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阳的冬日 - xp1024.com
《辰阳的冬日》


《一》

人生如若再相见,或许便是一场痛彻心扉的永恒!

如若有来生,愿命运能对你们温柔以待,用幸福去填补这世的遗憾!

…………………………………………………

一九八二年,腊月二十五,在湘西辰阳的某个小山村的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个个子挺拔,面相俊秀,带着雷峰帽,穿着军大衣的年轻人引来众多的注目。

“长胜叔,这是你家的老大还是老二呀?”一个拿着老烟斗,穿着一件破旧的大棉袄,头发花白,脸上胡渣点点,年龄大概六十多岁的男人问道。

而被唤作长胜叔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一把把身后穿着军大衣的年轻男子拉到跟前。

“我家老大呢!承飏,快跟你承生哥打声招呼。”

年轻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头发花白,比自己父亲年龄还大的男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见承飏不好意思,那个叫承生的男人咧着嘴笑了起来:“按辈分,我是你哥类,别不好意思!你看看他,”说完指指自己身边一个年龄大概五十多岁的男人:“按辈分,他还得叫你小爷爷呢!”

年轻男子腼腆地笑了笑,打起了招呼:“承生哥好!”

“哎~,这就对了嘛!我都认你这个老弟,你还不好意思认我这个哥咯。”承生笑嘻嘻地打趣道,引起周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长胜啊,听老刘家儿子说,你家老大在部队准备要提干了,是真的吗?”问话的是一个跟米长胜年纪差不多的妇人,按照当地的辈分,米长胜要叫她婶婶。

“可不是嘛,准备当的是个什么官啊?”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米长胜很高兴地搓了搓手,跟身边的儿子说:“承飏,跟这些叔叔大伯婶婶嫂子侄子侄媳们说说。”

米承飏腼腆地笑着说:“还没呢!”

“别谦虚啊,我那个远房的亲戚,就是那个那个,跟你一批入伍的,到现在还只是个班长呢。”

“就是,你现在还这么年轻,才二十几?”承生看了看米长胜。

米长胜连忙回道:“二十一。”

“就是,才二十一,年轻的很,指不定以后有什么大作为呢!”

“二十一,有对象了吗?”周遭的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笑着打探道。

“怎么,荷花,你还想把你妹妹介绍给承飏啊?”

“我就是问问,你胡说什么呀!”

“承飏说不定以后得给长胜找个城里的儿媳妇呐,我们呀,就别打这个主意啰!”

“瞧你说的,我就随口问问。”

米承飏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更加不好意思,轻轻用手肘撞了撞正听的高兴的父亲。

米长胜顿悟过来,笑呵呵地对大伙说:“行了行了,等承飏真的给我找个城里儿媳,我再请大伙吃喜糖!都不说了,先去选年货了。”

“说定了。”

“承飏,早点给你嗲嗲找个儿媳,抱个孙子。”

“等着喝你喜酒哈!”

大家嬉笑着开着玩笑,然后各种散去。

米承飏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正打算叫上父亲去买点肉,好给弟弟妹妹改善下伙食,一个浑厚的声音却从背后响起。

“是长胜吗?”

米长胜转身一看,很是惊讶地叫道:“四爷爷,你怎么跑到这边来赶集了啰。”

承飏也转过身,看到那个被父亲叫做四爷爷的人,年龄跟父亲差不多,瘦高瘦高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留着一点点络腮胡。

这个人,米承飏脑海里没什么印象。

“上次我们那边赶集,我没来得及准备年货,这不,今天跑这边来买点。”男子说着抬了抬手中的蛇皮袋子。

看见米长胜身边的年轻人,男子试探地问:“这个小伙子是你家老二?”

“你看,我都忘了介绍,这个是我家老大,承飏啊,部队那个!”长胜说完,又拉了拉承飏:“快,跟你四太爷打招呼。”

“四太爷,你好。”

“哎!你好你好,”那个男人笑着连忙答应:“去部队几年了吧,都这么高了,记得你小时候跟你嗲嗲来我们那边省亲,你才这么点。’说着还比划着。

“可不是嘛,你家的那几个不也长大成人了嘛。”

“是啊,岁月不饶人啊!”

两人寒暄着,米长胜从自己烟袋取出烟丝,卷了一根草烟递给四爷,然后又给自己卷了一根,承飏连忙从自己口袋拿出火柴给两人点上。

“今天就你自己来了?”

“没呢,还有我家那口子和我家丫头!”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妇人,还有一个背着背篓的女孩,呼喊道:“你们娘俩买好了没?快过来。”

听到呼喊,那个妇人便拉着女孩走了过来,自己跟长胜打完招呼后,又拉了拉女孩:“芳华,快打招呼呀!”

“啊?”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承飏,脸微微红了起来。

承飏打量着这个穿着半旧的红棉袄,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孩,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白皙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不知不觉,自己的脸也红了起来。

气氛陷入一种莫名的尴尬。

“你瞧瞧,应该是不知道怎么称呼了吧!”四爷爽朗地笑了起来。

“对对对,应该让承飏先打招呼才对。”长胜恍然大悟,把承飏推到三人的面前:“承飏,快叫你四太奶,和姑奶奶!”

米承飏有些尴尬地看了自己父亲,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明显比自己小的女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别不好意思,人家芳华论辈分,你娘都得叫她姑姑,快叫!”

长胜在一旁催促着。

承飏磨蹭了半晌,才开口:“姑奶奶好。”

女孩红着脸不敢抬头,女孩的母亲连忙打圆场:“哎呀,你瞧瞧这孩子,你们小时候还都一起玩过,忘记啦。”

而后,三个大人便寒暄起来,女孩偷偷抬头瞄了眼承飏,却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如受惊的小鹿般连忙又低下了头,承飏的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

在大人的寒暄中,承飏才模糊地记起,这个女孩是小时候跟自己玩过的罗芳华,今年十九岁,现在是乡里的代课老师。

分别的时候,承飏忍不住回头,却发现女孩也正回头看着自己,在与自己目光对接的瞬间又慌忙避开,然后又忍不住回头,承飏有些腼腆地对她微微一笑,而女孩,则有些羞涩地回以笑容。

他们都不知道,在这个冬日的午后,这人生再次的相见,便成了永恒!

《二》

过完一个温馨而简朴的年,正月初三的大早,承飏就爬起来开始清扫屋门前的坪场上的积雪,按照当地的习俗,大年初一初二都是不能打扫的。

清扫干净后,去村祖祠帮忙的父母还没回来,弟弟妹妹也还没起床,承飏走进堂屋,从火塘里挖出昨晚提前煨着的几个红薯,用一张废弃的报纸包好,拿起外套便出了门。

走到祖祠的时候,父母正在清扫祠堂。

“嗲嗲,给你们烤的红薯。”承飏把包着的红薯取出几个递给父亲。

长胜接过红薯,交待道:“承飏,你赶快出发,不然怕是赶不上张伯伯家的喜酒呐。”

长胜说的喜酒是离本村三十多里路的张家村,今日,张家村村民张富贵的儿子结婚。

承飏应许道,然后跟着母亲道别就正式出发了。

徒步赶到张家村的时候,都已经开席了。张家把酒席放在村里的晒谷场上,虽然冰天雪地的,可是酒席却是热火朝天。

承飏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跟着熟识或者不太熟识的乡亲们打着招呼,拜着年,在等着登记人情谱的时候,承飏看见了四太爷。

承飏连忙打招呼:“四太爷,新年好。”

“承飏啊,你嗲嗲呢?”看到米承飏,四太爷罗正洪显得很高兴。

“今儿个他还要守祖祠,不能来。”

“那就可惜了,我还打算跟他喝一杯呢!”罗正洪显得有稍许的遗憾。

“我回去跟嗲嗲说声,过几天去给我舅舅家拜年的时候,让他到时找你喝几杯。”承飏笑着说道。

“也好,你先把人情登好,去我那桌,今儿你先陪我喝一杯。”

“四太爷,我不喝酒的。”

“大男人,还是个军人,不喝酒算什么样子嘛?”

等承飏把人情登完,罗正洪不由分说地就拉起他朝自己那桌走去。

罗正洪的那桌在晒谷场东边的一角,席上已经坐好了几个人,里面有上次赶集遇见的罗芳华,今天她穿着一件深蓝色,洗的有点发白的男式棉袄,依旧扎着两条麻花辫。

看到父亲拉着承飏来了,罗芳华有些惊讶,怔怔地看了会儿承飏,又连忙低下了头。

“愣着干嘛?坐呀。”

“噢!”承飏有些稍微地尴尬,看了眼对面的罗芳华,在罗正洪的身边坐下。

“正洪啊,这是谁家的孩子?”问话的是席上的一位长者。

“彦仁叔,这是华英家的。”华英是承飏的母亲。

“华英家的?都这么大了?怎么都没见过?”

“他小时候来过我们村,后来就去部队了。”

“是华英家部队那个呀!”

“是的,彦仁叔,现在他们部队准备保送他去读军校,以后就是军官啰!”

“军官好啊!以后就变成城里人啰!”

承飏一边微笑地听着罗正洪他们的寒暄,一边悄悄地看了眼罗芳华,她依旧低着头,承飏不知道此刻,芳华心中因为莫名的紧张而引发的局促不安,让她是那样的慌张。

酒席上桌后,罗正洪就给承飏倒了一杯酒,承飏见状,连忙说道:“四太爷,我真的不会喝酒。”

“大老爷们的,这才多少。”

“我是真的不会喝。”

“学着学着就会了嘛。”

两人正互相劝说着,对面的芳华突然抬头开了口:“嗲嗲,他不会喝酒,要是灌醉了,你背回去啊。”

听到女儿这么一说,罗正洪觉得有点道理,于是拿起倒好的那杯酒,往自己杯里倒掉一大半,留下一点点递给承飏。

“来,四太爷不为难你,这点喝了。”

承飏接过酒杯,不好再推脱,硬着头皮,一口喝了下去,这是当地人自己酿的酒,度数挺高的,承飏感觉酒从喉咙流过后,喉咙就开始火辣辣的疼,不一会儿,满脸通红起来。

罗正洪拍了拍承飏的肩膀笑了起来:“你小子真的不会喝酒,怎么就喝了这么点就上头了呢,你看这脸红的。”

承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转到一边咳嗽起来,对面的芳华赶忙用汤勺给承飏碗里舀了几勺萝卜汤:“你快把汤喝了,那酒刺激喉咙。”

承飏感激地看了眼芳华:“谢谢。”

芳华红着脸说:“不用。”又连忙低下头,开始吃自己的饭。

酒席吃过,罗正洪跟同桌的几个好酒的被张家留了下来,准备还陪着张富贵喝几轮,要喝到尽兴。

“芳华,你先跟他们回去,回去告诉你娘,我要晚点回来。”

芳华点点头,跟着大伙一起离开,翻过张家村外的山坳,本来同行的十多个人,因为各村的方向不一样,最后就剩下承飏和芳华两个。

在狭窄的山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都没有说话。

芳华故意走在后面,并且走的很慢,她怕承飏看出她的紧张和不安。看着前面那个挺拔的身影,芳华用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小心翼翼的跟着。

而承飏走几步又会稍微停下,微微侧身用余光看看芳华跟上来了没有,就这样,默默无语的,两人同行了两里多路。

前面的分岔路,沿着溪走是去芳华的村,而沿着山路,是回承飏的村,在分叉路口,承飏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芳华,见承飏看着自己,芳华显得更加紧张。

“今天谢谢你!”承飏忍不住开了口。

“啊!”芳华红着脸:“不,不用谢。”

“你一个人能回去吗?”承飏知道,从这里回芳华的村,还有二十来里路,天寒地冻,又是一个女孩,这荒山野岭,承飏有些不放心。

芳华紧张地摇摇头,又连忙点点头:“能。”

看着那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承飏不禁微微一笑:“我送你回去吧!”

“别,不,不用了!”芳华低着头红着脸,连忙拒绝:“我先回去了。”说完,朝自己回村的路跑去。

“哎,你慢点,路滑!”

刚说完,因为跑的太急,芳华脚一滑,从路边摔了下去,承飏连忙跑过去,跟着跳了下去。

“有没有哪里受伤?”扶起芳华,承飏担心地问道。

“我的脚。”站起的时候,芳华感觉自己的左脚有着钻心的疼痛。

承飏扶着芳华坐到溪边的大石头上,然后蹲下身,声音轻柔地问道:“是左脚吗?”

芳华咬着嘴唇,红着脸,点点头。

“你,干嘛?”见承飏准备脱自己的鞋,芳华紧张地问道。

“我看看是哪里伤到了。”承飏抬着头看着芳华,目光温柔。

芳华不敢继续对视,低着头,手拘束不安地紧紧地抓着大石头的边缘。承飏动作轻柔地脱下她的鞋子,认真地检查起伤势来。

“还好,只是扭伤了。”承飏说着用手在她扭伤的脚踝处轻轻揉了起来。

看着这个低着头,认真而动作温柔地男子,芳华感觉自己心跳剧烈,似乎都要蹦出胸口,脸上的红云也越来越浓。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承飏的手法到位,芳华觉得脚没有开始那样疼痛了,承飏给她穿好鞋,然后扶她到溪水边,小心给她拍掉衣服上的冰渣,用溪水把拍不掉的泥点轻轻的擦洗掉。

虽然脚没有那么痛,可是走起路来却还是不行,想起还有二十多里路,芳华有些发愁。

“我背你回去吧!”承飏的话让芳华吓了一跳。

“我背你过这些山路,等快到你村的时候,你提醒我,我再放你下来。”承飏知道,一个姑娘家要是被一个男人这么背着回去,别人会说闲话的。

“可是!”芳华低着头,又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你们回村还有路吗?很少有人走的那种。”

“还有一条,就是要多走四五里路。”

“那好,我们就走那一条,这样,就没有人会碰到我们。”承飏知道芳华在担心什么。

“那条路很难走。”

“没关系,我们部队训练的时候,要过的山路比这些难多了。”

说着,承飏转身,背对着芳华半蹲下去,芳华有些羞涩不安,思想斗争了半晌,才慢慢地趴到承飏的背上,双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你可以抓着我的肩膀!”

“嗯。”

背起芳华,承飏朝那条人烟稀少的山路走去,寂静的山林中,除了踩在雪上的咯吱咯吱声,就只剩下,两人剧烈的心跳声……

《三》

葱翠的山林,幽深的小道,在白雪的覆盖下,犹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一路上,两人始终沉默不语,除了踏雪声,心跳声,还有挂满冰凌的树枝,偶尔断落的声响。

估摸走了三四里路,芳华忍不住开口问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自己虽然不算重,可是加上大棉袄,山路崎岖又雪天路滑的。

“也好,我们就到前面那棵大树哪里休息下。”

“嗯。”

走到大树下,承飏慢慢把芳华放下来,看到承飏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汗水,芳华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块格子手帕递给他。

承飏看了看芳华,又看了看她手中的手帕,突然之间又变得有些腼腆和手足无措起来,过了片刻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谢谢姑,”说真的,姑奶奶他真的有些叫不出口。

看着他有些窘迫的样子,芳华一时忘记了紧张和局促,“噗嗤”笑了起来。

“你不要叫我姑奶奶了,我也没那么老。”

听到芳华这么一说,承飏带着点羞涩地笑了起来,雪白的牙齿,温暖的笑容,映着后面的雪景,是那样的迷人。

“那好,以后我就叫你芳华,可以吗?”承飏征求道。

“嗯!”芳华带着娇羞的笑容,点点头。

“那以后,你也直接叫我承飏吧!”

“好!”说完,芳华轻咬着嘴唇低下头,脸上的笑意却更浓郁。

再次出发,两人已经没有之前的尴尬和隔阂,话也渐渐地变得多了起来。

“你们部队,每天的训练都很多吗?”芳华好奇地打探道,因为有时候看报纸,报道军队的新闻,总会说每天要进行多少公里负重拉练,多少多少的体能训练之类的。

“是挺多的,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持良好的身体素质!”承飏声音温柔,带着点点喘息。

“你们部队是在哪里?”

“在南京。”

“那好远。”

“是啊,从我们这坐车得好几天。”

“那你这次回来,会待多久?”

“这次我休了四十多天假。”

“噢!”也就是说,还有二三十天,他就要回部队了,芳华心里莫名地浮现了丝丝的失落。

感到芳华又变得沉默,承飏主动问道:“听说你是乡里的代课老师?”

“是啊!”

“读了几年书?”

“初中读完了。”

听到芳华说自己初中都读完了,承飏有些惊讶,因为自己这个小山村里,女孩能读完小学都很少。

“很不错啊!”

承飏这是在夸自己吗?芳华有些高兴:“那你呢?”

“我啊,高中读完就去参军了,然后这次在部队里考核通过,不出意外下半年就可以由部队推荐上军校了!”

“这么厉害!”芳华暗暗佩服道。

“也没,只是运气好!”承飏很谦逊地答道:“那你呢,在学校是教什么的?”

“只是代课教二三年级的语文。”

“你是教语文的?那你平时喜欢看书吗?”

“当然喜欢。”

“平时都看过什么书?”

“我们的四大名著,还有《呼啸山庄》《悲惨的世界》《巴黎圣母院》之类的世界名著也看了一些。”

“不错,看的挺多。”承飏由衷地夸赞道。

“那你呢?”承飏的赞扬让芳华有些小欣喜。

“平时训练任务没什么时间,看的没你多,我看的小说啊,中国四大名著都没看全,”说着,承飏都不由地自嘲地笑了下,继而说道:“国外的就只看了本《钢铁是怎样练成的》,不过平时我看的诗歌多一点。”

“你也喜欢诗歌?”芳华有些惊喜地问道。

“是啊!简短又有哲理,最主要的是好记又好背。”

“那你喜欢的诗歌有那些?”

“朗费罗的,”

“《箭与歌》?”芳华很兴奋。

“你也喜欢?”

“是啊!”

“会背吗?”

“当然。”

“要不要一起背一下?”承飏提议道。

“好,你背一句我背一句,怎么样?”

承飏微笑着开始背诵起来:“我曾向天空/射出一支箭,它不知/飞向了何处。”

“飞驰的/如此迅速,没有视线/能跟随上/它的脚步!”芳华轻轻地背诵下一句。

“我曾向天空/轻唱一首歌,也不知/它消逝在了何方。”

“谁的目光/如此锐利,能追随上/歌声的翅膀。

“很久以后,我发现了/那支箭,镶在橡树上,一点儿/也没破。

“多年以后,我也找到了/那支歌,就在/朋友的心底,一个音符/也没错!”

背完这首诗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走走停停,好像突然有了说不完的话,看着山那边的村落,芳华希望路能再长点就好了,可是想到这一路背着自己的辛苦,芳华又希望,能快点到。

离村口还有几百米远的时候,芳华轻轻地说:“到这里就好了!”

承飏小心地放下芳华,又从路边的丛林里找来一根半人高的粗木棍:“拄着它走,小心点!”

“嗯,那你快回去吧!”为了送自己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等承飏赶回自己家,只怕是天黑了。

“没事,我看着你进村口了再回去。”

“我没事的。”

“快去吧!”承飏的声音很温和。

“那,你回去的路上要小心!”芳华嘱咐道。

“我知道!”承飏对芳华微微笑道。

芳华也微笑地说:“谢谢你!”然后转身,一瘸一拐地朝村口走去。

走到村口的时候,芳华转身看着那个肃立在白雪皑皑的山林小道上的身影,在这天寒地冻的冬天里,感觉到自己心中像是有着一团薪火,正在一点一点的燃烧起来,朝着那个身影,芳华使劲地挥了挥手。

对面的承飏也朝她挥了挥手,两人对望了一会儿,才各自转身。

等承飏赶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了。

“怎么回来这么晚?”父亲问道。

“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

“哦,快去吃饭。”

父亲并没有做过多的探究,承飏吃完饭,洗簌下便上床睡觉,脱衣服的时候,从口袋里摸出那块方格手帕,这才想起手帕忘记还了,认真折叠好放回口袋,却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脑海里不时浮现出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哥,你怎么了?”

见哥哥一直翻来覆去的,睡在床那头的弟弟忍不住爬起,揉揉睡眼迷蒙的眼睛问道。

“没什么,睡吧!”

等弟弟再次轻鼾四起,承飏才迷迷糊糊睡着,睡梦中,在一片冰天雪地里,承飏看见了一树红色的冬梅,梅花树下,站立着一位穿着红色棉袄的女孩……

《四》

大年初五,大雪纷飞,又是赶集的日子,长胜两口子商量着要去孩子舅舅家拜年,但现在外面天寒地冻,雪天路滑,山路又难走,这来回差不多百来里了,干脆决定,让承飏跟着父亲去拜个年,这一路上父子俩好有个照应。

父子俩拾掇些东西,发现也没什么好拿出手的。

“今儿赶集,我们去集市上买点算了。”

“这大过年的,只怕那些赶货人没来吧?”罗华英有些担忧地说道。

“这年要过,这生意也要做,在不济,就去供销社买点糖和罐头,打几斤酒。”

“那也好!”说着,罗华英进房屋,从柜子里摸出一个缠绕了几层的小布包,从里面取出些钱和一些粮票。

接过钱和粮票,长胜又看了看外面的天气,估摸着今天怕是赶不回来。

“我跟承飏赶完集就直接去他舅舅家,今儿只怕是要住在他家了。”

“好嘞,路上你们要招呼点,这雪天路滑的不安全。”

“那我们出发了,家里你也好生看着。”

“晓得了。”

雪很大,风也猛烈,父子俩高一脚低一脚的赶到集市上的时候,也许是因为过年的原因,集市都快散了!

父子俩在集市上转悠着,好在卖肉的田屠夫,因为肉没卖完还没走。

给舅舅家买了一斤肉,父子俩就去了供销社。

“新年好。”父子俩打着招呼。

“新年好,新年好!”供销社的老熊赶忙回应道。

“老熊,给我包斤兰花根!”兰花根是当地自制的一种糖,大家过年过节一般都送点。

“长胜,你这是去谁家拜年啊?”老熊是个年约五十的人,头发已经有些许斑白,边问着,边拿出牛皮纸装糖。

“孩子他舅舅家,除了兰花根,还有什么糖吗?”

“都买的差不多了,就剩点白沙糖,还有雪枣糕。”

“那还来斤雪枣糕,再打两斤白酒。”

听到父亲说到酒,承飏想起那天酒席上四太爷约父亲喝酒的事情。

“嗲嗲,那日酒席四太爷说想约你喝酒。”

“是吗?老熊,还给我再打两斤酒,分开装。”听到四爷约自己喝酒,长胜很高兴,虽说孩子舅舅也喝酒,但那酒量就别提了,每次自己还没喝尽兴,他早就先趴了,论起喝酒,还是跟四爷喝着舒坦。

“你要去四太爷家拜年,就拿两斤酒吗?”承飏提醒道。

“对对对,那个兰花根和雪枣糕再给我各包一斤。”

“还有,把那个杨梅罐头也来两瓶!”承飏指着货柜里面的罐头继续补充道。

“哎,你这孩子,这是?”长胜有些惊讶地看着承飏,承飏笑了笑,从自己口袋摸出钱和粮票。

“熊伯,一起多少钱?”

老熊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算了下:“刚好四块六。”

“这大过年的,四块六不好听,熊伯,麻烦把那白砂糖称点,凑个整数。”

“那给你称半斤,刚好五块整。”

承飏把钱和粮票数出来递给老熊:“麻烦再给我两个网兜,我好分开装。”

“好嘞!”老熊从货柜里找来两个网兜递给承飏,承飏认真地把东西分开装好。

“好了,出发吧!”承飏一手提着网兜,一手提着酒,笑着对父亲说。

长胜想了想,去人家家里喝酒,又是大过年的,提的东西确实不能太寒酸,继而也就不再说什么。

等父子俩赶到舅舅家的村庄,天已经有些朦胧,好再大雪天的,把大地还映衬的亮堂。

罗家仁村是一个依山而靠的村庄,带着湘西特色的木质房子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地掩盖在被白雪覆盖的山林绿翠中,进村后就是用大块青石板铺成的台阶,这个台阶算是村里的主道,顺着台阶而上,两侧分岔着各条小的石板路,分别到各户人家。承飏舅舅家已经靠近半山腰了,父子俩一前一后的走着,走到村里唯一的那口井水边,承飏看到芳华正挑着两桶水,摇摇晃晃地走着。

木质的水桶很大也很重,加上水,芳华那单薄的身体挑起来有些吃力。承飏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走过去,看到承飏,芳华放下水桶,眼里掩藏不住的惊喜,可是瞄到承飏身后的长胜,芳华又有些局促不安起来,跟长胜打着招呼:“新年好!”

“是芳华姑呀,新年好!”

听到长胜叫自己姑姑,芳华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承飏,声音轻细地问道:“你们来拜年啊!”

“是啊,一会还要去你家,找你嗲嗲喝酒嘞!”长胜笑着说。

听到还要去自己家,芳华有些惊讶,看了看承飏想确认,见承飏笑着对自己点了点头,芳华满心欢喜。

“嗲嗲,我先把芳,姑奶奶的水送回去,再去舅舅家。”

“也好,你顺便也先把送你四太爷的东西也带过去,不然都提到你舅舅家也不好。”

“好嘞!”承飏回身,把送给四太爷家的东西取来递给了芳华。

芳华拘束不安地看着,不知道到底该接还是不接。

“快接着,你拿着东西,我来挑水。”承飏微笑着说道。

“哦!”芳华听话地接过东西,看着承飏弯腰挑起了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承飏带着笑意看着芳华:“你走前面,我找不到你的家。”

“我,”芳华看看承飏,又看看长胜,欲言又止。

“芳华姑,先带承飏把你的水送回家,告诉你嗲嗲,晚上我来找他喝酒。”

“好,好的!”芳华应许道,然后带着承飏朝自己家走去。

芳华的家在村落的左侧,门口有一棵很大的枫木,一路上,碰到几个村民,大家都好奇地问。

“芳华,这是谁啊?”

芳华红着脸,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是华英家的,看到芳华姑奶在挑水,就帮忙挑下!”承飏帮着芳华解释道。

“华英,是嫁到米家湾的华英吗?长胜家的?”

“是!”

“哎呀,过来到华荣家拜年的吧!”

“是的,到我舅舅家拜年。”承飏笑着答道。

“好好好!华英家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几个村民笑着感叹着走了。

芳华看着走远的几个村民,又看了看承飏,带着淡淡地笑意又低着头继续带路。

到了芳华家,见是承飏挑着水回来,四太爷连忙对芳华说道:“芳华,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能让承飏挑水呢?”

“是我自己要挑的,这雪天路滑的,姑奶挑着这么重的水不安全。”承飏怕四太爷责怪芳华,连忙解释到。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四太爷有些觉得过意不去,又看见芳华手里提着的东西:“这是?”

“我嗲嗲说晚上来找你喝酒,大过年的,提点东西给你拜个年。”

“哎呀,这么客气干什么,来喝酒就来喝酒,提东西来干嘛呀!”

“这是应该的!四太爷,我就不跟你多说了,我得去给我舅舅家拜年了。”

“好好好,一会儿晚上,你跟你嗲嗲一起来,年前我山上整了点野味,一起来尝尝鲜。”

听到四太爷也邀约自己来,承飏看了看四太爷,又偷偷看了看芳华,此时的芳华正满眼期待正地看着承飏。

“好嘞!”听到承飏很是爽快的应答,芳华满眼的期待变成了欣喜。

“那我先过去了。”

“好,慢走,晚上记得一定来。”

“晓得嘞!”承飏带着笑容再次应许道,又瞄了瞄芳华,才带着笑意转身离去。

“看你这孩子,还愣着干嘛?还不帮你娘去做饭。”

“哎!”回过神的芳华又撇了眼承飏离去的方向,满心欢喜地把东西放进屋,然后去了灶屋帮忙做饭!

《五》

在舅舅家吃过晚饭,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听说长胜要去四太爷家喝酒,承飏舅舅家的几个孩子也缠着要一起去。

“哎呀,姨嗲他们去喝酒,你们几个孩子凑什么热闹!”说话的是承飏的舅妈陈三妹。

“我想跟哥一起去。”承飏的表弟罗贤亮是家里老三,今年才十五岁,很喜欢承飏这个表哥。

“我也想去,我也想去!”剩下的两个孩子也唧唧喳喳叫嚷起来。

承飏的舅舅家原本有五个孩子,老大比承飏小三岁,可是在三岁那年因为疟疾夭折了,老二今年十七岁,也在部队,过年没回来。

“哎呀,你们这帮孩子,贤惠,你哥哥弟弟要跟着你承飏哥跑,你凑什么热闹嘛!”

“我想去找芳华姑奶,她会说好多故事,就让我去嘛!”承飏舅舅家十二岁的女儿罗贤惠,躲到承飏的身后,向母亲恳求着。

“他们想去就一起去呗,他们几个孩子凑在一起,好玩些。”承飏的舅舅罗华荣终于开了口。

“哎呀,这大过年的。”陈三妹叹息着。

“你把家里的广柑拿些出来,提起去就是了嘛!”

得到允许的几个孩子格外高兴,在陈三妹去准备广柑的时候,几个人赶忙从火塘边拿出几块松油枝点燃,做成一个小火把,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发。

芳华跟母亲吃过晚饭,就在灶屋里忙碌着准备罗正洪他们的下酒菜,芳华一边帮忙切着年前父亲在山上打来的野兔做的腊味,一边不时朝屋外张望。

正在炒花生米的母亲瞧见了,问道:“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没有啊!”芳华有些慌张的否认。

“小心点,别切到手了。”

“晓得了。”

说完,芳华赶忙低头认真地切起来,不敢再当着母亲的面继续张望,心里头却盼望着承飏他们能早点来。

待到兔肉快起锅的时候,承飏他们才走到芳华家。

“四太爷,给你拜年了!”几个小孩子笑嘻嘻地说道。

“好好好,哎呀,来玩就来玩,又提东西干什么。”罗正洪赶忙把他们迎进堂屋。

“大过年的,是这么个礼。”长胜笑着说道。

“整那么客气干什么,来来来,上桌。”

见罗正洪招呼着上桌,承飏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就围坐到火塘边上,心里却琢磨着芳华去了那里。

“承飏,你也上桌。”罗正洪招呼道。

“四太爷,你们喝就行,我真的不会喝,会扫你们的兴的。”

“他是真的不能喝,免得扫兴,就我们俩个喝尽兴了,让他们孩子在一起玩他们的。”长胜边说边开始动手斟酒。

罗正洪只好作罢,对着灶屋喊道:“芳华,把兔肉盛两盘,等承飏他们也尝尝鲜。”

“好嘞!”灶屋传来芳华悦耳的声音。

承飏一边跟弟弟妹妹说着话,一边不时瞄了瞄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芳华端着两个碗进来,承飏脸上露出了笑容。

芳华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火塘边的承飏,火焰映红了他的脸庞,看着他对自己微笑,芳华也羞涩地微微一笑,然后故作镇定地给桌上放了一盘兔肉,准备拉一张靠椅来放另一盘的时候,承飏连忙起身帮忙。

“放到那里?”承飏提起椅子问道。

“放到你旁边吧!”

放好兔肉,芳华又取来一些筷子和碗。

“你们还要吃点饭吗?”

几个孩子连忙摇摇头,承飏笑着说:“不要忙活了,我们都吃过了。”

芳华点点头,又跑去取来一些自家种的花生摆上,微笑地招呼着:“你们快吃啊!”

几个孩子赶忙围拢过来拿碗拿筷夹兔肉,见承飏迟迟没有动手,芳华问道:“你怎么不吃?”

承飏微笑地看着芳华:“那你自己呢?”

“我们早就吃过了。”说着拿起碗筷夹了一些递给承飏。

这明明就是刚刚出锅的兔肉,哪来什么早就吃过了。

见承飏依旧没有接,芳华把碗塞进承飏手里:“快吃,不然一会凉了就不香了!”

“可是,”

“我嗲嗲会打猎,所以我们家经常吃的!”

即使这么说了,承飏还是从碗里夹起最大的一块兔肉递给芳华,芳华没办法,只好用手轻轻捏过兔肉,微微红着脸走到对面的贤惠身边坐下。

承飏并没有用碗吃,而是继续夹了一些兔肉到碗里,然后起身把碗留到了一边。

“你这是?”芳华不解地问道。

“你娘也还没吃呢!”承飏笑着解释道,然后自己夹了一小块兔肉,尝了下就没有再动筷。

芳华看着承飏,知道他作为家中长子,应该已经习惯了把什么好东西都让给弟弟妹妹,心中不免得又感动又有些心疼。

等弟弟妹妹们吃完兔肉,承飏主动起身准备收拾碗筷,被芳华和她母亲连忙拦住。

“你们孩子一起说说话,我来收拾就行。”

在芳华母亲的劝说下,承飏只好作罢,坐下后,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芳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芳华默默地烤着火,也不知该说什么话题好,几个孩子吃完兔肉,这会儿嘴巴忙着自顾自地吃着花生,看看承飏又看看芳华,等着他们开口。

两个喝着酒的大人也感觉到了这边气氛的沉寂。

“你们这些孩子,不说话闹腾下,还真的不习惯了。”罗正洪打趣道。

“我们喝我们的,你们也说你们的啊!”说完,长胜闷了一口酒,又招呼罗正洪继续。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笑了起来。

“哎呀,哥,你就说说你们部队的事情,我们想听!”这就是罗贤亮要跟过来的原因。

“你想听什么?”承飏温和地看着弟弟问道。

“你们部队是做什么的,和二哥一样吗?”

“不一样,你二哥是陆军,我们是空军。!”

“那你开飞机吗?”

“我不是飞行员,我们是地勤兵。”

承飏微笑着,耐心地解答弟弟提出的各种问题,芳华静静地看着承飏,认真地听着,想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牢记到心底。

解释完弟弟的问题,承飏突然对听的入迷的芳华问道:“你平时想看书,都是去县城里买吗?”

回过神来的芳华发现承飏在跟自己说话,脸又微微红了起来,好在有火焰的掩盖,不会那么尴尬。

“嗯,只有县城里的新华书店才有卖。”

“那里书多吗?”

“不是很多,我想买的书去的那几次都没找到。”

从承飏这边的乡里去县城很远,虽然有一条公路,可是平时几乎没有什么车,走路的话差不多要一天,想来芳华去一次也不容易。

“你想买什么书?”

“《牛虻》。”

“那你把你可以收信的地址给我,等我回南京,有时间帮你去买。”

芳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承飏,也就是说,她可以知道承飏收信的地址了,对吗?

芳华忘记了是该客气地拒绝或者致谢,整颗心和脑海里的所有思绪都被激动和兴奋填满。

“可以,把你收信的地址告诉给我吗?”承飏看着芳华愣着神,再次小心翼翼地询问到。

“可以!”芳华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就是,会不会很麻烦你?”

“不会!”承飏微笑地说道。

“那我,”芳华琢磨着是不是现在该把地址写给他,却又不好意思太主动。

“现在可以把地址写给我吗?”承飏微笑着再次征求道。

“好!”芳华嘴角带着笑意,点燃一根松油,起身去房里找笔和纸。

“贤亮,你们想看什么书,也告诉我,到时候我一起寄过来。”

“谢谢哥,我想看《西游记》。”

“哥,可以给我寄几本连环画吗?”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说道。

“当然可以。”

芳华找来笔和纸回到堂屋的时候,承飏和弟弟妹妹们正热闹地探讨着买什么书。

芳华趴在凳子上,小心翼翼地写好自己的地址,然后递给承飏,娟秀的字体让人看了很舒服。

承飏仔细看了看,芳华留的是学校的地址。记入脑海后,又小心地折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可以把你的地址,也留给我吗?”芳华有些忐忑地看着承飏。

“好!”承飏回答的很爽快。

接过芳华递来的笔和纸,承飏把可以收信的地址留在了上面,承飏的字笔走龙蛇苍劲有力,都说见字如面,可是这样的字跟他俊秀的外貌似乎还真的有些不符。

一整晚,大家说说笑笑的,轮流猜着谜语,说着故事,等到长胜他们喝完酒,已经都接近深夜。

回去的时候,罗正洪让芳华把他们提广柑的兜篓装满花生好带回去,然后执意要亲自送送,承飏故意磨蹭地等他们走在前面,待距离拉远的时候,承飏从自己口袋摸出那日的手帕递给芳华。

“我已经洗干净了,谢谢!”

芳华慢慢地接过手帕,踌躇着问道:“明天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应该会吃过早饭就回去。”

“噢!”芳华心里有着惆怅。

承飏还想说什么,却被贤惠的叫声打断。

“哥,快点!”

“好,就来了!”承飏一边应许着贤惠,看着芳华,轻轻说道:“那我回去了。”

“你,”芳华欲言又止,她很想问他什么时候回部队,却又始终问不出口:“好的,路上慢点!”

“嗯,那,再见。”承飏微笑地轻声告别。

“再见。”芳华轻轻地回道。

夜色深沉,他们都看不清彼此眼中凝漫出的不舍……

《六》

第二日天蒙蒙亮,承飏和父亲匆匆吃完早饭就准备回程,快到水井边的时候,承飏看见芳华正低着头在那里,穿着那日在集市见到的那件红棉袄,身边放着水桶,因为天很冷,她一边搓着手哈着气,一边来回跺着脚。

看着那个单薄又娇小的身影,承飏的心微微一颤,继而又有些惊喜,昨晚从芳华家回去后,承飏就一直在心里头想着,这次分别,不知又要过多久才能再见,一夜为此辗转难眠,今早刚过五更便爬了起来,想着要不要去芳华家所在的村那头碰碰运气,无奈父亲和舅舅也都陆续起来,也就只好作罢。而此时此刻,芳华就站在那里,不管她是刻意的等候,还是碰巧的遇见,都让承飏的心充满了欢喜。扫了眼身边的父亲,承飏步履匆匆地走上去,故意大声地问候道:“芳姑奶,来挑水啊!”

芳华听到承飏的声音,赶忙抬头,清澈的眼眸里迸发出了光亮,刚想开口说什么,却瞄见他身后跟着走过来的长胜,瞬间又不敢再做声了。

“芳华姑,这么早出来挑水啊?”长胜也笑着打起了招呼。

“嗯,我嗲嗲今日有事,要赶早做饭!”芳华有些心虚地解释道。

“那你忙,别耽搁了,我们也要回去了。”长胜说道。

“你们,这么早就回去了?”芳华轻声问道,脸上带着一丝勉强的笑意。

“路远,早启程早到家!”说完,长胜拍了拍承飏,示意他该出发了。

“那我们,走了!”承飏深深地看着芳华。

芳华看了看承飏,然后低下头,轻轻低喃道:“好。”不想让他们看出自己眼中的不舍和难过。

“再见了!”承飏微笑着道别,声音轻柔,看着依旧不肯抬头的芳华,笑容里有多了些许的苦涩。

待到承飏他们走远,芳华才缓缓抬起头,快步朝村口跑去,站立在青石板路中间,带着深深的不舍,目送那片白色苍茫中离去的身影。

走进眼前这条山林小路,身后的罗家仁村就会被这茂密的山林彻底遮盖,承飏心中惆怅,忍不住再次回头眺望,而这一次,就在村口的青石板台阶上,他看到了期望中的那抹红色,在白色大地的映衬下,那红色就像一团最耀眼最醒目的火焰,在承飏心中开始肆意的燃烧!带着欣慰和不舍,承飏对那抹红色使劲挥了挥手,然后轻轻地喃喃自语:“芳华,再见!”

过完正月十五,学校的老师们就开始陆续的返校,准备新学期开学的事情,因为学校在乡里,离家很远,芳华都是住在学校统一安排的教师宿舍里,芳华仔细地打包着被褥和行李,最后用透明的油纸布再在外面包裹一层,捆扎好后背到身上,走到堂屋,看见母亲正在整理给她带到学校的东西,有咸菜,有腊兔肉,还有一些米。

“东西这么多,你拎得动吗?”母亲瞅瞅芳华背上的行李,又瞅瞅地上已经整装好的东西,有些发愁地问道。

“没事的娘,我走不动了就歇歇。”

“我给你送一程!”罗正洪手中夹着一根草烟,从门外走了进来。

“不用了,嗲嗲,我自己走的动的,这一来一去的难走。”

“我把你送过那几个山坳!”罗正洪把手中最后那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扔进火塘里,弯腰提起米和其他一些零碎的东西。跟母亲告别后,芳华跟着父亲后面走上了返校的路程。

一路上,芳华都没有言语,在家里,芳华其实是挺怕父亲的,平时只跟母亲亲近些,父女俩就这样沉默地走了一路,翻过几个山坳,就进入了一条稍微平坦的主道,芳华劝父亲别送了,父女俩正忸怩地争执着,就看到了另一条路上一前一后走来了两个人,正好是住在另几个村的芳华同校老师。

“芳华!”一个个子比芳华略高,长长的头发被她编成了一条当时很时髦的蜈蚣辫,发尾用红头绳扎成了一朵花,满脸带着灿烂的笑容女孩大声叫道。

“崔玉,你们怎么一起来了?”芳华很惊喜,这个崔玉正是和她同住一个宿舍的。

“我们刚好在路上碰到了。”说话的是一个男生,瘦高的个子,文质彬彬带着个眼镜,是芳华学校的数学老师,叫王传清。

芳华点头笑了笑,然后对罗正洪说道:“嗲嗲,你先回去,我有伴同路呐!”

