道:“臣说过,臣孑然一身,无人指使。”

崇祯帝眼中浮现一股杀气:“孑然一身?你的意思是,你已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之人吗?你可别忘记了,历朝历代,诛臣子,不过九族,我们大明朝的先帝可是诛过人十族的。”

这个时候,只见那王承恩从殿外匆匆而来,见崇祯正在殿内发火,不敢前来我,欲言又止。

崇祯看看王承恩,又看看我,道:“对,朕想起来了。当初遣你前往辽东戍边,可不是因为红丸案。当时的罪名,是你攀附阉党。难道,你是魏忠贤的人?”

我不仅怒上心头,反驳道:“若是魏忠贤在,杀伐决断,大明断不会有今日。”

那崇祯帝听了我这话,气得面色惨白,手足无措,叫唤道:“承恩,承恩,唤人,朕朕要将这乱臣贼子杖毙廷下,不取朕的宝剑来,朕要手刃此魏阉余孽!”

王承恩连忙上前,拦住了气头上的崇祯帝,并对我斥道:“李可灼,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滚!气着了万岁,将你千刀万剐一万次都不为过。”

我也被这形势吓到了,想要走,却又不敢走,加上腿上受伤,只能站在那进退两难。

崇祯还在那咆哮:“朕要杀了他,朕要将他那孙女找出来也杀了,朕要杀他全家也难借我心头之恨。”

王承恩听了这话,忽然难过的掉下泪来,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崇祯见那王承恩如此,怒气虽盛,更多还是心生疑惑:“你怎么了?”

王承恩道:“万岁,您老人家不要和这老家伙一般见识,气坏了自己身子。魏阉伏法,已经有十六年了,哪有那么多的余孽?若是是阉党,我承恩当年也是魏阉的人呢。”

据说崇祯当年还是信王的时候,王承恩就侍奉在他的左右,极受崇祯的宠信。不过当年王承恩能入信王府,据说也本是魏忠贤安插在王府身边的眼线。

崇祯听王承恩说这话,怒气顿消,忙道:“朕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你吗?你与别人,自然是不同的。”

王承恩道:“老奴也查过这李可灼的底细。当年李可灼想让魏党帮忙查他家人下落,也是投状无门,在京城盘桓半年多也没见到魏阉。他和魏阉,也只是见过一两面,说他是阉党,确实也是牵强。”

崇祯听了这话,眼角扫了我一下,不做声。

“再说,这李可灼举目无亲,确实可怜。”

崇祯道:“朕让你查她孙女,查出什么没有?”

王承恩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崇祯帝道:“但说无妨。”

“老奴适才查到李可灼所言女工潘氏下落了,只是”王承恩面露难色。

“只是什么?”我忙道。

“李大人,实在抱歉。老奴查到上月宫中瘟疫横生,那潘翠娥也不幸患疫,半月前就已经死了”王承恩道。

我听了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忙道:“那,可有我孙女阿翠的消息。”

王承恩摇摇头:“你也只阿翠化名入宫,加之年代久远,潘翠娥死,哪里查的出阿翠的什么消息,这线索,到这也就断了。”

我欲哭无泪,瘫在地上。

崇祯帝看看我,道:“承恩,你着人陪李可灼,去寻下那潘翠娥的墓,看看有什么遗物可查。”

王承恩道:“是。”

“还有,承恩帮朕偷偷办一件事情”

王承恩疑惑道:“何事?”

崇祯帝神色黯淡,“去查一查,查查那魏阉那魏忠贤,可有什么遗物若能收敛到魏忠贤的骨骸你偷偷操持下,替朕厚葬。”

王承恩一愣,随即附下恸哭:“万岁真是菩萨心肠,老奴一定办好”

过了几日,宫外城西,城墙郊外,我终于在一片荒坟野冢之中,见到那潘翠娥的矮坟。

这几日无论是宫中还是城中,疫情应该略微缓解了一些,但是京城城中拉到郊外的棺材仍然不少,宫中疫没的太监、宫女,都拉至此处掩埋。京城之中死难颇多,百姓早已麻木,所以虽然新坟颇多,吊祭者却寥寥。那宫中的宫女、太监之流,本就身份卑微,大多又举目无亲,就更是孤孤零零。所以那一片矮坟之中,几乎是人迹罕至,更显得冷冷清清。

我按照宫中老太监所说的方位标示,找到那潘翠娥的矮坟。只见那矮坟确是一座新坟,只是连墓碑也没有,若不是那坟头一块青石标记,谁也不知道这里埋葬着谁。我在坟前烧了几道香纸钱,想到自己晚年命运多舛,二十多年在辽东忍辱偷生,孤苦伶仃,心中所念,仅此而已,孙女阿翠却又杳无音信,唯一的线索在此中断。想到此,不由得悲从中来,不由得坐在坟前,痛哭起来。

在我痛哭的时候,身边还有两人冷眼旁观,一是那宫中老太监,想必该是那王承恩亲口嘱咐,陪我寻觅坟墓。因我腿脚不便,一路搀扶我护卫我安全的,还有那日与我缠斗的护卫张鼐。

近看张鼐,那原本一张俊脸被那火铳击碎的碎石打的面目全非,虽都是些皮外伤,但那脸上皮肉几乎无一幸免,全是些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血坑,即便是以后痊愈,也必定丑陋不已。

