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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楠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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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西太子归来

想说这皇城根儿的夜色里最少不得的就是这京城里的公子少爷们,那面上有多少分的光鲜亮堂,这背后头就有多少分的龌龊肮脏,个个的不是善主儿,窑子烟馆,男色优伶,遛鸟斗蛐,这帮子二世主们能怕过谁犯过谁,生就了就是来这世道上乐一回的不是?

可这公子哥堆里也是得分分层的,要说他们真怵谁,那绝对不是他们各家的老子娘,更不可能是那逢年过节才去磕个响头点个卯的牌位香了,这太子 党的说法就是由这来的。

现在的人做生意可比上百年前的老北京有讲头,不能见谁都招呼“大爷,您来啦?”,逢迎哈腰都得喊个“某公子”的,这京城可是面儿小官儿大的地啊,谁得罪得起谁啊,可这“太子党”可不是谁都能呼的!进门出门都不见得有人大呼小叫了,只有人伛着身子掂量着说着“您这边请”,便不敢再作什么声了。这就是真正的太 子爷来了呀!

顾辰西,京城哥堆里涉得深的都唤他西太子,有的开起玩笑来还叫他三太子,只因着他里外都排行老三,那脾气也跟那闹海的哪咤似的,炸起毛来没人收得住,也就那哥亲的几个发小才敢叫唤他一声西子。

说三代才能养出个贵族,要说这顾家,可就有点讲头了,最早那是西南滇军那一支的,祖上光绪爷那会儿就是戎马一身,后来跟着孙先生北伐讨袁,也是声名威震,到了国难时期,顾家的男人更是一腔热血,进了黄埔,为国捐躯连眉头也不带皱一下的。要不怎么说军界儿里头都流传着句话,顾家生娃,骑马打枪!

现如今到了顾辰西这辈更是子孙满堂,散播到任何一条道上也都是人中龙凤,这最正的也就是顾伯任顾老爷子这支,先后娶了三房,战争年代,前两氏立室不久便都失散了,只这第三房郁氏一直跟着老爷子南征北战,开支散叶。顾伯任年轻那会儿,可是立下了赫赫战功,身上被轰了十几个窟窿眼,却硬是把敌人拦在了火线外。底下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最前头是两个儿子,第二房给老爷子留了两个女儿,如今的老太太又给老爷子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小女儿。这顾家的四个儿子自不必说,都有乃父之风,从政从军从商,把持着机关紧要,在 这皇城里可都是一咳嗽都有响声的人物。再小辈儿的,三个儿子给顾老爷子生了仨孙子,老爷子不高兴了,都说这顾家多得是带把的小子,可少有人知道,其实顾老爷子一直盼着能在孙子辈儿里抱个女娃娃,对这事明里暗里给几个儿子施压了不只一次两次,这倒好,老四的媳妇正好了生了个丫头,老爷子笑得可合不拢嘴啊!只 是这之后顾家老四就出了事,虽然追了一等功,可小儿子的事还是让老太太大病了一场,自此就把个小孙女带在了身边。老爷子年轻时走南闯北,打仗的什么地头没去过,给这四个孙子辈的小毛孩子取了个东南西北的名儿,顾辰西正好排行老三,底下就一个小丫头顾北。

从这来说顾辰西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太 子 党,从老子的老子的老子那就在这北京城里震慑着了,上世纪七十年代,他的叔伯辈儿可就是京城太子 党的领军人物。如今开支散叶,有道是有人可以说个话的地儿就绝对不会没有他们姓顾的,后台硬,上头那一辈又都正当权,那些个堂叔伯们要不就在军区里领着个 首长的头衔,要不就在地方上放个屁都能响得人抖三抖,要说那两个肩头上都放着三颗金星的在顾家也不是什么宝贝。

今儿的日子可是近一个月来城里头最值得期待的,别说那些个平日里就花天糊地的公子哥儿们,就连这京城里头稍有点名气的小名媛可都知道,为了今天晚上,顾家、简家、叶家几家的几个小辈儿们可是捣腾大半月了。虽然都还是不敢惊动上头的老子,可这阵势也是难得的热闹。要说这能劳烦了这一帮子活祖宗的还能有谁, 可不就是那西太 子么。

顾辰西这趟从美国回来,可算是彻底地把自己这几年在国外的那些个翻江倒海的劲儿都端回老巢来了,一下飞机,只来得及让人把行礼都扔回家去,就被几个发小催命似的催到了今儿晚上的主场,一路上从外环飙到长安街,仗着那几个零的牌照,楞是没有被拦下来,一路畅通无阻。

“呦呵,西少,可把您给盼来了呵!”刚踏进里头,就被等在外头眼尖儿的贺公子给逮着了,顾辰西正纳闷着今儿怎么弄了这么个角色在这候着呢,抬头一看才想着这会所不就是他们家的么。想这贺公子说起来也还是自己母亲娘家那边的人,顾辰西也热络地笑着拍了一下对方的肩,颇有些回家看到亲人的感觉。

“人都到了?”顾辰西边进电梯边问着身边的贺公子。

“到了到了,都齐了,叶少和简少前脚刚进,就等您呢!”贺公子忙赔笑着答话,手上也不闲着,摁了电梯按钮,心里暗想着今儿自己特地出来候着可真候对了,这个祖宗爷回来,还指不定往后这京里的事儿要怎么翻牌呢,今天这头一个接风的可是自己,以后总还会留点脸面不是。

顾辰西听了随意地“恩”了一声就没再说其他的,直到电梯门打开,他毫不客气地率先走了出去,贺公子也只得跟在后头。

顾西太 子 爷的脾气向来乖张,恼起来更是六亲不认的主儿。五年前这位小爷在北京城里头掀起的轩然大波可是让人想忘都忘不掉,这边一帮子人忙着收拾烂摊子,那边他甩甩手就去了国外,这一去就是五年,连顾老爷子大寿都没回来,外头的人只道是当年他年少气盛,传得盛的也不过说这将门之后“冲冠一怒为红颜”,这再多的话可就没人敢多说了。现如今这小爷可是硬着翅膀回来的,明白人更是不敢再多提些什么。

“嗨!主角驾到了嗨!”

这一层的会所都被包了,里头的灯光和音乐马上把人拉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即使这样,眼尖的人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踏进来的顾辰西,就算是在这帮子皇城小主堆儿里,他这身子凌厉的乖张气,样貌更是矜贵,站在人堆里就是显眼,虽然下了飞机连衣服都没换就过来了,免不了显现疲惫,可就像夏楠说的,“顾辰西,你 知道吗?你站哪我都能一眼就认得你!”

夏楠……

这个名字好像只是想到,只是起个头,都像是长在心尖儿上的头发丝,牵动得他太阳穴都汩汩地疼。

“辰西!”简思尔听到了声响就往这边迎了过来,伸手自然地挽上了他的手臂。

“你怎么也来了?”顾辰西扬了扬眉,“刚回来怎么不在家呆着?”

“哼,你不是也刚回来么……”简思尔嘟了嘟嘴,手还是拽着顾辰西。

“这丫头不见你一天就不消停,坐进来到现在眼睛就盯着这门,就差没穿出条孔了!”简洁刚才就跟简思尔坐在一道,看到她这个小堂妹不管不顾地往这边来就知道是她等的人来了。

“姐!”简思尔佯怒。

顾辰西扬起嘴角看了眼脸颊微红的简思尔,不留痕迹的把手抽出来,拍了下她的头,转头问简洁,

“他们人呢?”

“呶”简洁朝一边努了努嘴,“在那儿呢!”

朝着方向看去,几个穿着真空旗袍的姑娘正跪着调酒,几个小爷不知谁说了什么,正乐着。顾辰西径直走了过去。简思尔立马想跟上去,被简洁一把拉住,笑着扯了扯她。

“这人都已经到了,你就别黏糊了。”简思尔听了脸一红,打掉简洁的手,也不好再跟过去,只得跟着转去了别处。

“呦,这是谁啊!小爷可真上年头没见过这活人了啊!”聂铮见着来人第一个调侃。

“恩,看这小模样还真越发水润了!”简默很徜徉地靠在皮座上,懒懒地瞄了一眼,认真地评价。

“去你丫的!”顾辰西踢开几脚,嘴上笑咪咪地挑了个空位置坐了进去。

“怎么这么晚才到?”坐在旁边的正好是顾辰南,虽然不像聂铮他们几个,可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是去年去伦敦出差的时候见过这个堂弟,这算来也快一年了,所以今天也是特地来给他接风的。

“飞机晚点了。”顾辰西随便编排了个理由,拿起一边的酒杯,跟顾辰南碰了碰就灌进一大口,这一路上过来连水都没进一滴,他这是渴了。

顾辰南也灌了一大口,嘴上却没忘记,

“大哥今天部里有事儿出不来,让我给他带个信,回来了就先回家看看。”

“知道,让他忙他的吧!”顾辰西指了指空酒杯,示意旗袍姑娘再给自己满上,“你坐会儿也回吧!晚了宁宁那丫头又该找你了!”

“就你知道!”顾辰南笑了,拿起杯子又跟他碰了一杯,辰西说得没错,简宁那丫头最讨厌他身上有烟酒味儿。

“二哥,你也就让她制!”

“你小子……”顾辰南拿手虚指了两次顾辰西,拿起酒杯清了杯中的,“那我可先走了,你也悠着点,刚回来,多休息休息!”

说完,顾辰南便站起了身,今儿在这的都是跟顾辰西一块儿的发小,这堆子人从小就是疯在一起的,他虽年长不了几岁,但在他们眼里头毕竟是个“家长代表”,凑这也不合适,顾辰西朝他摆摆手,无言地把他二哥给拜回去了。

“西少,您的酒。”前脚顾辰南刚走,这边旗袍姑娘就拿着杯酒挨到了顾辰西旁边的位置。

“行了,这家长代表可算是走了!”叶祁见顾辰南走了呼了口大气,一手搂过旁边的姑娘,顾辰西朝他看了看,又瞄了一眼他旁边的妞,不是旗袍制服的,应该是哪家的姑娘吧,眼不熟,也就没打招呼。

“西少,今晚上,您要怎么玩,咱们可都奉陪到底啊!”聂铮带头起哄,底下一帮哥们姐们齐齐响应。

“随便玩,我埋单!”顾辰西豪气地甩出六个字,引得叫好声一片。

池子里音乐更盛了,搂着明星妞儿疯跳的,找个角落就亲成一团的,拉着个穿旗袍的就直接进了包房的,这都不新鲜,男的对男的,几个一起进的,这都不好说,为了多点刺激拿几包料的也不少。

顾辰西见几个人都玩开了,聂铮几个早不知道闪哪去了,这才坐到了叶礼边上,这一大晚上就他一个人坐着,真是“遗世而独立”啊!

“您这是‘出淤泥而不染’呢?”顾辰西见旗袍妞都被带走了,自己动手给两人倒了酒。

“西子。”叶礼没接他的话,反倒是突然唤了他一声,让顾辰西听了都有些恍惚,“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顾辰西抿了口酒,进来后空腹就闷了几杯,什么都没吃,这会儿喝下去竟有些涩,“不走了!”

“恩……那就好!都看到了?”叶礼笑了笑,一手拍上顾辰西的肩膀。

“还没细看,刚才在机场也就翻了翻。”顾辰西拿出烟盒,点了支烟,“总之,谢了!”

“我好象听到有人要谢啊……”简默不知什么时候听到了这头的动静,故意在边上冷冷地吹了一句,顾三这小子一走就是五年,顾家为了能让他回来什么法子都搬出来了,这次自己和叶老大可算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答案,才把这祖宗给请了回来。

“这不大恩不言谢么,简二,我回来前小北可刚跟我联系过!小丫头赌着气一直这么飘着不回来,你倒是送佛送到西,帮我们老顾家的这宝贝丫头也给兜回来的才好啊。”顾辰西也一点不忸怩,给三人倒了酒,嘴上还不忘给简默下套。

简默面上没什么表情,可顾辰西知道他是压到了他的软轴了。

“行了,都是自己兄弟,你们还准备互相埋汰呀!”叶礼的话把三个人都说乐了,拿起杯子默契的碰了碰!

这仨边喝酒边逗乐子,这样的时光似乎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时间变了,地点变了,场景也变了。只是这三人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毛头小子的年代,顾辰西本就是顾家的混世魔王,跟着简默这泥鳅和叶家的老大,三个人闹到哪都能弄得**飞狗跳,把各家的老太爷老祖宗都抖落得敬谢神明赶紧收了这三活祖宗。那时候的大院里,谁不 知道孩子堆里的叶大、简二、顾三,进了谁家的院子,谁家都要把门关得严严的,只除了最里边儿的夏家,只因着那家也有个小祖宗,整天扑腾着要跟他们桃源四结义,直上梁山做好汉,后来结义不成,更是一路跟他们杠着走。

三个人聊了很多,也喝了不少,只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以前顾辰西变得异常清醒,从场子里出来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还是前半夜,他丢下那一大摊子人,一个人开车去了西郊的大院儿,那里有棵老槐树,他下了车,一个人坐到槐树底下,这大院儿早就已经没人住了,可这槐树底下的位置正好对着对门二楼的窗户。顾辰西 顺手给自己点了根烟,眯着眼抽,其实他本来还想去什刹海去香山去雍和宫……好多地方好象从下飞机开始就已经在他脑袋里盘转开了,可是后来一坐下就不想起来 了,烟点了一支又一支,槐树根边堆了一堆的烟头,直到天都大半亮了,掏空了身上所有的烟盒,他还是没想明白,夏楠,我怎么就这么把你给弄丢了呢!

第二章记忆里的夏

在夏楠的印象里,北京的夏天总是既热又燥,这样的感受似乎从她有记忆以来便是如此。八九十年代的军区大院,粗壮的槐树上,知了可以叫满一整个夏天,这个时候的阳光总能强健地射穿茂密的枝叶,在难得的一片树yīn下射出一块块斑斑驳驳的金钱币,夏楠在动物世界的豹子身上看到过这种金钱币,还没上学的时候,她总能有一个夏天的时光在槐树下一块一块地跳来跳去,跳得浑身都湿透,头发都粘在脖子上。

这样的夏天伴随着记忆的热度炽刻在夏楠年轻的生命里,就像顾辰西这个名字,烧灼镂刻,犹如夏日的大院,根深叶茂,阳光斑驳,无风的炙烤,知了的叫声凝固在彼此对峙的汗液里。

那些年岁里,夏楠就是母亲拴养不住的小豹子,在大院里横冲直撞,叶礼和简默都要比她年长几岁,看着她不服气地张牙舞爪最多也只是满不在乎地拍拍她的脑袋一走了之。只有顾辰西会跟她真的来劲儿,像两只小兽般互相侦察掐斗,每到这个时候顾北和简宁都会冲过来在旁边为她拍手助威,她就更加来劲了,时不时地就去捻顾辰西的小虎须,等到人家要跟她动真格的了,顾北就一溜烟儿的跑回家去报告,直到顾辰西一路叫嚷着被自家老子扛回家吃排骨。连叶祁都说夏楠你那简直就是乌合之众!

可夏楠却不这么认为,时不时地还要和顾北跟简宁庆祝胜利,很多时候这种庆祝却都会因为简默和顾辰南出来逮人而无奈终止,所以说英雄总是孤独的啊!

年幼的夏楠犹如槐树边上的小树苗,带着这样的肆无忌惮茁壮成长着,那时的她不知道什么叫优越感,也不知道这样的成长是否就是快乐的,但她有一条理论,是她小小的脑袋里就根深蒂固的,夏家有六口人,哥哥听妈妈的,妈妈听爸爸的,爸爸听爷爷的,爷爷听***,而奶奶听夏楠的!很多年后,当夏楠开始想要明白一些什么的时候,才发现她所仰仗的这条理论已近乎覆灭。

那个夏天,一样的奥热,没有风,没有征兆。

夏楠记得那年的夏天北京湿度特别大,原本夏日里总伴着风沙的北方城市却显得闷热难耐,夏楠突然变得无比讨厌这样的天气,粘稠、漫长,连呼吸都难以顺畅,棉纱质的校服因为汗水而紧贴着皮肤的感觉让这帮被迫在夏日里提前上课的准高三生躁动不安。

这是个刚成立的全新班级,安静地伫立在学校教学楼的顶层,连个班号都没有编入,就被约定俗成地叫做高三实验班。面对高考的终极目标,即使是再牛13的学校,也总会杀伐出这样一个班级,将学校百年的荣誉和老师们年终的奖金都压在这四五十个学生身上。他们有的沉默不语,有的麻木不仁,有的精于计算,有的任人宰割……蛰伏着等待一年后的破茧而出,挣脱自由!

四个电扇在头顶疯狂地旋转,甚至咯吱作响摇摇欲坠,却只能掀起阵阵热浪;老班在讲台上唾沫横飞汗流浃背,讲不到十句便要猛灌几口水;黑板上狂草一片,数字连亘,连粉尘都因这闷热粘稠不散。

这一切都让夏楠有一种窒息感,汗水从额角沿着脸颊流到粘腻的脖颈,融进滑落的发丝里,或者直接流进领口里,粘和住校服和皮肤。抽出仅剩的最后一张湿巾,也只换来了脸上几秒钟的清凉,随即便被热气蒸腾了。看着同桌胖头整个已经变成了水肿的肉包,眼神却慢慢涣散开来,夏楠真怕他就这么倒了,如果他倒向自己这边她会不会直接被压成水蒸糕?

甩了甩脑袋里的情景,却忍不住转头去看教室后墙上的挂钟,还有十五分钟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又开始习惯性地皱起眉毛咬笔杆。转回来的时候眼角瞥见了教室里另一个角落,有个人也正朝着这边看过来,晶亮的眼眸,被汗水浸润得更是蠢蠢欲动,像是某种独自伺猎的小兽,这是一双夏楠熟悉的眼睛,顾辰西的眼睛。夏楠毫不客气的回瞪了过去,挑衅地一仰下巴把脑袋转向前面。

这是夏楠在顾辰西面前最常出现的表情,他的目光穿过整个教室看着那个似乎挺得特别直的小腰板,汗水已经几乎湿透了她整个后背,扇骨位置的两条肩带若隐若现,顾辰西不自然地想要扯回自己过度停留的目光,感觉教室的空气闷得人发烫。眼神一扫,却看到了坐在夏楠正后方的叶祁正拿着一支笔戳着夏楠的后背。

“干吗?”夏楠习惯性地往后一靠,口气却不太好,她似乎感觉到那双眼睛还在看着自己。

“放了学咱们去篮球馆练球,你去看不?”叶祁像是没听出她口气里的不善,压着嗓子在她耳朵边说。

“不去!”夏楠回答得特干脆也特不留余地。叶祁没趣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重新坐正身子,想着这小祖宗也不知道谁又惹着她了。

其实夏楠坐的位置挺不错的,在教室最靠走廊的一排,在她的右手边就是一排窗户,她的个子在女生里不算高,可胜在身形修长,所以位置挺靠后。旁边坐着个胖头,这家伙平时不爱运动不爱说话就爱吃,横竖平衡发展,当夏楠听说他是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的时候,直感叹人不可貌相。夏楠的后排就是叶祁,坐在叶祁边上的女生叫周生生,在这个班里她和夏楠最谈得来,可夏楠觉得生生有时候有点少根经,就这事儿她私下里跟叶祁交换过意见,当时叶祁是这么回答她的:“你才发现啊?要不怎么说她跟你最谈得来呢!”

要说这位置最让夏楠满意的就是远离顾辰西,这不知道是老师事先就打听好了的还是怎么着,一开始排位置就把这水火不相容的两人分在教室的两个角落里。这头是夏楠自顾自的逍遥自在,那头是顾辰西他们一帮子聚众闹腾。

班里的女生总喜欢窝在走廊的窗口边上讨论那几个男生,夏楠听得最多的就是顾辰西和聂铮的名字,有时候还有叶祁,连周生生这个粗线条都会跟她说起他们打篮球的时候还有别校的女生过来看,夏楠是由衷的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抽芽的个,一个个都抽得跟芦苇竿似的,有什么好看的,心想着你们是没看到他们穿着开裆裤泥滚爬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他们谁都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人和自己一起从起点开跑,绕过一路的风景和坎坷,直到终点,当转过头时,还能看到彼此仍在身边,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而对很多人来说这都只能是故事而已。

第三章夏楠的窘迫

夏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暑了,晚自修的教室如同一个无声的蒸笼,把她蒸得浑身无力,刚过八月的秋老虎连晚上都透不进一丝清凉,眼前的习题已经看了十几分钟,她却一个字都没能看进去。

夏楠把头转向窗口,企图能透上一口气,伸手抹了一下额头,却是一手的汗,让她觉得越发燥热起来,自己可能就快脱水了吧。小腹却在这时一阵涨痛,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熟悉的下坠感,惨了!夏楠懊恼地皱眉咬牙。

来学校的时候妈妈已经提醒她日子快到了,可惜她的日子从来就不准,而且在这种天气,那东西即使是她一贯只用棉质的,但贴着身体时还是闷粘难耐,所以她是一点预防措施都没有做。

她咬紧了牙齿,可无论再怎么忍耐,一股粘热的液体还是控制不住地下滑,吃痛!本就粘腻的身体因为这种不适而更加让人难以忍受,生怕周围人发现自己的异样,转过头看向旁边的胖头,他正一只手不停地从抽屉里捞出东西来往嘴里塞,另一只手却能在精选题上刷刷地写得飞快,完全处在忘我的境界。胖头嘴巴不停咀嚼的动作让夏楠的胃部一阵翻腾,这感觉让她狠不得即刻就昏死过去。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一个月就那几天,她又是那种不记痛的性子,所以平时从来不注意,生冷不忌,到现在第一天总会特别痛而且来势汹涌。夏楠一边感觉着阵阵不适,一边把一支中华铅笔塞进嘴里狠狠咬下去,直到墨绿的笔杆上留下一圈牙印。一阵疼痛过后她估摸着这下裤子肯定已经透了。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节晚自修,高三毕竟才刚刚开始,校方对第二节晚自修的管理比较放松,很多男生都会溜出去打球,就算没什么活动的也只想着溜回家吹空调,就连住校的学生都宁可窝回寝室。

“叶祁,呐,你要的球服!”一贯倨傲的口气,顾辰西挎着书包,走过来,从包里拿出一套球服,正要扔到叶祁桌上,却不知被谁撞了一下,一个偏差衣服就砸到了前面的夏楠身上。

夏楠本想等教室里的人赶紧走光了,到时候她再想办法走出去,冷不防被砸到,急恼地转过来,抬起头却正对上顾辰西的目光,他的眼睛里有着一闪即逝的惊讶,过后却毫无歉意。

“顾辰西!你故意的吧!”

“哼!”顾辰西愣了一下,随即嘴角轻蔑地一抿,却只发出了一个嘲讽意味浓厚的单音,居高临下的看着夏楠,脸上是促狭的神色,“我就是故意的,怎——么——着?”

夏楠看着他的嘴巴夸张地一个字一个字的把那三个字蹦出来,积聚在体内的不适迅速化成了战斗指数,刚一抬身小腹却又是紧缩的痛,咬着牙怒瞪过去,心下更是恼火,没过大脑就眼疾手快地拎起手边的篮球服朝着顾辰西砸了回去!

“夏楠!你——”顾辰西挥手把砸过来的篮球服挡开。

“我也是故意的!怎——么——着!”夏楠学着他的样儿,字字蹦清!眼神里还带着一丝得逞的狡猾。

顿时,两个人就如同两个点着了的火药筒,对峙着,“嘶嘶”地发出导火索点燃的声音。这架势没警告到对方,到把周围的人给“恐吓”住了。

“你们俩就不能消停会儿嘛!”叶祁赶紧上前拉住顾辰西,看向夏楠,“小姑奶奶,这衣服是我没接好,我可‘不是故意的’啊!你俩就别斗了,成嘛!”

“辰西,赶紧的,还打不打球啊,再不走地儿就给别人占了。”聂铮也走过来扯了一把顾辰西,教室里剩下的人都在往他们这边看,周生生就直愣愣地坐在位置上来会地观察他们的脸色。

人一多,顾辰西的面子就抹不开了,本来就是无意砸到她,只是嘴上逗着她玩儿的,谁知道这人怎么又是一副这么挑衅不得的样子!他就更想可着劲儿的激她,谁让她每次看他都是这么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好象他是什么特别讨人厌的东西一样,对着别人却能靠过身体低着声音偷偷的交谈。顾辰西抬头用眼锋扫了一眼叶祁,谁也没理,拨开旁边的人就管自己走了。

叶祁也只当他正在火头上,没多想,到是转头拍了一下一直愣着的周生生:“生生,走,看哥哥打球去!”

周生生本来就爱凑热闹,这下子直接甩了夏楠跟叶祁跑了,夏楠暗咒这没眼力界儿的姑娘,姐妹这正出状况呢,她愣是什么眼色都没看出来,屁颠屁颠地跟着别人走了。

终于等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夏楠才敢从椅子上站起来,刚才被顾辰西闹了一通,裤子上都已经印出一片水印了,背上书包也挡不住。正懊恼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却看到后面叶祁桌子上放着的那套篮球服。

她没多想就把上衣拿了过来,比了比,一条男式的篮球背心正好可以盖到她的大腿上,又翻了翻领子上,不出意外地看到一个“西”字缝在上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套到了自己身上,管他呢,先过了这关再说,反正也没人看见!

夏末秋初的晚上,校园里已经空空荡荡,从篮球馆传来的喧哗声显得特别遥远,空旷的cāo场上偶尔能听到夏虫的声音。夏楠背着书包捂着肚子走出教学楼,口袋里拽着一块救命的卫生巾,一路快步朝自行车棚边的厕所走。

顾辰西将书包甩在背上,一个人从篮球馆走出来,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无明火,篮球打了几个来回却越憋越火,索性把球甩给聂铮,自管自地走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象在他最初的记忆里,夏楠就是用这么一种眼神面对他,带着挑衅、愤怒甚至好象还有厌恶,像一团熊熊烈火,把他烧得忍不住要去和她嘶咬。

他是从小就精怪的,什么不能玩就偏对什么来兴趣,还都能玩出点门道,只是代价从来不小。小的时候拆老爷子珍藏的枪械、军用模型,就耀武扬威地和夏楠比组装,两家老爷子没办法,就把两毛孩子压在棋盘上,这俩倒霉孩子看着各家爷爷下棋,却也能道出个方略大概来。大了点就溜进老太太的房里,玩古器玉石,这可都是散了没得装的,他也得意洋洋地偷出去在夏楠面前显摆,在外头就跟叶礼简默他们偷偷地玩些不要命的玩意儿,被他老子逮了回去就是往死了揍。他打小挨揍没几次和夏楠脱了干系的,这是怎么回事他自然清楚。他们就像是两只小野兽,这样的互斗是他们成长的方式,在他心里夏楠几乎是没有性别的,夏楠也就像个假小子,摸爬滚打从不服输。

直到有一天,他像是忽然苏醒般发现,扳手腕的时候夏楠再不是他的对手,细胳膊细腿的,后来他甚至觉得自己一个用力她的胳膊就真的断了,于是就算夏楠再叫嚷不服气他也再不和她扳手腕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冬天,夏楠在雪地里用雪耙子砸他,他一个冲动就扑了上去,结果两个人都摔在了雪地里,夏楠被他压在下面,仰着头不停叫嚷,雪后的阳光照得她的脸生动发亮,白嫩嫩红扑扑的,他当时就想一口咬上去,这哪是夏楠的脸,分明就是个白**蛋。后来他被夏楠一把推开,却还傻傻地在一边摸自己的脸,那是他第一次明白过来,什么叫男女有别。

顾辰西一路走向车棚,一抬头才发现前面的一个身影,穿着一条篮球服,却显得异常宽大,头顶上扎着个马尾,却只有兔尾巴这么短,一晃一晃的。橘黄的路灯,把她的身影拉得更是纤细。他认得那个书包,脑袋还没反映过来,腿就几个大步跑了上去。

“喂!”他一伸手就拽住了夏楠的书包。

夏楠一个踉跄被拉住,抬头看到来人,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放手!”

顾辰西不理她,低头看着夏楠身上的篮球服,手却拽着不放,他的脑袋向来好用,一下子就笑了起来:“要我放手?行啊!那你得告诉我你干吗穿我的衣服!”

夏楠一下子被堵得说不上来了,手搭在小肚子上,脸更是涨得通红,脑子一阵乱,只得死鸭子嘴硬:“谁,谁说这衣服是你的?”

“不是我的?”顾辰西看着她这副样子更是得意,心情也莫名地好了起来,“那好,我来看看是不是我的!”

说完,他就直接朝夏楠抱了过去,要去翻她的后领子,夏楠看他这架势知道势必完蛋,却还是手脚并用地反抗。两个人挣来扭去地,最后不知怎么的整条球服都被掀了起来,即使是在昏黄的灯光下,顾辰西还是看到了,一点点猩红的血记,印在他白色球服的下摆处,让人不禁想到四个字——触目惊心!

第四章 他们的秘密

“怎么样,怎么样?好看吗?”夏楠在镜子前原地转了个圈,然后急切地转过身就问,她身上正穿着明天要参加合唱比赛的演出服。

顾北那丫头仰躺在夏楠的床上,一只手摸着自己的下巴,表情甚是专业:“想听实话吗?”

“当然!”夏楠很自信地一挺腰板。

“嘿嘿!”顾北调皮地一笑,“相当不错!”

“简宁,你觉得呢?”夏楠觉得得到了一个评委的认可还不够,转过脸又问坐在一边的简宁。

“这个么……啧啧”简宁一脸为难的样子,站起来走到夏楠身边,拎起了一边的裙角,“你都不知道,我家思尔姐姐可早已经把这改良了好几个版本了!”

“哼!她该不是把裙叉开到了xiōng口了吧?”顾北毫不掩饰对简思尔的鄙夷。

三个人顿时在床上笑作一团,顾北和简宁还非得把夏楠的裙子也拉到xiōng口看效果。夏楠双拳难敌四手,赶紧转移话题:“说正经的,简小宁同学,那丫现在还欺负你不?你可别不吭声啊!”

夏楠可没忘记,简宁刚从国外被送回来的时候连中国话都说不溜,年纪又小,身份尴尬,简思尔就因着她的身世,见天儿的给她脸色看。夏楠是最看不得这种装腔作势的主,面对第一眼看着就弱弱的简宁,顿时生出了护短的心,哪知道这丫头天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夏楠和简思尔的梁子也就这么结下了!

“嘻嘻……她要再欺负我,我就去找哥哥!”简小宁同学笑得一脸小人得志样!

“对!让我二哥收拾她!再让我三哥这辈子都别理她!这可得颠死她了,哈哈……”顾北邪恶地大笑。

夏楠突然听到顾北提到顾辰西,不自在的扭了一下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想到那天晚上他一脸的错愕,清亮的眼睛染上了一层别样的光泽,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处地方,路灯下的两人,都热得脸孔发烫,不知所措。直到最后她把整件球服脱下来砸到他脸上的时候,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无辜地看着她转身离开,完全没有了平时的不可一世,她脚下踩着他的影子,斜斜的一直被拉得很长很长。

“哎,夏楠,我三哥是不是最近在学校有什么事啊?你不是跟他一个班吗?”顾北突然转过来问夏楠。

“我怎么知道他有什么事啊?他的事关我什么事!”夏楠说这话的声音出奇的大,把顾北和简宁都震了一下,不过谁都知道她历来和顾辰西不对盘,顾北也没在意,只是还在那唠叨:“不过我三哥最近真的特奇怪,整天一回家就把自己关房间里,也不知道在练什么功。那天家里的阿姨要洗他的衣服,他却拽着自己的一件篮球服死活不让洗!”

夏楠坐在床沿上,背对着顾北和简宁,却好像被当场捉奸一般,整个后背串起一股湿热!就像那天叶祁突然在后面嚎起来,谁那么缺德偷了他抽屉里的篮球服,只给他剩了条裤子!夏楠直着腰板不吱声,但每根汗毛似乎都警惕地竖了起来,小心地用眼角瞟了一眼顾辰西的方向,那人倒镇定地对着一本化学题,头都没抬,叶祁那么嘹亮的嚎声他却像一点都没听见。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夏楠都还觉得脸上热腾腾的,想着下午在房间里顾北的话,就像心里突然多了个秘密,就怕谁稍稍一捅就被发现了,而惟独那个跟她一起守着秘密的人,却越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好像变得不再是那个坦荡荡的夏楠了!

在学校里见到顾辰西她会故意把背挺直,故作自然地走过,完全把他当透明,连个不屑的眼神都不容给他。有时候他从自己边上走过,或者听到他在后面几排跟几个男生聊天,她要不就管自己窝在位置上和生生偷胖头的零食吃,要不就索性起身走人,这么一来他们俩好象突然变得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疏远了起来。

“我家姑娘,这是想什么呢?再戳这饭可得成糊了啊!”夏泽淳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手上的筷子却只一下下的戳着碗里的饭。

“囡囡,怎么了?谁惹我家乖宝不开心了?赶紧告诉爷爷,爷爷去教训他个小兔崽子!”夏德乾也放下了碗筷,这个小孙女可是他老夏家的宝贝,前几年老伴走了,临末了还是对这个孙女最不放心,他可容不得有人欺负他们的乖宝。

“没有没有!爷爷!谁敢欺负我呀,你看!”夏南捋起自己的短袖,露出自己的小肱二头肌,“看到了没?这可是老夏家的肌肉!”

她一句话把桌上的三个人都逗笑了,还老夏家的肌肉呢,这小细胳膊,拉出来也不害臊,尤幸之笑着直摇头,伸手把女儿的衣袖给翻下来,“你一个姑娘家,居然还练肌肉,还不赶紧吃饭!”

夏楠撅了撅嘴,哼了一声低头扒饭,突然又抬起头来说:“我哥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要到圣诞假期吧,上次来电话他说要完成毕业设计,中间就不回来了。”尤幸之笑着回答,“怎么,想你哥了?”

“才不是呢,我只是想问问他出国的事。”夏楠随意的答了一句。

夏泽淳听了倒上了心,儿子已经出去了,反正也有照应,孩子要越早锻炼越好,只是夏老爷子对这个宝贝疙瘩舍不得,一直没松口。

“女孩子家,出国干什么!”老爷子突然发话,却是中气实足一锤定音,夏楠是他的命根子,两天不见心里就堵得慌,要到了国外还得了。

老爷子的话谁也没敢反驳,夏楠本就机灵得很,对自家爷爷的脾气更是了解,赶紧说了几句逗他开心,又把学校里的趣事说了一通哄他,直逗得饭桌上笑声连连,就是在一旁的勤务员阿姨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直说这夏楠啊就是个鬼灵精。

晚上夏老爷子被顾家的老爷子喊去下棋了,夏楠回到房间,躺在自己的床上,盯着天花板发愣。思绪却怎么都定不下来,眼前不断地出现顾辰西那张讨厌的脸,辗转反侧,翻到床头,是他拽拽地对着她挑眉的样子,翻到床尾,是他不可一世地冷着脸的样子,懊恼地趴在床中央扑腾了半天,一停下来眼前却是他被自己撩得窜起火的样子,还有他晶亮得带着火苗的眼睛,最后定格在那一刻路灯的yīn影下,他脸上的震惊、惶恐,灼亮的瞳孔里闪烁的是夏楠不知名的情绪,而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晚夏虫的鸣叫和他们心跳撞击的声音。

第五章男生都是动物

今儿合唱队的女孩们在校园里的回头率特别高,在一群一成不变的蓝白色运动式校服间,偶尔走过两三个结伴的短裙女生,这是一种怎样的场景啊,也只有身在当场的那堆十六七的毛头小子知道了!好比未成年的小兽第一次看到鲜活的猎物,好比久旱逢上了甘露,好比陨石撞上了地球……

“我!强烈要求改良校服!”叶祁一拍而起。

“裙子啊……我爱裙子!”甲男仰头感叹,感觉鼻血岌岌可危。

“短裙!”乙男跟进。

“恩……膝盖以上十公分!”聂铮给出专业参考值。

一群小野狼们强烈点头!

顾辰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肘支着脑袋,像是完全没听到周围男生的讨论,脑海里却是早上在校门口看到夏楠的场景,白色的衬衣,黑红格子的短裙,领口间还系着一条同色系的小领带,后脑勺上的兔尾巴随着她的裙角一起摆动。

清晨的阳光在她的脸上流动,她不知在和旁边的人说些什么,一路神采飞扬,笑容闪闪发光,她永远都是那么生动,即使是在那晚昏黄的路灯下,她狠命地把衣服朝自己砸过来,表情像是快哭出来了,可那双生动的眼眸里还是倔强地窜着火。

教室外面的女生当然没能听到教室里边男生们的“深情表白”。夏楠趴在走廊栏杆上和周生生聊天。

“夏楠,你穿这裙子可真漂亮!”

“真的吗?我觉得也是,嘿嘿……”

“你们合唱队还缺人不?要不我直接从长跑队转你们那去吧!”

“……”

“呆在长跑队一辈子都别想穿裙子……”

生生开始郁闷,夏楠拿出一根手指饼沾了一下巧克力酱往她嘴里塞,生生躲,两个人在走廊边上闹来闹去。

“夏楠。”

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夏楠和生生都停下了动作,转头去看来人,一看,夏楠就马上变了脸:“什么事儿?”

“刚才比赛的时候不好意思啊。”简思尔笑得一脸诚恳,“老师说我声音比较亮,所以才临时把你换到了边上,让我站到中间的。”

“哈。”夏楠干笑了一声,然后眯起眼来,这是她面对真正的敌对势力时才会露出的表情,“我很理解老师的‘良苦用心’,站中间要中气十足震慑全场的才行,你看后面几排站中间的好象都是运动会投铅球的吧!我妈说我从小身板子单薄,女孩子家不能什么都争的!”

“噗嗤,呵呵呵呵……”旁边的生生一个没忍住,笑得饼干都喷了出来。

简思尔的脸色一阵青红不定,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去找辰西!”

去吧!跟我报告干吗!夏楠一个转身继续和生生趴在栏杆上聊天。

不多久教室里就有人喊:“顾辰西,有人找!”

顾辰西皱了皱眉,从位置上站起来朝后门走,旁边的狼群可又骚动了起来。

“那是简思尔吧……七班的班花啊!”甲狼叫嚣。

“她那裙子可不只膝盖以上十公分了吧!超标了啊!”乙狼嚎。

叶祁只是朝门口看了一眼,却没吭声,可能是跟夏楠呆久了,对简思尔这姑娘缺失了审美的兴趣。聂铮看了一眼叶祁的表情,朝他哼一声:“诶,简思尔穿这裙子还挺不错的!”

叶祁抬眼看了看聂铮没搭腔,但这句话却激起了狼群对女生们穿裙子的评价,一时狼啸声四起。

顾辰西走到后门口,看见简思尔,脚步稍微顿了顿,还是走了出去。

“辰西。”简思尔和他面对面的站着,一脸笑意地看着他,“我本来想趁着午休来撞撞运气,想不到你真的在啊!怎么没去打球?”

“恩,你找我什么事?”顾辰西没有回答,微蹙着眉,他这人向来不怎么喜欢跟人做解释。眼睛跳过简思尔向走廊上无意地瞟了瞟,却正好看见了夏楠趴在栏杆上的背影。

她还是穿着早上的那条裙子,挺着她的小腰板背对着他,跟周生生嘻嘻哈哈地闹腾着。顾辰西的目光却无意识地在她背后游移,直到他的视线停留在聂铮说的膝盖以上十公分的位置,那里是短裙的边缘,没有了红黑格子的遮掩,短裙下少女的腿展露无疑,可能是在看楼下的什么东西,她双脚都微微踮起,臀部也微翘着,因为这个动作短裙的后摆似乎又往上提了几公分。那双腿被午间的阳光打个正着,笔直修长,小腿肚的线条紧实饱满,在光线下拉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好象正好够一手握住的样子,辰西知道她平时很少穿裙子,如今这肤色就更显得白嫩嫩的,如同刚出水的莲藕,晶莹透亮,神圣而不可侵犯!就像那晚的灯光下,她扬起的小脸,通红一片,嘟起的嘴唇,娇艳欲滴,她把衣服狠狠地朝他砸过来,喊:“还你!还给你!”