罗正洪跟芳华两个同事打了招呼,这才把手中的东西递给芳华,交待了几句返身回去。

三个人走走停停,不过运气还算不错,走上公路不久遇到一辆解放大卡,好心的师傅还帮他们捎带到了学校。芳华所在的学校坐落在一个山脚下,周围有着葱翠茂密的山林,稀散地住着几户人家,学校门口是一条没有修好的泥胚公路,路的一头向着大山延伸,被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拦断,而另一头则连接着乡里的集市和乡公社,校园里有着并不宽阔的操场,教学楼是几栋两层砖木混合的吊脚楼,吊脚楼外有一棵不知道年岁的桂花树,树边则是一口水井,学校不大,却美丽而宁静。

到了学校,刚好赶上中饭,芳华拉着崔玉赶忙把带来的米和粮票交到学校食堂,然后打了点饭回宿舍。

两人把各自从家里带来的菜一起互换着吃,正吃着,隔壁宿舍的金善英端着个碗过来串门,两人连忙招呼着过来一起吃菜,金善英见状,赶紧回自己宿舍取来从来家里带的菜,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吃着,想到金善英的村子金家冲离承飏的村不是太远,芳华很想问问她认不认识承飏,可是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最终还是决定放弃,心底却默默思虑着承飏现在在干什么,到底什么时候回部队呢……

正月二十,阴翳严寒了这么久,天空终于放晴,又是乡里赶集的日子,因为正好是星期五,芳华仅有的两节课都在上午,上完课,芳华思量着,不知道今天承飏会不会来赶集呢?索性决定去集市上碰碰运气。

当地有种说法,过完十五才算过完年,所以这算是新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集,很多外乡的生意人都赶了过来,集市上人挺多的。芳华在穿梭的人流中,茫然地寻找,从集市的这头找到那头,又从那头找到这头,来来回回找了很多次,就是看不到那个挺拔的身影,芳华心中满是失落,有些沮丧地回了学校。经过学校食堂的时候,芳华被食堂炒菜的刘师傅叫住了。

“罗老师!我还以为你下午没课回家了呢!”

芳华看着刘师傅勉强地笑了笑:“我下午还要代熊老师上一节音乐课,这周不回去。”

“哎呀!糟了!”刘师傅拍了拍自己脑袋,“有个小伙来学校找你,我告诉他你回家了。”

芳华心中一怔,焦急地问道:“他长什么样?”

“个子高高的,留着寸头,看穿着像是当兵的!”

“他往那条路走了?”

“那边。”

刘师傅话音刚落,芳华拔腿就往他说的方向狂奔而去,看着芳华急匆匆的背影,刘师傅嘀咕着:“怎么这么急呢,这孩子!”

学校门口的这条泥胚公路,因为天阴翳了这么久,还是有些许的泥泞,路的尽头就到那条清澈而蜿蜒的小溪边,沿着溪边小路往上游走几十米有一个小村落,村落边有一座年代久远的绳索吊桥连接着溪对面,过了吊桥,再沿着溪边小路继续往山谷深处走,就是去承飏村的方向,而往溪水的下游有一条甚是崎岖的山路,算是一条去芳华村的捷径,只是这条路因为路险难行,早已经荒废了许久。

芳华气喘吁吁地跑到吊桥边,吊桥对面蜿蜒的山路上,并没有承飏的身影,芳华呆呆地看着对面,心里满是酸楚,想到刚刚忘记问刘师傅,他是什么时候来找自己的。芳华低着头,很是难过地往回走,想着如果自己不去集市找,如果自己就待在学校,是不是,就可以看到承飏了?是不是就不会跟他错过了?想到也许不久他就要回部队了,这样的话,还不知道的要过多久才能再见到他,芳华的惆怅难过变为了心酸和自责,差点就要哭了出来,就这样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走着。

“芳华!”

快走上那条泥泞的主路的时候,一个声音让难过中的芳华重新燃起了希望。猛然抬起头,远远地看到去自己村方向的小路上,承飏就在那里,站姿挺拔,如一棵冬季里的青柏!

芳华落寞的酸楚转为了欣喜,继而强忍的眼泪一下流了下来,芳华慌忙地把头别到一边,低头偷偷地擦干眼泪,然后对着那个走近的身影微微一笑。

《七》

承飏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额头上冒着微微的汗珠,两个人一时间就这么傻傻地看着对方,都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比较好,最终,还是承飏先打破了沉默。

“今天来赶集,听说你们学校开学了,我就去你们学校问了问,看你有没有在。”

“嗯!”

“那个,”承飏有点不好意思地用手挠挠后脑勺,故意轻咳一下,然后问道:“你还好吗?”

芳华轻咬嘴唇,低眉垂眼带着点羞涩笑意地点点头!

“那,那就好!”承飏也开始变得腼腆起来。就这样,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中,承飏默默地看着芳华,而芳华抬头看了看承飏又害羞地低下了头,双颊已经染上了红云,午后的阳光下,蜿蜒流淌的溪水闪着灵动的波光,耳边只有潺潺的流水声和偶尔的鸟鸣。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芳华才突然想起,这个时候已经都到下午了,承飏应该还没吃中饭,轻轻地问道:“你吃中饭了吗?”

“还没。”

“那,”芳华思索了片刻,轻轻吸了口气,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般,开口说道:“不如去我们学校食堂吃吧!”

对这突如其来的邀约,承飏又惊又喜,不过思虑了下,还是有些担忧地问道:“我去你单位吃饭,真的没关系吗?”

承飏是担心自己一个大男人跟着一个姑娘家去她们单位的食堂吃饭,别人看了会不会传芳华的闲话。

“没关系的。”说着芳华抬头看了眼承飏,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转身朝自己学校走去,承飏跟在她的身后,心里很是高兴!

到学校食堂的时候,刘师傅看到芳华和承飏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笑着说:“你们两个碰到了呀!那就好!那就好!”

承飏连忙道谢:“刚刚碰到了,谢谢你。”

“那有什么好谢的呀!”刘师傅笑呵呵地说。

“食堂还有饭菜吗?”芳华笑着问道。

“有有有,今儿有几个老师明天没课,没吃就回去了。”

“那帮我打两份饭菜。”

“好嘞!”

刘师傅把打好的饭菜送上来的时候,承飏执意要付钱,因为芳华她们都是根据自己住校时间,来给食堂交米和伙食费的,如果自己吃了一份,那就代表芳华会饿一顿或者多支付一份饭钱。

两人一个要付,一个不准付,僵持了好一会儿,芳华佯装生气地说道:“如果这样,我就不要你帮忙带书了。”

怕芳华真的会生气,承飏只好作罢,两个人正吃着,金善英和王传清一前一后端着个饭盒进来,看到桌上的两人,金善英惊奇地叫道:“米承飏?”

承飏抬头,见是金善英,眉目间带着笑意打起招呼:“善英姐!”

见承飏和金善英认识,芳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金善英狐疑地看了看两人,毫不避讳地问道:“你们两个,不会是在处对象吧?”

两个人都愣了下,承飏刚想开口,芳华已经红着脸抢先回道:“你别乱说了,我们只是远房亲戚!”

金善英明显有些不信,见芳华这么急着辩清,承飏也觉得这种不清不楚的,让人误会了芳华不好,连忙跟着解释:“真的是远亲,是我娘那边的!”

承飏的母亲是芳华村里的,这个金善英是知道的,见承飏都这么说了,这才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别人说不是就不是,你猜疑什么呀?”王传清让刘师傅打完饭,不着头脑地丢下这句就走了。

“谁猜疑了呀,别胡说,我就是问问!”金善英对着王传清的背影嘟囔着,不过打完饭菜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到芳华的旁边!芳华看看身边的金善英,又看看承飏,轻声地反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以前是同学。”两个人异口同声地答道,芳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不仅仅是同学,我姑姑嫁到她们村,刚好又和善英姐是邻居,所以我们也算打小就认识。”承飏很认真地跟芳华解释着。

“哎呀!你别一口一个善英姐行吗?我不就是比你大半岁吗?”金善英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不满地埋怨!

“大一天也是姐!”承飏继续保持着微笑,像是对金善英的喜怒无常都习惯了。

“真是怕了你了,那就跟姐姐说说,你今天怎么来我们学校吃饭了?”说着,金善英满脸笑容地看看承飏,又瞄瞄身边的芳华!

“上次去我舅舅家拜年,芳华让我回部队后帮忙给她找些书,这不,今天赶集过来问问,她要什么书!”承飏解释的没有破绽。而对于这个解释,金善英也点点头表示认同,因为芳华确实有几次去县城买书,结果没买到。

“你什么时候回部队啊?”金善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问出来芳华一直想问却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事情,对于金善英和承飏之间,这种很随意的相处模式,芳华的内心有些羡慕,进而还有些许的嫉妒,而对刚刚金善英那么自然又随意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问题,让芳华心底又满怀感激,就这样,带着这种矛盾又复杂的心情,芳华抬头期望地看着承飏,等着他的答案。

“正月二十八就得出发!”承飏看着善英,又看看芳华缓缓地说道。

也就是说,承飏在家里只能待一个星期了。芳华今天所有的喜悦在这一瞬间又开始消散。

“那你这次回部队什么时候能回来?”金善英继续很随意地问着。

“不知道,也许一年,也许两年。”回答的时候,承飏的目光又不自觉地停留在了芳华的身上,而芳华,这一刻正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难过和惆怅中。

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起来,金善英瞧了瞧两个人,心里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故意大声地说道:“哎呀,哪有什么,不就是一两年吗?记得多写信!”说着起身,笑着对两人说:“你们慢吃,我先回宿舍了。”

金善英走后,芳华还低着头,轻轻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却没有了一点胃口。

“你下午还有课吗?”承飏轻轻地问道。

“还有一节音乐课!”芳华抬头看着承飏,回答的有些无精打采。

“你还教音乐呀!”承飏笑着问,看着那双明亮有神,带着暖暖的笑意的眼睛,芳华觉得自己内心的忧愁又消散了点。

“嗯,有时候帮其他老师代下课。”

承飏点点头,又问:“那你会弹风琴吗?”

“会,只是弹的熟悉的曲子不多。”

“都会些什么曲子?”

“只有歌本上的一些简单的曲子,歌本以外的就只会《送别》还有《雪绒花》。”

“这两首啊,刚好也是我会的!”承飏的笑意更浓。

“你也会弹风琴?”芳华惊奇的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不是,”承飏呵呵地笑出了声:“我只会口琴!”

“真的,那你会的曲子有哪些?”

“我会的啊,嗯~”承飏仔细地想了想:“《在那遥远的地方》《年轻的朋友来相会》《驼铃》《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等。”

承飏用的是等等,那就是说再加上自己说的那两首歌,他还会其他的,这样的承飏让芳华更加的仰慕。

“会这么多啊?”芳华除了崇拜,还有些羡慕。

“嗯,如果你想听,我下次吹给你听!”承飏脱口而出。

芳华怔怔地看着承飏,很想问问,他说的下次是什么时候,却依旧开不了口,芳华很希望自己能够像金善英那样勇敢胆大,可以那么随意地跟承飏说话,可是,自己终究不是她。或许是因为善英跟承飏之间只是同学情谊的问候吧!所以才会那样的无所畏惧坦坦荡荡,而自己呢,因为有着不可以告人的小心思而开始变得胆怯和畏缩。

芳华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轻轻地只敢回一个字:“好!”

下午第三节课,芳华走进了四年级的教室,她并没有打开音乐歌本,而是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抄写起了歌词:

《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放下粉笔,芳华在风琴前坐下,缓缓地打开琴盖,对着下面的学生说道:“今天,老师教你们唱一首歌本外的歌曲,我唱一遍,你们跟着黑板上的歌词学,好不好?”

对着下面笑魇如花的孩子们,芳华一边弹起风琴,一边轻轻地唱着: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教室后方的窗外,承飏站在那里,静静地聆听着,落日的余晖洒落在他的身上,那是芳华心里,一直没有褪色的风景……

《八》

忙忙碌碌的一个星期即将结束,崔玉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芳华:“这个星期你又不回去吗?”

“我,还有点事情,明天才能回去!”芳华正坐在一个简易的书桌前,翻阅着自己去年被评为优秀代课老师奖励的一本红色塑胶软皮的日记本,本子里面每隔几页就会有彩印的风景画,很是漂亮,芳华一直舍不得用。

“明天星期六,你又没课,下午又不要你代课,你为什么不回去?”崔玉不解地问道,见芳华没有回答,干脆走到芳华身边拉起她的手:“一起回去吧,我们还可以同一段路,有个伴。”

“我是真的有事!”芳华有些过意不去,心虚地解释道。

“什么事?这么重要?”比芳华小一岁的崔玉很是不理解,明明今天就可以回去,为什么要多待一天呢?这样还得多花一天的伙食费。

“崔玉,芳华说有事情就有事情,你问那么多干嘛呀!”金善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靠在宿舍的门框上,嘴里头正磕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五香瓜子。

见善英这么一插嘴,芳华就更觉得心虚,脸也微微红了起来,崔玉大大咧咧的并没有察觉,而是赶忙跑到金善英面前,笑嘻嘻地说:“善英姐,给我分点瓜子吃!”

金善英很是大方地从自己口袋里抓出了一大把分给崔玉,又走到芳华旁边,给她也抓了一大把放在桌子上,偷偷瞟了眼芳华的日记本说道:“这个本子,送人应该挺好的!”

被人说中了心事,芳华有些被吓着了,紧张地看了眼善英,而金善英则对她笑眯眯的,一旁的崔玉边磕着刚刚要来的瓜子,一边好奇地问:“什么本子送人啊?”

听崔玉这么一问,芳华越发的紧张,很怕金善英又说出什么让人愕然的话来,好在并没有!“我是说芳华这本日记本挺好看的!”善英就这样圆了过去,芳华很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善英则是对她笑了笑,看似心情很愉悦地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芳华就把装米的布袋用网兜装好,想了又想,最终又把日记本也放进网兜里,提在手上,然后等候在学校门口。等了许久,芳华心中从忐忑,开始变得有些焦虑不安起来!

“芳华,你怎么还不回去?”几个准备回家的同事关切地问道!

“哦,还有点事!”芳华情绪有些低沉地回答着。

学校的老师学生已经陆续回去几波人了,可是那条泥胚路上,芳华依旧没有看到那个期待中的身影。芳华越发的不安,心里头想着承飏是不是连夜就出发了?或者,因为部队零时有事,要他提前回去了?还是,他抄着小溪边那条近路走了?芳华脑海里做了很多个设想,也迸发出很多个念头,却没有一个是告诉自己,芳华,不要等了,回去吧!就在芳华等的快绝望的时候,有两个身影,从泥胚路的那头远远的走来。那个挺拔的身影,即使距离还有些远,可芳华也能一眼分辨出来。欣喜之余,芳华意识到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跟承飏见面,然后假装同路,是不是太过刻意?想到这里,芳华又慌忙地躲闪进了校门内。

看到那个闪进了校门内的身影,承飏偷偷瞄了瞄身旁的父亲,好在父亲正低头卷着自己的草烟,什么都没发现!承飏思索着,一会到了校门口,该怎么跟芳华打招呼,却不曾想,芳华又从学校门口走了出来,手上提着个网兜,上身穿着深蓝的外套,下面穿着灰色的粗布裤子,依旧扎着两个麻花辫,往自己这边匆忙地扫了一眼后,就像不认识一般,走到了前面!

承飏就这么跟在芳华后面走着,琢磨着该怎么去打招呼,又不让父亲看出端倪。终于卷好草烟的长胜一抬头,就看见行走在前面的芳华,用手肘撞了撞还在沉思的承飏,问道:“前面那个是不是你芳华姑奶奶?”

承飏不自然地咳了咳:“好像是!”

得到承飏的确认,长胜连忙大声叫道:“芳华姑!”

芳华回头,故作惊讶地问:“怎么是你们?”然后又一脸心虚地看了看承飏,而承飏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还真的是你啊!”长胜显然什么都没察觉,高兴地问道:“你这是要回去?”

“嗯,今儿没课!”

“那好啊,刚好同路!”长胜笑眯眯地说道!芳华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的撒谎!

“你们是走路去县城里吗?”芳华轻轻试探地问道。

“不是,今天我嗲嗲认识的一个师傅会开车去城里拉东西,到时候我会坐他们的车去县城。”承飏的回答让芳华有些失望。见芳华不做声,承飏赶紧说道:“你的家不是也往那个方向吗?到时候我们一起坐车去,可以省下一段脚力。”

承飏的建议让芳华眼前一亮,小心地瞄了瞄长胜,有些忐忑地问:“真的可以吗?”

“那有什么,跟师傅说声就行了。”长胜很爽快地回着。芳华兴奋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又看了看对着自己微笑的承飏,心情也变得明媚起来!

在乡里的供销社门口,芳华和承飏站在那里等着车,因为长胜在,芳华不敢主动去跟承飏说话,更不敢把那本日记本送给他,而承飏,则被长胜拉着时不时和供销社的老熊搭话,也无法跟芳华说上话!

等了大约半个钟头,车终于来了,因为是去县城的,所以卡车的敞篷大厢里已经站着三五个人,上车后,承飏和父亲告别,然后把自己的行囊放在大厢的一个角落,带着芳华靠坐在自己的行囊上!

芳华坐在承飏身旁,手紧紧抓着自己的网兜,不时扫几眼那几个并不认识的老乡,不知道该怎么把日记本拿出来送给承飏。见芳华一直不说话,情绪有些低沉,承飏从自己随身带着的简易行囊里掏出一把口琴,笑着对芳华说:“想听什么曲子?”

“啊!”芳华正沉思在自己的思虑中,回过神来,脸微微一红,偷偷看了看车上其他的几个人,小声说道:“随便什么都可以。”

承飏笑着把口琴放在嘴边吹奏起来,欢快悠扬的口琴声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飘荡。承飏吹奏的是电影《甜蜜的事业》的主题曲《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欢快的旋律也感染了同车里的两个年轻人,两个小伙子居然跟着哼唱起来,承飏吹奏的很好,而跟着哼唱的两个小伙虽然合拍,但时不时会忘词,芳华不禁被他们逗笑了。

一曲完毕,同车的几个人都起哄,要承飏继续再吹奏几首,承飏满脸笑容没有推脱地又连续吹奏了几首,从《我们走在大路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万泉河水清又清》到《在希望的田野上》,一路的欢歌让人暂时忘却了心中的离愁。

再翻过前面的几个山坳,芳华就得先下车,然后再走山路回去。承飏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失,看了看身边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的芳华,轻轻地吹奏了一首芳华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只是这首曲子不同前面的那些,带着淡淡的惆怅,芳华静静地听着,心情也变得越发的沉重……

卡车在一个光秃秃的小山包旁停了下来,这个小山包被勤劳的乡民已经开垦成了田地,只是刚刚开春,还没有作物。公路的另一边有一条比一般羊肠小道又宽阔点的茅草路,一直延伸到大山的深处,这正是芳华回村的路。芳华沉默不语地跳下车,承飏随后也跟着下了车,芳华默默地看了看承飏,又抬头望了望那些站在车上看着他们的同车人,抓着网兜的手紧了又紧,始终没有勇气把日记本送出去。

两人沉默了片刻,“芳华,我先,”先开口的承飏也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这一声别离。

“好了没有?”司机师傅在催促。

承飏看了看同车的人,然后对芳华轻轻地说道:“保重!”

芳华满脸愁云,低着头也轻轻说了声:“嗯,保重!”

承飏勉强地笑了笑,说道:“那我,先上车了,再见?”

听到承飏的那声再见,芳华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承飏满眼不舍地看着始终低着头的芳华,在司机的催促下,带着无限的眷恋上了车。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芳华才猛地抬起头,看着站在车上望着自己,正慢慢远离的承飏,泪终于漫过了眼眶滴落下来。

那一点点远离的身影,让承飏心中满是落寞和惆怅,拿起手中的口琴,轻轻吹起了那日芳华在教室教给孩子们的《送别》,这一曲《送别》比承飏以往吹的都要忧伤和怅然。那断断续续传来的口琴声,惊醒了沉浸在离愁中的芳华,芳华朝那个光秃秃的山包上拼命地跑去,当她气喘吁吁地跑上山顶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对面的山路上正缓慢爬升的卡车,车上站着的人芳华已经看不清他们谁是谁,也不知道承飏是否能看到自己,只是用尽全力地朝着车拼命的挥起了手。

“哎,小伙子,对面山坡上的,是不是刚刚那个小姑娘?”同车的一位大叔对承飏问道。承飏赶紧朝他指的山坡望去,那个似乎在挥着手的黑色身影让他的心一阵颤抖,也赶忙朝那个身影使劲地挥起了手,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承飏缓缓地放下手,摸了摸手中的口琴,再一次放到嘴边轻轻吹奏起来,即使现在,芳华根本就听不到了。一曲完毕,刚刚说话的那个大叔笑着说:“小伙子,你前面吹的歌我是不知道叫什么名,这个我知道,叫那个什么,《在那遥远的地方》,对吗?”承飏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着,久久地望着家乡的方向,笑容里有着深深的哀愁……

望着眼前的崇山峻岭,芳华缓缓地蹲下身,终于忍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就在这年的冬日,不知道从哪一个时刻开始,芳华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了那个叫做米承飏的人,或许是在他背着自己漫步在雪林中的时候,或许是他们一起背诵完那首自己最喜欢的诗歌的时候,又或许是在苍茫的雪地里他对自己微笑的时候,可是,不管是那个时刻,芳华知道,自己对他的喜欢,已经不是一点点,而是很多很多。

芳华哭了很久,才缓缓起身,拿出那本一直没有勇气送出去的日记本,她不知道承飏现在已经到了哪里,她也不知道,自从初六那次分别后,每个赶集的日子承飏都会走很远的山路过来,只为能够碰到她。她更不知道,正月二十那天,承飏听到刘师傅说她回家了,于是顺着她村子的方向,抄着近路奔跑着追去了十来里才放弃。当然,芳华更不会知道,就在这年的冬日里,那个穿着红棉袄,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的姑娘,也被承飏,深深地喜欢上了!

《九》

一连很多天,芳华都处于一种失魂落魄的状态,每天夜里一闭上眼睛,就会不自觉地想起承飏,很多个夜晚,芳华也会拿出承飏写给自己的地址,冥想着,要不要自己先去给他写一封信?可是,这所有萌发起来的念想和勇气,最终都被矜持和胆怯一一打败。芳华把承飏的地址夹在那本日记本里,平时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端详一番,却始终不敢主动提笔,给承飏先写一封问候!

转眼,四月就要接近尾声,春季也即将结束,那连绵的阴雨就如同芳华的心情,阴翳而微凉。一度,芳华觉得承飏是不是把自己的地址给弄丢了?或者是,他当时跟自己要地址也只是为了客气说说而已?满脸忧郁和落寞的芳华,让同宿舍最大大咧咧的崔玉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那日吃完晚饭回宿舍的路上,崔玉终于忍不住向芳华询问起来。可是芳华勉强地对崔玉笑了笑,轻声说:“我没事啊!”

“可我怎么感觉你这段时间老是魂不守舍的!”崔玉对于芳华的说辞是不信的。

“我没有!”芳华有些心虚地矢口否认,不想自己这难于启口的心事被别人给猜出。

“你是不是家里遇到什么事情了?可以跟我说说呀!”崔玉继续很关切地询问着。

“放心吧,真的没事。”说完,芳华一个人急匆匆地先回宿舍了。

在办公室里,崔玉回想起芳华的种种,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忍不住跟其他老师询问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芳华最近很不对劲?”

“是,总感觉她有什么心事!”办公室里其他的几位老师也都开始讨论起来。

“对对对,笑的也少了!”“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大家七嘴八舌的猜测着,这些老师并不是因为喜欢说咸道淡,而是真的想关心身边的同事。

“哎呀,你们就别操心了,芳华这段时间只是因为心情不好!”金善英听着大家的各种猜测,终于忍不住插嘴。

“为什么会心情不好?”崔玉不甘心地追问着。

“那我怎么知道,难道你每天都心情很好吗?”金善英的反问让崔玉一时语塞,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继续备起自己下午要上的课!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又过去了一个星期,这日,天空淅淅沥沥的下着雨,上完上午的最后一堂课,芳华刚走出教室,就见崔玉匆匆地跑来。

“芳华,有你的包裹!快去取,邮件员还等着你签字呐!”听到有自己的包裹,芳华心头微微一震,急忙朝操场跑去。

“芳华,不在操场,在办公室!”“哦!”芳华连忙调头,心中有着掩藏不住的欣喜。

在办公室门口,芳华接过包裹,看到包裹的邮戳是南京,所有浑噩烦杂的情绪顷刻间消逝的无影无踪,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芳华对邮递员千恩万谢,因为像以往,这些包裹邮递员只会给张条子,然后需要自己去县城的邮政所取的,这次,邮递员看到包裹不大,山路难行,就帮她一块带来了。

芳华想起宿舍还有前天家人让人帮忙捎带来的枇杷,让邮递员稍微等待,带着包裹飞奔回去取来整袋枇杷硬塞给了邮递员。

等邮递员走了后,办公室的几个老师都围拢过来,好奇地开始询问:“芳华,谁寄的?”“对啊,看你高兴的。”“是谁啊?”而同宿舍的崔玉却没有问什么,则是一脸新奇地看着她。

“我家的一个亲戚,让他帮忙买书的!”听到大家这么一问,芳华脸微微红了起来,连忙解释道,“你们忙,我先回去了!”说着,芳华急忙回宿舍,而崔玉赶紧跟随其后。

在宿舍,芳华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包裹里从上而下依次摆放着几本连环画,然后再到《西游记》,最下面则是自己一直想买的《牛虻》,只是里面没有任何信件,芳华心里一下变得空落落的,所有的期待的欣喜转为了失望。

崔玉瞄了瞄芳华有些变得失落的神情,拿起那本《牛虻》翻开。“咦,这里面有东西。”

回过神来的芳华连忙拿过崔玉手中的《牛虻》,这才发现书中夹着两张信纸,还有一枝花,芳华顾不得崔玉在场,急忙展开了信纸,承飏的字跃然纸上。

“芳华,你好!展信佳!”芳华匆匆地看了个大概,因为崔玉就在旁边,也不好细看,承飏在信中大致说了下自己的近况,还解释了下因为部队事情忙,一直没时间请假出去买书,所以拖到如今,请她原谅。在信的最后,承飏附上了陆凯的一首《赠范晔诗》: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芳华轻轻的把信折好,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一旁的崔玉好奇地拿起那枝已经做成标本的花,仔细地看了看,又嗅了嗅,猜测道:“芳华,这个好像是梅花!”

因为当地只有腊梅,芳华还没真的见过红梅,拿过那枝花仔细地辨认了下,然后小心地把那枝花和那封信夹进了自己的日记本里。再翻开《牛虻》的时候,芳华才发现,在书的扉页上,承飏还留了字,“赠芳华,一九八三年四月一十二日”

只是承飏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芳华小心翼翼地把书放进自己的抽屉里,落锁后,笑眯眯地对依旧一脸好奇的崔玉说道:“走,我们吃饭去吧!”

去食堂的路上,崔玉忍不住问:“你的亲戚给你寄的梅花是什么意思啊?”

其实对于承飏为什么会寄来一枝梅花,芳华自己一时也没理解透,想了想说:“大概是觉得梅花好看,给我寄一枝看看?”

崔玉点了点头,可是心里并不认可,谁会大老远寄一枝梅花过来?还有,梅花不是应该在冬季才开吗?

下午在办公室的时候,崔玉好奇地跟其他人问道:“现在这个季节还有梅花吗?”听崔玉这么一问,芳华看着崔玉又看看旁人,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什么梅花?”其他老师问道。“红梅!”听到崔玉说的是红梅,一位年约四十的男老师笑着说,“当然有,我们这边的腊梅在冬季开,但是其他很多地方的梅花是在春季开的!”

“那南京的梅花也是春季开吗?”

“南京呀,去年的时候,梅花被南京市评选为市花,他们那里的梅花可多着呢,花期也长!现在当然有!”回答的依旧是那位男老师,而他正是被其他老师笑称“万事通”的刘际远老师。

“哦!”崔玉点点头表示懂了,然后偷偷瞄了瞄芳华,芳华则带着感激的笑意看着她。

“对了,你怎么问这个?”刘际远突然问道。

“我啊,就是今天无意中看到一本书上说的,就好奇的问问!”崔玉笑着回道,好再刘际远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晚自习巡完学生宿舍后,芳华躺在宿舍的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还充溢着收到信的兴奋,也猜测着承飏寄梅花来的真正用意,可是,似乎没什么头绪。“芳华,”睡在里面那间屋子的崔玉同样也没睡。

“嗯,什么事?”芳华轻轻地应答着。“你打算给你亲戚回信吗?”崔玉好奇地打探着,得到芳华肯定的回答后,又继续问道:“他给你寄了梅花,你打算寄点什么呢?”

是啊,该寄点什么呢?芳华脑海里一直在琢磨梅花的事情,还不曾想过,回信的时候,该给承飏寄点什么。芳华想起承飏信后附上的那首古诗,“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在心里头默默地呢喃着,难道承飏只是想把江南春天的问候带给我吗?如果真的是只是这样,那就好办多了。

芳华思索了片刻对里屋的崔玉说:“我知道该寄什么了。”

“什么呀?”崔玉更加好奇了。

“我们学校后山的映山红!”听到芳华准备送家乡山中的映山红,崔玉为这个绝妙的主意叫好:“他送你代表南京的红梅,你就回赠他代表家乡的映山红,同样是春红对春红!不俗又有意义,这个好!”

得到崔玉的认可,芳华也很高兴,两人便商量着明天中午去学校的后山采摘映山红。第二日中午一下课,两人更是顾不得吃中饭,一齐跑去后山,采来一大把的映山红,回宿舍经过操场的时候,刚好碰到了吃完饭正在散步的王传清。

“你们俩今儿怎么这么有兴致,饭都不吃跑去后山摘花呀?”芳华只是笑笑没有说话,而一旁的崔玉却急不可耐地答道:“当然有兴致,因为我们要用这花送人呢!”

听到要拿这山湾湾里漫山遍野都开的映山红送人,王传清不禁笑了起来:“谁的爱好这么别致?”

“就不告诉你!”崔玉嬉笑着拉起芳华回宿舍。

回到宿舍后,两人开始翻箱倒柜,终于翻出了一个以前带菜的瓶子,把瓶子清洗了一番,装上水,芳华小心地把映山红插好,放在了书桌上,顿时,简陋而单调的宿舍变得生机盎然起来。

“感觉我们的宿舍都焕然一新,像是把春天都留住了一样!”崔玉笑嘻嘻的很是高兴。芳华笑着欣赏着那一团的火红,从里面仔细挑选出一枝开的灿烂而美丽的花,轻轻地剪下,跟崔玉问道:“你觉得这一枝怎么样?”

崔玉仔细地看了看,又细细地看了看瓶里其他的花,很肯定地回道:“这枝最好看,就这枝吧!”芳华把那枝映山红小心翼翼平平整整地夹进书中,准备制作成标本,寄给承飏。

入夜,在昏黄的灯光下,芳华伏案桌前,把学生的作业批改完毕后,从书桌抽屉里拿出承飏写给自己的信,逐字逐句地又细细的读了一遍,然后摊开信纸,提笔准备写回信,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写了几个开头,却总是不如意,明明心中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却又不知该从何写起,这样反反复复几次,芳华有些气馁,索性把信纸放回抽屉,又拿出那枝红梅发起来呆来,不知道现在的承飏,在做什么呢?

《十》

五月过后的南京,天气如同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时而的乌云密布大雨倾盆总是让人那样的措手不及。奔跑在运输前线的承飏,就因为淋了这样的一场大雨,身体素质一直很好的他,高烧了几天几夜,最终错过了军区组织的报送军校前的最后一场体检,被刷选了下来。

即使战友和领导极力安慰,告诉他没关系,以后还要机会,可是承飏的内心还是充满了失落和自责,觉得自己在这一刻是那样的不争气,愧对父母的希望,辜负了部队的厚望,更浪费了部队的一个保送名额,就在他情绪低落和难过的时候,收到了芳华的来信。

看着信封上娟秀的字体,承飏觉得自己的内心突然多了一丝慰藉,轻轻的拆开信封,拿出信的时候,一枝映山红掉落到了桌面上,承飏拿起那枝即使制成了标本,还有依旧红艳的来自家乡的映山红愣神了许久。打开那封被折的工工整整的信,细细读着信上的每一个字,承飏心中的阴郁也在一点一点慢慢的散开……

米承飏同志:

你好!

展信佳!收到你寄来的包裹,正直春末夏初,好一些日子不见,不知你可还好?

收到你寄来的那本《牛虻》,我真的非常喜欢,也非常感谢你在忙碌中还帮我去买。当然,也要感谢你寄来的红梅,说真的,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红梅,也是我第一次触碰到南京的春天,相隔这么远,我想,南京的春天应该也和我们家乡一样,充满着温暖还有生机,带着无限的希望还有美好。而你,把这样的一份别处的美好和希望带给了我,真的非常感谢!

你寄来的《西游记》还有连环画,我都已经转交给了贤惠他们,他们也让我转告,这些书他们非常喜欢,也会好好爱护,更重要的是,他们都非常想念你,让我务必把这一句话带到,也希望家乡亲友的思念能让远在异乡的你,内心充满着力量和快乐。

收到你包裹的第二天,我便和宿舍的室友一起到学校的后山采来了家乡的映山红,根据学校一位见识广博的老师的介绍,我才知道红梅原来已经被评选为南京的市花,也就想着,你寄来了南京的春天,我应该还你一个家乡的春天。这枝映山红,比起那些姹紫嫣红的百花,虽然略显普通,但是它开在家乡的青山中,领略过家乡的风景,欣赏过家乡的春华,在我看来,也只有它,可以代表着家乡,给你带去家乡春天的问候,真心希望,你能够喜欢!

这封信,我写在充满着希望的八三年的春末,等你收到的时候,应该已经进入到了酝酿着收获的八三年的夏天,不知道那时候的你,是不是开始准备去上你梦寐的军校?也不知道这封穿越了春夏的信,能不能让你记忆起家乡的点点滴滴,给你带去家乡的力量和温情,如果可以,我会很高兴的!

你的来信最后附诗一首,恰好也是我最喜欢的古诗之一,那我也回你一首诗词,也可算是相得益彰!

“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阑看。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最后,再次谢谢你赠与的书,你送的红梅,也祝愿你健康快乐,前程似锦!

……………………家乡友人:芳华

……………一九八三年五月三日

承飏久久地看着芳华最后抄写的那首诗词,这是北宋词人舒亶所作《虞美人寄度公》,这首诗词里刚好借鉴了陆凯的《赠范晔诗》,可谓真的是相得益彰。

这并不是一首世人常常会吟诵于嘴边的词,芳华能把这首诗拿出来对应,让承飏对这个聪慧的姑娘更加的赏识和喜欢,郁结的心情也因为这封来自家乡的问候变得舒缓起来,只是,这诗里的两重含义,让承飏有些陷入了纠结中,既希望芳华是用这首诗暗示自己,又害怕只是自己想多了,误会了芳华的意思!一时间踌躇起来,不知该如何回信。

只是自从收到了这封信后,部队的战友都明显发现承飏又明朗了许多,用同宿舍那个叫张志峰的大个子兵的话,就是晒焉的秧苗逢雨露,又精神了。

战友们为承飏的变化感到高兴,同时也挺好奇的,以前因为大伙儿的劝慰反而越沉寂的承飏,这次怎么突然就想通了?当听到承飏宿舍的人说是因为收到一封信后,就越发好奇那封信是谁写的,一帮人时不时想从承飏嘴里探个究竟,无奈承飏总是笑着敷衍就是不肯说,于是自认为有经验的人便猜测,承飏应该是处了个对象?

自此,一帮大小伙儿得空闲的时候,就时不时调侃起承飏来,承飏依旧是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让大伙儿越发地肯定了这个猜测,一帮人从猜测谁给承飏写信变成了,承飏看上的会是什么样的姑娘,什么时候可以吃承飏的喜糖。这些空闲时间的调侃和玩笑让有些单调的军营生活多了一些乐趣!

眼看着六月就要过半,芳华思量着,承飏应该收到自己的信了吧?不知道他看到那首诗词会有什么感受,能猜测出自己的用意吗?芳华用这首诗词回,确实带着一语双关的意思。词的前部分,既可以解释为朋友分离,互相思念,也可以解释为有情人的别离之苦,而后部分,词面上是祝福他前程似锦登上高台,并且也对仗着《赠范晔诗》,实则也保留着原诗词的意思,希望他能时时把自己想起,盼望着他能早日回信。

于是,芳华细数着日子,猜测着,承飏大概会在什么时候能收到信,又在什么时候会给自己写回信,假如写了,现在那封信大概会到哪里了,又会在什么时间送到学校来。

就这样在等待中又迎来了一个星期五,芳华猜测着都这么久了,承飏的回信该来了吧?好不容易盼来了送信的邮递员,可他送来的只是学校订阅的报纸!芳华有些不甘心,再三询问着邮递员,有没有自己的来信,得到的回答依旧是没有,芳华有些失落,中午饭也没吃,一个人默默坐在宿舍里。

金善英和崔玉从食堂打好饭菜回来,看着坐在书桌前,正拿着红梅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的芳华,便一齐开口问道:“今天怎么不去吃饭?”

芳华回过神:“我不饿,吃不下!”说着把红梅重新夹回日记本里,关上了抽屉。

“怎么了?无精打采的?”金善英端着饭,不客气地坐到芳华的床边上,略带关切地问。

“莫是生病了吧?”见芳华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也有些萎靡,大大咧咧的崔玉也跟着关切地询问,把自己饭盒放到桌上,还用手摸了摸芳华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额头。

“你们别担心了,我真的没有生病!”“真的没有?”崔玉有些不肯定地问道。为了让崔玉放心,芳华对崔玉笑了笑。

可崔玉还是将信将疑的,坐在一旁的金善英瞄了瞄芳华略显得失魂落魄的样,心里大致猜测个三五六分,笑着说道:“崔玉,芳华说的应该是真的,就算她真的病了,也不是身体上的!”

“什么真的病了,又不是身体上的?难道还有身体外的病?”崔玉越发糊涂。

“你小姑娘家的不懂!”芳华感觉金善英是不是猜出了什么,脸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什么小姑娘家不懂,我也不小了,都快十九了!”崔玉有些不满金善英说她还小。金善英笑着刚想继续逗逗崔玉,却瞧见王传清捧着一大把野栀子花走到了门口。看到王传清一个大男人,居然有兴致跑去后山摘栀子花,三个姑娘都有些不解地看着王传清。

“今天王老师是吹的那阵风啊?”金善英快人快语地最先开口。

见宿舍了有三个人,王传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后山的栀子花不是开了吗?就那么败在山中怪可惜的,就去摘了点准备放宿舍!”

听王传清这么一说,崔玉连忙笑着走过去说:“这么一大把的,放在宿舍里也太多了吧,不如给我们宿舍分点!”

王传清见崔玉开口要了,连忙顺着台阶下,把花分成了四份,拿出其中三份给崔玉:“你们三个一人一把!”

“谢谢王老师!”三个人连忙道谢!王传清笑了笑,拿着自己那把花回去了。等王传清离开后,金善英满腹疑虑地看了看崔玉,又看了看芳华,猜想着王传清这是打算给谁送花呢?不管是谁,金善英觉得自己内心的警铃已经开始作响。平时斯文少语的王传清定是看上了这个宿舍的一个人了。想到这里,金善英觉得自己也没胃口吃饭了,端起饭盒拿上花,心情有些郁闷地回自己宿舍去了。

《十一》

下午芳华替一位生病的老师代完课,一回宿舍就开始收拾起东西来,农历五月初十,也就是下周星期一是她母亲的生日,那天芳华肯定是不能回去的,她打算一会去供销社买点娘喜欢吃的东西,明儿个好带回去。崔玉本打算今天就要回去的,结果也被一个老师拉去代课,只好留了下来,刚好和芳华一起,明早结伴再回去。

两人各自收拾好东西,准备结伴去供销社买东西,路过学校门口的时候,看到王传清正站在那里,身边放着一袋东西,应该是准备回去的。

“王老师,你今天回家吗?”崔玉笑着打招呼。

王传清看了看她们两个,见两人就提着个空空的网兜,似乎不像要回去的样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问道:“你们不回去啊?”

“我们明天回去的!”芳华微笑地解释着。

“哦!”王传清点点头,极力掩饰着自己心里的失落。

“你现在回去,只怕到家都天黑了吧,要不明天我们一起回去,路上好有个伴。”崔玉依旧笑嘻嘻地建议道,这个提议让王传清眼中一亮。

“对啊,要不明天一起回去吧!”芳华也跟着建议。

王传清心头的失落一扫而空,连忙笑着应许:“好,我们明天一起结个伴回去!你们现在是去哪里?”

“我们啊,准备去集市上的供销社,买点东西好带回去。”崔玉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网兜。

“那你们忙,我先回宿舍!”王传清提起东西,朝自己宿舍小跑而去,看似匆忙,却又显得很高兴。

芳华若有所思地看着王传清的背影,又瞄了瞄身边的崔玉,觉得明天结伴回去的时候,自己是不是该回避下?

到供销社的时候,老熊正蹲在门口和附近的村民在一张自制的木板棋盘上下棋,旁边还有几个围观的。应该是输了的缘故,两边脸颊和下巴被贴上了长长的白纸条,那滑稽的样子把芳华和崔玉两人都逗笑了。

“不来了不来了,我要做生意了!”老熊因为棋技不佳,今天输的有些难看,见芳华他们来了,连忙胡乱地把脸上的白纸条扯了下来。

“这盘还没下完呢,怎么就扯了呢?”跟老熊下棋的村民打着哈哈地调侃着,围观的也跟着嘻嘻哈哈哈地调侃起老熊来。

不过输了这么多,老熊也不恼,笑呵呵地说:“武三叔,我认输了,等下次我棋技长进了再跟你来几盘!”

“那我等你闭关三个月?”“好嘞,说定了!”老熊笑着起身,招呼着芳华她们进了供销社,围观的人和那个叫武三叔的也都笑呵呵地各自散去。

“两位老师要点什么呀?”老熊走进柜台内侧问道。“我要两斤白砂糖,还来点……”芳华仔细看着货柜里陈列的食品,思量着还该买点什么,而崔玉显然是被另一边的布料给吸引了!

“熊伯,这个怎么卖?”崔玉轻轻摸着一块浅色的印花的确良问道。

“崔老师好眼力,一眼就看到我们新进的布料了。”老熊夸赞道:“三块七一尺,这夏天做衣服裙子最合适!”