他用一黑色面罩遮住伤痕。虽一路搀扶我前行,却终日一言不发,也不和我做一字交流。我烧纸时,他也只是在不远处旁观。

我心下内疚,知道张鼐一定怨我颇深。他本是御前带刀侍卫,风光无限。若不是我,他绝不会到如此境地。

眼见那纸钱烧过一陌,我问那老太监:“为何宫中的墓葬在此偏远之地。”

那老太监行动颤颤巍巍,苦笑道:“墓葬?我们这些无根之人,死后本无墓葬,一入宫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都是穷困家的孩子,入了宫六亲不认,魂不能归故里,棺不配入祖坟。能有这样一个葬身之处,就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他用手中的棍子挑了挑纸钱的灰烬:“这位姑娘算好命啊,还能收到你给她烧这一陌纸钱,想是其他人,怕是连个墓也没有。”

为了那八个收藏!

“太监”了三个月,回头来看,发现自己居然多了8个收藏。

不知道是哪8个人,哪24人收藏了我的这本书,但是我觉得自己最对不住的,也许就是这8人和24人了。

不想为自己的断更做任何解释,但是请相信,我不会太监,这是我的第一本书,写得异常艰难而又小心,断更固然是懒,但是这故事的构建,无论是三个月,还是这一年,一直都没有停止。

这是我的世界,这是我的武侠,这是我的id,为了那8个收藏,我会一直把它写下去。

写作群里的人告诉我,写作前面50万字,干掉了百分之九十的新手,一百万字,又干掉了剩下半分之八的人,

我不想说自己写多少,

先定个小目标,把那百分之九十的人先超过!!!

自勉

第八十九章 公公

我见那老太监说的凄苦,不由心下同情,问道:“敢问公公怎么称呼?”

那公公道:“我们这等贱命,哪有什么称呼,十几年前在宫中侍奉厂公的时候,人人都叫我一声周公公。”

我心下一动:“哦?周公公以前是厂公的人?”

那周公公咧嘴笑了笑,“是啊。”他忽然向我深深鞠了一躬,道:“听说李大人当年与厂公也有交情,前几日不惜逆龙鳞,在万岁面前为厂公仗义执言。厂公冤死多年,今日终于可以入土为安了,我们这些当年的儿儿孙孙,真要代厂公谢谢李大人。”

我忙扶起他,道:“不敢当,周公公这是折煞李某了。”

那周公公道,“李大人千斤之躯,为何要到这荒坟野冢之地讨一身晦气?难道这姑娘,是你的亲人不成?”

我叹了口气,“这潘翠娥,其实我并不认识。只是我孙女阿翠流落宫中,听说这潘氏可能认识我的孙女阿翠。如今这潘氏病夭,我怕是再也找不到阿翠的下落了。”

周公公又道:“李大人的孙女,怎么会流落在宫中呢?”

我默然不语,那周公公见状,叹了气道:“唉,我这老糊涂,为什么要问这等无用的话。在这乱世中,这等生离死别的事情,虽不能说家家都有,却也是司空见惯啊。”

他忽然用手中的棍子敲敲我,道:“李大人,你怕死吗?”

我被他这一句话问得一愣,道:“怕死?公公何出此言?”

那周公公诡异一笑,又问我身后的张鼐:“那位军爷,你怕死吗?”

张鼐面无表情。

周公公道:“若是两位不怕死,那就随我来。”

我与张鼐跟随那周公公,穿过无数矮坟荒冢,却来到一座破旧的四合院内,只见那四合院断垣残壁,破烂不堪。院门被一把生锈的大锁紧闭,还有一个火钵,里面全是些烟灰。周公公回头道:“你俩若是有手帕,就趁早捂住自己口鼻。”

我心中诧异,正待要问,只见那周公公从口袋中掏出一串钥匙,颤巍巍开了那锁。推开院门,立刻闻到一股发霉的腐臭味。张鼐和我不由得皱眉掩鼻,却见那周公公浑然不觉。

只见那四合院的几件瓦房和院内,堆砌着无数破旧衣物,那衣物成捆堆放,破烂不堪,似乎全是些家当行李,只是颜色各异,看那款式,却似乎是宫女太监的衣物居多。

我心下一动,正待要跟进去,只见那周公公一声断喝:“不要进来。”

“公公,这些是?”

周公公回头望望我,眼中满是凄苦,他用手中的棍子挑挑脚下成堆的衣服,道:“说了你们不要害怕,这些都是那些孤魂野鬼留下的遗物,死人的东西。”

他道:“宫中瘟疫横行,疫没暴毙的太监、宫女,本来无处下葬。只是后来几位有钱的公公,凑钱买了这块地方。这些遗物,只有我一人焚烧。这几月时间,死的人太多,烧都烧不过来,只能堆放在此!”