顾辰西的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眼睛却舍不得眨一眨,直到简思尔的声音硬生生地把他拉回来。

“辰西,我问你呢。”简思尔发现自己说的话顾辰西好象什么都没听见。

“哦……咳”顾辰西轻咳了一声,“数学精选是吧?你进来我拿给你。”

说完顾辰西就管自己转身走进了教室,他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会把脚步迈向那个背影。

里面的狼群还没消停,正谈到三班的那个合唱队领唱。

“聂铮,那次打篮球她跑来看你,你不是对她挺倾心的么,今天看到她穿短裙了没?感觉怎么样?”狼群的对话逐渐开始深入。

聂铮长得不错,皮肤白净,身型高瘦,似乎在那个年代的高中校园里总会有这么个男生,酷得要命,让老师头痛,却又有那么一点小聪明,关键是他有一双生就细长的单凤眼,于是女孩们把对《灌篮高手》里流川枫的热情都投住到了他身上。聂铮就是这么个家伙,很多女生都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他自己不是不自知,可那个时候的男生在感情上远没有女生来得成熟,前几天还觉得宋慧乔不错,后几天就马上喜欢上了蔡依琳。

“切……人家可是个正经的小姑娘,说起话来都跟朗读课文似的。我可吃不消!”聂铮显然已经对三班领唱没了感觉。

狼群里正想接话,却见着简思尔跟这顾辰西走进来,都突然消了音,但又觉得这样反而显得不正常了,他们又没干什么坏事儿。于是不知道哪个愣二青来了句:“嗨!你们觉得……咱班夏楠怎么样?”

顾辰西正伸进书包找书的手顿了顿,就听到了聂铮的声音。

“夏楠?看她还不如直接看苏格兰男人穿裙子呢!”

“哈哈哈哈……”狼群里顿时一阵狂笑!叶祁却突然地站了起来,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你这是?”聂铮笑嘻嘻地抬头看叶祁。

叶祁抿着嘴,神情很严肃地看着聂铮他们几个,把对面几个看得都有点毛起来了,才蹦出了一句话来,“以后别那么说夏楠!”

这句话虽短但整个狼群都被噎得不轻,顾辰西的手上拽着那本数学精选,却迟迟不拿出来,只有简思尔看到了他垂在一边的右手握得死紧。

坐着的人都拿研究的眼光看叶祁,过了一阵,还是聂铮先醒悟过来,一脸不怀好意地笑:“哥们,你不会是对夏楠有意思吧?”

众狼改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叶祁,顾辰西还是一动不动的站着,却生生地把握紧的拳头□裤袋里。

叶祁脸色晦明难辨,嘴巴里咕哝了一句:“瞎说什么呢!”

聂铮却嘿嘿一笑,一只手挎上叶祁的肩膀:“哥们,别不高兴啊!我刚才就开个玩笑,说真的,你眼光可够刁的啊!要说夏楠啊,其实挺不错的,条件摆那,优点缺点都很明显。”

“什么优点缺点?”狼群重新恢复生机。

“缺点么,太好胜,什么都不肯吃亏,其实,这样最容易吃亏,作为女朋友,欠温柔!”

“那么,优点呢?优点。”

“优点么……”聂铮故意顿了顿,“论内在么,最大的优点就是排除掉对待某些特殊人物,其实她的性格挺男孩子气的,不爱计较,该聪明的地方很聪明,有些地方却很糊涂,所以其实是个很省事儿的主!”

几个小子听了他的分析都纷纷点头,好象真是那么回事儿。

“那么……外在呢?”狼们露出本性,一个个眼睛都贼亮贼亮的。

“脸蛋儿不错,够小,皮肤不错,够白,眼神儿不错,够亮,身条儿也不错,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个出水的姑娘!只是……”聂铮突然卖起关子来。

“只是什么?”急狼一头。

聂铮瞄了一眼旁边的叶祁,看他抿着嘴不说话,脸色还算正常,这才又说了话。

“只是……太瘦了,这手摸起来……”

“你丫说够了没啊!!!!!!”

聂铮还没说完,顾辰西腾地就扑了过来,来势不问就一拳闷了过去。这架势吓得聂铮连带旁边的人都来不及反映!

这一串动作完全是凭着本能来,全然没了克制,听着聂铮一样样的描绘,顾辰西觉得夏楠的样子连带着刚才在门口边看到的背影一样样地在脑海里过,皮肤、眼睛、腿儿……然后身上就跟烤在太阳底下一样地热了起来,某个地方好像还隐隐地蠢蠢欲动,突然想到这教室其他人的脑子里也有可能出现的画面,聂铮最后的那句话彻底刺激了他,原本就紧握着的拳头直接就扑了过去!

简思尔想拉却已经晚了,顾辰西完全不给聂铮喘息的机会,把他扑倒在地上,连带着旁边的桌椅哗啦啦地倒下。

“你丫有病啊!”聂铮终于钻到了空子,回过去就是一拳!

边上的人这才醒悟过来,连忙站起来,想去拉人,叶祁第一个冲过去,先去抱顾辰西,谁知顾辰西看到是他,也不管刚挨了聂铮一拳,回头就给了叶祁一拳。

“你吃错药了吧你!”叶祁毫无准备,连挡都没挡生生地挨了揍!

顿时三人扭打在一起!谁都不是剩油的灯,桌子椅子一窝蜂地倒,旁边的人扯了这个就放了那个,想拉都拉不住!

简思尔这才反映过来,跑着去叫老师,走廊上的人也都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跑了进来,夏楠和周生生跟着人群往里凑,在后门的地方正好撞见跑出来的简思尔,夏楠毫无准备地被她瞪了一眼,简直莫名其妙。走进教室,才看到里面的男生基本上都已经不知道谁在拉谁了,整个地打成一团,周生生在旁边看得两眼发直,然后才说了一句:“男生真是一群野生动物啊!”

第六章 他到底想干嘛

走进教室,夏楠和生生看到里面的男生基本上都已经不知道谁在拉谁了,整个地打成一团,周生生在旁边看得两眼发直,然后才说了一句:“男生真是一群野生动物啊!”

这场野生动物的群斗事件迅速发展成了r大附中最近一段时间的传奇新闻,全校学生唏嘘、热炒、窥探、流传了好一段时间后,默契地把这件事定义为“高三文科重 点班班花进入理科实验班引起的一起因青春期荷尔蒙飙升而爆发的男生群殴事件”,该事件涉及高三实验班一半以上的男生,多人擦伤,三人严重挂彩,不管学校如何处理,三位主角却都闭口不说。

最莫名其妙的是,简思尔因此而从高三七班的班花一下次升级成为*****!

当天下午顾国廷以私人身份亲自到了学校,身边也只带了随行秘书,连司机都被他吩咐等在车里,对自己儿子惹是生非的性子他自是明了,自己也是个年纪过来的,再是精怪也还是冲动莽撞的年岁,周围的人又都是哄着捧着,什么事儿干不出来,什么新鲜玩意儿不会去碰?在外头背着自己的老子可真是什么新鲜刺激就玩什么。只是上了中学之后这小子在学校里出这样的状况倒还真是头一遭。面对学校领导的客气解释,他还一直压着火,连看都没看一眼那个混小子,这样的气氛一直延续到顾辰西被押回去的车上,好小子连个头都不低一低,顾国廷真是拧下他脖子的心都有。

直到阿姨在书房外来喊晚饭,顾辰西还依然跪在地板上,额头和嘴角的伤都还没处理,感觉自己的膝盖骨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可嘴巴还是抿得死紧。

顾国廷知道这小子打小的倔脾气,小时侯跟院里的几个混小子一块闹腾,被绑在条凳上抽,嚎破了喉咙也不会掉一滴眼泪。刚上小学那会儿,就因为自己被他这脾气气得关了他禁闭,这小子就撺掇了一帮小子跟着他爬车皮,愣是到了北戴河去把他爷爷给搬回来。

但如今这站起来都已经跟自己一个个头了,处事还是这么没个轻重的,不用说这事儿肯定是他挑的头,要不是他,聂家的那小子和叶祁他都是知道的,绝对不可能先动的手。他手上拎着条军队里的皮鞭,另一只手插着腰,绷着脸,在房间里走了个来回,皮鞭子也跟着被拖了个来回,最终站定在顾辰西面前,把皮鞭一扬。

“好!好!顾辰西,你不说是吧!这门是反锁的,你就别给我抱什么指望了,你今儿就非得给我说清楚咯!你在学校里都干了什么你!

顾国廷的声音把外面的阿姨都吓着了,搓着手暗叫,哎呦哎呦,这可怎么好呀,这小子还不给他爹的皮鞭子抽没气儿了呀!

阿姨是从顾家老屋就跟起的老妈子,对顾辰西可是护犊子似的护着,看现在这情况可了不得了,咬了咬牙,一拍大腿,也顾不得后果了,跑到楼下就去拨电话。

结果一个电话,把个七十岁的顾老爷子直气得在电话那头大喊着“逆子啊!这个逆子!”老爷子口里的逆子当然不是指自己的小孙子了。这说也奇怪,顾老爷子从前 那会儿可是家教甚严的,把自己的七个子女都管教得服服帖帖,要不怎么说顾国廷如今还沿袭着手拿皮鞭动不动就得跪下的教子之道呢,想当年顾老爷子手上拿的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马鞭啊!直到长孙顾辰东出生的时候,老爷子还是依然剽悍,最后还把个大孙子直接扔到了军队里。可越到这后头就越舍不得了,特别是对这顾辰西和顾北,一个是他的幺孙,一个是孙子辈里唯一的女娃,两个孩子的脾气又是跟他年轻时一个模样,出了奇的拗,他可是宝贝得不得了。

不到半个钟头,顾老太太就扶着顾北那丫头就杀了过来!彼时顾国廷已经被自己生的儿子气得血压飙升,不为别的,只为这小子愣是让他一个人嚎了半天,一个字都没往外蹦。手起鞭落,直接在顾辰西的被上抽出了一横条,小子却咬着牙,硬是不吭一声。顾国廷的火气更是往上窜了好几层,“啪啪”的声音一直从书房里传出 来,阿姨在门外愁得来回地走。终于把个老太太给盼来了。

“顾国廷,你个臭小子,还不给我把门给打开咯!”老太太拿着自己的手杖狠很地往门上敲,顾北这丫头赶紧在旁边拉着老人家。

顾国廷手还扬着,竟听到了自家老太太的声音,这才歇了火,看了一眼顾辰西,臭小子两手的拳头握得死紧,后背的校服都已经被抽破了,他知道自己的力道,刚才虽没抽他几下,但下的手不轻。他知道今天这事儿他非得给他长这个记性不可,不然这小子以后再大了,还不知道要给他闹成什么样,他们这样的家世,外面多少人看着,等到管不了了再收拾可就晚了!

等到他一打开门,迎面就挨了老太太一拐杖:“你这个逆子,你要把他打死了,我看你怎么赔我个孙子来!”

老太太气得走路都颤了起来,顾国廷只得在一边喊了几声妈,伸手去扶又被她甩了回来,只得看向顾北,示意她小心扶着。

“辰西啊,啊呀,我的辰西怎么给打成这个样子了啊……”老太太看到还跪在地上的孙子,后北的衣服破败一片,露出的皮肉更是布着一条条红痕,顾辰西咬着牙,满头冷汗,僵着后背,虽然没直接倒下,可已经脸色惨白得连叫声奶奶都不会了,看得老太太差点直接背过气去。

“小北,赶紧的,把你哥哥给我扶起来,他老子不要他了,我这个老太婆领回家去!”说着又转头对上顾国廷,“哼,这到底是出什么大事了,啊?要把个好好的人 打成这样,他这个样子,你要怎么跟他娘交代?媳妇是你的,儿子是你的,你就渴劲欺负他娘俩吧!你不要,我要!我都接回家去!小北,等下回了老宅就给你三伯母打电话,就说回国了就直接回老宅。我给她陪不是。哼!”

说完,老太太拐杖一跺,就带着自己的孙子走了,外面的阿姨、司机,扶的扶,背的背,就怕再把那个小祖宗怎么了。顾国廷一直站在里头看着,听了母亲的一番话也不敢上前阻拦,终是让一群保皇党把个小祖宗保了回去。

顾辰西就这么被接回了老宅,学校也不让去了,整日里只得趴在床上,连翻个身都不能,刚挨揍的时候倒没觉着,到了晚上却是火烧火燎地疼了,这下他倒不管不顾起来,渴劲地嚎。老爷子赶紧叫了自己的保健医生来,处理了伤口涂了药,可疼痛却丝毫不减,连个保健医生都一气被老爷子骂了回去。

阿姨拿了方子去熬药,他让人关上门,一个人趴在床上,满脑子却只一个人的影子,打架的时候他不觉得疼,即使被揍都像是在爽快地发泄,被皮鞭抽的时候他也不说话,他想也许这样脑子里的那个影子就能被抽出来了也说不定。可是没有,那个影子直到现在都还在,而且一直都在。

有时候是白天,在他听课听得无聊,脑袋一片空白的时候,他会忍不住看像那个身影,她细微地小动作都让他看得津津有味。她喜欢咬笔杆子,很不卫生的样子;她喜欢无意识地皱鼻子,表情就像小的时候他们在大院里捡到的那只流浪猫;她还喜欢偷看同桌上课偷吃东西,在一边贼贼地笑

但更多时候,却是在晚上,在他的梦里,她一次次地出现,到后来,竟夜夜入梦,比白天见到的还要生动。阿姨给他换床单的时候偷笑着冲他挤眼睛,他却尴尬地狠不得挖个地洞。

更尴尬的却还在后头,他把那件球衣带回家,被阿姨发现了,他死活不让洗,抱着衣服睡了大半夜,却在半夜里拿着衣服走进自己房间的卫生间,在自己的洗脸池里,第一次学着洗衣服。把那点点血迹一点点地洗尽,洗得小心翼翼,无比认真,就怕一不小心就玷污了这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痕迹。

他不得不承认,他没有任何办法去对付她。

夏楠……

他将脸捂进枕头里,喃喃着这个名字。

阿姨熬好了药,敲门进来,硬逼着他喝下。他脑子好象这才慢慢地消停了下来,可能是药效到了,顾辰西终于觉得脑子昏昏沉沉起来。

可半夜的时候,他又见着了她,这次她竟穿着自己的球衣……只穿了他的球衣,衣服的下摆只到她的大腿根,那些痕迹不再,雪白的下摆无意地在她腿间摆动,比白 日见到得还要撩人。她朝他笑,笑得他头晕,就像小时候过年的时候看到的大礼花,在他脑海里绽放,在他身体里绽放,他无法控制,整夜煎熬,如同背上的伤般火烧火燎,好几次他都不知道自己是醒着的还是在梦里……

“顾辰西!喂!顾辰西!”

顾辰西趴在自己的床上,听到有人叫他的声音,好象是夏楠的声音,他强迫自己慢慢地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窗帘被人拉开,阳光毫无保留地洒了进来。他眯了眯眼,看到夏楠就站在他的床沿边上,背着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她脑袋晃晃地看着他,还有后面的兔尾巴,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心情也像阳光般灿烂起来,痴痴地笑着,两只眼睛带着刚睡醒的迷朦,直直地看着她。

“夏楠……”

他还想伸手去拉她

夏楠着实被吓了一跳。

“顾北!你确定他是背部受伤吗?顾辰西……你不是被打傻了吧!”

“三哥,你发烧了啊!”顾北跳上床去摸她三哥的脑袋……

顾辰西的意识这才清醒了起来,赶忙把顾北赶下床,幸好被子盖得严实

“你们俩一大早跑我房里来干什么?”趴着不动的样子实在很没面子,顾辰西拧着眉头,一脸懊恼。

“嘿嘿……三哥你这态度可不行啊!我可是特地拉了夏楠来看你的哦。我很好吧!”顾北调皮地冲顾辰西眨了眨眼睛,又把夏楠推过来。

“好个p!”顾辰西差点从床上蹦起来,这倒霉丫头。

“你以为我稀罕来看你啊!哼!”夏楠懊恼了。

“不稀罕就跑远点!”夏楠似乎永远有办法把他一点就着。

于是,不欢而散!顾辰西在关门声响起的时候狠狠地砸了一下自己的枕头,真正的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让他更加郁闷。现在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吗了!

第七章 我只是想……(上)

北国的秋日是一年中最让人舒爽的季节,气温舒适,秋高气爽,但对顾辰西来说这一趴就是半个月的日子却并不好过。新伤的疼痛已然不在,但结痂后的瘙痒却甚是难忍,老宅里对这个小祖宗当然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好言好语的劝着,他却一个劲地喊着要起来,可还是被自己的亲妈活生生地给压在房里,贺郁兰可是中西医结合的权威,她的一句“养伤养伤就是得养”,把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拉拢了过来。半个月了他愣是出不了房门,夏楠没再来看过他,有时候他偶尔听到好象楼下夏楠来找顾北的声音,心里再是和结痂的伤口一般燥痒也只得窝在房间里。

终于挨到了稍稍可以起床的日子,这几日顾家老宅里特别忙,其实每年的这几日顾家都会忙活很长一阵,顾老爷子的生日正在这秋日里,又逢今年七十大寿,小辈儿们更是忙着张罗。老爷子还在跟自己的三儿子置气,发脾气说今年的生日不过了,这还了得,几个女儿媳妇就更是要往老爷子平时的喜好里琢磨,最终决定请个戏班儿来,给唱一台。老爷子向来喜欢昆曲儿,原本想在自家搭了戏台子让老爷子想点什么就点什么,谁知道都安排好了,这老太爷突然发话了,说不听昆曲儿了要看京戏。几个孩子起先都还没明白过来,可后来才想着这是老爷子疼老太太呢,顾老太太可是几十年的票友,前几年还天天在屋里吊嗓子。

于是乎老爷子生日当天,顾家老宅子里从早起就热闹开了,和往年一样,往各个寺庙里捐了米谷,熬粥给香客们,还在放生池里放了生,然后再添了香油给子孙们积公德,这一番下来已是到了中午。

大院里长大的孩子们都知道顾老爷子过寿辰可都等着各家的孩子上门讨吉利,到了晚上就更热闹了,有戏听有长寿面吃,谁家都可以挤进去,人顾家就是图得越热闹越好。

夏老爷子可是下午就被叫了去听戏下棋了,夏楠一放学放了书包就急着想往顾家跑,好歹被妈妈拉了换好衣服才放了她走,临走前尤幸之还不忘交代夏楠,看着爷爷,他这几日一直咳嗽,让他少喝点。夏楠一边应下,一边一起跑了出去,这丫头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惦记着他顾爷爷的生日,不为别的就为了那碗香甜的桂花酒酿圆子,那可是顾家老太太家传的秘方。

夏楠打小就在院里长大,老爷子几个经常的在一起有事没事就喝几盅,几家的孩子更是从小就被蘸了筷子头喂酒,起先几个小家伙还被那陈年老坛辣得直皱眉头呛得脸红气喘,可过不了多久一个个都被训练成了小酒鬼,闻着开坛的酒香就往堆里凑,顾辰西和叶祁他们几个都干过偷了酒来喝得不醒人世的事儿。这其中只有夏楠,不知道为什么,一沾酒就全身起疹子,又痒又难受,可小丫头却是个十足的酒鬼,最闻不得酒香,每回看到连简宁都能端着酒盅小酌几杯,自己却只能在一边干闻着的份儿,心里痒得就想冲上去把别人家的酒杯夺了来,却生生地被拦下来。

后来,顾老太太见了觉着这丫头瘪着嘴瞅着人家喝酒的样子可真遭罪,就变着法子做了这酒酿圆子,夏楠一吃可乐坏了,又香又甜又糯,她一口气能吃好几碗。那个时候都还小,顾辰西就在旁边嚷着奶奶偏心,这么好吃的东西自己怎么从来不知道,怎么就给夏楠做。顾老太太在旁边看着俩孩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你这臭小子,我就做给小南瓜吃,怎么了,等你大了娶了她回来做媳妇儿,奶奶也做给你吃!”

说归说,顾***酒酿圆子还是成了大院里孩子们都知道的好东西,年纪虽是长了,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谁都想去讨了吃的。

夏楠进了顾家的门,凤嫂见了是她,一身的小洋装甚是可人,尤幸之是个识体的人,又出生书香门第,给女儿置办的衣服多是精巧却不特别夺人的,凤嫂看到了都由衷赞了几句,不问不拦地就让她冲了进去。

这一进去夏楠才发现自己来晚了,顾家的几个孩子自不必说,顾辰东早早地就从部队里请了假回到老宅,军装还没脱。虽然今天在这屋里坐着的一大半都穿着军装领着衔,都是顾老爷子的嫡系出生,各个的肩章都不含糊,可这顾家长孙竟把这军装穿得最是英气逼人,虽是年轻却已有将门之风,看得人都心痒痒的,都说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夏楠却在心里嘀咕顾辰西那么个嚣张的家伙怎么会有这么内修的哥哥。

今天的日子,到场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面儿上都是来给顾老爷子祝寿的,私底下那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就不好说了。顾家的人是一个不落的都到了场,内侄外戚,姻亲表亲,一个个都赶着点儿地正装出席,更别说是老爷子的嫡系子孙了。顾辰南都从国外赶回来了,叶祁的速度也比夏楠快,早早地就来给自己外公祝寿顺便讨酒吃。叶祁的母亲正是顾老爷子的小女儿顾家的七姑娘顾玉玺,从小喜欢玩赏古玩字画,是老爷子的掌上明珠,后来就索性嫁给了当年叶家的二公子叶世轩,可真正地结了个玉石姻缘,才得了叶祁这么个小祖宗。现下这两表亲坐在一道,穿着得体,举手投足自是不俗,不知是几家的姑娘,跟着父辈们过来入入场,这下倒是都往这两人身上看了。

大院里的同辈也来得差不多了,聂铮是跟着自己爷爷过来的,紧跟着夏楠到了场,只是不似往日似的找了顾辰西和叶祁一块儿闹腾,一个人挑了个座,跟边上的人聊着。夏楠左右看了看竟没看到顾北和简宁这俩丫头,没意思的嘟了嘟嘴。倒是叶祁看到穿得粉嫩嫩的夏楠眼睛霎时一亮,冲她招手,又用手指了指边上特意给她留的小吃,夏楠开心地奔过去,捞起一块就往嘴里扔。

“小姑奶奶,你慢点吃,都留给你,没人跟你抢!”叶祁看她的吃相赶紧倒了杯消食的茶水,就怕她只顾吃不喘气噎着了。

“唔……好吃!”夏楠吃得欢,连眼睛都没抬一抬。

“小南瓜,现在就吃撑了,等下***酒酿圆子就都得给辰西抢走了哦?”旁边的顾辰南也转过头来逗她,顾辰东抿嘴喝了口茶,到底比他们大一些,如今身份特殊,性格又更显沉稳,只是礼貌的看过来,摇着头笑了笑。

“哼!”夏楠喝了口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辰南哥,东子哥,你们放心!顾辰西现在是中了顾伯伯的‘屁股向上平沙落雁式’,我会给他留一口的,不会欺负他的!”

“哈哈哈哈哈……”一帮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哥哥!

众人正被夏楠的话闹得大笑,一声哥哥却立马让顾辰南转过了脸去,看到来人直接站起了身走了过去。来的正是简家的三个姑娘,简默因为留学在外,自然没能来,倒是简洁领了两个堂妹过来了。简宁一见到顾辰南就跑了过来,两人自从顾辰南出国后就快大半年没见了,她见着了这个宝贝哥哥自然不肯撒手了,冲夏楠贼兮兮地笑了笑,就被顾辰南拉走了。

简洁带着简思尔坐到了顾辰东边上,顾辰东绅士地给她们倒了茶,倒也照顾周到,只是简思尔左顾右盼了一阵,似是坐不住想拉着简洁去找顾辰西,又被她姐姐一直拉着瘪着嘴坐在一边。

越近晚饭的点人就越多,直到快到饭点的时候顾辰西终于跟顾老爷子的另几个外孙和小辈儿一起过来了。因着之前的事,叶祁和聂铮见着他也没之前那么凑到一块儿,三个人虽不会因为打了一架就怎么着了,可短时间内心里难免还有些疙瘩,又都不愿意挑明了说。顾辰西也就抬眼看了看夏楠和叶祁的方向,便脸色一沉,一个人找了个地儿窝着没再吭声,叶老大和简默都在国外,他这个大病初愈的竟连个关心的人都没有,最后倒是简思尔见着他,也不管简洁,自个儿坐了过去。

夏楠见人都到得差不多了,爷爷和顾爷爷一起坐在最上桌,俩老爷子刚才还喝着普洱,这一刻都已经满上了酒水,他们这个年纪的老革命不兴喝那些洋酒,倒的都是醇香的特供白酒。周边顾家的三个女儿在边上看着这几个老爷子,见机就要上去让他少喝点,都这个年纪了,谁出了状况她们可都担待不起啊。夏楠远远地看着自家爷爷,想着这阵势,左右有人管着,自己倒是可以给妈妈一个交代了。

这边几个小的就最靠边坐着,戏都快开场了,可顾北那丫头怎么还没来,简宁只要见到她的哥哥就基本上有异性没人性了,叶祁更是不知道被哥儿几个拉去了哪里,毕竟这也是在外公家里,相当于半个主人,不可能就这么闲坐着,弄得夏楠孤零零的一个人等着酒酿圆子。看看那头的顾辰西,这小爷倒好,整个仗着养伤,一个主人还要人伺候着,他低着头,跟简思尔不知道聊什么,这脸色比被他爹揍之前反倒还好了,哼,夏楠瘪了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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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只是想……(下)

好戏终于要开场了,众人翘首以盼,要说这祝寿的开场戏以前大多是热闹的大场面,可等了半天戏台上都没什么人马。顾老爷子的脸色开始不大好,顾家老大顾国震忙给儿子使了个眼色,顾辰东跟旁边的简洁说了声失陪便起了身,想走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谁知他这头刚起身,那戏台上就有了动静。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台上一个长辫子红头绳的小铁梅一亮嗓子,把台下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就连顾老爷子也定睛看得出神,小姑娘嗓子脆身段儿亮,这么听着可是有底子的,只是这脸蛋上着妆却怎么看怎么眼熟。渐渐地小辈儿堆里就开始说起来,那样貌,杏眼儿晶亮,眼风眉稍尽起范儿,初一看还不知道,可仔细瞧,这不是顾家的小孙女顾北嘛。

“好!”“好!”

顿时叫好声一片,那头老爷子也开始认出来了,那可是自己的小北丫头呀!几个同桌的老爷子都顺应着夸这丫头这份寿礼真正是太有心了,顾老爷子听了面子上只说这丫头打小胆大,真是什么都敢做,心里头可是被这小棉袄捂得心花怒放啊。

顾北年纪虽小,可在台上一个眼神一个抬手都是范儿十足,最后一嗓子“洪亮的心”把个《红灯记》里小铁梅的眼神演义得十成十。

“好!”夏楠看着台上的顾北,眼神都亮了起来,头一个站起来鼓掌,底下的人更是掌声一片。

“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小北这相有礼了!”台上的丫头看着台下自是得意,可还不忘了一个欠身,将这场戏给做足咯!

几个伯伯婶婶,姑姑姑父,平时里可都是见惯了场面的,但今儿个这丫头的这份寿礼可把他们都给压下去了,更是打心眼里心疼起这丫头来,人虽小但这心确是玲珑得很啊!莫锦言在台下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眶都红润了,她知道这丫头的心思,她们姑儿寡母的靠着老爷子,老爷子是真心不亏待她这个儿媳妇的,人家有的她不缺,人家没的她却能先得了,丫头这是帮着她这个做娘的真心祝愿老人家,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顾国威啊,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小棉袄长得多好啊!

顾北的这一出直接把戏推上了□,接下来出场的又都是梨园名角儿,唱念作打热闹非凡,底下的小辈儿都被派了红包,一个个拿了响钱买了炮仗在外面点的点放的放,一下子闹腾得不行。

终于到了吃酒酿圆子的时候,大人们不觉得,可小的们桌上的愣是被一抢而空。

“小北,快快,快过来,我这好不容易给你留了一碗呢!”夏楠招手叫上刚卸了妆换了衣服的顾北,还不忘抱怨,“简宁那丫头也不知道跑哪去了,眼里就剩下她的哥哥了,害得我一直落单。你可总算过来了,咱们去外边吃去!”

转过头看到鼓着嘴吃着圆子的顾北,这丫头刚才那扮相要是被简二看到了……“嘻嘻……我说你刚才照相留念了不?你刚才那扮相怎么着也得给你简默哥哥看看呀!也把他惊艳一把,说不定就直接从帝国主义的土地上奔回来了!哈哈……”

“死夏楠!吃饱了就笑话我是吧?哼……赶明儿我让奶奶再不给你做圆子了!谗死你!”

两个丫头一边闹腾一边往外头走。

顾辰西闷闷地吃着面前的酒酿圆子,眼睁睁看着夏楠跟顾北开心地往外走,想着往年的这个时候,夏楠总是会虎视眈眈别人碗里的圆子,总是在吃完了自己的之后又来抢他的,两个人要闹上很久,直到简默或者叶老大来把他俩拉开了。夏楠还会到奶奶那告他的状,奶奶却总是帮她的小南瓜,还会到里边儿再偷偷地给她一个人做一碗,恼得他直跳脚。可今天,夏楠连看都没往他碗里看,他竟犯贱地觉得这圆子一点味儿都没了。

这是小辈儿的桌,酒不多,顾辰西从旁边桌拎了瓶红酒过来,就在吃完酒酿的碗里倒了满满的一碗,冲着对面喊了句:“铮儿,来,咱干一杯!”

坐在对面的叶祁和聂铮都听到了,三个人的嘴角都还能看到些青紫伤痕,可顾辰西却只喊了一个人的名儿,三个人隔着一个桌,对望着,最后还是聂铮拿起了面前的碗跟着仰头喝尽,叶祁直接起了身转去了别处。

起先顾辰西还就这么找人一个个的敬酒,顾辰东和顾辰南也都在招呼同辈儿的发小,所以大家也都没觉着什么。但是后来就不对了,放倒的空瓶越来越多,顾辰西这个年纪虽然平时也都会喝点酒,但要说往底了喝的也是没有过的,等人发现了,这都已经不知道喝到哪了,人坐在椅子上都得往下滑,嘴里还在嘀咕着“来,再来一碗”。简思尔拉着他想扶他回房间,简洁见了忙把她拉开了:“思尔,这样不合适,让顾辰南送去。”

简思尔虽然一心都在顾辰西身上,在简家也是个被娇惯了的小主,可面子上也是个知书答礼的大家*****,这样的确不合适。简洁赶紧走到自己姑姑也就是顾辰南的母亲简玲边上,把话给她一说,简玲赶紧抬起头来看向顾辰西的方向,看到简思尔正在边上扶着他,直接冲着她皱着眉摇了摇头,赶紧让顾辰南去扶着回房间。

顾辰西已然没了方向感,被自己二哥扶着坐到了边上的别间休息,凤嫂赶紧端来了醒酒茶,“小祖宗,我说你怎么喝成这样?被你老子知道了又得揍你了!”

顾辰西被放在休息间昏昏沉沉地睡了一阵,等醒过来的时候外头的动静明显已经小了,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小辈儿的差不多都已经走了,顾辰西揉了揉眼睛。

“夏楠……”

他只记得刚才夏楠好象是走到外头去了,可到了外头除了一池月色,地上几个放过的爆竹筒,什么都没有。被这秋风一吹,人倒是舒爽了不少,只是这脚下还在打着飘儿,心想着夏楠一定是没看见他所以就回家了。顾辰西一步一冲地走出了顾家的院子,走到了槐树下面,抬起头看对门二楼的窗户,果然亮着。

“呵呵……夏楠……”

他开心地咧着嘴,随手在槐树根边找了一块小石子,在手上掂了掂,仰着头瞄准目标,“嘭”,小石子直接敲上了二楼的窗户。这可是个技术活,既要够力又不能敲碎窗子,而且还不能被隔壁房间的大人们听到,要不是十几年的练习,估计很难达到这个境界!顾辰西发现自己的技艺完全没退化,笑得更乐了。

他一点不急,仰着头等,靠着槐树杆,望着那窗子,想着夏楠就在那里面。

终于,窗子开了!

“干吗!”夏楠从窗子里探出半个身子。楼下的少年在月色里晃了晃,仰头望了她好一会儿,才咧着嘴叫她。

“夏楠……”

“干吗呀?”他这不是傻了吧?

夏楠还没反映过来,顾辰西就借着月光,熟练地摸上夏家的下水管道,一个蹬腿,手一撑,爬上了人家姑娘的窗户!

夏楠被吓得赶紧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自己的床沿上,顾辰西也借着这几步直接翻进了房间,登堂入室。

“顾辰西!你想干什么啊!”夏楠气恼了,仰着脑袋质问他。这开窗子上楼的事儿还是上小学的时候,她要他们带她一道去玩才和顾辰西约定的,刚才她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家伙怎么就这么翻上来了,比小的时候还快。

“我……”顾辰西低眉,看着眼前的夏楠,觉得眼前的人影有些不真实。她的小兔尾巴怎么不见了?哦……她把头发散下来了,好象刚洗完澡的样子,头发……很香。她侧歪着脑袋质问他,月光正撒在她的睡衣和长发上,如果顾辰西酒后的眼神没出错的话,这姑娘的睡衣上印着一只粉蓝色的大脸猫。呵呵……顾辰西也侧了侧脑袋,月光下的少女像是有着一层象牙白的柔光,不夺目,可在顾辰西的眼里却是这么的美好。今天晚上的月亮可真好,他在心里由衷地赞叹。

“夏楠……”

顾辰西唤她,她的睫毛随着他的声音微微地颤了一下,他本就比她高一个头,如今这样她更显得小得可爱,仰起的脸蛋,蹙起的眉眼,本就翘嘟嘟的双唇,是如此生动,比任何一个梦境都生动。顾辰西的身子忍不住就靠了过去,带着微醺的醉意,双膝沿着她的小腿慢慢跪落地,这样她就和他一般高了。眼前的少女直愣愣地看着他,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突如而来的双唇相触,让她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样的感受太奇妙,对两个人来说都是第一次,有甜甜的葡萄酒的醉意,有糯糯地酒酿的香软,像身处在一片开满玫瑰的花圃里,像小时候吃到的最好吃的果冻,像这世上最温柔的低语碰触……

他的手自然地握上她的颈,托着她的脸,她的手却不知所措,只得本能地向后撑住自己的身子,承受他压过来的重量,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倒,却也不敢闭上眼睛。而眼前的他却本能地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几乎扫到了她的皮肤,痒痒地发烫,微微地吮吸。他像是个优等生般吻得生涩而虔诚,她似乎也被撩起了好奇心,想要知道他现在的感受,是不是也是这般窒息得全身发热发软。两人的呼吸无比放大,两人的心跳似乎都停留在对方的心口处,这个吻的味道如此美好,犹如当夜的月色,空灵澄澈。

“夏楠……我只是想……亲你……一直都想……”

他终于知晓,原来一个吻,便能让他得尝所愿。

那个时候的夏楠还没有读过《罗密欧与朱莉叶》,那个时候的顾辰西也还完全不明白爬姑娘窗户和爬树是有着本质区别的。而当多年以后,夏楠枕在江南水乡的窗边,透着窗棱看着外面的月亮时,她似乎还能想起北京的那些月夜,那些涌动在空气里的年轻气息,可彼时的顾辰西却早已去了莎士比亚的故乡。

第九章 红叶为证

夏楠觉得那绝对是个意外,那天后来甚为匆忙尴尬,妈妈在门外敲门,她才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使了劲地把他推开,顺势推到了窗口。他显然还没有清醒,眼神迷茫地站在窗棱边,她借着月色看清了他红透的脸孔,酒意甚浓,当下更是懊恼,手下使了狠劲地推他下窗,那厮居然还一脸不明所以的无辜样,拉着她不撒手,口里还叫唤着“夏楠,夏楠”。妈妈敲了几下,也许以为她是睡下了,声音渐渐远去,她却不再跟他多说,强迫他离开,然后关窗,假装没有看到窗户底下那双灼亮期盼的眼睛。

之后两个人甚是默契,谁都没再提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可行为言语可以控制,思想又怎能约束。在夏楠过去十七年的人生里没有过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她却认定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无比气愤,应该比以往任何一次和他对峙时都还要理直气壮地指着鼻子骂他,他让她那么不自在,她怎么能让他好过?

但事实却向着奇怪的方向发展,她没有理直气壮地去找他理论,她甚至比之前更刻意地去回避与他接触。她变得经常发呆,会经常想到他在月色下看着她的眼神,他靠得那么近,他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脸,吻得那么认真,不像是一种侵犯,倒成了最是温柔圣洁的触碰。他平时胆子大得无法无天,可那时的他却和她一样在微微颤抖,呼吸可闻,心跳混乱。他拉着她,像个耍赖要糖的孩子,却只敢低低地不断地叫她的名字,夏楠,夏楠……

她望着教室的窗外,思绪飘然,手指无意识地扶过自己的嘴唇,那种触感如同儿时吃到的第一口棉花糖,好象能直接甜进人的心里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点都不讨厌他,虽然他有时候幼稚得肆无忌惮,有时候乖张得不可一世,有时候又顽劣得无法无天。可她却总能一两句话就挑到他的底线,激得他感同身受。

他从小聪明精怪,学什么都是最快的,胆子又大得没个天高地厚,多得是人给他撑腰,从大院里的发小,到上学后的同伴,每个人都把他当成个小爷不敢怠慢。他那样的家世,再是嚣张也能显现自成一气的矜贵,走到哪里都是耀眼。可惟独面对她,他像是没了所有的优势,顾辰西三个字倒成了低人一等的待遇。

这样的他,其实,她并不讨厌的,不是吗?就像那夜的吻,带着他最真实地表白,他说,他只是想亲她。

可是,他为什么想亲她呢?答案好象呼之欲出,她却不敢再想。夏楠心里突然像悬起了一根弦,左右拉扯不得,让她浑身都空落落的。

桌面被胖头敲了两下,她本能地把头从窗口转回。

“老师看你呢,回魂!”

夏楠看了看胖头移过来的草稿本,不自然地正了正身体,轻声说了句“谢谢”,命令自己把思绪放到课堂上,高三的日子已过去一个月,气氛也日渐紧张,第一次月考在即,她跟哥哥约好了,等他回来了她就要把自己的选择告诉他,现在的自己真的不应该把精力放在无谓的事上。她这样告诉自己。

下课的时候很多人都在谈论十一长假的去处,有的说被父母下了禁令,不得离开北京市区,有的说那就索性连房门都别出,闭关大睡。不知道谁很扫兴地提起长假后就是一模,把所有人对长假的期许都搅得人仰马翻,高三简直就是地狱,父母、老师似乎一下子把一切非人性待遇都合理化了。周生生苦着一张脸摇着夏楠的胳膊:“不行不行,高三才刚开始,我怎么就闻到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味道啊……十一我得出去放放风,不然肯定得发霉。”

“生生,要去哪放风啊?给哥哥说说啊!”叶祁在边上笑嘻嘻地逗她。

隔壁座的小六姑娘也来了兴趣,奔过来说:“去香山吧,这时候香山红叶正是时候,也没出北京,就当去透透气,怎么样?”

“切……”大半的人不赞同的撇过脸去,怎么说也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这个提议也的确太没创意了。

“我觉得挺好的啊……”只有傻妞生生应和,“香山空气好,景色好,夏楠,咱们去香山吧!”

夏楠完全没心思,随口“恩”了一声,只管自己看着手中刚从胖头那借来的笔记。

“啧啧……夏楠,你不至于吧!”叶祁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扯走了她手上的笔记本,“就这么定了,生生,哥哥放弃打球陪你们去香山!”