“那还要布票吗?”“可以不要了!”听到老熊说可以不要布票,崔玉显得很高兴,连忙叫芳华:“要不我俩一起选块布料做身衣裳吧!”

芳华笑着摇了摇头,就算只是做条裙子,最少都要六七尺布料,都要赶上一个月工资了,芳华舍不得!

见芳华不打算选,崔玉只好有些遗憾地放下手中得布料,走到芳华身边后又恋恋不舍地瞄了瞄,开口对老熊说道:“熊伯,下次赶集我跟我娘一起来选算了!”

“没事,随时欢迎!”老熊很爽快说道。崔玉这才笑着和芳华一起选明天打算带回去的东西!

最终,芳华买了两斤白砂糖,一瓶杨梅罐头,一斤雪枣糕,这些都是芳华娘爱吃的。崔玉则盯上了这乡村里很是少见的水果糖,老熊说是橘子味道的,崔玉盯着这一颗颗用淡黄色半透明纸包裹的小糖粒,好奇它们怎么会是橘子味道的,难道是橘子做成的?

“熊伯,这些真的是橘子做的吗?”见崔玉不信,老熊很是慷慨地拿出两粒递给芳华和崔玉,笑着说:“不信你们尝尝!”

崔玉连忙接过,剥开外面的糖纸,里面的糖粒是橘瓣形状的,呈橘黄色,带着半透明的质感,好看极了。崔玉小心地把糖果放进嘴里,细细品尝起来,带着橘香的甜味慢慢在舌尖散开,崔玉兴奋地拉了拉身边的芳华。“芳华,你快尝尝,真的是橘子味道的!”芳华听闻后也赶紧打开品尝起来。

“味道怎么样?”老熊笑眯眯地问道。“好吃!”两人异口同声。“熊伯,这个怎么卖?”崔玉对这个糖果真是喜欢极了。

“一块六一斤!”这个价格比起白砂糖,当地的兰花根雪枣糕,真的是太贵了。

还没等崔玉开口,一向节俭的芳华却肯定的对老熊说:“熊伯,麻烦给我称两斤。”

听到芳华要买两斤,崔玉也连忙说:“熊伯,也给我来一斤!”

回去的路上,崔玉好奇地问:“你称那么多干嘛?”

“我爹娘都喜欢吃橘子,应该也很喜欢这种橘子糖,另外的,是给我同村亲戚家孩子的。”芳华打算把另外一斤带给贤惠他们,这种水果糖他们一定会喜欢。

在学校的操场上,两人看见了准备去食堂打饭的金善英和王传清,几乎同时把手伸进网兜,准备给他们也分点尝尝鲜。只是芳华快了一步,迅速掏开包裹水果糖的牛皮纸,给他俩一人分抓了一些。

到宿舍的时候,崔玉问芳华:“我本也打算给他俩分点尝尝,你怎么先给了!”

“我比你买的多,耐分点。”说着,又掏出一把糖果,放进了抽屉,想着到时候给承飏回信时,也给他寄几粒,后来想想这大热天的,寄过去怕是要化,只好无奈地把放到抽屉的糖果拿出,重新装回到牛皮纸里。

在食堂等着打饭的时候,金善英剥开芳华给的糖果吃了起来,见王传清没打算吃,便问道:“你怎么不吃呢?很好吃的,有橘子味道。”王传清笑着说:“我不爱吃糖。”

金善英自然是不信的,以前办公室分兰花根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尤其是刚刚看王传清小心翼翼把糖放进自己衣兜里的样子,像是在拿着什么神圣的宝贝,金善英心中狐疑地猜测,难道王传清看上了芳华?当然,这些话自己是不好明面上问的,金善英打算静观其变地观察或者旁敲侧击的试探,总会弄明白的。

第二天一早,三个人就结伴出发回家,因为芳华带的东西有些多,王传清自告奋勇要帮她提,但是被芳华谢绝了。三人一路同行,芳华尽量保持着少说话,除非是崔玉或者王传清问到她了,她才会开口,不为别的,芳华觉得自己不能破坏了崔玉和王传清之间的气氛。

一直走到芳华和他们的分路口,王传清也没能跟芳华说上几句话,只好有些沮丧地跟芳华道别,叮嘱她要注意安全。

待芳华分开后,崔玉明显感觉到平时寡言少语,今天话又多得有些异常的王传清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崔玉有些纳闷地问道:“刚刚你话那么多,现在怎么不说了?

“刚刚我的话很多吗?”王传清为前面的不自知有些心虚。

“嗯,我都没发现你一个数学老师比语文老师还能说!”

“呵呵!”王传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可是为什么芳华走了,你的话就少了?”崔玉盯着王传清探究地问。

“有吗?我只是一时想不到该谈什么话题了!”王传清辩解道。

“那我们干脆来背圆周率,刚好是你们数学老师的强项。”崔玉建议着。

“什么?”王传清傻傻的看着崔玉,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没有话题聊的可以背圆周率。

“你想想,我们一路走着要是不说话,多尴尬,快背,看谁背的多。”

“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王传清只能无奈地开始背诵,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传来崔玉一阵阵愉悦而清脆的笑声。

《十二》

初夏之时,环抱着罗家仁村的大山更显得郁郁葱葱,吸允了阳光雨露而变得更加茂密的枝叶,让那些本就隐藏在山间密林中的木房子只能露出点青瓦的屋顶,不仔细看,还不知那些繁枝茂叶后居然还有着人家。

芳华走到村口已是午后,从田间地头忙碌回来的乡亲们又开始准备一天的伙食,顺着青石板路而上,一路的鸡鸣狗吠和四处飘起的袅袅炊烟,让芳华心中又亲切又愉悦。

走到贤惠家一旁的小路上,芳华隔着细竹编织成的篱笆,叫来了正在家门口剁着猪草的贤惠。当芳华把牛皮纸包的糖果递给贤惠的时候,贤惠两眼冒出了金光,连忙把手往篱笆上擦了擦,开心地接过,“谢谢姑奶奶。”见贤惠高兴,芳华也很高兴:“你快去忙吧,我得回家了。”

贤惠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拉住芳华小声说:“姑奶奶,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听嗲嗲他们说,今早,你娘又跟你嗲嗲打架了!”听到自己父母打架了,芳华只觉得脑袋一蒙,连忙别过贤惠,提着东西朝自己家跑去,一般情况,嗲嗲是不可能跟娘打架的,除非,娘又犯病了。

等芳华到家的时候,罗正洪正在屋里头收拾着,家里的凳子桌子柜子都推的东倒西歪,地上到处是砸碎的碗落下的碎瓷,可以说是一片狼藉。

芳华放下东西,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嗲嗲,我娘呢?”见是芳华回来了,罗正洪叹了口气,指了指芳华娘平时睡的那间屋子,芳华连忙跑了过去,推看门,一眼就看见被五花大绑地躺在床上的刘腊梅,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娘!”芳华心痛地呼唤着,只是这时候的刘腊梅似乎已经不认得她了,对她笑嘻嘻地说道:“芳兰啊,你怎么回来了。”

芳兰是芳华的姐姐,比芳华大三岁,十三岁那年的夏天,出去砍柴的芳兰被一条银环蛇咬了,被人发现背回来的时候,人就已经不行了,从那以后,芳华的娘因为受到刺激就犯上了精神病,时而正常时而发作。

“娘,我是芳华,你不认得我了吗?”芳华握住刘腊梅的手哭着说道。

听到芳华说自己不是芳兰,刘腊英突然脾气暴躁地开始咒骂道:“你是哪里来的邪祟,快把我的芳兰还给我,你快把我的芳兰还给我!”说着,挣扎地起身,朝芳华狠狠地撞过去,芳华后退一步没有站稳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而刘腊英自己因为用力太猛,也从床上跌落下来,头被磕到了。

“娘!”芳华爬起哭着扑过去,连忙抱住刘腊英,却不料刘腊英一个扭头,在芳华手臂上狠狠咬了下去,疼得芳华直冒冷汗,忍不住大声惊叫起来。

闻声赶来的罗正洪使劲拉开了刘腊英,芳华手臂被咬的地方开始渗出丝丝的血迹。“我咬死你这个邪祟,看你还不还我的芳兰!”刘腊英有些得意地笑着,芳华捂着伤口,在父亲面前,不敢大声地哭出来。

罗正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刘腊英重新弄回到了床上,她额头上因为磕地的那一下,已经肿起了一个大包。“你快去找点雾龙钱(当地方言,蜘蛛吐的一种丝)止血,再把灶屋边的茶油瓶拿来。”罗正洪对芳华吩咐道。

芳华擦了擦眼泪,连忙先跑去灶屋取来了茶油,让嗲嗲给娘赶快涂点,然后才去屋角墙缝找来了雾龙钱,覆盖住伤口止血。

闹腾了这么久,刘腊英大概也累了,沉沉地睡去,帮着父亲清理好屋里屋外,芳华小心地建议道:“嗲嗲,要不要跟大哥说说,让他从县城找找有没有可以治娘那种病的医生!”

“你大哥在县城学徒,能找什么人啊,再说,要是那种病能治好,你嘎婆(外婆)也就不会疯死了。”罗正洪叹着气,有些烦躁地卷起草烟来,芳华不敢再作声,走到灶屋开始做起饭来。

快到晚饭的时候,睡醒过来的刘腊英,似乎又恢复了正常,看着身上的绳索,很是愧疚地问进来看望自己的芳华:“今儿娘是不是又犯病了?”

芳华忍着眼泪,笑着说:“今儿个还好!”“没打伤你嗲嗲,砸坏家里东西吧?”刘腊英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呢!”听到芳华说没有,刘腊英舒缓了一口气,“那就好!”芳华一边解开困住刘腊英的绳索,一边询问:“娘,肚子饿了吗?”“是饿了。”“那吃饭去,晚饭已经做好了。”

“好,“刘腊英一边应答着,又想起上次芳华回来时说学校要准备期末考试,最近怕是回不来,便问道:“你不是很忙吗?怎么又回来了?”

“初十不是你生日嘛,我给你买点东西先带回来!”

“我要你带什么东西呀,尽乱花钱!”刘腊英心疼的责怪道。

“没花多少钱!”

刘腊英坐起来,拉着芳华坐到自己床边,握着她的手轻轻抚摸着:“芳华呀,娘这个病也不知道能活多久,说不定那天,就跟你嘎婆那样,疯到外面就死咯!”

“娘,看你说的!要过生日了,怎么能说这话!”听到刘腊英这么一说,芳华又忍不住掉下眼泪。

“俗话说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刘腊英叹了口气继而说道:“你代课的那点工资,平时又要补贴点家用,就不要乱花了,你嗲嗲那人,虽然在读书上想的通透,但是其他的,还是护着你两个哥哥些,你自己也要存点钱好给自己置办嫁妆,免得以后被婆家人数落,娘是怕以后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就护不住你了。”

“娘,干嘛老说这些。”芳华哭着紧紧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人这一辈子啊,都说不准数。你要听娘的话,以后不要乱花钱了,要给自己打算打算。”

“我听就是了,娘,不说这些了,去吃饭吧,应该饿坏了。”听到芳华这么说,刘腊英这才欣慰地笑了笑,跟着芳华出去吃晚饭。

返校后,芳华都处于一种忧心忡忡的状态,对于自己娘的那种病,芳华知道,叫做间歇性精神病,平时好的时候,跟个平常人一般,但是一发起病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顾不得了,芳华很担心娘发病的时候,万一嗲嗲不在家,可怎么办?

看着手臂上被咬的伤口,芳华想着这种病不知道能不能治疗,假设这种小地方不能治,那大地方呢?想到大地方,芳华就想到了承飏所在的南京,芳华都有点想写信给承飏的冲动,想问问他南京有没有治疗精神病的医院,可是想到上次写的信他都没回,他又那么忙,这样麻烦别人不好,更重要的是,就算真的有,嗲嗲应该也不同意带娘出去治。想到这里,芳华有些沮丧,又想到那日娘对自己说的话,芳华决定从现在开始,要存点钱,将来自己带娘出去治病。因为有了这个梦想,芳华忧心忡忡的心变得豁然明朗起来。

转眼,一个星期又将过去,对于星期五要来的邮递员,芳华这次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下个星期一就要期末考试,芳华和其他的语文老师正在学校的油墨室里忙碌着。

除了六年级统一参加区统考外,其余的年级由学校资历老的语文老师负责出卷刻卷,而芳华和金善英则半跪在地上,用油印机负责油印着试卷,正忙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崔玉一蹦一跳地跑了来。

“芳华,你看这是什么?”崔玉满脸笑意地叫着芳华。芳华抬头,看着崔玉手里拿着一个信封,正高兴地对着自己挥舞着,心中一个激灵,连忙起身,都顾不得自己满手的油墨。

“是我的信吗?”芳华有些不确定,确又无比期待地问道。

“当然是你的信。”崔玉笑着,然后又在芳华耳边小声地说:“南京寄来的!”

确定是承飏寄来的,芳华整颗心都飞扬了起来,眉飞色舞地对崔玉说道:“帮我拿到宿舍去,我忙好了就来。”“好嘞!”崔玉笑着又一蹦一跳地走了。

芳华继续跪下来油印,脸上却有着藏不住的笑意,金善英瞄了瞄几个正在忙碌刻卷的老师,偷偷地在芳华耳边说道:“那信,不会是承飏寄来的吧?”

芳华看了看金善英,有点不好意思地微微点了点头,金善英见芳华承认了,笑着又轻轻地问:“你们两个是不是在?”

“没有!”芳华连忙轻声否认。

“别急着否认,你那个没有也是现在没有,那天你们在一起吃饭,我都看出来了!”金善英继续小声地说道。

“看出来什么?”

“承飏喜欢你,你也喜欢他。”金善英小声的却很肯定地说道。芳华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没有再否认和辩解,即使自己的心事被别人看穿有些难堪,但是金善英的那句承飏喜欢你,却也让她无比的欣喜,而现在,她更加迫不及待地想去看承飏的那封信了。

《十三》

终于油印好所有的试卷,芳华洗了洗手,就急如风火般地奔去了宿舍,这会儿,崔玉那个小丫头不知道跑去哪里了,但是她把信压在了芳华的书桌上。

芳华轻轻地拆开信,信封里除了信纸,还有三片绿色的树叶,树叶呈心形状,和桑叶有些像,却又不是,芳华是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树的叶子,只是依旧把树叶夹进了自己的那本日记本里,然后展开了信!

芳华:

你好!

不知最近你过的怎么样?收到你来信的时候,正是南京最变幻无常的夏季,也是我人生最阴霾的日子,因为一些个人的原因,我失去了今年上军校的资格,就在我沉没于人生低谷的时候,谢谢你,这恰逢其时的问候,给我带来了力量和勇气,人生本就不能一帆风顺,不跌落低谷,又怎能体会攀越高峰的喜悦,所以,请勿担心,这人生小小的挫折和磕绊,只会成为我前进的基石!

你送的映山红我已经好好的珍藏起来,即使做成了标本,跨越了春夏,这枝来自家乡青山中的映山红却依旧红的艳丽,美的动人。就如你说的,比起姹紫嫣红的繁花,它只是一枝普普通通的山花,可是大千世界,繁花似锦,最美的不一定叫牡丹。穹宇之中,繁星点点,能指引人心的,不一定是北斗。世间万物,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姿态,而那傲立在青山之中,用自己点缀着幽寂山林的映山红,却恰恰是我所欣赏的姿态。这份隐于深山幽谷中的美好,于我心中已是这世间的最美。在此,也谢谢你,把它赠与了我。

你在信中说,感谢我把南京的春天带给了你,现在,我再以这三片绿叶,送给你金陵城的夏天,不知你是否会喜欢?这三片绿叶,来自一种高大的乔木,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南京椴,还有一个我们都熟知的名字,菩提椴,也就是我们中国的菩提树,我虽无宗教信仰,但却用它以于寄托,愿你,平安健康,快乐幸福!

你来信附赠的北宋词人舒亶那首《虞美人寄度公》,虽是我还算熟悉的诗词,却也让我揣摩了许久,我爱好诗词,但功底始终有所欠缺,现将我理解的词义抄录如下,还望你给予批正和指点:

“荷花落尽天连着水,暮色苍茫烟波随风起。分飞的双燕紧贴着寒云,我独上小楼东边倚栏观看。

短暂浮生在醉酒中衰老,转眼间大雪盖满京城道。远方友人也定会登台凝望,寄给我一枝江南春梅。”

不知道我那浅薄的思维,对词的理解是否有误,如有,请勿见笑,给予指正!

现夜已深沉,窗外的夜空也是星光灿烂,不知你收到信的那天,夜空是否也如今晚这般,洒满了如宝石般璀璨的繁星,而在那浩瀚的星空中,有没有特别的一颗,能伴你入梦?

最后,请帮我转告贤惠他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如若你们还需要什么书,可以写信告诉我,等你收到信的时候,已近期末,暑假期间,不知你收信是否还方便?地址如有变动,还望告知。再次祝愿你身体健康,一切顺利,等待你的回信!

……………………………………………………………友人:承飏

………………………………………………………一九八三年六月一日

得知承飏今年无法上军校,这让芳华的心不由得纠紧,而后的内容,却又让芳华内心激动不已,承飏在信中说那封信给他带去了力量和勇气,说到会好好珍藏她送的映山红,说到的繁花似锦或是繁星点点,还是对映山红的赞美,更像是一种隐晦的表达。芳华不是傻瓜,承飏把舒亶那首词用最简单的古文翻成白话文,而不是对诗词的解析,来请求芳华的批正指点,就像是一种试探,来试探芳华用此诗词的用意是不是仅仅就是词面上的意思,再想到今天金善英的话,芳华心中的欣喜愈加浓烈。

再一次把信细细读了一遍后,芳华才小心地把信折好放回信封,和上次那封信一起,都夹入那本承飏赠送的《牛虻》里,然后打开日记本,拿出那三片绿叶,细细观摩起来。

承飏在信中说,这是中国菩提树的叶子,对于菩提,芳华也算是有所熟悉,作为佛教圣树,中国古代的诗词文人,都曾对菩提赞美颂扬过,像唐代慧能大师《菩提偈》里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或是明代陈子升《菩提树》中的“人见菩提树,亦有菩提想。此树无人时,飕飕千叶响。”这些诗芳华都挺喜欢的,对于承飏寄给自己的三片菩提叶,芳华也只当是他信中所述的祝福,并没有去探究,是否还有其他的寓意,因为仅仅只是这些,亦让芳华欢喜无比。

因为即将期末考试,孩子们都提前放假回家,老师们则都留了下来,准备周末布置考场,没有备课也不用批改作业,更不用督促孩子们自习,或巡视宿舍,这样的夜晚是那样的轻松自在。老师们干脆都搬来了竹椅板凳到操场围坐起来,借着皎洁的月光,一起聊天一起纳凉。

徐徐的夜风从山谷之间悠悠的吹来,依稀的早蝉声彼此起伏,周围高大的如浓墨般的山峦把夜空分割的只剩下头顶的那一片,芳华仰头看着那轮明月,还有那些因为月光而躲藏的点点星光,脑海里不禁想起承飏在信中说道,不知你收到信的那天,夜空是否也像今晚这般,洒满了如宝石般璀璨的繁星,可是望着夜空那零星的几颗星星,心中不由得觉得有些遗憾。

芳华正想的出神,坐在一旁的金善英用手中的大蒲扇拍了拍她,芳华回过神,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笑,问道:“怎么都看着我?”

“芳华,该你出节目了。”其他的老师好心地提醒道。听到要自己出节目,芳华显得有些窘迫,因为她压根儿就不知道老师们什么时候开始了这个游戏。

“唱首歌吧,大伙儿说好不好!”有几个老师开始怂恿。“对对对,你也代课音乐,歌唱的很好,不如给大伙儿唱首歌。”看着起哄的几个老师,芳华笑着说:“我作为语文老师,还是给大伙儿背首诗歌吧!”听到芳华要求背诵诗歌,其他的老师们也不为难,连忙鼓起掌来。

“那我就给大伙儿背诵我们当代的女诗人舒婷创作的诗歌《这也是一切》,”芳华清了清嗓子,带着笑意开始背诵:

不是一切大树,

都被暴风折断;

不是一切种子,

都找不到生根的土壤;

不是一切真情,

都流失在人心的沙漠里;

不是一切梦想,

都甘愿被折掉翅膀。

不,不是一切

都像你说的那样!

不是一切火焰,

都只燃烧自己

而不把别人照亮;

不是一切星星,

都仅指示黑暗

而不报告曙光;

不是一切歌声,

都掠过耳旁

而不留在心上。

不,不是一切

都像你说的那样!

不是一切呼吁都没有回响;

不是一切损失都无法补偿;

不是一切深渊都是灭亡;

不是一切灭亡都覆盖在弱者头上;

不是一切心灵

都可以踩在脚下,烂在泥里;

不是一切后果

都是眼泪血印,而不展现欢容。

一切的现在都孕育着未来,

未来的一切都生长于它的昨天。

希望,而且为它斗争,

请把这一切放在你的肩上。

芳华背诵完毕,操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对于舒婷这位中国现代文坛涌现的女诗人,很多老师都很喜欢,尤其是她的那首《致橡树》,表达出的独立又深情的爱情观让很多年轻人都为之向往,可是芳华,却更喜欢她的这一首《这也是一切》。

在鼓掌的人群中,王传清显得尤为卖力,舒婷可以算是他的偶像,而舒婷的这首《这也是一切》,是他最喜欢的现代诗歌之一。当初王传清读北岛的诗歌《一切》,觉得总是过于悲观,无奈自己才疏学浅,无法写出优美的诗歌来进行对应劝慰,当舒婷用《这也是一切》来回应北岛的《一切》的时候,舒婷便成为了王传清心中新竞的偶像。而芳华,她居然也会背诵这首诗歌。

王传清的小激动,自然逃不过金善英敏锐的眼睛,在金善英的心里,已经初步认定,王传清应该是看上了芳华,心里不免得泛起了丝丝酸意,略显烦闷地摇着自己的大蒲扇,已全然没有心情去看其他老师的节目,后来干脆把凳子朝芳华那边挪了挪,然后用摇晃的大蒲扇挡住别人的视线,轻轻在芳华耳畔说道:“承飏读书的时候,也很喜欢舒婷的诗!”

对于这个意外的消息,芳华有些惊讶也有些惊喜,觉得自己和承飏的一些爱好是那样的相似,只是不明白,金善英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难道,她也喜欢承飏,所以才这样关注他?当然,对于这个疑问芳华可不敢开口问,只是轻轻地试探着询问:“你好像很了解他?”

金善英自然是知道芳华的意思,轻声地笑着说:“我们同学那么多年,当然了解,我跟他是同学,跟你又是同事,以后记得多给我点喜糖!”

对于金善英的调侃,芳华不由得又红起了脸庞,有些慌张地看了看四周,还好,没人注意她们的谈话,就连坐在身边的崔玉,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其他老师的谈古说今,没空搭理她们。

芳华小声地对金善英说道:“我们八字还没一撇呢!”不知道是因为金善英看穿了自己的心事,还是因为金善英是承飏的同学,又或者自己从内心对她的洒脱随性很是羡慕和欣赏,芳华莫名的开始对她产生了信任感,而自己这些难以启齿的心思,也需要向一个人倾诉。

“哪有什么呀,八字一共就两笔,一下子就写过去了!”芳华没有再做声,内心却因为金善英的话,开始肆意的憧憬起来……

《十四》

期末考试完毕,老师们都要留校批改试卷,利用空闲时间,芳华独自跑到了乡公社,把写给承飏的回信郑重地投进了公社门口那个墨绿色的邮筒里,因为学校即将放假,邮递员是不会来学校收取信件的,所以芳华必须赶在放假前,给承飏写了回信寄过去,这样,就不会因为放假回家耽搁了和承飏的联系。

芳华依依不舍地回望了几次邮筒,才决定离开,却与前来公社办事的米长胜不期而遇。芳华在那一刻心虚极了,像是一个偷偷摸摸背着大人做坏事的孩子般,不敢主动开口跟米长胜打招呼。

倒是长胜,看见是芳华,满脸笑意地问道:“芳华姑姑也来公社办事?”

“嗯,你也来办事吗?”芳华轻声地询问道。

“是嘞,来公社有点事,顺便也给承飏寄封信。”米长胜说到要给承飏寄信,突然又想到:“芳华姑姑,能请你帮个忙吗?”

听到长胜也是来给承飏寄信的,芳华心里不免哆嗦了下,那感觉就跟做贼一般的心虚,连忙回道:“你说。”

“是这样,你也知道我不认多少字,家里给承飏的回信都是承平写,今年承平也参军了,就让承安写,谁知道那小子信写好了,却把地址写错了,家里又没有多余的信封,这不,我得问公社人要个,你能帮我写下吗?”长胜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没事,那我们找公社人要个信封重新写。”

“哎,谢谢芳华姑姑!”

“不用谢!”芳华被长胜一口一个姑姑叫的不好意思,思量下说道:“你以后就叫我芳华吧!不然罗老师也成!”

长胜听闻后连忙摆手:“那怎么成,乱了辈分可不好。”

“没关系的,按照年纪我都应该叫你伯伯的。”

长胜想了想,现在年轻人大概觉得按辈分都被叫老了,不时兴这个了,于是思虑了下,想了一个折中的方法,“那以后叫你罗老师,也免得乱了祖辈的规矩。”

“嗯!”芳华笑着应允。

在写信封的时候,芳华根本就没怎么看长胜拿出的小纸条,轻而易举地写出来那个在心底默记了无数遍的地址。把邮票重新粘贴好,投递进邮筒后,芳华笑着跟长胜告别,长胜一面道谢,一面却在心中却泛起了嘀咕,怎么感觉这芳华姑姑好像很熟悉承飏的地址?当然,这只是长胜一时的疑惑,并没有更深究其根源,就被他忘到了后脑勺。

在南京某空军地勤部队汽车连担任骨干的承飏,因为经常在外执行运输任务,有时会赶不上吃饭,部队就会给他补点贴饭钱或者粮票,可承飏却总是舍不得用,等到把粮票饭钱还有工资攒到一定数目,就会全部寄回家补贴家用,一次两次还好,长年累月下来,承飏自己也感觉胃好像出了点问题,不过好在每次吃了点胃药后就会好转很多。

这天执行完任务回来,承飏又感觉到自己胃出现了灼热的胀痛感,跑到部队医务室取了点药回来,路上碰到同宿舍刚从收发室回来的张志峰,见到承飏,张志峰神秘兮兮地说:“收发室有你两封信,好像是同一个人写的。”

承飏听到有自己的信,对张志峰感激地笑了笑,急匆匆地跑去取,那急躁的样子,越发让张志峰觉得,那信肯定是承飏对象寄来的。

拿到信的时候,承飏有些困惑,其中的一封信明明是家里寄来的,怎么信封上的字体都是芳华的?难道是出什么事情了?承飏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连忙撕开信封,把两封信都取了出来,几片翠绿的香樟树叶缓缓地飘落到了地上,承飏迟疑了片刻,弯腰捡起,不顾收发室战友疑惑的眼神,先把家里的信展开匆匆看了起来,还好,家里一起都如往常,承飏稍微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担忧起芳华来,难道自己跟芳华通信的事情被家里知道了?嗲嗲去找芳华了?只是在收发室里,承飏不好把芳华的信也打开看,对着收发室的战友道了谢,便心急火燎的拿着信往宿舍赶去。

宿舍的几个人正在听张志峰说承飏对象来信了的事,看着承飏急匆匆地回来,好奇又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这么急!”“没什么,你们继续聊。”承飏轻微地喘着气,笑着对战友们说,然后坐到自己的床边,打开了芳华的那封信。

米承飏同志:

你好!

收到你的来信,已是六月末,虽然不知道你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就如佩恩所说的,没有播种,何来收获;没有辛苦,何来成功;没有磨难,何来荣耀。没有挫折,何来辉煌。人生总是在磨难和挫折中,才能顿悟出生命的真谛,当然,看到你能从容地面对挫折和磨难,真的为这样的你感到高兴!

邮递员送信的那天,家乡是晴空万里,晚上的时候有着徐徐的夜风、皎洁的月亮和依稀的蝉鸣,只是没有你信中所说的如宝石般璀璨的繁星,所以,我也并没有从夜空中找到那颗可以伴我入梦的星星,深感遗憾,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够找到!

你在信中说会把那枝映山红珍藏起来,这让我感到无比的荣幸,谢谢你如此珍重它,更谢谢你寄来的菩提叶和对我的祝福,我也定会连同那枝红梅一起,好好的珍藏。

说到菩提叶,你我虽都是生长在大山中的乡村,但我却没机会如你一般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见识难免浅薄,对菩提的所知所解也仅仅靠着曾经看过的几首古诗,现在虽为语文代课老师,却也不敢自视甚高,所以你在信中提到要我对你解析的《虞美人寄度公》进行批正指点,更是愧不敢当,在此,我只能说,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古诗词源远流长至今,就如同别人所说,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般,一首古诗词因时间空间的变幻,在不同的人心中,也有着不同的心境和解义,而你给出的解析,虽跟所我感悟的有所出入,却也是准确无差的,实在不好提出异议,还望见谅。

你送的这三片代表金陵城的菩提叶给了我对夏天的无限遐想,而你谈到的百花和繁星,也让我非常赏析和认同,这次,我也给你寄去家乡的香樟叶,而它们就来自你所读村小的门口,家乡的老人们说,香樟代表着吉祥和如意,那棵经历过百年风雨,也见证过你成长的香樟树,肯定会庇佑你一切顺利,万事如意!

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学校已经期末考试完毕,你问我地址是否有变动,细想之下,这信一来一去后假期恐怕也所剩无几,所以依旧留着学校地址便可,至于还需要什么书,因为期末忙碌我还来不及回去,暂时无法转告贤惠她们,等到暑假回去,我再征询后告诉给你,至于我自己,因为忙碌《牛虻》还未细细看完,如今后有需要,会再写信向你寻求帮助。

在此我还想请教,你返回部队时吹奏的那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叫什么名字?那日听闻后,觉得曲子虽然惆怅悠扬,却甚是难忘,一直想找寻来着,无奈对歌本外的乐律知之甚少,还望告知!

最后再次祝福,祝你身体健康,心想事成!我在家乡静盼鸿雁早归!

……………………………………………………家乡友人:芳华

………………………………………………一九八三年六月二十九日

合上信,承飏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见承飏脸上的紧张舒缓了许多,宿舍里的几个战友都围坐了过来,向承飏问起心中的猜测。

“承飏,这到底是不是你对象的信?你跟大伙儿说说嘛!”一个年纪看着跟承飏相仿,长得五官端正,叫做谢斌的小伙儿问道。看着围拢过来一脸好奇的战友们,承飏脸微微红了起来,带着腼腆的笑意说:“还早着呢!”

听到承飏这么一说,大伙都笑了起来:“这么说就是真的了!”“我们还没到那一步!”承飏赶忙解释着。

“什么叫没到那一步,你老实说,你看上人家了吗?”张志峰起哄着说。承飏被问的越发的不好意思,连耳朵都开始红了起来,看着已经面红耳赤的承飏,张志峰笑着拍了一下承飏的肩膀,“大男人的害什么臊!”

“等你遇到了喜欢的姑娘,看你害不害臊!”承飏带着点羞怯的笑意反驳道。

“哟哟哟,这是承认了!”大伙儿显得格外高兴地一齐起哄。

“你们都别取笑我,说不定等你们以后找对象,看到个中意的姑娘,连话都说不出来!”承飏这么一说,宿舍里年纪最大,也是唯一一个已经结婚,名字叫做王鹏飞的战士开口了:“你们还真别说,以后等你们几个处对象,说不定比承飏还害臊呢!”

“老王,老实交代,你跟你爱人处对象那伙儿,害羞过没啊?”一帮人又开始逼着王鹏飞说他当年处对象的事情,看着眉飞色舞的战友们,承飏笑着摇了摇头,从信封里取出香樟叶,想到芳华信中说这几片香樟叶,是从自己就读的村小门口的香樟树上采来的,承飏的心是满满的感动,要知道从乡中心小学去曾经的村小有是十多里路,为了这几片叶子,芳华居然来回奔波快三十里,承飏凝望着那几片翠绿,有些心疼起来,默默地低喃道:“真是个傻丫头!”

《十五》

一连几个星期,都在执行任务的承飏一直没来得及给芳华回信,这次又被选中即将出发去参加一个跨省的运输任务,这一去一来的,差不多要一个多月,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点空闲,承飏赶忙拿出信纸,准备先给芳华写封回信。

刚写了开头,承飏思绪又飘到那日战友们开自己玩笑的时候,内心也觉得男人在感情里不应该这么害臊,而应该果断干脆点,既然喜欢上了人家,就要大胆言明,而不是像现在一般各种隐晦暗示,可真的要提起笔来言明,笔下却又写不出一个字,毕竟自己跟芳华前前后后见面也不过四五次,要是自己真的明了子说了,会不会反倒把芳华给吓着?

承飏内心踌躇犹豫的正是这个,因为在承飏的心中特别信奉的一句话就是,一切不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所以自己一旦要处个对象,那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即使自己心中隐隐约约的地觉得,芳华对自己应该也是有好感的,可这也不代表自己就是她想要奔入婚姻的对象,更何况,这还都是自己的猜测,万一这一切都只是美好的错觉,那以后再见面,只怕会异常尴尬吧!承飏最终还是决定,对于芳华的这份感情,还是循序渐进地按照自己曾经制定的步骤,等待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想到就要出去执行任务,承飏匆忙提笔,先给芳华写了封回信,然后委托没有参与任务的同宿舍的战友帮忙寄回去,便匆匆的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这个暑假因为有着不一样的期待,反而盼望着赶快开学,眼看着还有二十来天就可以返回学校,不知道那时候承飏的信有没有寄到呢?想到这里,在水井边洗着衣服的芳华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瞧见芳华总是不知不觉地自顾自地扬起笑意,在一旁正用木棒槌捶打着衣服的一个大婶笑着问:“芳华啊,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只是芳华想的太入神,并没有听到,其他几个洗衣服的大婶大姐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年纪看似比芳华大不了多少的女孩用手捧了一点水,轻轻泼向芳华,被惊吓的芳华不禁惊呼起来,“芳玫姐,你干嘛呀!”

其他的人笑着打趣地问:“我们还问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芳华脸微微红了起来,争辩着:“我在想学校的事。”

“是吗?想学校的事情能边想边笑成那样?”芳玫笑着继续调侃起芳华来。

“我们班这次考得很好,所以我高兴。”说着,芳华赶忙把竹撮箕里的衣服快速清洗拧干后,选择落荒而逃。

到家的时候,芳华发现在县城里学徒的大哥回来了,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个子不算高,长得还算端正。芳华匆匆地打了声招呼,就忙活着取来长竹竿,架到立在屋前坪场上的两根三角枝桠上,然后开始晾晒起衣服来,同芳华大哥一同到来的年轻人,坐在堂屋里一边跟着罗正洪闲聊着,一边不时地看了看屋外的芳华。

吃中饭的时候,大哥罗芳生叫住了盛好饭就准备离桌的芳华,拉起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年轻人介绍道:“芳华,这是我师傅的儿子,叫向绍强,今年二十三岁!”

听到大哥的介绍,芳华对那个年轻人礼貌地笑笑,简单地打声招呼:“你好!”

年轻人见芳华跟自己说话,显得很高兴,连忙回道:“你好!你好!”

芳华带着淡淡的笑意微微点点头,然后端着自己的饭去了灶屋,心里头却对大哥的刻意介绍有些惴惴不安。吃过中饭后,芳华正在灶屋忙碌着洗碗涮锅,母亲刘腊英走了进来,对着芳华说道:“芳华,别忙了,你去跟你大哥他们说说话。”

“大哥他们说的我又不懂,我不去。”对于这个大哥,芳华并不是很亲近,在家里,平时最怕的就是父亲和大哥了。

见芳华有些抗拒,刘腊英试探地问道:“今天跟你大哥一起来的那个小伙子,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母亲这么一问,芳华顿时明白了几分,心中越发的排斥和抗拒:“我没觉得怎么样!”

“听你哥说,他是家里独子,上头还有三个姐姐,他,”没等刘腊英说完,芳华忍不住打断道:“娘,他家里头什么情况,跟我没有关系。”

芳华的态度很是坚决,见状,刘腊英就没继续谈那个年轻人的家事,而是小心地说道:“你哥是觉得他不错,想给你看看!”

“娘,要是那个人真的想跑到我们这山村里头找个对象,你就跟哥说说,让他在我们村里头找找,我们村还没找人家的姑娘有好几个,总能给他找到个合适的。”

刘腊英见芳华这样,不禁笑了起来:“芳华,你跟娘说实话,你心里头是不是有人了?”

听到娘突然这么问,芳华正端着洗好的碗准备放进碗箱里,手一个哆嗦差点没拿稳,脸也跟着红了起来,连忙否认:“娘,我只是年纪还小,不想那么早找!”

“那好吧,我这就跟你哥把话回了去。”刘腊英笑着出了灶屋,大概是去跟罗芳生回话去了。

芳华在灶屋忙碌着也磨蹭了很久,直到罗芳生带着那个年轻人走了以后才出去。罗正洪见芳华明显是避着那个向绍强,也就不好明说什么,只是旁敲侧击地说些欣赏向绍强的话,这让芳华开始为自己担忧起来,再过两三个月自己就二十了,嗲嗲他们只怕会开始忙碌着给自己说媒了,这一次两次自己还应付得,要是多了,自己不仅应付不来,还会被人说闲话。芳华沉默着回到自己睡的那间屋子,翻出那本红皮日记本和《牛虻》,把承飏写给自己的信又拿出来看了一遍,内心有些焦虑。

好在,从大哥回去后的这些日子里,家里都没再提那些让人心焦的话来。七夕这天,即使立秋都已经数日,但秋老虎这名号并不虚有其表,就算在这青葱绿意的罗家仁村,傍晚时分屋里头也是闷热的厉害。

刚吃过晚饭,贤惠带着弟弟贤彬一个人拿着个小板凳,来约芳华一起去村里唯一的打谷场纳凉,贤惠这么执着地一定要芳华去,除了喜欢芳华,更主要的是芳华也会讲很多的故事。

罗家仁村的打谷场位于村落中间的位置,是村里唯一没有被繁枝茂叶遮盖的空旷之地。那里在清末的时候,本住着一户人家,这家还算是村里的大户,可是在光绪年间,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人突然感染一种怪病,短短一年时间接二连三的都去了,村里头老人说这个地方不适合建阳宅,把房子拆了整平后,用作村里打谷晒谷的场地,一直沿用至今。

等芳华她们赶到的时候,打谷场上都已经围坐了一些人,正津津有味地听着村里最年长的,也是辈分最高的罗俊兴在讲以前的故事。芳华带着贤惠他们找个空隙坐下,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听古的行列。

这位罗俊兴,已经年近九十,家就住在打谷场的附近,按照辈分算是芳华的太爷爷,虽然年事已高,却精神抖擞,身体也硬朗的很,平时最喜欢跟村里的小辈们说以前的故事,芳华差不多也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即使他的故事翻来覆去就只有那么多,却总是百听不厌。

见身边围聚的人越来越多,罗俊兴捋了捋自己长长的白胡须,又吧嗒吧嗒地抽了口旱烟,继续说起这个打谷场那户人家的故事,当说到那户人家当初决定在这里建房的时候,一个二十多岁,怀里头还抱着个两三岁小娃娃的年轻人插嘴说,当时村里头老人都劝他不要建,结果他们家不听,竖主梁那天,帮工的师傅在上梁的时候不下心划破了手,血从主梁中间流了下来,大家都说这是大凶对不?见有人插嘴,罗俊兴干脆不说了,敲了敲手中的旱烟,重新拿出点烟丝捏进去,慢条斯理地等那个插嘴的年轻人继续说,这可把周围听的人急了,一个四五十岁,胡子有点邋遢的人应该是插嘴年轻人的父亲,朝他后脑门敲了敲,叫道:“芳山,好好听你太爷爷说,要你插什么嘴!”惹来周围人一阵哄笑。

罗俊兴讲完后,孩子们又吵着要大人们讲《勺郎打蛋》《熊外婆》的故事,等那些有点恐怖的故事听怕了,又要换新鲜点的花样听童谣,于是村里一个大婶又教起孩子们古老的童谣:“燕子燕,飞屋高,借你剪刀剪荷包,借你牛,犁大丘,借你马,上贵州,贵州上头有个塘,塘里有条鲤鱼精,爹吃头,娘吃尾,留着中间养晚女,晚女不做家,送到溪坪种棉花……

打谷场上的欢声笑语,把躲在云彩后面的月亮也引了出来,在那轮七夕的明月下,芳华被孩子们拉着,开始给他们讲起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故事。

回去的路上,贤惠好奇地问:“芳华姑奶,今天喜鹊真的都去搭桥了吗?”

芳华笑了笑,又抬头看了看已经躲藏在云彩后的月亮,还有那两颗闪耀着的光芒的牛郎织女星,轻轻地回道:“应该是吧!”

《十六》

学校开学的第二天便是星期五,中午的时候,邮递员抱着一大叠报纸送到了办公室,可是却没有任何信件。看着邮递员离去的背影,芳华有些落寞,从自己寄信到现在,已经整整两个月了,为什么承飏的信还没到呢?即使内心有着失落和担忧,却又和以往那般不同,这次芳华更多的是担忧承飏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所以没能及时给自己写信。

这样的担忧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强烈,眼看着九月就要过去,芳华决定,如果月底之前还未收到承飏的回信,就打算托人找米长胜探探消息,至于托谁去?思来想去,芳华最终打算找金善英。

九月的最后一天,送信的邮递员不知为什么姗姗来迟,芳华上完课,就在宿舍等待着,心里莫名的焦虑,便拿出诗词读了起来。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金善英手中提着东西准备回去,路过芳华的宿舍,听到芳华吟诵的这首《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站到门口笑着明知故问道:“这般忧愁是为谁啊?”

芳华见是金善英,脸微微一红,合上书本问道:“你要回去了吗?”