我心下大惊,“公公糊涂,京城中瘟疫横行,患瘟疫死去的尸体,马上焚烧或是深埋才稳妥。他们遗留的衣服,容易散步疫情,应该立刻焚烧才是,怎么能堆积在此呢公公小心,千万别被感染了瘟疫才是。”

周公公黯然一笑:“我行将就木之人,死对我来说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还在乎什么瘟疫不成。”

他对我摆摆手道:“你们怕这瘟疫传染,不要过来,我来寻一件东西给你。”

只见那公公用手中的棍子在那旧衣物堆中拨弄很久,我和张鼐等了都有一些不耐烦了,这时,只听周公公说了句:“就是它了。”接着只听见“啪”的一声,竟然那棍子挑出一包衣物,扔在我的脚下。

那张鼐眼神似乎一亮。

我心下诧异,低头一看,那满满一个大包袱,表面满是石灰,摔在地上时已经散开,里面掉出一些耳环金钗之内的物件。这公公居然还知道用石灰消毒,想来也算非常聪明。

“若是有些值钱的东西,记得分我一半,也让我攒些棺材板的钱。”那周公公冷冷道。

张鼐伸头看看包袱里全是女子的衣物,还是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我急忙打开包袱,发现都是女子的衣物,还有一些胭脂类的闺阁物件,夹杂着一些耳环金钗,看来是平常女子日用的物件,没看出这包袱有什么稀奇的地方,若是有什么不同,就是这包袱中,有一件长笛。

我拾起那长笛,见其虽精巧,却也没什么特别之处,问道,“周公公,这包袱是?”

“这几月宫中暴毙之人甚多,这无人认领的遗物,我就将它分门别类,慢慢挑理。不瞒二位,只期望能从中得一些零星的金银首饰、玉器古玩、典籍字画什么的。老朽虽然老眼昏花,应该没有记错,这就是那潘翠娥的遗物了。这人该是一个乐师。唉,教坊司出来的人,都是些穷苦人家,没什么油水可捞。”周公公冲我伸手道,咧嘴笑一笑道,“李大人风雅之人,若是喜欢那长笛,可以留下;那耳环金钗,你若是看不上,就归我了吧。”

我原本以为这周公公孤苦可怜,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位贪婪无端的小人,不由得皱皱眉头,将那长笛丢在包袱里,道,“这死人的东西,得来晦气,我什么都不要,你拿去吧。”

那周公公看我神情,知道我心中嫌弃他,又咧嘴笑了笑,颤巍巍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又将那衣物拨进火钵中,将几件衣物点燃,不一会儿,那潘翠娥的遗物就烧将起来。

那火光熊熊,印的周公公满是皱纹的脸红扑扑的,倒又几分狰狞,越发显得可憎。周公公用棍子一点点挑拨着包袱里的衣物,一件件拨进那火钵之中,道:“李大人,死人的东西可能晦气,银子可不晦气。这点小钱你们可能瞧不上,但可以保我等贱命衣食无忧。大明朝也不知道还能撑多长时间,在这乱世之中,银子可是保命的好东西啊。”

我没有言语,却听那张鼐忽然道:“周公公发死人的钱财,觅得这好差事,想来这些年挣得不少吧?”

周公公将那最后的衣物和长笛也拨进火中,笑笑道:“厂公当年五虎、五彪、十孩儿、四十孙赫赫有名,我周明志当年位居四十孙第三十七把交椅,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没有油水,我也不会在这守着这荒墓十几年。”

第九十章 暗室

“原来,公公当年就是五虎、五彪、十孩儿、四十孙之一的周三十七。”张鼐语气中满是鄙夷。

魏阉当政时期,依附者甚众,那些趋炎附势之众自甘堕落,自愿给魏忠贤做干儿子干孙子,其中既有朝中大臣,也有三教九流,名气最大臭名远扬的,就是当年的所谓五虎、五彪、十孩儿、四十孙了,这周公公在四十孙中位列三十七,想必就是当中乌合之众中,最不入流的那一类货色。

那周公公对张鼐的鄙夷之情丝毫不以为意,反倒凛然道:“厂公被东林党人诬陷落难,要不是我们这些个儿儿孙孙的守着厂公的骸骨,怕是落得个尸骨无存。枉费读书人平时满嘴礼仪廉耻,说道忠义二字,怕是还比不上我们这些身残之人。”

公公的嘴角也露出一丝轻蔑之色:“别人可能瞧不上我这生财之道,不过不瞒二位,我三十七这些年所得,随便拿出一件,都够你们这些当差的吃喝半年。”

张鼐道:“不知公公可否将自己这十几年搜刮的宝贝带我们见识见识?让我们也开开眼。”

那周公公眼角狐疑,“你们真想看”

我知道张鼐在故意吊那公公上钩,于是插嘴道:“如果公公愿意,我们当然想开开眼。”

我俩都知道这些太监平生最爱慕虚荣,这周公公苟活于世,在这乱世之中好不容易攒下一所金山银山,却无法享用,如有机会当然要炫耀一下。

那周公公望望那四合院,道:“好,你俩随我来吧。”

我们掩住口鼻,跟着那周公公走进堆满衣物散发恶臭的四合院,只见那周公公推开东边一间厢房,那厢房看似破旧,却一把铁锁锁住房门,看那房门上一尘不染,显然常常有人进出。周公公在腰中摸出一串钥匙,摸索着开了房门的锁,推开一看,里面却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房间,房内一床一几几个柜子显得十分简朴,几案上堆着几本书。那周公公在几案的书上摸索了一下,只听见“吱呀”一声,那几案对面的墙壁上闪开一扇门,居然里面还有一间暗室。