生生想说谁要你陪啊?却被另外一个声音给截了去。

“我也去。”顾辰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过道上,漠漠地说了三个字,看了看夏楠,就走了。

一群人抬头互看,也不知道这小爷是在唱哪出。叶祁看了眼夏楠,那丫头眼睛望着顾辰西走的方向,脸上却故作着镇定。他斜了斜嘴角,扯出了一个不明的笑。

小六其实是个特文艺的南方姑娘,读高中才来的北京,她对香山的红叶向往已久,早就想看看那乾隆年间的黄栌是怎么浸染满山的,这次终于成行。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一行人各怀鬼胎地到了香山,虽然今年降温早,可满山的黄栌却还是红黄绚彩的颜色,倒别有一番风情。小六姑娘在正门口就开始吟诗,生生崇拜得五体投地,想想大家都是实验班的理科生,怎么人家姑娘除了背得出化合价还能背出这么多诗歌呢。

叶祁边走边笑话她:“生生,你不会连‘霜叶红于二月花’都不知道吧,这下句是什么?”

“停车坐爱风铃晚。”生生赶紧答上。

“呦,你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停车’‘□’的,不是什么都知道嘛!”

“叶祁!你个坏坯子!”

生生在小径上一路追打叶祁。小六只顾欣赏她向往的美景,偶尔和夏楠搭搭话,顾辰西则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落叶,跟在她们后头。他这么跟着,夏楠犹如芒刺在背,她从来就不是个别扭的姑娘,顾辰西更是个无所顾忌的主,如今这样患得患失的境遇对两个人来说都是头一遭,夏楠就更不知道该怎么着了。

前头的叶祁和生生好像是在不远处发现了个亭子,正坐落在红叶深幽处,视野很不错,小六见了马上就追了上去。夏楠一下子像失去了最后的安全保障,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从小到大的胆儿都窝囊回去了。

顾辰西走上前,叫了声“夏楠”。她却当作没听见,加快了脚步不与他同行。她的行为像是对他最大的羞辱,这几日以来,他本是尴尬,那天他虽是多喝了几杯,但也不至于完全神志不清。他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但他并不觉得那是错的,更没有半点后悔,其实他甚至觉得多日来的不明郁闷终于得以释然,自己的心境他终于知晓。他庆幸自己的喜欢,不是别人,是夏楠,这样的感觉让他有种从来没有的兴奋,从小到大,他永远是被别人哄着的,他没试过去喜欢谁,只是本能地觉得他想对她好,想让她也在意自己,喜欢自己。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想靠近她,可她总是当他是陌生人,还没等他走近她就先逃避了,就像现在,难道她觉得随便地被人亲一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顾辰西觉得自己绝对不能接受她如今的态度,他宁可她像原来似的动不动就对他龇牙咧嘴吹胡子瞪眼,也不能是这样的无视。恼怒地一个大步跨上前,他直接抓住夏楠的手,一把把她扯回来,然后拉着她就往旁边的小径走。

夏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他拉得不知道拐进了哪条林间小路,四周都没了游人,前面只一条盘山公路,甚是曲折,有一棵特别浓密的黄栌树歪着脖子靠在那里,这黄栌的后头,隔着一个空谷满山的黄栌红枫尽收眼底,在阳光下摇曳生辉。如果不是现下的情况,这可真是好景致。

“顾辰西,你要拉我去哪啊?”夏楠生气地想把他甩开,可奈何他抓得紧,全然不顾她手上已经被勒红。

他不理睬她,一路直走到那棵黄栌下边,才停了下来:“就这!”顾辰西转过身来面对夏楠,“夏楠,咱们谈谈。”

夏楠扯回被他拉着的手,一边揉着手一边转过脸去不看他:“我没什么要跟你谈的。”

“我亲了你,你都没话跟我说?”顾辰西固执地转到她面前,听了她的话简直气急败坏。

“你!”夏楠也一脸难以置信,他怎么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我怎么不要脸了?我亲你我就不要脸了?”

“你还说?”

“为什么不能说?我就是亲了你怎么了!”

“你……你干吗亲我啊!”

“我喜欢你才亲你,不然你以为呢!”

夏楠怔愣,别怪她的反应,再胆大的女孩到了这个年纪都是敏感的,何况是直面这么毫无遮掩的表白呢。夏楠感觉自己的脸一定跟这香山的红叶一样,她早知道顾辰西的没脸没皮,可……她懊恼于自己这次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红着脸直想跺脚,连再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顾辰西看着她低着头,再也没了话,他想看清她的表情,奈何她只到他的下巴口,又把个头低得扣到心坎里,他想去拉她,却看到她的耳朵都可疑得红了起来。顾辰西刚才的理直气壮一下子收了声,变得小心翼翼,稳着声音问她:“夏楠,你……讨厌我啊?”

夏楠听到他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看他,皱着个小眉头,嘴巴嘟了嘟,像是很认真地考虑了他的问题,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顾辰西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他兴奋得意的样子夏楠看得清楚,一下子有点懊恼自己给他的回答。

“可我也没喜欢你啊!”夏楠脱口而出,如同一盆冷水泼得顾辰西猝不及防。

换作是之前的顾辰西听到这句话一定回掉头就走,可现下的他却只是用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那张倔强的脸,抿着嘴唇,一脸严肃,微微眯起的眼瞳像是在无声的威胁,夏楠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可越是这样她就越要表现出不屑,不然就不是夏楠了。

“干吗看着我不说话啊!我就不喜欢你就不喜欢你,怎么了?你以为人人都等着你来喜欢嘛!哼!”

夏楠说完还很有格调地一扭脖子。有两个外地的游客可能是走错了道,从两人身边走过,好象要上前问路的样子,只是两张倔强置气的年轻脸孔上却都是生人勿近的表情,犹豫了半天,那两人还是自己选了一条小路走了。

道路又重新恢复了清净。

顾辰西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心里想着真是奇怪,为什么从小到大,夏楠总是能这么容易就激起他所有的“斗志”,撤消他所有的理智。

“夏楠……”

“干吗?”夏楠仰起脑袋对视上顾辰西年轻的眉眼,头顶的黄栌树红叶飘摇,树下的少年眉峰清扬,眼神灼灼,看着她的时候眼睛犹为夺目。夏楠好几次都觉得顾辰西有着一双世界上最晶亮的眼睛,每每看到这双眼睛她都会很不屑,直到后来她才明白原来她一直害怕自己会被这双眼睛看透一切。

“夏楠,你听好了,你最好马上喜欢我,因为我可能会一直、一直都喜欢你。”

满山的黄栌,幽静的空谷,这句年少轻狂的誓言似是敲击在了每一片红叶之上,很多年之后,夏楠依然记得年少的顾辰西站在黄栌树下说这句话时晶亮的眼神,瞳色里倒影着的女孩红霞轻染,她想也许没有一个女孩能在那样的年纪拒绝这样一个少年给出的誓言吧。

第十章故都的秋

黄栌红叶,驯鸽飞声,夏楠抬头望着这南方的过于清浅的天色,脑海里却想着这时节的北京是否依然是她记忆里的样子。已是秋末,即便是南方的小镇,也显出几分肃杀之气,夏楠拉了拉身上的外套,正走到了教学楼下,不知道哪个班级正在上语文课,上的正是《故都的秋》,孩子们书声朗朗。

“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不逢北国之秋,已将近十余年了。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北国的槐树,也是一种能使人联想起秋来的点缀。象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得满地。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

郁先生的这篇文章夏楠是会背的,站在这空旷的cāo场边,她忍不住跟着孩子们的声音一起念诵。当年被妈妈逼着记下这些文字时,是毫无感觉地生生地记,可如今念来这每一字都像是掀开的帘幕,那个离开了六年的城市啊,在这帘幕后一一呈现,似乎还能听到驯鸽飞过时的声响,那棵老槐树犹如记忆里的那个人,飘落一地花蕊。那是承载着她所有美好记忆的城市,也是切断她所有去路和期望的地方,六年了,她不曾再踏上一次,哪怕用一抔黄土去祭奠那长眠的亲人,都不曾。

“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

夏楠幽幽地随着孩子们稚嫩的声音念完这最后一句,嘴角却是微微一笑,郁先生真是好笔触,谁说不是呢,那三分之一的零头,那十八年的岁月,若还能换回,又何止折寿。

夏楠绕过教学楼,手上抱着几本课本,走过食堂时还和打饭的阿姨打了声招呼,知道今天中午要吃红烧鲫鱼,妈妈本就是南方人,这是她爱吃的菜,那她再打个蔬菜就可以了。

走进教工宿舍的门洞,转了两转就到了二楼,掏了钥匙开门,妈妈正坐在轮椅上眼睛看着外面。夏楠换了鞋,放下钥匙和课本,走到妈妈身边,蹲下身子,笑了笑,两手覆到妈妈的膝头:“妈妈,看什么呢?”

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回答,夏楠却还是笑着,顺着母亲的视线往外看,这是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木制的窗棱,插销的地方有些生锈,楼下刚好有人经过,是一对学校的退休老教师,手扶着手,慢慢地在校园里散步。

“妈妈,吃了午饭,我也陪您去散步。”夏楠帮妈妈把腿上的毯子拉了拉,尤幸之像是听到了女儿的话,看了看夏楠,又重新看向了窗外。夏楠似是在自言自语:“中午食堂有红烧鲫鱼,妈妈要慢慢吃,不要卡了骨头,我再去打一份蛋黄南瓜好不好?”

吃过了午饭,夏楠也不食言,推着母亲去校园里,孩子们吃了营养午餐有一个多小时自由活动时间,大多在cāo场上玩闹,见着夏楠就跑过来喊她:“小夏老师好。”

夏楠笑着跟他们问好,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是机灵鬼,学校的校长也姓夏,他们就叫他老夏校长,碰到夏楠就叫小夏老师。

夏楠把妈妈推到一处安静的地方,走到前面帮她拉好毯子,妈妈的手有些凉,她蹲了下来帮她搓着手,脑海里隐约浮现曾经有人也会这样搓着她的手,手再凉也会变得热乎乎的:“妈妈,我小时候是不是比他们还皮?”

母亲像是听懂了,朝着夏楠傻傻地笑。

“妈妈,有个机会,我要去趟北京,您……让我去吗?”

秋还是有些凉意的,夏楠下午没课,学校里的老师们都知道她的情况,她陪着母亲回到家里,发现原本被她用海绵包好的桌角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她又重新取了胶带剪刀来,把它包紧,再小心地把剪刀藏好,锁上抽屉。

她已经跟夏老说好了,她带着课外班的孩子们北上领奖参加活动,妈妈就暂时由夏老夫妇照顾。她是推脱过的,毕竟对小镇上的老师来说,能这样公派去北京还是难得的机会,而且来到这里后一直受夏老师一家照顾,她实在不想再麻烦,可老校长一直坚持,她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

晚上的时候,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显得有些清冷,即使没有开灯,也把房里的物件照得分明,她睡在自己床上,还是忍不住问自己,想回去吗,北京?

第二日,她将妈妈送到夏老家里,夏师母拍着她的手让她放心,她一定把她妈妈照顾好。夏楠除了道谢什么也不会说,对于这对夫妇,六年来给予自己的,她知道已不是一个谢字能表达的了,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当年的自己稚嫩的除了那自以为是的一身傲气,就连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夏老一家却在那样的年岁里教会了她释然,她至今都记得第一次看到老先生房里的那四个字时自己竟泣不成声,老先生却走过来拍着她的肩膀说:“夏楠,无欲则钢,莫贪求。”

坐在刚升空的飞机上,三个孩子都是第一次坐飞机很是兴奋,夏楠照顾他们坐好,这才看了看机窗里透出的蓝天白云,两千米的高空,回故土的心情,想到离开时母亲像是突然认识她了,拉着她的手问:“楠楠,你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你去接他回来吧。”

哥,那年你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如今日的我呢?

她还记得那年北京下的第一场雪,爷爷在床前拉着她的手,老槐树下蜷缩哭泣的自己,好象一切都注定将朝着一个她所陌生的方向发展,爷爷、爸爸、哥哥……那个年少的夏楠注定要在失去中学会成长。

而对那个城市却总是这般的魂牵梦绕,无论是那一棵古槐还是那满山的黄栌,其实不过是心中那个年少的自己,我们舍不得让她如此孑然地站在那段时光里,总想着回去,也许还能在不经意间遇见那时的自己。

第十一章 夏梓回来了

飞机在首都机场平稳降落,天色灰沉沉的,走出机场便是一股冷风,冻得人一颤,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终于让他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回北京。匆匆拦下一辆车,赶往军区医院。

坐在车上,看着从机场开出一路的景色,不久便飘起了雪花,一下就不可收拾。他还记得去年春节自己回来时爷爷领着夏楠一起来接他的场景。老爷子说话中气十足,小丫头在边上不停地跟他说着七七八八的事情,他被夹在中间都不知道听谁的好,可却是异常开心的,回家了,不就是因为家里有人等着吗?

二十六个小时前,夏梓接到父亲的电话,通话不过几分钟,他却呆呆地握着电话一动不动地坐了十几分钟,然后才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实验室,直接到了机场,等了几个小时才等到了最快到北京的机位。坐在飞机上他的脑海里就只有父亲电话里说的话,爷爷病重,尽快回来。

夏楠的高三终于在这场雪中迎来了真正的冬天,前几天还在嘀咕这天气竟是干冷,却迟迟不下雪,yīn沉沉的,让人的心都跟着瑟缩起来。教室里都是咳嗽声,生物老师用沙哑的声音告诉大家冬雪能杀死很多细菌,可以减少感冒的发生,所有人同时看向了窗外,竟发现整个世界都飘起了雪片。

高三是压抑的,所以一场雪就能引起空前的骚动,一连四节课,雪和压抑的激情一起积蓄。铃声一响,全校的学生都一窝蜂地冲出教室,老师起先还喊几声,后来几个年轻的老师直接被学生拖进了雪场。认识的不认识的,同班的不同班的,谁也顾不得还在漫天飞舞的雪花,只知道捡着块雪就朝有人的地儿扔过去。有人摔在雪地上,被围着扔,有人直接被抬起来,马上就有人围过去往他脖子颈里塞雪团,那人被冻得哇哇大叫。北方的雪不黏糊,打在身上也不疼,整个学校的cāo场上都是一片混仗。

一场雪仗打下来,吃了雪,湿了身,谁也没幸免。夏楠坐回cāo场边的台阶上,头发都是湿漉漉的,累得直喘气,叶祁那家伙太不象话了,背后使绊子,让她栽了好几个跟头,还老躲在人堆里拿个大雪球候着她。可夏楠也不笨,一把拽住顾辰西,把他挡在前头,自己躲在后面,一来一往,顾辰西不干了,逮住叶祁就把他摁在地上,夏楠叫上周生生就冲过去,把准备好的两大块“紫雪糕”塞进他肚子里,还把个衣角扎起来,他跳起来大叫,怎么跳雪都还被捂在肚子里。

“开心了吧!叶祁那样子,你什么仇都报了!”顾辰西不知道从哪里拿了块毛巾,擦着头发走过来。

他的头发短,像染着湿漉漉的墨,几缕湿发挂在额前,脸上还挂着汗珠子,满身的热气,晶亮的眼睛,眼角微微上翘,满满的笑意。夏楠抬头看他,那人却对着她笑得妖孽。

“我头发也湿了。”

顾辰西走到她跟前,把她脑袋往自己xiōng口一摁,解了她的发带,把毛巾罩上去,一阵乱揉。

“喂!你想把我脑袋拧了呀!”夏楠挣扎着把脑袋从毛巾里探出来,头发乱七八糟的,很有艺术感。

“恩,这发型不错!”顾辰西逗她,再擦起来动作却轻了很多,心里想着这女孩子可真比他们男的娇气,嘴角上却还是笑意浓浓。

“我鞋也湿了,袜子也湿了,冷!”夏楠却还不满意,抬头朝他说,眼里带着她对他特有的挑衅。

顾辰西呆了呆,笑得更夸张了,这可真是个祖宗!叹了口气蹲下身躯:“小祖宗,把脚给我。”

夏楠开心地把脚伸给他,顾辰西把她妈给她穿的棉皮鞋脱了,小姑奶奶玩得可够彻底的,都能倒出水来,袜子都泡得全湿了,他不经意地皱了皱眉,把她的袜子也脱了。

夏楠的小脚丫又白又嫩,每个指甲都晶润亮泽,漂亮的让人想咬一口,顾辰西握在手里,不禁感叹,怎么那么小?比他的手还娇贵,他忍不住用两只手捧到心口处,把她两只脚都塞进自己的羽绒服里。夏楠的脚抵着他的xiōng口,他里面只穿了见带帽的卫衣,暖得不得了。

“不冷了?”顾辰西抬头看到小丫头脸红得像颗小番茄,脚却伸在他怀里不舍得拿出来,笑着凑过去,拿鼻子想蹭她的脸,夏楠怪叫一声,急忙撇开脸。

顾辰西不依不饶,夏楠被他逗得又是躲又是笑,嘴上还要得逞地说:“咯咯……你身上可真暖和。”

谁知道她无意的一句话,说得他更是热血沸腾起来,要不是还在学校cāo场上,他肯定一低头就她咬一口。

两个人逗来逗去,夏楠一直咯咯的笑着,谁也没注意,cāo场台阶的另一头站着的人。简思尔看着这一幕一动不动,就怕漏了他们任何一个动作似的,嘴唇被冻得发紫,她却就这么看着那两个人,近乎自虐地想,就这么点距离那两个人竟然都发觉不了她,浑然忘我,他把那双脚捧进衣服里,像个宝贝似的捂在心口上,旁若无人的举动真是刺眼。

那头,刚刚还挺开心的夏楠突然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顾辰西正拿出自己的羊绒手套往她脚上套,一抬头却看到她这样惆怅的表情:“怎么了,这又是?”

“顾辰西。”夏楠看着他,“我爷爷去疗养院两个礼拜了,爸爸妈妈都不让我去看,我有些担心……”

“哼!你别装得跟爸一样,我就爱不穿鞋,多舒服啊!”说完这丫头还直挺挺地躺倒在床上,拿脚去踢夏梓。

“去!还不把你的臭脚丫拿开,你看这脚底黑得,还往我床上躺,你信不信,我让妈来收拾你!”夏梓一手挡开她的脚,说着就要起身去叫尤幸之。

“诶诶诶……你别真去啊!哥!”要说在这个家,夏楠要还真怕点什么也就尤幸之偶尔真恼起来的时候,妈妈可以一直都不跟她说话,她可做不到,一转身妈妈妈妈地就又叫上了,所以每次和妈妈赌气都是她先败下阵来。而尤幸之从小教夏家两个孩子的大忌就是不讲卫生,夏楠看着自己的脚底板赶紧拉住了夏梓。

“那还不赶紧去把脚冲一冲!”夏梓拍下她的手。

夏楠一边不情愿地往卫生间走一边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有什么脏的,人顾辰西说我的脚可漂亮了,他可喜欢了!哼!夏楠走到旁边的卫生间去把脚冲干净,可进来的时候还是连脚上的水都没擦,吧唧吧唧地就进了房间,夏梓看见了只得摇头。

“哥,你这次为什么突然回来?圣诞假期不是还没到吗?”夏楠重新趴回到床上。

“怕你闯祸,所以早点回来看着你,免得你横冲直撞的,老惹妈生气。”夏梓头都没抬,把东西都收拾好。

夏梓知道他这个妹妹是从小被惯坏了的,包括自己在内家里的每个人都是把她护在心窝里的,弄得这丫头倔得不得了,别看她平日里挺会卖乖的,嘴巴又甜人又聪明,但横起来谁的话都不听,又好胜不服输,能给你一条道上走到黑。

“我现在长大了,怎么会还惹妈妈生气!”夏楠一点都不以为意。

“长大了?长大了怎么还老跟西子赌气?你怎么老去招他呢!”夏梓看她不在乎的样子,直接戳她的要害。

“我哪去招他了!”夏楠不乐意了,明明是那家伙先来“招”我的好不好。

“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放炮仗,你看着他放的比你的漂亮,就把个大爆竹放在他屁股后头,把他吓得大叫着追着你满大院地跑!你呀……这越大越不知道收敛,人家那是让着你呢!”夏梓也不跟她多说,这两人放一块从来就没让人安生过,顾辰西打小挨他爸的打一半以上都是因为夏楠,这对冤家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散的!

“哼!”夏楠被说中要害,只得哼哼了两声,却又突然皱了皱眉头,“哥,你是不是已经去疗养院看过爷爷了,明儿个你带我去吧!爸爸妈妈总不让我去。”

夏楠是老爷子的命根子,老爷子有多疼她,她就有多疼她爷爷。小丫头聪明得很,爸妈那没办法,直接来找他商量。夏梓想着,爸妈和爷爷都瞒着这丫头,可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同是孙辈的,如果是他他肯定不希望自己到最后才知道,连最后尽孝的机会都没有。心里不免担心起这丫头,要是知道了老爷子的病,还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呢。可话到了嘴边还是没能说出口,只得无声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小丫头,如果可以哥真不想你长大,也许这样你就永远都可以这么没心没肺的了。

第十二章仙女

几场雪后,北京的天气已进入了全年最冷的时节,干冷干冷的,有人说这个城市除了夏天就是冬天,可地理书上明明写着“四季分明”啊。高三的上半学期已接近期末,到时候会有一次全区统一的模考,各科的老师们都恨不得把他们抽筋扒皮煮汤喝,可夏楠却完全集中不了精神。

最近她经常做噩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每次都被人追着跑,她想跑回家,远远地看到爷爷在槐树下等她,笑着朝她招手,可她怎么跑都跑不近,她嘴里喊着爷爷,等到了槐树底下,那里却没有了爷爷。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可心里却是惴惴不安。她想她是想爷爷了,哥哥说想爷爷了就给爷爷打个电话,可是她想见她家老爷子,好像见到了她就安心了。

晚自修的两节课已经完全被老师们瓜分了去,除了做题就是讲评,下课的时间老师只会说一句“要上厕所的去一下”,然后继续讲评。周生生偷偷告诉夏楠她现在每次都让她妈只买夜用的,等她冲破了高三的黑暗上了大学,能在白天正常上厕所了再给她买日用的。

数学老太太在讲台上讲得激情澎湃,坐在窗口边的夏楠却恨不得站起来围着教室跑上一圈,右边的窗户缝里嘶嘶地漏风,叶祁在后面不停地跺脚,不小心碰到她的椅子她就被颠一下。她心里本来就乱着,这下就更听不进去了。

好不容易第一节课的铃声响了,大半的人都想趁着“上厕所”出去跑一圈,再这么坐着手都不会写字了。数学老太太非常有经验地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说:“下面我要讲的这道题在历年高考中无论是难度还是命中率都可以排到前三位,那么哪位想上厕所的就去吧,我们继续。”

迈出桌子档的脚都纷纷收回,只一个人突然站了起来,老太太愣了愣,说:“顾辰西,你要上厕所吗?”

“不,我就换个位置。”顾辰西冲老太太笑了笑,拿着几本书就蹭到了夏楠边上,还不忘指了指这位置,“这儿清静,老师您继续。”

老太太看了看他原本的位置,的确都是些闹翻天的小子,点了点头,就继续讲她史上排行前三的经典题了。顾辰西却趁她转过身去写黑板的空挡,转过头来冲夏楠眨了眨眼,一脸得逞的狡黠。

夏楠边上的位置一直是胖头坐的,只是学校突然来了任务,高三要派三个理科尖子去参加市里的一个物理竞赛,事关学校荣誉,高三实验班要出两个人。胖头这个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自然要去,本来另一个人选就是现在坐在夏楠的边上的顾辰西,这家伙是典型的文理不平衡,而且求胜心强,是个不错的竞赛型选手,但他却偏偏没有报名,学校在劝说无效后也只得选了另一个同学。这么一来参加竞赛的人一到晚自修就被拎去急训,好在都是成绩不错的学生,任课老师也就默许了。

夏楠转头瞪了一眼顾辰西,不知道这家伙又是来搞什么鬼的,好好的里面的位置不坐,坐到窗户边来吹风。他却只是冲她一笑,然后无比认真地开始听课。

老太太讲的经典题是一道有关男女生人数的排列组合题,只是老太太讲题一向激情,有时候为了追求速度,语言表达上都力求省略。

“来,我们来分男女排列一下,先(排)男,还是先(排)女?”

下面的学生被冻得都有些愣神,等到夏楠反映过来的时候,就听到全班男声都集体喊了起来:“仙女!我要仙女!”

顿时教室里笑作一团,连数学老太太都在上头笑着摇头:“你们这些臭小子,说这些就来劲了!”

高三的教室里难得有这样的时刻,很多人都夸张地笑趴在桌子上,顾辰西也趴在桌子上,突然转过头来看夏楠,清亮的眼里满是笑意:“小仙女,我给你捂捂手吧!”

夏楠还没听明白,他就伸手从桌子底下把夏楠的手拉过去,捂在他两手之间,柔柔地揉搓起来。夏楠到了冬天从来都是手脚冰冷的,今天坐在这位置上,两手早就冻僵了,被顾辰西捂在手心的时候,她第一次发现原来男生的手到了冬天还可以这么热,就像个天然的热水袋。

她抬眼看了看讲台上的老师,脸颊红彤彤的,却不忍把手缩回来。这样的晚自修突然变得没那么冷了,这感觉就想小的时候爷爷给她买糖炒栗子,她抱着热乎乎的栗子,爷爷抱着她,暖着声音说:“囡囡,给爷爷剥一颗。”

香山一日游回来后,小六意犹未尽,生生和叶祁比之前闹腾得更没了界限,顾辰西却没再提那日的事,起先夏楠还看到他就不自在,可他却像一点都不恼。以前他在她面前就是一点就着的炮筒子,现下却总是看到她就笑,好象见着她,和她呆着,就算什么都不做,都是他最乐意的事儿。顾北还告诉夏楠,他三哥最近太不对劲了,她都怀疑是不是之前他三伯下手太狠了,把他打得都变了样儿,以前总是在外头闯祸闹腾,现在却天天窝书房里,大院里的几个浑小子来找他出去玩刺激他都没兴趣,把人家都弄得悻悻而归。

夏楠转过头看着就坐在身边的他,明明正在桌下给她认真地捂着手,时不时还在她的掌心捏一下,但眼前的侧脸却好象无比专注地听着那道经典的排列组合。

爷爷,这个人……他说喜欢我呢。他会在晚自修的时候给我捂手,会在雪天里把我的脚抱在怀里,爷爷,这种感觉真奇怪,不像爷爷,不像爸爸,也不像哥哥,可我很开心,喜欢我的人,是他,好象比吃了最甜的栗子还要开心。

第十三章他得为她做点什么

北京的冬天会下雪,会掉冰渣子,可从来不会打雷。

原本以为这个冬天也会如此,在高三模考的压力下匆匆而过。教室里叶祁还是喜欢逗着周生生说话,顾辰西偶尔会从教室的另一个角落绕过,不经意的路过夏楠的位置,窗口的角落女生们还是喜欢谈论各种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小六顶着熊猫眼借了胖头的作业一路狂抄,一切好象都是最平常不过的样子。

但就是在这样的冬天,夏楠的世界里一个惊雷劈裂了整个天空。

就在数学老太太的课上,班主任老师把夏楠领了出去,顾辰西看到了等在教室后门的夏梓,然后就是他们匆匆离开的背影。

下课的时候聂铮问他夏楠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就把人给接走了。他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夏楠没来上课,聂铮却在叶祁那打听到,夏家的老爷子快不行了。“辰西,老爷子就住在军区医院,你妈应该知道吧?”

顾辰西看了他一眼,却还是什么都没说。他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看到夏楠在幼儿园里跟一个大胖子打架,人家比她高出一个头,身材更是她的两倍都不止,却被她摁在地上哇哇大叫,只因为那个小胖子说了简宁一句“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夏楠就像只小狮子似的冲了上去。辰西记得当时幼儿园的院长都来了,批评夏楠怎么可以打架,夏楠歪着个羊角辫一脸的不以为然:“我爷爷说了,饭要吃饱,架要打赢!”

她当时说这句话的表情就好象是在说着什么至理名言。

晚上睡在床上,顾辰西的心里却烦乱得火烧火燎,翻了几个来回,还是卷了一条羽绒服,跑去了她窗户的下面。窗户里没有透出一丝光亮,他还是不死心的捡了小石头敲上去,黑漆漆的窗户发出一声闷响后纹丝不动,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色,口中呼出白气,来回跺了跺脚,烦躁得想抽烟。

走回去的路上却隐约看到个黑影,圈成了一团蹲在那棵老槐树的下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整个脸都圈在了衣领子里面。辰西慢慢地靠过去,月光下的小人影,双肩不停地颤抖着,走近了似乎还能听到她呜咽的声音。零下十度的天气,她竟这么一直蹲在这里。

“夏楠……”辰西蹲到她边上,靠过去,手抚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夏楠慢慢地抬起脸来,冬天清冷的月光下少女的脸上还泛着泪光,连睫毛都湿漉漉的,那双倔强生动的眼睛里如今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悲恸和哀伤,如同受伤的小鹿一般。

“顾辰西……怎么办……爷爷……要走了……”

冬天的北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削,那双眼睛里的悲恸一下子撞进了少年的心里,前所未有的,掀起一股揪心的疼痛,他匆忙地抬手去擦拭,却在心里懊恼自己的笨拙,手的笨拙,口的笨拙,思想的笨拙。他从来没有这么嫌弃过自己,嫌弃自己不能收起她脸上的每一滴泪水,每一个伤痛的表情。他从来没有这么急切的希望自己能够变得强大,强大到能够掬起她温热的泪水,告诉她别怕,有他在什么都别怕。而如今的他,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这天的夜空是真正的月明星稀,向来乖张的他变成了世上最笨拙的少年,看着心爱的女孩,束手无策,彷徨失措。

夏楠却看着头顶的槐树班驳地透着点点月光,像是过了一个漫长的岁月,然后幽幽地开口,絮絮地说起。

“小的时候爷爷说他就是咱们院里的这个老槐树,会陪着我一起长大,他说树比人好,虽然它总是静静地守在一方土地上,可是它却能看到更大的世界,它从来不会逃跑,比人坚强勇敢,他说我们家夏楠以后一定会长成一棵小树,爷爷会一直看着。”

夏楠说,顾辰西,你看到过脱水的植物吗?昨天我拉着爷爷的手的时候,老爷子的手就只剩下了宽厚的指骨,褶皱的皮肤就像干涸的树皮。顾辰西,你能想象吗?小的时候他一只手就能把我高高的举过头,然后我就可以趴在他的背上,老爷子一边笑一边走,好象一点都不累。

夏楠说,顾辰西,你知道的吧,老爷子的骨架很大,可医院的床太小了,那么小的床他怎么睡得惯。可他就这么睡在那里,好象睡得很沉,我叫他他都像没听到,旁边都是监护器,护士说他手上的血管都找不着了,可医院还是要给他扎针挂水,来看他的人进进出出,可没人能带他走,我怎么可以让他遭这份罪呢,我得接他回来。

夏楠说,顾辰西,你知道我家老爷子多纵容我吗?他早一个多月就知道自己的病了,可就是让人瞒着不让我知道,要不是昨天下午病情突然急转直下,他们还不敢告诉我。小的时候他就喜欢把我抱在腿上,大家都叫我楠楠,只有他叫我囡囡,他说那是奶奶家乡南方人的方言,就是宝贝疙瘩的意思。后来他教我下棋,手把手的教,我是坐在他的腿上学会的象棋,然后他就说囡囡去赢了辰西那个臭小子,所以你每回都赢不了我。

夏楠说,顾辰西,我家老爷子总是声高喉咙响的,可现在却连喝水都得用棉签,小的时候奶奶去世了,他告诉我奶奶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我拉着他的手说爷爷您可千万别去啊,您得看着我,他就呵呵呵的笑,把我抱起来,去够槐树上的叶子。所以我总以为他就跟山一样,是我永远的坚强后盾,有他在我就可以肆无忌惮。顾辰西你知道山也会崩塌吗?现在我心里就在山崩地裂……

顾辰西,我还没来得及长大呢,老爷子怎么就要走了呢,我不能让他走,他说过,树是不会离开的,我得让他看着我,没他看着我铁定得闯祸,大学也考不上,工作也找不到,他得看着我……

那天晚上在那棵槐树下面,夏楠说这些的时候一直没再流泪,顾辰西在边上安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得没了力气,他把她背在身上,她还在絮絮地说:“我得让他看着我,我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不能……”

后领子的脖子上越来越温热的濡湿,就像滚烫的岩浆,在这个寒冷的冬夜烧灼了这个少年的心,这般的钝痛。他回望向那棵依然屹立在大院里的老槐,寒风里它正发出沙沙的声响。曾经他们在那里嬉笑玩闹,老爷子们在那里下棋遛鸟,而年少的他们好象第一次感受到了书里说的那样,“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

第十四章海灯长明(上)

夏老爷子始终还是没有挨过这个冬天,在年末的最后一场雪后,老爷子走了,夏泽淳对院方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让老爷子走得太痛苦,所以夏德乾离世的时候也确实没遭什么罪。

夏楠一直陪在边上,自始至终都握着老爷子的手,直到它没有了最后一丝温度。夏楠试着把手放进老爷子的手掌心里,最后一次大手牵小手的姿势,牢牢握住。

“爷爷,您看,我长大了,以后就算您不再牵着我了,我也会知道您一直都在看着我的,就像咱们院里的那可老槐树,我知道您会一直在那里等我,看着我。”

老爷子的葬礼依照他身前的要求,简单而隆重,不给组织上添麻烦,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虽然退下来了,该到的各部委领导却一个也没敢怠慢,大院的门口增加了很多哨岗,老爷子的老战友,身前的后辈,再加上夏泽淳工作上有往来的同僚,自是不少。各种特殊牌照的车子陆陆续续地进来,这可是为了国家流过血汗的老前辈,谁的心里也都存着一份敬重,默哀的时候个个神情严肃。夏楠跟着父母和兄长站在灵堂边上,鞠躬谢礼。

帮衬的人自然不会少,只是夏家人丁单薄,夏泽淳是老爷子的独子,尤幸之当年和夏泽淳是自由恋爱,她出生南方的书香之家,自己年轻的时候就弹得一手好琴,原本有出国留学的机会,谁知却碰上了夏泽淳,父母并不同意她和夏家这样官场上的家庭来往,更不同意女儿远嫁。当年也是闹得不可开交,所以两人一成婚,尤家就和这个小女儿断了来往,后来听说尤家举家迁居国外,两家就更没了联系。

如今老爷子倒下了,尤家并无人到场,夏家来的也都是些表亲。顾辰西陪着他爷爷到场的时候,就看到夏楠呆呆地站在一边,跟着家里人一起鞠躬,低垂着眼帘看不出情绪,他的心里却是一阵莫名的揪痛。

老爷子的遗体葬在八宝山,下葬的那天,老天爷突然一反前几日的雨雪连绵,万里晴空,夏梓抱着老爷子的照片走在最前边,夏楠和母亲跟在夏泽淳的后头。

一场葬礼后,夏楠一个人去老爷子的房间坐了一个晚上。自从知道老爷子病了之后在人前她一直很沉默,对于一家人都在她面前把老爷子的病瞒到最后的事儿,她心里其实很不开心。但她也知道爸爸妈妈他们都是怕影响自己才这么做的,她现在都有点恨自己,明明感觉很不对,为什么都不多问一问,如果早点知道她就可以多陪陪爷爷,而现在,等到她知道的时候却什么都晚了。

回到自己房间夏楠就开始翻箱倒柜,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一个花梨木的锦盒,做工考究。夏楠擦了擦上边的灰尘,把它打开,里面是一块温润通透的老玉,那是小的时候她从老爷子那讨来的,羊脂籽玉料,被精工雕琢成一把小巧通透的玉锁,据说是当年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定情之物。那时候她年纪小,玩了几日,过了兴头,就嫌这东西不好看,不闪不亮的,也就随便搁下了,如今却当个宝贝似的重新捧在手心里。

夏楠给它串了条红线,挂到脖子上,贴身挂在xiōng口。

之后,夏楠重新回学校上课。北京的冬天依然是风沙干冷的天气,雪却没有再下,冬日里的阳光显得无比珍贵。夏楠坐在窗户边的位置上写字,偶尔会有调皮的阳光抚到她握着笔的手背上,很温暖的样子,她有时候会看向窗外的天空,想着是不是老爷子惦记着她,怕她写字手冷了。

叶祁他们都是知道夏楠家里的事的,可能是顾及到她的心情,下课也没那么闹腾了,生生还老和胖头换位置,坐到她边上陪她。夏楠不是没感觉到,只是现下的她实在没有心情去顾及这些。

下个星期就是期末全区模考,所有高三学生都已经进入了全力以赴的状态,周末休息一天,夏楠还是在书房复习考试资料。下午的时候,夏梓突然来敲她的门,说有电话找她。

夏楠匆匆放下笔,从房里走到客厅接电话。

“喂?”夏楠疑惑是谁在周末给她打电话。

“是我。”电话那头的人像是犹豫了再三,才说了两个字。

夏楠听出来这是顾辰西的声音,只是疑惑他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印象里他好象从来没给她打过电话。

“哦,”夏楠应了一声,“什么事?”

那头沉默了下来,隐约听到浅浅的呼吸声:“夏楠。”

“恩?”

“你现在能出来吗?我在你家门口等你。”

“有什么事吗?”夏楠疑惑地问。

“你出来再说。”顾辰西没有回答她,“我等你。”

说完他就直接把电话挂了。夏楠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想了想还是到房里拿了件外套就往外走。

刚走出外面,就看到顾辰西斜靠着墙角站在那里,他穿了一条深色羽绒衣,领口处翻着里面白色卫衣的帽子,下面一条卡其色长裤,这个年龄的男孩总显得高瘦,他低垂着头,两只手都插在衣服袋子里,单脚支着地,另一只脚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夏楠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注意,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他,她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小时候那个张扬的小霸王样子,好象只是一转眼,他们似乎都已经长成了如今的模样。难怪班里的女生都爱谈论他,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么站着不说话、不傲慢、不横得二五八万的样子,还真挺赏心悦目的呢。

夏楠在心里下了个评论,嘴上也免不了笑了笑,突然蹦到他面前,存心要吓他一下:“嘿!找我干吗?”

顾辰西果然被吓了一跳,站直了身子,好象没想到夏楠能这么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这几天每天看到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就想着怎么着她才能像以前一样,即使她再恼人,他也不希望她只这么安静下来。

“我带你去个地儿!”顾辰西拉住她的手,往一旁的车边走。

夏楠这才注意到旁边停着的车,挂着的牌照一看就不普通,夏楠没想到他还要了车来。等他们一坐进车里,司机就自觉地发动了车子。夏楠还是满脑子疑惑,自己就这么被他拐上车了。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夏楠转头问他,看到后视镜里司机正朝着他们笑了笑。

顾辰西却神秘兮兮地道:“你别问了,到了就知道了。”

“怎么能不问,不问你把我卖了怎么办?”

“呵呵呵呵……”顾辰西和司机都被夏楠的话逗笑了,“我干吗卖你,你能卖多少钱?要卖也得卖个多点肉的呀!”

夏楠习惯性地嘟了嘟嘴,哼了一声,不去理他,管自己看窗外,想他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顾辰西看她一脸别扭,笑着去拉她的手,她却把他甩开,她衣袖上还挂着黑纱,顾辰西看了一眼,心里沉了一沉。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腿上,捏了一捏,脸上也没再笑她。

夏楠这才转过头来看他,然后又偷偷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靠到顾辰西耳边轻轻地问了句:“你哪来的车?”