金善英点点头,“下午没课,家里头种的晚稻快要收割,回去看看要不要帮忙。”

芳华本想跟金善英说能不能帮忙去问问承飏有没有给家里写信,可是想想今天邮递员还没来,索性等下个星期再问,“嗯,路上注意安全!”

待金善英离开后,芳华粗略地翻阅着手中的那本古诗词,已然没有什么心思继续看下去,起身走到宿舍外的长廊上,对着校门口一阵张望,又踱步回自己的宿舍,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多趟,便听到操场上有人在叫自己。

“芳华,有你的信!”

芳华喜出望外,小跑着到了操场,叫她的那位老师正跟邮递员说着什么,见芳华来了,邮递员把手中的信递给了芳华,为什么会有两封?芳华道过谢,满腹疑虑地看了看两封信的地址,一封来自南京,这肯定是承飏的,还有一封是从县城寄来的,除了大哥芳华想不出其他人?

回到宿舍,芳华先拆开了承飏的那封信,里面有两张没有折叠在一起的信纸,芳华先展开上面的那页信纸,信上寥寥几行,是承飏的战友写的,初看时着实把芳华吓了一跳,还以为承飏真的出什么事情,才需要战友代写,不过还好,信上说承飏外出执行任务,委托他帮忙寄信,因为忙碌一时疏忽给忘记了,特写此信表示歉意,落款是一九八三年九月八日。

再展开承飏的那封信,落款则是一九八三年八月十七日,承飏在信中说因为这段时间任务繁杂,没有时间及时写回信,这次自己又即将出发执行一趟任务,来回数月,只能在匆忙中回此信,还望谅解,在信的最后,承飏告诉了芳华她在信中询问的那首曲子,是首来自英国的民谣,叫做《绿袖子》,芳华看得出来,这封信承飏写得很匆促,可是即使如此匆忙之下也要给自己写封回信的承飏,让芳华心中满是涟漪。

把信又看了又看,芳华心里头像吃了蜜一般,小心翼翼地收好承飏的信,芳华才把从县城寄给自己的那封信拆开,落款果真是大哥罗芳生。

这是罗芳生第一次给芳华写信,信里并没有太多对芳华的关切,而是很直接地阐明,上次到家里的那个向绍强,那次见面之后表达了对芳华的好感,希望芳生能帮忙撮合,芳生特意写此信就是为了劝导芳华,在信中芳生说因为师傅很喜欢他,得知他有个妹妹后,就有了结成亲家的意思,那日带向绍强回家,就是让他来见见芳华的,更重要的是,向绍强人品不错,和自己相处几年也算是了解,加上师傅家开着理发店,家庭条件优渥,也想找个吃国家粮的儿媳,两边都算知根知底的,希望芳华好好考虑下,免得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看完大哥的这封信,芳华不禁觉得好笑,整封信里没有只言片语是对自己的关心,从头到尾也没有一句征询意见的话,就因为大哥的师傅对他好,所以作为亲妹妹就必须跟他师傅的儿子处对象吗?尤其最后那句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深深刺痛了芳华的自尊,性格一向温顺的芳华其实也有自己掘强的一面,先不说自己看没看上那个向绍强,就独独这一句,把芳生内心对自己这个妹妹的轻视就体现的淋漓尽致,越是这样,芳华越是反感,心中有团怒火开始升腾,直接拿出纸笔,给大哥回了几个字:“你那么喜欢,自己嫁了便是!”

然后拿出信封写上地址,把信纸放进去,封口粘贴上邮票,一气呵成地做完了后,心中的怒火才渐渐停息,继而涌上来的是满腹的心酸和委屈,因为自己是个女儿,从小爷爷奶奶便不是很喜欢,而深得爷爷奶奶宠爱的大哥,在儿时对自己这个妹妹也是欺负多过于关顾,就是自己读的这些年的书,也是娘用绝食逼着父亲最终同意的,虽然娘经常对自己说,自己能读书还是靠父亲的开明和通透,可芳华心里清楚,如果没有娘的以死相逼,自己和村里的其他姑娘一样,也只能是个睁眼瞎。

芳华紧紧地捏着手里的信封,想着自己这样给大哥回信,想必一定会惹恼他,要是二哥在就好了,可是二哥又在那里呢?

芳华的二哥叫罗芳辰,比芳华大一岁,性格脾性跟罗芳生截然不同,从小也跟芳华最亲近,在家中排行第三,本也该是家中最有出息的一个,读书成绩一直很优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高考的时候连续两年失利,后来罗正洪觉得太过丢人,坚决不允许他继续复读,一气之下,罗芳辰离家出走,这一走就是两年多,到如今都杳无音讯。

冷静了许久,最终,芳华又把信封小心地撕开,取出那页写满怨气的信纸,即使自己心中有太多的愤慨,可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去惹恼大哥,重新取出信纸,给罗芳生回了一封简短的,语气也缓和许多的信,告诉他觉得向绍强和自己并不合适,希望他另择佳偶。写好了给大哥的信,芳华又提笔给承飏写起了回信。

“米承飏同志:

你好!

时隔数月没和你通信,最近还好吗?不知现在你是否已回到部队?非常感谢你在匆忙中还给我写回信,让我在期盼中不觉得这个夏季过于漫长。虽然这个暑假,发生了”

写到这里的时候,前面那些压抑的委屈又涌上心头,泪水莫名地砸落在信纸上,芳华很想把现在心中的不安、委屈、焦虑和愤慨都一一的告诉给承飏,可是却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身份去诉说。是朋友吗?那么说这些似乎就是逾越了朋友的界限。是对象吗?却又从未挑明过。芳华擦干泪水,只能书写着日常的问候。

周末,芳华没有回家,而是选择了留校,她害怕大哥还给父母写了信,用父亲施压要她就范。

去乡公社把写给承飏和大哥的信投递后,在回学校的路上,芳华碰见到了刘际远老师和他的爱人,两个人手上都提着东西,应该是去供销社买东西回来。

芳华礼貌的打着招呼,但神情黯然而忧伤的样子引起了刘际远爱人的注意,关切地询问起芳华来,芳华连忙用其他的理由搪塞道:“我刚刚在公社广播里听了一首曲子,有点忧伤,所以,”

听到芳华脸上表露出来的黯然是因为一首曲子,刘际远笑了起来,问道:“是什么曲子,说来听听?”

“是……”芳华一时语塞,突然间想起承飏信中说的那首《绿袖子》,连忙回道:“好像叫《绿袖子》。”

“《绿袖子》?”刘际远点点头笑着说:“这首曲子确实挺忧伤的!”

“真的吗?有什么典故?”刘际远的爱人在一旁好奇地问道。

刘际远发挥着自己万事通的特长,开始娓娓道来:“当然有典故,这是一首英国民谣,相传是英皇亨利八世所作,讲述的是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位姑娘,却又不知该如何跟她表白,最终错过了她,是一首很忧伤的爱情民谣。”

一旁的芳华对这首曲子背后的典故先是诧异,而后又有些顿悟,想起了那日承飏去部队的种种,再想起承飏给自己寄的梅花和菩提叶,难不成这些也还有一些典故在里面吗?

“刘老师,那送梅花和菩提叶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芳华小心翼翼地问道。

刘际远想了想:“梅花的意义应该就是我们中国人常说的那些,至于菩提叶所表达的寓意还挺多的,在佛教里,菩提是圣树,菩提叶自然也表示着神圣,根据叶片的数量也有不同的含义!”

听到菩提叶果真包含着特别的寓意,芳华因为一些额外的期待而变得有些激动,声音也有了些轻微的颤抖:“那三片菩提叶,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三片啊,菩提叶中第一片代表信仰,第二片代表希望,而第三片,则代表着爱情!”

在这一刻,芳华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剧烈的跳动的,似乎都要蹦发出来了,连忙谢过刘老师,朝学校飞奔而去。见芳华这么急躁地回去,刘际远的爱人多多少少有些猜测,笑着拉住刚想叫芳华的刘际远,“哎呀,别人小姑娘有急事,让她先回去嘛!”

冲回宿舍,芳华有些颤抖地拿出承飏寄给自己的梅花和菩提叶,轻轻地抚摸,细细地端详,然后开心的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把梅花和菩提叶轻轻地捂在自己的心口,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那个在苍茫雪地里,对着自己微笑的身影,芳华觉得,之前所有的不安、忧愁和焦虑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对承飏最甜蜜的思念……

《十七》

这一次的任务,承飏他们虽然完成的很圆满,但也很艰辛,等再回南京的时候,都已经接近十月中旬。看着道路两旁,即将被秋意染黄的高大而沧桑的梧桐,坐在副驾驶的承飏,思绪不知不觉又飘向了远方。

回到部队后,宿舍的战友很自责地跟承飏坦白,对于那封被迟寄了二十多天的信,承飏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感激,如果没有战友的帮忙,想必那封信现在还刚躺进金陵城的邮政局。只是不知道芳华,在收到那封迟来的信后,有没有及时给自己回信,也不知道现在的她,一起都是否还顺利。

就在承飏还打算按照自己的步骤,等待一个成熟的契机的时候,芳华的那封来信把承飏的心弦彻底拨乱,虽然芳华在信中如往日般的只是问好,可细心的承飏还是发现了,信上那些被泪水打湿过的痕迹让他如坐针毡,芳华只在信中一笔带过地说暑假发生了一些事情,却没有说明是什么事情,但承飏知道,这些没有说明的事情,应该让芳华伤心的落泪了。承飏猜测不出芳华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伤心却不愿意与自己说,可是细想下,也能理解,自己又不是她的什么人,该以什么身份让芳华能够给于信任的倾诉呢?

十一月的风带着深深的寒意,席卷着整个乡村,转眼小雪将至,又一年的冬天已经到来。这一个多月,芳华一直都在学校忙碌着,尽力避免着回家。

那日给大哥回信后,大哥陆续又来了几封信,从最开始还算耐心地跟芳华分析与向绍强处对象的好处,到后来的责骂,再到如今的要她好自为之,芳华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愤慨和委屈,而是很平静的拒绝再拒绝,直至大哥没辙,到如今的彻底放弃,芳华为自己的胜利而心情愉悦着。

这周的星期五,农历十月十四,便是芳华二十岁的生日,芳华期盼着如果生日那天能收到承飏的信,该多好,那将是自己二十岁最好的礼物。不知道是不是芳华诚心的期盼感动了上天或是邮局,星期五的这天,邮递员不仅准时抵达,还给芳华送来了一封不同以往的信,这次的信封要比以往的大一些。芳华很欣喜地接过信,看到芳华那喜形于色的样子,金善英给崔玉使了使眼色,也跟在后面回了宿舍。

一到宿舍,金善英就催促着芳华赶快打开看看,她和崔玉都好奇,是什么东西需要这么大个信封。芳华把信封拆到一半,对两个人说道:“如果是信的话,你们就不能看!”

“知道,知道!”金善英笑着答道。

把信封彻底打开后,芳华从里面取出了几片黄色的梧桐树叶,至于信,肯定是不能拿出来的。见是梧桐叶,崔玉有些糊涂,“芳华,你那个亲戚是什么意思啊,春天给你寄红梅,这次怎么又是梧桐叶?”

听到春天芳华还收到过红梅,金善英赶忙问:“除了红梅和这梧桐叶,他还给你寄了什么?”

芳华把抽屉打开,从日记本里取出了红梅和菩提叶,“还有这个!”

金善英看了看这些东西,轻笑起来,问道:“那个绿色的叶子是夏天寄的,对吗?”见芳华点点头,金善英又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如果只是单单一枝春天的红梅,芳华或许还只当是普通的问候,可当知道了菩提叶的寓意,和这春夏秋不同的问候,芳华的脸微微红了起来,没有回答。金善英却显得格外高兴,笑着说:“不愧是喜欢读诗的人,比我们这些直套的人,有意思多了!”

一旁的崔玉被彻底弄糊涂了,不知道芳华和金善英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急忙问道:“你们两说的,我怎么都不明白!”

金菊英笑着扯了扯崔玉的长辫子,逗着她说:“谁叫你当初不教语文,也不肯多读读诗书,怎么能理解什么叫做春红夏绿和秋黄呢?”说着,还俯下身在芳华耳边轻轻说道:“恭喜,好事将近了!”然后,不顾脸越发红润的芳华和一脸迷茫的崔玉,哼着歌回去了。

崔玉依旧茫然着,指了指已经离开的金善映,又看了看一脸通红的芳华,什么春红夏绿秋黄的,怎么不说明白就走了呢?刚想开口问芳华,却不料她先开了口:“你下午不是要回去吗?”

听到芳华的提醒,崔玉才猛然想起,上午跟王传清约好一起结伴回去,这会儿只怕他都已经等在校门口了,赶忙冲进里屋收拾起来。

待崔玉提着东西如风卷残云般的离开后,宿舍又恢复了该有的宁静,芳华端坐在桌前,心里充满着激动和期待,缓缓地打开了承飏寄的来信。

芳华:

你好!

展信佳!不知你最近可好?也不知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似乎让你伤心难过,作为你的朋友或者说笔友,我本没有资格对此进行打探,可是于我心中,你本就不是普通的朋友和笔友,你似乎不愿启口的事情,已让我坐立难安,所以,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些话,也是我内心早已想说的,如若对你有所冒犯,还请原谅!

虽然我们见面不过五次,通信也屈指可数,可细算起来,从我们相逢到现今,却也有二百六十三天。时间就如人们所说是白马过隙,转眼一九八三年就将离我们远去,在这八三年年尾,我在此阐述自己的所思所想,希望这不算漫长的二百六十三天,会让我不显得太过唐突,而惊吓了你,如我言有所失,再请原谅!

还记得腊月二十五的那天,跟你的相遇,你穿着一件红色棉袄,如一枝冬季的红梅,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再到后来,我们一起在酒席上再遇,无论是而后的漫步雪林,还是一起背诵的诗篇,那一天你的每一句每一言,到如今,我都还能清楚的记起,其实那一日回家,我就从心底盼望着,如能与你再次相见,该有多好。

再到后来,我去舅舅家拜年,在水井边看到摇摇晃晃挑着水的你,或者陪着父亲去你家喝酒,看到坐在火塘边被火焰映红了脸庞的你,都让我无比的欣喜,那天我鼓起勇气,问你要到收信地址的那一刻,我就在心底默默的跟自己说,米承飏,这是你最好的新年礼物。所以,那次分别后,每次赶集我都会去,即使我知道,其实你们村赶的都是外乡的集市,可就是带着那么丁点儿的期盼我愿意尝试,只为能够在川流不息的人潮里和你相见。

你应该不知道,那次得知你们学校开学,我特意赶了过去,可是因为前几天阴雨连绵山路难行,等我赶到你学校的时候,你已经上完课了,当听说你已经回去,我便顺着你们学校下面的那条近路追了去,脑海里是满满的懊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出发,早点赶到你们学校,作为无神论者,在那一刻我甚至都开始祈求,祈求神灵保佑,能够再跟你见一面,好在,上天没有辜负。

后来你邀约我去学校食堂吃饭,为此,我回去整整高兴了好几天,也就此期盼着,回部队那天,如果还能再见到你该多好。直到返回部队的那天,当我远远看到你从学校门口出来的时候,我觉得幸运之神对我是如此的眷顾,能够让我愿望成真。

很抱歉,我语无伦次地在这里诉说了这一些,可这确实是我心中所想,却又一直不敢说出口的话。你上次来信,问我那天吹奏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其实回部队那天我就想告诉你,那首曲子叫做《绿袖子》,讲述的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姑娘说不出口的爱,就如同不怎么勇敢的我。所以那次你写信询问《绿袖子》的时候,我也万分期待着,如果你还可以问问红梅和菩提叶该多好,也许那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那些隐晦的暗示跟你阐明,而不是缩头怯尾,在自己心意面前如此踌躇胆怯的我,让你见笑了。

那次给你寄去红梅,其实我也猜测的到,当初的你应该也有些疑惑,为什么我要从南京给你寄枝红梅,那是因为我无意中读到《点绛唇·咏梅月》,便想着用一枝红梅寄相思,却又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只好用《赠范晔诗》来掩饰。而关于菩提叶,是因为曾在一本书上看过,菩提的树叶代表神圣,也有着寓意,一片是信仰,两片是希望,三片是爱情,在我心中,爱情和你,也已经变为我神圣的信仰,而这,便也是我一直不敢说出口却无时无刻不在期盼希翼的事。

或许你可以笑话或者批评我,怎么如此胆小和怯懦,也确实,作为一个男人,在感情里我确实显得拖拉和胆怯,只是一切源于,我是真的害怕,害怕让你恐慌逃离继而连这普通的信件也不肯写给我。

现今,我把这些心声都写给你,再用这几片象征着忠贞的梧桐叶相赠,用金陵城充满诗意的深秋向你问候,就是想向你征询,我以我的春红夏绿和秋黄相邀,你可否愿意与我冬日白首共余生?

这是我第一次给异性写这样的书信,当然,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所愿,现在是一个新的时代,所有的感情都源于自由,所以也请你不需要有太多的负担,遵从自己的内心,也不要因为我的这些话,因为不好拒绝,而勉强迁就委屈了自己,于我心中,更希望看着你灿烂的笑着,而不是将就后的强颜欢笑,你快乐我亦快乐!

最后祝愿,愿你永远健康平安,天天幸福快乐!

………………………………………………………………承飏

………………………………………………一九八三年十月二十七日夜

芳华慢慢地合上信,即使早已经猜测到了,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心中也不免欣喜万分,直至喜极而泣。轻轻拿起那枝红艳的妖娆而美丽的红梅,又忍不住含着泪笑了。

二十岁生日这天,是芳华人生中的最美好,而这所有的美好,都源于两个两情相悦的人,彼此都没有辜负……

《十八》

接下来的这几天,芳华总是带着笑容,悦目娱心,春风满面。看见芳华神清气爽的样子,金善英不问也猜的出原因,于私于情都觉得很是高兴,替芳华高兴,也替自己高兴!

这天星期三,学校把学生老师们一起捡来或者上交的野生山茶籽整装起来,然后叫来了几个家中有板车的乡亲帮忙,一起送到离学校不远的那个村落的油坊,这山中野生的茶籽榨出来的油可不是一般的好,市面上也是有价无市,价格更是一般菜籽油所不能比的,听说很多城里人都会想办法来山村里头买一些回去。所以,学校每年会把榨的油一部分送到食堂,一部分卖了作为学校的资金使用。

因为芳华这天只有一节课,学校便叫她和其他几个没课的老师跟着食堂的刘师傅一起去油坊,看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刚进入这个依山傍水的村落,远远的就闻到那种醇厚、绵延而浓烈的香气。这个村落的油坊坐落在村的东南角,可以说是村里占地面积最大的房子,油坊因为有些年月,纯木的房子显得颇为古老,经过岁月和烟熏的洗礼,四周的墙壁早已经变得漆黑油亮。

一进入油坊,那一阵阵扑鼻的油香,越发显得厚重而浓烈,油坊内热气腾腾,烟雾缭绕,即使在这大白天点着大瓦的白炽灯,光线依旧幽暗而昏浊,在这寒意萧瑟的冬日里,依稀可以看到几位榨油工,居然上身只穿着沾满油渍的短袖,下身穿着单薄的麻布长裤,裤腿上因为淳厚的油渍而显得光亮,他们正紊而不乱,手脚麻利地进行着榨油作业。

见是学校的过来榨油,油坊里一位年约六十,留着花白的短胡须,穿着一件已经被油渍沾染着片片斑驳的短白褂的男人笑着连忙上前打招呼,学校食堂的刘师傅笑着递上一根早就卷好的草烟问道:“熊师傅,什么时候可以轮到我们?”

被称为熊师傅的正是这家油坊的大师傅,他笑着说:“就可以了!”说着,招呼起其他的工人,大家到门口七手八脚的把油茶籽从板车上卸下抬了进来,然后师傅们将干净的茶籽倒入一口老旧的大铁锅内,不停翻炒,等茶籽都炒熟了,师傅又将炒熟的茶籽倒入一个大大的石磨盘里,开始碾茶籽,直至茶籽都碾成粉末后,就放进大锅里蒸,然后将蒸过的粉料装入大木桶里冷却降温,师傅便将粉料铲到缠绕着稻草的铁箍里压制成一个一个圆形的油饼。那一个个被稻草包和铁圈裹的严严实实的油饼,被排进榨床里,夹紧后两头再加上木塞,等待着开榨。

这些工序看似无聊,可是芳华和其他的老师们却饶有兴趣的观看着,最终都是为了等着最后的工序——榨油。住在油坊附近的孩子或者大人,知道油坊又要开榨了,都围拢了过来,本就热闹的油坊更是变得人声鼎沸。

见大伙都来看热闹,熊师傅显得很高兴,笑呵呵叫来榨工中几个身强体壮的,一起整齐有序地排好队,摩拳擦掌后抓住从油坊大梁上垂下的粗大的麻绳,绳子下垂系着一根乌黑透亮,又粗又长的枕木,这便是榨油的榨锤。伴随着老熊喊出的浑厚高亢的榨油号子,榨工一边响应地哼呼着,一边踩着悠悠的步伐,“嘿”—“嘭”—的敲撞声,沉闷而有力。

随着一声声的号子声,浓浓的油香扑鼻而来,把围观的孩子们馋的,老熊见孩子们馋的不行,就让其他人把红薯切成片,舀起一些刚刚榨出的新油,连同油渣一起炸了一些红薯片分给孩子们,把孩子们高兴的一个个眉飞色舞的。

待到都榨完后,听闻学校不要油渣子,村里的一些女人们带着自家的瓢盆就跑来分油渣子,芳华正帮着老师们搬油,一个女人拉住芳华,给她手里塞了一瓶拿罐头瓶装好的油渣。“罗老师,这个油渣你也捡些,这可是好东西,洗头发油亮油亮的!”这个女人芳华认识,是她班上一个学生的母亲,芳华笑着接过后连声道谢。

等到大家带着新鲜出炉的茶籽油返回学校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下来,芳华拿着那罐茶油渣子轻声地哼着歌,准备回宿舍,就在宿舍一个偏僻的拐角处,芳华听到有人在说话,而他们说的正是自己,仔细听了听声音,像是金善英和王传清,芳华并不是真的想偷听什么,而是他们说的内容芳华不得不继续偷听下去。

话说上周五,王传清跟崔玉一起结伴回去的路上,偶然听崔玉说这天就是芳华二十岁生日,这让王传清颇为懊丧,要是自己早点知道,给芳华送点东西该多好。

对于芳华,王传清觉得自己是喜欢的,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自己也估摸不清楚。先不说芳华是学校女老师里面长得数一数二的,大大而明亮的眼睛,端正俊俏的五官,白皙的皮肤,就连她扎的那两条极为普通的麻花辫,在王传清眼中,也比旁人要漂亮许多。

当然,王传清自认为并不是以貌取人的人,能吸引自己的,除了芳华出众的样貌,自然还有别的。比如那次学校组织大伙儿一起去学校后山给食堂砍柴,王传清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手割伤了,同组的芳华连忙撕下一块布给自己包扎的时候。又或者是那次芳华从自家带来地萝卜,主动给自己分的时候,反正这些细小的情节王传清也记得不是很清,只知道自己就是喜欢上了芳华。

想到芳华二十岁生日自己也没能送上什么,而这边乡村里头过二十的姑娘,家里应该就开始忙活着准备说媒了,王传清心中有些急,昨夜奋笔疾书后,终于写好了一封自己还算满意的情书,本打算吃完晚饭的时候去芳华的宿舍找她,谁知她上午就跟着刘师傅去油坊帮忙了,于是自己正在芳华宿舍门口踌躇着是偷偷的塞进去还是当面给她的时候,被金善英给截胡了!

金善英一把拉着他就往宿舍的拐角处走,王传清有些恼怒,连忙把信装进自己的口袋,怕她看见,这要是传出去,要是芳华答应了也罢,要是没答应,自己脸应该都没地方搁了。

“你拉我到这里来做什么?”王传清的口气有些不怎么好。

“你在芳华宿舍门口磨蹭什么呢?”金善英这是明知故问,王传清那封放进口袋的信她早就瞄见了。

“没,没什么,只是路过!”王传清有些心虚地敷衍着。

可性子直接又有些泼辣的金善英才不吃他这一套:“你是不是想给芳华送情书啊!”

王传清目瞪口呆地看着金善英,半晌说不出话来,继而脸开始红了起来。

“怎么,你口袋里难道不是给她的情书?”金善英乘热打铁地问道。王传清缓过神来,不想也不知道该怎么接金善英的话,干脆转身想走,却被金善英叫住了。

“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思了,芳华早就有对象了!”

“你胡说!”被金善英看穿了也就罢了,可是她凭什么说芳华早就有对象了!

“我骗你做什么,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坏一堂亲。你这信要是送出去了,让芳华的对象怎么想?”金善英不紧不慢地劝说着。

对于金善英说芳华早就有对象,王传清自然是不信的,可是自己又拿不出什么强有力的反驳证据,只好闷声闷气地说:“只要她们不公开,不结婚,我就有追求的自由!”

“哎哟喂,王传清,还真看不出来,平时斯斯文文的你,怎么这么犟呢?”对于这样的王传清,金善英也算是要刮目相看了。见王传清闷声没有说话,金善英继而说道:“就算你不管她有没有对象,死心塌地地一定要追,那她家里头的那种情况你总该问问清楚吧!”

“什么情况?”王传清没好气地问,心里却觉得金善英这就是要跟自己硬对着作梗。

“她娘有精神病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那又怎么了!”芳华娘有精神病的事情,无论是她村里的还是外村的,只要认识她家的人都知道,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那你知道那病是怎么来的吗?”金善英对这个一根筋的榆木脑袋也是没办法了。

“好像听说是芳华她有个姐姐出意外了。”这个事情都已经好些年了,王传清也是隐约听村里人谈起过,具体的也记不清楚了。

“这只是引子,真正的原因是芳华的嘎婆也有精神病,所以她娘才有,明白了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听到这个消息,王传清有些傻了。

“你也读过这么多书,书读傻了吗?精神病是有遗传的,你都不知道?”金善英没好气地说道,自己怎么喜欢上了这么个木脑筋。

这个消息深深地震撼了王传清,怎么可能呢?芳华不是好好的吗?王传清把手伸进口袋,紧紧攥住那封没有送出去的信,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个信息。

“怎么,不信啊?”见王传清久久没有说话,金善英叹了口气,继续解释着:“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嗲嗲他们,芳华的娘在结婚前是不是都好好的,只是后来遇到了她姐姐的事,才被刺激成了精神病。我本不想在背后说芳华的这些烂嘴巴(当地人有种说法,背后说人坏话会烂嘴巴)的话,可是我也是为你好,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如果不信,你明天自己问问我们万事通的刘老师,他最懂这些。”

说完,金善英转身就回去了,留下王传清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虽然金善英说可以去问刘老师,可是自己又该用什么借口去问呢?更何况,精神病会遗传的事情自己也曾在书上看到过,只是自己一门心思地想追芳华,没把这早些年看过的东西放在心上,也没仔细地想这一遭。

王传清缓缓地从口袋里拿出信,心情很是郁结和沉闷,即使自己真的很喜欢芳华,可是在这一刻,自己又不得不动摇,芳华娘经常在家里发疯的事情,自己也是早有耳闻的,家里面老人们常说,讨坏一堂亲,害死八代人,就算芳华现在好好的,那要是万一呢?万一跟她娘一样,那,这一切的后果都是自己无法承受的。

王传清为自己感到有些悲哀,好不容易实心实意喜欢上的姑娘,却因为残酷的现实,不得不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借着宿舍那头长廊的微弱灯光,王传清把攥在手里的信看了又看,虽然不忍,到最后,却又不得不狠心地撕了个粉碎,连同自己那还没来得及表露的感情一起,撕成再也无法粘合的碎片!

看着王传清那有些颓丧和落寞的背影,芳华抱着油渣罐的手紧了又紧,脑海里禁不住反复回想起金善英说的话,心底也有些情绪在涌动,如果,金善英说的都是真的,那自己又该怎么去面对承飏?

想起娘每每发疯的时候的样子,还有嗲嗲那无奈悲伤而显得越发苍老的神情,芳华开始有些害怕,害怕有朝一日,自己和承飏也会变成那样……

《十九》

回到宿舍的时候,崔玉正在里屋看书,听到动静赶忙走了出来。瞧见芳华的脸色和神情都有点不对劲,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怎么这么晚?”

“没什么,”芳华轻轻地说道,然后把手上的那罐茶油渣递给崔玉:“这是别人给我的茶油渣,你不是一直喜欢用油渣洗头吗?”

“太好了,谢谢!”崔玉很高兴地接过,看了看芳华,感觉她确实没什么事,又进自己的里屋去了。

芳华拉过椅子,有些颓败地靠坐着,脑海里在胡思乱想,却又一时理不清头绪。如果金善英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自己就不能害了承飏,可是如果她说的并不是真的,或者,即使是真的,自己却并不一定会疯呢?这样岂不是要悔恨一辈子?芳华其实很想去问问刘老师,精神病是不是真的会遗传,可是问了又能怎么样呢?就是会,刘老师大概为了安慰自己也会有所隐瞒。芳华思来想去,与其自己在这万千头绪里理不出个所以然,不如跟承飏坦白,如果他不介意,那么自己就不能轻言放弃,如果承飏也跟王传清那样,自己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了。想到这里,芳华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心中已经思考给承飏怎样回信。

第二日一早,在宿舍的长廊上,芳华看见了金善英,像往常一般对她微微一笑打着招呼,与她并肩走的时候,芳华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你喜欢王传清对吗?”见金善英微微一愣,继续微笑地说道:“现在我们都知道彼此的秘密了,可以做真正的朋友了对吗?”

金善英诧异地看着芳华,心头有些忐忑,昨天自己跟王传清说的话,芳华一定是听到了,顿时感到懊悔和愧疚,轻轻地回道:“芳华,我昨天,对不起!”

芳华依旧微笑着,“你说的又不是捏造的,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我昨天真的是,是一心急就口不择言了!”

“我知道,你喜欢他,所以才会跟他说那些话,其实我要谢谢你,如果他真的跟我说了什么尴尬的话,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脸皮薄。”

听芳华这么说,金善英的眼圈开始红了,越发觉得愧疚,“芳华,你放心,昨天的那些话,绝对是我金善英这一辈子唯一说过的对不起你的话!”

“好,我相信你。”芳华带着笑意的眼睛纯净而明亮,每个女孩都有着自己的小秘密小心思,只要不是出于恶意的中伤,为什么不选择原谅呢?

十二月的中旬,南京居然飘起了雪花,悠悠扬扬地落在房顶上,落在草地上,慢慢的,把大地染成了白色,整个世界一片苍茫!这样的雪景,让人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冬日,坐在宿舍的承飏拿出芳华寄给自己的映山红和樟树叶,陷入了沉思,从给芳华寄出那封信后,承飏心中一直忐忑着,虽然告诉自己,有些等待需要心平气和,可是因为太过在意也太害怕失去,心就无法真正平静下来。

这是承飏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姑娘,也是承飏第一次写可以称之为情书的书信。虽然也自以为地感觉芳华对自己应该是有好感的,甚至是有点喜欢,可是世间男子这么多,自己只是这万千人中最普通的一个,米承飏又何德何能被她所青睐呢?承飏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映山红和樟树叶又放回到信封里。其实,承飏一直是个挺自信的人,只是在一份自己过于在乎的感情里,很多人往往都是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

就这样,等了一日又一日,芳华的信依旧没来,承飏不是一个喜欢死缠烂打的人,在没有得到对方回应之前,承飏始终觉得,自己的喜欢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别人的拒绝也应该是别人的事,承飏尊重自己的内心也尊重别人的选择,所以,如果芳华真的拒绝了自己,那么也绝对不会做出任何让她为难的事情。就在承飏等到都快放弃的时候,芳华的信就这么带着一路的冬雪寒霜的来了。怀着激动又不安的心情拆开这封信,当拿出信封里的几片金黄的银杏叶,承飏深深地舒了口气,不安随之而去。

展开信,当承飏看到芳华对自己的称谓从米承飏同志变为了承飏,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脑海里浮现出李叔同《晚睛集》中的一句话,世界是个回音谷,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承飏:

你好!

收到你来信那天,刚好是我二十岁的生日,也是我们从腊月二十五相遇的第二百八十五天,更是我这二十年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我本就不是一个很善言辞的人,所以无法用太多的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心境,我想说的就是,你所记忆深刻的也是我所铭记于心的,无论是那天在集市上的相遇,还是那日在雪林中的诗篇,或者是你在火塘边说的故事,又或是你在教室后披着落霞的余晖,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所听过的最动听的言语,你所吹奏的每一首曲子,也是我所欣赏过的最迷人的音律,你所矗立的每一个地方,更是我所领略过的最美丽的风景。

阅读你那封来信的时候,我激动而欣喜,更觉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就是没有彼此辜负的心意。所以,你在信中说想用你的春红夏绿秋黄相邀时,我很想大声的告诉你,我真的很期待,期待在每一个冬日,我们一起漫步在雪地里,让飞雪染白了我们的头发,就这样,一路携手直到岁月的尽头。可是,有些美好的感情不能辜负,同样,美好的人也不应该被欺瞒。

所以,承飏,我不想对你有任何的欺骗,彼此坦诚是对你对我最基本的尊重。因此,我要跟你坦白,坦白你所不了解的,我的家庭。

我的父母你都见过,可是你不知道的是,我的母亲原本是一个富农的女儿,后来因为成分不好,嫁给了当年给她家做过工的父亲,我的家里原本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就在十年前,我的姐姐因为意外去世,从此,我的母亲就疯了,时而正常,时而疯癫。医生说,那叫做间歇性精神病。

从我有着真正相对完整的记忆开始,我的记忆里面有很多很恐怖的画面,有母亲发病时候对我的撕咬,有爷爷奶奶拿着木棍对母亲的殴打,有父亲含着泪的劝阻,有家里满目的狼藉,有母亲痛苦的惨叫……,这些记忆伴随这我的成长,直到现在都没有消磨。

我曾美好的设想过,我要带我母亲去看病,我也曾跟我父亲提过,可是父亲说,如果我的母亲能治好,那么我的外婆就不会疯死了。开始我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直到有人告诉我,我母亲的精神病并不是突发,而是遗传了我的外婆,她的那种精神病,是会遗传给下一代的,你知道吗?我很害怕,害怕自己也会变成我母亲那样,疯疯癫癫的时候,谁也不认识,留给父亲的,是无奈的叹息!

承飏,我告诉你这些,就是不想欺骗你,虽然我现在好好的,可是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这样的我,好像已经没有资格跟你应约冬日的承诺了!

最后,我随信寄来的几片银杏叶,是因为你用春红夏绿秋黄相约,那我也该回赠你属于我的春红夏绿和秋黄,即便,我们的承诺只能到这里戛然而止,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们在彼此心中,亦是美好!

承飏,很感谢在那个冬日和你相遇,也很感谢你给我寄来的最好的生日礼物,愿你永远快乐,健康平安!

………………………………………………芳华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看完信,承飏最初的喜悦已经消失殆尽,他不知道芳华居然有着这样恐惧的过往和心理负担,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肆意翻腾着,那个念头是如此的坚定和执着……

《二十》

就快要过阳历年了,公历的一九八三年即将过去,冬日里的风也一天比一天冷冽。

十二月二十六日这天,是***诞辰九十周年,又是元旦来临,学校在乡公社的礼堂里举行了一场演出,乡公社周边的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赶来看,整个公社显得热闹纷繁。

芳华她们准备的节目表演完后,便下来坐到观众席的长木靠椅上,旁边一个留着长长麻花辫的大姐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包用透明小塑料袋包装,塑料袋的一面印着一块正方的蓝色,上面有几个字——五香瓜子,然后递给了芳华,这个大姐芳华并不认识,这么贸然地接别人的东西似乎不好,芳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那位大姐,而那位大姐见芳华半天没接,直接把五香瓜子塞到芳华手里:“小姑娘家的,给你就拿着,这看戏不磕点瓜子淡味。”周围其他的几个大姐也跟着说:“快接着,她给我们都分了!”

芳华连忙道谢,这种包装的瓜子芳华见过,在供销社里还卖两毛一包,并且一包只有一手窝,比起散装的五香瓜子,还算是金贵的货,可是这位自己并不认识的大姐就这么给了自己一包,这并不是说这位大姐有多富足,而是这山村里头把老祖宗留下的,人和人之间要分享和互助的观念已经铭记到个骨子里,所以没有认识和不认识,只有乡里和乡亲。

等节目表演完大伙儿都散了后,崔玉拉着金善英过来找芳华,然后指了指站在礼堂一角,边织着毛衣边跟学校一位老师聊天的女人说道:“芳华,我们一会去供销社也买些毛线吧!”

看着那个熟练地织着毛衣的女人,芳华有些羡慕也有些心动,可惜自己连编织针都没摸过,“我从来都没织过,不会啊!”

“哎呀,很简单的,学学就会了,”金善英鼓励后继续怂恿着:“给自己给别人织条围巾也行!”

听金善英这么一说,芳华内心越发的蠢蠢欲动,即便自己跟承飏以后真的没什么了,可是至少他给自己送过书,这么想来也该给他回送点什么比较好,被说动了的芳华便跟她们结伴去了供销社。

这大冷天的供销社也显得很是冷清,见芳华她们来了,正在烤着炭火的老熊连忙起身,笑呵呵地打起招呼。

“熊伯,你在烤红薯吗?这么香。”崔玉灵敏的鼻子一进来就闻到了烤红薯的香味。

“可不是嘛,来来来,外头冷,先进来烤烤火,来吃吃我搞的新花样!”

崔玉兴奋的拉着芳华和金善英就往货柜后面钻,柜架后面,老熊正在一个烤火圆盆上架着一个糍炕(当地烤糍粑的工具),而糍炕上放着的是一片一片厚度适中的红薯片。

这是崔玉几个第一看到这样的烤红薯,很是新奇,不禁好奇地问:“熊伯,你怎么这么烤红薯呢?”

“这样烤多好,又容易熟,吃起来又斯文,来来来,上面的都熟了,你们一会儿尝尝,是不是比烤整个的还香。”说完,老熊弄来几个小板凳,让三个姑娘围坐起来,一起吃他新搞出来的烤红薯片。

崔玉伸手去拿的时候不小心烫了下,连忙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嘴里念叨着:“好烫好烫!”把芳华她们逗的呵呵直笑。

“看把你急的!”老熊慈爱地笑着,从一旁柜子里取来一个铁夹,给她们一人夹起一片:“快尝尝。”满眼期待地等待着夸奖。

三个姑娘尝了后连连称赞,可把老熊高兴的,又切了几片往上烤,才开始问正事:“你们几个今天想买点什么?”

被这些新式的烤红薯吸引了的几个人这才想起来的目的:“我们来买毛线的,有吗?”

“当然有,前几天才和你伯娘去县城里进的货,我现在就给你们拿过来看看。”说着,老熊起身,去另一头货柜里取来一些毛线样品。

这样颜色各异的毛线,让三个姑娘爱不释手,摸了又摸,还往脸上轻轻地蹭了又蹭。

“熊伯,这个怎么卖?”芳华拿起一卷藏青色的毛线问道。

见芳华拿的颜色如此老沉,崔玉拿起一卷红色的递给芳华:“拿那么老气横秋的颜色多不好,这个红色的才适合你!”

芳华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崔玉,笑着说:“深色的耐脏些。”

“我也准备买这个颜色,再说了,织好了如果自己不想戴,给家里兄弟也挺好的!”没等崔玉开口金善英插嘴进来。

“你们不是织给自己的呀,我还想着我们一人织条红色的围巾一起带呢!”崔玉略感失望。

老熊带着笑意静静地听着,而后建议到:“你们如果织围巾的话,毛线用的不多,可以买两个颜色织好了换着带。”

“那一般织条围巾要多少线?”芳华咨询着。

“看你们织的长短,一般二两到三两就够了!”

“这些价格都一样吗?”金善英指着袋子里的样品,问着她们最关心的问题。

“都一样的,一块八一两!”这个价格在毛线里面算是比较中上的。三个人商讨思量后,最终每个人买了两种颜色,而老熊也给她们每个人送了几根织毛衣的针。

回去的路上,崔玉一直念叨着,该织什么样的花样好,金善英笑着打趣道:“你还是老老实实织平针吧,就你,还织花样,别最后织出个四不像!”

“你怎么每次都打击我!”崔玉故作生气地嘟囔着,作势要去打金善英,两个人就围着芳华在哪里嬉笑打闹了一路。

回到宿舍后,崔玉提着她新买的毛线兴高采烈地去找别的老师求取编织经验,金善英则帮着芳华卷毛线团,见崔玉出去了,金善英轻声地问道:“你跟承飏怎么样了。”

芳华微微愣了下,继续低头卷着毛线团,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我把你那天说的事情告诉他了!”

“啊?”

“我的意思是,你那天说的关于精神病会遗传的事情,我觉得不能瞒着他,他应该知道我家有这种病史!”

“哎呀,你跟他说什么呀,我那也都是瞎说的!”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都应该有知道的权利,我不想欺骗他。”

“唉!”金善英轻轻叹了口气,“都怪我!”

“这没什么怪不怪的,你说的都是事实,告诉他也是我自愿的,我不想等以后他知道了,再反悔,对我们都不好!”芳华这么决定确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放心,承飏不是那种人,他那个人啊,我打小跟他认识,知道,倔的很,只要他认定的人,认定的事情,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要是喜欢一个人,那绝对是奔着一辈子去的,别说你会不会得精神病,就是个缺胳膊少腿的,只要他喜欢上了,也照样不在乎!”金善英信誓旦旦的样子,不禁把芳华惹笑了。

“其实不管他最后怎么选,我都应该会高兴,如果我们就那样算了,只要他好我会替他高兴,如果他不在乎那些,我会替自己高兴,并且会加倍对他好。”芳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是笑意里透着丝丝的伤感,如果承飏真的不再跟自己联系了,那时候的自己,应该会难过的哭泣,毕竟有些事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金善英盯着芳华,心底越发为那日的话而懊悔,只能继续安慰着:“放心,不会的!”