见我和张鼐面露惊奇,那周公公一脸得意,“想不到吧,我这糙老头子的四合院内,会别有洞天。”

只见那暗室之内十来见方,摆着几排高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放着各类金银珠宝、古玩字画、长短兵器,俨然是一座库房。

“这些?都是你这些年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我道。

“前年运了一批回老家,这些只是最近的收获。”周公公道,“尤其是最近几个月京城瘟疫横行,宫中的死难者太多,一些宝贝想必没有来得及送出宫去,倒成全了我周三十七。”他嘿嘿笑了几声,走进那摆放着金银珠宝的木架,摩挲着一件玉佛道:“你看看这成色,这几个月倒真是收获了几件好宝贝。”

那张鼐走进那长短兵器的货架,仔细端详上面的兵器,我见他面色凝重,便问:“怎么了”

张鼐指着墙上挂着的一把刀道:“这把乌金宝刀,是把传世的宝刀,是我一位同僚的随身佩刀,也是御前带刀侍卫。”

他取下那刀,拔出刀鞘,只见刀刃泛出一丝寒光,刀体乌黑幽幽生光。

那周公公有些紧张:“你俩看看可以,可不要动什么歪心思。若是看中什么宝贝,看在今日相识一场的份上,可以折价变卖给你。”

张鼐嘴角一抽,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当年我们闲暇比武,叫他将这传世的宝刀借我们看一看,他都不肯。倒如今,唉,竟然成为别人库房里的宝贝。”

说完,竟将那宝刀“啪”的一声收回刀鞘中,丢在货架上,对我道:“若不是这一场瘟疫,凭借你那一些三脚猫的功夫,怎么会在这皇宫中出入自如。”

我默然不语,走到那古玩字画的货架旁边。

货架上全是些字画卷轴,用一些锦囊布袋包裹,堆着满满的如同一座小山。

我随意抽开几卷,展开一看,不由啧啧称奇,林良的花鸟画,王诲的山水、人物画,朱端的竹石画,甚至还有两幅是文徵明、唐伯虎的绘画,其中任何一副,都可以说是稀世珍宝。没想到就这样随意摆在货架之上,有一两幅字画都有些发霉了,真可谓暴殄天物。

那周公公看我字画看的仔细,又道:“李大人读书之人,该是知道这些字画中,可有什么值钱的名家名作,我三十七自小没读过什么书,金银珠宝、玉石古玩我都识货,唯有这字画的来历,只有你们读书人可以说道说道。”

我笑一笑,也将那字画放回原处,道:“有几幅倒是很不错,我很喜欢。”

周公公眯眯眼睛道:“若是你能帮我将这些字画找个好下家,卖个好价钱,我便将这字画的好处分你一成,或是你在这里面挑一幅,怎样?”

我摇摇头,“李某刚从辽东边疆回到京城,初来乍到,哪里认识什么下家啊。”

正说着,我忽然心底一沉,似乎心中一件尘封很久的事物被慢慢回忆起来。

我将那堆成小山的字画拨弄开来,从里面拽出一根麻绳束带。

这麻绳束带怎么如此熟悉?

我忽然像疯了一样,将那货架上的字画全部搬到地上,也不顾周公公和张鼐的诧异眼光,在里面拼命的翻找着。

果然,里面还有一根麻绳束带,束带上面,是一个满是灰尘的破旧锦囊。

几十年过去了,这锦囊在我的脑海中出现了无数次,虽然我就见过这锦囊一面,却永远也忘不了,伴随这锦囊的,还有翠翠的模样和盈盈的笑声。

那锦囊虽年代久远,却依旧精致,我哆嗦着手打开锦囊,只见里面装着一件竹简一样的东西。

那锦囊里面所装的,正是我魂牵梦绕几十年而不忘,百般寻觅而不得的宋治平三年刊版的《金匮玉函要略方》。

第九十一章 玉碎

“这是这是我的”我望着那《金匮玉函要略方》,又喜又恐,一声“我的阿翠”不禁老泪纵横。开心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在这暗室库房之中得到这本秘籍,害怕的是心中虽早有准备,但这意味着自己的孙女阿翠一定是遭遇不幸,也不知道屋外这千百乱坟之中,到底哪一个是阿翠的墓穴。

那张鼐看我悲怆,脸色上也有些动容,似乎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跪地哭了一会,转头问那周公公:“公公可记得这锦囊是何人的遗物?何时去世?埋在何处?”

周公公道:“什么锦囊?”

我急道:“这《金匮玉函要略方》,是我当年从宫中盗出来的宝物。锦衣卫抄家的时候,给阿翠带走,如今锦囊在此,说明我的阿翠一定埋在此处啊!”