他俩都还没成年,虽然顾辰西之前就常偷溜出去和简默他们几个玩玩车,但毕竟那都是寻刺激玩儿,平日里,还都是跟着坐家里的车。现下就他们两个人,顾辰西这车是哪弄来的?还配了司机。

顾辰西看她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己,也不瞒她,学着她的样子小声地在她耳边说:“我爷爷给我派的。”

夏楠被他呵在耳边的气弄得痒痒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成心的,只得缩了缩脖子。顾辰西看着她红润润的小耳朵,觉得她身上怎么哪都那么柔嫩嫩的呢,惹得他总想咬上一口。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不正常,夏楠又不是吃的,为什么自己见着她老想着咬一口咬一口的。轻笑了一声,强迫自己掉转视线。

想到昨儿晚上去找爷爷要车,顾老爷子对夏老爷子的逝世也是难过了好一阵子,成天里一块儿下棋的老伙伴老战友,就这么走了,他七十寿辰那天还把酒言欢,老太太还说他俩老哥们这么要好,以后可得做老亲家才好。可转眼三个月不到,人就这么走了。人老了,最怕的就是周边的朋友一个个地走,这几天老两口为这事,饭都不大吃得好。顾老爷子一听顾辰西的话,二话没有就答应了孙子,不就一辆车嘛,夏楠那丫头那天在灵堂他也看到了,她爷爷这么一走,小丫头可别憋出个病来。临走的时候还交代顾辰西,带她好好散散心,去哪都成,跟司机小陈说就成。

老爷子派的这辆车还真是去哪都成,就看它挂着那牌照,在这北京城里横冲直撞都成。

第十五章海灯长明(下)

雍和宫向来香火旺盛,已是年末,更是人头撺动,即使这样顾家的车还是直接开到了最近的门口才停了下来。夏楠没想到顾辰西会带她来雍和宫,再怎么想都没办法把顾辰西和这里联系起来。

一下车,顾辰西拉着她绕过一个个旅行团,也没跟着人群往大雄宝殿挤,只是慢慢地往雍和门走。夏楠小的时候跟奶奶来过几次,但今天人这么多,她早已记不清这里的路径。倒是顾辰西好像熟门熟路的。

“你干吗带我来这儿?你经常来这?”夏楠还是不明就里。

顾辰西转过头来冲她笑了笑:“你忘了,我家老太太初一十五都要吃斋念佛,每几个月都要来一趟,我能不熟吗?”

“走!”顾辰西好象看到了什么,拉着夏楠加快了脚步,“你看,这老槐树。”

雍和门西侧的这棵槐树已有几百年历史,冬天里虽无茂密的枝叶,但古铜色的树干却依然遒劲有力,可以想见它绿叶浓荫槐花飘落的样子,定是这古刹里一道独有的风景。

顾辰西看到夏楠痴痴地看着这古槐的样子,也跟着她抬头看向树冠:“你不知道,要是你春天来,这树上还会有松鼠;要是夏天来,还会有老僧人在这下面下棋。”

“我爷爷也喜欢在槐树底下下棋……”夏楠突然接了话。顾辰西听了忙转头来看她,没想到她却是一脸笑容,温润如花,直达眼底,“顾辰西,我给你念句诗吧,是小的时候爷爷教我的,‘一树槐花几幽香,棋盘素茗曲悠扬’。”

夏楠念完一转头,却只看到顾辰西呆呆的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突然笑开了:“怎么?听不懂?我知道你文科差,可没想到竟差成这样!”

“谁说的!”顾辰西不依了,“你以为就你会念,写槐树诗多了去了,我小时候我妈让我背的诗里就有曹植的‘羡良木之华丽,爱获贵于至尊’,说的就是槐树,对不对?”

“对对对……呵呵。”夏楠觉得这人有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子,“喂,你把我带这来不会就是让我来看这槐树的吧?”

“当然不是。”顾辰西抬眼看了看,拉起夏楠,“走!我们往那边去。”

夏楠跟着他走在后头,一只手被他拉着,穿过一处处的人群,雍和宫里到处古槐参天,香火缭绕,虔诚的信徒进香叩拜,也偶有僧人行走其中。夏楠觉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得了佛主庇佑,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像比别处多了灵气,人到了这里也莫名地神清气爽了起来。不知不觉间,两人一起走到了万福阁。

顾辰西却把她拉到了万福阁的东厢,里面供奉着一尊夏楠不认得的佛,佛像面容祥和,右手屈臂上伸,左手自然下垂,供奉此佛的佛龛从地面直达楼顶,雕功精细,此时外面太阳已偏西,夕照透进来,佛像生辉,蔚为壮观。

“这是什么佛?”夏楠转头问顾辰西。

“这是照佛,也叫旃檀佛,传说当年画师为释迦牟尼画像时不敢直视佛身,所以只好请佛站在水边,照水中佛影画,所以叫‘照佛’,你看那佛身上还有水纹。”顾辰西很细心地给她解说。

夏楠扭着头看他,突然像了悟了什么:“高僧,你了解的还真不少啊。”

“去!”顾辰西顺手就去拍她脑袋,“别乱说!”

两人跟着进香的香客往里走,顾辰西拉着她以免被挤散了,好不容易走到了佛像面前,他把她拉到身前,护着她站在后面,周围人多嘈杂,可他的声音却无比清亮在她的头顶响起:“传说,照佛能除众生苦,能满众生愿。夏楠,你有什么愿,都可以实现!”

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

这一刻,这句话像是真具有了佛法,夏楠抬头瞻仰佛像。佛像肃然而立,面容平静,佛光与长明灯相辉映,照得佛堂一片明亮,让她无比虔诚地跪膝叩拜。

夏楠曾听爷爷说,佛前的长明灯能照往昔未来,为往生之人祈福,让亲人寄托哀思,达人之所愿。夏楠把这话告诉了顾辰西,他二话没说去找上名册的僧人,夏楠站在庙宇侧门边。刚好一个旅行团来进香,导游在帮游客作解说。

“大家请看,这就是照佛,是仿木刻旃檀佛,用铜浇铸而成,很名贵,但供奉这尊照佛的金丝楠木佛龛更为名贵,佛龛高约十几米。照佛背后的火焰背光是楠木雕刻并涂以黄色,黄铜镜镶嵌在背光中,同时,利用透雕手法突出的九十九条立体金龙翻腾于云海之中,形态逼真。这楠木佛龛可是雍和宫的木雕三绝之一……”

夏楠起先只是无意听着,后来听到了“楠木”二字,倒是越听越入神,再看那佛龛衬托下的佛像,更觉壮观,便不知不觉跟着旅行团走过了前殿。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不知走过几进门,转头一看,哪里还找得到顾辰西的身影。夏楠赶紧往回走,有些着急地看着走过的一个个人,可这么多人,怎么还找得到。

重新走回到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夏楠想顾辰西肯定是回来找过自己了,现在她只能傻站在这里,等他再回来一次,希望他够聪明,能和她想到一块儿去。

事实证明,顾辰西果然不笨,只是等他再次找回来的时候脸色有点不好看。夏楠看着他在人群里来回张望,眼里的焦急无法遮掩,这回她没敢乱跑,就在原地等他。当顾辰西看到她的时候,眼里一闪而过的惊喜,然后便皱着眉头朝她走过来,气喘吁吁的样子,明明是大冬天,他的额头却沁着汗。

“你跑哪去了,这么多人你还乱走!”口里不无责怪。

夏楠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只好笑嘻嘻地看着他:“我……我就随便走走嘛,我不是马上就走回来了嘛!”

“哼!”顾辰西赌着一口气,他这么辈子从来没试过这么着急,前后才几分钟时间,一转身这人就不见了,这里人多混杂,万一这丫头一犯傻被人骗了去怎么办!他都不敢往下想,像个傻子一样到处找,她倒好聪明地就站在原地等他。

上名册的时候,一个小沙弥告诉他们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也可以写上心里的愿想。名册的格子不大,用的又是软笔,夏楠只得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便把笔给了顾辰西。

顾辰西似乎还在想要写些什么,夏楠无聊地四出张望,小沙弥看着她的样子笑了笑。一个老僧人走了进来,看了眼夏楠,走进里面,又转过身来看向他们,这两人穿着并不现得张扬,看样貌也才不过十七八,只是这女孩儿生得灵动,眼里透着说不出的灵气,这男孩儿则更显矜贵,是底子里透出的大家之气,绝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

老僧人打量他们的当儿,顾辰西已经放下笔,转过身来拉夏楠。

“施主,可愿听贫僧一语?”老僧人走到他们面前,双手合十,看着夏楠,目光慈和。

夏楠呆楞一下,看这僧人慈眉善目,这才笑着点头。

“佛曰:人生在世如生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老僧人双眼慧黠,说完此言,向他们会心一笑,便转身走了进去。

夏楠转头看顾辰西:“这是什么意思啊?”

顾辰西看她一脸迷惑,笑了笑,点她的鼻子:“意思就是说,你以后不要乱跑,呆着‘不动’,等我来找你,知道吗?‘不动’!”

夏楠皱起眉头还真认真地想了想,等顾辰西把她带出了门,她才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你瞎说!”

“呵呵呵呵……”顾辰西被她的样子逗笑了起来,“我怎么瞎说了,刚才还不是因为你‘乱动’走散了,你刚才跑哪去了?干吗去了都?”

夏楠听他问起,才像想到了什么,说:“顾辰西,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夏楠吗?”

顾辰西听她答非所问,也没在意,笑着抿了抿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爷爷喜欢树,后来我爸娶了我妈,妈妈是南方人,爷爷说《史记》里有一句话‘江南出楠梓’,所以我就叫夏楠,哥哥就叫夏梓。你知道吗?爷爷告诉我,楠木是名贵木,馨香四溢,寓意品德高尚!”夏楠有些得意地说着自己名字的出处。

“你还品德高尚?”顾辰西一个没忍住,说出了实话。

“嘿!你怎么说话呢你!”夏楠撅起嘴,这可是爷爷给她取的名字,她一脸挑衅得看着顾辰西,“那你的名字呢?你为什么叫顾辰西?”

夏楠没有察觉,她转头问顾辰西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拽着他手上的衣服。

顾辰西看着这个一路走一路抬着头问他的女孩,她好象全然不去看路,只关心着他的答案,脸上终于又再现了那种灵动的生气,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对他来说这好象就是世间最夺目的光彩。

“我呀……”顾辰西故意卖了关子,其实他知道,不管她问他什么他都会如实以告,就怕说得不够详尽:“我是‘辰’字辈的,正好排行第三,而且我妈说她生我的时候在医院里疼了一夜,最后一次用力之前她看到窗户外面还一片漆黑,等到我的哭声一响,她睁开眼睛,正好看到窗口透进的第一缕晨光,所以犬晨曦’的意思,我就叫顾辰西了啊!”

“原来如此!”夏楠睁大了眼睛露出一副这才明白过来的样子。辰西知道她是故意的,伸手去拍她脑袋。

这天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夏楠进门前突然转过身来对顾辰西说:“顾辰西,今天……谢谢你!”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进了客厅,一家人都在,阿姨已经把菜都端了上来。老爷子刚走不久,又到了年末快春节了,夏泽淳这段时间把能推的应酬都推了,几乎天天回来吃饭。夏梓也和教授打过了电话,教授答应他等过了寒假再回美国。这样一来,夏楠倒成了最后回家的人。

尤幸之跟阿姨一道拿着碗筷从厨房走出来,看到女儿刚从门外走进来,免不了要问一句:“你去哪了?怎么大周末的回来得比你爸还晚?”

“哦,没去哪。”夏楠换了鞋正准备回房间换衣服,“就和顾辰西出去逛逛。”

她说完就进了自己房间,只是客厅里的人都呆了呆,夏泽淳放下报纸看向妻子儿子:“这丫头什么时候和顾家那小子这么亲近了?”

尤幸之也不知所以,只得看向儿子,夏梓也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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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策马奔腾

春节的时候,大伙儿都放了假,回了大院来过年,门口的警卫军穿着军用大衣,一个标准的军礼,一辆辆车认真盘查,院里面还挂起了大红灯笼,和小时侯的印象一样,炮仗从早放到晚。

夏泽淳和尤幸之也想热闹热闹,老爷子的事后两个孩子都沉闷了不少,特别是夏楠,之前一直忙着考试复习,以前也没见她这么用功,老爷子在的时候常说女孩子家家不用那么累,可这次考试她却发了狠似的考了个高分,连她的班主任都不相信。趁着过年,让这俩孩子闹一闹,老人家也是希望孩子们开开心心的。

年刚一过,夏泽淳就和尤幸之商量着让夏楠出国的事,老爷子在的时候不好说,眼看夏楠高三了,如果要出国上大学,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各方面得赶紧打点准备起来。尤幸之倒觉得突然,之前夏泽淳一直没说起要夏楠出国,怎么突然就提起来了。夫妻俩说了半天决定还是先找夏楠谈一谈。

夏楠原先每回她哥哥回来,都要缠着夏梓问这问那,以她什么都好奇的个性对出国当然充满想望,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当爸爸妈妈找她说的时候,她却没有兴奋得一下子同意。她突然觉得其实自己不管去了哪里,最想念的地方一定还是北京,这里有爸爸妈妈,有爷爷的槐树,她其实根本离不了这。

夏泽淳也没要她马上答应,只是让儿子多和妹妹说说,夏梓恩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其实他心里并不赞成爸爸把妹妹送出去,这丫头心野,从小都有人护着,就算和谁闹个别扭也是小打小闹,谁也不能真把她怎么了,到了外头他就怕别人护得不周全。

寒假快结束的时候,叶礼叫了几个小辈儿的去他家的马场骑马。本来这刚开春的天气,春寒未退,骑马还真不是个好主意,只是这邀请的人可不一般。

叶礼,私底下他们都叫他叶老大,他不像夏梓从小就是大人眼里要自家孩子学习的楷模,也不似顾家老大顾辰东那气场以后肯定是个军方大boss。叶祁说白了就是他们这帮小的们心里的精神领袖,就是他们心里“瞻仰”的对象,要说他也不是循规蹈矩的主,可他就是有办法玩什么精什么,在外头是玩家中的骨灰级玩家,在院里有什么难事儿要是他答应帮你解决,你就可以等着高枕无忧,不管是长辈的小辈的他都能摆平。要不怎么说,顾辰西那么凌厉乖张的性格,简默那么精怪聪明的人,都个个地对他没二话呢。

马场位于京西草原上,是叶家近两年才投资新建的一个私人制俱乐部。过了八达岭,空气就不一样了,天是蔚蓝蔚蓝的,顾北和简宁兴奋得哇哇大叫。夏楠原本以为就是去骑马,小的时候爷爷和顾爷爷也带他们去过,那个时候的她人小胆子大,骑在马上一点不怕,倒是把边上俩老爷子的警卫员吓得不轻,顾辰西还撺掇她去拔马尾巴上的毛,俩孩子差点给马腿踢飞咯!

可到了马场才发现,这私人会所里可真是什么都有,通俗了说,打枪、打牌、打飞机,玩马、玩车、玩刺激,样样具全。据说这会所还有个分部在青岛,北京这头有直升机可以直接送人过去玩帆船、赛艇,如果有驾照自己也可以上飞机开。整个俱乐部的各种赛道都是根据国际标准设计的,马场边除了有标准化的障碍赛道,旁边就是一大片的草原,后面的山坡上还有个高尔伏球场,一看就是出自名家设计。

这帮子二世主一到,叶礼已经把该清场的都清了,整个会所上上下下的就为他们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服务。大家陆续换上了骑马的装束,一下子脱了厚重衣服,马靴一蹬,还真洋气。夏楠的头发长了不少,一个马尾扎在脑袋后头,一甩一甩的,别是一种清爽利落的帅气。男的速度总是比较快,她走出去的时候他们都已经等在外头了,叶祁看到她夸张得吹了声口哨,于是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她,叶礼看了,笑着对夏梓说:“小夏楠穿这身,比我们穿着都好看!”

夏楠开心地一笑,她看到了顾辰西的眼神,就算是在这么多人中,她还是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亮晶晶热腾腾的,一直都没转开,夏楠有些难为情的转开头去,脸却不自主地发烫。

没多久女士们也都换好了衣服,大家一起朝马场走。

“嘿!叶子,刚我们过来那个道口过去的盘山道是不是专为了玩车设计的?”有个小子蠢蠢欲动,念念不忘刚他们车开进来的时候看到的盘山道,那设计可真漂亮。

“是啊!”叶祁耸肩一笑,“怎么?等下就去试试!”

几个小子正有此意,一下子来了劲儿!

“嗨!马!那有马!”简宁看到了马就跟小孩似的大叫,拉了顾辰南就往那头跑。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向饲马场,叶礼让训马师带大家去选马,他们这些小主虽不是什么专业骑马的,但好坏大致还能分。乖乖呀,这些马可都是血统纯正的精良品种,骑出去组个迎亲队伍可比任何车队都拉风。

简思尔看着有点不大敢骑,简洁在一边笑她胆小,叶礼给她单独配了个有经验的训马师,她才敢放心选马。

简宁拉着顾辰南看上了一匹漂亮的高头马,通身纯黑油亮,马鬃和马尾却夹杂着白色,马脸上也有白色的一小撮,配上马鞍拉出来后,真是帅得无与伦比。

“怪不得都叫‘白马王子’呢,马这动物可真帅!”顾北由衷赞叹。

“这么喜欢?”简默笑着走过来,他今天也是一身黑色骑装,身材笔直修长,手上甩着马鞭,眼神倒很是温润。

顾北看到他走过来,倒一点不客气:“简默,你也帮我选一匹这么漂亮的吧?”

“这马太高,女孩子骑不了,要不你也和简宁一样,找个人一起?”简默笑着提议,好象很随意的样子。

夏楠在一边却偷偷地笑,简默这人太聪明,做什么事都跟下棋对弈似的,可生活中哪能处处都跟下棋一样有个棋盘,意外常常发生。

“我才不呢,我要自己骑!简小宁也太胆小了。”顾北转过头来看夏楠,“夏楠,咱们一人一骑,策马奔腾!”

夏楠看向简默,后者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最后,夏楠和顾北选了两匹荷兰温血马,两个丫头骑在上面很是得意,自我感觉英姿飒爽。简宁被顾辰南护在身前,笑着朝他们招手。

等大家都选好了马,一行十几人,那架势,着实有些壮观,感觉就像古时候远行出征。他们也不急,悠哉悠哉地在草原上踏着,虽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可阳光却很好,一望无际的草原,让人心xiōng都开阔了起来。

顾北这丫头突然喊了起来:“我要唱歌我要唱歌!你们别笑话我啊!我现在就想唱一首歌!”

“想唱就唱呗!谁还笑话呀!”聂铮撺掇她,这里头她和简宁的年纪最小,大家都把她们当小妹妹看。

“我可唱了啊!都把耳朵捂结实了!”顾北咳嗽了几声,唱起了前几年某穷摇大戏的主题曲:

“啊~啊~啊~

让我们红尘做伴活得潇潇洒洒

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

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

别说,这歌还真应景,简宁第一个跟着唱起来,拜这部每年都要在电视台重播十几遍的电视剧所赐,这歌人人都会唱,一会儿工夫连跟着的年轻的训马师都高声地唱了起来。

“驾!!”叶礼喝了一声,扬起马鞭第一个奔了出去,随后十几匹马一同奔跑了起来,辽阔的草原上,少年们的英姿,高扬着马鞭,飞动的衣角,马蹄伴着风声奔跑,远处的云山下是他们张扬地笑声。

红尘做伴,对酒当歌,轰轰烈烈的青春,策马奔腾的年华……也许,很多年后他们中的有些人离开了,有些人分别了,但这都不会影响他们中的任何人,去回味那一场春日草原上的策马奔腾!

第十七章不知好歹

白天驰骋草原,夜晚仰望星空。围着篝火,一群人吃着烤肉,举着杯,嘻嘻哈哈地好不闹腾。酒足饭饱之后,叶祁几个想溜去玩车,被他哥逮住了,勒令他们晚上免谈,明天赶早。最后,一大帮人决定去会所里面打牌唱歌。

夏楠却没和她们一道进去,跟顾北说了一声,就管自己在草原边上走着散步,虽然没有喝酒,但刚才吃了太多烤羊肉,走着路都觉得撑。

走了一会儿,她挑了块地儿坐下,室外没有灯光,但星星却很亮,夏楠随手拔了根草放在嘴边吹,却只有“噗噗”的声音。她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会吹,怎么现在不会了?

“小笨蛋!一个人坐这干什么?”

夏楠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她哥正笑嘻嘻地低头看着她。

“哥,你还记不记得这个怎么吹,小的时候爷爷教过我们的!”夏楠向上伸直了手,把那根草递给夏梓。

夏梓笑着接了过来,拍了拍她脑袋,也跟着在她边上坐下。

“你们怎么都喜欢拍我脑袋?”夏楠摸摸自己的脑袋,有些不满。

夏梓笑得更开了:“呦!谁也拍你脑袋啊?”

“顾辰西咯!”夏楠嘟着嘴说。

“呵呵……”就知道,这俩冤家成天没完,“你小时候还老踢他屁股呢!”

夏楠不满地哼哼了两声,抬头去看天,草原上的星空总是特别璀璨,夏楠看得眼睛都不舍得眨:“哥,你说哪颗星星是爷爷?”

“怎么,想爷爷了?”夏梓回过头来看她,这丫头还是老惦记着爷爷,也许给她的时间实在太短了,所以她比他们任何人都更难适应没有老爷子的日子。

“恩,想了!”小丫头到是很老实。

“我给你吹个什么呢?”夏梓拨弄着那根草问夏楠。

夏楠想了想说:“《闪闪红星》,就小时候爷爷教我们的那首!”

夏梓回忆了一下谱子,轻轻地吹了起来,虽然有些断断续续,但在这草原上这乐声却显得特别辽阔。夏楠曲起膝盖,双手抱住腿,侧着脑袋靠在膝盖上,认真地听着,一脸陶醉,好象夏梓吹的是这世上最美妙的音乐。

“哥,我有没有说过,你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人!”夏梓一吹完,夏楠就转头冲他笑。

“哦?是吗?”夏梓听了笑了出来,“你这话可不能给你未来的嫂子听到哦!”

“哈哈哈哈……”夏楠开心地笑起来,兄妹俩坐在草地上,天南地北地聊了很多,夏楠从小就很喜欢跟自己的哥哥说话,就像她说的,哥哥是她心中最温柔的人,总是对着她温柔地笑,就连偶尔地批评也都是温柔的,她一点都不怕。

等到他们聊完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夏楠在电梯口跟他哥说了晚安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她和顾北一间房,会所的装饰很有格调,不愧是走高端路线的会所,不像有些私人俱乐部,把个地边儿都弄成涂金的,俗不可耐的样子。去客房走廊的墙壁上挂着几幅油画,一看就是行家收藏,夏楠的妈妈尤幸之在艺术方面很有造诣,书画乐器也有所精通,所以夏楠在这方面并不是一无所知。她沿路看过来,越看越有意思,只是没有这个时间慢慢看,细细品。

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摁了摁门铃,可能顾北正在洗澡没听见,一直没人应门,夏楠只好去翻自己的口袋找房卡,却听到后面有人叫她。

“夏楠。”

转过身去,看到简思尔正站在她面前。夏楠看了看房门号,才想到她们的两个房间正是对门。

“找我有事?”夏楠尽量态度良好地面对她。

“你刚才去哪了?”简思尔笑着问她,“刚才辰西一直在找你,打桥牌的时候一直输。”

夏楠没有说话,上下打量她,这丫头笑得一脸无害,像是真的出于关心来问一问,夏楠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难道是特地来看看她有没有回来的?

“其实辰西一直很关心你的。”简思尔说这话的时候态度诚恳,其实这丫头生得晶莹剔透,平时也文静乖巧,如果不是夏楠对她的固有印象实在不好,绝对会被她现下的真诚给打动。

夏楠一直知道这丫头对顾辰西的那点心思,就算别的什么可以算了,关于顾辰西的事简思尔绝对不会那么好说话。这么一来夏楠倒是清醒了,倒想听听她到底要说什么。

“哦?是吗?”夏楠很具有引导性地答了一句。

简思尔走近了几步:“其实,他一直担心你不能接受夏爷爷去世的事。”

“呵。”夏楠轻笑了一声,简思尔的话到底戳到了她的痛处,“不用他担心,你可以跟他说,我好得很。”

“我之前就这么跟他说,唉……可他不这么想,”简思尔看了看夏楠,为难地选择措辞,“所以当时他从顾阿姨那里知道了夏爷爷的病情,却一直瞒着不肯让你知道。其实……”

“你说什么?”夏楠没等她说完,就抓着她的肩膀问。顾辰西早就知道爷爷的病情了?那为什么她跟他说起的时候,他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都能告诉简思尔,却不告诉她?

夏楠一下子怒从中来,她一直懊悔自己没能早点知道爷爷的病情,不然不会连最后陪伴尽孝的机会都没有,她甚至一度在心里责怪爸爸妈妈。她谁都没有告诉,她当时心里的忐忑,却独独告诉了他,而那个人竟然也能那么无痛无痒地不告诉她,他明明知道她有多担心!

夏楠很想推开简思尔就跑去找顾辰西问个清楚。

简思尔似乎也看出她脸色不对,小心地问了一句:“夏楠,你怎么了?”

夏楠回过神来看了看她,抿紧了嘴唇,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爷爷说过,凡事都要动脑子,特别是面对自己在意的事情的时候,不能因为人家的一两句话就影响到自己。她和顾辰西的事不应该受第三个人的影响,该问清楚的她也一定会问清楚。

“没什么。”夏楠放下自己的手,笑着朝她耸了耸了肩,“时间不早了,我先回房间了。”

夏楠说完就转身进了房,没给简思尔再说什么的机会,她只得悻悻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群人又去了赛车场和射击场,倒是玩得很尽兴。顾北却对昨天自己骑的那匹小温血马nana念念不忘,拉着简默嚷嚷:“小默哥哥,你帮我跟叶老大要了nana吧。”

“要来了,你也不会养。”简默脸上笑着,嘴里却不松口,这个丫头只有在求他事儿的时候才管他叫哥哥,平时就一口一个简默的。

“我养我养,我每个周末都来看她!”顾北站直了身子保证。

夏楠站在一边,本来想等顾北一块儿走的,看现在的情况,这丫头还有得缠,捋捋头发管自己走开了。

顾辰西看她走向了别处,就跟旁边的人说了一句,也跟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他总觉得夏楠今天对他冷冷的,连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好象憋着火似的。昨儿晚上,一个晚上都没见到她,他虽然坐在牌桌上,却一点心思都没有,被同桌的几个人笑了好几回,都说他这个棋牌冠军怎么一下子委靡成这样了。他根本没去在意,眼睛时不时地往门口瞟,想着她是去哪了,大家都过来了她怎么没来。后来听顾北说她去外面散步了,他就更坐不住了,直想把牌给别人,找个理由出去,奈何这帮家伙不肯放他走。谁知道今天早上一见到她,她就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一整天下来连句话也不搭理他。

“夏楠,你去哪啊?”顾辰西在后面叫了一声,夏楠却充耳不闻,只管自己走。

辰西只好小跑了几步追上去,拉住她,轻声问了句:“你怎么了?怎么都不理我?”

夏楠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却伸手把他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扯下来,转过头去管自己继续走。

要说刚才顾辰西还只是猜测,这下是肯定她是在跟他赌气了。他左右想不出自己哪得罪她了,昨天骑马的时候她还冲着他笑得灿烂,转眼却冷眼相对,辰西觉得自己好象是个傻子似的,情绪都跟着她转,可这小祖宗还一点都不给他好脸色。

他向来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还从来没像对夏楠一样对过一个人,在乎她的一举一动,在乎她对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可她却并不在乎他。想到这里不觉有些生气,跟上去拽住夏楠:“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的,你说清楚,别这么冷眼相待的,我受不了!”

夏楠看着他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本来心里就有气,这下更是蹭蹭地往上窜!她想把他的手再拉下来,可这回他是拽紧了,怎么都拉不下来。夏楠想反正迟早得问清楚,既然他自己撞枪口上,她就索性问他个清楚。这么一想,她也不去管他是不是拽着她了,转过身来面对他,冷着脸抬头问他:“顾辰西,我问你,你是不是早知道我爷爷的病了,就是故意不告诉我!”

辰西没想到她会问他这个,更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表情僵了一下,却没吭声。

“我问你呢!你哑巴啦?”夏楠看他不说,话就说得更狠了。

辰西皱了皱眉,像是在犹豫,最终还是吐了一个字:“是!”

夏楠虽早就知道如此,可亲耳听到还是更受打击,心里的难过翻江倒海地掀起来,似乎一直以来内心的懊悔悲痛和一种难言的被背叛的感受,都想要汹涌而出。

“你凭什么这样?凭什么不告诉我!”夏楠眼里染着雾气,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顾辰西最看不得她这种眼神,像是把他推到了她厌恶的境地里,声音也响了起来:“我就是怕这个样子才不告诉你的!”

“呵……那我还要谢谢你咯?谢谢你让我不能尽孝,谢谢你像看个傻子一样地看着我一个人心神不定,我谢谢你!”夏楠指着他,一口一个谢谢。

“我也是为你好!你以为我愿意啊!”顾辰西彻底被激怒了。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远处的几个人听到声音,都觉得不大对,正朝着这边走过来。简宁离得最近第一个跑了过来。

“夏楠。”简宁拉了拉夏楠,“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夏楠却当没听见简宁的话,冲着顾辰西说:“谁要你为我好了?我不稀罕!”

“夏楠!”顾辰西急恼得吼她,她不稀罕?就他稀罕她,她就根本不稀罕!终于忍无可忍地说了句,“你别不知好歹!”

“是!我是不知好歹怎么了?我没你知冷知热的那么会关心人,我tm不稀罕!”夏楠挣开简宁的手,转身就跑,撞上刚过来的叶礼和简默,她也不管不顾地跑。

夏梓看了看顾辰西,又看了看夏楠跑的方向,摇了摇头,哎……这俩活祖宗。赶紧朝着夏楠的方向追了过去。

“你小子,又惹小南瓜了?你当你还小呢!”顾辰南没好气地对顾辰西说。

顾辰西握紧了拳头,抿着嘴巴,眼睛看着夏楠跑远的方向,喘着粗气却一声不吭。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每次碰到她的事情,他都是这么无力。从来没人告诉他要怎么去面对自己喜欢的姑娘,他只能自己去摸索,他以为自己做对了,可却又惹她生气了。别人都说他聪明,学什么都快,他也一直深信不疑,可面对这门叫“夏楠”的功课,他却怎么都学不好。

第十八章楠木晨曦(上)

假期过得很快,夏梓在夏楠开学的第三天也回美国了,夏楠很舍不得哥哥离开,她好象现在总怕有身边的人要离开自己。

机场的离别让她不想说话,一直低着头,她记得以前哥哥走的时候她都会兴奋地要他回来的时候给自己带这个又带那个,爷爷总是在一边说她是个小贪心鬼。可如今她却一点都不想面对这种场景,直到夏梓进去前一刻她才幽幽地道了句:“哥哥,一路顺风!”

“恩,你也要听话,别老跟辰西闹别扭了,知道吗?”夏梓笑着摸摸她的头,眼神里满是对这个妹妹的宠爱,兄妹两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夏梓才跟父母道别走进安检口。

送儿子回美国之后,夏泽淳就把安排夏楠出国的事提上了日程。尤幸之有些舍不得,女儿还小。夏楠晚上经过书房的时候,听到里面爸爸妈妈的声音。

“楠楠还小,我不放心,等她读了大学再出去不是更好?”那是妈妈的声音。

“现在的孩子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越早锻炼越好,你看看院里的这些孩子,哪家没有送出去的准备?再说了,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夏梓在那边不也能照顾她吗?”夏泽淳在送女儿出国这件事上似乎有着不同以往的坚持。

书房里沉默了一阵,夏楠从没有关严实的门缝里看到妈妈坐着的侧影,书桌上台灯的光线从门缝里钻出来。夏楠没有继续听下去,转身回了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却没能马上睡着。

小的时候她最喜欢听到妈妈表扬她“勇敢”,她喜欢看到妈妈说“楠楠真勇敢”的时候眼里透出的骄傲,所以她总是勇往直前,个性里的倔强和不服输也许早就已经渗透。所以她总是对新的东西充满好奇,总是想去探一探更广阔的世界,那样的她是充满活力的。可现在她却有了怀疑,世界如此之大,大到无奇不有,她能把握的却是如此渺小的一点点,就连这一点点也许都在不断地流逝,她怕失去,像失去爷爷一样失去其他的东西。所以她犹豫了,“勇敢”真的好吗?

那个年纪的夏楠当然不能想明白,年少之勇是无畏的,是只知向前不知回望的,是用青春和生命撰写的,是镌刻在每个人的生命中熠熠生辉的,谁又不曾怀念过当时那个勇敢而年少的自己呢?

后来几天,夏泽淳询问了夏楠在学校的功课进度,夏楠告诉爸爸高中会考在上学期已经结束,不出意外自己应该都通过了,下学期老师们的上课重点会以高考为目的来进行。夏泽淳听了点了点头,嘱咐夏楠多复习复习英语,争取先把托福考出来,夏楠答应了。

夏楠的成绩比较平均,主要是因为她对自己从来不强求,所以能听懂能做出,就是她的目标,英语难不倒她,只是对托福她还比较陌生,不知道重点。哥哥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她乘机问了一下,夏梓在电话里告诉了她很多,还鼓励她要努力考,明年就可以到美国去找哥哥了。夏楠听了很开心,好象一下子有了目标和动力。

后面几天,夏楠除了正常上课,就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英语学习上,尤幸之问她要不要给她请个老师,夏楠笑着拒绝了,说等她觉得有必要了再请,尤幸之对女儿的教育比较顺其自然,听她这么说,就不再提了。

夏楠觉得自己好象又变得充实起来,之前的不快和郁闷都慢慢冲淡了,有时候放学经过爷爷的房间,打开门走进去,看到老爷子的照片挂在上面,也不像以前那么想要落泪了,她知道爷爷对她的希望,她不想让老爷子失望。

夏楠的英语成绩进步很快,特别是词汇量,有时候她看到一样东西脑海中能先反映出英文来。后来叶祁和周生生都知道了她准备考托福的事,夏楠有时候也会背着背着单词就愤恨地对帝国主义产生强烈的不满情绪。

“夏楠同志,你这样就不对了,其实这英语再复杂也不过二十六个字母,排列组合一下这词汇还是有个底线的。不像咱们老祖宗,完全就是抽象派自然主义,想怎么造字就怎么造字,乐意了就画个像样的,不乐意了你都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字的写法!”叶祁在夏楠背后安慰她。

生生听得很开心,觉得叶祁说得有理,夏楠放下书本皱着眉头问叶祁:“你说那些外国人,他们是怎么学咱们中文的呢?”

“哎!这个就得我告诉你了!”叶祁一脸你问对了人的表情,“我有个远方姑妈是学对外汉语的,就在汉语言大学教外国人学汉语。她说有一次她在黑板上写了三个字让外国人分辨,你猜哪三个字?”

“哪三个字?”生生追着问。

叶祁拿出一张白纸,用铅笔在上面写了三个字——“已”“己”“巳”

“老外能分得出这个?”胖头忍不住转过头来叫了一声。

“你猜老外们看到这三个字拿出了什么?”叶祁神秘兮兮的问。

其他三个人思考了一下,夏楠喊道:“字典!”

“不!”叶祁摇头,然后看了他们一眼,很认真地说,“是尺子!”

大家均是一愣,才反映过来,笑得前伏后仰,周生生直嚷着叶祁骗人。

放学的时候夏楠和周生生一块儿往车棚走,明天是难得的周末,两个小丫头说说笑笑的心情不错。经过球馆的时候,顾辰西突然跑上来拦在她们面前,直直地看着夏楠却不说话。

生生看着顾辰西的眼神,好象要把夏楠吸进去似的,那股生吞活剥的劲儿让她心里都毛毛的,她不自觉地伸手去扯夏楠的袖子。

夏楠倒是很镇定的样子,自从马场回来他俩就连话都没搭过一句,哥哥说她不该把心里的不快都推到辰西身上,她知道其实她不该那么说他,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她还没那么能抹下脸来去向他低头,他那个脾气,可能他们得结一辈子仇了。倒没想到,他今天会这么突然跑上来堵她,虽不知道他想干吗,不过他要真想做点什么也不用等到今天,这么一想她反到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夏楠,明天下午两点,后海,我等你!”顾辰西说得字字清晰,说完却一转身走了。

生生愣愣地看着顾辰西的背影,然后再转过来看夏楠的脸色,才呐呐地问:“夏楠,你要去吗?”

“你觉得呢?”夏楠也转脸来看她。

“别去!”生生一脸严肃,“有危险怎么办?”

夏楠呵呵笑了声,也很严肃地回答她:“你放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第十九章楠木晨曦(下)

周末的下午,天气好,小鸟叫,春天真的来了,竟让人产生了炸学校的好心情。夏楠没有犹豫,掐着点地到了后海。那时候的后海还没有成片的酒吧,四周都是四合院,偶有一些老外坐着人力三轮经过,兴奋地指这指那。刚开春的时节,阳光明媚,湖面的冰已经开始消融,倒也有几分杨柳依依的风情。

夏楠今天穿了一身红色羊绒呢外套,脚上是一双小巧的黑皮靴,却带着一色白的长毛帽子、围巾和手套,把自己裹得毛绒绒,帽子上有个圆嘟嘟的帽球,她走路的时候总是有点往上蹦的感觉,那个帽球就也跟着一跳一跳的,就像只穿得特别喜庆的兔子。

顾辰西到得早,昨天说话的时候倒干脆利落,到这一刻却忐忑起来,想着,夏楠要不来怎么办?她那天那么生气,跟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都瞪得溜圆溜圆的,整张脸因为生气而涨得通红,她从小就这样,一运动一生气就会满脸通红。

本来他也很气恼,那天马场的情况别说面子上抹不开,他心里也觉得夏楠有些不通情理,根本不理解他的心意,心里是真的生气了,所以一直绷着不去找她。后来,无意间却听叶祁说起夏楠正在准备考托福想要出国,他着实吃了一惊,怎么才吵了一架,她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准备出国了?要不是叶祁说起,是不是等她走的那天他才会知道?这让他彻底按耐不住了。

幸好,夏楠来了,看到她一蹦一蹦地朝自己走过来,他不知道自己xiōng口突突直跳的心脏是因为这一刻的兴奋还是前一刻的不安。

夏楠来到他面前,往上扶了扶自己头上有些往下掉的帽子,才抬起头来看他:“你把我找这来干吗?”

顾辰西看着她阳光下的脸孔,被帽子和围巾上下盖着,只露出了两个圆溜溜的眼睛,还有一小片面颊,微微的粉,他能看到那上面有一层近乎透明的绒毛,让他想到奉化的特贡水蜜桃,可爱得要命,但这颗水蜜桃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正准备着跑去国外。

“你要出国?”他不会拐歪抹角,对自己在乎的事他习惯于用最直接的方法解决。

夏楠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然后点了点头:“恩。”

“去哪?”顾辰西看她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不知道。”夏楠低头踢了踢脚下的地面,又重新抬头看他,“大概会去哥哥那。”

“美国?”顾辰西追问。

夏楠看着他急切的样子,有些好笑,但没敢表现出来,只点点头说:“应该是吧!”

顾辰西突然觉得很难过,她都决定好了,她要去美国了,可能过不了多久,可能就在一个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向她表白,他总想和她在一块儿呆着,可她不在乎,她没说过她也喜欢他,现在她更是准备跑得远远的,也许她还很讨厌他,她那天说她不稀罕,他以为她只是说气话,可现在她要走了,她还是依然不喜欢他。

顾辰西有些泄气,手插在口袋里,摸着里面的东西,突然觉得自己很傻。

“你没话问了呀?”夏楠看他这个样子,反到把之前的顾虑都抛到了脑后,举起戴着手套的手在他眼前来回晃了晃。

顾辰西把她的手拉下来,她今天带的手套是那种四指合在一起的,还有根线绕在脖子上,挂住两边的手套,看上去就像机器猫的小拳头。

顾辰西拉着她的手,没有立刻放开:“我有东西给你。”

夏楠没想到他要给她东西,顺着问了句:“是什么?”