入夜,芳华拿着已经卷好的毛线团发着呆,过了半晌,从抽屉里取出那本原本打算送给承飏的日记本,现在,她决定用这本日记本来记录关于承飏的点点滴滴,就算以后再也不能给他写信,她想把自己对他的思念都记录到这本本子里,直到自己老去。

《二十一》

周五气温骤降,寒风呼啸,大雪也纷纷而至,好在天黑前,芳华赶到了罗家仁村,到家的时候,母亲正在灶屋做着饭,却不见父亲的踪影。

看着已有两月不见的母亲,芳华心中的愧疚感油然而生,却又说不出任何肉麻或者致歉的话来,反倒是刘腊梅,见芳华回来了,笑着问:“还在生你哥的气啊?”

芳华默默地帮着母亲做着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轻轻地问:“嗲嗲呢?”

“你嗲嗲到你正阳叔家买肉去了。”刘腊梅一边用高粱穗扎成的炊帚刷着锅,一边回着,对于上一个问题,见芳华不肯回答,索性也就不问了。

“现在这么早就杀年猪了吗?”一般村里杀年猪不都是要等腊月里吗?

“不是杀年猪,是你正阳叔家里的几头猪前几天不知道怎么的就发瘟了,请人来打了针,结果还是没用,今天下午只得杀了,所以大伙儿都去他家买肉,也让他家少损失点!”

芳华点点头,大家乡里乡亲,能帮点是点的道理芳华打小就明白,见灶屋一旁几个大木桶里都浸泡着糯米和高粱,芳华有些惊喜地问:“娘,明儿家里不会是要打糍粑了吧。”

“可不是,你哥来信说,要家里今年早点打糍粑,他师傅要给他家亲戚带些。”

娘俩正说着,罗正洪提着一个猪腿和一大块肉深一脚浅一脚的回来了,在门口抖了抖一身的风雪,走到灶屋门口把猪腿和肉递给刘腊梅:“先放到灶屋去,吃完饭再腌上。”

刘腊梅一边接过应许,一边问:“正阳家的肉都卖完了吗?”

“大的卖得差不多了,两个猪脑壳他们自己留着,那头小的和脏器之类的都丢了。”

“你没少他钱吧?”

“没呢,大伙儿都给市面的价格买,正阳见犟不过,给每户多剁了一些肉。”

“哎呀,干嘛多要一些肉,他受这个灾本就亏得厉害。”别人无缘受了这样的灾,还要多给一些肉,刘腊梅觉得很过意不去。

“这是他的一个礼,你也知道他脾气犟的狠,不要,只怕他都不要我们买肉了!”罗正洪说着,又忍不住卷起一根草烟抽起来。

芳华把饭菜端到堂屋,开始给父母盛饭,跟刘腊梅念叨完的罗正洪进堂屋看了眼芳华,又把话题扯到芳华身上:“你哥来信说别人给小向重新介绍个对象,听说在粮食局上班的。”

见芳华无动于衷,罗正洪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别人在粮食局那么好单位的姑娘都不嫌弃,不知道你当时嫌弃个什么劲。”

“我没嫌弃,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合适,或者说没缘分。”芳华忍不住解释着。

“你拇指大个人的,知道什么叫合适,什么叫缘分啊?”

芳华没再作声,端起自己那碗饭,夹好菜直接回自己房间了,让罗正洪气的直跺脚,唉声叹气道:“真是不知好丑,看你以后能给我找个乘龙快婿回来。”

“孩子有孩子的想法,要是芳华真的觉得不合适,总不能让她熬着一辈子吧。”刘腊梅走过来劝解着,罗正洪有些无奈地叼着烟,从一旁的柜角取来一瓶白酒,准备小酌几杯来解闷气,真是女大不由人。

第二天一大早,芳华就起床跟母亲忙活起来,在灶屋刚把土灶的火烧好,大锅加足了水,准备架起木甑子蒸糯米的时候,村里的一些人都相续地过来了,这是村里的习俗,每次谁家打糍粑的时候,村里人就会一起过来帮忙,年轻的男人会帮忙打,女人们会帮忙做,大家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罗正洪正指挥着村里几个壮实的小伙把放在屋后,用来打糍粑的石槽给抬了出来,别看几个小伙长得粗壮,可是要抬起那足足几百斤的石槽也确实费了不少功夫,抬出沉睡了快一年的石槽,罗正洪打来一盆清水,拿起一把高粱穗子细细的清洗起来,灶屋这边村里的几个大婶子也过来帮忙,刘腊梅便让芳华出去,去取家里种的花生和买来的一些柑子招待大家。

芳华端来花生柑桔的时候,瞧见村里的几个孩子围坐在屋门的坪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嗲嗲已经在坪场上烧起了一个火堆,孩子们正围着村里德高望重的罗俊兴要他讲糍粑的典故。

见自己没什么可帮上忙的,芳华干脆在坪场上招呼起大伙儿,顺便也听听罗俊兴说的故事。

罗俊兴吸了几口旱烟,摸了摸自己白白的长胡须,咳了咳,这些都标志着罗俊兴要开始讲古了,几个等着做糍粑唠着嗑的婶子也赶忙围拢过来,大伙儿认真地听他娓娓道来。

“相传糍粑的来源是在春秋战国时期,吴国大夫伍子胥自刎之前对自己的亲信说,我死后,如国家有难,百姓受饥,在相门城下掘地三尺,便可找到充饥的食物。后来越国勾践举兵伐吴,将吴国都城团团围住。当时正值年关,天寒地冻,城内民众绝粮危在旦夕之时,人们想起了伍子胥生前的嘱咐,便暗中拆城墙挖地,才发现城墙地基都是用熟糯米压制成的砖头。”

“太爷爷,那些转头就是糍粑吗?”一个小孩子好奇地问道。

“是啊,这是伍子胥在建城时,将很多糯米蒸熟压成砖块放凉后,作为城墙基石储备下来的备粮荒的。从那以后,大伙儿每到年底,便用糯米制成像当年“城砖”一样的糍粑,以此来纪念伍子胥。”听罗俊兴讲完,大家连连称赞,年年吃着自己打的糍粑,居然还有这些典故。

正当大家就这糍粑的典故积极讨论的时候,灶屋那边传了一声叫喊:“糯米蒸好一甑子了,可以打糍粑咯!”

听这么一叫喊,孩子可高兴了,都笑闹着跑去灶屋要糯米饭吃。给每个孩子分了一小团糯米饭后,两个壮小伙抬着木甑子出来,把糯米导入石槽中,几个听古的大婶赶忙到堂屋口,在一块又长又的木板上抹了层茶油,等候着做糍粑。

两个小伙搓了搓手,抓起打糍粑的大木锤,一声吆喝后,狠狠地朝着石槽砸了去,木锤在米团里“噗哧噗哧”发出声响,两个人就这样围着石槽你一锤我一锤的倒捣起来。

等到石槽里的糯米都被捣烂的差不多了,两个小伙便同心协力将石槽里捣烂的糯米团从槽窝里抟成团,用木锤将糯米团举到半空,“啪”的一声又砸回进槽窝子里,就这样来来回回几次,待到浓稠的糯米团将木锤越粘越牢,无论如何使劲,糯米团就是不肯松劲的时候,两人便用木棍交叉旋转,将米团扭成一个麻花形的大面团往那块抹了茶油的木板上一扔。

女人们便开始忙碌了,先给自己双手也抹了抹茶油,然后将糯米团扯成一个一个小圆团,再不停地摁扁,直到摁成银盘似的圆饼,芳华带着几个孩子们也一起帮起忙来。

罗正洪将最先做好的一个糍粑乘着软糯,先供奉到了堂屋的天地国亲师位,然后再把第二个糍粑给了村里最年长的罗俊兴,老人家很高兴,虽然岁数大,牙口不怎么好,但是这软糯的糍粑还是很喜欢。

见孩子们搀着,罗正洪又让芳华她们扯几个糯米团再分给孩子们,大家伙就在这并不算宽敞的坪场里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孩子们的嬉笑,女人们的打趣,男人们卯足劲的打糍粑声,交织缠绕在这个冬日里,即使是风雪后的寒冬,这人与人之间最质朴的最纯真的相处,都让这个寒冷的冬日分外的温暖!

《二十二》

从生疏地一针一针小心翼翼到熟练地织完整条围巾,芳华一共花了将近两个月时间,当新学期开学,芳华带着那条织好的围巾返校,得到了崔玉和金善英的一致好评,就连教她们编织的老师也赞叹不已,直夸芳华的心灵手巧。

芳华很高兴地把这一切都记在了日记本里,这年冬天,下了几场雪,织好的围巾因为漏针重拆了几遍,只要感觉能跟承飏扯上关系的,芳华都事无巨细地记录着,只是自从那次自己给承飏寄信后,便再也没有收到承飏的来信,即使心中早已经有了预测,可难免还是有着深深的伤心和失落。

一九八四年正月二十三这天,虽然已经立春多日,可是一场倒春寒来得就是那样的突然和猛烈,先不说风吹得就如同三九里的寒风那样冷冽,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天空居然飘起了雪花,到了第二天,山上屋檐都已经积起了一层皑皑的白雪,映衬着村落边房前屋后早春里偷开的几树桃花,着实的好看。

虽说是星期六,可是因为新开学事务繁杂,加上遇上这样的天气和难得一见的景致,老师们除了几位住在近边的回了家,其他都选择了留校。

在食堂里一吃过早饭,崔玉就兴致勃勃地拉着芳华和金善英一起,打算去附近的村落里看雪后桃花,并且还要求芳华和金善英戴着当时一起买的毛线织成的围巾,可是芳华自己那条并没有织好,自然是拿不出来的。

“你不是已经织好一条了吗?就戴那一条。”崔玉一边取出自己那条被织得有些歪扭的红色围巾,一边给芳华建议着。

“我不冷,就不戴了。”那条是要送给承飏的,自然是不能戴的。

“那多不好,我们一人戴一条,然后一起去看桃花,多好看。”

“你看,我织好的那条颜色又和你们的不一样,等我那条红色的织好了,冬天再一起戴,不是更好吗?”

崔玉想想觉得也对,也就不再强求着芳华也带着围巾,等金善英一过来,便拉着她们兴高采烈地出发了。三个人踩着薄薄的一层白雪顺着学校门口的那条泥胚公路走去,走到那条潺潺的小溪边,一边跟着崔玉和金善英搭着话的芳华,脑海里不由得又想起去年和承飏在这里相遇的情景,只是晃眼一年已经过去,时光流水都不似从前,芳华不由得又有些伤感起来。

朝着村落远远的望去,巍峨的青山下是古朴的村庄,木屋青瓦上有着白雪的痕迹,映衬着村里三三两两盛开的桃花,如同一幅山水田园画,让崔玉感叹不已,玩性大发的崔玉又拉着两人走过吊桥,顺着蜿蜒的山路,去看春日里山中的雪景。

就这样硬生着被崔玉拉着,沿着蜿蜒的山路走去了十来里路,看着不远处的一个村落,金善英有些哭笑不得,“早知道,我就收拾好东西直接回家了。”

“前面那个不会就是你们村吧?”崔玉有些尴尬地笑着问。

“你说呢?”想到都快要到村口了,金善英干脆当机立断:“反正都到这里了,干脆,你们一起跟我回家吃中饭再回去!”

“这怎么好?”两个人觉得这刚过完年的,什么都没带就去别人家里吃饭,太没礼数了。

“哎呀,这有什么关系,我们还分什么跟什么啊!”金善英不听两人的分辨,不由分说地推搡着两人朝自己村走去。

“这真的不好。”芳华觉得这样很不妥当。

“怎么,你俩还怕我把你们卖了不成?”金善英才不管这些礼不礼节的,都到家门口了,不去家里吃顿饭才叫没礼节。两人犟不过金善英,只好跟着她朝村里走去。

金善英所在的村叫金坪溪,整个村子被高耸的群山环绕,村子就坐落在山和山之间狭长的山谷平地中,那条蜿蜒清澈的小溪从村前流过,因为住在这里的人家都姓金,又有着平地有着溪流,金坪溪的名字因此而来。

金善英介绍着自己村子名字由来的时候,崔玉不禁好奇地问:“那公社所在的村子为什么要叫狮子石村?他们明明又不姓师也不姓石?”

“崔玉,难道你一直没发现,快进入狮子石村的时候,他们村口的那两座山,一座像雄狮,一座像母狮吗?这就是他们村名的由来。”芳华耐心地和崔玉解释着。

“原来是这样,我每次都没注意,下次我得好好看看,到底像不像。”崔玉一个人走在前面,自顾自地说着。

金善英和芳华相视一笑,突然想起什么,对前面的崔玉说道:“崔玉,你喜欢龙爪花(彼岸花)吗?”

“当然喜欢,怎么了,你们这里有吗?”龙爪花虽然自己村边也有,但是极少,能碰到也是运气,那植物喜阴湿,有花无叶,有叶无花,长相很是独特,崔玉挺喜欢的。

“你要多少有多少。”说到这个金善英有些得意,龙爪花和兰草花一样,对环境要求挺高的,可是在金善英的村子,每到夏季,四周环绕的青山中岩壁角,村口流淌的小溪边,甚至乡亲们耕作的田埂旁的水渠里,红的黄的,一大片一大片的龙爪花会争相开放。

听到金善英这么一说,崔玉高兴地催促着:“快走快走,我们今天挖点回去种。”

到金善英家的时候,金善英的父母正在屋前的坪场上推着石磨磨着豆子,见金善英带着同事回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热情地招呼起来。

被金善英父母请进家的时候,在堂屋的火塘边,芳华看到一个年约五十多,头发已经花白,但是挺慈眉善目的妇人正坐在哪里烤火,芳华和崔玉不知道这位是金善英家的谁,一时不知道该开口称呼什么。

“快叫姑姑!”金善英小声跟芳华和崔玉提醒着,然后又在芳华耳边轻轻说道:“她就是承飏的姑姑。”

听到金善英这么说,芳华一时愣住了,被金善英用手肘轻轻提醒后,才晃过神来打起招呼:“姑姑好。”

见两个不认识的年轻姑娘呼喊自己姑姑,米长芬很是高兴,笑呵呵地说道:“你们好,你们好,大家都好,”说完还不忘又夸赞下,“这两个姑娘长得真俊秀,好看。”

金善英听闻后,拉着芳华崔玉坐到米长芬身边,笑着问:“伯娘,她们两个长得俊秀,那我呢?”

“你呀,你这个泼天泼地的跟个猴子似的,没她俩秀气斯文。”

听到米长芬这么说自己,金善英一点也不恼,干脆挽着她的手继续笑着问:“伯娘,那她俩,你喜欢不?”

“当然喜欢,这么俊秀的姑娘,谁不喜欢。”看着米长芬的表情,应该不是客套和敷衍。

“伯娘,你喜欢就好,你现在坐着烤火,我带着她们去帮忙磨豆子去。”说着拉起芳华和崔玉去了坪场帮忙。

金善英父母本不肯让芳华她们帮忙,来者是客,怎么有让人帮忙做事的道理,可是豆子要磨,饭也要做,总不能让着客人饿着肚子。

“哎呀,嗲嗲,你跟娘去灶屋忙,豆子给我们磨,你就不用跟她们客气了。”

“对啊,金伯伯,你们去忙你们的,这些交给我们吧!”本来这新年刚过去人家里什么都没拿就很不好意思了,这又要耽搁别人的家务事,芳华更觉得太过于叨扰,总该做点什么比较好。

“是啊是啊,伯伯伯娘,放心教给我们吧,我们也经常在家里磨豆子做豆腐,保证做好。”听崔玉这么一说,不禁把金善英的父母都逗笑了,这么说来,不让这几个小姑娘做,反而更像是不放心,怕她们把事情做坏似的。

“好好好,那我们去忙别的,你们磨累了就休息,别逞强知道吗?善英,不能让两个老师累着了。”笑着叮嘱完后,金善英父母这才去灶屋忙着做中饭。

见金善英的父母走了,三个人到一旁的水盆里洗了洗手,便开始忙碌起来,推磨舀豆滤渣,三个人分工协作很是娴熟。

崔玉边舀着豆子边问:“善英姐,为什么你叫里面那位是伯娘,却让我们叫姑姑?”

听崔玉这么一问,芳华有些紧张地瞄了瞄堂屋,生怕被里面听到,金善英会意地看了眼芳华,笑着说:“她是我本家伯伯的堂客,我当然得叫伯母,而你们,又不认识我本家伯伯,还是叫姑姑合适些。”

这个解释无可厚非,崔玉点点头,认真地舀起豆子来。待豆子都磨好后,金善英又带着两人去溪水边挖崔玉心心念念的龙爪花,回来的时候,中饭已经做好,虽说都是家常菜,却也丰富,连带磨好的豆子煮成的豆浆,金善英父母还给每人留了一大碗。

吃完饭回去的时候,还不忘给每人带了些自己做的咸菜,种的橘子,虽是初次见面,却又如同对待自己孩子般,让芳华和崔玉觉得连吃带拿的,越发不好意思。

回去的路上,崔玉因为拿到了自己喜欢的龙爪花,喝到了一年到头难得的豆浆,一路上自己走在前头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很是兴奋,看着崔玉高兴的样子,芳华不免的也被逗笑。

金善英看着前面独自高兴的崔玉,轻轻撞了撞芳华,小声地问道:“承飏给你回信了吗?”

芳华神情瞬间有些暗淡下来,轻轻地说:“没有。”

金善英没有再问什么,心中却嘀咕起来,怎么会呢?承飏不是那样的人啊?难道承飏并没有喜欢上芳华?可是那次瞧见的两人,承飏那神情分明就是喜欢,那为什么就是不回信呢?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金善英确实也不好再过多细问。

走过古老的绳索吊桥,穿过宁静而又朴实的村落,当走上那条因为化雪变得泥泞的公路后,金善英使劲地拉了拉芳华,指着那头远远的校门口问道:“芳华,你快看看,校门口那个是不是承飏?”

一路上都时有时无地沉浸在自己回忆中的芳华,首先映入脑海的反应是怎么可能?却又有些渴望和期许地抬头张望去,远远的,一个背着行囊的人正站立在学校门口,像是在等待着什么,那挺拔的身影,巍峨的身姿,即使过去了一年,也依然如同从前……

《二十三》

芳华就那么呆呆地看着远处的身影,脑海里反复重复着一句话,“承飏回来了。”即使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回来,只是在这一刻,芳华感觉有东西在内心翻涌着,而后,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慢慢的在自己的眼眶凝结。

因为崔玉和金善英还在身旁,芳华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迈着有些迟钝的步调,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身影走去。

承飏在学校门口等的有些焦急,学校里除了芳华和金善英他谁都不认识,好在食堂的刘师傅还记得他,告诉他芳华一早跟着学校几个老师出去了,应该没有回家,于是,承飏在学校门口一等就是几个小时,现在眼看着都过三点了,芳华却还没回来,承飏一边担心芳华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一边又担忧自己要送给她的东西该叫谁转交。

“承飏!”见芳华迟迟没有开口,金善英终于忍不住先叫喊起来。

承飏闻声看去,对着那三个越走越近的身影微微一笑,而后目光坚定地锁定在走在最中间的芳华身上,一年不见,她跟自己思念中的印象依旧如故,只是那两条长长的麻花辫似乎又长了不少。

“真的是你啊承飏,你怎么回来了?”金善英兴奋地问着。

承飏的微笑很是绚烂,“有些事情要办,就请假回来了。”

承飏回答的时候,目光总是不自觉的又落回到芳华身上。而芳华依旧带着点羞涩,又有点顾忌一旁的崔玉和金善英,眼神飘忽躲闪后又不舍地看向承飏。

金善英会意地拉起崔玉,对承飏和芳华说道:“我们还有点事情先回宿舍了。”说完,拉着还一头雾水的崔玉疾步地离开。

“他是谁啊?芳华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崔玉这是第一次见到承飏,不免有些好奇。

“还记得给芳华寄信的亲戚吗?就是他,我们就不要耽搁他们说话了。”

“原来是他啊?”崔玉小声惊呼起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不知道跟着芳华在说什么的承飏。

金善英她们已经走远,承飏看着芳华的眼神变得更加柔和起来,见芳华像初见那般羞红着脸,承飏满目温柔的眼中也开始夹杂起点点腼腆,最后竟然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见承飏笑了,芳华越发的有些羞涩,脸也越来越红了,这半晌芳华都没有开口跟承飏说一句话,除了当下的羞涩,激动和丝丝的不安,还有那冗长而漫无边际的思念,都让芳华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表达。

承飏说自己这次回来要办事情,芳华自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更不敢期许和奢望承飏是不是为自己回来的,那断了两个月的书信已经让芳华失去了信心和希望,可是,就在自己以为不可能的时候,承飏却这么突然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让自己心中湮灭的希望又死灰复燃。

大概是因为从来就没有真正舍得过,所以又何来真正的放弃过?对于承飏,芳华心中确实有着太多太多的不舍得。

承飏静静地看着芳华,如果人的记忆可以永不消退该多好,这样的话,芳华每一个灵动的表情,他都能铭刻到心底,也永远都记在心底,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褪色。想到自己还要赶路回家,承飏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布袋递给了芳华。

“送给你的。”承飏面带微笑,声音温和,这是承飏特意在南京给芳华买的。

“这是什么?”与其说这是个布袋,更应该说这是一个手提袋,用一块好看的花布做成的一个袋子,袋子口缝在两个木制的手环上,简单又好看,而袋子里似乎还有着东西。

“里面有一本诗集,还有一条围巾,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芳华红着脸接过,轻轻地咬了咬嘴唇,不敢看承飏,很小声地说着:“你送的我都喜欢。”

承飏的笑容更显得灿烂,这是芳华第一次当着自己的面,用着最清楚的表述来给予自己的回应,“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回来吗?”

“为什么?”芳华的声音变得更加轻小。

“如果你同意,我想跟我嗲嗲说我们俩的事。”这就是承飏特意软磨硬泡地请假回来的目的。

芳华诧异地看着承飏,半天才反应过来,“跟你嗲嗲说我俩的事?你是?”

“我想让我嗲嗲去你家提亲,我想娶你!”这一刻的承飏没有丝毫的腼腆,那坚定的直接让芳华从诧异变为了震惊。

芳华怔怔地看着承飏,有些不敢相信:“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对,只为了这个。”当然,还想回来见你,这个有些肉麻的话承飏还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当面说。

芳华看着承飏久久地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承飏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回应自己的那封信,他不仅没有嫌弃自己,他还……

芳华由最初的震惊转为欣喜,眉目中开始变得流光溢彩起来,而后又化为深深的感动,眼泪终究没能忍住。

见芳华哭了,承飏一下子变得慌神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句话说的不对,或者是不是这样的行为太突兀,惹芳华不高兴了,“芳华,我,我是不是做的不对?我,我应该写信跟你商量的,可是我,我没写信是我不对,可是我是……”

承飏因为慌乱而突然的结巴又把芳华逗笑了,芳华抹了抹眼泪,撒了个小谎:“我是前几天不小心着凉,有点感冒了!”

听说芳华感冒了,承飏又又担心起来:“那吃药了吗?现在好一些了吗?”

“嗯,”芳华点点头:“已经好多了。”而后又想起,昨天下雪,虽然乡里开通了一趟去县城的班车,可是好像下雪天是不开的,那承飏岂不是,“你是什么时候到学校的?”

“中午的时候。”

“你坐车回来的?”中午的时候就到了,难道班车又开了?

“下雪没车,就走路回来的。”承飏笑着,很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芳华却有些心疼起来,从县城到乡里,几十公里的路,中午就到了,那承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的?芳华自然不知道承飏的火车是半夜一点多到达县里的火车站,从县里火车站回县城还有十来里路,因为下雪又是半夜,已经停运了,承飏就匆匆在火车站旁一个井边洗簌了下,一路从火车站走了回来,整整一夜没睡,为的就是能在中午前赶到学校,这样如果芳华没回去,就可以早点见到。

“那你是不是还没吃饭?”芳华有些急切地问道。

“吃了点干粮。”听到承飏只吃了点干粮,芳华更急了,不过这个点学校食堂中饭早就没了,晚饭还没开始,承飏一会还要走那么远的路回家,可怎么办,对了,芳华突然想起自己还带了些糍粑。

“你快跟我去食堂。”说着,芳华提着布袋转身朝食堂走去,承飏想着这个点食堂还有饭吗?不过还是带着笑意,老实地跟在芳华身后。

把承飏安置在食堂烤火,芳华飞奔着朝宿舍跑去,金善英和崔玉在宿舍正瞎聊着等着芳华,见她风风火火地跑来,有些奇怪,莫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芳华把柜子里的一摞六七个糍粑,桌上喝水的陶瓷杯还有大哥过年带回来的麦乳精一并带上,又火急火燎地出去了,把金善英和崔玉看得一愣一愣的,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到了食堂后,芳华就忙活着找来糍炕给承飏烤糍粑,等待的功夫又找来热水先给承飏冲了一杯麦乳精,承飏看着递过来的陶瓷杯和那一摞的糍粑,不禁笑了起来:“你是怕我吃不饱,所以把一摞都带过来了吗?”

芳华微微红着脸,把杯子塞进承阳手里:“快点喝吧,胃饿坏了就麻烦了。”

对于芳华的关心,承飏很高兴,心里头也是暖暖的,边喝的时候还忍不住偷偷地又看几眼芳华,一旁做饭的刘师傅会意地看着两人,满脸笑意。

第一个糍粑烤好后,承飏分了一半递给了芳华,芳华开始不肯接,承飏小声地说:“你不吃我也不吃。”

芳华瞄了瞄一旁的刘师傅,才接过糍粑轻轻咬了一口,对于刚刚这种像是在打情骂俏的话语,芳华嘴角忍不住洋溢起笑意来。

承飏确实是饿坏了,一连吃了三四个糍粑,吃完的时候还不忘轻声跟芳华说道:“按照以前的说法,那家小伙吃了谁家姑娘的饭,就是谁的人,从去年算到现在,我已经吃了你两顿饭了。”

承飏的潜台词是我现在都吃了你两顿饭,早就是你的人了,现在想赖也赖不掉了。这些芳华当然听得懂,如果说前面那句话只是类似打情骂俏,那现在这句,则是明目张胆的。

芳华的脸更红了,小声地带着甜蜜反驳:“我怎么都没听人说过?”

承飏没有再作声,而是满脸笑意地看着芳华羞红脸的样子,如果以前在芳华面前的自己总是腼腆害臊,而现在,这些在旁人眼中有些不知羞臊的话,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也是觉得理所当然。

因为对于自己来说,芳华早已是心里认定的人,虽然回去以后跟嗲嗲说起,恐怕会遭到反对,可是不管怎样,只要芳华愿意,为了她,无论是多大的困难和阻挠,自己定会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二十四》

依依不舍地送别了承飏后,芳华提着东西甜蜜而欢喜地回宿舍,路过操场的时候却与迎面而来的王传清相遇。

自从那次跟金善英谈话后,王传清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芳华,一是自己看着芳华多少会有些伤心和难过,二是那些事都已经被金善英知道了,回避着也是为了避嫌,免得尴尬后还被人说闲话。

而芳华呢,那天以后一直假装着什么都不知道,见王传清几时几回都有意回避着自己,干脆也乐得自在。只是这次迎面撞上,再互相回避已然过于刻意,只能淡淡一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匆匆擦肩而过。

王传清微微转身,用余光扫过身后那匆忙而行的身影,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刚刚芳华跟一个小伙从食堂出来,又在校门口说话的情景他都看在眼里,那个小伙他多少也有些印象,像是去年跟芳华在食堂吃饭的那个,难道他就是金善英所说的芳华的对象?虽然知道自己心中不应该思虑这些,只是不知为什么,心底还是泛起丝丝酸味,止都止不住。

食堂还在做着饭,王传清假意踱步到了食堂,有些零碎地跟正忙着做饭的刘师傅打探起来,刘师傅笑眯眯地看着王传清:“王老师,你是问刚刚跟罗老师说话的那个小伙吗?他呀,好像是罗老师的什么亲戚,听说连夜走路回乡没吃饭,罗老师就让他先来这里烧几个糍粑充饥的。”

王传清悻悻地笑了笑,然后又自觉无趣地走出食堂,脑海里记起去年芳华好像也是说是个什么远房亲戚来着,难道芳华的对象真不是他?可不管是不是,王传清总觉得自己心底始终不是个味儿。

匆匆回到宿舍的时候,金善英居然还在那儿,跟崔玉坐在芳华的床边正等着她。见芳华回来了,也顾不得一旁的崔玉焦急地问道:“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芳华有些害羞地笑着,看了看金善英和崔玉,想着毕竟事情还没有订下来,就这么告诉她们似乎有些不妥,思虑了半会儿才说:“他就给我送了点东西。”

“是什么呀?快给我们看看!”崔玉也急切地催促着。

“就这个。”芳华把手中的布袋递了上去。

两人连忙拿过布袋,把里面的诗集和围巾都拿了出来,“《繁星集》?这是什么书呀?”崔玉拿出一本手工装订的书本好奇地问道。

芳华因为满脑子都沉浸在欣喜中,根本没把承飏送的东西拿出来看,当时承飏说里面有诗集和围巾,还以为是承飏买了一本诗集给自己,可是被崔玉这么一拿出来,才赫然诗集是一本手工装订的手抄本。

芳华急忙从崔玉手里拿过诗集,整本诗集都是用牛皮纸装订而成,而纸张上的字迹显然是承飏的,原来,承飏给自己手抄了一本诗集。

“这,这只是一本诗集,因为买不到,所以就抄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说外面怎么还有这样的书卖呢?”崔玉笑呵呵的又好奇起金善英手中的围巾:“善英姐,给我看看那条围巾。”

金善英把围巾递给了崔玉,便拿起装围巾和诗集的布袋,摸了摸后又仔细地看了看木手柄上雕刻的花纹,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呀?”芳华被金善英突然的笑意弄的有些不好意思。

“我听说他们大城市的人送东西,都时兴用个什么包装,不仅好看,又显得有档次,可是我承飏弟弟呢,你看他送的这个包装,多实在,用个手袋来做包装,明面上只送了你诗集和围巾,实则是送了你三样东西,可真会持家打算,一点都不浪费,要是今后谁跟了他,得少操多少心哪。”

金善英的话让芳华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脸又微微红了起来。

“等等,善英姐,他不是芳华的亲戚吗?怎么又成你弟弟了?”崔玉虽然在仔细揣摩着那条用红纱线钩织的围巾的针法,耳朵却没落下她们的谈话。

“他是芳华远房的亲戚,但也跟我算是沾亲带故,你今天在我家叫姑姑的人,就是他的亲姑姑,这么算下来,当然算是我弟弟了。”

“真的吗?那他年纪多大?是那个村的?在干什么?”听到芳华的亲戚又是金善英的亲戚,而今天自己叫姑姑的人居然是他的亲姑姑,怎么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崔玉更觉得好奇了。

“你小姑娘家的打探这些干什么?”金善英看着崔玉警觉地问道。

崔玉眨眨眼有些莫名其妙:“没什么啊?就是觉得巧的很,你看,他跟芳华是亲戚,跟善英姐你也是亲戚,跟你家的那个姑姑也是亲戚,他怎么是那么多人的亲戚啊?并且还都跟我认识。”

金善英和芳华被崔玉逗笑了,金善英忍不住起身敲了敲崔玉脑袋:“你个傻丫头,我们这里是多大的地儿?不用说远,我们这公社十来个村,往上数五代,那家不是沾亲带故的,还什么那么多亲戚,不信你回家问问,说不定你也跟人家是个拐角亲戚呢。”

“哎呀,善英姐,你说就说,你敲我头干嘛呀,我都要被你敲傻了。”崔玉故作生气地瞪着金善英。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我不敲打敲打,怕你稀里糊涂看不清事儿。”说着,金善英还作势要去再扯扯崔玉的辫子,被崔玉一下子逃开,躲到芳华的身后。

“善英姐,你怎么老喜欢扯我的辫子,你自己不是也有吗?”

“我的没你的长啊!”说着又要上来扯,惹得崔玉惊叫连连。

“好了好了,食堂饭快熟了,你们就别闹了。”芳华笑着连忙帮着崔玉阻挡起金善英来。

“好吧,姐姐今天放过你,等我回宿舍取碗一起打饭去。”

待金善英笑意吟吟地离开后,崔玉这才敢趴到门框上对着金善英大叫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崔玉,你这是被谁欺负了呀!”

“对呀,要不要我们帮忙啊?”操场上准备去打饭的几个男老师听到崔玉的叫喊,都大声地笑着打趣地问道。

“那你们就上来帮忙呀?”金善英已经取好饭盒,靠在走廊栏杆上对着操场上的几个男老师叫喊道。

见是金善英,几个男老师顿做鸟兽散,抱着各自的饭盒朝食堂飞奔而去,惹来崔玉和芳华一阵笑。

待到入夜人静的时候,里屋的崔玉也已经进入了梦乡,时不时传来她偶尔的梦呓。芳华这才拿出承飏送的红围巾,轻手轻脚地走到一面悬挂在墙上的小圆镜前,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围上。

细细端详着镜子里,被红围巾映衬的脸色红润的自己,恍惚中,似乎又看到今日承飏在校门口,没有了以往的腼腆跟自己说的那番话,不由得又喜上了眉梢,回过神后,发现镜中正没有羞臊地带着甜蜜的笑意的自己,芳华瞬间羞红了脸,笑着拿起垂下的围巾,把头埋进了那条温暖的红围巾里,半晌都不敢再抬起来。

《二十五》

承飏赶到家的时候,长胜两口子正准备回房休息,虽然承飏在年边给家里的来信上说因为一些事情过完年便会回来,可真当这么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长胜两口子还是被吓了一跳,疑虑着莫不是在部队出什么事情了,怎么允许连续两年都请假回来了?可是见承飏满脸疲惫的样子,便没有多问什么,而是张罗着做了些吃的,吃过后便催促他洗簌下早点休息。

等承阳休息去了,罗华英坐在火塘边衲起鞋底来,因为忐忑满脸心忧地看着长胜,“你说承阳他是不是在部队犯了什么事情被处分了?”

“怎么会,承飏就不是那种会犯事的人。”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是心底却是没了底,长胜有些燥闷地拿出烟丝,再摸卷烟的白纸时,却发现已经没有了,起身从屋里一角的木柜抽屉里取出大张的白纸,放在八仙桌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故作镇定地用剪刀裁剪起来。

罗华英心中还是担忧不已,米家祖辈都是农民,百年来都在这山沟里头繁衍生息,如今两口子拼命地供家里几个子女读书,就指望着他们能有些出息,不用回来过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眼看着承飏就要有出头之日了,可最后又化为泡影,心里头难免有一些纷乱的猜测。

见罗华英脸色忧郁有些唉声叹气的,长胜安慰着:“你们妇人家别遇到点事就哀怨不已,你也先去休息,等明天问问他就清楚了。”

罗华英想想觉得也是,要是真有什么事情,该来的还得来,这么瞎操着空心也没用,还不如等明天问个究竟,便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先回房了。

裁剪好纸,长胜坐回到火塘边,慢慢腾腾地卷好一支草烟,夹起火塘里的一颗火粒把烟点燃,然后重重地吸了一口,吸完后走到堂屋,抬头看着堂屋中央神栊上的天地国亲师位,深深地叹了口气。

夜渐渐深沉,芳华坐在桌前,翻阅着承飏送给她的诗集,在诗集的扉页,承飏写着一段话,解释了这本诗集他为什么会取名叫做《繁星集》。

“本想给你买一本诗集,可是那些优美的诗歌却总是无法集中在一本书册上,思来想去,便觉得手抄一本才能如愿,这里现有的每一首诗歌,都是我所欣赏和喜欢的,它们就如天空中的繁星,点缀过我的人生,我将它们一一摘抄给你,取名为《繁星集》,就是期望它们也能带给你璀璨和美好,诗集的最后我留有很多空白,也是希望你能把你所喜欢的诗歌摘抄上去,待到岁月长久,给我们,给后辈,也算是一份美好的记忆。”

芳华娇羞地笑着,带着点疑惑翻到诗集的后半部分,果然,厚厚的一本诗集里至少留有三分之一的空白,芳华又翻到第一首诗歌,便是去年两人一起背诵的《箭与歌》,细心的承飏还用小字把作者的介绍生平也摘抄在了最下面。

芳华把诗歌一首一首地轻声地读着,当读到第六首林徽音的《笑》的时候,发现他把那几句“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水的映影,风的轻歌。那是笑——诗的笑,画的笑,云的留痕,浪的柔波。”特别用红笔描写,像是在划重点一般。

再翻到后面,芳华甚至都发现有些诗歌整首都是红笔写的,而这些诗歌,都是描写和歌颂爱情的,无论是余光中的《等你,在雨中》,或者是徐志摩的《雪花的快乐》,芳华翻阅着,直到空白的地方,本以为后面都是留白等着自己摘抄,却不想在诗集的最后一页,承飏已经摘抄上了叶芝那首经典的《当你老了》,芳华轻声而又细致地读完,既感动又甜蜜,拿起笔,在这首诗歌前一页,摘抄起罗伊·克里夫特的《爱》:

我爱你,

不光因为你的样子,

还因为,

和你在一起时,我的样子。

我爱你,

不光因为你为我而做的事,

还因为,

为了你,我能做成的事。

我爱你,

因为你能唤出,

我最真的那部分。

我爱你,

因为你穿越我心灵的旷野,

如同阳光穿越水晶般容易。

我的傻气,我的弱点,

在你的目光里几乎不存在。

而我心里最美丽的地方,

却被你的光芒照得通亮。

别人都不曾费心走那么远,

别人都觉得寻找太麻烦,

所以没人发现过我的美丽,

所以也没人到过这里。

……

摘抄完毕,芳华轻轻地吹着气,等到字迹的水墨彻底干了后,才把诗集小心地合上,放入了自己的抽屉里,连同那本日记本和承飏写的书信。

躺在床上,芳华依旧激动的睡不着觉,脑海里还想着,承飏说要告诉他嗲嗲,要他去提亲,不知道顺不顺利呢?

一大早承飏就爬起来了,轻手轻脚地打扫好堂屋,又把坪场上的一些落叶杂草扫到屋前的那棵苍老的梨树下,便挑起水桶,去村里唯一的那口水井去挑水。

米家塆村也是一个依山而建的村庄,是乡公社里最边远的一个村落,如果说其他的村子是环绕在青山中,那米家湾村简直就是环绕在原始森林里,从村口到村里,再到村后的高山,到处都是参天的古树,六十年代老虎横行的时候,曾一度到村里叼人,乡公社各个村的老人们一给孩子说起陈年往事,说到公社的谁谁谁被老虎叼走了,几乎都出自米家湾。

那条蜿蜒而清澈的小溪,并没有从米家湾的村口流过,而是在村前的那座大山边上绕道从别处而来,所以村里头那棵不知道究竟有几百年的老板栗树下,用长满青苔的青石板堆砌起来的那口古井,便成了村里唯一的水源。

虽然天色很早,可是井边打水的人可不少,见承飏回来了,都惊讶地打起招呼来。

待承飏挑着水离开后,村里头几个在井边洗菜的大婶们便开始议论起来。

“你说承飏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提干了吗?”

“听说没提成。”

“怎么就没提成呢?”

“好像听说承飏生了一场大病,错过了!”

“哎呀,可惜了,那承飏就这么从部队回来了?”

“不知道啊!”

把水挑到灶屋的时候,承飏发现母亲已经在灶屋忙碌着,本想帮忙,却被罗华英止住,让他快去屋里,嗲嗲找他有事情,想想不放心,又把承飏叫住,试探地问道:“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在部队出什么事情了?”

知道了母亲的担忧,承飏赶忙解释:“没呢,我回来是为了一些私事,”然后又走到罗华英的身边,轻声地说道:“娘,我是看上了一位姑娘,回来想跟你们说说,帮我去提亲。”

听承飏这么一说,罗华英紧绷的心一下子放轻松了,脸上立刻喜笑颜开,“哎呀,那你快去快去,快跟你嗲嗲说说,这么好的事儿!”

“娘,那你先忙着,我跟嗲嗲说好了,再过来帮忙。”

“要你帮什么忙,等跟你嗲嗲说好了,你就去你承好哥家,他家过年的时候酿了酒,打点酒来给你嗲嗲好好喝几杯。”这么大的喜事儿罗华英心里头高兴的狠,连刷起锅来都有劲多了,就好像承飏马上就要娶媳妇了一样。

《二十六》

在屋里的火塘边,米长胜正坐在那里吧唧吧唧地吸着草烟,眉头带着深深的忧思,承飏进来后看见父亲这样心中也有了些忧虑,镇定后带着笑意坐到火塘的一侧,小心地问:“嗲嗲,你找我?”

长胜看了眼承飏,眼色深沉而忧重,把那根快吸完的草烟捏进火塘的灰堆里,开门见山道:“说说,你这次回来到底是什么事?”

承飏见父亲这么明直着问,也就不好弯弯绕绕的,只能开诚布公地说:“我喜欢上一个姑娘,回来就是想告诉你和娘,能不能帮我去提亲。”

听这么一说,长胜心里倒是暂时松了口气,可又不像罗华英那般听到儿子想找媳妇了,就高兴得都忘了问是那家的姑娘,反而感觉到承飏能专门为这个事情请假回来,却又不在信中提前说明,那他看中的姑娘肯定不是外头的,如果是本地的姑娘,又会是谁呢?

“你看中谁了?”长胜很谨慎地问道。

承飏观察了下父亲的脸色,搓了搓手假装烤起火来,声音平静地回答:“就是,罗芳华。”

承飏一说完,长胜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声音也明显高了几个度,“你,你说你看中的谁?哪个罗芳华?”