周公公道:“你说的是哪个眼色的锦囊,我老眼昏花了,看不清楚。”

我问得急切,来不及思考,便将手中的《金匮玉函要略方》递给那周公公,那周公公伸手来接的时候,眼中分明有一丝狡黠,一闪而过。

我一见他那眼神,心下知道不妙,想缩手回来已经来不及,那周公公接过那《金匮玉函要略方》的时候,手中带风,右手反扣,便将那本《金匮玉函要略方》牢牢攒在手中。接着左手的棍子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子便飞出暗室十余步。

张鼐见状,大叫一声“不好”,便想要飞身出去,却不料那周公公将脚下的一包衣物挑飞过来,砸倒张鼐面前的货架,那些金银珠宝全压在张鼐脚下,拦住了张鼐的去路。等张鼐躲闪不及,等晃过神来,只见周公公在那几案上拨弄两下,那暗室的门便吱呀吱呀的关了起来。

我被眼前这突变惊得半响说不出话,冲上前摸这暗室的门,发现这暗室看似普普通通,却居然门缝处严丝合缝,显然是特制的,哪里能推的动。听见外面还有声响,我便隔着暗室对着屋外叫道:“周公公,你这是干嘛?”

那周公公在外面道:“李可灼,你被辽东的塞外风光迷住了眼,居然这个时候才找到我们这来,我等你上钩等了二十多年。不过二十年你也没什么长进,还是入了厂公给你布的这个局。”

魏忠贤?给我布局?

我脑中迅速闪现这二十年与魏忠贤的接触,却依然摸不清楚头绪。

“快点说出这《金匮玉函要略方》的秘密所在,否则,这暗室便是你李可灼的葬身之处。”

“秘密?什么秘密?”我心中咯噔一下。

“你还与我装蒜。”那周公公道,“你刚才说了这是你从宫中盗出的宝贝,一定是那长生的关键所在。”

我正要言语,只见张鼐冲我摆摆手示意我让开。只见他站在那里运气提神,然后“喝!”的一声,面对着那暗室的门,使出一招“单掌推碑。”

一掌过去,只见那暗室门板上震得灰尘翻滚,但门依然纹丝不动。

半响,屋外的周公公哈哈大笑:“亏得当年厂公考虑周密,让我用铸铁浇筑一个暗室,这门板看似无奇,其实也是铸铁而成。纵然你们有盖世的神力,也不会撼动这屋子半分。”

我用手一抠墙壁,果然虽然外面包的是木头石灰,里面却是铸铁而成。

“你们不要白费力气了,如果不说出这《金匮玉函要略方》的秘密,就在里面饿死、渴死,或是我给你们烧一注蒙汉香,然后一刀一刀将你身上的肉剜下来,让你李可灼生不如死。”

我心里虽慌,却故作镇定,道:“周公公,就算我死在里面,也有你的这么多金银珠宝、古玩字画陪葬,也是值了。若是我死,便先将这些个古玩一个个摔碎,将这些个字画一把火烧掉。你辛苦一世,到最后也是一无所得。”

那周公公言语间有些犹豫,只是“哼”的一声。

张鼐忽然道:“公公,这李大人性格耿直,看起来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周公公在外面冷笑一声,“你们读书人就是嘴硬。”

张鼐道:“公公,你知道什么叫宁为玉碎吗?”

周公公道:“这还要你教我不成?”

张鼐走到货架旁边,拿起刚才那周三十七摩挲的那件玉佛,忽然用力摔在地上,那尊玉佛瞬时摔的粉碎,那地板显然真的是铸铁而成,所以声音格外清脆。

周公公在外大叫道:“你们”

张鼐冷冷道:“这就是玉碎!”

第九十二章 秘密

我道:“公公,你刚才给我们介绍的,最心爱的那尊玉佛没有了。”

那周公公在外面定是气的脸色铁青,我们只听见他不停走动的脚步声音,只是任由我再怎么用言语激他,也不说一句话。

我靠墙坐下,却看张鼐眼睛望着那堆兵器,在暗室里面踱来踱去,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张侍卫,你为何要让这公公引我们来他的库房看他的收藏?”

张鼐冷冰冰看了我一眼,道:“李大人是怪罪我,还是怀疑我?”

我道:“既不是怪罪,也不是怀疑,只是好奇。”

张鼐又走到那把乌金宝刀面前,抽出宝刀不住端详刀刃,“你我心中都有疑问,不如大人先问。”

我道:“张侍卫何时看出这周公公有问题?”

张鼐将那宝刀刀尖指向我,然后用力一挑,将地上的那包衣物挑过来,道:“李大人也学过一些功夫,你提提看,这包衣服重还是不重?”

我看了一眼刚才那周公公挑过来的那包衣物,心中瞬时明白了,道“你是说,你看出这周公公会功夫?”

张鼐道:“一个守坟的老太监,居然臂力惊人,用手中一根木棍就能轻松的将一包衣物挑飞起来,这本就有些古怪。只是我原本只是以为这公公乃是魏党余孽,埋伏在这京城郊外图谋不轨,没想到他不是为皇帝而来,却是为你而来?”

我苦笑了一下。

张鼐又道:“李大人,看这模样这间暗室是专为你而修筑,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瞒着万岁。”

我道:“你说的是什么秘密?”

张鼐道:“长生的秘密。”

我摇摇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何为长生的秘密。”

这时,那暗室之外忽然传来周公公的声音:“既然李大人不说,那就容我三十七把这件秘闻告诉张护卫。”

原来,这周公公一直在外面偷听我和张鼐的对话。

只听那暗室外的周公公幽幽道:“二位大人都是侍奉在万岁身边的红人,你们可知为天子者,最看重的是什么?”