“这个。”顾辰西有些不情愿的把一块东西放到夏楠的手上,然后才放开了她的手,把脸撇到另一边,“是书签。”

夏楠摊开手来看,是一片削得很薄的木片,跟檀香扇的木片差不多,可色泽又不大一样,上面还多了个红色的流苏坠子,做得很精巧,夏楠拿起来放到鼻子上闻了闻,有股好闻的木香味儿,夏楠很喜欢。

“是香楠木。”顾辰西冷冷地说了一句,表情有些不自然。

“楠木?是我的那个‘楠’吗?”夏楠好象完全没察觉,开心地问,听到他恩了一声,才又低下头去研究木书签,翻过来一看,竟看到两句诗,夏楠认着上面的字,读了出来:“晨望一夜相伴月,曦光轻柔慰无眠。”

夏楠有些不明白,疑惑地看向顾辰西:“这又是什么意思?”

顾辰西看了一眼那书签,含糊地说了句:“是藏头诗。”

夏楠听他这么一说,又好奇地去看那两句诗,轻声念出了两个字:“晨……曦……”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单独念出这两个字,声音轻轻软软的,像羽毛挠在心尖儿上,让他的心越跳越快。

“你……”夏楠突然明白了这个书签的意思,心口一阵羞热难当,但却好象又有一个不一样的声音在告诉她,夏楠你是喜欢的,不是吗?

“你……为什么要把你的名字刻在我的木头上?”

顾辰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低头看着她,口气里带着孤注一掷地期待:“你说呢?”

他想听她说,听她告诉他,如果她不喜欢他,那么他也要她亲口告诉他。他喜欢她,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肯说,他可以和她一起出国,但任何感情都应该是相互的,他也想获得她的,他不稀罕别人的,却只想要她的,是因为她就是他心上的那个人,如果他不是她的那个人,那么他也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夏楠低着头,良久,却不吭一声。

“夏楠……我明白了。”顾辰西说这话的声音无比失落,过了一阵才又开口,“本来如果……我还想和你一起出国去,现在……这个书签就当……”

他的话还没说完,疙疙瘩瘩地还在犹豫着自己的措辞,夏楠却突然仰起了脸,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嘴角的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还没等他反映过来,她出意料地踮起脚尖,把那笑容印到了他的唇上。他比她高上很多,她也只是轻轻地碰了他一下,顾辰西却觉得那一刻被无比延长,眼前像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光亮。很多年以后,他在英国向一个英国摄影师学习摄影,那个英国老头告诉他在摄影中有个词叫做过度暴光,他突然想到了这一刻的感受,他的整个世界都是一片光明!

“就当什么?你要把这个书签当什么?”那个“作恶多端”的丫头仰着脑袋看他,脸颊羞红却得意洋洋。

“夏楠……”他有点不敢相信地唤她的名字,试着去拉她的手。

她冲他笑,却什么都不说,他轻轻地扯了一下就把她扯进了怀里,抱着她的时候,她帽子上的毛球蹭在他脸上,痒痒的,却像他此时的心情。夏楠在他怀里咯咯的笑,跟小的时候诡计得逞一样。

后海的冰还没有融化,四合院里还有孩子们玩闹的声音,三轮上的老外看到了春日里的这对少年,洋腔洋调地说着普通话告诉踏三轮的车夫,还偷偷地拿出相机来拍照,穿着老袄挂的车夫转过头来看着这一切,憨憨地笑。

后来顾辰西告诉夏楠,那个楠木书签是他一刀一刀自己做的,就连那两句诗都是他拿了老爷子的篆刻刀一笔一画刻上去的,他说他想把他的名字和她刻在一起,这样就好象他们在一起了,楠木晨曦,着实美好。

第二十章咱俩得去一个地儿

顾辰西他们这批大院里出来的孩子,多少都得有点国外留学的经历,到了年纪家里都会打点着把孩子送出去,明里说是为了锻炼锻炼,其实也不过是送出去几年,多长点眼界儿,外头听起来也不觉得纨绔子弟只知玩乐,到底多些底气。

顾家的孩子就更是如此,早几年长孙顾辰东就是在英国军校留学了四年,这两年顾辰南也去了美国,长辈们也都已经安排好了位置,等他一回来就直降外交部。这次轮到了顾辰西,其实贺郁兰早几年就有这个打算了,她自己是学医的,贺家在军政界也是叫得起名号的家世,这顾家的孙子贺家的外孙,有多少人眼瞅着送上来给铺路。只是贺郁兰有着作为医生职业的谨慎,而顾国廷更是顾家几个儿子里最是为人低调的,所以两夫妻都想给儿子找个最稳妥的地儿。眼看着顾辰西高三了,跟老爷子和老太太通了气,英国那边地方和几个学校都已经打点得七七八八,谁知这小子那天一回来,却只着名儿的说要出国,而且还就去美国,另外的地儿都不去。

这半路杀出个陈咬金,顾国廷当然不答应,这小子过年的时候还说不想出国,他们只当他没想法,这才都安排好了,他到有主意了。

顾辰西在电话里把这事儿告诉夏楠,听起来声音里很是郁闷,夏楠躺在床上边翻单词书边听他说话。

“夏楠,我不想和你分开,咱们得去一个地儿!”顾辰西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就像个讨不到糖吃的小孩。

夏楠觉得好笑,最近他们经常打电话,夏楠把自己房里的号码告诉了他,每天晚上到了点儿他就会打过来。有时候一边写作业一边聊,有时候夏楠背单词他就在那边乒乒乓乓地不知道干什么,有时候两人都会突然不聊了,然后过一会他就会在那头说“夏楠,你这样能背出单词吗?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进去呢”,夏楠就在这头抿着嘴偷笑,还要装着很认真地告诉他“能啊!我背得挺快的”。

“夏楠!我跟你说话呢,你在不在听啊!”顾辰西听夏楠老不理他有些不乐意了,“不准背单词,背出来也没用,考出了也不准你去美国!”

夏楠被他的话逗乐了,在这头抱着电话咯咯地笑,单词书直接滑到了床底下。

最终,这件事还是以另一种方式被解决了。这天放学,夏楠就一直在等她爸回来,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夏泽淳还没有回家,夏楠忍不住去问尤幸之,妈妈只说她爸已经打过电话回家,说今天不回来吃饭了。夏楠看妈妈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也不好看,也就不敢多问什么。

直到八点多才听到开门的声音,夏楠赶紧从自己的书桌上站起来,出房门的时候还不忘整了整衣服,就直接去书房找了她爸。书房里,夏楠告诉她爸爸,她想去英国,不想去美国。夏泽淳显然有些意外,问女儿为什么。夏楠把准备好的说辞告诉了她爸。她说她觉得自己的性格更适合英国,英国的学校大多提倡绅士淑女教育,没有美国那么开放,管理也比较严格,她自己的个性太不受约束,到了美国很容易散漫,但在英国可能还好点。

夏泽淳没想到女儿会这么说,考虑得到很细致,特别是那个“绅士淑女教育”,是有点说到他心坎里了,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这丫头从小性子野,放到美国的确不好管教,虽然他哥哥在那,但毕竟要时时刻刻管着她还是不可能的,整个学校和社会的氛围很重要。

于是,夏泽淳考虑了几天,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当然也把夏楠的那套理论加上自己的想法跟尤幸之说了一遍,虽然尤幸之并不是很同意,但至少是被说动了一点。几天后,夏泽淳就让秘书买了很多雅思考试的资料来交给夏楠,夏楠知道这事是成了。

晚上,打电话的时候,她把这事跟顾辰西一讲,他在那头高兴地嗷嗷直叫。

“真的吗?夏楠?你要跟我一起去英国?你不是在骗我吧!”顾辰西没想到自己还在和家里的高层们抗争,这头夏楠在后方就先传来了好消息。更让他高兴的是,这次是夏楠主动为了他而改变初衷,她愿意跟他一起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国度,这让他感觉到她是那么相信他,愿意把自己的将来和他放在一起。

“真的真的,你都问我好几遍了,你要不乐意,我就去告诉我爸,我还想去美国!”夏楠听他兴奋得静不下来,故意拿话逗他。

“不行!我不同意!”顾辰西在那头叫唤,“你别吓唬我了,夏楠,就让我高兴高兴嘛!”

夏楠拿他没办法,只在这头笑。

“你还笑,我这几天为了跟我爸斗争都睡不好觉,今天你得陪我睡觉!”这小子心事一放下,就使坏主意。

“去你的!谁陪你睡觉!”夏楠没好气地嗔他。

你啊,就是你!”顾辰西在那得意地说,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垫在自己头下面,仰面趟在床上,“夏楠,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奶奶老说要我把小南瓜娶回家当媳妇儿,夏楠,你就是我媳妇儿,你得陪我睡觉!”

“你!”夏楠听着他说都觉得脸红,这家伙怎么这么没脸没皮的啊,“顾辰西,你自己睡自己的去吧!”

夏楠一个没忍住直接把电话给撂了,那头顾辰西却哈哈大笑着在床上直打滚。

当天晚上,顾辰西就告诉他爸,他同意去英国了,条件只有一个,就是学校和专业他要自己选。顾国廷还当儿子终于在全家人的坚持之下投降了,也没往别处想,心里自然高兴,贺郁兰也高兴地马上着手安排。

没几天,顾国廷的秘书就拿来了很多资料,让顾辰西选学校报雅思培训班。顾辰西跟大部分聪明的男生一样,数学物理怎么都考不倒,碰到英语就头疼。夏楠之前一直在复习英语,但那是为了准备托福,这一下子变了方向,她前面的工夫也有一小半白费了,眼看着已经春天了,要赶上英国的秋季开学,考雅思必须一次过,不能耽误工夫。所以两个人商量了一下,选定了一个雅思培训班,突击培训。

这么一来,学校的课必然得停,好在像r大附中这样的重点中学每年都有一些高三生会选择出国,学校也有相映的机制,只要是通过会考的学生,在不影响班级整体教学的情况下,允许有适当的停课。再加上顾国廷的秘书和夏泽淳的秘书双双打电话来交代这件事,校长当然乐得做这个好人。

培训班的课程很枯燥,而且本来就是强化突击,基本上就是填鸭式的扩展词汇加机械式的语法练习,一节大课一上就是两个小时,中间休息十五分钟,然后继续,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别说顾辰西坐不住了,就连夏楠都开始想念叶祁的笑话、胖头的零食、生生姑娘的爽朗笑声,突然无限感慨于自己的高三生活提前结束得这么匆忙。

天气慢慢暖和起来,顾辰西一到下午就昏昏欲睡,把脑袋一歪,直接靠在夏楠左手臂上。夏楠一只手刷刷地抄着黑板上的语法,一只手却被顾辰西靠着动弹不得,忍不住拿笔戳他的脑袋,原珠笔的按扭按在他脑袋上,发出“噶哒噶哒”的声音。他这才不情不愿的把脑袋支起来,两眼迷茫地看向黑板,觉得满黑板的小蝌蚪都在找妈妈,忍不住又把头趴到桌上,脸朝着夏楠,不敢说得太大声:“夏楠……我很困。”

“我也很困!”夏楠看都不看他,她最近练就的本事,可以眼睛看着黑板,手上记下笔记,这样就能节省下抬头低头的时间。

顾辰西学着夏楠的动作翘了翘嘴巴:“夏楠,你让我靠靠,这木头太磕人了!”

夏楠扫了他一眼,不为所动,一脸漠然:“我得记笔记,没手借你!”

顾辰西听了,眼珠子一转:“那你把腿借我也行!”

夏楠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顾辰西可不管那么多,趁老师转头写黑板的时候把身子猫下去。这是培训班为了扩招人数在大学里借的大课阶梯教室,椅子是老式的那种翻上翻下的木椅子,一整排都连在一起。他俩坐的这排整好就他们两个人,顾辰西把脚搁到旁边的椅子上,头钻过夏楠的手臂下方,枕到了她的腿上。

夏楠原本在记着笔记,没去看他在干吗,等到发现自己腿上多了毛茸茸的脑袋,着实被吓了一跳。

“你干吗呢?”抬头看了看老师,夏楠只得压低嗓子,低头朝他说。

幸好在这上课的大部分都不是中学生,那个年代里高中生出国还没有那么普遍,来上雅思培训的大多是一些在校大学生,老师的管理也就不像高中里那么严格,而且一百多号人的大教室,偶尔少了一两个人头,老师也不会在意。

“你听你的课,我睡我的觉,别管我!”顾辰西一脸的坏笑,转了转身,把脸对向夏楠的小肚子,一只手还抱着她的腰,暖洋洋软乎乎的,舒服得不得了。

夏楠被他抱得不敢动弹,他就这么枕在她的腿上,贴着她的肚子,安心地睡了,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无害地如同婴孩一般,一脸心满意足,她竟也不忍心去拍醒他。

春日午后的暖阳从教室老旧的窗户里照进来,经验丰富的老师在黑板前讲解着特殊的语法,教室里只有刷刷地记笔记的声音,偶有一两个学生看着窗外的小鸟发呆,可谁都没有发现,在教室倒数第二排的长椅上,一个大男孩枕在心爱女孩的腿上,甜蜜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十一章k——i——s——s

每天下午三点左右,顾辰西和夏楠从培训班回来,顾辰西的英语底子没有夏楠好,就拉着夏楠去顾老爷子家里,说得好听,两人可以一块儿复习。

顾老太太知道了,高兴得不得了,她是最喜欢小辈儿来家里热闹的,可平日里儿子女儿都不在家里住,也就一个顾北陪在身边,白天还得上学。老太太听说小孙子要领着夏楠每天来复习功课,就催着家里的保姆凤嫂把辰西的房间收拾干净了,还让在家的小媳妇莫锦言每天两点左右开始准备点心,等那两个小的来了,吃好了,再一起复习。

夏楠家本来就在顾老爷子家对门,夏泽淳开了年之后比往时忙碌了很多,基本要过了晚饭点才能回家,尤幸之白天也总是要出去的,这样正好,夏楠放了学就去顾家。顾国廷就更不敢有什么话了,老太太都开心成那样了,他还能说什么,所以顾辰西索性就住在了老爷子那,老爷子也高兴得很。

夏楠虽然和顾辰西从小闹到大,但真正到顾家来也大多是找顾北的,很少进顾辰西的房间,后来顾辰西上学了,这个房间连他自己都不常住了。反而这么一来,两人倒每天都到这房间来报道。

顾辰西的房间是个套房,在顾家三楼,这里一层就他们哥三个的房间,另两个房间现在自然空着没人。这套房里有独立的卫生间,一个房间和一个书房,只是设计得和别家的不大一样,走进门先是卧室,再往里走进一间才是顾辰西的书房。

夏楠起先还不明白,哪有人把卧室放在书房外面的,来个人还得先进卧室才能去书房。等到她一走进去可就明白了,这说好听点是顾辰西的书房,说白了就是这小子的秘密基地。整个房间四面墙,每面墙上都有一个到顶的书柜,可那书柜上别说是书了,就连张纸都没有,密密麻麻地摆着的,都是各种各样的模型——汽车、坦克、飞机、枪械……应有尽有,就变形金刚都有上百个,乖乖,还不带重样的!

夏楠摸摸这个又碰碰那个,这些东西她的房间里自然没有,在哥哥和爸爸书房也见不到,光看这场面,都觉得壮观!夏楠忍不住想,这要不是模型而是真的,怎么着也够组织一次世界大战了,海陆空三军齐备,还有变形金刚参与,想着都让人热血沸腾!

夏楠看得出,这里的模型都不是小打小闹,看那零部件的精细程度,就能知道一二,有些还用钢化玻璃罩着,夏楠以前听人说过,有些定制模型,独一无二,光一件就够人家吃一辈子的了!

小的时候她只当顾辰西是偷了顾爷爷的收藏在她面前显摆,倒没想到他还真是个藏家。

顾辰西在卧室换了衣服走进来,就看到夏楠满眼好奇地盯着他那些宝贝玩意儿,她就是对什么都好奇的个性。这些模型说不好听点就是一堆废铜烂铁,可要说金贵也是很金贵的,湿度、温度、尘埃对金属质的精密仪器都会有影响,所以这房间平时都是恒温控制,除非他愿意,不然谁都不给进。

平时要是顾北进他房间来摸他这些宝贝,肯定被他拿扫把赶出去,可看着夏楠跟个好奇的孩子似的看看这个又动动那个,他却说不出的乐意,对,他就是乐意,夏楠想怎么着他都乐意!

顾辰西无声无息地走到夏楠身后,看她正盯着一个飞机模型猛瞧,好心地给她解释:“这个高速飞机是钛合金军用机,外壳内置零件都和真实飞机一模一样,按照特定比例,由三百零四个部件组合而成,可以高速飞行!”

夏楠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就已经转过了头来,听了他的解释更是一脸吃惊地看着他:“你不会把这一屋子的模型都记在脑子里了吧?”

“恩。”顾辰西一脸正常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拿刚才那个飞机模型,两手正好把夏楠框在了自己身前,“我组装这个飞机用不到半小时!”

他得意地在夏楠面前晃了晃那飞机模型,夏楠不信,三百多个零件,让她拆一遍都得大半个钟头吧!他就要她把它拆了,他再装回去。夏楠想了想摇头:“你要装不回去怎么办?它那么漂亮!”

顾辰西被她抱着飞机不让他碰的模样给逗笑了,忍不住低下头去,把额头支到她的额头上:“夏楠,你真可爱!”

夏楠突然意识到两个人离得那么近,他的手已经很自然地圈在了自己的腰上,她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我明天把我的拼图拿来,我看你能不能拼好!”

“好!没问题!”顾辰西爽快地答应了,脑袋却一直没移开。

一下子房间里静得没了声音,夏楠努力把脑袋往后仰了仰,可马上就靠到了后面的书柜,她怕自己靠得太重碰坏了书柜上那些宝贝模型,只得不前不后地维持着这个姿势。顾辰西低眉看着她,夏楠的五官不是那种特大特显眼的长相,但每一样都很精致,瓷白的肤色,水灵灵的眼睛,晶润小巧的鼻尖擦过他的脸颊,顾辰西的眼神久久地落在她的嘴唇上,润泽的苹果色,引得人只想咬下去。

“夏楠,让我亲亲吧!”口随心动,连声音都变了味儿。

夏楠不知道该怎么反映,拽着他衣服下摆的手心里全都是汗,另一只手却还要护着被夹在两人中间的飞机模型,怎么又变成了这样?她不知道是该害怕还是该……期待。

“夏楠……”他还在叫她的名字,央求的意味那么浓,可那两片唇却已经自动地去寻着她的。

“唔”她小声的呜咽,却没有挣扎,她发现自己好象并不害怕,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

他是那么的小心翼翼,那温润的感觉让夏楠自然而然地闭上了眼睛,想要去贴近他,她变得不那么害羞了,主动去感受那一方柔软,调皮地去舔一舔。谁知这举动却彻底打破了原有的节奏,他突然变得大胆,在她唇舌间热情地探索起来,好象要把她生吞活剥。夏楠被吓到了,可她还没时间思考,那灼热的感受就排山倒海地向她扑来,让她除了回应他不知还能做什么。

当两个人慢慢分开的时候,浑身都发烫,却舍不得放开对方,xiōng口的模型没有挡开他们一丝一毫的纠缠,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真正的吻是这样的,狠不得把对方揉进身体里吃进肚子里。这种感受让两人都有种近乎狂热的喜悦,像突然明白了人生的意义,突然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单薄,而现下他们找到了彼此,可以开始他们完全不一样的未来。

第二天,夏楠就拿来了拼图,整整五百块,两个人都坐到了地板上,夏楠的记录是三个月,而顾辰西却只用了三十六分钟,这让夏楠惊叹不已。后来她又用了各种方法测试,顾辰西用一分钟内搞定一个六面魔方的速度,彻底让她闭嘴。

“夏楠,在此之前,拆卸组装是我最感兴趣的事情,你难不倒我的。不过,现在,我最感兴趣的嘛……”

顾辰西说着就伸手去抓她,夏楠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赶紧跳起来边叫边笑,却被他拦腰抱住,把她当个面包啃,难舍难分地在地板上纠缠。

有时候顾辰西看到不认识的单词就要问夏楠,背烦了就不干,夏楠在边上哄他:“不背单词,那做做语法吧!”

“我不要背单词,也不要做语法!”顾辰西耍赖。

夏楠也开始懊恼了,皱着眉头瞪他:“那你要干吗?”

顾辰西贼贼一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我要……k——i——s——s,kiss!”

夏楠实在受不了他,拿起一本书就往他脑袋上拍:“noway!”

“夏楠……”

“noway!”

“夏楠……”

……

于是,周而复始。

第二十二章小长假黄金周(上)

突击复习了一个多月,夏楠和顾辰西在四月底的时候考了雅思,之后就是等待成绩公布,两人突然觉得一下子无比清闲,其实不管成绩如何,他俩出国的事都已经是板上订钉的事了,雅思成绩好看不好看也只是走走形式。

那几年的五一节和国庆一样一放就是七天,叫做小长假黄金周。可对高三的学生来说这个理解得有些变化。

周生生咳嗽两声,摆出老班的姿态,一脸严肃:“实验班的同学们,所谓小长假,就是比平时周末要多一天,也就是两天!所谓黄金周,就是这个假期的含金量非常高,这本练习全面包涵了近十年全国各省市的高考题,我希望今天我把他们如出生婴儿般交到你们手上,黄金周后,你们能让我看到它彻底的成长!”

“去***成长!”叶祁忍不住骂娘,“我直接把它变成妓/女我看他满不满意!”

“哈哈哈哈……”顿时一群人都笑趴下了。

肯德基的小长桌上,周生生和叶祁一个劲地给夏楠演示他们这段时间所受到的非人待遇,顾辰西和聂铮坐在一边跟着被逗笑。

生生拉着夏楠和她一起去洗手间,女生有时候就是这样,要判断她们关系好到何种程度,不是像男生那样看他们是否一块儿吃饭运动,而得看她们是否一块儿上厕所。

“生生,你还坚持夜用呢?”夏楠看了一眼,笑着逗她。

“唉……别提了!”生生一脸郁闷,“我妈都觉得人卫生巾厂都快赶不上我的步伐了,29的都不够用,得全天32伺候!”

夏楠笑得更欢了,外面等着的人不乐意地敲了两下门,两个丫头互相吐吐舌头做鬼脸。

都说没有高三的人生是残缺,聂铮却说他宁可被五马分尸。年少的我们总以为读书是世界上最让人苦恼的事情,但过不了几年,我们就会发现原来真的如老师所说,读书是世界上最纯洁美好的事情。

在肯德基解决了午餐,除了夏楠和顾辰西,另外三个人晚上都得去上课外辅导班,听了他们的日程安排,夏楠和顾辰西都不得不怀疑,平时周末只有一天假期的时候他们是怎么活过来的,怎么他俩才离开几个月,这世界就变成这副摸样了!

“老班最近在家长会上说了一句名言:对自己越残忍,被挖掘的潜能就越大!”叶祁向两位落伍的同学解释,“而我们亲爱的爸爸妈妈们就直接把它理解为:对自己的孩子越残忍,被名牌大学挖掘的可能就越大!”

两人顿时了悟!

由于时间实在紧张,五个人最后决定去包时段唱歌,后来夏楠和顾辰西都觉得这个决定实在错误。那三个人根本就是麦霸附身,为了发泄情绪什么都唱,看到歌词哪怕不知道什么歌,自己编也得编出来,就算念也要把它念完,绝对不假他人之嘴。一个下午经常能听到“陪你去看流星雨,啊~情深深雨蒙蒙,我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之类的歌声,唱的人倒没什么,听的人就快发疯了。

等到那三个人各自搭车去了辅导班,这耳根子才算清净了,夏楠和顾辰西走出钱柜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了幻听。

“啊呀!总算是清净了!”顾辰西拿手摁了摁耳朵又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转过头去把夏楠的脸碰起来,“来,让小爷瞧瞧,咱小妞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夏楠听他占她便宜,也不客气地伸手去拍他脑袋,顾辰西一边笑着躲她的手一边又把她的脸捧到自己面前,拿鼻尖儿去逗她的鼻尖儿,夏楠发现他很喜欢这样逗她,就给他起了个小名儿:“小狗子小狗子!”

“嗨!妞,给你爷留点面子成不?这大街上呢!”顾辰西一脸严肃地教育他的妞,“来,让爷亲有一口!”

夏楠听他在自己脸上毫不留情地“吧唧”一口,一路追打他。两人打打闹闹地过马路,原本准备去看电影,谁知在对面的商场门口意外碰到了熟人。

“辰西!”

俩人听到声音均停下了脚步,回头去看,站在边上的两个人正是简思尔和她堂姐简洁。

“真瞧!在这遇见你们了。”简洁笑着跟俩人打招呼。

“是啊!我和夏楠看电影呢。”顾辰西也对她笑了笑,好象一点没看到简思尔的脸色已经有些绷不住了。

夏楠站在一边也不得不冲简洁笑了笑,她虽然跟简思尔不怎么对盘,但一事归一事一人归一人,对于简洁她还是要有基本的礼貌的。

“哦?是吗?”简洁好象很是意外的样子,“我是陪思尔来买些书本资料的,对了,你刚考了雅思吧?思尔,以后有什么资料可以和辰西一起来买,有些地方也可以去问问他呀!”

简洁的话说得不多,也很客气,但话里的意思是明显的,她口里前前后后都没有提起夏楠。夏楠听得明白,面上倒是一脸无所谓地看向了别处,既然别人把你当空气,那以后也没必要把人当人。

“是吗?不过我英语不好,应该没什么可以帮忙的。”顾辰西终于转头看了一眼一直巴巴望着他的简思尔,“我们还得看电影,先走了!”

说完,礼貌地笑了笑就拉着夏楠转身走人。夏楠在转身的时候似乎听到简思尔还不死心的轻唤了一声“辰西”,可旁边拉着她走的人却像是什么都没见。夏楠被他一路拉着,撇着嘴用眼角扫了扫他,这人有时候还真无情得让人心里痛快啊!

“喂,你说刚才她们看到咱俩过马路了没?”夏楠拽拽顾辰西的手,仰着脑袋问他,简思尔的脸色那么难看,估计是偷看他们已久。

“我怎么知道?看没看到有区别吗?”顾辰西随便地回了一句,态度很是无所谓。

“喂,顾辰西。”夏楠一只手被他拖着,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去戳了戳他的肩膀,“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她一直打你主意呢!”

顾辰西停了脚步,转过头来看她,哼了一声又继续拖着她往前走:“我还真没看出来,反正对我来说看出来某一个就够了,另外的都没意义!”

“喂喂喂……你这样是不是太无情了点啊?”夏楠又去戳他,故意嚷嚷。

“放心!”这次他连头都懒得回了,“我把所有的情都用你身上成不?”

“哼!你少给我灌迷魂汤!”夏楠突然跳到他前面,拦住他,“我刚才在ktv的走廊上明明听到聂铮跟你说的话了!”

刚才聂铮把顾辰西叫出包间,跟他说简思尔也紧追着他准备去英国留学,本来她就是学文科的,英语成绩长期拿年级第一,雅思对她来说基本上没什么难度,顾辰西倒一点不意外。聂铮还笑着问他要不要把简思尔也叫来一块儿玩,反正她现在也很清闲。顾辰西却一口否决了,这话正好让上洗手间回来的夏楠听见了,那俩人却没注意到。

“你看!你脸色都变了吧!”夏楠指着顾辰西的脸。

“什么啊,什么脸色变了,我只是……只是没想到你听到了,有点意外!”顾辰西直觉得解释,可又解释得很不得法。

“我才不信呢!你不让她来,就是心里有鬼!”夏楠撅着嘴,很不高兴地样子,还扭着小腰管自己走。

“唉!”顾辰西赶紧上去拉她,“什么心里有鬼啊!”

拉住了夏楠,他就把她往路边上扯了扯,拿手圈住她,虽然心里知道这丫头根本就是没事找事,也不是真的恼他,就是想拿件事激他。从小到大,他不会连她真生气假生气都看不出来,但他还是愿意去哄她,谁让她就是她心尖儿上的肉呢:“我心里有鬼?恩?除非你是鬼!那我心里就有鬼!”

夏楠被她圈在怀里,人行道上人来人往,幸好这家伙也没太明目张胆,站在了一颗树后面,夏楠没好气地哼哼,知道自己其实也没真要他怎么样,就是想在他面前感受一下无理取闹。

这么一闹其他倒没什么,只是把电影给错过了,下一场的时间又太晚了,俩人一下子没了去处,夏楠倒突然有了想法,拖着顾辰西就走。

第二十三章小长假黄金周(下)

从出租车上下来,顾辰西看了看,竟然是潘家园,这丫头把他拉这来干吗?夏楠没工夫理她,管自己随便逛,这里挑挑,那里看看的,等人家摊主问她了,她就笑着摇头摆手,再去看下一家。走到古街的时候,她又一家家的进去看,直到走到一家专卖玉石的,她看了很久,老板都没来问她,她却主动地去找了老板。顾辰西没在意,由着她走开去,自己也在店里随处看,他虽然不像叶礼,对这些东西都能说出个头头道道来,但看个好坏还难不倒他,这店里的东西还真有些年份。

夏楠不知道在跟老板说什么,把脖子里的不知什么挂件从领子里拿出来,给老板看,那老板是个上了点年纪的,兴许是夏楠的挂件不大,又挂在脖子上,看不清楚,他索性拿出了个放大镜,仔细研究。顾辰西远远地看过去,不经意地皱了皱眉,虽然老板长得慈眉善目,但这姿势他实在不喜欢,远远看去,都不知道他在往哪儿看。

没等顾辰西走过去,那老板就向夏楠摆了摆手,夏楠好象又问了句什么,他连连摇头。夏楠只得无奈地又在店里逛了逛,发现这家店的藏品除了玉石,也还有一些字画古籍,却在里面的隔间里,一看就知道比外面的那些玉石更宝贝。夏楠没问到自己想问的,就想走进去看看这店里的宝贝。

隔间里的布置就像是个老式的图书馆,木质的地板,四面墙上都挂着字画,书架和书架之间只有够两人迎面通过的间距,里面一共放了五六个这样的大书架,上面都是一些线装书籍。夏楠在一大堆的古籍中竟发现了一本西游记的连环画,她记得爸爸曾经告诉她,他们小的时候就是看这种小人书的,书本虽小可无脏俱全,可好看了,夏楠一翻,里面的画本果然生动得很,比之现代漫画更是精细。

夏楠正看得入神,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抱住,顾辰西把脑袋靠在她的肩上,又转过头来把脸埋进她脖子里,闻来闻去,真的跟小狗一样,连声音里都带着笑:“在看什么呢?”

“连环画!”夏楠正被小人书上的情节吸引,没去在意他的动作,“你看,这图上的猪八戒是不是很可爱?”

她还笑着把书仰起来给顾辰西看,身子自然地靠在他身前,顾辰西很不负责任地扫了一眼,又在她脖子上亲了一口,她白嫩嫩地脖颈立马有了个小红印,草莓色的,甚是诱人,他这才笑着在她耳边说:“很可爱!可爱得要命!”

夏楠好象很满意他的答案,没再追问,自顾自地又翻了几页书。书架之间的距离有些挤,两人这么贴在一起站也只是刚刚好。空间显得狭小而又隐蔽,窗子外面的天井里阳光正好,照到里面却只剩一束,夏楠的侧脸连着耳根和细嫩的脖颈,有着一条细长而优美的弧线,顾辰西看得愣愣发痴。她挂在耳后的长发滑落,一一扫过脖颈,扫过草莓红印,扫过她精细的侧脸,他只觉得自己喉咙发干,心都快要蹦出来了。

“夏楠,你真好闻……”埋在她脖子里,啃着她肩上的肌肤,忍不住呻吟。

夏楠这才觉得后面的人喷在她耳后的气息越来越热切,手还不规矩的往她衣服里钻,她赶紧伸手按住他已经伸进她衣服下摆的手。

“喂,你干吗呢!”夏楠压低声音警告他,这家伙,老板还在外面呢,夏楠一下子羞热难当,这个祖宗,怎么想是一出就是一出啊。

“夏楠……”顾辰西紧紧地贴着她不肯放手,“你让我摸摸……”

“你!”天啊!这是个什么冤家啊!“你当……这是在家呢!”

“就一下……”他舔着她的耳廓,软声哄着,“我保证,就一下……”

他就是这么个祖宗,只要他想,就不管软的硬的,非达目的不可!夏楠被她弄得头脑发热,他的手却乘机钻了进去,不失时机地揉搓,暖乡在怀,让他有些情难自禁。

“你挂的这是什么?恩?”顾辰西的呼吸喷在她的脖子上,嘴上咬着她脖子上的红绳,舔她那里的肌肤。

夏楠又紧张又羞恼,还有些莫名的感受在身上涌动,哼哼了几声,没告诉他,他却自顾自地在那个敏感的地方研磨:“我不喜欢那老板看你那东西……你也给我瞧瞧……”

顾辰西用嘴拉出那小玉锁,一边跟她纠缠,一边看着那玉锁,真正感觉肌肤如玉。

出去的时候夏楠被他搂着,一味低着头,连路都不敢多看,脸上烫得要命,她真狠不得能昏过去,居然让他得手!

回去的时候夏楠一直不说话,顾辰西只把她搂在怀里,亲亲她的额头,好象在请求她的原谅,夏楠还是不说话。他从口袋里拿出个东西放到她手上:“我就也想看看你那小玉锁……别再生气了。恩?”

夏楠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真诚,再看他放到她手上的居然是个手机,诺基亚的直板机,红键白底的,小巧漂亮,夏楠抬头看他,嘴巴却还嘟着。

“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把我的号码存在第一个了,随传随到!”说着他还拿出自己的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他是个蓝色的,两个手机放在一起好象情侣,夏楠这才笑了。

回到家里正是吃晚饭的点,家里的保姆正在往桌上摆菜,夏楠朝厨房里喊了声妈妈,尤幸之从里面走出来:“回来啦,正好吃晚饭,有你爱吃的红烧狮子头!”

“真的呀!”夏楠脱了鞋就跑到她妈边上,圈住她妈的脖子,把手上的新手机拿出来给她看,“妈妈,你看,漂亮不?”

尤幸之看了一眼,还真挺漂亮的手机,笑着点她的鼻子:“辰西给你的呀?”

“你怎么知道?”夏楠觉得她妈这也太神了,睁大了眼睛看她妈。

尤幸之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丫头什么事能藏得住?看把你给高兴的!”

夏楠嘟了嘟嘴,哼着下午在ktv唱的歌去帮阿姨拿碗筷。吃饭的时候她随便问了一句:“我爸最近怎么老不回来吃饭?”

尤幸之给女儿夹菜的筷子顿了顿,夏楠看到边上阿姨冲她眨眼摇头,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好。最近她老听到爸妈之间有些嘀咕,可夏楠小的时候也经常会听到奶奶和爷爷拌嘴,也没当回事,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总会有点磕磕碰碰的。最近爸爸工作上应酬多,经常不回来吃晚饭,自己出国的事妈妈又嫌爸爸没和她商量,难免有些不开心。有一次她就听到妈妈对她爸说:“爸在的时候,他不同意楠楠出国,你是知道的,他刚一走你就要楠楠准备出国,而且……你一向最不放心女儿,这次又怎么偏偏同意让她跟他哥分开两个地方?也不跟我商量就答应了那丫头……”

吃完饭,夏楠识趣地帮妈妈切水果,还陪她看了会儿电视。夏楠叉了块苹果放到她妈嘴边:“妈妈,您别不高兴了,您不知道,你可是我家的总司令。我爸和我都得听您的,就连我哥远在美帝国主义的土地上,还得听您遥控指挥不是!我爸要不乖,我替您代表组织批评他!”

尤幸之“扑哧”一声,终究被这个小机灵鬼给逗笑了,拍拍她的手:“好了,你该干吗干吗去吧!难得雅思考结束了,就趁着出国前多去玩玩。”

夏楠知道她妈舍不得她,从小到大她的事儿都是妈妈一手过的,她爱闯祸,妈妈虽然总会板起脸来批评她,可却从没真把她怎么着,所以她再不受管束却总还听妈妈的话,她做好了每一件事都记得要告诉妈妈。她还记得小的时候看到妈妈弹琴,觉得妈妈那个样子用十根手指就能弹出各种曲子真是太美了,就嚷嚷着也要学钢琴。起先还挺有兴趣,考了几次级后就再没了兴头,最后那次考试,她在台上扔下钢琴站起来就跑了,妈妈很生气,现在想来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继承自己年轻时的梦想呢?可最终,妈妈却没再逼她。后来爸爸告诉她,妈妈说楠楠太小,不能逼得她连性子都没了。

“不嘛,我就爱陪着您!您撵我我还陪着您!”夏楠抱住她妈的腰,赖在她身上撒娇,她觉得自己到了国外一定会很想妈妈。

尤幸之被她幼稚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保姆阿姨也在旁边笑,尤幸之抚着女儿的背,把她抱在怀里,像她小时候那样摇着:“你这丫头,真是长不大啊!”

夏楠躲在妈妈怀里偷笑,鼻子却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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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看电影那回事儿(上)

周末的时候简宁来找夏楠玩儿,对她如今的自由之身羡慕得不得了,她比夏楠还小两岁,才上高一。简宁这孩子很有语言天赋,小的时候在美国后来回了中国,已经是个小abc了,小学三年级开始顾辰南就给她每年报一个外语班,七七八八的也学了七八门外语,他们一堆人聚一块儿的时候,都笑话顾二少这可是“望女成凤”,把自己的女孩培养得以后可以直接跟他进外交部了。

“哥哥真讨厌!哥哥真讨厌!”简宁坐在夏楠的床上,随便拿了个兔头抱枕,抡起个小拳头就往上砸。

夏楠看她那样子就觉得好笑:“这会儿倒说哥哥讨厌了,那一见着他就缠着不放的是谁啊?”

“夏楠!你也很讨厌!”简宁知道夏楠是在逗她,就娇怒地瞪过去,“哼!你们都欺负我!连个休息天都不给我!”

“你这回学的又是什么语啊?”夏楠知道她下午外语班就有课。

“法语!”简宁仰躺到床上哀叹一声,突然又坐了起来皱着眉头,“可我就是不会发鼻音啊!”

“慢慢来,不急!等姐姐环游世界的时候一定把你这全自动翻译机带上!”小的时候,简宁刚开始报外语班那会儿,她们就说好了,等长大了,她们三个要一起环游世界,简宁就要学会世界上所有的语言。顾北还说她要当世界和平*****,她们笑话她好象没有这个“*****”,最多也只能做世界和平鸽。

“我才不信你呢!”简宁嘟着嘴看她,“小北告诉我你和辰西哥哥也快出国了。你们都把我丢下了……”

夏楠看她慢慢低下的脑袋,像是真的不开心了,笑着坐到她边上,摸摸她的头:“我们怎么会丢下你呢,到时候你也来英国,你那英语肯定没问题,我就在那等你!”

“真的?”简宁慢慢地抬起头问她,一副标准的楚楚可怜样。

“当然!”夏楠伸出一只手,两人击掌约定。

下午的时候简宁要去上法语班,夏楠送她过去,顺便出去逛逛,跟保姆阿姨说了一声,俩丫头就出去了。把简宁送到了培训班,夏楠一个人在街上转悠,这一带有很多大学,走在路上的也多是年轻的面孔,夏楠忍不住想自己到了英国以后,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享受大学生活。

路边上有很多富有大学生活特色的小店,有些店主就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夏楠边走边看,走到一家小影院门口,看到一张宣传海报。海报上写着下午场的电影是文艺爱情三不曲,夏楠突然来了兴致,之前想和顾辰西去看电影没看成,这下一看就看三部,感觉挺实惠,就赶紧拿出手机给顾辰西打了电话。

顾辰西其实对看电影没什么概念,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和人打球,听到夏楠在电话里说着大学城的下午场电影又好看又划算,想着女孩子的思维真是奇怪,看到一下子看三部也不管放什么就觉得划算。他问她现在在哪条街,正好就在他打球的学校隔壁,想了想就答应了,跟同去打球的几个哥们说了声就准备走人。

“嗨,顾三,我说你怎么现在也成随传随到的主了?前几天让你去玩车你说没空,要上什么英语班儿,今天才打了几分钟啊,小丫头一电话你就抛弃咱们兄弟了啊!”说话的他们都管他叫单子,他爸是总参的,跟顾辰东在一个地儿,只是不是同一部门。这个单子在家排行小,但在外面路子却很野,赛车什么的每回都是他起的头。

顾辰西今天接到夏楠的电话显然心情不错,听了这调侃竟也没计较,笑着拿了自己的东西,背上包,在那单子肩上敲了一拳,就管自己走了。

过了马路,走了不过几分钟就看到了夏楠站在那,她还没看见自己,东张西望的,也不知道她那是什么视力,这样都看不到,等到走到她面前了,她才发现,拽着他的手就嚷嚷:“哎呀,还好你赶上了,我买好票了,还有三分钟就开场了,快进去快进去!”