“就是四太爷家的。”承飏看着脸色忽变得阴沉的父亲,心中的忧虑也越来越重。

“我不同意!”长胜瞪了眼承飏,说的斩钉截铁。

“嗲嗲,我是真心喜欢她的。”承飏急切地想跟父亲解释。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就是不同意。”长胜脸色越发阴郁,态度更加的坚决。

“嗲嗲,芳华你也知道,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对于四太爷家你也算知根知底的,为什么就不能同意呢?”承飏保持着平静继续耐心地跟父亲沟通着。

“芳华是个好姑娘,我承认,但是她好不代表跟你就合适,就是因为太知根知底了,所以我更不能同意,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背着我们跟她好上了?”长胜语气严肃中带着训斥。

“没有,只是我自己喜欢上人家了。”

“那好,从现在开始,你就给我去喜欢别的姑娘,最好别去招惹人家,免得以后说不清。”说着,长胜艴然不悦的起身准备离去。

“嗲嗲,”承飏有些急促地叫住准备出去的父亲,心里却伤心难过着,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爱情能得到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可是现在父亲的态度已经摆明,对于这场爱情,即使自己再不想惹父亲生气,也不得不和家里起争执了,承飏深思片刻后咬咬牙继而说道:“我是真心喜欢她,除了她,我不会娶别人的。”

“你!”米长胜怒不可遏地回头看着承飏。

在灶屋的罗华英听到声音不对劲,急忙跑过来,看到两父子似乎在呕着气,有些水里雾里的,“你们爷俩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

“你问问你的好儿子。”长胜愤愤地说着,想想自己就这么出去了,万一承飏一根筋地跟着自己出去吵,让村里其他人听见了不好,只能又走回来。

“到底怎么回事。”罗华英拉着承阳,不解地问道,怎么好好的一个喜事就闹起来了呢。

“娘,我喜欢上了罗芳华,希望你和嗲嗲能够同意。”承飏跟母亲解释着,想获得母亲的支持。

“你说什么?”罗华英怔怔地看着承飏,“你,你喜欢的是你四太爷家的罗芳华?”

“是,我很喜欢她,我想娶她。”

“这,这!”罗华英看了眼又走到火塘边,烦躁地吸起草烟的米长胜,跟承飏劝解道:“承飏,听娘的话,你不能喜欢她。”

见母亲也跟着反对,失望从心底慢慢凝漫开来,继而延伸到了眼底,“为什么?”

“你看,按照辈分,我都得叫她姑姑,你们两辈分差这么多不合适。”罗华英轻声地解释着。

“可是娘,辈分那本就是可有可无的。”

“你说的轻匡,那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我跟你娘叫芳华姑姑,那以后该叫你什么,你这是想爬到你爷老子头上了是吧!”米长胜手指着承飏,语气里充满着怒意。

“嗲嗲,我们公社十几个村,这么几百年来互相通婚,辈分早就乱了。”

“好,那我们就不说辈分,你娘和你四太爷家都是亲戚,一个大本家下来,大家沾亲带故的你也不怕被人笑话,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你不懂?”

“就算我们家跟他们沾亲带故,那也是几代以外的旁系,国家法律没有规定不能结婚处对象。”承飏语气也变得急冲起来。

“好,好,我供你读那么多年书,就是让你用国法来压我是吧?”米长胜越发气到不行。

见米长胜很是生气,承飏语气又缓和一些:“嗲嗲,我不是存心要气你,从小大的我也从不敢忤逆你,可是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我总不能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熬一辈子。”

“你拇指大的人,知道什么叫喜欢,什么叫不喜欢,结婚生子是一辈子,我不给你扯舨清楚了,只会害你一辈子。”

承飏看着怒气冲冲的父亲还有一脸欲言又止的母亲,心里已然明白他们用这些有的没的搪塞阻挠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们不同意,是不是因为芳华的娘有精神病的事。”承飏觉得这么藏着掖着不挑明说,是无法说服父亲的,还不如自己先挑明了。

“你都知道?”米长胜之所以不好言明着说,就是顾忌四太爷一家的脸面,也不想在背后拿别人的痛处戳,可是,这个混小子都知道这些厉害关系,却还,一时间,米长胜更是气不打一处:“你都知道你还想去招惹人家。”

“即使她娘有精神病又怎么了,她不是好好的吗?”

一旁的罗华英连忙拉住承飏,苦苦劝说到:“你不知道,当年你四太奶结婚前也是好好,后来就疯了,你四太奶的娘也是这样,现在芳华确实是好好的,那以后万一呢?”

“这种病是可以用药物控制的,再说,芳华也不一定会有。”承飏急切地跟罗华英解释着,多么希望母亲能理解自己。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她也跟她娘一样呢?你怎么办?”米长胜指着承飏大声质问道。

“就算真的有这么个万一,我也要娶她,好好的对她一辈子。”见父母被气的不行,承飏又自责又无奈,却又只能倔强而又坚决地应对着。

“好,好,儿宝宝,你翅膀骨硬了,跟你老子能对着干了是吧。”米长胜快被气昏了头,一把拉住承飏,把他拉到堂屋,指着堂屋中央神栊上的天地国亲师位怒叱道:“在老祖宗面前,你给我跪下。”

承飏伤心地看着父亲,又看了看天地国亲师位,缓缓地跪了下去,跟着来的罗华英焦急地劝着父子俩:“你们爷俩有话好好说。”

“这怎么好好说,那精神病是会遗传给下一代的,我一个庄稼人都知道,他这个读书的会不知道?”米长胜愤愤不已。

“我在南京的时候都问过了,那种也是看机率的,不一定会。”承飏努力地跟父亲解释着。

“你说不一定就不一定,那万一呢?要是有个万一,芳华没得,你们孩子呢?那就会害得一个家鸡犬不宁,六畜不安,你这一辈子也就毁了!”俗话说的好,讨坏一门亲,害死几代人,长胜是决然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

承飏自然知道父亲怒气冲冲说到底都是为自己好,可是,作为父亲的他却不会理解,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在这个事情上,承飏不想让步,于是不由得说出了彻底激怒父亲的话来:“如果那样,我就不要孩子。”

“你,你再说一遍,你当着老祖宗的面再说一遍。”米长胜火冒三丈,声音几乎要掀开屋顶了。

承飏本不想顶撞惹怒父亲,可是事到如今,如果自己态度不坚决点,按照父亲的脾气,事情就没回转的余地,看着气急败坏的父亲,承飏带着深深的自责,眼中也凝漫起了泪水,仰起头看着供着祖先名册的神栊,倔犟开口说道:“我这辈子只会娶罗芳华,否则,我只会孤独终老终身无后。”

“承飏,你说的这是什么气话呀!”罗华英连忙拉住承飏,不准他再说下去,这在祖宗面前起这种誓,可是要不得的。

“你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是吗?来拿这个要挟我。”米长胜已经暴跳如雷,拖起墙角的一个板子,就朝承飏背上打过去。承飏重重挨了一板子,咬着牙,没让眼泪掉下来。

“长胜,你这是干什么呀!”罗华英哭着拉住了米长胜,不让他再打了。

“让我打死这个不孝子,供你读书,送你参军,就是让你回来威胁你爷老子是吧!”

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住在周边的几户都赶了过来,连忙帮着罗华英拉住了米长胜,看着跪在神栊前的承飏,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胜,你这是干什么?”说话的叫米久德,六七十岁,本家辈分里是长胜的叔叔。

“是啊,承飏也这么大了,父子俩再有什么也不能动手啊!”几个赶过来的婶子伯娘不知道这爷俩具体闹的什么事,也不好细问,只能劝解着。

长胜把板子重重地扔在地上,走到一边蹲起,生着闷气,罗华英抹了抹眼泪,也走到一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米久德看了看长胜两口子,走到承飏身边,想拉他起来,可是倔犟的承飏就是不肯起来。

“久德叔,别拉他,就让他给我跪着!”长胜没好气地说道。

见父子俩都犟着,米久德叹了口气,又劝起米长胜来:“你们爷俩有什么事好好商量,都这么大的人了,你动什么手。”再说,承飏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一直听话孝顺,这次怎么爷俩就闹起来了呢?不过长胜不说,自己也不能多问。

“你们这是怎么了?”周六放学,从乡中学放学回来的承安,承欢,承笑三兄妹,看着堂屋站了一圈人,很是不解。

见承安兄妹回来了,要是长胜不听劝再动手,也多了几个拉架的人,米久德赶紧跟其他人说:“大家都散了吧。”

“爷俩有话好好说,可不能再动手了。”等众人散去,米久德再次嘱咐长胜后才离去。

大哥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为什么又要跪着呢?三个孩子面面相觑,承欢胆子大些,走到承飏身边想拉大哥起来,却被长胜叱喝:“谁都不允拉他,就让他给我跪着。”

承欢被惊吓了一跳,伸过去的手又缩了回来,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承安他们,使眼色要他们帮忙求情,两兄妹立刻领会过来,都围住米长胜求起情来。

“承欢,”承飏叫住弟弟妹妹们:“你们还有功课,做自己功课去。”见弟弟妹妹不肯动,继而劝到:“是我惹嗲嗲生气了,该罚,你们快去,听话。”

三兄妹又走到母亲的面前,拉了拉母亲的衣角,罗华英自然知道这父子俩都是一个犟脾气,长胜被气成那样这一时半伙儿气是无法消的,而承飏呢,自小孝顺,这次这么惹怒长胜心里应该也是很自责的,再加上在那个事情上还扭着,就算长胜真让他别跪了,只怕也不肯起来。

罗华英劝说三个孩子去做自己的事情,又把长胜劝离堂屋,看了眼跪在神栊前的承飏叹了口气,希望着僵持的父子俩能冷静冷静,再好生商量。

《二十七》

从上午到晚上,承飏不吃不喝就那么倔强地跪着,罗华英虽然劝了几次,结果爷俩都是各犟着各的,像是都想犟赢对方一样,罗华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从心里来说,对于芳华那孩子,罗华英是喜欢的,虽然跟自己是一个本家,辈分又在自己之上,按照老祖宗的规矩婆媳是不能一个姓氏的,只不过罗华英小的时候,因母亲给县城一地主家做奶娘,于是跟着母亲在地主家待过,跟着少爷小姐们熏陶了一些新思想,所以那些过于陈旧的观念,罗华英倒是能想得开,只不过关于芳华娘精神病的事情,在心底还是有些介意的。

只是想起承飏今天在祖宗面前发的誓,心中又不禁膈应起来。罗华英虽然不信神佛却信祖宗,那在祖宗面前立誓再违背便是大逆不道,今天承飏能说下了那样的话,就断是认定了芳华不给自己留后路了。

一晚上,罗华英是唉声叹气的,而长胜因为今儿气的够呛,吃完晚饭一早便回房睡觉去了,见长胜回了房,罗华英这才走到堂屋,劝承飏起来吃点东西,不过承飏这撞了南墙都不肯回头的性子,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肯动。

“你就这么喜欢芳华,非娶她吗?”入夜天凉,罗华英取来件大衣给承飏披上,满脸忧愁地问道。

“娘,我从没想忤逆你和嗲嗲,惹你们不高兴,但是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如果娶不到她,那对我来说一辈子都是煎熬。”承飏面容有些憔悴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惹母亲伤心他也很愧疚,只是他不能让步。

“可是儿啊,你要是选了芳华,万一她真的有什么,你这一辈子不也得熬吗?”罗华英心疼地劝说着。

“娘,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也愿意,我也认,就算以后真的有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不过娘,你放心我真的都问过医生了,那种几率不大,四太奶不也是被刺激了才那样的吗?”

见承飏心意已决,罗华英再次叹了口气,“你跟你嗲嗲一样的倔,现在能说通他的只有你姑姑了。”

承飏惊讶地看着母亲,片刻后是满脸的欣喜:“娘,你是同意了?”

罗华英看着儿子,满是心疼:“你都这样说了,我能不同意吗?只是这个家我做不了主,最后还得是过你嗲嗲那关,还有芳华,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承飏思虑了下,才缓慢开口:“自从去年喜欢上她了,回部队后就一直给她写信,你也知道她脸皮薄,被我缠不过……”

承飏没有继续说下去,这结果罗华英自然也猜的到,看来这两孩子应该都是互相看对眼了,再阻拦下去也是棒打鸳鸯,只是自己想的明白,长胜却不一定。

“明儿,我让承欢他们回学校的时候去趟金坪溪,把你姑姑请来,看你姑姑能不能说动你嗲嗲。”

“娘。”承飏欣喜之余,眼泪也不知觉地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我和你嗲嗲都去睡了,别真的犟着不吃东西跪一夜。”说着罗华英也回自己房了,待罗华英一离开堂屋回后屋卧房后,承欢三姐弟捞起火塘上烤熟的糍粑,再在糍粑里夹上家里的咸菜,就给承飏送了过来。

刚刚三个人都偷听了母亲和大哥的对话,虽然理得不是很清楚,但多少也猜了个大概,原来是大哥想找媳妇了,只是找媳妇这么好的事情,嗲嗲干嘛发这么大的火?

三个人劝着承飏把糍粑吃了,然后又劝起承飏回房睡觉,无奈承飏执拗着还是不肯,不过交待着三个弟弟妹妹明天回学校顺路去趟金坪溪,把大姑姑请过来说情,承欢三个人连忙点头答应,商议后决定明早吃过早饭就启程返校,好早点报信让大姑姑过来替承飏解围。

次日大清早的时候,还没等长胜起来,承欢姐弟三个就提着书袋咸菜启程返校,罗华英自然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叮嘱着他们注意安全。

姐弟三人疾走着赶往金坪溪,在进村的时候碰到了周末回来的金善英,她正挽着一篮子菜准备去溪边摘洗,见承欢三人这么急匆匆的,不免好奇地问:“承欢,你们三个怎么来了?”

“善英姐,我姑姑在家不?”承欢急匆匆的样子,让金善英更觉的奇怪。

“伯娘在家。”听到大姑姑在家,三个家伙就火急火燎地准备往村里窜,却被金善英给拦住了,“你们什么事情,怎么急躁躁的呀!”

“哎呀,善英姐,你快让开,我们急着找姑姑救人。”承欢焦急地说着。

“救人?救什么人?你们家出什么事情了?”金善英越发好奇就越不肯让。

“我哥哥被嗲嗲给打了,我得找大姑姑赶快去救我哥呢。”

“你说什么?承飏被你嗲嗲打了?”

“哎呀,回头再跟你说。”说着,承欢三个人敏捷地闪过金善英,飞奔着朝米长芬家跑去,金善英看着那几个急促的背影,也没心思洗菜了,跟着后面想探个究竟。

一到米长芬家,承欢拼尽自己看别人演阳戏(辰阳本地的一种地方戏剧)所学的一切技能,哇的一声就哭开了,把米长芬着实吓了一跳。

承欢添油加醋地把昨天发生的事情跟米长芬说了一通,自己眼见的,耳闻的,加上自己胡编瞎造的,听到米长芬的耳朵里就是长胜不知道是那根筋不对,又是打了承飏,又是让承飏不准吃喝地罚跪了一天一夜,今早承飏面色都已经不成样子,自己再不出面,承飏就要被打死了。

米长芬当然知道这里面有承欢夸大的成分,不过承飏可是她侄儿侄女里头最心疼的孩子,也是最懂事孝敬的孩子,不说他从部队回来就会来看望自己,就是平日在部队里,也经常给自己写信问候,还时不时给自己寄些大城市才有的新鲜糖果,这么好的孩子,长胜居然不光打他,还让他跪了一天一夜,这倒春寒阴冷潮湿入骨三分的,也不怕把孩子折腾病了。

想到这里,米长芬坐不住了,喊来了自己的大儿子金善泽,把自家有的炒米给承欢姐弟三装了一布袋子,然后又装了一布袋炒米让金善泽提着陪自己回趟米家湾。

看着任务算是完成了,姐弟三心中的石头也落下了,姑姑已经出发回米家湾,三人都有些畏惧姑父,谢过了姑父留吃中饭的好意,也准备回学校,路过金善英家的时候,又被拦住了。

“承欢,你知道你哥为什么被你嗲嗲打了吗?”金善英心中有些疑虑,承飏好歹也是成年了,这好端端的到底是什么事情要动手呢?

“具体的我们也不知道,昨天回家的时候我嗲嗲已经动手打我哥了。”虽然昨晚偷听了哥哥和娘的谈话,但是具体是什么事情自己依旧弄不清楚,要真是关乎哥哥取媳妇的事情,这话自己可不能跟刚才和姑姑说的那般瞎编乱造,要是真让旁人误会了,害哥哥娶不到媳妇就糟糕了。

见问不出个所以然,金善英这才让开放行,让姐弟三回去,心里却嘀咕琢磨着,承飏嗲嗲平时最拿这个儿子为傲,怎么就动起手了呢?想到前天承飏还好好的跟芳华有说有笑,难不成承飏这次莫名被打被打跟芳华有关?

《二十八》

米长芬赶到米家湾的时候,罗华英已经做好了中饭,见她们母子俩来了,赶忙招呼着吃饭,无奈米长芬哪有心思吃饭,直奔堂屋,见承飏还跪在那里,满脸委屈面色憔悴的样子让她心疼不已,气得又回火塘屋,一把夺过长胜刚盛好的饭,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放,骂了起来:“你是怎么当嗲嗲的,孩子都快被你折腾病了,你还有好意思吃饭。”

说完还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的抑扬顿挫,还继续骂着:“要是我承飏有个什么三病两痛的,你对得起祖宗吗?你这是在掏我心肝哪。”

长胜一脸尴尬地看着自己的这位大姐,自己自小丧母,从小都是大姐拉扯大的,所以对这位姐姐又尊敬又畏惧,平时最怕惹她不高兴,现在见姐姐哭哭啼啼的,米长胜尴尬到不知所措,给罗华英使了使眼神,让她劝慰下。

“姐,好了好了,别为孩子的事伤神了,走了这么远的路,你和善泽先吃点饭吧。”罗华英刚说完,米长芬越发生气起来。

“吃什么吃,你们要是让承飏这么跪着,你们就都别吃饭了。”

见自己大姐发了话,加上承飏也跪了一天一夜,长胜只能去堂屋,叫承飏起来,一起吃中饭。

姑姑既然来给自己做后盾,承飏也不好让父亲太为难,顺着这个台阶承飏便起来去火塘屋吃饭,心中也在思量着怎么让姑姑帮忙说服父亲。

见承飏肯起来吃饭了,米长芬这才端起碗,而长胜两口子也才敢一起吃。

边吃饭,米长芬边问起事情的缘由,听闻承飏是喜欢上个姑娘,就因为长胜怀疑对方可能会遗传精神病,不仅阻止甚至动手打了承飏,还罚跪一天一夜,威严而护短的米长芬又对长胜愤愤地教训起来:“就因为怀疑,就出手打孩子,按照你的说法,那家中有精神病的正常孩子,都没资格结婚生子了?”

“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万一!”长胜唯有在米长芬面前会有些唯唯诺诺,就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大姐。

“万一万一,凡事只把万一想在前头,那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米长芬脸色沉郁地看着长胜。

长胜一脸菜色,不敢看米长芬,更不敢继续反驳。看长胜不做声,米长芬又问起承飏:“你是读书人,你说说精神病会遗传吗?”

“姑姑,我在南京已经问过医生了,这种几率很小很小。”承飏赶忙解释道。

“你看,你这不是瞎操空心吗?难不成人家南京的医生还不如你懂?”

长胜动了动嘴皮子,最终把话又吞回肚里,看着承飏的面色微怒却不不敢过于显露,怕万一被姐姐瞧见,逮着又是一顿好骂。

“说说那姑娘,是做什么的?”米长芬关切地向承飏问着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姑姑,她是我们乡里的老师。”

承飏喜欢的姑娘居然是位老师,这让米长芬很高兴:“老师好啊,吃着公家粮,又知书达礼的,多好。”

“姐,承飏以后是要在部队提干的,说不定以后还会留在南京。”米长胜在一旁提醒到。

“提干怎么了?提干就不能找我们本地姑娘了?我们本地姑娘比外头的差哪里了?”米长芬明显没理会长胜的真正用意,把话转弯抹角地拐到正合承飏心意。

“姐,我那是这个意思,我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米长芬直接把长胜的话堵断,“你那话不就是瞧不上本地姑娘吗?”

“我地姐喂,你莫乱猜,我的意思是承飏以后也不一定会回我们这地方,这以后两个人分开也不是个事儿。”长胜急忙解释着,这个误会要是传出去自己瞧不起本地姑娘,只怕要被人戳脊梁骨骂势利。

“嗲嗲,真那样家属是可以随军的,再说,我还没提干,要是提不了我还是得回来的。”承飏知道父亲刚刚的解释也不是内心真正的想法。

不过他的话引起了长胜的警觉,“你是什么意思?”

“嗲嗲,你想想,芳华虽然只是代课老师,但她过一两年就可以转正,而我只是一个当兵的,提不了干回来就只能和你一样。”承飏解释的意思很清楚,在父亲心里一定要论个配得上配不上的,那么配不上人家的,只会是他米承飏。

“你怎么就提不上?”米长胜有些急了。

“我可以不申请提干的。”承飏说的是心平气和。

米长胜听的却是心惊肉跳气急上火,“你……,你这是放着你大好的前途来要挟我?”

“嗲嗲,我这不是要挟你,我说的是实话,部队提干可比代课老师转正难多了,并且竞争大名额少,我总不能年年申请占名额。”

“这……?”这一刻长胜有些懵,他还真没考虑过,万一承飏提干不上怎么办。

“哎呀,所以说孩子有孩子自己的打算,你种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操那么多心做什么!”米长芬借机劝说道。

“是啊,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的事情我们就不要做太多干涉了。”罗华英也跟着劝说起来。

米长胜没再做声,只是有些郁闷地端起碗往嘴里猛扒了几口饭。米长芬可没打算就这样放过,继续念唠起来:“承飏从小到大很少让我们大人劳心,他说话做事都是有分寸的,所以他看上的人自然也不会差,你这个做嗲嗲的人这样搅和着,也不怕被人笑话!”

把米长胜说的更加无言以对,米长芬来了个趁热打铁,非要长胜就地表态,承飏的事情到底打算怎么办。

米长胜放下饭碗,拿出烟丝卷起两根草烟,给金善泽递过去一根。

一旁的承飏放下碗,讨好的用火钳从火塘里夹起火粒想给父亲点烟,却被长胜直接无视掉,承飏有些许尴尬地看着父亲从自己口袋掏出火柴点上烟,悻悻然地放下火钳又端起了碗,知道父亲还是生着气。

米长胜深深地吸了几口烟,有些无奈地对米长芬问道:“姐姐,你说怎么办吧?”

“按我说,承飏不是特意请假回来想要你提亲吗?这样,你就看个好日子,把亲给提了,承飏也不小了,早找媳妇你也早抱孙子。”米长芬这会儿饭也吃完了,正拿起罗芳华端出的橘子,边剥皮边提议着。

“这不成。”米长胜一口回绝。

“怎么,你还打算一根筋地反对下去?”说着,米长芬的脾气又上来了,把刚剥了一半的橘子往桌上一拍。

“姐姐,你看你怎么又生气了呢?我不是还没说完嘛!”对于这个姐姐,长胜真的是又惧怕又无奈。

“那你说说。”米长芬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她想看看这个弟弟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承飏也说了,他还没提干,这么说来还是我们米家高攀人家了,所以,免得被人说我们的闲话,还是等承飏正式提干了我们再去提亲也不迟。”米长胜这打的是拖延战术,承飏要正式提干少说也得一两年,这一两年事事都在变,谁知道那时候罗芳华是不是已经找到好人家嫁了呢?难不成他米承飏还敢去抢亲?

米长胜打的小算盘自然瞒不过在坐的其他人,承飏有些急了,如果这时候不定下来提亲,芳华家里肯定会给她找对象的,毕竟女孩不比男孩,这山村里谁家有过二十的姑娘,媒人就会络绎不绝踏破门槛来说媒了。

米长芬把承飏的焦急都看在眼里,没等承飏开口,便对长胜说道:“我们等得了,别人姑娘能等吗?还等承飏正式提干,你怎么不说干脆等那姑娘都结婚生孩子再去提亲呢?”

“哎呀,娘,你看你说的。”一直默默听着的金善泽见舅舅脸色猛的阴沉,想让自己娘打住。

“我说错了吗?”米长芬瞟了眼长胜,根本不把那满脸阴沉放在眼里,继而毫不留颜面地继续说道:“我这是话糙理不糙,你舅那脸色也是我戳穿他算盘摆给我看的。”

米长胜本来还生着闷气,被大姐这么明了子拖到台面上,一时间被弄的哭笑不得,“没错没错,姐姐,那你说怎么办?”

“要我说,这是孩子的事,孩子也这么大了,自己做得了主,看承飏怎么打算。”米长芬把话语权夺回给了承飏。

承飏思量了片刻,觉得真的就这么去提亲似乎是不太妥,再者也不能不顾全父亲的颜面,不如找个折中的方法,“姑姑,我想请你帮忙挑个日子和嗲嗲去他们家说说,先定下来,等我提干了就正式请媒人提亲,可好?”

“这样当然好。”对于承飏这样的提议,米长芬和罗华英自然是没得说,都看着长胜,就等着他的表态。

看大家都不说话盯着自己,再说这样的结果也算是承飏做了让步,米长胜便不好也不敢再反对下去,即使心中多少有些不乐意,也不得不点头同意。

《二十九》

见长胜终于点头答应了,米长芬并没喜形于色,直接吩咐起罗华英,要她去拿老黄历本,打算就此敲定个好日子,在承飏收假前一起上门去说亲,免得长胜那根筋不对又变了卦夜长梦多的。

“我说姐姐,何必这么急呢?”米长胜虽说无奈,却也只能使眼色让罗华英去取黄历本。

“怎么不急,在承飏回来这段时间不把事情敲定,你还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再说了,要是你这个当嗲嗲的人为儿女的事情稍微能讲点理,上点心,还能至于轮到我这个老婆子来忙活啊!”米长芬又是一顿训斥,把长胜说得心里头只懊恼自己多什么嘴。

取来黄历本的罗华英把本子递给米长芬,替长胜解起围来:“姐姐说的是,姐姐也是懂这些相风水看吉日的,今儿姐姐你就选个好日子,赶明儿个帮承飏去说说。”

米长芬点点头,走到门口借着光亮认真翻起手中的老黄历来,其他几个人都自觉地默默地围坐在火塘边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米长芬才算是敲定了个日子,走到火塘边坐下,跟长胜两口子商量起来。

“这二月宜嫁娶的日子还真不少,二月初二还是二月十五,两个日子你们自己再斟酌的看看选一个吧。”说着,米长芬便把手中的黄历递给了长胜。

长胜拿过黄历,根据大姐说的两个日子也仔细斟酌起来,“胄星造作事如何,富贵荣华喜事多。埋葬贵临官禄位,夫妇齐眉永保康。”长胜念着黄历上关于二月初二的解说,念完,又仔细看起二月十五的日子,“角星造作主荣昌,外进田财及女郎。嫁娶婚姻出贵子,文人及第见君王。”

长胜就这么翻来覆去思量了一会儿,觉得两个日子都不错,不过对于二月十五的日子似乎更中意些。

“就二月十五吧,嫁娶婚姻出贵子,文人及第见君王。寓意多好,就选这个。”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是当日去,还是提前一天去?”米长芬来这么大半天了,这会儿才算露出个笑脸。

“路远,还是提前一天去,就住在他舅舅家,我们这好事都是赶早不赶晚的。”罗华英在一旁建议道。

“那我们就十四的中午出发,你们两口子也看看这些天要准备什么东西。”

“好嘞好嘞,我们知道。”罗华英满口答应着。

见日子都已经敲定下来,承飏面露喜色,又有些急躁地问:“那天我要去吗?”

“你,看把你急的,我们去说亲,你去像什么话。”米长芬被逗得笑了起来,见承飏高兴自个儿也高兴。

“姐姐,他也得去,要准备的东西,得他自个儿挑着去,自己说媳妇,怎么能劳累长辈呢。”罗华英笑意盈盈地打着趣。

“也好,到时候你就待在你舅舅家,等我们去说。”

“一切都听姑姑的。”承飏喜笑颜开,突然想起自己从南京还给姑姑带了些好吃的糕点,又起身跑去自己睡觉的里屋取。

承飏给父母弟妹们和姑姑都带了一些东西,回来的时候因为那个事闹的都来不及拿出来,这下一股脑的都取了出来。

承飏拿出其中两盒回到火塘屋递给米长芬,这是南京特色的糕点,香甜可口软糯适中,姑姑应该喜欢。

“一盒就够了,你们家姊妹多,留给承欢他们吃。”米长芬只接过其中的一盒。

“这两盒不一样的,姑姑,你就拿着,承欢他们我都带的有。”说着,承飏把另一盒也塞进米长芬的手里。

“哎呀,又要你花这些钱干嘛,平时就经常给我寄东西的。”

“都是应该的,姑姑你就拿着吧!”

米长芬满脸慈爱地笑着,没有再继续推托,让金善泽把两盒糕点装进布袋里。

闹腾了这么久,已近下午两点,事情算是圆满的解决了,因为家里还有事情,米长芬推辞了长胜两口子留吃晚饭的好意准备回去,只是回去之前一再交代承飏,要先提前去跟人家姑娘打声招呼,好让她心里有个谱,免得到时候去说亲显得太唐突,并且再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一定来金坪溪找自己,自己一定会给他做主的。当然最后这句话实则是说给米长胜听的,怕他又临时变卦。

米长芬就这么絮絮叨叨地交代了一遍又一遍,把一旁的长胜弄得哭笑不得。

“姐姐,你就这么不放心我吗?”

“能让我放心是最好的,谁叫你从小就不让我省心呢。”

“好啰,你就放心,你交代的我一定做到,二月十四我和承飏就去金坪溪接你去说亲。”

得到了长胜的保证,米长芬这才算真的放下心,又去堂屋给天地国师亲位上的列祖列宗作了几个揖,才拉着金善泽回去。

长胜父子俩把米长芬她们一直送到了村口,回家的路上,长胜没怎么搭理承飏,自个儿走在前头,承飏在后面默默地跟着父亲,知道他心中还是有些不爽快。

“你们爷俩这是到哪里啊?”问话的正是米久德,他穿着一件盘花扣的白色粗布汗衫,外面披着一青色的外套,手里拿着一杆长旱烟,身后则跟着一条大黄狗。

“今儿我姐回来了趟,刚刚到村口送下她。”长胜挤出满脸笑意地回道,今天被姐姐训斥的够呛,怕不小心把这个本家叔叔惹恼再被训斥了。

米久德吧嗒吧嗒地抽几口烟,看着长胜的样子,又看看他身后跟着的承飏,心中已经猜测到长芬回来肯定是为了昨天的事,便开口问道:“父子俩和好了?”

“和好了,和好了。”长胜忙不迭的回答,生怕一个不是又被数落。

“和好了就好,父子俩有什么事情好商好量的,动什么手。”米久德把烟杆往手上拍拍,拍去多余的烟灰,又从挂在裤腰带上的烟袋里取出烟丝塞上,不紧不慢地劝说着。

“久德叔说的是。”长胜态度谦卑的样子让米久德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叔公这是要去哪里?”见父亲和叔公说完话了,承飏带着笑意才敢插话问候道。

“我去前山巡巡,听承良几个上午砍柴回来说,有人偷偷的在前山放了几个套子,在这二三月入春时下套子,不知是谁干这缺德事,我得去看看把套子都取了。”劝君不捕三月鲫,万千鱼仔在腹中。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望母归,这入春时分,不能捕杀的又何止那些鸟那些鱼,可是些个人就是看着眼前的利益做些缺德的事情,想到这里米久德只叹气。

“叔公,那我跟你一起去吧,万一有什么事情好有个帮手。”承飏自告奋勇地要求一起去,一是前山山深路陡的叔公一个人去不放心,二是回去也不知道该跟父亲说些什么。

“好哇,有你帮忙,那事情就要利索多了。”米久德很是高兴,刚刚想让承良陪自己去,那小子砍了担柴就闲累,不肯跟着来。

“叔公,那你等会儿,我先去家里取把柴刀,顺道再砍担柴回来。”说着,承飏朝家飞奔而去。

看着承飏奔跑的背影,米久德用手中没点的烟杆敲了敲长胜的肩膀,“这么好的儿子你也舍得打,要是我们家承良有承飏一半懂事,我都得给祖宗烧高香啰。”

长胜有些许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三十》

这前山其实是个连绵的山脉,好在不算太高也不陡峭,承飏拿着柴刀走在前头,时不时清理一下被杂枝荆棘遮掩的小路,这二月虽已入春,但是一场倒春寒让林中鲜有鸟鸣,倒是在小路两旁参天的古树上,时不时有几只小松鼠在跳来跳去,到处觅食。

就因为米家湾周围古树多,自然野鸡野兔野猪之类的野味也是很多,来打猎的人除了米家湾本村的,还有其他村甚至其他乡的,所以那个下套子的人深究起来还真不知道是谁。

两人一路走一路探讨着,在山和山之间的一处崖壁旁,米久德坐下点起旱烟抽了起来,而那条大黄狗听话地蜷缩在他身边,爬了这么久的山,身体也不比从前了,感觉有些累了。

承飏则从一种藤蔓植物上摘下两片大大叶面光滑的叶子,把叶子卷成漏斗状,接了一些崖壁上木质水渠留下来的山泉水喝了起来,清凉可口的山泉水把一身的倦意都消散了。见米久德也抽完了一杆烟,又接了些山泉水递给了他。

“叔公,这崖壁上的水渠是谁修的?”这个问题承飏一直很好奇,小时候砍柴的时候这水渠就有了,在这高高的悬崖上修一条木板搭建的水渠下来,应该很困难吧?可是问了父亲他也不知道。

“这个水渠啊,是我们以前的先人修的,在我小的时候就有了,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米久德喝完水,又忍不住掏烟袋装起烟丝。

“那时候就有了?在这么高的悬崖上修这么一条水渠,该有多难!”承飏抬头望着崖壁上的水渠有些感慨。

米久德吧唧吧唧地抽了两口烟,听到承飏的感慨,不禁笑了起来:“以我们先人的智慧和胆识,这小小崖壁上的水渠算什么。”

承飏听闻后也笑着附和着说:“也是,我们祖先长城运河那么大个的都修的了,还有什么修不了的。”

“这就对咯,我们的祖先是这个,”说着,米久德伸出一个大拇指,继而说道:“我们的祖先庇佑恩泽着后人,我们这辈也不能给他们丢脸。”

“叔公说的是,我都记住了!”

对于承飏的谦逊,米久德很是喜欢,抽完那杆烟,起身拍拍屁股两人又继续朝承良说的地方前进。

又走了约莫二十多分钟,两人终于来到承良说的地点,这个地方位于另一座山的山腰处,因为平时来砍柴的人不是很多,茅草和荆棘丛生,自然也是野生动物们经常活动的地方。

承飏让米久德找个平坦的地方坐着休息,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在周围开始寻找别人下的套子。

“小心点,别被夹到了。”见寻着了一个,米久德叮嘱着准备解套的承飏。

“晓得,我会小心的。”这是那种铁质的尖口猎夹,一旦野生动物被夹到,不是腿断就是丧命,好在要解下这个套子并不是很难。

陆陆续续,承飏在这周围又找到两个其他的钢丝套子,庆幸的是找到的这几个套子都是空的,大概是这套子也没下多久就被发现了。

“走,我们再到其他地方转转。”米久德起身,又带着承飏去了另一个有可能下套的地方。

在一条岔路口,米久德突然停了下来,盯着一处茅草丛生的地方用手示意承飏别出声,而身边的大黄狗竖着耳朵也警觉地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大黄狗突然朝茅草丛冲了过去,一只灰白色的大兔子也从茅草丛里蹦了出来,见是只兔子,米久德连忙叫住大黄狗,不让它继续追赶。

“还好是兔子,要是野猪就麻烦了,那东西伤起人来跟老虫(老虎)一样狠。”米久德弯下腰用手安抚着因为不能去追而呜呜直叫的大黄。

“这山里还有老虫吗?”在小时候,这边山里老虫叼人的事情,承飏多少还是记得的。

“现在老虫没有了,野猪倒是挺多的,去年的时候,我跟你嗲嗲一起上山挖葛根,还被野猪给抢了。”

“是吗?我还没听我嗲嗲说起过,叔公你能说说吗?”承飏有些新奇地探问。

米久德笑着示意边走边说,原来,去年的时候长胜和米久德到山上挖葛根,好不容易挖了几十斤,准备再挖一处就收工回家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一头长着大獠牙,目测有两百多斤的大野猪,米久德和长胜两人被吓得够呛,手忙脚乱地找个棵就近的树爬了上去,然后就眼睁睁看着那头大野猪把辛辛苦苦挖的葛根给吃的不成样了。

“就那次,我跟你嗲嗲吸取了个教训,以后挖葛根,得找个树杈放着,不然,那都是给野猪挖的。”

承飏被逗笑了:“村里现在都不打野猪了吗?”

“当然打,那家伙生崽能力又强,还经常喜欢带着一些小崽们祸害庄稼,所以村里现在还会组织围猎,还有一些外乡人也会来我们这边赶野猪,就是我年纪大了,这山头追到哪山头的跑不动了,就等他们年轻人去赶场伙啰。”

对于围捕野猪承飏虽没有参与过,但是父亲参加过几次,所以也有耳闻,以前村里一起围捕的时候,村里的劳力几乎倾巢出动,然后把野猪围在一个山头,枪法好的拿着火铳守在野猪可能窜逃的路口,每次围猎来的野猪,全村按户都会分点,虽然累人也着实好玩。

“叔公说那里话,你还硬朗的很,等过几年我回来了,你再教我怎么围猎。”承飏说的兴致勃勃。

“好,你们当过兵的枪法都不差,等你下次回来,我再教你。”

“叔公,这可是说好的,下次等围猎季节回来你可得教我。”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兴致盎然,在米久德后面说的那个地方承飏并没有寻得套子,见天色也不早了,就地砍了担柴,便挑着往回赶。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发麻,承飏洗了手进了火塘屋,母亲正在盛饭,承飏主动跟父亲把今天进山的情况简单的汇报了下,好在父亲没有继续摆脸色不理不睬,只是面无表情地询问了下情况,这让承飏在心底长长地舒了口气,看了眼给自己使眼色的母亲,便立即明白这个下午,母亲应该也在给父亲继续做思想工作,并且已经奏效。

承飏陪着笑意详细地回答父亲的询问,而后又主动给父亲陪不是,并且又分析了找芳华不比找城里姑娘差的种种原由,顺便还把芳华夸赞了一番。

长胜没有吭声,就那么静静地听着,扒完了一碗饭后,对承飏不咸不淡地说道:“你从南京给我们带回来的糕点,家里留两盒就行,其他的给你舅舅家带两盒,还有就送给你四太爷家。”

见承飏有些愣神地看着自己,长胜把碗递给罗华英,示意她再盛一碗,叹着气继而说道:“现在木已成舟,我还能说什么呀!去你四太爷家的东西至少也是要拿的出手的,还有,你看看这两天先去乡里跟芳华姑,芳华,先去打声招呼,再就便去供销社挑挑去她家的东西。”

“好嘞!”承飏见父亲的态度真的转变,高兴的简直要眉飞色舞,把承飏的喜悦都看在眼中的罗华英也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这大概就是老人们常说的,儿大不由娘吧,不过,只要孩子们好,也就一切都好。

《三十一》

从昨天返校后,芳华的心情都一直提心吊胆忐忑不安着,昨天下午一到学校,便被金善英拉到一旁的偏僻处,在芳华还是一头雾水的时候,金善英说出了让芳华犹如当头棒喝的话。

得知承飏被他嗲嗲给打了,芳华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虽然金善英并不知道具体原由,也极力安慰她不要担心不要急,承飏的姑姑已经过去解围了,但是在芳华还是无比的担心和忐忑。

“难道是因为承飏跟他嗲嗲说了自己的事情?”从昨天到今天,芳华一直都惴惴不安,从金善英嘴里又打探不到承飏被打的重不重,心里头又焦急又心疼,还有些害怕。怕承飏真的是为了自己的事情跟他父亲起冲突,怕因为自己导致他们父子俩失去了和睦,那样的话,承飏该有多难受。

上完上午的课,芳华坐在宿舍里思来想去,自己下午没课,要不要去乡中学找承飏的弟弟妹妹问问?或者去趟金坪溪问问承飏的姑姑?虽然想到自己这样冒昧地去问真的很不好,可是不问清楚,只怕自己会担心的夜不能寐了。

从食堂打饭回来的金善英看着芳华满是忧思的样子,有些后悔什么都不问清楚就把承飏挨打的事情说给芳华听,现在好了,按照芳华多愁善感的性子,又该胡思乱想担心受怕了。

金善英把帮芳华打来的饭放在桌上,安慰着说道:“下午我们都没课,要不吃完饭,我们去乡中学问问?”

如果金善英能陪自己去找承飏的弟弟妹妹问问自然是最好,芳华满是感激地看着金善英点点头,这才打开桌上的饭盒吃了起来。

两人吃过中饭后便起身出发,路过操场的时候碰到一位年轻的男老师,打过招呼后那位老师笑着地说:“你们这是去哪里?平日里都是你们三个在一起,这次崔玉人呢?”

“我们打算去乡中学看看,崔玉家里有事,今天请假了。”芳华解释着,这个学期,崔玉的课程被安排在星期二和星期四,因为今天是她爷爷生日,又没有课程安排,便请了假。

那位老师笑着点点头,便没再说什么,只是金善英却笑着开起了玩笑说:“怎么,这么关心我们崔玉啊?”

男老师一脸懵懂,而后领会到金善英的意思,连忙矢口否认道:“善英姐,你大人大量,就别拿我逗乐了行吗?”

金善英一阵“咯咯咯”的欢笑,然后拉着芳华出了校门,芳华回头看了那位男老师,轻声跟金善英提醒:“善英姐,你以后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了,对崔玉的名声不好。”

经芳华这么一提醒,金善英觉得好像是,虽然这些只是自己随意的玩笑,也做不得真,但让旁的有心的人听去了,添油加醋的怕是真的要生出什么口舌是非来,再加上一些喜欢嚼舌头的妇人,必定会影响到崔玉的名声。

金善英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很是懊悔自己怎么就乘一时口快而不去想其他的呢?