我道:“为天子者,当然最看重的是祖宗的基业,是朱家的江山社稷;为臣子者,当然也要为天子分忧,帮助天子治理天下。”

周公公笑了笑:“李大人果然是万岁的肱股之臣,像您这样的忠臣,被流放到塞外几十年,确实是我大明的损失。”

张鼐忽然冷冷插嘴道:“是权力。”

他冷峻的面孔严肃的有些可怕:“是可以支配一切的权力。”

我没有想到日日夜夜在帝王身边的人,看起来一脸正气的御前带刀侍卫,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不过听了他的这番话,想到这几十年来面圣的几位君主,想到崇祯帝的喜怒无常和帝王术,我不由得陷入深思。

周公公叹了口气道:“为天子者,统御一切,确实这权力的魅力让历代帝王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为了捍卫这无边无际的权力,所以为天子者可以六亲不认,所以为天子者可以一将功成而万人血流成河。但天子虽可统御一切,却无法抵抗一件事,那就是生老病死的轮回。”

他一字一句道:“所以你们说的都不对,天子者都追求的其实是长生不老。即为长生。”

我心里一动,道:“可是这世界上,哪有所谓的长生呢?”

周公公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历朝历代相信长生追求长生的人,都是天之骄子。秦皇汉武,一代明君,都深信其中,沉溺于此。秦始皇派那徐福率领三千名童男童女去东海为他寻求不死仙药,还花了大量人力物力请方士为自己炼制不死仙药;汉武帝派人修建了高万丈的承露盘,以承露混合玉屑服用以求长生。隋炀帝杨广、唐宪宗李纯,还有我大明朝的几位先皇,都以金丹红丸以求长生。你可以说,追求长生者,是天子们出于对权力追求和永享荣华的贪婪,但为天子者都是真龙,是天之骄子,他可以想我们所不敢想,触我们凡人所接触不到的东西。这个世界上,确有长生之道。”

他道:“自秦始皇开始,如有人能得遇世外高人,就有可能得到长生秘方,逆天改命,得以长生。只是这长生的方子难制,世外高人难寻。不过据说我朝太医李时珍曾在商洛山野人沟得遇一位世外高人,以秦始皇时的秘法,制造出来的丹药,可以长生。此秘闻在东厂秘文中有确有记载,东厂包括魏千岁在内十余人都看过这白纸黑字的记录,相信确有其事。只是这高人的古方用法甚秘,而且药材及其难得,庸人见了也不得其宗,凡人就算知道配方,也难得其配方。只有那神医李时珍尝遍百草,才能知道这方子的精益所在;而想要配齐这药材,只有在我大内,以皇家御药房的配备,才能制作长生的药丸。”

“李时珍自命清高,曾言平生之志就是尝百草,看百病,他自诩看淡朝堂风云,依照他的性子,不可能来京城就任太医。可是当年他来到京城,在太医院盘桓数年,为的就是用那古方,配备那永生的药丸。可是那李时珍性子高傲,在京城之中,对京城子弟的一些风气颇不以为然,所以这长生药丸配出来之后,他却没有将其献给万岁。反而将其藏匿起来,只留下一条线索。”

周公公道:“这线索,他只留给了你们李家祖孙。”

我道:“所以他让祖父用他毕生心血的《奇经八脉考》的真气要诀,去陶真人那换取红丸制法,让我以此进入太医院。因为要炼制红丸,就必须要拿‘延年益寿丸’来做药引子,所以我才会找到藏在那太医院‘延年益寿丸’的陈药隔层之中的《金匮玉书函要略方》。是吗?”

周公公激动道:“正是,所以这《金匮玉书函要略方》,就是那长生的秘密所在?”

我道:“是的。”

周公公道:“那你告诉我,秘密在哪?”

第九十三章 撬门

我看了看张鼐,高声道:“行,我可以将这长生的秘密告诉你,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那周公公忙道:“别说两个,只要你告诉我长生的秘密,二十个,两百个我都可以答应。”

“第一,你将那《金匮玉书函要略方》给我,你也知道这本古籍是线索所在,这几十年来我一直都在找这本书,若没有它,我也无法破解神医李时珍所谓长生的秘密。”我道。

周公公略有迟疑,道:“这是自然,只要你告知我长生的秘密,我一定将这本《金匮玉书函要略方》完璧归赵,原物奉还。”

“第二,你要老老实实告诉我,为什么这本《金匮玉书函要略方》在你手中,我的孙女阿翠到底是生是死,现在何处?”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阿翠?”周公公言语中很明显有些支支吾吾,“我一个糟老头子,在此守坟几十年,只知道来宫中死了人便埋,你的孙女阿翠的消息,我确是不知道,也许前些日子宫中盛行瘟疫,暴毙的宫女中,有你孙女吧。”

我冷笑道:“公公刚才得意之时,还曾告诉我,说这密室就是为我而修。你们在此守候了几十年,日夜盼着引我上钩,怎么会不知道我孙女的下落。公公若是不说实情,那长生的奥秘我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告诉你的。”

那周公公道:“我真的不知道。若是知道,告诉你也无妨。如今你被关在这密室之中,我若不放你,不消十日八日,你便会在这密室中饿死。不如你将那长生的秘密告诉我,这密室里的珍宝我分你一半。”

我哼了一声,再也不理他。

那周公公在外絮絮叨叨,不停的利诱着我,半响见没有效果,不禁有些恼怒,在外又道:“你若是还这样顽固不灵,老子待会就弄些手段对付对付你。咱们东厂的手段,怕是你们只是听说,还没有见识过吧。”

我和张鼐都不想与他白费口舌,坐在暗室里面都没有理睬。

只听见屋外那周公公愤愤的哼了一声,听那屋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响,显然是走远了。

那张鼐本如死鱼一般瘫坐在地上,听见屋外寂静无声,忽然来了精神。他趴在地上侧耳听了半响,过来一会,轻声道:“屋外无人了。”

我见他神情镇定,甚至有一些兴奋,似乎是早就有所准备,便问:“你想干吗?”