顾辰西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她一路拉着走,他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嘴角扬着只想笑,夏楠走在她前面着急得像只小兔子。

走到里面,发现竟是满场的,这倒让他们很吃惊,顾辰西心想这电影难道真那么好看?夏楠把他往后领,然后一个个地对着号找过去,那一排的位置很特殊,两人一坐,然后和旁边的位置用小隔板隔着,看着比前面的位置宽敞舒服,只是这排位不好,在整个影厅的最后面。

影院里光线不好,一路走过去,容易碰到别人的脚,两个人只好连着说不好意思,做在位置上的大多是一男一女,也不管他们,靠在一起等电影开始。终于走到了他俩的位置,一坐下,顾辰西就压着声音问夏楠:“你怎么买最后一排的位置?”

“老板就问我要舒适座还是普通座,我想要看三部电影就买了个舒适座的。咱俩都没近视,又不会看不到!”夏楠往后靠了靠,这位置还真挺软的。

顾辰西看了看距离,的确也不算很远,也就没说什么,笑着拉了拉她的手,等着电影开场。

第一部放的是一本香港片,讲了一个新人女警想潜入黑社会做卧底,却最后和黑社会老大谈起了恋爱,期间各种无厘头的搞笑情况不断,影院里笑声一片。夏楠看得津津有味,笑得前伏后仰,顾辰西把她抱怀里,趁着黑亲了亲她的脸,也免不了被电影里的情节逗笑。

第二部影片开始的时候气氛就有些不一样了,题目也怪怪的叫什么《□》,是部韩国片。夏楠想了想海报上写的爱情文艺主题,也就没太在意。影片的视角一直是一个年轻漂亮的男孩,男孩总是搁着自家的地板去偷看楼下的一对夫妻。

慢慢地镜头变得越来越大胆,那对夫妻的生活被男孩偷看得一览无余,看电影的人也像被带着偷看到了那一切。整个影院的气氛也跟着变了,黑暗中原本的笑声一下子消了音,影片配合着镜头没有什么对话,那夫妻间的喘息和那男孩的呼吸却被扩音器无限地放大。

第二十五章看电影那回事儿(下)

夏楠紧张得不敢去看旁边的人,只得紧紧地盯着电影屏幕,顾辰西的手还放在她的腰侧,这样的姿势让他们对彼此的一点点反应都能清晰地感觉出来。夏楠隐约地能听到一些其他的声音,娇弱的、压抑的、如丝的、喘息的……顾辰西肯定也听到了,他的身体有一刻的僵硬,他们可以想见如今这影院的其他的地方会是怎样的一番旖旎的景象。

夏楠突然意识到这文艺爱情专场的涵义,刚才走进来时座位上的那些男女,一个个看来都是这下午场的熟客了。这让她顿时觉得尴尬不已,可又突然起了好奇之心,想看看边上的人现下又是什么反应。听人说男生其实私下里都会看这种艺术片,有的甚至连情节都没有,比这更夸张,那顾辰西会不会很有经验?

影片中男孩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浑浊,看着屏幕中他往下伸去的手,顾辰西的脑袋都炸开了。不是没看过这样的片子,可那都是一个人的时候,最多也是跟几个混小子一起,可如今却是这么个隐蔽黑暗的环境,怀里抱着的是个姑娘,而且还是他满心满意对着的姑娘,周围的声音更添了诱惑和刺激。

“夏楠……”

他不自觉地往边上靠,楼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另一只手也抱了过去,一个用力把她抱到自己腿上侧坐着,夏楠被她整个地搂抱在xiōng前。

“啊!你干吗?”夏楠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忍不住低呼一声。

顾辰西赶忙堵住她的小嘴,轻咬着她的下唇:“嘘……你想让人都看咱们吗?”

夏楠的手抵在他的身上,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却能分辨出他异常灼亮的眼睛,屏幕上的光偶尔照过来,他就这么炽热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了?”夏楠弯起嘴角,明知故问。

顾辰西知道她是故意的,拿头抵着她的脖子,闷闷地说:“你说呢……都是你把我叫这来的……”

夏楠嗤笑一声,还想逗他,却突然感觉旁边的隔板被撞了一下,然后晃动了起来,还不时地传来女人娇喘的声音,夏楠顿时愣住,想到刚才走进来时看到坐在边上的一对年轻大学生,实在没想到竟那么大胆。

“你看……”顾辰西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得负责。”

夏楠感觉到他在自己身上游移的手,刚想说什么,嘴却再度被他封住了,他的吻异常热情,可能是真的受了刺激,隔板的晃动很有节奏,让人感同身受。她来不及再去想其他的,他的手已经突破了衣物在她后背抚摩了一阵,又不知何时来到她的xiōng前,隔着内衣揉捏,摸到那一粒便兴奋地不肯放过,夏楠无意识地将手圈到了他的脖子上,软软地靠在他身上,脑袋昏沉沉的,只记得千万不能发出声音。

夏楠的反应让他很兴奋,她的个子也有一米六五,怎么被自己抱在怀里的时候却那么小,软香软香的。

“夏楠宝贝……亲亲我……”顾辰西咬着她的耳朵,他知道她这最怕痒,就轻轻地哄她。

夏楠被他揉得完全没了主张,全身酥软发烫,却舍不得和他分开,听到他的声音便乖乖地去寻他的唇,轻吟了一声吻了上去。那声音飘进顾辰西的耳朵里却比任何刺激都美妙,那软软地蜜唇主动地相贴热吮,更让他兴奋难当,手上的动作着实停不下来,解开了她最后的束缚,便迫不及待地一个托抱,把她抱得更高,唇则一路下移,在屏幕的微光下那嫩红的花蕊泛着奇异诱人的光泽,似乎在等着他用唇去包裹,那滋味一尝就不想停下来。

夏楠突然感到xiōng前的异样感受,一股电流在身上流窜,好象很畅快却又很耐难,她很想睁眼看看他到底在干吗,却怎么都唤不回理智。

两个人的体温持续升高,年轻荷尔蒙的味道冲动而让人兴奋,夏楠在一片混沌中感受到自己腿下的他身体的变化,明显得不容忽视。她的脑海中划过一个意识,猛地睁开眼睛,看向眼前的他,没想到他也是闭着双眼,亲吻着她,脸上的神情却是婴儿般纯洁虔诚。

“辰西……”她搂抱住他,轻轻地唤他。

顾辰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她时好象有那么一刻意识不清,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随后,却突然拉下了她身上的衣服,把她紧抱进怀里,脸埋进她的脖子里,粗重的气息,一直喘息。

夏楠摸到了他身上的汗,身体滚烫,有些不忍心:“我……可以帮你……”

原本就无法平静下来的心,因为她的话更是狂跳起来,顾辰西知道这话对他的诱惑力有多大,光靠想的就让他难以自制,可最后的理智却告诉他,如果让她帮他情况就更不可收拾了,他清楚的知道这可是在电影院。

“不……我抱会儿就好,你……抱抱我,抱抱我就好……”

夏楠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克制,心疼地抱紧他,她好象第一次感受到眼前的这个男孩对她来说是这么重要的人,亲密得让她愿意为他做从未做过的事。

第三部电影开始的时候,顾辰西看到那个日文片名就决定走人,这再来一部更猛的他可不能保证自己还有多少意志力!俩人跌跌撞撞地摸黑往外走,一路上还得让自己只看地下目不斜视。走出电影院的时候两个人都大大的吐了一口气,顾辰西看了看夏楠,重新把她搂进怀里,好象很是委屈的样子。夏楠见他这般神情,又看到那个下午场的海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顾辰西看她一眼,装着生气地说:“你还笑!”

夏楠一点不怕,笑得更开了。

回到家的时候还是下午四点多,夏楠看到爸爸的鞋放在玄关,没想到这个点父亲会在,就想去书房找她爸,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夏泽淳的秘书滕森从里面走了出来。滕森看到夏楠明显有一刻的紧张和意外,但随即便恢复了一贯的表情,微笑着向夏楠点了点头:“夏楠回来啦,你爸在书房呢。”

“滕叔叔您这就走吗?”滕森大概三十多岁,夏楠一直管他叫叔叔,夏楠虽然也有些意外他也在,倒也没深想。

“是啊。”滕森点了点头,“我还得回去处理一些事,你爸最近工作比较忙,今天就早回来了。”

夏楠听他这么一说,匆匆和他说了再见,就赶紧进去看她爸。夏楠进去的时候,夏泽淳刚关上保险箱的门,没想到夏楠进来,还以为是秘书还有什么事忘记说了,转头看到是宝贝女儿,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不少。夏楠看到她爸一脸疲惫,心里说不出的心疼,跑过去抱住她爸的腰。

“姑娘,这是怎么了?”夏泽淳笑着摸女儿的脑袋,这丫头就爱在他面前撒娇,小的时候就这样,聪明得不得了,知道这招一出他这个爸爸就一点折都没有。

“爸爸,我不出国了,我就呆这陪你好不好?”夏楠嘟着嘴耍赖。

“傻姑娘,你的雅思成绩一出来就选个学校,爸都帮你准备好了,别说傻话!”

夏楠听着爸爸的声音,觉得自家爸爸真好,要说小的时候的夏楠把爷爷当作山,那么爸爸就是她是神,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爸爸都能做到。

后来的夏楠都会想起那个时候自己天真的想法,其实这个世界哪会有神,但有多少女孩都是这样长大,在她们的心里父亲就是她们最纯真时代里的神。

第二十六章不行,听话!

这天夏家的保姆烧了不少菜,在夏楠的两方讨好下,夏泽淳最近回来早了很多,一般一周里有三四天会回家吃晚饭。等菜都布得差不多了,正好夏泽淳开门进来。

一家人坐一块儿吃饭,夏楠给妈妈夹一块,再给爸爸夹一块,尤幸之看着她那小贼样,忍不住说:“好了好了,你就自己吃吧,我们自己会夹。”

夏楠嘻嘻一笑,冲她爸吐舌头。其实夏泽淳和尤幸之一直是圈里的模范夫妻,这个圈儿里事情多,什么样的诱惑没有,夫妻之间面和心不和的,在私底下各过各的,老死不相往来的,要什么样有什么样,能一家人这么坐着一起吃饭虽是平淡,却是最难能可贵了。

“儿子今年暑假就毕业了吧?”夏泽淳抬起头跟妻子说话。

“恩……”尤幸之答了一声,“前几天刚来过电话,说是毕业了就想回来。”

夏泽淳听了却皱了皱眉:“没必要那么快就回来,外面机会多,他是学医的,光念个本科哪够啊!让他不用急着回来,乘着暑假再复习。”

尤幸之和夏楠都没想到夏泽淳会这么说,夏泽淳虽为官多年,带最早的时候是搞设计的,本质上来讲和那些在官场上混迹的人还有些区别,比较学术,为人有一些儒气。在家里虽然他主张孩子要早锻炼,但心里却还是希望他们以后都留在身边承欢膝下的。可如今把女儿送走了,儿子想回来他却不让,着实和他以往的个性不符。

尤幸之细想了下,丈夫说的也不是不对,夏梓回来是一定要进医院的,可军区总院哪个医生不是硕士博士毕业的,要说背景能进军区医院的谁又没点实力呢,夏梓的确还需要再锻炼再深造。

“我有数了,等他下次来电话了我跟他说。”尤幸之冲丈夫点了点头。

“那就好。”夏泽淳松了眉头转向女儿,“楠楠啊,学校选得怎么样?小滕告诉我你的雅思成绩挺不错,去了英国想学什么?”

“爸爸,你不知道。”夏楠放下碗筷,一脸严肃地对着自己的爹,“你女儿我兴趣广泛、天赋异秉,学什么都是个人才,这问题还真难决定!”

“哈哈哈哈……”夏泽淳笑着拿筷子指她,“你个没羞的丫头。”

“真是不害臊啊!”尤幸之也笑着摇头。

夏楠看到父母冰释前嫌,心里有说不出的成就感,一定要打电话告诉哥哥,自己这回可立了大功了。

“好!那你好好选,选好了就告诉爸爸。乘着出国前还有点时间,要是想旅游爸爸赞助你。”夏泽淳看到这个女儿,随便被她哄两句就高兴。

“真的呀,爸爸?”夏楠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

“你别惯坏她了。”尤幸之微笑着说了句,其实却也想让女儿留学前好好放松一下的,“不过,多出去走走没坏处,你从小没离过家,就当留学前去体验体验。”

夏楠听了兴奋得直喊“爸妈万岁”!

吃过晚饭,夏楠就早早地回了自己房间,她现在已经养成了习惯,吃过晚饭和顾辰西煲电话粥助消化。果不其然,她才刚走进房间,电话就来了。

“宝贝小妞在干吗呢?”顾小爷的声音很不正经。

夏楠兴奋地把刚得到的消息告诉他:“我爸妈刚才说要让我出去旅游,乘着出国前好好去游玩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

“什么时候?”顾辰西问。

“没说,应该随时可以吧!”夏楠趴到床上,翘着腿,一只手抠着兔头的嘴。

“你一个人?”顾辰西问得很小心。

夏楠想了想说:“他俩肯定没时间陪我去,小北和简小宁都还在上课呢……”

“那我陪你去啊!”顾辰西真想拍她脑袋,他就这么不够格啊!

“你想陪我去吗?”夏楠故意问他。

“想啊!”他答得爽快,“我整天都想,以后咱俩到了英国,到了假期我们就背上背包,买张火车票,畅游欧洲!”

夏楠听着他的畅想,心里也满是期待,俩人在电话里商量着要到哪里哪里去,规划路线图,夏楠提出了几个备选的地方,云南丽江、厦门鼓浪屿、杭州西湖、海南三亚、西藏拉萨、内蒙草原、黑龙江漠河……简直横穿东西纵贯全国。

俩人正说在兴头上,顾辰西那边却提示有其他电话,夏楠只得先挂了,等他打过来,刚爬下床到客厅倒了杯水喝,他的电话就又来了。

“夏楠,现在能出来吗?”顾辰西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兴奋。

夏楠喝了口水,不明所以:“出去干吗?”

“去看我玩车,去不去?”他那头好象正穿衣服呢,声音很不稳,“你就坐我边上,我带着你兜!”

夏楠知道他们所谓的玩车是什么意思,好点的就在外环的路上,有时候还会上山在山道上飙。她从小在这个圈里长大,那些个爱玩的子弟,谁年轻的时候没寻过刺激,说句实话,这不算什么,夏楠胆子也不小,其实她挺想实践实践的。只是一想到顾辰西去开车,她心里就有点不上不下的了,不是信不过他,但严格来说他连个驾照都没有,这么玩儿肯定是背着家里的。

夏楠在这里正犹豫着,那边顾辰西却连哄带骗地催她出去,夏楠拗不过他,换了衣服出了门。顾辰西见着她,把她往怀里一抱,就在她额头上么了一口,那热血沸腾的劲很是志在必得。

夏楠看他在兴头上,也不好灭了他的兴致,这段时间他恐怕真的是憋坏了,顾北都在她面前说了不止一次两次,是该有个机会让他释放一下了。这么一想,夏楠也跟着他开心地期待起来。

到了场地,人还真不少,有男有女,清一色的年轻人,最多也不过二十出头,穿着各异,看到顾辰西搂个妞过来连连吹口哨。仔细一看这妞还水嫩水嫩的,有些个就忍不住跳到车盖上蹦达。夏楠看着他们也有些被感染,脸上挂着笑,眼里满是好奇。顾辰西一手搂着她的腰,回头看她那样子比自己还兴奋,笑着把她抱到面前:“别乱看,就看我!”

夏楠可不管他,越过他的肩头还是四处张望。却见到两个熟悉的影子,聂铮和简思尔。

顾辰西也看到了,向聂铮招了招手,夏楠面不改色地看着简思尔跟着走过来。

“刚打电话给你,还以为你在家呢!”聂铮笑着说。

顾辰西也笑着指了指边上一个头发剪得特奇怪的说:“单子给我打了电话,我就过来了。”

“辰西。”简思尔站在一边叫了顾辰西一声,打招呼,夏楠想这简家的两姐妹,怎么就这么喜欢把她当空气呢,还是简小宁视力最好。

“恩。”顾辰西笑着和她点了点头,“你怎么也来了?”

那个叫单子的突然插了进来:“顾三,你还不知道,今儿是简大*****做的主,说是什么考试考完了,让大伙出来玩玩。”

夏楠知道他说的是雅思,看来简思尔是真准备去英国啊,而且她似乎和这帮人挺熟,难不成她经常来看他们赛车?

夏楠心里想着,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单子不知哪里弄来了份地图,上面用荧光笔画着今天的路线,一圈人围在一个车头上,听他说了一阵。夏楠看到那个路线可不是在外环,好几次都得经过闹市区,可她抬头看了看这帮人,包括顾辰西在内却一脸平常,心里顿时有些不安。

解释完路线,顾辰西就跟着单子去看车,夏楠这才看到路边还有个停车场,跟着走进去,看到里面停着的一排儿的名车,光看那样子就让爱车的人热血沸腾。单子打开其中一辆的前车盖,跟顾辰西指这指那的说了什么,末了顾辰西还蹲下身去一个个地查看车轮,又指着一个轮子跟单子说了几句。单子朝边上一个亮着灯的卷闸门里打了个手势,里面跑出来个人,顾辰西跟他耳语几句,那人便跑到里面滚出了个新轮胎,把原来的那个卸下,换上,再到车头,把前盖下面的各个仪器拨弄了一番,这才拍了拍手走了。

夏楠站在边上看,却越看越紧张,这不是普通的玩车,他们肯定是在下庄赌车,不然光这一溜的车哪还需要改装?他们这不是在玩车是在玩命,寻刺激也不是这么个寻法!

顾辰西拍了拍了单子的肩膀,笑着跟他交代了几句,就抬眼找夏楠,见她乖乖地站在一边等他,笑咪咪地朝她走过来。

“夏楠,等下咱们就上那辆车,你得好好感受一下我的车技,要是兴奋了就大声叫出来,没人笑话你!”顾辰西兴奋地搂住夏楠。

夏楠不想打击他,可却又不得不说,只得尽量软着声音:“辰西,咱们回去吧,别玩了,好吗?”

顾辰西愣了愣,随即却又笑了:“你怕了呀?呵呵……你放心,我就算撞着自己也不能撞着你啊!”

“别乱说话!”夏楠伸手去捂他嘴巴,小眉头皱了起来,停车场的路灯不多,光线并不好,她却认真地看着他,顾辰西一下子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夏楠,来都来了,大家都等我们呢,就玩这一次,好不好?”

“不行!”夏楠圈着他的腰,仰着头,坚持着,然后却又软了软神情,伸手去摸他的脸颊,柔着声音说:“辰西,你乖!听话,好不好?”

顾辰西即刻就蒙了,他后来想估计那时候哪怕夏楠叫他去跳海他都得去。

于是,顾三太子,第一次被一群人嘘着走出了赛车群,可嘴角却还挂着满足的笑容。简思尔看着他们搂抱着走过身前,那俩人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她,聂铮看到她的脸色,无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第二十七章成长是酸,爱会疼(上)

六月初的北京已经能嗅到夏的味道,转眼又是一年中让人最难耐的季节。顾辰西已经决定选择商科,夏楠却最终只选了一个大方向,决定到那里适应了,等到大二再定具体的系别。在欧洲念商科类光学费就可以让普通人家掏空家底,只是对夏楠来说这是完全不需要她来考虑的问题。

然而等待总是让人烦闷的,又是在这夏楠觉得最燥热的天气里,在书桌上翻欧洲地图,却越翻越无聊,那些国家小得还没有一块橡皮大,全都挤在一起也不嫌热。夏楠选择的学校和顾辰西考上的那所著名学府所在的城市并不远,在地图上看起来都不到一厘米,对此俩人都感到满意。

爸爸告诉她等一切办妥,大概差不多要到七月,到时候就把她先送过去,熟悉熟悉,等九月英国的学校开学了,她就差不多适应了那边的节奏。夏楠没有异议,听说英国的夏天可比北京舒服,而且还有丰沛的雨水,一点都不燥,想到这里她的心里才舒坦了一点。

下午的时候,家里没人,妈妈和保姆一起出去买东西了,夏楠在自己房间午睡醒来,想到冰箱里拿瓶饮料。走出房间的时候,看到夏泽淳回来了,后面还跟着滕森,夏楠叫了声叔叔好就回了自己房间,她爸和秘书一起进了书房。夏楠想着最近怎么滕秘书三天两头的跟爸爸一起回来,回到房间随便拿了本书看了起来。再出房门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了,正好碰见滕森离开,他爸从书房出来跟他正交代最后几件事情。

夏泽淳见秘书走了,本来是要直接回书房的,突然想到要去找什么东西,就回了自己的卧房。夏楠拿着水杯回自己房间,经过她爸爸的书房,见门开着就随意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却看到保险箱的门开着,里面红花花的一片,夏楠的视力不错,仔细瞧了瞧,居然是一保险柜的钱!夏楠突然愣在了那里,不敢迈进去看个究竟,却也迈不动脚步就这么离开。

后来是怎么走回自己房间的她都不太清楚,只是几天来,在书房外看到的情景一直萦绕在夏楠心头,这几日无论是独自经过书房,还是坐在餐桌上和父母一起吃饭,她的心里总是放不下这件事,她隐约意识到她那天看到的情况意味着什么,却又不想去明白,更不愿去证实。而事实上她却总是在有意无意地观察,爸爸早上几点出门,晚上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了有没有进书房,看着书房门又常常想他在里面做什么?

也许之前是毫不在意,父亲是从小就在她生活里存在的人,有时候真的如同空气一般,她根本从来没有去注意过这些,可等到她去察觉了,却发现哪都奇怪。她发现滕秘书好象最近经常到家里来,一进来就跟着爸爸进书房,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有些坐立难安。他是来拿那笔钱的吗?那么多钱他们要放到哪里去?又是从哪里来的?爸爸怎么会把这么多钱藏在家里?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她都不敢深想,她想去问妈妈,可又想如果妈妈并不知情怎么办?不能问妈妈,她隐约感觉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夏泽淳发现最近女儿的胃口总是不大好,每次吃饭就吃一点,话也不多,就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又和辰西吵嘴了?夏楠却只是摇摇头,就说下午零食吃多了,吃不下。夏泽淳对她说以后一个到了外面,饮食冷暖都得注意着,不可以这样没个时性的。夏楠看着父亲,他说这话时虽然语带严肃,但神情却是柔和的,好象对着自己的小女儿,他总是能纵容就纵容。

夏楠不敢想,爸爸在不面对她的时候都是怎么行事的。她的爷爷性格耿直,是老一辈干革命的风范,全部的希望都继承在夏泽淳身上,当年的夏泽淳是新中国最早的一批工农兵大学生,年轻时便受到国家的重点培养,直到如今他身上还有不少的学术气。后来从政,仕途也是一帆风顺,对于他们那代人来说,他较之于同龄人,几乎可以说是没受过什么磨难。如今也做到了一定级别,手上握的实权也确实不少,过贯了专人专车特殊待遇的日子,是不是人的灵魂里就会多了贪念呢?夏楠实在想不明白。

吃过晚饭,她觉得自己得找点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然她迟早得去撬开那个保险柜,去撕了那一柜红艳艳的票子。她拿起手机,给顾辰西拨电话,那头响了一阵才被接起。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夏楠闷闷地问他。

“哦,那个,刚才边上有人,我就找了个安静的地儿。”顾辰西解释了一下,“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不是说先得想想再决定吗?”

下午的时候他们碰过面,顾辰西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堆各地的旅游资料,两个人坐在他家房间的地板上,铺开了选了半天,还是没定好,夏楠心不在焉,就说回去想想再说。

“什么叫突然给你打电话?就准你给我打,我给你打就得预约?”夏楠本就闷着,听他的话就更来气了。

那头顾辰西也听出了她口气不好,忙陪了个笑:“怎么会呢!你可是我们家的小祖宗,你给我打电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还差不多……”

“夏楠,要不咱俩就去厦门吧?我听我哥说,他们部里去年组织去过,听说还真不错……”

夏楠正听他说着,隐约就听到那头有个人在叫他,声音有些耳熟,就听顾辰西说了声你等等,就没了声音,可能他用手把手机的声音给盖了,所以她什么都没听到。等他再说话的时候就告诉她,他那有点事,让她好好想想去厦门的事,回头他再给她打电话。

夏楠悻悻地挂了电话,却越想越不对,那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而且明显好象那个地方有这么什么机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决定再给他打个电话,这次又想了很久才接起,只是那头声音吵闹,根本就听不清楚,过了一阵顾辰西好象进了一个什么地方,一声关门声,把所有的声音都隔绝了,他才开口说话,问她什么事。

“你在哪儿?”夏楠开门见山,似乎已经知道他这是在什么地方了。

“我没在哪啊,你怎么了,疑神疑鬼的。”顾辰西口风紧得很,这种时候是打死都不能说的。

两人正在僵持着,突然那头传来一声开门声,而后一声女声传来:“辰西,大家都等你呢,快把车开出去吧!”

顾辰西没料到简思尔就这么坐进了自己的车,直后悔自己没把车门上了锁,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赶紧想对着电话说什么,可夏楠早就把电话撂下了。

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坐在边上的简思尔,她显然知道自己是在跟谁打电话,刚才分明就是故意的,现在倒一脸无辜的坐着,好象什么都不知道了。顾辰西咬了咬牙,瞪了她一眼,那丫头的嘴角还隐隐地挂着得逞的笑。

顾辰西走下车直接甩了车门,拿手机拨电话,开玩笑,这时候不把话说清楚以后就别想说清楚了,夏楠的性子他还不知道嘛,这事可够她说上个年把的。那小妮子今天算是真跟他怄上了,怎么打都不接,他怕把她弄烦了直接给他关机,只得一个字一个字斟酌着给她发短信,这次倒回得很快,却还是那几个字:“你在哪儿?”

他只得老老实实地把地点说了,到了这种时候,他只记得小时候爷爷常说的,向组织汇报那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们赛车的地儿是一组山道,他要不是看在今天这地儿实在选得够刺激,他也不会来,这地儿如果不是单子找人封了路,可玩不起。

第二十八章成长是酸,爱会疼(下)

夏楠听他报了地方,就直接从家里出发,打车过去,司机师傅看了看后视镜里的小姑娘,不过十七八,这大晚上的去这么个地儿,他还是很有责任心地给了提醒。

“师傅,您放心,我有朋友在那等我。”夏楠解释说,北京的的哥就是热心,什么都管。

司机想想,现在的年轻人也不知道大晚上的去那玩什么,也就没多问,踩了油门就走。夏楠在车上思酌,刚开始那电话她就怀疑了,那个声音这么熟悉,现在想来就是那天在赛车场见到的那个叫什么单子的。这帮人聚在一起除了玩命寻刺激还有什么?想到这里她就来气,顾辰西明明答应她不再玩的,怎么这么经不起诱惑,没信用!

还有那个简思尔,顾北已经旁敲侧击地警告她好几次了,说这丫头就是个小狐狸精,而且是专门对付她三哥的,她还说她的二婶简玲就是简思尔的姑妈,已经跟贺郁兰暗示了好几次,说什么亲上加亲,弄得跟《红楼梦》似的,好在三婶是个有城府的,即使简玲一直说,也没真表过态。

车开了一段时间,快到的时候却停了下来,司机问她怎么办,前面封路了。夏楠往外面看看,已经上了山,除了道两边的路灯,旁边都是黑漆漆的。她想也知道是他们几个为了玩得畅快,不知道找谁封的路。

夏楠没法,只得从车里下来,付了钱打开手机,刚才她看到顾辰西回过来的短信直接气得把手机都关了。晚上的山上还是有着一丝凉意,她穿得不多就出来了,现下这荒郊野外的就她一个人,更有点毛骨悚然之感,赶紧给顾辰西打了电话。

“喂,夏楠?你怎么关机了?你在哪?”他刚才一打她手机关了,就猜这个犟丫头八成是跑来了,一直打她手机却一直不开,他也不好打到她家里去确认,急得火急火燎,这可真是个前世的祖宗。

“我再道口上,这儿封道,出租车进不来,我就下来了……”

“你给我呆那!别动!”他都没工夫等她把话说完,就直接往道口跑!这个无法无天的丫头,这大晚上的也敢打车到这种地方来!

没几分钟他就看她坐在封路的路障上,缩着个身子,穿得那么少,还知道冷!

他把她领到他们赛车的起跑点,车子早开出去了,他“临阵脱逃”,一哥们直接代他上了,简思尔就坐那车里一道被带走了。在场的人都在等车开回来,看着顾辰西领着夏楠走过来,眼尖儿的发现这丫头就是上回把顾小太子从赛车场领走的那位,今儿顾小爷“临阵脱逃”看来又跟这妞有关,不免开始起哄。

“呦,我说顾辰西顾小爷怎么了呢,原来是为了红颜引退江湖啊!”

“哈哈哈……”众人一阵笑。

夏楠听着他们冷嘲热讽的口气,知道这帮人是怪她两次都坏了他们兴致。本来她来这一趟就是来兴师问罪的,被他们说得好象还是她的不是。

“顾辰西答应我以后都不玩车了,你们以后别找他了!”夏楠仰着个脸朝着那一群或站在个桩上或倚坐在一个车盖上的人,说话的样子毫不示弱。

“嗨!这妞说话新鲜哈!”一人朝顾辰西说,“这真是你答应的?”

顾辰西看了看夏楠,那天晚上她叫他跟她走,他就真走了,可……并不是说他以后都不玩了啊!他知道她不喜欢他玩这个,可不至于就一点机会都不给他吧。

“夏楠……偶尔玩一两次没关系的。”他笑着把脸附到她耳朵边上,哄着跟她商量。

夏楠听到他这话气一下子就来了,正想发作,前方就有车开回来了,接着接二连三地引擎声,彻底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一群人都很兴奋,简思尔从车上下来,跑到顾辰西跟前,显然还没过了那兴奋劲儿。

“辰西,你真该去跑一趟,那道可真带劲儿!”说完似乎才看到夏楠,也没多理会又对着顾辰西说,“他们还准备跑第二趟,你也去吧!不去真可惜了!”

夏楠这下算被彻底点着了:“去什么去!有什么好去的!要死你自己死去,玩命也不是这么个玩法!”

夏楠不知道玩这玩意儿的人最忌讳听到什么死不死的,就像船老大不爱听“翻”字是一样的,她一句话引起群愤。顾辰西也有些难看,脸上原本的神色不自觉地收了起来:“别瞎说!”

夏楠哪是唬一唬就唬得住的,看着顾辰西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就更恼了:“我瞎说什么了?我说了不准你玩这个,就不准玩儿!”

孩子们之间的亲爱就是如此,绝对得幼稚,年少的夏楠和所有那个年纪的孩子一样,不明白世间的事从来就没有绝对,所谓的信任也得建立在包容的基础之上。

“夏楠。”顾辰西叫她名字,似乎在斟酌着该用什么话说她,看她像只小狮子似地把一圈人当作敌人,可这些却是他的朋友,“过了啊!”

他说那三个字说得很轻,轻得只有他俩听得见,可夏楠还是觉得整张脸都烧了起来,一种好象她是在自以为是的羞愤!甩开顾辰西拉着她的手:“好!我看我是过了,你要去就去,跟我有什么关系,哼,我真是自讨没趣……”

夏楠说着说着,瘪起了嘴,她委屈,说不出的委屈,她觉得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自己以为的都和事实不一样了呢?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却怎么都不让她掉下来,小的时候奶奶告诉她,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不可以乱掉,她再委屈也不允许自己哭!可那股委屈却铺天盖地,让她几乎灭顶,好象从小来的都没这么受人欺冷过。

“夏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没这么说!”顾辰西也急了,这丫头总是有办法把星点的火苗助长起来。

夏楠看他这副样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知道维护自己的面子,根本不顾她的感受,心里凉凉的,心里的郁结更是恨不得在此完全发泄出来。

毕竟才十八岁,顾辰西再喜欢夏楠,也不能完全了解女孩子的心思,猜测到她心理敏感复杂的波动,最终都没有向她低头服软。在他看来,他已经什么都让着她了,总不能连玩一玩都不成吧,而且知道她生气了,他已经都没上车了,实在不知道她这是要他怎么样!

直到最后,顾辰西把夏楠送回家,两人都没说声再见,夏楠看着他管自己转身走了,她的眼泪再也没忍住。十八岁的女孩第一次体会到,爱情里除了甜蜜竟也有如此让人心疼的时刻。也许过几天他们就又会和好如初,又会黏在一起,可这种第一次的感受,却是永不可磨灭的。

小的时候长个子,膝盖处偶尔会有隐隐的酸疼,儿童医生说,那是生长痛,直到这时,夏楠似乎才感受到,成长是酸,爱会疼。

第二十九章夏楠的决定

夏楠对那段年岁的记忆一直是冗长的,那个大院那一个个年轻而鲜活的日子,可好象就是在那一刻,时间转盘被突然拨动了频率,犹如一个深渊,迅速下坠。

她还记得那次争吵后,自己委屈得窝在被子里哭,这是她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都不曾有过的,年轻的骄傲在那一夜没了支撑,对父亲、对那个一样骄傲的男孩,她都觉得,她那点自以为的骄傲在他们面前,是这么不堪一击。

那时候的七月被很多学生称作黑色七月,而对夏楠来说,那一年的黑色提前来袭,只等着她在七月的热浪和暗涌里覆灭。

她记得周生生对她说,夏楠高考真的要来了,我们真的要变成大人了,以后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了,怎么我就反而不想怎么着了呢?还是你好,赶上了早恋的末班车。

夏楠听了默默地低着头,她把顾辰西找来的旅游资料都拿给生生看,那丫头眼里放光,怂动她说,去,为什么不去?你俩谁低头不都一样,犯得着嘛。

其实啊,真犯不着,小的时候总是觉得一认错就真的错了,总认为可以等,反正时间还长着呢,就算互相折磨我也不能让他好过。可是谁又想世事却往往要跟我们开玩笑,那一次的旅行,在后来的岁月,竟成了夏楠记忆中她那段青葱的爱情里最后的闪光。

从北京到厦门,三个小时的飞程,两人都有些兴奋,夏楠当时在心里想,生生说得对,他们应该好好的,飞机的窗户外白云浮动,那晴好的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是那么干净美好。

下了飞机,北京的一切真实彻底地远离了他们,夏楠有种难言的轻松心情。她早就向小六打听好了,那姑娘本就是福建人,还给她写好了路线,如今她拽在手里,仔细看看再抬头望望路,却一脸的茫然。

顾辰西看着她,手上推着刚拿的行李,心里就起了逗她的心:“小妞,你这是准备把大爷我卖去哪啊?研究好了不?”

“别捣乱!”夏楠抬头警告他。

顾辰西心里更觉好笑,他是脾气来得快去得快的人,那天晚上起先他还挺觉得自己有理的,只一回到家躺到了床上就开始睡不着了,就想着要给她打个电话,翻来覆去的怎么着都不舒坦了。第二天更是什么都做不了,谁知他正拿着手机犹豫,夏楠倒先找了他。

他想给她道歉,她倒像没发生那事儿似的,这丫头有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他还真摸不透,不过这事总算是过去了,一切雨过天晴。

六月的厦门天气虽也热了,但毕竟是海边的城市,总还比内陆来得舒爽。那个时候的鼓浪屿远没有现在开发得多,没有张三疯奶茶,没有随处可见的酒吧,却有着各式风格的建筑,便布的小贩卖着各种夏楠不认识的水果,有的酸有的多汁,样子更是小巧可爱,两个人都很喜欢,有时候逛着逛着口渴了就可以在五米之内买到。

不过她的脑子里记得最多的却是那种挂着胡须的大榕树,夏楠在别地也见过榕树,却不是这般摸样,顾辰西说那是气根,你忘了呀,生物课上老师讲过。

那个小岛上的一切都显得美好,日出日落,想看了,腾出时间跑到沙滩上就有,那些房子,连旧时的监狱都是红砖墙砌得别有味道。夏楠说她喜欢这里,真想就到这儿来念大学。顾辰西笑着说她傻,把她搂进怀里,说,英国的房子比这还漂亮呢。路过的本地人经过时,看到这年轻漂亮的一对,抱在一起傻傻地笑,都忍不住放缓自行车的速度,回头再看一眼,车铃发出铃铃的声响。

是吗?英国的房子会更漂亮吗?夏楠淡淡地问,笑容里似带着一番别样的思绪。顾辰西看了,心里一阵说不上的滋味,让他有些抓不住。

最后一天他们坐轮渡离开小岛去看厦门大学,轮渡的汽笛拉响,脚底是滚滚的海水,鼓浪屿就在视线里越变越小,夏楠突然有些晕旋,眼睛被海风吹得很不舒服。顾辰西在边上看出了她的异样,问她是不是晕船了,夏楠点点头,可能这几天太贪嘴,吃多了海鲜,一坐船竟有些不舒服。

夏楠早就听小六说厦大是中国最美的大学,那红砖墙是厦门特有的风情,六月底的大学显得不那么热闹,夏楠的眼里充满了向往。

两人在厦大边上吃了最后的午餐,便赶往机场。可能是玩累了,飞机上夏楠一直在睡觉,顾辰西让空姐拿来了毛毯,给她盖上。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夏泽淳派了车子来接,夏楠一回到家就去找了她爸。

夏泽淳正在书房,看到女儿回来了很高兴,问她吃饭了没,夏楠说飞机上吃过了,她爸听了就说飞机上的东西怎么能当饭吃,说着便站起来要去叫保姆。夏楠阻止她爸,说有话要先跟他说。

夏泽淳无法,看着女儿严肃的神情,只得先坐回位置上,问她:“楠楠,有什么话要跟爸爸说。”

“爸爸。”夏楠看着父亲,无比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我现在说,我不想去英国了,想留在国内参加高考上大学,您能同意吗?”

夏泽淳着实一愣,没想到女儿一到家就跟他说这么个事,想了想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辰西想留在国内?”

话问出了却又觉得不对,顾家要有这想法,怎么可能没个动静的,果然夏楠的回答证实了他的想法。

“不是的,爸爸。”夏楠摇了摇头,“是我自己,我想留在国内。”

“你舍得和辰西分开?”夏泽淳笑着问,他还是觉得女儿只是一时的想法。

“这跟他没关系,我已经决定了,爸爸。”夏楠顿了顿,随后却很坚定地说,“我不会去英国的,我就留在中国!”

夏泽淳听了女儿的语气顿时站了起来,他似乎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点什么,可又不确定,最终却只说了两个字:“胡闹!”

尤幸之在外面听到了书房里的声音,开门进来,看到父女两正对峙着,颇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这场景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夏泽淳平时连大声点跟女儿说话都不会,今天这眼神却是生气的。

夏楠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走了出去,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她就不会轻易退缩。

顾北听说夏楠从厦门旅游回来,晚上就给她打来电话,夏楠平淡地描述着,顾北似乎听出了她的情绪,问她怎么了,夏楠想了想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顾北,当然其中的前因后果都省了。

第二天顾辰西就知道了,打来电话的时候很恼火。

“夏楠,你答应跟我一块儿去英国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昨天回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转眼就变了呢?

“答应过的事不也可以反悔的吗?”夏楠说这话的时候好象是在说一件再平淡不过的事情。

顾辰西显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有些憋屈,可这一码归一码,怎么可以把这俩事放一块儿说呢!