“你说的对,我以后再也不会开崔玉这种玩笑了,不对,是其他的人这种会生出是非的玩笑都不开了。”

看着金善英那满脸悔意就差发誓铭志的样子,芳华不禁被逗乐了,“好了,以后不这样就行了,我们快走吧!”

乡中学位于邻村的一个山坡上,离乡中心小学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这一路上要途经乡集市,然后沿着集市边的县级公路往另一个乡镇的方向走,走过乡公社后,再绕过几个山弯才能到,这一路走下来,估摸也要个把小时的样子。

路过乡集市供销社的时候,芳华拉着金善英钻了进去。这会儿老熊不在,守店的是他的女儿,叫做熊彩霞,年纪看着比芳华和金善英都大,长得挺水灵漂亮的,留着齐耳的短发。

老熊的女儿芳华和金善英以前都认识,只是后来她嫁去了别的乡镇回来甚少便没再碰面,这会儿能见着也是缘分,三个人都欣喜地互相打着招呼。

“你怎么把头发剪短了呀?”芳华和金善英最先关注的还是她的头发,以前她也有着乌黑油亮的长发,只是不爱编辫子,而是拿着皮筋扎一条长长的马尾,再用手绢系上,简单又好看。

“长发太难打理了,再说,现在城里面头发可值钱了,所以我就卖掉了。”说到这里,熊彩霞笑意中还带着点小得意。

芳华和金善英为熊彩霞留了那么多年的长发感到惋惜,想着,要是自己把长发给剪了,只怕会被家里给骂死。

寒暄了一阵后,芳华买了些以前买过的橘子味水果糖,又买了些兰花根和散装的五香瓜子才拉着金善英离开。

“你这是给承欢他们的?”看着芳华手中刚买的东西,金善英好奇地问道。

“嗯,第一次见,总要给他们带点东西才好。”芳华边说着边抓了些五香瓜子和水果糖递给金善英,然后再把东西整理一番便催促着说:“快走吧,不然他们要上课了。”

为了赶在上课前到达,两个人疾步赶路,走的有些气喘吁吁,当两人走到了这个叫做瓦子坪的村庄边,看着眼前的村庄和不远处山坡上的学校,芳华还是有些惊叹。

因为芳华是在外乡上的中学,所以这也是芳华第一次来乡中学,看着同样被群山环绕的村庄,不同的是群山环绕中间却是一大片平地,古朴的青瓦木房错落地点缀在这块平地上,其余的则是大片的良田。从远处山脉中缓缓而来的溪流,并没有从这块平地上穿梭而过,而是像是一条碧波闪闪的丝带环抱着这片平地。

“我们乡镇居然还有这么平坦的地方?”芳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我们乡镇十多个村,就数这个村最平坦,田也最多,哪像我们哪里,好不容易在溪边有那么几亩田,一发洪水就被淹没了。”金善英的调侃逗笑了芳华,不过对于都是丛山峻岭的家乡,能有这么一块地也确实难得,也让人好生羡慕。

“走,带你去看看我们乡中学,那地方,你会更感叹的。”说罢,金善英便拉着芳华朝通往乡中学的小路上走去。

金善英所说的感叹大概是指乡中学所处的地势,与其说乡中学在山坡上,不如说是把一座小山坡削去了山峰整出一块平地,建起了这座灰白相间的学校。

进入学校后便是耸立的旗杆和飘扬的国旗,还有一块比较宽阔的水泥操场,四周有树木点缀。而几栋两层的教学楼和宿舍楼后面则是茂密的树林,山脚下则是那条小溪。

因为学校所在的山坡在这片平地的一侧,四周虽有葱翠的高山却又留出了充足的视野,这样的地方真是让人心旷神怡,不愧是读书育人的好地方。

见芳华新奇地看的出神,金善英笑着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找承欢他们。”

芳华笑着点点头,又四处打量起来,想到承飏就是从这里考进了县里的高中,更是觉得这里的一土一尘,一树一木,一屋一瓦都是那样的亲切。

《三十二》

乡中学的教学楼有三栋,都是两层的砖木结构,曾经这个学校很是红火,邻乡的孩子都会往这里送,七八年恢复高考后,附近的乡镇也陆陆续续建立起了自己的中学,因此来这里读书的学生就只剩下本乡镇的,生源的减少也让三栋教学楼的其中一栋空置起来,热闹程度也不比往年。

金善英知道承欢在读初二,于是跑到初二班级的门口转悠了半天,却没有瞧见,只得拉住一个女学生询问道:“同学,米承欢在这个班吗?”

被拉住的女同学看见是金善英,明显被惊吓了,结结巴巴的回道:“她,她,现在她还在宿舍。”

“能帮忙去叫下她吗?”得知承欢还在宿舍,金善英便开口请求道。

“好,好的。”说话的女生满口答应,接着还没等金善英开口便拔腿往宿舍方向跑去,那样子更像是在逃离。

金善英看着那飞奔的背影,摸了摸自己脸,很是纳闷地嘀咕着:“我有这么可怕吗?”

那女孩自己并不认识,肯定也不可能跟自己读过小学,可为什么还这么怕自己呢?

在乡中学的一间女生宿舍里,承欢坐在自己床上翻看着一本小说,这是去年承飏探亲的时候给她带回来的。正看得出神,就听到同班的女同学有些慌张地叫着自己。

那慌张又焦急的神色把承欢吓着了,第一时间脑海里想的是哥哥承安跟谁打架了?还是妹妹承笑出什么事情了?

当听清楚是有人找自己,而找自己的人是金善英的时候,除了起初略微的惊讶,过后便是满脸笑意,好奇地问道:“你怎么那么怕她?”

被问起的女孩子反问:“你不怕她吗?我弟弟在她的班上,说她最严厉,可厉害了。”

难怪,承欢笑着打趣道:“怎么厉害了?还能把你们吃了不成?”

“哎呀,不和你说这么多,你还是快去吧,她正等着呢!”女孩催促着。

“知道了,知道了!”承欢拾掇了下,起身赶往教室。

远远地就看见金善英等在教室门口,承欢脑袋思索着,到底是什么事情,要让她亲自跑一趟的呢?

“善英姐。”听到承欢的叫唤,金善英满脸笑意地迎上去,热情地拉起承欢的手,那股亲热劲让承欢心中莫名的感觉不妙。

以前就知道金善英跟大哥承飏是同学,再想到那天在家有意无意听到的事情,难道?承欢心中暗暗踌躇,不会善英姐就是大哥想娶的媳妇吧?

顿时,承欢觉得自己的心如同被秋冬的山涧水淋过一般,拔凉拔凉的。

并不是说自己有多么的不喜欢金善英,而是金善英的泼辣劲和严厉是乡中心小学出了名的,虽然跟她接触不多,但承欢还是觉得自己大哥那性格多半是治不住她,只有被她调伴的份,再加上金善英性格又好强,要是她不能像母亲那种明事理肯包容的行事做派,只怕最后,全家要么都被她调伴的服服帖帖,要么就得闹得鸡飞狗跳了。

想到这里,承欢对金善英露出了尴尬里带着沮丧的笑容,小心试探地问道:“善英姐,你找我什么事情?”

“有事,有事,你先跟我走一趟。”金善英说着就准备把承欢往操场方向拉。

承欢连忙拖住,不肯跟她走:“善英姐,我一会要上课,不能出去的,有什么事情这里说。”

“不要出去的,就在你们操场边。”听到只是去操场,承欢这才放心地跟着金善英走。

在操场边,金善英拉着承欢就一股脑地跟芳华介绍起来,而承欢见是罗芳华,微微地吃了一惊,虽然自己小学快毕业的时候这位罗老师才到中心小学,但她的名字多多少少还是听其他人说起过,这次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不愧是被学生们偷偷评选为最好看的女老师。

芳华见承欢正仔细地打量着自己,微微一笑,主动打了声招呼,然后把手中的东西递了个过去,“这是我们买给你们几兄妹的,快拿着。”

“这是?”承欢有些糊涂,看着芳华递过来的一网兜的吃食,不敢接。

“哎呀,给你的就拿着,别不好意思。”金善英从芳华手里拿过网兜,往承欢手里塞。

“不是,善英姐,我总不能平白无故拿别人东西吧!”承欢推搡着。

“什么别人不别人的,我们也算别人吗?别忘了,我们现在以后可都是亲戚呢!”金善英二话不说,把东西硬塞进了承欢的手里。

承欢拿着东西,不敢再做推脱,对于金善英刚刚说的话,让承欢在内心不得不承认,原来前面的那些猜想都是真的,即使在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沮丧的接受。

承欢把东西抱在怀里,情绪变得有些低落,声音也没了往日的清脆嘹亮,而是呢喃软语地问道:“善英姐,你们今天来,就是为了给我们送这些东西的吗?”

“啊,当,当然不是,我们还有些小小的事情要问下你!”金善英陪着满脸笑容。

“什么事?”承欢带着些戒备地看了看金善英。

“就是,你昨天去金坪溪请伯娘出面,说你哥被打了,你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吗?”金善英小心地试问着。

就知道是为了这个,承欢对于自己猜想的结果越发的肯定和了然,看着金善英和罗芳华满脸的渴求,承欢挤出一丝笑容,脑海里却在飞快地运转,想着该怎么回答才好。

如果真的如实说,大哥是为了娶媳妇的事情跟家里闹开,而父亲之所以打了他就是因为坚决的反对,那以后事要是谈成了,大哥真的娶了善英姐,按照她那泼辣的性格,万一把这个事情记恨在心上,那家里不是有得闹了?

想到以后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场景,承欢不禁吞了吞口水,默默地警告自己,“千万不能说,千万不能说。”

好在承欢脑瓜子灵光,把如实告知的念头彻底打消好,承欢脑筋一转,找到了一个应该可以说的过去的理由。

“我那天赶到家的时候,我大哥已经被我嗲嗲给打了,具体的我也说不清,不过好像听劝架的叔公说,是因为我哥哥在部队没提干的事情。”

承欢说完后,就紧盯着金善英,尽量让自己保持着镇定,表情平静而不会露出破绽。

“就为了提干的事情?”金善英有些疑惑地问道,这好像有些说不过去,如果只为了这个事情出手打,那长胜叔也太狠了吧。

“当然,你想想,我嗲嗲对大哥寄以厚望,加上去年好多人都知道我哥要提干,结果却没有提上,我嗲嗲自然是觉得丢了面子嘛!”承欢灿笑着继续解释着。

“噢。”金善英点点头,然后看向芳华,这样说来,似乎是说的过去的。

“那你大哥有没有伤到哪里?”听到承飏是因为提干的事情才挨了打,芳华心中并没有觉得轻松多少,反而更替承飏心疼难过。

“没,没伤着,就只是被我嗲嗲打了一板子。”看着芳华那掩藏不住的担忧,承欢连忙解释着,心中却又有些疑惑。

“你昨天跟伯娘哭的时候,不是说很严重吗?”金善英有些不信,昨天哭的跟个泪人儿似的,怎么可能不严重。

“善英姐,我昨天不哭着说的严重些,我姑姑能心疼的立马赶过去给我大哥解围吗?”

金善英回想了下当日的情景,点了点头,“说的也是,你这个小机灵鬼。”

见她们似乎不再存疑,承欢笑着问:“你们就问这些事情吗?我快要上课了。”

“就这些,就这些,你快去上课吧!”

“那这些东西?”承欢抱着手里的东西不知道该退还是该拿。

“说了,是给你三个的,快拿着回去,别迟到了。”

“那,谢谢善英姐,谢谢罗老师了,那我先回去了。”承欢笑着跟两位致谢后,抱着东西朝自己宿舍跑去,打算等下午放学,再叫哥哥和承笑来一起分。

“这下,你放心一些了吗?”金善英笑着拉了拉芳华的衣角。

芳华微笑着望着承欢已经跑远的背影,点了点头,“嗯,只要他没受伤就好。”

《三十三》

回去的路上,芳华整个人明显变得轻松了许多,还主动跟金善英说起了自己在区中学读初中那会儿的事情,这一下可把金善英的话匣子给打开了。

对于金善英来说,自己的中学时代可真是让人难忘又无时无刻不在怀念。

“你知道吗?我们读初中那会儿,可好玩了。”金善英用的是好玩这个词,果真,值得回忆和怀念的青春往事能正儿八经跟学习扯上关系的似乎很少。

“你刚刚在学校应该也注意到了吧,教学楼后面有一大片的树林,那可是一片松树林,每到五六月或者下半年十月后,里面就会长出很多的枞菌,我们一些同学就会跑去采来送到食堂,然后求着食堂阿姨帮我们做个小炒改善伙食。”回忆起曾经的往事,金善英脸上就忍不住洋溢起灿烂的笑容。

“不过这些还不算什么,最好玩的还是学校下面的那条小溪,每到夏天,同学们一放学就三五成全的约着一起去游泳,男同学们还会去摸鱼翻螃蟹什么的,那时候啊,承飏可会摸鱼了,我们班上的同学没少跟在他后面吃鱼。”一说起这些有趣的事情,金善英就变得滔滔不绝。

“还有,小溪的对面的高山里可是有一个大溶洞,村里人都叫它八仙洞,里面的钟乳石可漂亮了。”

“你进去过?”芳华有些惊讶,这个溶洞倒是经常听人说起,不过听说里面很是危险。

“当然,不过那里面阴森森的,我进了洞口一点点就出来了,倒是承飏,当年,他可是跟我们班胆子大的几个男同学打着火把进去过,说里面有很多漂亮的钟乳石,千姿百态可好看了,只是后来有个村民进去掉进溶洞的暗河里淹死了,从那以后,学校就不允许我们再进去了。”说到这里,金善英还是有些遗憾,不过现在要是能进去,估计自己也没那个胆子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想进去看看了。”虽然这个溶洞听起来是很危险,可是应该也是很值得一看的吧。

“你不怕吗?如果你真的想去看溶洞的话,我倒有个地方,有时间可以带你去,这个地方可没八仙洞那么危险。”

“什么地方?”芳华被金善英说的心痒痒的。

“我嘎婆哪里。”金善英说的地方是她娘的老家,离辰阳古镇不是很远,一个名叫颜家垴的村庄。

“我嘎婆那个村有一个大大的溶洞,里面也有很多钟乳石,最重要的是那个溶洞里面有一个很宽阔的地,冬暖夏凉的,能容纳大几百人,记得小时候有次跟我娘去省亲,刚好碰到县放映队来村里放电影,当时啊就在溶洞里面放的,我还记得放的是《地道战》。”

金善英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回忆里,不过说到放映队的事情,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昨天我回学校的路上碰到一个公社的人,他说这周五,县放映队会来我们公社放电影,听说要放两场,《甜蜜的事业》和《刘三姐》,到时候叫上崔玉一起去看。”

“这个星期五放映队会来我们乡?”得知了这个消息,芳华很惊喜,县放映队要轮乡轮村的放,一年到头来不了几次。

“是啊,公社的人说的,应该不假,到时候应该会提前广播通知大家来看的。”金善英很肯定的答道。

芳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由的想到承飏,不知道他们村能不能收到这个消息,如果他能来跟自己一起看场电影该多好。

见芳华没说话,似乎在沉思着什么,金善英一脸坏笑地问:“你是不是在想该怎么告诉承飏啊?”

见心思被看穿,芳华的脸唰的红了起来,不过也不再扭捏,而是带着娇羞的笑意讨好地拉起金善英的手,“善英姐,你能帮我想想办法通知他吗?”

“放心,包在我身上。”金善英昂首挺胸,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那很少见的俏皮样把芳华逗乐了。

两人说说笑笑的回到学校,瞧见崔玉提着几个大的大布袋正吃力的往宿舍拖拽,两人刚想去帮忙,王传清和几位男老师从操场那头走了过来,开始帮着崔玉提东西,其中一位男老师开玩笑地问:“崔玉,你这几袋子是什么啊?别不是跟家里闹掰离家出走,把自己的家当都搬来了吧?”

见有人搭手帮忙,崔玉索性自己不提了,挺直腰杆喘着粗气说:“还真被你说对了,我就是离家出走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愣住了,芳华赶忙上去拉住崔玉的手,关切地问:“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金善英则上前一手拉住崔玉另一只手,一手摸了摸崔玉的额头,自言自语道:“这丫头不会是发烧了吧?”

“哎呀,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不用劝我。”崔玉把自己的双手挣脱出来,一脸赌气的样子。

“好好好,我们不劝你,先回宿舍吧。”芳华安慰着。

“你们几个到底帮不帮忙搬?”见几个男老师还杵着那里听她们说话,崔玉略显生气地催促地问道。

几位老师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就把崔玉的几袋东西抬到了宿舍门口,也不敢多做打探的一哄而散。

芳华和金善英帮着崔玉把几袋子东西清理摆放,才发现崔玉把四季的衣物,一些书本,小物件都带来了,两人默默地互看一眼,明白崔玉刚刚说的不是气话,而是动真格了。

两人默契地闭嘴,帮着崔玉把东西一件一件整理好,然后又各自拿出自家带的一些吃的给崔玉,哄着这个正负着气的小妹妹。

崔玉左手拿着金善英家自制的红薯条,右手拿着芳华家自制的花生饼,一边一口,吃的凶神恶煞,像是要把怒气都撒在这些吃食上一样。

一会儿功夫,半袋红薯条,几个花生饼下肚,崔玉自己终究是憋不住,一股脑地把自己的委屈和气愤向芳华她们一一吐露出来。

今天是崔玉爷爷的八十寿辰,本该是个高兴的日子,加上家里的亲戚朋友远的近的都赶来做寿,正热热闹闹的,结果却被一个远房表亲戚搞砸了。

“你们知道吗?我今天才跟她家儿子第一次见面,她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开口要我爷爷做主,说今天看上我了,要我爷爷把我跟她儿子的亲事订了。”崔玉一脸的忿忿不平。

“那你们家是答应了?”芳华和金善英都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问道,这种订亲也太儿戏了吧。

“她们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什么以前帮过我家,现在我们家好了,我又是吃公家粮的,不能因为她家不如以前了就瞧不起,非要我爷爷答应。”说道这里,崔玉变得很是委屈,“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金善英慌忙的找手绢,芳华则轻轻拍打着崔玉的背安慰着。

“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就是为了逼我爷爷答应,好让我嫁给她那个胖成一坨又不成器的儿子。”

“那你爷爷说什么了?”芳华和金善英有些焦急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当时听她说完就气得不行,当场表明我不同意这门亲,如果家里同意,我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去了,他们谁爱嫁就去嫁,然后我就收拾东西回来了。”崔玉抹了抹自己的眼泪,依旧是满腹的委屈。

“这么说来,这门亲事还不一定定下来呢!”

“是呀,所以你现在先别太急了,我们先确定这门亲事定没定,再想办法。”两人极力安慰着崔玉。

“如果我爷爷他们真的定下来了怎么办?”崔玉忧心忡忡。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难不成还能像以前强娶吗?你不嫁难道还能把你绑了去?”

“是啊,”芳华附和地安慰分析着:“你父母平时最疼你,肯定是会为你打算的,就算现在被她们逼着一时面子下不去,那你就按照你的方式跟他们僵持着,也好给你父母一个拒绝她们的由头。”

“对对对,你现在就先跟他们干耗着,把强硬的态度放出来,难不成她们还能把你往死里逼?”

“所以崔玉,你现在自己的态度最重要,如果真的不喜欢,不愿嫁,态度必须强硬和坚决,不能因为其他因素而服软。”

“芳华说的对,你自己态度必须坚决,要是她家再说什么以前对你家有恩,你就问她现在是什么朝代,什么样的大恩还需要以身相许来报?恩多少钱一斤,大不了称几斤还回去。”

崔玉被芳华和金善英的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逗得破泣而笑,揉了揉哭红的眼睛带着点撒娇地说:“我饿了!”

《三十四》

吃完芳华和金善英从食堂带回来的饭菜,崔玉顿时觉得自己又恢复了以往的精气神,打了个心满意足的嗝,就拉起芳华和金善英,要一起探讨个周全的又没有后顾之忧的法子。

“什么叫没有后顾之忧?”金善英有些不解的问,芳华也好奇地看着崔玉,同样不怎么明白这个意思。

“就是这个事情解决后,我家里也不会用说媒的事情来烦扰我,你们快帮我想想,怎么做才可以让我家人和想来我家说媒的人都死心。”崔玉问的诚诚恳恳正儿八经,芳华和金善英互看了眼,“噗嗤”笑了起来。

“哎呀,我跟你俩说真的,你们不给我想办法笑什么呀。”见两人只顾着笑,崔玉有些急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能出什么主意让你家人不想着给你做媒啊,除非……”芳华故作沉思后又忍不住轻笑起来。

“除非什么?”崔玉急不可待地发问。

“除非崔玉你自己物色个中意的对象,这样你家里人就不会急着去给你找,说媒的自然也不会惦记着你。”金善英很是肯定地建议道。

“我自己物色个对象?”崔玉冥思着自己能物色个什么对象,除了学校的一些男老师,她可不怎么认识其他的什么异性。

“就这样跟你说吧,崔玉,你有喜欢的人吗?”金善英开门见山认真地问道。

被金善英这么一问,平时大大咧咧的崔玉脸一下就红了起来,很是不好意思地说:“善英姐,这个,我还小。”

“是啊,可是也快十九了呀,你从小到大没有喜欢的人吗?”

崔玉的脸更红了,想了半天然后只能摇了摇头。金善英有些无奈地看着崔玉,然后伸出手做出算命的架势,胡乱地作势一通后很是严肃地说:“崔玉,我看你就别想了,按我算,你的姻缘还没动,再结合你的实际情况,你的姻缘还真的得找媒人帮忙,否则小心嫁不出去。”

崔玉被金善英那一本正经的架势给唬住了,满脸愁云小心地问:“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看着崔玉都快皱成一团的脸,芳华忍住笑,安慰着说:“好了,现在不要想那些长远的事情,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发现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呢,比起这个,这周五县放映队会来我们公社放电影,你是不是会更喜欢?”

“放电影?”崔玉整个思绪一下子被这个吸引去了,声音里充满了惊喜:“是这周五吗?”

“善英姐听公社的人说的,应该没错!”

崔玉看着金善英,得到她肯定的点头后,兴奋的把刚刚的事情全然忘到了后脑勺,“是什么电影?是在公社礼堂放还是在公社球场上放?会限制人数吗?”噼里啪啦问了一大通。

“听说是《甜蜜的事业》和《刘三姐》,其他的我们也不清楚,到时候应该会通知的。”

“都是我喜欢的电影,我最喜欢《甜蜜的事业》主题曲了,当然,还有《刘三姐》里的歌。”崔玉兴奋不已,明亮的眼睛星光璀璨,都忍不住哼唱起来:“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

看着崔玉哼唱着高兴,芳华和金善英也忍不住加入进来,“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啊~亲爱的人啊携手前进,携手前进,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哼唱完后,三个姑娘笑成了一团。

简简单单的崔玉就是这样的人来疯,因为一些简单的快乐,那些扰人的忧愁便丢在了脑后,这会儿洗簌完毕已经酣然入睡。

芳华轻轻地把里屋的门带上,也上床躺下,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像放电影般浮现出今天的很多场景,当思绪浏览到今天崔玉哼唱《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时,不禁又想起去年承飏在车上用口琴吹奏这首曲子的情景,如果,如果当时自己能够大胆些,像车上那几个年轻人一样,跟着承飏吹奏的曲子合唱该多好,那样的话,现在回忆起来是不是会更完美些?

迷迷糊糊睡着后,芳华被里屋崔玉的惊叫声惊醒,连忙起床开灯走进里屋,看到崔玉正蜷缩地靠坐在床上,脸上惊魂未定。

芳华坐到床边轻轻拍着崔玉的后背,声音轻柔地问道:“做噩梦了吗?”

崔玉转身紧紧把芳华抱住,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嗯,梦到了很可怕的事情。”

“好了好了,外面已经天亮了,不用太害怕。”芳华搂住崔玉,极力安慰着。

崔玉这才慢慢将芳华放开,整理好情绪后对满脸关切的芳华轻轻扬起嘴角。

“梦见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芳华带着笑意关切地问道。

崔玉定眼看了看芳华,欲言又止后最终敷衍地编排了个理由:“乱七八糟的梦,就是有点吓人。”

“不会是梦到你七大姑八大姨给你说媒的事了吧?”芳华笑着打趣。

崔玉的脸微微红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呢喃道:“嗯,差不多吧!”

“你呀,这些都是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芳华起身摸了摸崔玉的头,“好了,别胡思乱想这些了,该起床了!”

盯着芳华走出去的身影,直到她把门轻轻地带上,崔玉都没勇气把最后真正吓醒自己的那个梦境给说出来。

学校的办公室里,上午几位上完课的老师正在热烈地讨论周五放映电影的事情,等到大家都讨论的差不多的时候,崔玉忍不住把困扰自己的那个噩梦给说了出来,“你们说,梦是反的吗?”

几位老师停下讨论的话题,都有些疑惑地看着崔玉。

“我做了一个不好的梦,所以有些害怕。”崔玉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我就说你一上午怎么都心神不宁的,你都梦见什么了?”一位年长的女老师好奇的问道。

崔玉磨蹭了一会儿,才小声回答:“我梦见很熟悉的人不在了。”

“啊!”几位老师都有些愕然地看着崔玉。

“没,没关系的,一般这种梦都是相反的,别想那么多。”说话的依然是那位女老师。

“对对对,梦都是反的。”

其他几位老师也七嘴八舌附和地安慰着。

“你们都在说什么呀?这么热闹。”已经下课的芳华满脸笑意地站在办公室门口。

见芳华回来了,崔玉的脸色有些僵硬地笑了笑,“没,没什么,我们正在讨论周五看电影的事情!”

“难怪。”芳华笑着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出备课本开始忙碌起来。

崔玉看着芳华伏案的身影,神情忧思地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希望不好的梦都是相反的!”

《三十五》

中午,学校的食堂里很是热闹非凡,老师们几乎都不像往常一般打完饭就回宿舍,而是统一留在食堂里拼桌吃。

“老刘,谢谢你的热情招待啊!”说话的正是刘际远老师。今天食堂的刘师傅家里杀了猪,便把猪血,内脏,五花肉之类的乘着新鲜一股脑的都带到学校,免费给老师们做了一大锅当地的特色杂烩汤菜——血花汤。

刘老师一说完,其他的老师也纷纷地跟刘师傅道起谢来。刘师傅乐呵呵地笑着,被大家接二连三的道谢说得反而不好意思,“谢什么,大家吃的高兴就成。”

芳华她们三个并没有上桌,而是给自己打了饭后找了凳子坐在角落的位置,一边喝着又香又鲜美的血花汤,一边讨论着自己的话题。

“崔玉,你昨天拎那么大几袋东西,你是怎么来的?”金善英喝着汤,满脸探究地小声问着。

昨天那几大袋东西少说也有百来斤,这翻山越岭的路程,加上崔玉平时在家也算是娇惯着,金善英不信她有那样的劳力。

“那是我运气好。”崔玉给自己嘴里塞了一口嫩软的猪血,口齿不清地回道。

“说来听听,难道是路上碰到贵人了?”一直倾听着的芳华也笑着加入了两人的话题。

咽下那口猪血,崔玉有些得意地说道:“还真是。”

昨天崔玉一气之下收拾好行李后,不知是不是人在气头上,胆子会变大,潜力也喷发了,平时不挑重担的她,居然这百十来斤担子说走就走。可是意气用事也只是一时,走了一个山坳后,崔玉便肩酸背痛的走不动了,只能有些心酸又有些后悔地站在岔路口进退两难。

好在没过多久,崔玉便碰到了一个人,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挑着一对箩筐,走近以后崔玉才发现,箩筐的一头放着一块大石头和一袋衣物,而另一头是一个三四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见崔玉站在那里似乎有什么难事,那个年轻人便主动停下来,问清楚原由后,让崔玉牵着小女孩,帮着她把东西一路挑到公路上,等到崔玉拦到车了后才离开。

“那个年轻人你认识啊?”金善英内心的八卦之火呼的一下燃烧起来。

崔玉摇摇头,“我不认识,昨天也是第一次见。”

“二十来岁,孩子都三四岁了,那结婚也是够早的。”金善英轻声地评论。

“他还没结婚呢,那个小女孩是他姐姐的,这次他姐姐刚生了个小的,坐月子忙不过来,他给他姐姐送完竹米(当地对生孩子的人送的一种礼)就顺便把外甥女带回父母家好帮着带。”

“你打听的还挺多的。”金善英又忍不住调侃起崔玉来。

“我们只是同路的时候随口问了问,不然不说话多憋得慌。”对于金善英言外之意的调侃,崔玉没有领会也没上心。

“那你有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年龄多大?那个村的?是做什么的这些?”金善英锲而不舍地追问着。

“为什么要问这些?”崔玉一脸茫然。

“你当真没问?”金善英一脸的不相信。

“我问这些做什么呀,别人帮了我,我还去盘查别人的身份多不礼貌。”崔玉说的很是恳切。

一旁听着的芳华忍不住笑了起来,金善英则唉声叹气地说:“唉,我们这妹子,靠自己只怕真的找不到对象了,她这不是姻缘没到,她是这根筋压根儿就没有。”

崔玉佯装生气地说:“哎呀,好生好生的,怎么又说到这上面去了。”

金善英连忙笑着道歉:“我错了我错了,只不过我们这不是替你着急嘛。”

“再急,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呀。”崔玉撇了撇嘴。

“就你那还不开窍的样儿,我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你!”

刚刚还说的好好的两人,这会儿眼看着又要拌起嘴来,芳华连忙轻声打起圆场,“好了好了,姻缘那东西强求不来,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你们俩就别跟个孩子似的,都别吵了。”

崔玉朝金善英皱了皱鼻子,而金善英则还了个鬼脸,两人都没有继续再争执,认真地吃起饭来。

没过多久,听见食堂刘师傅大声叫道:“罗老师,有人找。”

芳华她们三个都疑惑地朝食堂门口望去,却见承飏正微笑地站立在哪里。今天的他没有穿军装,而是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青色的长裤,那麦色的皮肤,比去年略显消瘦的脸庞在白色的衬托下显得更为俊朗。

芳华傻傻地看着门口的承飏,脑海里却一时运转不过来,承飏怎么来了?

同样愣神的还有食堂里的一干老师,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承飏,跟他们做老师浑身散发的书生气息不一样,门口这个挺拔的小伙子却是阳刚里透着英姿飒爽,一看就是部队出来的人。

大家正好奇他到底是谁时,王传清扭头看向了还傻愣着的芳华。

金善英笑着推了推芳华,“你傻了,还不快去!”

回过神的芳华红着脸,把手里的饭盒递给金善英,让她帮忙带回宿舍,然后起身带着娇羞的笑容,故意忽视众人好奇而探究的目光走到承飏面前,声音轻柔而温和:“你怎么来了?”

承飏满脸笑意地看着芳华,目光又轻微扫过她身后的众人,然后轻声地问道:“现在方便出去吗?我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嗯。”芳华微微点点头,又转身看向了金善英和崔玉,金善英领会地回了个这里交给我的眼神后,芳华才红着脸在众人的注目下,跟着承飏出去了。

学校里一个比较好八卦的中年女老师紧跟着跑到食堂门口,在确定两人出了校门后,便大声里朝金善英询问起来:“善英,刚刚那个小伙子是谁啊?”

“是芳华的对象吗?”

“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个小伙子是哪里的?”

一众人是七嘴八舌,都好奇地跟金善英询问起来。

“哎呀,你们别乱传,他只是芳华的亲戚。”没等金善英开口,一旁的崔玉急了,连忙替芳华解释起来,心中也生怕大家误会了什么,会毁了芳华的名声。

听闻了崔玉的解释,金善英眨眨眼,笑着看着众人,现在还不知道承飏和芳华是个什么情况,所以也确实不能乱散播什么消息,再说了,说亲戚也没错吧,以后真的在一起了,不就成亲戚了吗?

“崔玉说的没错,他们现在是亲戚。”可是此话一出,众人显然不信。

“你看芳华那神情,不像是亲戚呀?”

“就是,善英,你不是在诓我们吧?”

金善英笑着反问:“我诓你们做什么,有什么好处吗?再说了,芳华说是就是,问题是她没说是呀,我们这么胡乱猜测多不好。”

崔玉连忙附和:“善英姐说的对。”

在众人还没来得急问下一个问题的时候,金善英一把拉起崔玉,笑着说道:“你们慢吃,我们两先回宿舍了。”

“唉,我还没问完呢!”看着两人一路小跑而去的身影,刚刚那位女老师有些不甘心,又向其他人打探起来。

“黄老师,你怎么对芳华这个事情这么上心呢?”有老师好奇地问。

“怎么能不上心,我去年的时候答应我亲戚了,准备把芳华介绍给他儿子,还打算找个时间好让他们见下面。”那位姓黄的女老师有些沮丧地说道。

“去年?”众人惊叹后都笑了起来。

“我以为芳华还小,不会那么快找对象的嘛。”黄老师有些无奈又遗憾地争辩着。

“你看看你,一手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牌都打没了,要是都按你这样做媒,黄花菜都凉了!”

话音一落,又惹来大家一阵好笑,在众人的笑声中,王传清的情绪却显得格外的低落!

《三十六》

芳华一路跟随着承飏,又走到那条蜿蜒的小溪边,春季里潺潺的流水声把周围的青山映衬的是那样的宁静,不远处的村落,依稀可见因为农耕而迟归的人们,因忙活着中午的饭食而飘起的袅袅炊烟。

两人在小溪边站立了许久,芳华似乎又开始有了一些局促和不安,而承飏则是看着芳华一直在傻笑,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芳华偷偷瞟了承飏一眼,弯腰捡起一块乳白色的鹅卵石,朝溪对岸仍了过去。

一旁的承飏见状,也学着捡起一块鹅卵石,使劲一扔,鹅卵石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落在了溪对面的小路上。承飏依旧满脸笑意回头看着芳华,那神情似乎在说“瞧,比你仍的远吧!”

芳华看看对面,又瞟了瞟承飏,重新捡起一块石头,卯足了劲,朝对岸使劲的扔了过去,见那块石头的落点似乎超过了承飏的,芳华脸上扬起兴奋而得意的笑容看着承飏,完全忘却了上一刻的拘束和不安。

看着芳华变得轻松和自然的神情,承飏这才笑着开口“最近都还好吗?”

芳华笑着微微点点头,“我都还好,只是听说你被你嗲嗲打了,要不要紧?”

承飏神情略微愣了下,猜想着承欢他们去了金坪溪,肯定是碰到金善英了,便笑着说“没事的,是不是善英姐告诉你的?”

芳华没有否认地看着承飏继而说道“因为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所以我们昨天还去乡中学找了承欢,想问问清楚。”

“你们去找承欢了?那她跟你说什么了?”承飏有些愕然,不由得也紧张起来,很担心承欢把父亲反对的事告诉给芳华,这并不是为了隐瞒什么,而是在承飏心中,觉得自己能解决的事情就不能再让芳华徒增烦忧,更怕她知道了后会伤心难过,继而以后跟父亲见面也会尴尬拘束。

“就问了,你嗲嗲打你的事情。”见承飏变得很是紧张的样子,芳华心中不免又开始担忧,觉得自己那样贸然的去找承欢,然后打听他那有些难堪的私事,是不是惹他不高兴了?

想着那么大个人还被打,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会觉得很丢人吧。而自己却这么堂而皇之的去跟他妹妹打听,芳华内心越发觉得有些忐忑和理亏,皱着眉头,一时间都不敢抬头看承飏了。

芳华那细微的神情承飏都看在眼里,也越来越担忧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承欢都跟你是怎么说的?”

芳华把头埋的很低,轻声地回答“她说,是因为你没提干,所以才惹你嗲嗲生气了。”

这个说辞不禁让承飏扬了扬眉,心底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承欢那丫头这么机灵,笑容又一次回到了嘴角。

看着把头埋得很深的芳华,承飏这会儿猜想着,她是不是因为自己去找承欢打听,觉得不好意思过意不去了?

“芳华,真的很谢谢你。”

听到承飏的道谢,芳华有些不解地抬起头,“为什么要谢谢?你,不生气吗?”是啊,自己未经允许去打听他的私事,不是应该生气吗?

承欢盯着芳华,那一脸认真的模样让他不禁笑出声来“我为什么要生气,生气你这么关心我吗?”

“你,”芳华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把脸转向一边不敢再看着承飏,光洁的脸庞上已然浮现出两朵微红,嘴角也忍不住带着羞涩的笑意。

那一脸娇羞的样子看得承飏的心里甜滋滋的,只是甜蜜之余又有些愧疚,她是那么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这几天为了自己应该很是担忧吧?“芳华,都怪我,让你担心了。”

芳华转过头瞄了瞄承飏满脸的恳切和惭愧,羞涩地呢喃道“那有什么呀,只要你没事就好。”

见承飏没回话,只顾看着自己,芳华的脸更红了,一瞬间更加羞涩的不知所措,不知怎么的再开口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你别老看我呀,再说了,我不担心你难道去担心别人呀。”

这句话可把正自责着的承飏高兴坏了,眼睛里霎那间变得流光溢彩,脸上更是变得明媚而灿烂,笑意盎然地接过话问道“这么说,我已经不是别人了,对吗?”

芳华先是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满脸绯红地急的跺了下脚,嘴里嘟囔着“哎呀!你这个人,”便转过身去低下了头,佯装生气的脸上却又忍不住挂着笑容。

看着芳华羞答答地躲避着自己,承飏笑着走到芳华面前,真挚而诚恳地说“芳华,我是说真的,我做梦都想着你能当面跟我说这些话。”

芳华依旧低着头,轻轻踢着脚下的鹅卵石,又期待又害怕承飏继续说出什么让人脸红的话来,而自己会因为害羞而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搭话。

“芳华。”承飏轻声呼唤的声音轻柔而动听。

“嗯。”芳华依旧低着头轻呢地答道。

“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听到承飏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芳华不由得想起上次他说要回家商量提亲的事情,难道?

芳华赶紧抬头看着承飏,眼睛里有期待也有忐忑,只是看到承飏带着笑意的脸庞,慢慢地,忐忑在消退,只剩下满眼的期待。“你要跟我商量什么?”

“我已经跟家里商量去你家提亲的事情了,只是家里头觉得我还没正式提干,”

芳华眼中的光亮有了些许的暗淡,轻轻地问“所以,没有同意吗?”

看着芳华开始低落的神情,承飏连忙解释“当然不是,我嗲嗲和娘商量了后,打算在二月十五先让我姑姑去你家说亲,等我提干了再正式请媒人提亲,他们觉得我没提干,有些配不上你。”

芳华怔怔地看着承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二月十五?”

“对,二月十五,只是来说亲,要正式请媒人提亲还要等我提干,恐怕还要等上几年!”承飏更加遗憾自己去年为什么要生那场病,提干耽搁了,把亲事也耽搁了,虽说几年不久,可是对姑娘家来说,确是大好的年华。

其实承飏还想问问,问芳华愿意等吗?可是又怕说出来伤了她的心!只能在内心思忧着,如果在这几年里,她遇上了更好的人,自己又该怎么办?

“你是说你嗲嗲和你娘都同意了,要二月十五来说亲?”芳华喜于言表,完全没把承飏说的后半段放在心上。

“对,只是芳华,”

“那二月十五那天,我在家等着,多久我都等!”芳华说完又羞涩地低下了头,笑容满面!

芳华一语双关的回答,抚平了承飏内心所有的忧虑,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害羞还低垂着头的姑娘,内心不由想起《白头吟》里的那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人生能遇上这样一位姑娘,也已足矣!



《三十七》

“我大概是把一生所有的运气,都用到这里了。”承飏凝视着面前的姑娘,喃喃地低语,眼中有着藏不住的深情。

芳华听闻后有些脸红,明知故问道“是什么意思啊?”

承飏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溪对面,对面的青山中,有几株野樱桃树正开着粉嫩的花,在山风中摇曳着。

瞄见承飏像是不肯说的样子,芳华心中腾起一丝失落,也跟随着他的视线看着溪的对面,脑海里却缠绕着他刚刚哪句像是没有说完的情话,只是片刻后,那些所思所想都被一阵温婉而动听的口琴声打断,芳华有些惊喜又有些诧异地看向承飏。

此刻,承飏正拿着他的那把口琴在认真的吹奏着,优美的旋律流淌在这宛如诗画的景色中,伴随着山中的风,潺潺的溪水和这动人的情愫,直至让人陶醉到了内心的深处。

芳华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让这触动心弦的曲子在自己的思绪中蔓延,恍惚间,自己宛如站在高原的草地上呼吸着饱含泥土气息的清新景致,耳边熏荤着的是细语的山风,还有那像是欲说还休的倾诉。

曲子在一个悠长而又带点点惆怅的尾音中结束,芳华有些不舍地睁开眼,向承飏询问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莎莉花园》,出自于爱尔兰。”当然,承飏并没有细说这首曲子所包含的意义。

“真好听。”芳华由衷的赞美让承飏很高兴。

“以后,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曲子,我都会学来吹给你听的。”承飏的承诺把前面失落中的遗憾都给填补了回来,芳华扬起笑意瞟了眼承飏,然后假装去看对面的山花,没有回话。

承飏笑着轻轻擦拭了下自己的口琴,柔声问道“还想再听一次吗?”