张鼐朝我嘘了一声,示意我闭嘴。

只见他冲我眨眨眼,便从怀中,抽出那把乌金宝刀。

暗室之中光线阴暗,却见那乌金宝刀刀体乌黑,刀刃寒光闪闪。

只见张鼐提着宝刀,蹑手蹑脚来到那暗室的门缝处,用手顺着暗室的入口,摸索着门缝的缝隙,还不时对着门缝的位置吹吹气,左右敲打。正在我已疑惑之时,只见张鼐低喝一声,将那宝刀的刀尖,对准着门枢的位置,猛的刺了进去。

那一刺势大力沉,只见石屑飞舞,只见那把乌金宝刀,竟然直直的插进那石头的缝隙之间。

我这才知道张鼐是想用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刀,用门缝处砍开门枢。

“这里有东西阻挡,应该就是那门枢的位置。”张鼐自言自语道。

只见他弓步持刀,用刀身在那门缝处上下锯动,只见那乌黑的刀刃被门缝处粗糙的青石磨的火光四溅。那张鼐握刀的手臂上青筋暴露,脸上虽被纱布包裹,却也看得出因为过分用力而涨红了脸。

那张鼐持刀锯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那四溅的火光将整个暗室照耀得一片光明,那乌金宝刀的刀刃甚至变得红通通,如同铁匠锻造时刚出炉的兵器一般。这张鼐不愧是御前侍卫,真是天生蛮力,武艺高强,那一把乌金宝刀,竟然被他用手硬生生磨成了热刃。

我正待叫好,这时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巨响,那张鼐一下子摔了出去,门缝中的乌金宝刀也不见了踪影。

我吓了一大跳,忙冲上前去,只见张鼐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将他从地上翻过身来,只见他满脸是血,已经晕死过去,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把乌金宝刀,手中的虎口处,早已经被那刀身磨出了一个大血泡。只是乌金宝刀的刀刃,从刀尖处已经断了三分之一。

我猛掐张鼐面上人中处,又在他的胸前几处穴位上按摩了一番,不一会儿,只见那张鼐悠悠醒来。

“何如?”张鼐一睁眼就问道。

“应该是你用力过猛,不小心用错了力道方向,将那乌金宝刀折断了。那力道反冲穴位,封住了你的穴道,让你一时闭过气去。”我道。

张鼐一个激灵坐起来,看着手中那断掉三分之一的残刃,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可惜了这把宝刀,竟毁在我的手中。”

他闭目休息了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身上穴位,睁眼道:“想不到李大人对经脉穴位也颇有研究?”

我苦笑了一番,道:“这都是我的祖父,在我年幼时,就将李时珍的《奇经八脉考》的真气要诀教授与我,所以虽是行医,却对经脉也有一些研究。”

张鼐盯着我的眼睛道:“我刚才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外面也无声响,可见那老阉贼这时确不在外面。你可与我说实话,这世界上,真的有长生的秘密吗?”

我轻声道:“我若是说了,我们俩便是死路一条。”

张鼐道,“你说与不说,你我都不可能从此地被放出去。”

我在张鼐耳边附耳道:“你可以不信。其实,在此之前,我压根就不知道那《金匮玉书函要略方》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若不是那老阉狗告之,我都不知道李时珍为何要将那古医籍传藏匿,并传与我与祖父。”

张鼐笑了笑,道:“如此看来,你我今日必然葬身于此暗室之中了。”

我听他这样说,心下凄然,心想这小伙子原本年纪轻轻,有着大好前程,没想到这几日遇见我这糟老头子,先是面容被毁,继而被崇祯帝疏远,最后又陪我来到这荒郊野外,性命难保。

这暗室看起来平淡无奇,却没想到固若金汤,连乌金宝刀都无法撬动这暗室的大门,看来这些阉党是早有准备,一心想要夺取长生的秘密。这《金匮玉书函要略方》一直在他们手中,却等我寻到此,才揭开秘密所在,看来阉党们只知道有长生的秘密,却不知道秘密的线索是什么?

想到此,我不由得踱步到那货架旁边,看看刚才发现那《金匮玉书函要略方》的货架上有什么?

依照微弱的光线,我一一摸索那货架上的东西,却发现都是些看起来稀松平常的物件,只是看那些物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第十九十四章 困境

我正目不转睛望着那货架的物件发呆,忽然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回过神来回头望去,正是张鼐,他道:“你看到了什么了?这些东西有什么名堂吗?”

“没有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我道。

那张鼐也照着光线度量了一下货架上的东西,半响,道:“是有些奇怪!”