“夏楠,你是还怪我去玩车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在鼓浪屿上的时候你就在想着这事儿吧?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顾辰西说着说着竟有了委屈,他怎么都没想到夏楠这么记恨那事儿,要早知道他肯定不会去。

“你就当是吧!”夏楠说完直接挂了电话,后来不管顾辰西怎么打来电话,她都不接,直到手机没电终于消停了。

她握着手机,坐在窗前,看着屏幕不停地闪烁,直到再也闪不动了,眼眶有些酸热,却强迫自己抬起头,去看外面的天空。

第三十章父女之战

夏楠再次走进父亲的书房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这三日两父女同在一个屋檐下,进进出出却不多话,尤幸之看着父女俩冷战,丈夫的态度是从来没有过的强硬,女儿也坚持着,她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夏泽淳把夏楠叫去她书房,她进门的时候,他正好在理保险柜里的东西,夏楠看到爸爸正背着她面对保险箱,心里顿时一惊。夏泽淳听到关门声转过了身,脸上的表情很自然。

“楠楠,来,过来坐。”他没有漏掉女儿眼里的那丝惊慌,却装作没有看到,没关上保险箱的门就径直坐回了书桌前,示意女儿也坐过去。

夏楠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还是往那保险柜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父亲身体的阻碍,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一看她却更是一惊,里面照旧是红艳艳的一片,却不是原先的人民币,而是一沓沓的红色文件。

夏泽淳看到女儿看着保险箱的眼神,整个人都傻住了,心里很清楚她在想什么,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测没有错,面上却不露声色:“怎么了,楠楠?”

夏楠转过脸来看自己的父亲,眼神却是无比陌生,她觉得有很多话想问清楚,可又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憋到最后却只吐出了两个字:“爸爸……”

女儿的眼神和口吻里都有一丝近乎渴求的期望,就像小的时候把她送去幼儿园,他告诉她下午会第一个去接她,那时候的夏楠也是如此,眼神里是满满的信任,那是一种天生的信赖。这样的眼神和呼唤,终于让夏泽淳的脸上有了一丝动容,可他更清楚这不是和女儿可以解释的,只得正了正神色,走到她面前,像以往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

“楠楠,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但你得相信爸爸,去英国好好念书,好不好?”

夏楠看着父亲,从小爸爸在她眼里就是个脾气温和的人,在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大多是军旅政客出生,而父亲身上的那股书卷味却让他有着一种有别于他人的清高。现下,他看着自己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就像小的时候在床边讲故事哄她睡觉的时候一样。可越是这样夏楠就越不能接受,她无法把那一沓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的钱和她心中的父亲联系在一起,她做不到“眼不见为净”!

“爸爸,您把那些钱藏到哪里去了?”

夏楠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微的颤抖,可她却竭力抬起头,直视父亲,让自己把每个字都吐露清晰。

夏泽淳的手僵了僵,随后便收了回去,也许是无法面对女儿有些咄咄逼人的眼神,背转了身,才听似随意地回了一句:“什么钱?”

夏楠却完全没理会他的掩饰,似乎是一定要把事情弄明白:“爸爸,我看到了,在这个保险柜里,上个礼拜还放着整整一保险箱的钱,我不知道那到底得有多少数目,可我也能知道那些钱肯定来路不正!您哪来那么多钱?您到底要干吗啊!!!”

说到后来夏楠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她虽然还年轻,可她也知道,以她爸爸现在的身份地位,她的猜测如果属实,一担事情败露,将是多么严重的后果!妈妈、哥哥,他们这个家都要完了!

“什么来路不正!!!!”夏泽淳被夏楠露骨的言语也激得动了怒,她难道不明白,不管他做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他们吗,“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爸爸,您知道,我不是在乱说话。”夏楠强忍着难过,吸了吸鼻子,“爷爷从小怎么教我们的您忘了吗?‘无欲则刚莫贪求’!妈妈跟您结婚的时候她没要求您什么,我和哥哥更不会要求您什么,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以为我能用您贪污来的钱去国外留学读书吗!!!”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直接甩在了夏楠的脸上。父女两人皆是一愣,这一下不算轻,夏楠歪着脑袋倔强地站在那,夏泽淳则看着自己的手发愣,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真的下手打夏楠。

这是父亲第一次打她,从来都把她捧上天的爸爸,从来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手指的爸爸,现下却真的甩了她一个耳光。这一下把夏楠彻底打得不再言语,那天从书房出来后,她就不怎么说话,面对妈妈,面对家里的阿姨,她都没了声响。尤幸之担心地给她的脸上药,上着上着就抹眼泪,夏楠知道她妈平时总批评她,其实却从来没动过她一根汗毛,看着妈妈伤心,她只得安慰她。

“楠楠……”尤幸之握着女儿的手,摸了又摸,最终却说,“你听话,去英国念书吧,别再跟你爸爸犟了。”

夏楠低着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后面几天,夏楠一直呆在家里,没跟任何人联系,手机关了,就算顾辰西来电话她也不愿意接,家里的气压变得很低,连保姆阿姨都不敢多话。

那天,夏楠起了个大早,去八宝山看她爷爷,爷爷和***墓是合葬的,墓地里种的都是黄杨冬青之类的常青植物,放眼望去别有一番肃穆。其实人的生前不管是多么的荣耀富贵,死后也不过是长眠于这一抔黄土,与青松长伴罢了。

山上的空气不错,夏楠一呆就是一天,其实自己什么也没想,就站在爷爷***墓边,突然很想念自己小的时候。

回去的路上,她用手机给哥哥拨国际长途,夏梓应该还在睡觉,接电话的时候声音含糊不清,过了好一阵才恢复正常,以为夏楠突然给他打电话是出了什么事,没想夏楠只说想他了,想知道他在美国好不好。夏梓笑话她,都是大姑娘了,以后到了英国去念书可不能动不动就想家里人哭鼻子。夏楠说是啊,以后不这样了。兄妹俩说了会儿话,夏楠知道哥哥快毕业了,这段时间忙得昏天暗地,睡觉时间宝贵,也就把电话挂了,让他好再睡一会儿。

回到家的时候正好吃晚饭,夏楠洗了手吃饭,夏泽淳看了眼夏楠,终是伸筷子夹了一块糖醋里脊放到夏楠碗里,这丫头喜欢吃酸甜口味的,这菜就是专程为她做的。

“多吃点,不要学着人家减肥!”

夏楠抬头看了看父亲,他已如常地继续吃饭,夏楠低下头扒拉了口饭,才说:“我决定去英国了。”

一句话,夏泽淳和尤幸之都放下碗来看着女儿。

“真的?这次可不能反悔了啊!”尤幸之拍拍女儿的手,皱着的眉头终于有所舒展。

“恩。”夏楠点了点头。

夏泽淳也终有些笑意:“那明天就去多买些东西,能带去的就带去,免得到了那边没处买。”

这顿虽说不上其乐融融,也总算恢复了以往饭桌上的气氛,夫妻俩都没去多想女儿是如何改变心意的,夏泽淳更是因为女儿的话放心了不少,谁曾想夏楠心里却是另一番打算。

第三十一章让我们学会用一种姿态告别

时间转而已至七月,所有的手续都已办妥,顾夏两家决定近日就把两个孩子送过去,到时候再派秘书过去帮着把住处和学校落实好,两个人一起过去,大人们也都放心不少。可夏楠却临时改了主意,说要等夏梓回来,见哥哥一面再走。

夏泽淳这几日因为一些事正在左右周旋,无暇顾及到那么多,想想孩子一走就得大半年,这点要求还是要满足的,就让秘书去帮夏楠改签了机票。

高考的落幕,总是伴随着无数欢喜和离别,原本一直觉得遥远的三日一晃神间就过去了,没有绚丽的烟花,没有像说好的那样用麻袋去套住最讨厌的老师,每个人走出考场时除了轻松似乎都还没来得及去回望什么。

实验班的同学在考试后两天召开了分手告别会,这个时候成绩还不知道,志愿也还没填,众生平等,最适合离别。夏楠接到周生生电话没多久顾辰西也打了过来,那日正好也是他飞英国的前一天,这分手告别会开得可真是时候。

俩人去聚会的路上,顾辰西都有些闷闷不乐,夏楠知道他这是在为她临时改主意不高兴,难得乖巧地看着他的脸色,面上有些讨好地逗他说话。他却憋着一口气只说了一句“夏楠,你怎么总这样?”

据说当天晚上的场子是叶祁安排的,叶家二公子的高中毕业会当然得上点档次,班里的几个同学走进会所的时候都是一脸惊叹,这路线也走得太高端了一点,这种私人会所,估计年费都得七八位数吧。

顾辰西拉着夏楠走进来的时候,还是摆着一张臭脸,谁知道偏一进门就遇见了个从来不看人脸色的主,周生生见到夏楠就把她拽了过来,兴奋得拉着她满场跑,海吃海喝海happy!

叶祁在一边看得清楚,却是偷着乐,这家伙的嚣张就得找那么个人治,几个男生合伙着把顾辰西拉过去。这伙人是从小玩到大的,一路升上来,也都呆在一起,如今是真到了各展宏图,各奔东西的时候了,怎么能不好好喝几杯闹腾一番。

毕竟都是年轻人,孩子气未脱,玩起来也有些疯癫没路数,又是这么种时候,谁还会放不开,就直接给抬了一起上。夏楠也不知不觉地几杯下肚,**尾酒的味道酸酸甜甜的,不知道是被别人灌的还是主动喝的,夏楠觉得今天这酒滑过喉的感觉特别舒畅,也就没了顾及。

不多时,一群人的身影都开始有些东倒西歪,有个家伙拿了麦上台去唱歌,唱的是陈奕迅的《十年》,台下的人突然就安静地听起他唱歌,大家第一次发现班里还有这么个唱歌如此煽情的家伙,聂铮在下面嚷了一句:“你他妈是穷摇的祖奶奶!”

后面争着上去唱的人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high,最后散场的时候,大家都有点分不清东西南北。走到门口,顾辰西从周生生手上抢过夏楠,还被生生瞪了好几眼,还好叶祁拦着,不然那丫头真得扑上去。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于是,各自回各自的家,各自找各自的妈,成群结队地挥挥手,哼着跑掉的歌,走着s型的路线,搀扶着各自奔向下一个方向,也许这就是我们留给青春的最后一个背影吧。

顾辰西把夏楠扶上车,把地址告诉司机,就转头去看那丫头。这丫头平时滴酒不沾,这下可好了,彻底成了醉虾,弯在他怀里,软得都没了骨头。本来自己还在跟她怄气的,可看到她这么乖乖地窝在自己怀里,他好象真的拿她没什么办法。

“夏楠?”他低头却拍她的脸,她却拿脸去蹭他的衣服,动作让人哭笑不得。

他自己喝得也不少,头也晕忽忽的却还得抱着这么个完全不知身在何处的家伙,心里只得苦笑。把她抱了抱稳,才往后靠上椅背,吐了口气,把窗摇下来,夏夜的风吹过,让人有些迷离。

“呜……”怀里的人儿却发出了不舒服的声响。

夏楠觉得人燥痒燥痒的,不舒服的发出声音,身体自动地在边上蹭来蹭去。

“怎么了?”顾辰西低头去摸她的脸,“夏楠,怎么了?不舒服吗?”

司机在前面听到了后面的声响:“要吐可别吐车里啊!”

“开你的车,吐了也有人给你赔!”顾辰西喝了酒,说起话来口气冲,很是不耐烦。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看两个人,年纪轻轻口气倒不小,但转念一想刚才俩人上车那地儿,说不定还真是个二世主,也就闭了嘴不敢多话。

顾辰西这才又低了头去问夏楠:“怎么了?恩?”

“痒……”夏楠在位置上扭来扭去,难过得小脸都皱起来了,“呜……痒,我痒……”

顾辰西知道她这八成是酒精过敏又发作了,赶紧想帮她看看:“哪痒?”

“这里……这里……这里,全部都痒……”夏楠皱着眉到处乱挠,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顾辰西赶紧拉住她的手,她这么挠要把皮都挠破了还得了,他得先看一下。用身体挡住前面的司机,顾辰西稍微撩起夏楠的衣服,后背上一片疹子,被她又挠又蹭的,更是红肿了一片,看得他一阵心疼。

“好了好了,你忍忍,回到家上点药就舒服了。”顾辰西一边拉下她衣服,一边哄着她。

“不要……”夏楠嘟囔着抬头跟他说话,“不要回家,妈妈看到了,得骂我。”

看着夏楠一脸委屈,想想夏家人是最不同意她沾酒的,她这么回去不被说才怪。

“那……我们去药店买盒药膏,涂上,等好了再回家?”顾辰西想了个主意。

夏楠呆呆地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好!”

顾辰西让司机找了个药房门口停下,然后搂着夏楠一起进去买药膏。走进店里,在灯光下一照,才发现夏楠的疹子已经长得脖子上都有了,脸上虽然没有,但红红得像是发了烧。药店的售货员看到了,说这情况除了涂药还得吃抗过敏药,多喝水,最好还是上医院看看去。

夏楠听了嘟着嘴不愿去医院,顾辰西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售货员阿姨看着这对小情侣的样子,笑了笑说:“不上医院的话,得乖乖吃药涂药膏。”

这下,夏楠倒乖乖点了头,顾辰西笑着把她脑门上的头发拨了拨,才拿了单子去付钱。回来的时候听到售货员阿姨正在逗着夏楠,问她多大了,刚才那个是不是你哥哥啊。夏楠很认真地告诉人家那是我男朋友,那模样把个阿姨逗得直笑。

顾辰西听了心里有种甜丝丝的骄傲,拿了药就搂上他别扭的小女朋友,阿姨的目光一直送他们到门口。

走出药店没几步,就感觉到有几滴零星的雨点飘下来,俩人起先还没在意,谁想雨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这七月里的雨说来就来,一下子大得人眼都睁不开,俩人只得赶紧找了个店门口躲起来。这个时候别说走了,路上连车都没了。

大半夜的,在马路上两个人被雨淋得浑身湿透,却动弹不得,本想等雨小了再走,可一等就半个钟头,这雨却没有停的架势。夏楠身上本就难过,这么穿着湿衣服,全身又黏又痒,连站都站不稳。

“辰西,我难受……”她跑到顾辰西怀里蹭。

顾辰西抬头看看雨,把她搂在怀里,身后的店里也已经开始关灯打烊,他们湿透的身体贴和在一起,都因为酒精而有些发热。他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雨水流进她的领口,不知去向,他清咳了一声,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来。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要不……咱们先在附近找个地儿躲躲,这湿衣服穿着得生病!”他在夏楠的头顶上说话,手上却把她抱得更紧,好象真要把两个身体揉成一个人的。

夏楠,想了想,点头:“那我得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今天她好象出奇的听话,两人沿着店门脸的屋檐走,不到五分钟就看到对面一家如家快捷。拿身份证办入住手续的时候俩人都莫名的紧张,牵在一起的手互相摩擦着,倒是接待的阿姨一脸自然,见怪不怪,看他俩都满十八了,就什么都没问的给了房牌。

房间是普通的标准间,不大却很干净,两张床整洁地并排放着,两个人呆呆地站在入门处,谁都没要先进去。

“我先去洗澡,你给家里打电话。”还是顾辰西先说了话,但没等夏楠回答就直接进了浴室。

夏楠用手机给妈妈拨了电话,尤幸之知道女儿是去参加毕业同学会,倒并不担心,看了看外面的雨,果然不小,反到吩咐她要注意安全,雨要不停就先别回家了。

夏楠答应了妈妈就挂了电话,身上实在难受得不得了,就站起来去敲浴室的门。

“你好了没?让我进去吧,我都难受死了……”

顾辰西开了门就看到她一脸小怨妇似的站在门口,他身上只来得及围了块浴巾,就把浴室让给了她,两人擦身而过,他□的上半身不可避免的碰到她的身体,有些湿热。

夏楠脱了衣服照镜子,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布满了红红的疹子,痒得难受,快速地洗了澡,临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没有换洗的衣服,也只得学着顾辰西围了条浴巾,只是围得比他高点,把重点部位都给遮严实了,这才开门走出去。顾辰西正坐在一张床上拿着遥控器看电视。

“我的药呢?”夏楠摊手问他要药。

“哦,在我这。”顾辰西放下遥控器把药拿给夏楠,眼睛却一直盯着电视里的球赛。

夏楠吞服了药丸,手上拿着药膏却不知所措。顾辰西感觉她一直站在自己边上,转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你得帮我涂药膏。”夏楠眨了眨眼,拿手指着自己身体,“我这儿,这儿,到处都是,你帮我涂。”

她身上除了一条浴巾什么都没穿,刚洗完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膀上,脸色和身上的肤色都因为酒精过敏而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娇红,两条腿直直地站着,小脚还互相磨蹭着,偏偏一双眼睛,因为刚洗了澡而显得水墨似的,无辜地看着顾辰西。

顾辰西觉得自己的心口都像被什么挠了一下,痒痒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接过她递过来的药膏。

夏楠趴在床上,在房间不算亮的灯光下,把整个后背□在他面前,心口的跳动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别的什么,变得异常激烈。

他小心地涂抹,认真地搜寻她身上的每一处红点,手法柔和得如同羽毛轻抚,就怕弄伤了她这么娇嫩的肌肤。不是没有摸过,可却从来没有这么直接地面对过,她的身体纯洁的如同刚出生的孩子,无比信任地袒露在他的面前,是那么的美丽。

他还记得那个中午,她穿着裙子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背对着他,小腰板挺得笔直,骄傲得像个小公主,当时他的眼睛就没法移开,着了魔似的盯着她的腿看。而如今,这双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腿就在他的手下,还有她优美光滑的后背,刚才他们曾那么近地贴和在一起,他忍不住轻抚

慢慢地,他的涂抹变成了一种充满探求的抚摩,越来越肆意,她察觉了却没有阻止,心里好象突然有个声音在推着她,突然觉得好象很想要做点什么。明天他就要去英国了,她想,是不是得跟他在一起留下点什么,冥冥中她似乎有意识地在等着这一夜的发生。

在夏楠的纵容下,顾辰西的动作越来越大胆,终究彻底和她纠缠在了一起,辗转、翻滚,两人都有些不得法,可又是冲动而迫切的。身上的汗水再度黏合住他们的皮肤,变得躁动而难耐。就像人的每一步成长,都需要探索和执着,那夜的他们就如同两个在共同固执寻求的孩子。

昏黄的床灯照在年轻而激情的身体上,炽热寻找着柔软,疼痛配合着呻吟,冲动莽撞的年纪里第一次感觉到有一个人,他的呼吸和自己同在,她的心跳与自己撞击,甚至他们的疼痛和欢畅都融合在彼此之间。她的身体因为过敏而变得异常敏感,无论他碰到了哪里都让她轻颤得难以忍耐,他的身体却因为她奇异的反应和体内的酒精冲动得如同在铁板上炽烤。她听到他抽气的声音,他看到她紧咬着的下唇,最终突破的那一刻,除了汗水,夏楠清楚地感受到分明还有另外一种液体,伴着咸涩滑过脸颊,而她尝到的却是一种疼痛中无比畅快的味道。

第一次的爆发来得快而没有预兆,把俩人都吓了一跳,顾辰西似乎还没从梦境般的感受中抽离出来,没多久便卷土从来。他在她身上寻找,每一个可以让他们快乐的源泉,求知若渴,不断地起伏,又不肯就此罢休,反复纠缠。

夏楠听到他喃喃地说着什么,他好象突然变得充满斗志而又憧憬未来。

“夏楠……到了英国,我每周都去看你……”顾辰西埋在她脖子里吻她,“不……不……我们就租个房子,在我们两个学校之间,我们住一起。”

夏楠听着他的话,闭着眼睛感受,犹如那一切就在眼前,灯光下,少女的笑容因为少年的低语而变得绚烂如花,令人迷醉。

一夜的纠缠,让俩人都精疲力竭,第二日醒来时已接近中午。顾辰西的班机是下午一点的,两个人一看时间都跳了起来,匆忙穿戴整洁,直接打车去机场,途中顾辰西给他爸爸的秘书打电话,那秘书倒是个明白人,之前给顾辰西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就直接把行李先拿去托运了,现在正在机场等他人到就可以上机。

顾辰西挂了电话,就把夏楠搂进怀里,什么都没说,只死死地搂着她,夏楠也抱紧他的腰,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就听到车在高速行驶时发出的声响,默默地用体温怀抱住对方。

到达机场的时候离登机就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了,顾国廷的秘书把登记牌给了顾辰西,看了看两个还抱在一起的人,什么话也没说,自己先进了安检口。顾辰西抱着夏楠怎么都不放手,好象这一放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机场很大,像他们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可在他们眼里彼此却是唯一,年轻就是如此,总能只看到自己最在意的,把一切其他的都忽略了。

“你进去吧,快来不及了……”夏楠听着广播里一声声的播报,终于放开了手。

“夏楠……”顾辰西却还是抱着她,把脸埋进她的脖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我等你。”

夏楠看着他放开自己,两人的视线碰在一起,她莫名地觉得这好象是自己看他的最后一眼,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从自己的脖子里拉出那根红线,一低头,那玉锁已摘下,不管不顾地往他脖子上套,她感觉自己的手都在颤抖,终究把那玉锁挂在了他的心口。

这个玉锁昨天晚上顾辰西就见过,它跟着他们一起在灯光下晃动的时候,是这么让他迷醉,而这一刻,她却要他戴着它,那上面还有她温温的体温,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夏楠踮起脚尖,不顾一切地吻他,然后狠狠地把他推开。他看到她眼里闪着晶莹的倔强,狠着心没让自己再回头。她看着他转过头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不敢再有任何停留地走进安检,他的背影年轻而坚定,夏楠望着他,嘴角的笑容明亮而酸涩。

他们以这样的姿态告别,谁又道这一眼将是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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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又见秋槐

夏楠带着三个孩子,坐在飞机靠后的位置上,下飞机的时候,她让孩子们先不要站起来,等客流走得差不多了,才要求他们拉着手走出去。年轻漂亮的空姐向他们鞠躬道别,孩子们的脸上挂着兴奋好奇的笑容。

拿好行李,帮孩子们都背上小书包,三个孩子都很听话,那个五年级的男孩还主动要帮她推箱子,夏楠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表扬了他,却只让他去管好两个小同学。走出航班出口,就见到了特地来等他们的人。

“夏老师,你好,我是这次作文大赛的主办单位派来接你们的,我姓赵,你叫我小赵就可以了。”来接他们的男生看起来很年轻,像是刚大学毕业的学生。

“赵老师,你好,麻烦你了。”夏楠笑了笑,还是很有礼貌地称呼对方为老师,拉过三个孩子,“来,跟赵老师问好。”

三个孩子响亮地叫赵老师好,那个小赵似乎第一次听人这么叫他,机场里人多,弄得他怪不好意思的,红着脸摸了摸头发,就伸手帮夏楠拿行李,话不多但还算实在。

临上车的时候,夏楠忍不住回头望去,灰白天空下的首都机场,因为扩建翻新,夏楠几乎快认不出它原来的样貌了。

隐约还记得,那年的自己,独自面对着安检口站了很久,看着一拨一拨的人走进去,直到大屏幕上显示那班飞往英国的航班已经起飞,她才好象突然意识到,刚刚还把她抱在怀里的人,现在却已经飞上了两千多米的高空。她的腰背挺得再直也无法抵挡这种失落的感受,眼睛因为长期看着一个地方而有些酸涩,嘴角却强扯出一抹笑意,这样不是很好,她应该安心才是。走出机场的时候风也像今天那么大,明明那时候是最炎热的七月,夏楠却觉得那股寒意更胜今日这十一月的冷风。

主办单位把几个外地来领奖的老师和孩子安排在一个酒店,小赵领了房牌,说他们虽然来得不算早,但好在刚好还有两个标间,他们四个人正好。夏楠很感谢,这几年她一直带着学校的课外活动班,也带孩子去过不少地方参加比赛,能有这样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到底是设在首都的比赛,规格还是比较高的。

第一天到北京,孩子还是有些安静不下来,但毕竟坐了长时间的飞机,夏楠告诉他们明天赵老师要带他们去北京四处逛逛,准备为之后的作文比赛做准备,所以今天必须早点休息。小夏老师的话很管用,几个小家伙争先恐后地洗澡上床,只是三个孩子只有两张床,有一个得和老师睡在一起。到底是小孩,还是喜欢和同龄人在一起,夏楠看出他们的想法,打电话给服务台,酒店答应在孩子们的房间里加个床,三个小家伙开心极了。

夏楠直到九点多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赶紧洗了个澡上床睡觉。这几年她别的习惯没养成,作息倒是规律得很,小镇上一到晚上就没什么娱乐活动了,只能在家里看看电视,而且她在学校上班,七点多就得到校,所以一般完上到了九点肯定就得睡觉。

第二天夏楠和几个孩子的精神都不错,来接他们的是辆大巴,几个老师陆陆续续带着孩子上车,夏楠看了看老师也都是年轻的面孔,和自己的年纪差不多,这让她轻松不少。一车人,老师们互相交流,有时候冒出一句方言大家都可以笑上一笑,孩子们更是唧唧喳喳地一会儿就混熟了。

夏楠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熟悉而陌生的景致,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黑色的柏油路面被槐树的落蕊洒得星星点点,夏楠知道那并不是槐花,但生在北京的人都不会不记得秋日的早晨,见到它们时心里那片刻的细微柔软,夏楠突然想到了一句诗,“昔年住此何人在,满地槐花秋草生”。

明年是奥运年,北京的大街上随处可见跟奥运有关的景象,小赵告诉他们等一下他们会路过鸟巢和水立方,这两个场馆可是奥运期间的重要场馆。夏楠在新闻里也听说过,只是这样新型的建筑在她记忆里的北京是不曾有的,这让她的心里都有着莫名的兴奋和期待。

一早上大家走了不少景点,下午的时候,小赵带着他们去爬长城。有老师提出说是不是可以去看看香山红叶,小赵为难地解释,今年天气冷得早,这个时间已经有些晚了,看红叶最好得早一个月。大家虽然遗憾,倒也没败了兴致,上长城的时候天气很好,秋高气爽,孩子们兴奋得一路唱着少先队队歌。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也许是被这长城的雄伟所感染,亦或是被这半日来见到的首都气魄所触动,童稚的声音里倒真唱出了一番坚定的力量。几个外国人看着这群手拉着手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家伙,都笑着给他们让道,孩子们颇几份冲破帝国主义势力的气势。

晚上,大家在全聚德吃到了正宗的北京烤鸭。其实南方人在吃上是很精致的,来吃北京烤鸭倒不是真来吃这个味道,大多是想来尝尝这种京味儿。夏楠看着那一张张吃得油腻腻的小嘴,想到自己小的时候,就喜欢吃烤鸭,每次都把嘴边都吃得一层油,爷爷就逗着她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偷了油吃也不擦嘴。

面坯包着烤鸭,吃在嘴里是特有的香浓,夏楠仔细地嚼着每一口,用力到两边的腮帮子都觉得酸疼。这样的味道,之于她,之于这个叫北京的地方,真的是随处都是,那是弥漫在她记忆和生命里的味道。一天下来,她又有多少次曾在那些熟悉的转角处遇见那年少时空里的自己呢?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明天就是现场作文大赛,孩子们都累了,但想到明天的比赛却都紧张了起来,夏楠不得不做他们的思想工作,结果弄得比昨天还晚。

两个房间是并排的,夏楠走出孩子们的房间轻轻关上房门,正要往自己房间走,却突然看到一个背影正开门走进她对门的房间。她顿时怔愣在原地,那是个男人的背影,黑色的西服剪裁合身,明明只是一个背影,却显得凌厉而矜贵,和记忆里某个年少的身影叠和在一起。

男人似乎并没有发现身后的目光,进了门便把门关上了,夏楠却呆呆地站在那里,告诉自己,不会的,哪会这么巧。那个人应该在英国,不不,听生生说他前年就已经完成了在英国的学业,又去了美国,这两年在事业上是真正的大展拳脚,如鱼得水。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么一家挂三星酒店的普通标准客房里呢?

她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这才用房卡开了自己的房门。

第三十三章这就是我们的距离

顾辰西坐在房间的沙发上,眼睛无意识地盯着眼前白色的床单,平整得不见一丝皱折,要不是这满室的烟味儿,这个房间根本就如同无人入住过一般。窗外晨曦初露,穿透这北国秋末的云层,清冷却透彻。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间无意识地燃着一根烟,西装被任意地搭在沙发靠手上,旁边的烟灰缸里堆着小山似的烟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似乎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未动。

他知道她是前天下午的飞机到北京的,却一直忍着不去看她。他苦心安排的见面,绝对没有那么轻易,他哪会那么容易就放过她,这次非得要让她记得深刻,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人是她想躲也躲不过的。

可最难过的却是自己这关,虽然没见着她,可满心满脑子的都是她,之前没找着那是没办法,现下知道她就在同一个城市里,怎么会不想见呢?

昨天中午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其中一个就是在文化部任职的,知道顾辰西这次特意成立了一个“青少年文化教育基金”,旨在支持国家文化教育,奖励青少年儿童的各种突出成绩,第一笔启动资金就拨给了这次的全国中小学生“我眼中的奥运”写作创新大赛,这戏可把他红色贵族的身份给做足唱满了。

那个朋友在席间不停地试探顾辰西,是不是对文化教育产业动了什么心思,可现下的顾辰西是什么人,面上有的是冠冕堂皇的话可以搪塞。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两日心里是怎般的忐忑不安,左右不是。

散了席上了自己的车,终究还是没忍住,打了电话过去才知道,今儿一天整个活动组都在外面北京一日游,他问清了线路赶过去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的点。他就把车停在王府井全聚德店门口,不一会儿他们的大巴就到了,一大群人,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人群里的夏楠。

她穿着一件象牙白的羽绒服,衣袖和领子上有些小印花,底下是一条最普通的紧身牛仔裤,套了一双深咖啡的小短靴,头发比以前长了不少,可能是为了方便,被她直接扎成了一束马尾,直直地快要挂到腰部,虽然这天气里穿得不少,可顾辰西却觉得她看起来反倒比以前清瘦了些许。

他看过去的方向只能看清她的侧脸,偶尔几个孩子不听话的时候,她才会转回头去拉身后的小家伙,他这才有机会看清她的眉目。可能是穿着的关系,她小小的脸袋看起来很清秀,脸色倒是不错,可能是在外面玩了一天,两颊微红,有人叫她的时候,她会先微微向人微笑,然后再开口说话。

其实他们下了车就开始往店里走,期间在外面只停留了很短的一会儿,顾辰西却在车里盯着那个身影看得目不转睛,直到那个象牙白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那道门里,才不舍地收回自己的视线。虽只是这么匆匆的一见,可他却觉得她似乎一点都没变,就算看上去比以前长高了点,举手投足间也好象娴静了不少,可他就是肯定骨子里的她还是那个六年前的夏楠。

他固执地等在原地,看着他们吃完了烤鸭从店里走出来,天色已经全暗了,他又不能把车灯都打开,这么看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就算没看到他都可以想象,那丫头吃烤鸭会是什么德行,吃得满嘴是油还会一脸满足。

他们的车到了酒店,他看着夏楠领着三个孩子一起走进去,突然有了一股冲动,想看看她见到自己会是怎样的反应,会不会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房间是他事先就交代好的,顾辰西特地在她对面留了一间空房间,今晚正好用得着,他掐准了时间等她从旁边的房间走出来。走廊的地毯消静了两人脚下的声响,虽然是背对着她,可顾辰西知道那道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背上,他将房卡放到门把上,门锁发出“嘀”的一声,他却清楚地听到身后的她紧张地倒吸了一口气。

门打开的时候他突然有种久违的得逞的窃喜,这种感觉让他好象又回到了六年前,他总是因为在她身上做的种种,时而得意时而恼悔,在这个世界上好象只有她能这么轻易地牵动他身上那些再细小不过的情绪。

他站在已经关合的门背后,直到听到对面的关门声才再迈开脚步往里走。坐进沙发的时候不自觉地摁了摁自己的眉心,疲倦却又带着一丝难掩的欣喜,他几乎不用再怀疑自己的判断,一切肯定会有个水落石出,他绝不会相信这样的夏楠会在六年前不顾刚进牢狱的父亲,挟款带着母亲私逃。夏楠是聪明,但绝没有这样的心机。

夏楠第二天醒得很早,可能是因为大赛在即,让她也有些睡不安稳,毕竟这次来北京她和孩子都带着要为学校争光的任务,的确不可以掉以轻心。走出房门的时候,看到对面的门开着,客人已经走了,工作人员正在打扫房间,一阵烟味飘来,夏楠忍不住咳嗽,想到昨晚那个背影,皱了皱眉,转身往孩子们的房间走去。

作文是现场进行的,开始前夏楠一直在鼓励孩子,三个小家伙倒比昨晚上有信心多了。比赛时间两个小时,来参加比赛的都是各地方学校在初选中的获奖选手,不可谓不激烈。夏楠等在外面,现场作文一结束,下午评审组将马上进行评选,晚上就会颁发奖项。

中午的时候,比赛终于结束,看孩子们的脸色写得应该都不错,夏楠带他们去吃一直想吃的必胜客。等披萨的时候小家伙们又开始好奇了,在他们的家乡小镇上去年才开出了第一家肯德基,披萨是什么他们只在电视上见过。

“小夏老师,你请我们吃披萨是不是奖励我们比赛拿奖啊?”那个五年级的男生问夏楠。

“是啊!”夏楠笑着点了点头。

三个孩子听了,都开始皱眉:“那要是我们没拿奖怎么办?”

“恩……这个嘛,就当为了你们下次能拿奖吧!”夏楠伸手去揉他们的头发,她现在才知道大人们每次摸孩子的脑袋时,原来心里都是如此宠爱欢喜的心情,只是从前的她并没有那么去在意。

小家伙们听了松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原本的开心。下午他们回了酒店,夏楠想等晚上颁奖礼一结束就该准备回去了,所以提前收拾一下东西。本来她来北京前就一直担心,她一离开课外活动班就没人带了,幸好前几天镇上的青少年宫来了个课外辅导员,听说很受孩子们的喜欢,所以学校就请他先来代几天班。现在比赛都结束了,她当然希望能早点回去,总麻烦人家心里还是不好意思。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北京她就有些莫名的不安,其实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北京那么大,又怎么会轻易地撞到那些大人物的枪口上。当初他们也答应过她,只要她带着妈妈离开就不再追究,可她还是隐隐的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晚上去参加颁奖典礼,夏楠帮孩子们正了正红领巾,才拉着他们走进去,这个礼堂布置得很隆重,上面挂着大幅红条,已经有不少老师和孩子到场,夏楠见到几个相熟的面孔,笑着向他们打了招呼。小赵看到夏楠他们来了,就跑过来把他们领到他们的位置上,小家伙们显得紧张而兴奋。

半个小时后颁奖典礼开始,几位领导和嘉宾入场,孩子们的掌声很热烈,夏楠跟着大家站起来鼓掌,却在看到某个身影的时候僵住了手。

那个人走在最中间,也是所有嘉宾中最年轻的一位,可这么看来却一点不显突兀,他身上好象有着一种天生的气场,那是无关乎年龄的,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他就该是焦点。比之那个多年前的少年,眼前的男子退却了清涩,现场的他穿着颇有些英国人的考究,可又不显刻意,神情眉宇间与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样自信张扬,甚至还透着一份旁人没有的凌厉。

夏楠僵在那里,直到嘉宾们都在台上入了座,她还傻傻地呆站着,小赵在前面一排给她打**手势,她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竟一直站着盯着台上的某人看个不停。尴尬地低下头,红着脸坐到位置上,幸好周围多是孩子,没有几个人发现她的异样。

等到她再台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台上的某双眼睛也在炯炯的盯着她,她曾告诉他,他的眼睛是她见过最晶亮的眼眸,那个时候的少年得意地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才罢休,如今这双眼睛依旧清亮如初,甚至灼灼逼人。她看到他嘴角挂着的似有若无的笑,穿过那么多人,两人如此相望,一高一低,隔尽世事,夏楠想,原来这就是我们的距离。

第三十四章夏楠,咱们谈谈

颁奖礼结束,主办单位办了一个交流会,会上提供一些小点心,三个孩子很高兴。那个五年级的男孩得了一等奖,其余两个孩子也是一个三等奖,一个创新奖,夏楠也终于可以回去向老校长交代了,没有辜负了学校的托付。

本应该是轻松的时刻,可坐在位置上的夏楠却完全没了那份心境。顾辰西,从刚才开始她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了这个名字。刚刚她才知道,原来这次大赛是顾辰西名下的一个教育基金赞助的,怪不得台上台下他都是前呼后拥的架势。夏楠的嘴上是一抹不以为然的轻笑,心头的味道却只有她自己知晓。

六年了,当初选择离开北京时她就能预料到,再遇,两人可能就是陌路,但真正见到了,心里的翻腾又岂是预先能够知晓的。孩子们在边上好奇地拿这个吃又拿那个吃,夏楠的视线却一直不受控制地去追逐那个身影。

也许是在英国留学了多年,那个少年在褪去青涩的年华里自然地浸润了那股英伦气,和他身上原本的乖张个性融合在一起,身着一套深色西服,却没有打上领带,无论是点头、轻笑、转身、耳语……细微之处都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那种张扬却不显得无礼的自信,真正不动分毫,便足以耀眼全场。

周围的人都在私下讨论这个年轻的教育基金投资人,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和夏楠一样,是来自地方上的文化教育人士,多得是年轻女老师,对顾辰西的背景不甚清晰,但就这样的一个男人,已足够成为她们的话题。

身在那个圈子里的人是不会觉得的,别人苦苦追求而不得的,对他们来说却可能只是无足轻重的一句玩笑话就可以丢弃的,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才是这些人身上最让人学不来参不透的实质。之于夏楠,那种感觉已很遥远,但却在这时最让她感受深刻。

这比那些令人艳羡的财富和权势更让人自惭形秽,她曾经也身在其中,而今却轻微得如同尘埃。周生生曾说她很羡慕夏楠,好象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从来都不会低头。如今夏楠才真正地知道那时的自己,所有倚仗的一切,哪怕是自己内心的那一份倔强,都已经随着那个夏天覆灭了。如今的夏楠,再也没有了那年轻气盛的勇气。

顾辰西在席间并没多走动,只是这样还是有很多自找上门来的人,不说知道他背景的,就算只是为了他的教育基金,这些文化教育线上的人也不会放过这样可以当面讨好巴结的机会。他自然不是什么慈善家,但这一刻他却很配合地在应酬这些人,面上是坦荡的笑容,心里却有一种连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奇怪心理。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到英国的第一个礼拜,几乎一空下来就给夏楠打电话。起初,她也是一听到就接,顾辰西跟她聊的自然是一些初到英国的琐事,她就在那头静静地听。等他兴奋地说完,她才说要他注意身体,不要过了时间都不吃饭,就算她说得少,他也听得很开心,到了最后总要问她,什么时候过去,她每次也都是搪塞他几句,他就耍赖要她去英国给他做饭。

只是后面的情形突然变得让他无法控制,起先是打电话总找不到她,每天到了很晚她才会回一条短信给他,他再发短信过去她就说要睡觉了。再后来就连短信都没了,这时候大概已经是他到英国的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他越想越不对,就给家里打电话,他妈只在电话里告诉他,夏楠家里出了点事,让他安心在英国,管好自己。他还是不放心,给顾北打电话,结果那丫头也是吱吱呜呜地说不清楚。而英国那头,正是他入学之初最忙碌的时候,心里虽有隐隐的不安,但一时间却□乏术。

再回到北京,已是那年的年末,西方人有过圣诞的传统,留学生间大多相约四处旅行,他却是迫不及待地买最快的机票,连行李都没有收拾,谁都没有通知地登上了回国的飞机,彼时他已经将近四个月没有联系上夏楠了。

回来后,他从聂铮那里知晓了一切,除了震惊,更多的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像是被人当成无足轻重的行囊,随便遗弃在了路上,却偏偏还期盼会被寻回。她家出了那样的事,她却对他只字未提,他不相信,那个信誓旦旦跟他说要一起去英国的夏楠就这么在他的世界里消失了,而且是以那么匆忙而自私的方式。

他不顾一切地寻找蛛丝马迹,可所有的痕迹像被刻意擦过一样,让他不得不去接受那个既定的事实。他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打击,像被困在一个旋涡里,也许再成熟几岁他就会发现,那样的疼痛已不仅仅只是为了他年轻的爱情,还有他在那个年纪里最底线的骄傲和信任,这一切都像在一瞬间被玷污了,而把这一切之于他的人,却是那个他最是在乎得捧在心上的人。

于是,那场爆发,把整个顾家都弄得人仰马翻,他不惜威胁,用自己当筹码,就是一定要知道,知道她去了哪里,他必须找到她,偏执得发了狂,谁都遏止不住他。那几个月,他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把人都得罪光了都不怕,甚至私自把夏泽淳原来的秘书从里面弄出来,拿着家伙私下里逼问,当时他想就算废了丫的,他也要找到他要找的,可最终还是什么结果都没有。事实让他不得不相信,如果不是夏楠自己有预谋的要躲起来,怎么会动用那么多路数都没有半点消息。

顾国廷起先只是警告他,后来知道他把事情闹得那么大,气得差点把他绑在家里。之后的一个月他消停了很多,那时叶礼和简默都还没回国,但两人却都听说了他在四九城里翻天的闹事,那会儿别说是叶家和简家,只要有点风声的都会对夏家的事避嫌,他倒是什么都不怕,闹玩了把自己锁在家里,随后便管自己回了英国。这一去就再也没来过。

那种感觉顾辰西后来才知道,叫作背叛,夏楠的做法就是对他自私的背叛,他绝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她,就像小时候的每一次缠斗,他和她注定没完!