“嗯。”芳华呢喃着应到,眼前却继续盯着对岸,故意不去看承飏。

越是这样,反倒让承飏越想逗她,干脆转身凝望着芳华,笑的一脸灿烂地吹奏起来。

悠扬而婉转的曲子再次伴随着悦耳动听的流水声回响在山谷中,曲声中,芳华幻想着许多年后的某年某月的某个清晨或者黄昏,两个人靠坐在一个院落里,静静地聆听着他为自己吹奏的每一支曲子,那时候微风拂面,花香萦绕,或许,还有他们的孩子在身边嬉闹,该是多么的美好。

这样遥远的畅想让芳华又兴奋又开始有点羞涩,自然也不会去猜想,此时承飏的脑海想象着的也是这岁月悠长中平凡而又甜蜜的点滴。

曲音落下,承飏缓缓地把口琴放回自己的裤兜里,刚准备开口,一个声音却从路的那头响起。

“原来你们两个到这里来了呀。”说话的正是崔玉,见找到了芳华,崔玉一脸的兴奋,拉着很是无奈的金善英,朝着两人疾步走来。

承飏诧异中有些尴尬地朝两人笑了笑,芳华则看着无可奈何的金善英,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刚刚被崔玉这么一惊吓,脸又红云密布起来。

金善英有些抱歉地看着两人解释道,“崔玉见你这么久还不回来,就拉着我出来找你了。”

承飏笑了笑,看了眼又红起了脸的芳华,温和的说“没关系,我们要说的事情都谈的差不多了。”

“真的?”金善英有些疑虑地看着芳华问道。

“嗯。”见芳华微微点点头,金善英这才放下自己没能拦住崔玉的愧疚。

“你们在谈什么事啊?”崔玉一头雾水地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芳华上前拉住崔玉的手,轻声说“回去再告诉你。”而后又回头跟承飏说道那我们先回去了。”

承飏笑着点点头,三个人便手拉着手往学校走去,快到校门口的时候,金善英突然想起电影的事情,便提醒道“你告诉他公社星期五要放电影的事了吗?”

“哎呀。”芳华惊呼一声,赶紧回头看看承飏是不是还在那里。好在,那个身影还依然矗立在小溪边。

芳华急急忙忙地朝承飏跑去,因为跑的急,一个不下心被路上的一块石头绊了下,脚一崴差点儿摔倒,惊得那边的承飏也急忙冲了过来,一边扶着芳华一边急切地问“要紧吗?脚有没有受伤?”

芳华红着脸摇了摇头,为自己又一次出糗懊恼不已。可是承飏并不放心,刚准备蹲下去查看,却被芳华一把拉住,朝他使了使眼色,承飏会意地看了看不远处等着芳华的两人,再次询问道“真的没事吗?”

“放心吧,没有伤到。”不过承飏似乎还是不放心,又让芳华跺了跺脚,看是不是会痛,在确认真的没事了以后,才心疼中略带责备地问“是什么事情让你不顾看路的跑这么急?

这看似责备的话听到芳华耳中却是甜滋滋的,只是顾忌到身后还有两个人在,芳华示意让承飏松开还扶着自己的手,这才开口说“这周五晚上,县放映队会来公社放电影,你,会去看吗?”

即使心中无比的渴望承飏能跟自己一起去,可是芳华还是没有直接邀请,因为她不知道承飏是不是喜欢看电影,况且还要走这么远的山路,有可能还会到很晚,芳华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喜好而去强迫为难他。

“那你会去看吗?”承飏笑着反问,没有直接回答她。

“嗯,我们宿舍的,还有学校的很多老师应该都会去。”毕竟这样的机会很难得。

“你去我就去。”承飏的回答干脆又利落。

这样的回答让芳华笑意跃然脸上,“那,星期五我等你一起去。”

“好,星期五我来找你。”

“就这么说定了。”

承飏笑着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芳华笑容满面心满意足地跟承飏道别,然后一路小跑地朝善英她们奔去,跑了半路还不忘又回头看承飏一眼。

瞧着芳华兴奋又带着不舍的样子,崔玉有些疑惑地问道“善英姐,他们真的是亲戚吗?”

听崔玉这么一问,金善英心中萌发出诸多感叹,“唉!总算被你这个少根筋的丫头看出点门道来了。”

“什么呀?”崔玉又开始变得懵懂而迷糊。

“你自己问她。”善英指了指已经跑到跟前的芳华。对于这个问题,自己确实不好也不敢替她解释。

“你快告诉我,你跟他真的只是远房亲戚吗?”崔玉一把抱住芳华,带着点撒娇地打探到。

芳华害羞地又回头瞄了瞄不远处的身影,轻轻地回道“也许要更亲一些了。”

“更亲一些?你们难道是,唔?”崔玉诧异的声音也高了几个度,惊的一旁的善英急忙捂住了她的嘴。

“你小声点,我们回宿舍再说。”芳华回头看看承飏,这么远,他应该没听到。

崔玉把头点得跟捣蒜锤一般,善英松开手后,便急忙开口催促道“我们快回宿舍,快回宿舍。”这个消息真是太突然了,崔玉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芳华是什么时候开始跟她亲戚谈对象的。



《三十八》

一回到宿舍,崔玉就把芳华按坐在书桌前,然后又跑到门口,朝着长廊的两头看了看,见长廊上空空荡荡没有人,便“啪”的一声关上宿舍门,这一系列的动作把芳华和金善英两人是看得大惑不解。

“好了,现在快跟我说说,你跟你那个亲戚真的是在谈对象吗?”崔玉满脸笑稀奇的样,眼睛里还闪耀着八卦的光芒。

“那你这是?”金善英指了指被关上的宿舍门,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哎呀,我怕被别人偷听了嘛。”说着,崔玉干脆自己坐在了床边,拉起芳华的手,略显焦急地摇晃着“你快跟我们说说。”

“你想听什么?”见崔玉那急躁的样子,芳华不禁被都逗笑了。

在崔玉还在思考该从哪里问起的时候,一旁的金善英急不可待地先开了口“刚刚承飏把你叫出去,是和你谈什么呀?”

芳华有些羞涩地看了金善英一眼,憋着从心底溢发出来的喜悦答道“承飏他,打算去我家说亲了。”

“什么?说亲?”崔玉震惊的声音随之也调高了几个度,这突然的高音把芳华和金善英都惊吓了,好在还是金善英眼疾手快扑过去捂住了她的嘴巴,免得她继续叫嚷下去惊动了隔壁的人。

“我的小祖宗,你声音小点。”金善英压低声音地提醒着,崔玉眨巴眨巴眼睛表示明白了,随后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很是不解“怎么这么快?”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快什么呀!”听到芳华说承飏要去说亲了,金善英的心里很是为两人高兴。

“那你同意了?”崔玉问完后又觉得自己问的纯粹是废话,看着芳华那一脸半羞半喜的神情,肯定是同意的,于是又重新换了一个更废的问题“你喜欢他吗?”

果不其然,刚问完就被金善英给批评了“小姑娘家的,你问的都是什么呀,等姐姐来。”

说完推了推崔玉,让她挪过去点,自己一屁股也坐在了床边,然后认真地看着芳华问道“承飏有说什么时候去你家说亲吗?”

这样的喜悦芳华也不打算再隐瞒什么,很是坦白“他说日子定在二月十五。”

“那不是很快?”崔玉在心中估摸下日子,想到这周六就进入二月,也就是说还有十多天芳华就要说亲了,不知怎的,一丝惆怅攀绕上了心头。

耷拉个脑袋有些沮丧的崔玉把金善英惹笑了“芳华要许人家了,你干嘛一脸不高兴啊?”

“芳华说亲以后就会嫁给别人,我有些舍不得。”崔玉没来由的伤感让芳华和金善英“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拉起崔玉的手,芳华柔声地安慰着这个小妹妹“傻丫头,就算我真的嫁人了,我还是在这里教书,还是跟你住一间宿舍啊。”

“对啊对啊。”金善英附和着说“就算芳华嫁人了,又不会去哪里,还不是跟你一个宿舍,你伤感什么呀,傻丫头?”

崔玉听着两人的安慰,勉强地笑了笑,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芳华嫁不嫁人,还是会跟自己同在一个学校一个宿舍,继而笑容又坦然许多。

“那你这个事情会跟大家说吗?”想到今天一直打探着的黄老师,崔玉想知道下次见面的时候该怎么回话。

“这个?”芳华仔细地思索了下,“你们还是先帮我保密吧,毕竟还没有订下来。”

“这样是对的,等你们两完全确定下来后再说也不迟。”金善英比较赞同地说道。

“那要是其他老师问起来呢?”

“随便搪塞过去就行了。”听了芳华的话,崔玉点点头表示明白。

下午的时候,在办公室备课的芳华果不其然地被黄老师给各方位地打探了一番,不过都让芳华巧妙地搪塞了过去,最后,黄老师在稀里糊涂中也没弄明白芳华究竟有没有对象,只是能肯定的是,芳华现在还不想找对象,或者说不愿意找,自然也不好强求什么,只能惋惜一段好的姻缘没能在自己手中促成。

转眼就到了星期五,芳华从一早上就开始期待又盘算着承飏会在什么时候来找自己。在她还在给孩子们上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承飏已经到了供销社的门口。

大概是因为今天乡公社要放电影,供销社里已经围着一堆人。承飏安静地等在门口,时不时微笑地跟认识的乡亲们打声招呼,待到这些人买好东西都各自散去,老熊也忙的差不多的时候,这才走进了供销社。

“承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虽说这还是二月天,可是老熊依然忙的满头大汗,瞧见承飏走了进来,连忙把装着米泡泡(一种用米做的糖食)的袋口扎好,笑着打起了招呼。

“才回来几天。”承飏笑着回答道,然后在柜台前认真地挑选起来。

“今天也是过来看电影的?”

“是啊!”承飏笑着然后指了指散装的五香瓜子,“熊伯,麻烦把这个给我装,”思索了下后很肯定地说道“装五袋,一袋装半斤。”

“这么多?”老熊有些惊讶,而后又笑着问“今天是和别人一起看吗?”

“嗯。”承飏笑着点点头,又指了指兰花根“这个也给我包三斤,分三袋装。”

等老熊把东西都打包好后,承飏又问道“熊伯,供销社里有桃酥卖吗?”

“你要买桃酥?那东西我们供销社一般不进货的,一个放不久,再加上价格,买的人很少。”

知道供销社没得卖,承飏有些不甘心“那县城里有卖吗?”

“县城当然有,怎么?你要买吗?”老熊好奇地询问。

“嗯,二月十四之前你会去县城进货吗?能不能帮我带些?”

“好啊,你要多少?”

“二十个。”听到承飏要二十个,老熊狐疑地看着承飏,“你小子要买那么多桃酥,不会是?”像桃酥这种价格偏贵的食品,这山村里头几乎没人会买,现在承飏一下子买这么多,难不成是?

看着老熊迟疑又踌躇地像是猜中了什么的样子,承飏笑而不答。老熊似乎有所顿悟地也跟着笑了笑,“放心,我到时候给你带回来。”

“谢谢熊伯。”承飏笑着答谢,掏出钱,除了把刚刚买的东西付了,还多拿出十元递给了老熊。

“这是?”

“先给你的定金,到时候我还要买好多东西呢。”

老熊连忙推托,“你那天来了再付,不用给什么定金。”

承飏却笑着把钱塞进了老熊手里,“你那天只管把算好的钱减去我给的定金,再报数字就成。”

见承飏很坚定,老熊只得拿着钱放进了自己的口袋“行,你什么时候来取?”

“农历二月十四,到时候帮我把桃酥九个包一份,六个和五个再各包一份。”

“好嘞,放心吧。”

“我这些东西先放在你这里,下午再来取可以吗?”承飏指了指刚刚买的东西。

“行,你先放在这里,看电影前再来取。”

“谢谢熊伯,那我先走了。”承飏笑着道谢。

“去吧,去忙你的。”

看着承飏离开后,老熊嘀咕着,“承飏这是在谈对象了吧?”



《三十九》

离开供销社的承飏并没去学校找芳华,而是准备去一趟乡中学找找承欢他们。

到乡中学的时候,学生们正从学校食堂三三两两的打饭回来,看着熟悉的校园,熟悉的情景,承飏心中有着很多的感慨。

正想着怎么找人打听承欢她们的教室,却迎面碰上了承飏以前的语文老师张世成。

“张老师。”承飏有些意外和惊喜地打起招呼。

看到是承飏,张老师显得更为激动和惊喜“承飏,你怎么来了?”

承飏笑着解释了下自己的来意,而后有些不解地问道“张老师,您不是调去谭家乡的中学了吗?”

“上面看我年纪大了,去年又把我给调回来了。”张世成的家就在离学校不远的村子里,因为身体原因和年纪,县里又把他调回本乡,也好跟家里有个照应。

承飏仔细打量下老师那已经花白的头发,开始苍老的身形,心里一阵难受,而后又有些懊悔,早知道就该在供销社买点东西。

“早知道您调回来了,我就不该空手过来。”承飏当时的授课老师,为了支援其他乡镇建立的学校,调离的调离,离世的离世,原本以为这次来是不会碰到自己的老师的。

“你这孩子,你每次寄给我的东西我都收到了。”说着又拍了拍承飏的肩膀“难为你一直记挂着我。”

“都是应该的,没有老师您,就没有现在的我。”张老师一直是位为了学生呕心沥血的好老师,承飏很是尊崇。

看着个头长高许多却有些消瘦的承飏,张世成心中无限欣慰,来来往往的打饭学生从身旁穿梭,猛然提醒了他“承飏,你还没吃饭吧?”

承飏一脸的不知道该在怎么回答的神情,让张世成不由分说地拉起他就往学校食堂走去。

在学校食堂里,承飏居然看到了自己读书时期就在帮忙的崔师傅,赶紧礼貌地打起招呼。

见到承飏,崔师傅显得更高兴,给承飏打好饭菜,死活不肯接张老师和承飏递来的钱,非说这顿他来请,张老师自然是不同意,两人就这么来回地递退了好一会儿,让承飏很是不好意思。

两人就在食堂一角的方桌上吃午饭,张世成询问了很多承飏在部队的情况,鼓励他一定要争取上军校,好填补当年没上大学的遗憾。

说道当年,张世成也是感叹万千,当年承飏可算是张世成的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因为各方面原因,整个乡中学考上县高中的寥寥无几,当得到国家将恢复高考的消息,张世成高兴之余便期盼着承飏能成为乡里第一个大学生,无奈天不遂人愿。

那年承飏家里多遭变故,先是唯一的叔叔因为车祸意外离世,爷爷因为经不住打击继而病逝了,而后他自己也莫名的生病并持续到高考期间,即使这样,承飏高考成绩也只差录取分数几分而已。

因为家中接二连三的变故,家里一切的重担都落到米长胜的肩上,除了要抚养自己的孩子,弟弟米长利家的孤儿寡母也要多番接济,作为家中长子的承飏不想再给家里增加负担,便放弃复读选择了参军。

两人就这样边吃边聊,时不时还和崔师傅搭句话,吃完后,张世成便让学生帮忙去叫承欢她们,然后对承飏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找完弟弟妹妹后一定要在操场等自己,然后便匆匆朝宿舍跑去,弄的承飏有些不知所措。

承欢三个人被同学通知有人找的时候,还一头雾水,难道又是善英姐?

上次金善英来找自己的事情,承欢都详细地跟承安和承笑说了,当然也把自己的猜想说了一遍,三个人都很沮丧,而这次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情。

一路上正想着该怎么应对的承欢被承笑使劲拉了下胳膊“姐,不是善英姐,是哥!”

看到是大哥承飏,三个人高兴得撒腿奔过去,把承飏团团围住,看着弟弟妹妹兴奋的笑容,承飏也开心地笑了。

“大哥,你今天怎么会来看我们?”

“对啊对啊,你今天怎么会来?”

承飏没直接回答,而是笑着反问道“你们今天应该也去看电影吧?”

“去啊,我们很多人都去,你也是来看电影的?”承欢恍然间明白过来,“是跟善英姐吗?”

“为什么是善英姐?”承飏有些不解。

承欢急忙把上次金善英来找自己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言语间承飏总算明白,承欢这丫头大概误会自己是因为金善英才和家里起冲突的。

“你不是跟善英姐在谈对象吧?”承欢盯着大哥满脸的笑意,又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

“当然不是。”承飏答的很肯定。三个人有些糊涂了,不是金善英,那是谁?

想到那天除了金善英,来的还有罗老师,承欢惊愕地看着承飏,舌头也打起结来“她,那个,大哥,难道你是跟罗老师?”

承飏微笑着声音轻柔地问“你也不喜欢她吗?”

承欢睁大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这消息真是太,太惊喜了。

大哥要说的对象不仅不是善英姐,居然还是乡小学最好看的女老师,回想起那天见罗老师的情形,那美丽又温柔的样子,想到这样的人以后就要成为自己的嫂子,承欢高兴得抓起承笑的手使劲摇晃起来,“听到了吗?大哥要找的对象是罗老师,哈哈,是罗老师。”

承笑和承安两人明白过来后,也喜形于色。看着三个人的前后反应,承飏有些觉得好笑又不解地问“你们就那么不喜欢善英姐吗?她怎么得罪你们三个了?”

“不是她不喜欢,也不是她得罪我们,而是我们觉得她性格太泼辣,担心你被她欺负了。”承欢脱口而出后,又赶忙捂住自己嘴巴,看着承飏半晌不敢说话,而承飏却被彻底逗乐了。

“傻丫头!”承飏忍不住敲了敲承欢的头。

“那嗲嗲和娘他们?”既然是罗老师,承欢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还要反对,见那天嗲嗲的样子,心中又开始担心起来。

“放心吧,多亏你们请了姑姑来做主,嗲嗲和娘都同意了。”

“真的?”承欢顿时两眼放光。

几兄妹正说着话,张世成老师走了过来,手上还提着一个网兜。承欢三个人见了,规规矩矩地站立好向张世成问好。

张世成和蔼地笑着打招呼,然后把手中的网兜递给了承飏,“快拿着,这是你师娘亲自熬的苕糖(当地用红薯熬出糖浆做成的一种糖)。”

听闻是师娘熬的苕糖,承飏没有像常那般推脱,而是连忙道谢后很惊喜地接了过来。读书那会儿,因为物质匮乏,张世成就会时不时地带些妻子熬制的苕糖来学校,分给班里的孩子们吃。虽说苕糖在当地很多人家都会做,但是都没有师娘做的好吃。

张世成又和承飏寒暄了几句便回办公室了,下午的课他得提前备课。

待张世成离开后,承欢三个眼馋巴巴地看着网兜,承飏笑着从网兜里拿出用牛皮纸包着的苕糖,一人拿了一片后,又撕下一块牛皮纸包了六片放入口袋,就把整袋递给了承欢。

“你们明天回家给嗲嗲和娘带点,其余的放学校吃。”

承欢正在和又韧又黏的苕糖较劲,深棕色的苕糖已经被拉起了长长的丝,好不容易吃完一口,才接过承飏递来的网兜“我们知道了。”

“今天晚上看电影,我会在公社门口等你们。”

“嗯嗯嗯。”三个人一边扯着苕糖一边点头。

承飏温和地笑了笑,跟着弟弟妹妹告别,走出校园后,把手中的那块苕糖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真的是又香又甜也很黏,承飏回头看看熟悉的校园,还有校园里奔跑着的陌生的师弟师妹们,脑海里又浮现出张老师那花白的头发,还有多年前他的样子,以及少年的自己和同学们,多希望,时光能够再慢一些……



《四十》

路过乡公社的时候,公社外粉刷着“为四个现代化建设而奋斗”的高墙边立着一根高高的电线杆,电线杆的上端架着一个有些斑驳的老喇叭,正在咿咿呀呀地播报着,内容就是关于晚上县放映队来公社放电影的事情。

“今晚六点,县放映队将在公社礼堂放映电影《甜蜜的事业》和《刘三姐》,请准备观看的群众五点半准时入场。”

播报重复了三次后,便开始播放歌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欢快的歌曲在山谷和村庄的上空萦绕,让心情甚好的承飏也忍不住跟着哼起来。

走到乡中心小学门口的时候,学校已经开始下午的课程,校园里没有了孩子们的嬉闹,只有从教室里传来的朗朗的读书声。

因为不知道芳华是不是下午有课,也不好直接去学校里探问,承飏只好在校门口来回的徘徊,等待着学校的下课。

“铛~铛~铛~”过了许久,一阵沉闷的敲钟声终于从校园里传来,校园一下子沉浸在了孩子们下课后的欢声笑语里。承飏站在校门口不停地朝里张望,希望芳华能从操场走过。

“咦,你是米承飏吗?”崔玉正一蹦一跳地要去校门口的一户人家哪里买点酸萝卜,准备在看电影的时候当零食吃,看到承飏只觉得眼熟又不敢完全确定。

承飏打量着崔玉,回想起她应该是芳华宿舍的,却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能礼貌地点头微笑“我是。”

见自己没有认错人,崔玉很高兴地咧着嘴笑了,“你是来找芳华的吧?”

“嗯,是的,请问她还要上课吗?”

“没呢,芳华今天可是等你一天了,你等会儿,我先去买点东西。”崔玉噼里啪啦地说完,就跑进校门旁边一户人家的家里,弄的承飏是稀里糊涂的。

不一会儿,只见她又从那户人家家里钻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玻璃罐子,里面塞满了一块一块已经滚上了油泼辣椒的酸萝卜。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宿舍?”崔玉笑着邀请。

承飏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挠挠眉角,男女有别的,这么堂而皇之去她们女生宿舍影响不好吧,“这样不方便吧?”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又不是专门的女生宿舍,我们教师宿舍不分男女都在那一排楼里。”

见承飏还在犹豫,崔玉又继续说道“芳华也在宿舍里,她还在收拾东西,你还得等上一时半伙儿呢。”

想到自己在校门口等着也不是个事儿,承飏有些动摇了,“真的没关系吗?”

“哎呀,我说没有就没有,跟我走吧。”说着,崔玉抱着自己那罐酸萝卜,兴高采烈地在前面带路,承飏只能在后面默默地跟着。

到宿舍的时候,芳华还站在床边背对着门口收拾自己的东西,金善英则坐在凳子上对着芳华像是唠叨着什么,崔玉很得意地笑着说“你们看,我把谁带来了?”

“你去买个酸萝卜,难不成还能捡回个郎君?”听到崔玉的声音,金善英忍不住笑着打趣,回头的时候,看到跟在崔玉后面一脸不好意思的承飏,一下子愣住了,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惊叹“还真被你捡了一个回来。”

芳华继续折叠着自己的衣服,跟着打趣“难不成崔玉还真捡了个田螺哥哥?”

“嗯,不过不是崔玉的。”金善英饶有兴趣地看着已经开始脸红的承飏,憋着笑回道。

芳华停住手中的活儿,好奇地转身,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承飏,这会儿因为被轮番的打趣,已经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芳华又惊又喜,片刻后唰的一下自己的脸也红了起来。

金善英好笑地看着两人,见承飏还傻站在门口,起身让座“承飏,别傻愣了,还不快进来。”

“对对对,你快进来呀。”崔玉咚咚咚地跑到桌边,把罐子放在书桌上也跟着招呼着。

因为第一次进女生宿舍,承飏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三人,都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摆放,金善英被逗笑了,一把拉住往椅子上一按;“你是客,你坐。”

承飏刚想起来,却被芳华叫住了“你坐着吧,我们坐这边就行。”

“对对对,我们坐这边就成。”

说着,三个姑娘并排坐在床沿边,都看着承飏,让承飏一时间,更加的坐立难安。

芳华是因为崔玉和金善英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金善英则是想先等着他们两人说话,崔玉呢,就是纯粹地好奇,在芳华和承飏之间来回地看着,想看看谈对象的人都会说些什么样的话。

宿舍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中……

“咳咳咳。”承飏实在被看的不好意思,只能用咳嗽来缓解这种说不出的尴尬。

“呃,芳华,快给承飏倒杯水啊!”金善英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几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只怕坐到晚上,两个人也憋不出一句话来。

“噢,好。”芳华红着脸拿起书桌上的陶瓷杯去倒水。

承飏的目光追随着芳华,怕太过明显又有些尴尬地看了几眼金善英和崔玉,勉强地憋出一丝笑容,不知所措的双手无意间碰到了自己的衣兜,承飏想起给芳华还留着几块苕糖,赶快拿出来打开递到了金善英和崔玉的面前,给自己找了一个话题。

“我中午的时候去中学碰到了张老师,这是师娘熬的苕糖,快尝尝。”

听到是师娘熬到,金善英满脸惊喜,自己拿了一块,又给崔玉拿了一块,然后对倒完水回来的芳华说道“快来尝尝,我初中老师家熬的苕糖。”

芳华红着脸从承飏的手中拿了一块又坐回到金善英的旁边,轻轻地咬了一口。

“好吃吧?”金善英笑着问。

一旁的崔玉拉着长长的苕糖丝,连连点头“好吃,比我以前吃的苕糖都要好吃。芳华则瞄了瞄承飏,没有作声。

金善英见状,用肩膀碰了碰芳华,“哎呀,你说句话呀,这应该是承飏特意给你留的。”

芳华更加羞涩地笑了笑,提醒承飏“你快喝水呀。”

“噢。”承飏拿起陶瓷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后,才稍微感觉空气中凝漫的尴尬被化解了一些。

“你们什么时候去看电影?”承飏放下水杯,主动开了口。

“等这节课下了,学校还要开个短会。”芳华轻轻地解释着。

“哦。”承飏点点头,等于说,自己还要这样坐上一节课的时间?好不容易缓解点的尴尬又蓬来。

芳华看着承飏,感觉气氛似乎又要陷入尴尬之中,想想也觉得,几个人总不能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地干坐着吧?思虑了下,“你口琴带来了吗?”

承飏有些诧异地看着芳华,瞬间明白了,“带来了。”笑着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口琴。

“反正坐着也是坐着,你能给我们吹几首曲子听吗?”芳华微笑地向承飏征求到。

一旁的崔玉听到承飏会吹口琴,急不可待地抢着说“我要听我要听。”

“你们想听什么?”承飏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尴尬,轻轻擦拭着口琴微笑地看着三个人。

“《一江水》,你也会吗?”崔玉刚刚说完,脑袋就被金善英轻轻拍了下。

“你小丫头年纪轻轻的,怎么喜欢听这么忧伤的曲子啊?”

“因为好听,再说了,你们不都会唱嘛。”崔玉嘟囔着抱怨完后,又满心期待地看着承飏,“这首你会吗?”

承飏眉目中带着暖暖地笑意“是王洛宾的《一江水》吗?”

“对对对。”崔玉兴奋地点着头。

承飏微笑地看着芳华,“既然你们都会唱,不如我来伴奏你们来唱。”

“好啊!”金善英很是大方地应允。

“我同意我同意。”崔玉也急忙表态,芳华则用笑意表示着自己的默许。

承飏微微低头,长长的睫毛也掩藏不住他眼眸里温暖的笑意,把口琴放到嘴边后,轻灵飘逸中带着一点点忧伤的曲子如同一只孤寂的飞鸟开始在宿舍中盘旋,把宿舍里沉闷的空气激荡起层层的音波。随后,低沉而带着点空灵的歌声也响彻在整个宿舍。

“风雨带走黑夜

青草滴露水

大家一起来称赞

生活多么美

我的生活和希望

总是相违背

我和你是河两岸

永隔一江水

波浪追逐波浪

寒鸭一对对

姑娘人人有伙伴

谁和我相配

等待等待再等待

心儿已等碎

我和你是河两岸

永隔一江水……”

在歌曲的后半段,这首带着淡淡忧伤的曲子愣是被崔玉的强行升调,又变得有了那么一些的欢快劲。

就这样一首接一首的曲子,一张又一张欢乐的笑脸,把这个平凡的午后时光陶醉的是那样的让人久久留恋到无法忘怀。



《四十一》

等到学校的会议结束后,为了避免引来其他老师的探寻和套问,芳华她们三个都是等着学校的大部队先出发了,才带着承飏抄着小路赶在了前头。

经过供销社的时候,承飏让三个人稍等片刻,便小跑着进去取来了中午时候就买好的瓜子和兰花根。

金善英和崔玉瞧见承飏大包小袋的领着东西出来,忍不住又开始拿芳华打趣“瞧瞧,瞧瞧,还真是个细心的人呐。”

芳华的脸又微微红了起来,心中虽然为承飏买的这些东西花了不少钱而替他心疼,却又为承飏做的这些无比的欣喜和欢悦。

承飏把五包瓜子拿出三包放进一个网兜里,又把三包兰花根分出两包一并放了进去,跟着三个人解释道“这一袋有三包瓜子,你们一人分一包,兰花根你们三个一会儿看电影分着吃,其他的这些,”说着抬了抬另外放着剩下的两包瓜子和一包兰花根的袋子继续说道“这些给我弟弟妹妹他们,今天他们也去看电影。”

“你给我们也买了呀?我们不用的,我们不用的。”金善英和崔玉听到还有自己的份,连忙摆手。

“别客气了,我们走吧!”承飏笑着转身领着东西走在了前头。

三个人跟在身后,金善英又忍不住嘀咕着“这想的也太周到了吧。”说完还忍不住用肩膀撞撞芳华,又一次轻声打趣道“看着我都羡慕了。”

芳华没有作声,只是羞涩地看着承飏的背影,脸上却忍不住洋溢起微微的笑意。

到公社的时候,承欢几个正等在门口讨论着电影,看见承飏来了,满脸欢喜地大声地呼喊“大哥,我们在这里。”

承飏微笑地走过去,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了承安,惹来三个孩子又一阵兴奋地欢闹。不过看到承飏后面的三人,三个孩子互相拉扯了下,停止了嬉闹,一本正经地打起招呼来。

“善英姐,罗……”对于芳华,承欢三个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叫老师吧,跟着大哥那层关系似乎有些生分,喊姐姐吧,毕竟两人还没有确定关系,又有着辈分的限制,似乎也不太好。三个人就这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等着谁先开口怎么叫。

“你们就叫我芳华姐吧。”芳华微笑地提示着。

“对对对,你们都叫善英姐,那叫芳华和我也是姐姐,叫我崔玉姐就成。”崔玉也在一旁附和。

“芳华姐好,崔玉姐好!”三个机灵鬼立马开口叫了起来,却引来金善英的不满。

“你们三个家伙,为什么叫她们都是芳华姐好,崔玉姐好,单单叫我就没有那个好呢?”

看着金善英一脸严肃像是生气的样子,承欢三个也一下子变得拘谨起来,望了望承飏都不敢作声。

“好了善英姐,你就别逗他们,放过他们三个孩子了成吗?”承飏笑着开口解围,对于金善英这种老喜欢一本正经的吓唬人的把戏,他太熟悉了。

看到承欢她们似乎真的被唬住了,金善英忍不住笑了起来“行了行了,不逗你们玩了。”

三个人这才微微舒了一口气,看得一旁的芳华只摇头“善英姐,你怎么老喜欢吓唬孩子呢?”

“就是就是,吓唬自己班上的孩子就算了,还来吓唬我们。”对于金善英的这种把戏,崔玉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金善英笑得越发得意“是你们这些人太好骗了!”

“善英,你们在说什么呢?笑成这样了。”学校的一位女老师好奇地走了过来,她身后正跟着学校来看电影的大部队。

看着学校的老师们都来了,几个人便不说了,笑着打哈哈“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先进场吧。”

公社的礼堂里摆放的都是木质的长靠椅,里面已经坐了好一些人,几个人到处打量了一番,礼堂的右后方还空着好一些椅子,便商量着去那里坐。

因为这次看电影的人里有很多熟识的人,承飏和芳华也不好坐在一起,待芳华她们三个人找位置坐好后,承飏便带着承欢三个坐在了她们的后面一排。

承飏选择的座位在芳华的斜后方,这样看电影的时候刚好看到她的侧脸,对于这点私心承欢几个心知肚明,嬉笑着分两拨坐在了承飏的身边。

而前头的金善英也轻声地在坐在中间的芳华耳边细语,惹得芳华又一阵脸热,微微侧身用余光扫了眼承飏后,又忍不住羞涩地笑了。

大家都坐好后,承飏把给芳华他们的东西递了过去,而前排的崔玉也打开了自己的那罐酸萝卜,传到了后面让承欢她们先拿着吃。几个人都说说笑笑的,没有注意坐在另一边的王传清正脸色落寞地看着这一切。

“你在看什么呢?”旁边的一位男老师拿着一根米泡泡递给王传清,也有些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张望过去。

“没,没什么。”王传清有些慌张地接过米泡泡矢口否认。

“那边坐的不是善英她们吗?”男老师看清楚后,又瞧了瞧王传清的脸色,笑着小声开起玩笑来,“你不会是看上善英了吧?”

王传清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呀!”

看着王传清似乎像是要生气了的样子,男老师连忙笑着打哈哈地说“开玩笑开玩笑,不是就好,不然她那个性有你受的。”

“你别胡说了,看电影吧!”王传清越发不悦的神情淹没在瞬间陷入的黑暗中。

《甜蜜的事业》播放的时候,承飏的注意力压根就没在银幕上,目光总是不由得借着荧幕折射的昏暗的光看着前面的芳华。

同样,即使剧情诙谐幽默,芳华也总是心不在焉地忍不住用余光往后看。为了让自己做的不是太明显,偶尔也会跟着被剧中的唐二婶逗乐的人们一起笑。

承欢津津有味地吃着兰花根盯着荧幕,再拿承飏端在手中的兰花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哥哥根本没在看电影,笑着提醒“哥,你也吃呀!”

回过神的承飏微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一根兰花根,故作镇定地看向荧幕,惹来身边的承欢吃吃的笑。

在《甜蜜的事业》结束之后,有十多分钟的休息时间,金善英和崔玉转身和后排的承欢他们讨论剧情,还故意要承飏对电影发表下看法,却根本没难倒根本就没认真看的承飏。

承欢有些不可思议地惊叹“你都没怎么看,怎么会知道?”

“为什么没怎么看呀?”前排的金善英对着承飏眨眨眼,嬉笑着问。

承飏这一刻倒是很镇定,笑着反问道“如果我没看能知道内容吗?”

“这倒是,就你机灵。”金善英笑着又看了眼一直不怎么敢转身跟承飏明目张胆讨论的芳华,眼珠子一转,又生出一个主意。

“承飏,我跟你换个位置吧?”这两个人这会儿互相隐晦躲闪的样能把人急死。

“啊?”听到要跟承飏调换位置,首先被惊到的是芳华。

“不了,我坐在这里挺好的!”看着芳华有些慌乱的样子,承飏虽然心中渴望,却依旧笑着婉拒,再说,如果坐到芳华旁边,还不好这么肆无忌惮地看了。

“这么羞答答的样子,还真是登对!”金善英小声取笑着回过身,准备专心看下一场的电影!



《四十二》

在《刘三姐》放映没多久的时候,礼堂里又涌进了很多的人,多是住在公社附近村子里的老人们,在家里吃过晚饭,操持完家禽牲畜后跑来看个热闹。

知道公社礼堂里的椅子不够,很多的人都自己搬来了靠椅板凳什么的,礼堂里一下子变得更加拥挤和热闹。

见自己这边过道里有些没带凳子的老人都还站着,承飏连忙起身让座,承欢几个见状也跟着起身把座位让给了几位年纪大的村民。后面的动静也惊动了前排的几个人,芳华她们都纷纷地把座位让了出来。

几个人站到过道的一侧,尽可能地靠着墙壁,给过道留出一个狭小的空隙供其他人来回走动。

承飏侧着身站立着,尽可能地伸长手臂,替承欢和芳华她们阻挡着因拥挤而不小心偶尔冲撞过来的村民。

整场电影下来,除了刘三姐跟莫老爷对歌的时候承飏才认真看了看银幕,其余时间注意力都集中在因为剧情而欢笑躁动或者走来走去的人们,担心他们一个激动会挤到承欢芳华她们。

大概是因为部队训练的关系,承飏多次抬着手臂阻挡着可能发生的撞击,居然也没感觉到酸麻,却把一旁的芳华给心疼坏了,时不时地看下承飏,看到几次有人举着长板凳和椅子换地方的时候,“咚”的一下很大声地撞在了承飏的手臂上,虽然承飏都是笑着对抱歉的人说没关系,却把芳华的心撞得七零八落,一直担心着他的手是不是受伤,会不会麻。

电影看完散场的时候,芳华走到承飏身边,小声地问“你的手真的没事吗?”

承飏依旧是微微一笑“放心吧,没事的。”

“大哥,确定没事吗?我们都听到了,撞的那么响。”承欢很担心地问道。

“真的没事,再说了,我们在部队都有抗击打训练,这么轻微撞下没事的。”承飏虽然是在跟承欢解释,眼睛却看着芳华,怕她过于担忧。

“好了好了,承飏一个大男人,这么撞下能有什么事,最多起一个包而已。”金善英笑着拍了拍芳华的肩膀,结果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芳华的眉头也紧蹙起来。

“要不去卫生院涂点药吧!”芳华说的卫生院就在公社后面的山坡上,几栋青砖砌成的平房,里面几个医生几乎都是外乡来的,所以也就住在卫生院的宿舍里,这也更加方便了那些晚上有个头痛发热急症的村民们,要是像以往,只能跑去邻村找赤脚医生,这一来一回耽搁的时间,有可能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不用,就算真的要擦药,我们家还有跌打损伤的伤药呢,不用担心了。”

芳华有些无奈地微微点点头,“那这么晚了,你还走夜路回去吗?”

“我去承安的宿舍凑合一晚上。”

“承安他们明天上午还要上课,宿舍肯定没有空床位,就中学宿舍的那张小床你怎么凑合呀!”说完,金善英还朝承安抬抬下巴,问道“是不是啊,承安?”

“是,是的,我们宿舍都住满了,你跟我挤一张床怕是没法睡。”承安其实并没弄明白金善英要他说这话的意思,其实自己宿舍的床挤挤还是能睡的。

“那~”承飏有些为难,如果这样的话,自己只能走回去了。

“不如你去我姐夫家住一晚吧,反正我姐夫你也认识。”金善英轻笑着提议,她姐夫家就在学校旁边的那个村子。

“对对对,哥,你要不就去熊兵哥家住一晚上吧。”承欢非常赞同这个提议,这样夜路走回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家呢。

“也好,那你们几个先回学校,路上小心点。”承飏嘱咐着。

“知道知道,我们先走了!”承欢笑着拉起承笑,见承安还傻愣着,又扯了扯他的衣角。

“噢,哥,那我们走了。”承安跟承飏几人道别,低着头赶到承欢的身边,小声嘀咕道“善英姐为什么不让哥去我的宿舍睡?”

“你傻啊,善英姐是想让哥跟芳华姐多处一会儿啦,你也不想想,没过多久大哥就要回部队了,还不知道要多久再见面呢。”

承安一副恍然的表情,虽然承欢比自己小点,但是在很多事情上面,确实比自己看得透一些。

走过供销社所在的村庄,就是绕山的公路,几乎是没什么人家的,借着夜空中月牙儿那点儿月光,听着山间时而低鸣时而呜咽的夜风,即使前后都还在三三两两看电影回家的人群,芳华几个女孩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发毛。

可越是这样,走在前头那几位村民居然还起哄说起鬼故事,而说的地方就是他们回学校必须要经过的一道山湾,名叫黄泥湾!

这个黄泥湾当地人都知道,解放前闹土匪那会儿,土匪杀人选的地除了关山坳就是这里,再后来,一些年轻早逝无法入祖坟山的人也会安葬在这附近的山上,所以这两个地方在当地人眼中就是个不干净不吉利的地,尤其又有人确实在这两个地方遇到了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这两个地就越发显得诡异。

前面村民讲的很是大声,一字不落的传到芳华几个人的耳里。

“开成的事知道吧?去年他赶夜路从县里回来,半夜的时候路过黄泥湾,就看见一个妇女坐在地梗边呜呜呜地哭,你说他真是的,这么半夜看见了走自己的路就算了吧,他还偏要去跟那个妇女说说话。”说话的村民听声音似乎也有些年纪了,而他口中的开成芳华她们也都知道,就是学校旁边村庄的,年纪轻轻却在半年前突然去世了。

“他说了什么?”有人好奇地问。

“他呀问那个妇女为什么半夜在这里哭,那个妇女没理他,站起来就往山湾里面走,走了一段又坐在那里哭,开成那个傻小子还不死心,居然跟着上前又问,结果那个妇女又继续往山上走,走一段路又坐着哭,像是在故意等他,开成明白过来她是准备把自己往山上引,吓得放飞腿跑到我家来了,我还记得当时给他开门,他脸色惨白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那个村民歇了会儿,给自己卷了根草烟,继续回忆着“我问他有没有看清那妇女的脸,看是不是那个村的两口子吵架跑出来哭的,开成跟我说,开始两次她都是把头撇到一边哭,自己没看清,就是最后那次,她是正面对着他哭,才让他顿悟过来吓的丢了魂!”

“他看见的是谁?大晚上的他看的清吗?”有人有些不相信地质疑。

“那晚是满月,要看清人脸不难的。”

“那他看见的是谁?”

“他看到的是开礼的媳妇。”那个村民话一说完,引来其他人的一片惊呼,芳华和崔玉顷刻间也觉得毛骨悚然,连平时很大胆的金善英也不禁缩了缩脖子,感觉寒意从脚底开始蔓延。

开礼的媳妇芳华她们没见过,但是都知道,而金善英不仅知道还认识。

开礼的媳妇名叫何香,那时候金善英才到中心小学当老师不久,有时候见她会采一些野菜送给学校食堂换点钱,因为年纪相仿,一来二往也就认识了。

后来因为何香结婚后一直没孩子,自然就遭到婆家的嫌弃,有时候还会被开礼打骂,每每这个时候,她都会跑到黄泥湾来哭,直到三年前的一个晚上,何香就在黄泥湾那棵老枫树上上吊自杀了,而死后就埋在了黄泥湾里的山上。

眼看就要走到传说中的黄泥湾了,虽然有这么多人在,崔玉已经吓得紧紧抓着金善英的手腕,而芳华,即使有承飏走在身边,心中还是有些恐惧和紧张。

黄泥湾的老枫树因为何香的事情已经被砍掉了,不过这个地方还长着其他的七七八八的大树,白天经过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到了晚上,这样形状有些怪异的树在山风中显得是那样的鬼魅。

芳华她们几个小心翼翼地紧挨着走,见芳华她们紧张兮兮的样子,承飏开口说起笑话缓解气氛,谁知才刚说了一句开头,一声诡异而凄凉的叫声从黄泥湾的山中传来,吓得几个女生也跟着惊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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