我忙道:“那看出什么了吗?”

张鼐走近那货架,抽出一卷文徵明的兰竹图,道:“你看这上面些字画卷轴非常珍贵,林良的花鸟,王诲的山水,朱端的竹石,文徵明的兰竹,这几位名家的字画在当世就价值连城,如今可谓价值连城了。老阉贼搜集这些,不奇怪。”

他又退后一步道:“可是这些字画货架中间,却夹杂又夹着些家用的摆设物件,这些摆设却不值几个钱,那老阉贼花几十年时间搜刮钱财,将这些金银珠宝、古玩字画、长短兵器慢慢按照类别分门别类,这字画卷轴他虽不识货,最是值钱。他却在这些字画卷轴中夹杂着几件家用寻常摆设?你不觉得这些物件放在这里看似平常,却似乎是有意为之?”

我看着四周的货架,觉得这字画卷轴中夹着一些寻常家用物件,确是有些突兀。

张鼐拿起其中一件青花瓷花瓶,用手摸摸那货架上的灰尘,忽然道:“你快来看。”

我走近一看,只见那花瓶底座满是灰尘。

张鼐思索道:“这件花瓶值不了几个钱,但是看这灰尘痕迹,似乎十几年未曾挪过地方,这底部已经和货架黏在一起了。老阉贼爱财如命,这不值钱的东西,他没理由放在这货架上独占一格,十几年不动它啊?”

我伸手取过那青花瓷,又看看货架上的物件,越发觉得好生熟悉。

“怎么了?”张鼐可能是看我脸色异常,问道。

“我觉得这里面的东西好生奇怪,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年代太久,却怎么又想不起来了。”我皱眉道。

“奇怪?莫非是你家的花瓶?”张鼐笑道。

我仔细端详了那青花瓷花瓶,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毛骨悚然,连忙后退几步,看看这密室里面的摆件,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得“啊”的大叫一声。

张鼐看我模样,忙扶住我,道:“你怎么了脸色如此惨白,就像是见鬼了一样?”

比见鬼还可怕!

我指着那青花瓷的花瓶,只见自己的手指发抖,哆哆嗦嗦道:“这花瓶,真真的是当年我家的物件。”

还有这琉璃观音菩萨像!

这沉香雕小屛摆件《高山流水听琴图》!

这素面铜镜!



这密室货架上除了那些搜刮而来的值钱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长短兵器外,那些满是灰尘、数年尘封未动的物件,居然都是当年我在北京任太医院判时,红丸案发抄家之前,家里的摆件陈设。

这些摆件陈设在抄家之后,应该籍没充公,时隔十几年,早就湮没于我的印象之中。如今却一件件、一桩桩出现在我的眼前,就像那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金匮玉书函要略方》一样,不知要勾起多少曾经过往的回忆。

但是我来不及回忆,我只觉得黑暗中有一张看不见的罗网在一点一点的吞噬我,是谁?为什么?

《金匮玉书函要略方》?阿翠?长生的秘密?

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我忽然觉得胃中如翻江倒海一样翻涌恶心,“哇”的一声,呕吐不止。

张鼐给我拍背,看着我一言不发。

“那老阉贼说的看来不虚,这密室,真的是为你所建?”张鼐看我情绪平息下来后,道。

我点点头。

“如此说来,正如那周公公所说,是魏阉给你布的这个局。这个局他们真的摆了二十余年,只为探求所谓长生的秘密?”

我苦笑一声,只是当时,我真的不知道长生的秘密为何?

我只知道,那长生的秘密,就在那《金匮玉书函要略方》之中。

张鼐道:“但是他们不知道,对吗?”

是的,他们不知道我在宫中盗出的到底是什么?

所以他们将我家抄家的东西一一悉数拿来,摆在这密室之中,然后引我入宫寻阿翠?然后看我最看重的是哪一件物品?让我自己道出长生的秘密?

我还是着了他们的道了。

张鼐轻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那老阉贼现在正在研究刚才那本医学典籍,看看是否能破解其中的秘密。因为他们知道你盗取的长生的秘密就在其中。”

那我们呢?

“我们只能等!”张鼐面无表情。

“等他们破解出来其中的秘密?”我急道。

“他们如果破解出来,你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那他们就可以饿死你我,或是毒死你我,或是让你我在这密室中活活被困死。”张鼐道,“如今我们只能祈祷,他们无法破解长生的秘密,那他们只能有求于你,或许会送你些吃喝,让你帮他们解开这谜团。只希望当年设置那长生秘密的前辈,能将那秘密弄的隐秘一些,你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张鼐忽然坐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道,“如今你我只能找找看,这铜墙铁壁的密室之中,可有什么东西能填饱肚子。”

这一等就是三天。

三天内,我和张鼐困于密室之中,未进一粒米、一滴水。

张鼐将那密室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丝毫吃食,最后我们只能枯坐于那弥漫着发霉味道的密室之中,坐以待毙。

三天枯坐,我几乎要失去信心了。张鼐也一言不发,只是按时运气吐息,似乎是在保存体力。但我也看得出,他几乎也要失去生的希望。。

三天没有人来,应该是他们已经破解了长生的秘密了。

一直到第四天,忽然听见外面悠悠传来一声尖细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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