交流会接近尾声,顾辰西和基金会的人起身离开会场,走出门的时候他转头看了看夏楠的方向,她正低着头跟一个孩子说话,手自然地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纤指素手,神色温和,他突然很想看到她对他怒目相对时的神情,那才是真正的夏楠。

夏楠低着头,当感觉那一大群人终于离开了,才轻轻地吁了口气,叫上三个孩子,回了酒店。

坐在酒店的房间里,孩子们都已经睡下了,她却呆坐着有些缓不过神,她很确信顾辰西是看到她的,可是……他却没有任何的异样,好象这场相遇、她的震惊,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让她很不安,特别是他看她的眼神,嘴角的那一抹轻笑,他的神情没有任何的掩饰,就像无声地在向她宣布,夏楠你跑不了的,那种感觉是那么□。

门铃在她的沉思中响了好几下,她却刚刚才听到,不确定是谁,只得起身去开门。门一打开,才意识到自己好象并不意外看到站在门外的人。顾辰西一身西服站在门口,还是刚才交流会上的打扮,手搭在门铃上,似乎做好了摁到底的打算,只是眉宇间微皱着,显然对应门的速度表示不满。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看到夏楠他抱怨了一句就侧身绕过她往里走,这句话倒不像隔了六年,好似他们一直都在一起。

夏楠站在那突然有些无所适从,她怎么都没料到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她的房间,还边走边脱了外套,随意地甩在沙发上,扯了扯领口,松开了袖口的扣子,才舒服地坐进沙发里,一系列的动作做得理所当然。

“你……”夏楠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总觉得要说点什么话阻止他。

“夏楠。”顾辰西抬头看向她,叫她名字的时候声音很自然,然后身体也放松地靠向后面的沙发靠背,“咱们谈谈。”

夏楠也看向他,这句话听来那么熟悉,她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上一次他说“夏楠,咱们谈谈”的时候是什么情景,那时候的他眼神清明声音却是颤抖的。可如今,他看着她的眼神深亮中透着沉郁,声音清晰,如同真要跟她展开一次谈判,他显然不怕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六年,对一个男人来说的确足够他成长,懂得自己去掌握自己要的东西,而不是让别人来掌握自己。

但好象无论怎么变,他依然是那个故我的顾辰西,至少要闯进某间房或某个人的心的时候,都从来不会事先打招呼。

第三十五章 摊牌

顾辰西坐在沙发里,双肘弯曲支在腿上,眼睛一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夏楠,这样的姿势他的头是微微仰起的,夏楠觉得明明自己是居高临下站着的那一个,怎么这个男人扬起的下巴却是那么的趾高起昂,好象自己非得跟他谈一谈不可。

她知道现在要把他请出去已经不可能,只得把门关上,转过身来的时候对着门深吸了一口气,走进来,不自觉地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这是个最标准的标准间,除了床只有一个双人沙发,夏楠最终决定在相对离顾辰西较远的床边坐下。

顾辰西一丝不落地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轻哼一声,把手伸开了靠到沙发里,一个人占满整个双人沙发。

夏楠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谈什么?”  。

“为什么没去英国?”顾辰西直截了当,好象他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夏楠抬头看他,俩人的目光皆是灼然,“我以为你应该知道。”

“我以为你至少应该让我知道。”顾辰西显然不放过她。

“这是我的事。”夏楠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才说,“其实都已经过去了……”

“我不觉得已经过去了。”顾辰西打断她,争锋相对。

“夏楠。”他这么叫她,“这个答案,你欠了我六年。”

两个人沉默着互相对视,过了几分钟夏楠才慢慢开口:“你以为呢?”。

“你在骗我!”顾辰西说这话里眼里的都像要闪出火苗,“我以为,你根本就没想过要跟我一起去英国。”

“不!”夏楠否认,“不管你信不信,最初我是想和你一起去的,可后来……后来的事你应该都清楚,我去不了,如果你觉得是我对不起你,那么……我向你道歉。”

“哼。”没想到顾辰西却是冷哼一声,“夏楠,你以为我等了六年,就为了等你的一声道歉?”

夏楠相信自己没有听错,他说了“等”,如果她没有记错,生生告诉过她,顾辰西去了英国大半年后,简思尔也去了英国,在外人眼里这几年两人一直在一起,顾简两家在这件事上似乎也已经逐渐达成了默契,而如今他却说他在“等”?

“怎么不说话了?”顾辰西看她只低着头却不说话,有些不耐,“还是你自己都觉得这样的道歉……”。

“顾辰西,有意思吗?”夏楠突然笑了笑,眼里却尽是苦涩。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在国外呆久了,很少有机会听到有人连名带姓的这么叫他,她叫他名字的音调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跟谁叫得都不一样,是能让他心跳的频率都开始波动的方式,他从来就很喜欢听她这么叫他,连名带姓,他希望这个名字在她心里也是那么的不可替代。

“夏楠……”他突然站起身,蹲到她面前,声音里透着莫名的情绪,“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躲起来?”

夏楠看着他灼亮的眼睛,觉得喉咙里涩得发不出声音,他的气息隔了六年,第一次离她那么近,一样却又有些不一样,灼热而又清冽。就差那么一点被自己隐藏在心底的那个不顾一切的夏楠就要冲撞而出,突然她像听到了那个雨夜里刺耳的刹车声、焦躁地响着的电话铃声、妈妈无法承受而崩溃的尖叫声……

“你都已经查过了,不是吗?”夏楠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得如同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爸爸利用职务在招标的时候贪污了大笔公款,后来在里面出了事,再后来哥哥也出了意外。家里的东西都得被封,所有钱财都为了弥补那个财务空洞而拿去充公了,如果我不带着妈妈走,我们就得露宿街头,别说去英国找你,我可能连饭都没得吃,所以,对不起,我等不了你来救我,就带着我妈逃走了。”

夏楠思考着他能查到的情况,按照他应该知道的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看着他的眼神同样平静。

他抿着嘴,像是在消化她说的话,说出的话却全然是另一回事:“那天晚上,我去英国的前一天晚上,你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所以,你是故意要推迟去英国的,对不对?”他最在意的还是她是否骗了他,夏楠在心里想,他这么骄傲的人能真正让他这么记恨她六年的,还是他那神圣不可侵犯的自尊。

“对!”这次的回答干脆得没有顾虑。

顾辰西站起身来,口气里是隐忍的怒意:“夏楠,我真不知道,你那么狠得下心?!”

那天晚上的他们曾经那么亲密,那种亲密他以为是一种信任和依赖,在很多人的生命里都是如此,第一次的意义往往精神大于肉体。他实在不敢想象在发生了那一切之后,夏楠竟然还能安然地按着自己的计划亲自把他送上飞机,那年他们都才十八岁!。

他记得自己当时放开她时心里的不舍就像在自己心口生生地割下了一块肉,还来不及感到那致命的疼痛,却实实在在空洞了一大片。虽然过去了六年,但他依然肯定他看她的最后一眼里,清晰的感受到了她心里一样的不舍,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要转身抱住她就不走了。在后来遍寻不着的无数个夜晚,夏楠那天的眼神都一直把他捆在一个又一个的梦境里,麋鹿一般无措而又不舍。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

夏楠抬头看他,也缓缓地站起身来,突然觉得这样的对话真的没什么必要,也着实没意思。

“你走吧。”她只说了三个字,没有任何的解释。

他盯着她,好象不相信她就用这么三个字打发他,突然转过身去,走回沙发跟前,拿手虚指了夏楠两下,像是在警告,又像是被气得实在说不出话。然后依然大咧咧地坐进沙发里:“我不走,我就呆这!”。

这个人实在好笑,刚才还气得不行,现下却耍起赖来,夏楠哼哼了两声,突然像想到了什么。

“你不用呆这,你可以去睡对面。”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颇有些讽刺。

他却完全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索性躺到了沙发上:“我喜欢睡这,让对面空着!”

两人僵持不下,他们俩好象总是这样,吵到后来就只剩下僵持,就看谁吃不住先低头,即使是这么原则性的问题,依然如此。夏楠不理他,拿了换洗衣服洗漱好了就上床关灯睡觉。

顾辰西又突然起来把灯打开,再躺回沙发里。夏楠没再把灯关上,闭上眼睛管自己睡了。直到床上传来了规律而轻浅的呼吸声,顾辰西才缓缓地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到床边,借着灯光俯视她睡觉的样子。她的脸被融在白色的被子和枕头里,显得特别小,睡觉的时候还习惯嘟着嘴,他嫌这样的距离太远,蹲下身,跪着一个膝盖,静静地看她的脸,距离近得让他可以看到她发迹处的小毛发,很温柔很乖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却觉得怎么都看不够,这是六年来第一次这么看她,没有拥抱,没有亲吻。她的很多地方都跟六年前不一样了,说话的方式、脾性,甚至看着他的眼神,他却固执地要在她身上找回原来的那个夏楠,他告诉自己,不管怎样,他都要找回来,这是她欠他的。

直到房门被轻轻地打开,又轻轻地合上,在听到“喀哒”一声后,夏楠才慢慢地睁开眼睛,空洞洞地望着床头的灯,橘色的,就像某个夏夜里校园里的路灯,酸涩的味道,透明的液体,夏楠的脸颊被温热的流过,却徒留一片凉意.

第三十六章回不去

sara的设计在京城的夜店里很有名,椭圆的立体感,三百六十度的旋环音效,站在场内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身体和xiōng腔的共鸣。

顾辰西就坐在这个椭圆里最显眼的地方,不是因为这个位置,而是人本身。

叶礼和简默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那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慵懒状,衣服搭在边上,衬衣的扣子开了三颗,袖口随意地卷了几层,露出劲健的小臂,握着酒杯的左手无名指上没有任何意义上的环状物体。仰头喝酒时候,最是妖孽,周围的女人似乎都有意无意地瞟向他滚动地喉线,狠不得自己就是那杯被他果入腹中的褐色酒精。

简默走过去,坐上顾辰西边上的位置,脸色平静地拿起那个空酒杯闻了闻,冲叶礼挑眉,好家伙,extra级的干邑。

“这么晚了一个人喝什么闷酒?”叶礼悠哉地坐下,一派气定神闲,好似完全不受周围音效的影响。

顾辰西抬头看过来,这个男人现在是顺风顺水,定力十足,老婆都被他从国外骗回来了,时不时地就要陪着去奥地利听一场交响乐,逛到巴黎去听一出歌剧。他这样的,当然不会晚上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喝闷酒了,顾辰西哼哼一声,内心是羡慕嫉妒恨,连上却一脸不屑。

简默在边上咳嗽了一声,示意服务生拿酒过来,转头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进来的时候,被跟 踪了。”简默转过头来,音乐有点噪,他这话的声音说得也不轻。

顾辰西转头看过去,三个人都同时看到了站在旋转楼梯边的简思尔,这回连叶礼都笑了。顾辰西看了看俩人的表情,简默摊了摊手,表示与自己无关,他这个小堂妹,有时候的确有些让人吃不消。

简思尔看到简默看过来的时候就知道来不及躲了。前段时间刚从英国回来,北京的高干圈里有不少这样的人,回了国暂时没着落,很快就能玩到一块儿去。很多人都听说顾家的小 太 子回来了,今天简思尔约了这圈人一块儿,本来想把顾辰西也叫去,可打了他一天电话都没联系上他,直到晚上才听人说他一个人在sara。一群人全转移了阵地过来,简思尔一进场就看到他了,只是他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信息,没人敢真的上去跟他搭讪。

这样也好,简思尔直接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旁边几个一样从英国回来的姐妹儿也跟着走了过来。几位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在圈里也都见过不少男人,在国外的时候,没了父母的约束,更是会玩得无所顾及。但今天算第一次见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极品太 子 党,那三个人坐在一起,简直把整个场上的雄性动物都弄得灰头土脸。

“哥。”简思尔走到他们跟前,聪明地先叫了声简默,“你们怎么也在这?”

那几个女孩儿听着他叫了简默哥哥,惊讶之于才反映过来,谁都知道简家的这一代只有一个男丁,看来今天真是运气好得不得了,估计要是让她们再知道了叶老大的身份,直接就可以high翻了。这些人也都是见惯了场面的自来熟,不用简思尔多介绍就个个地围坐了进去,顾辰西眼都不抬一下,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低头的时候脖子里什么东西从领口处滑了出来。

“呦,这是什么呀?”做得离他最近的姑娘直接伸手过去想看看。

顾辰西本能地就把她的手给挡开了,低头看的时候才发现那玉锁跑到了外面。

“顾少,这是玉吧?男人还挂玉呀!”对面的姑娘娇笑着说。

两个女孩的话把边上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简思尔见过那玉锁,还是在刚去英国的时候。有一次,顾辰西突然跑去英国中部的一个小镇报名参加了一个极限挑战赛。起先大家谁都没在意,他一向喜欢运动,在她还没去英国的那半年里,他就参加了学校的三个极限运动俱乐部,她到英国的时候,在华人的留学生圈里就已经可以经常听到“顾”这个名字了,他的帆船、攀岩和潜水的成绩都很不错。

直到后来学校收到了一份正式文件才发现,他报名参加的这个极限运动比赛,竟然还要签定生死状,每年这个比赛举行的时候都会有人死亡。简思尔心里隐约知道他那时候为什么突然疯狂迷恋上了极限运动,可却还是极力阻止他,最终却只能缠着跟他一起去了那个叫做南普尔顿的小城。

比赛结束的时候他已经伤痕累累,成绩倒相当不错,看起来人还很兴奋,可到了后半夜就开始高烧昏迷。就是在那个晚上,她看到了他挂在脖子上的这个玉锁,即使在半昏迷的状态下,他也没让她碰过那个玉锁,一直拽在xiōng前,口里不停地低喃着另一个人的名字,难受得扭动身体。她相信他那时候的一切行为都是无意识的,可就是这样才最是残忍。这些年这个玉锁他从来不离身,每次都挂在衣服里面,无论外面穿得再光鲜,他却永远把那个最贴近心口的位置留给了那把玉锁。

“男人挂玉,那叫温润如玉!”说是都是外国留学回来的abc,骨子里倒个个对挂玉的男人兴趣颇浓,“《红楼》里不就有个贾宝玉嘛?”

说完,又是一阵笑,本来这样的场面是见惯了的,只是今天的顾辰西却脸色微变,没那份调笑的心思。叶礼在一边看得分明,心里暗踌着这小子别真发作了,还得给他收拾。那头简默已经让人签了单,直接站了起来。

几个姑娘都没反映过来,简思尔脸上更是讪讪的有些挂不住。都说这简家的二公子最是翻脸不认人的,刚刚还玩得好好的,怎么这会就不给好脸了呢。

从sara出来的时候顾辰西的脸色依然不好看,简默看着暗乐,逗了他一句:“怎么,小夏楠长大了比以前更难对付了?”

顾辰西看了他一眼,撇过头去却只说了四个字:“她不理我。”

那哀怨的口气把旁边两个人都弄得愣了一下,随即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西子。”叶礼拍了他拍的肩膀,“她人都来北京了,你怕什么?”

到底是叶老大,一句话醍醐灌顶,只要把夏楠拖这,要怎么着还不得他决定!顾辰西想着,眼都亮起来了。

“我说,你那眼睛里放得都是绿光了啊!小夏楠可得当心你这头大野狼!”简默一脸认真的警告,他没有弟弟,就连个堂弟表弟都没有,所以在他心里西子就跟他亲弟弟没区别。

顾辰西不理会这些,嘴角却终于有了点笑意。

第二天,夏楠接到大赛主办方的通知,说是比赛圆满成功,为了答谢地方上各个文化教育单位的支持,特地安排了赛后的一些活动,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希望不要请假。

夏楠不是傻子,当然能猜到这是怎么回事,但如果直接拒绝显然很不礼貌,她考虑了半天,给周生生打了个电话。这几年她只和生生还有联系,她大学毕业就留校做了辅导员,这个工作挺适合她,环境也比较单纯。

生生接了她的电话又意外又高兴,她怎么都没想到夏楠会来北京,俩人马上约了见面。夏楠把三个孩子暂时拜托给小赵,请了半天假出去。两个人多年未见,见到的时候拉着手又叫又跳,然后却把对方抱住,一抱就抱了好久,年少时一块儿玩闹的场景一一在心头闪过,那种滋味实在无法形容。

找了个地方坐下,夏楠才把这次的事儿跟生生讲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生生是个粗线条的姑娘,但往往会很有全局观念地把握住大方向。

“你觉得他想干吗?”周生生反问了一句,却没等夏楠回答,“我看他就是想把你给逮着了,抓家里去关起来!”

生生凭着她两年的大学辅导员资历把这事给夏楠分析了一把,夏楠听了半天,觉得还是早点离开北京的好。

只是离开北京之前,她还是想去一个地方——八宝山。

这里还是和六年前一样,冬青和黄杨,常青常绿,只是墓碑变成了三块,夏楠有些矫情地想,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三个男人都在这里了,爷爷、爸爸、哥哥。她曾一度觉得,为什么老天爷还要把她留下,在这个世界上她几乎一无所有。如果不是妈妈,她想也许六年前她选择的就不仅仅只是离开北京而已。

她犹记得大概是刚上小学的时候,那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她却在一个暑假里迷上了看武侠片,好象终于找到了她从小以来一直寻找的理想——扶弱凌强、打抱不平,彻底成为了一个小祸头子。

有一次在学校里把一个欺负女同学的男同学关进了女厕所,闹得那个臭小子哭到神经衰弱,老师气得一个电话打到她家里,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和爸爸都赶来了,但还是哥哥最快,因为他正在同一个学校的高年级上学。于是,那个下午,爷爷、爸爸、哥哥一起在老师办公室里接受“教育”,而她却被罚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外,没事人似的跟过往的同学说“我爷爷、爸爸、哥哥都在张老师办公室里”,好象这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夏楠想到这里,朝着墓碑上的照片无声地微笑,他们好象也在笑着看她,抬头望天,万里无云,这是在小学作文课上学到的第一个成语,原来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他们的痕迹。

晚上回到酒店,她就给老夏校长打了电话,准备明天就回去。校长在电话里告诉她,她妈妈一切都好,少年宫的莫老师也很不错,孩子们说他什么都会,都很喜欢他。夏楠知道校长的心思,难得回一趟北京,他希望她把这几年的念想都还了,多点时间看看自己的家乡,可这个地方,这个叫北京的地方,真的还有值得她留恋的地方吗?

夏楠在这一刻终于明白,北京,故都的秋,儿时的老槐,她也许怎么都回不去了。

第三十七章冬天来了

夏楠离开北京的时候,只在机场给周生生和小赵打了电话。等到顾辰西知道,飞机已经起飞了半个多钟头。

简默正坐在顾辰西的办公室里,带着执行秘书准备跟他谈谈最近一个case在法务上的一些问题,却见他接了一个电话脸就黑了一半。那表情让简默想到小的时候在大院里,每次夏楠来招惹他们,顾辰西就会像被踩到了尾巴似的炸毛的样子。

正好顾辰西的秘书敲门进来送一份文件,看了看自家boss的脸,又看看简默,这个被顾辰西从纽约排行第二的会计事务所撬过来的美国妞显然有些不接地气,一脸茫然。

“嗨,快给你老板来杯镇静剂。”简默给了她一个微笑。

两个多小时后,夏楠从浦东机场出来,带着三个孩子坐上机场大巴。转车回到小镇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最后一节活动课的时间了,孩子们回到自己班里,便唧唧喳喳地和班里的孩子融在了一起。夏楠跟办公室的老师招呼了几句,去了校长办公室。

走进校长室的时候,看到里面除了校长,还坐着一个人。看到他的时候,夏楠免不了有些惊讶,那人到一脸自然,脸上挂着浅笑,也许已经习惯了别人第一次看到他时惊讶的神情。怎么说呢,这个人很不一样,很漂亮,很不一样的漂亮,夏楠知道说一个男人漂亮,并不是什么好听的恭维话,但除了漂亮她也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评价眼前的这个人。

夏楠看人的时候习惯先看眼睛,他有双干净而骄傲的眼睛,不像记忆里的那双晶亮的眼眸般傲慢,他的骄傲也有些与众不同,好象并不让人难堪,只是在告诉别人他想一个人呆着,很安静很和煦的样子。后来夏楠才知道这种不一样的原因,原来是因为他有着四分之一的外国血统,让他看起来漂亮得辨不出年龄。

校长给他们介绍,他叫莫川,是少年宫这个学期来的志愿者辅导员,夏楠不在的时候,学校的课外兴趣班一直由他在代课,夏楠很想说几句表示感谢,却发现这位漂亮的莫老师只是微微朝她笑了笑,便不再有多余的表情。

晚上把妈妈从老校长家里接回来,夏楠这才觉得自己是那么想念妈妈,即使她絮絮叨叨地在她面前说这说那,她都不理她,她却还是有些兴奋地什么都说给她听,当然她没有提起有关于顾辰西的任何一个字。

后面的几天,夏楠又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给孩子们上课外兴趣班,夏楠发现,孩子们的确很喜欢新来的莫老师,总喜欢围着他。虽然她不知道这个看起来穿着精细,长相漂亮明显生活优渥的男人,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小镇上做课外辅导员,但他的到来,的确给孩子们带来了快乐。

他对孩子比对她要热情得多,莫川的中文发音很标准,虽然语速比较慢,似乎总在考虑下一句话该用什么词,但总体来说相当流利。孩子们要他做什么他都会很乐意去做,大多数情况下他好象什么都会,甚至会用木头给一个低年级的调皮小子坐小板凳,即使碰到实在不会做的,他也会反过来认真地请教孩子们。这让大家都感觉很新鲜,而且还是这么个异常漂亮的老师,有哪个孩子会不喜欢呢?没过多久,甚至有个五年级的小女孩在作文里写到,自己的愿望是长大了给莫老师做新娘。

夏楠到了很后面才知道,原来莫川的眼睛是看不出事物的色彩的,即使那是一双那么漂亮的眼睛,白天的时候他的世界是一片黑白,而且很难看清远距离的东西,而到了晚上,则会完全漆黑。如果不是后来有人告诉她,只是在边上观察莫川的言行动作,根本看不出他和正常人有什么两样。后来有一次两人谈到第一次在校长室见面的场景,那时候夏楠和他已经能聊得比较自然了,莫川告诉她,那天之所以没有跟她多交流,是因为他感觉到那天的她整个人都是灰色的。听了他的话,夏楠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不管你穿了什么样的衣服,心里的颜色总是掩饰不了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莫川的与众不同,好象这样一来,两人的交流和工作反而没了障碍,这让夏楠想起很久以前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虽然这么说可能很不礼貌,但她真的第一次体会到,原来身的残疾和心的残疾是一样的,这一刻让她觉得原来世上的不幸并非只有自己。

到十二月的时候,小夏老师和小莫老师的课已经配合得相当默契,更让夏楠庆幸的是,最近一次体检,妈妈的状况都很良好。医生只说要妈妈多吃鱼,这对她的病情稳定会有好处,那个下午夏楠从医院走出来,心情变得异常的好。也就是在那个下午,这个南方的三年不下雪的水乡小镇突然飘起了雪花,夏楠轻轻地扬起脸,那轻微而冰凉的触感,让她真切的感受,原来,冬天来了。

十二月初的雪,在南方是不多见的,一般都得到一月左右,夏楠到这个小镇已经六年了,却只见过两次下雪的场景,而且即使下得再大也很难像北方的雪那样积起来。有一次,是半夜开始下的雪,夏楠早上起来看到窗户上都积了起来,七点多去上班的时候,踩在地上还会有脚印,让她这个从小生在北方的人,油然而生地有了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可到了中午自由活动的时候,和孩子们一起走到cāo场,雪却早就被阳光融化了,只听到排水沟里雪水下漏的声音,房檐上偶尔水珠滴落的声音。

南方的雪真的和北方不同,北方人是很吃不消南方的冷的,即使温度没有北方低,但那种yīn冷似乎是要渗到骨子里关节里的,就连这雪都比北方粘稠。夏楠拿着报告单,没有带伞,却因为高兴,也没觉得那么冷了,呵着气,把羽绒服的帽子翻起来戴上,和路上的很多行人一样,匆匆地赶回学校。

刚一走进办公室,就有个历史组的老教师走进来,看到夏楠就问她,刚才有个人来找你,找到了吗?

夏楠有些疑惑,就问是谁来找她。那个教历史的老太太推了推眼睛说:“一个年轻小伙,只拎了个包,走进来的时候头发上都是雪,长得倒挺高挺有型。”

夏楠没想到,这个快退休的老太太居然还知道“有型”这个词,笑了笑,老太太告诉她,好象有老师看他找得急就把夏楠住的教工宿舍地址给了他,他可能去她家找她了。

正是下班的时候,夏楠收拾了东西,就准备回家了,穿过cāo场的时候好象还想了想那会是谁,过了食堂买了晚饭,就没再想了。

因为下雪,路上的人都走得很急,走进教工宿舍区,已经快六点了,下班的老师有的在停自行车,互相打了声招呼就往自己家的单元走。刚走到门洞口,就看到一个人,很高的个子,裹了件黑色的羽绒服,在这种老式住宅楼的门洞口来回地一边搓手一边小跑,显得滑稽而不协调。

夏楠站在原地看着他,顾辰西像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停了脚步转过头来,看到她时眼睛亮了亮,却突然又恼怒了起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两个人站在雪地里,雪还在下,路边的路灯一盏盏地亮起来。夏楠想,这个人好象总是习惯于那么理直气壮地出现在她面前,带着不满和只有他身上才有的热度。

第三十八章雪留客

夏楠走过去,站定在顾辰西面前,她的右手拿着从食堂里买回来的晚饭,饭菜的热度从铁皮饭盒里传出来,隔着手套温暖着她的掌心,她只得伸起她的左手,想去拿掉沾在他鼻梁上的一片雪花,可还没等她的手伸过去,雪花就已经融化了,夏楠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他,突然无声地笑起来。

顾辰西跟着夏楠走进她二楼的家,夏楠一边在门边换鞋开灯,一边叫着“妈妈”,就像从前他送她回家的时候,她总是在家门口就开始叫“妈妈”。夏楠没招呼跟在她身后的顾辰西,径直跑进房间,妈妈正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雪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很安静。夏楠蹲到妈妈身边笑着又叫了一声,尤幸之转过头来,看的却不是夏楠,而是站在房门边的顾辰西。

夏楠把妈妈的轮椅推出去,一直推到吃饭的圆桌边上,然后把从食堂买来的饭菜一样样摆好,拿出一个勺子放到尤幸之手里。顾辰西在边上看着一切,当他调查到夏楠的着落的时候,他就知道尤幸之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不好”竟是这般光景。

在他的印象里,尤幸之一直是一个很温婉的女人,不同与自己的母亲,她虽然也会管教夏楠,却从来不真的去约束她的个性。顾辰西记得她是南方人,说话也总是很温和,他记得小的时候一到夏天,她就会煮一锅绿豆汤给他们这几个在大院里疯玩的孩子消暑。可如今,这个温婉的女人却这样坐在轮椅上,神情痴呆,就连用勺子吃饭都需要女儿的帮助。

这天晚上,夏楠只打了两个人的饭,直到她们吃完,顾辰西才意识到在这个下雪的晚上,自己不仅受了一下午的冻,可能还得挨一晚上的饿。他在夏楠身后跟进跟出,最后只得到夏楠扔过来的一包筒面,他自己在冰箱里翻到了两个**蛋,那个时候已经晚上八点钟了,他只在中午的飞机上吃过一个简餐。

顾辰西吃面的时候,夏楠坐在他的对面,把电视机打开,音量调到尽可能低,眼睛还不时朝尤幸之的房间看看,不想吵到她妈妈睡觉。

“吃完你就走吧,我明天七点就得上班。”夏楠的眼睛一直看着电视,说得话倒很清楚。

顾辰西吸了一大口面,再喝了一大口汤,才抬头看了眼夏楠正在看的电视剧:“我没地方去。”

“酒店、宾馆、招待所,实在不行,旁边的景区入口处就有私人旅馆。”夏楠想也没想就报出了一串,这个小镇位于上海和杭州之间,典型的江南水乡,近几年经政府开发,已经是不错的旅游小镇了,相映的酒店服务行业也正在兴起。

顾辰西点了点头,好象在考虑她的建议,吃了几口面才又认真地说:“不如我住你这,你这什么标准?我付房租。”

夏楠终于转过头来看他,面无表情却信息丰富。

这个饥寒交迫的下雪的晚上,顾辰西最终睡在了夏楠睡了六年的床上,夏楠则睡到了隔壁妈妈的房间里。

第二天六点二十分,夏楠准时起床,烧水烧早饭,这次她把顾辰西的也烧了进去,做完这一切,她再帮妈妈起床、洗漱,跟妈妈一起吃了早饭。准备出门的时候,已经六点五十分了,她把妈妈推到客厅里,打开电视给她放着,妈妈喜欢听中央台的早新闻。走过自己房间的时候,停了停,最终还是没有去敲他的门。

顾辰西醒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四十了,他睁看眼睛,一时间有些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头顶上的天花板有两块很大的墙灰脱落的痕迹,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单人床,只有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他慢慢反映过来自己这是在哪,几乎是立刻的,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枕头和被子里,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确定这是在夏楠的房间,这床上满满的都是夏楠的味道。

坐起身来的时候,心情莫名的好,很快地穿好衣服,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还在床边上站着看了好一会,觉得自己把床收拾得很满意,才抬脚走出房门。

尤幸之还在客厅里看电视,顾辰西看了看屏幕,是广告,想了想,走过去帮她调台,摁一个频道他就看一下她的脸,她一直呆呆地看着电视,时而会转一转头看窗外,直到摁到一个儿童节目,她的眼睛才好象突然有了点神采。顾辰西这才放下了遥控器,去洗手间洗漱,里面的三个热水瓶都是满的,顾辰西记得昨天晚上他洗完的时候,这三个瓶子都已经空了。这三个装满热水的瓶子让他突然变得有点兴奋,索性脱了衣服洗了个澡,其实昨天晚上他就想洗了,只是昨天那种情况,夏楠能留下他已经不错了,他哪敢再提别的什么要求。

洗了澡吃了早饭,一下子神清气爽,重新走回夏楠的房间,走到窗口的书桌边。在英国的四年里他有时候会想,怎么他和夏楠从来都没有一起拍一张照,可以让他放在书桌上,或者夹在皮夹里,当有人问起的时候,他也能有机会说起她,叫她的名字。可事实上,他们什么都没有留,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习惯性地去摸xiōng口的玉锁,很多个晚上,他都是靠着它才能确定夏楠真的在他的生命里存在过,那么夏楠呢?她靠什么?她也会想起他吗?

顾辰西有点自嘲地笑了笑,眼睛看向窗外,雪还在下,地上已经积了很厚的一层。他随意地翻开书桌上放在最上面的一本书,打开的时候却惊然发现一样东西夹在里面,让他嘴角的笑意不经意间慢慢扩大。

他小心地合上书,摆出好象他从来没有看过的样子,然后却迫不及待地走出房门,临出门前跑到尤幸之边上。

“阿姨,我去接夏楠回来。”

他不知道夏楠把伞放那儿了,只得套上羽绒服的帽子,往夏楠的学校走,天气很冷,他却很兴奋。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已经听到中午放学的铃声了,他加快了脚步,却在校门不远处停了下来。

夏楠提着午饭的盒子,因为要多买半斤米饭,她今天带得盒子有些大,显得不那么方便。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莫川撑着伞走在cāo场上,夏楠叫了他一声,莫川寻着声音转过头来,看到是她,撑着伞走过来,走到她面前的时候,才对她笑了笑问:“要不要帮忙?”

于是莫川撑着伞送她出校门,夏楠发现自己好象从来没有真的去把莫川和不方便之类的词联系起来,总是不自觉地就把他当成了正常人,像现在,她就在获得他的帮助。

夏楠在校门口看到了站在雪地里的顾辰西,那样的距离莫川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笑着和夏楠道了别便转身走回学校。

“他是谁?”顾辰西皱着眉问夏楠,手却接过了原本在她手上的笨重饭盒。

“你怎么不打伞?”夏楠没去理她,撑起手上的伞,遮住两个人的头顶,结果又被他给拿了过去,只是扇面却一直偏在她这边。

两个人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谁都没回答对方的问题,夏楠突然打破沉默:“你什么时候走?”

顾辰西听了,转头来看她,脚步也停了下来:“下雪了,飞机不飞了。”

夏楠听了愣了愣,眉头微微一皱,重新抬起脚,没再问下去。心里却想着,这雪什么时候能停。

夏楠不知道,那是2007年末,那一年,南方的雪注定不会停。

第三十九章那一年的雪

雪断断续续地下个没停,这在南方实在罕见,不要说夏楠有些难以置信,就连在这个镇上住了一辈子的老人都没见过这样下雪的场景,新闻里在播报着南方的雪情,渐渐的“雪灾”这个词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那时已经是2008年了。

夏楠没想到,顾辰西竟然留在这里度过了一整个元旦。而且她还发现,这个人的适应能力堪比蟑螂,才多久的时间,整个教工宿舍区里的老人小孩几乎都快认识他了,她们学校的老师就更不用说了。他时不时地就会跑去学校找她,顺便就帮着把学校办公室的电脑给修好了,还给学校公开课教室的投影设备换了灯泡,帮教务主任陈老师的电瓶车修了电瓶……夏楠有时候都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满手机油的男人,会是她印象里的那个顾辰西。

“怎么?没想到我这么能干吧?”顾辰西一脸笑容,站在学校食堂旁的露天水龙头边洗手,说话的时候嘴里冒出白气,雪后的阳光下好象有流彩从他指间流过,“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拆拆装装的东西都难不倒我。”

夏楠看他得意的样子,伸手接了点水,没好气地往他脸上弹了弹,顾辰西却一点不在意,只朝着她笑。

吃过午饭,孩子们的活动课结束了,铃声一响,cāo场上的孩子都朝着自己的教室跑去,一下子像小**回笼一般,夏楠和顾辰西走在cāo场上,把这一切看在眼里,都不自觉地笑起来。

不多久,老师上课的声音,孩子回答问题的声音,还有琅琅读书的声音,一一传来。空旷的cāo场上,白雪覆盖,却是个难得的晴朗天气,花坛里有几株腊梅正悄然开放。两个人默默地走着,肩并肩,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噶吱噶吱”的声响,像是最美妙的音乐。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走到教学楼下面的时候,听到一个男老师很激情地在范读毛主席的《沁园春.雪》,两个人都停下了脚步,抬眼看了看对方,不知道对方想的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北国的雪啊,夏楠抬起头来望天,好象是在自言自语地说。

“我看过一篇文章,写的就是南方的雪和北方的雪的不同,哦,对了,是鲁迅写的,我是在这里的学校图书馆里看到的。我还记得他说北方的雪‘在晴天之下,旋风忽来,便蓬勃地奋飞,在日光中灿灿地生光’,是不是写得很好?”

夏楠转头看向顾辰西,脸上挂着孩子般的笑容,干净明媚,让顾辰西有一瞬间的恍惚,好象眼前的夏楠突然又回到了十八岁的时候。

夏楠没等他反映过来就已经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往前走,顾辰西跟在她后面,走到一个花坛边,夏楠拍了拍花坛瓷砖上的雪,坐了上去,看顾辰西还站着,就伸手把他也拉了下来,坐在她边上。

“你知道吗?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完全像个白痴。”

夏楠笑着说,好象他们真的是老朋友,是那种电影里,默默谈起往事的镜头给人的感觉。顾辰西没有答话,只是转过头去看着她,这是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跟他说起过去这六年的事情。除了那个在北京的晚上,之后他再也没问起过她什么,来到这里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小镇感染了,就像这南方的雪,他怕他伸手一碰什么都化了。她不说他不问,她说了,他却是很想听,听她说起这些年他不知道的夏楠。

“高中毕业,没有参加高考,有一张在这个小镇上没几个人认识的雅思成绩,会弹一点钢琴,但没有到十级的水平,会下一些棋,但从来没有章法……那个时候的我,仅此而已。没有学历,没有教师资格证,甚至没有普通话证书。”

夏楠说到这里干笑了一下,看了一眼顾辰西,好象在说,你应该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吧?

“可那时候的我,满脑子都是不甘心的想法,那种感觉好象如果不让我把一切仇恨都回报给我假想中的仇人,那么就立刻把我点着了爆炸吧!我当时连做梦都在问老天爷,为什么会这样。你也许永远不会明白那种感觉。”

夏楠说,她记得那个夏天的晚上雷声很响,雨水滂沱,她在北京生活了十多年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雨,几乎是一夜之间,好象世界都被颠覆了。他们告诉她,她爸爸在看守所里畏罪自杀,哥哥被找到时已经面目难辨,妈妈尖叫着被人拖走。她就站在车祸现场,雨还在下,大得看不见一米之外的东西,胃里却是翻江倒海,只得扶着高速护栏吐,吐到浑身无力,雨水却无情地把这一切都浇透,交警连基本的地面刹车痕迹都检测不到。她不知道该怪谁,这一切让她觉得不是这个世界抛弃了她,而是她将要抛弃整个世界。

她说这些的时候嘴角一直带着一抹笑,像是嘲讽又像是无奈,甚至还带着些沧桑般的冷漠。顾辰西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他不知道那个十八岁的夏楠,后来是怎么学会了放下骄傲,去接受别人的帮助,又是怎么学会了放下仇恨,去学着释然。一个人,带着抑郁痴呆的母亲,在一个陌生的小城镇里,学会洗衣、学会做饭、学会让自己生存下去的一切本领。

她看似被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可她心里的倔强和骄傲却在无形地滋长,比之之前更加地不容轻视。

“雪已经停了,你什么时候走?”夏楠突然转过头来问顾辰西,脸上的笑意不减。

“我不会走。”他也看着她,没有任何一点玩笑的意思,好象在说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夏楠没有回避,直直地和他对望,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你走吧!”

顾辰西跟她对视着,突然转过头,站了起来,再回头去看她,笑了笑说:“夏楠,我不会走,除非你跟我一起走。”

阳光很好,雪光把整个世界都照得通明,这个记忆里的男孩,如今依然站在她的面前,看她的眼神灼热而犀利,好象真的要把她看透似的。直到一个不速之客的声音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气氛。

“夏楠?”莫川朝她走过来,好象完全没有感觉到边上还有另外一个人。

“莫老师。”夏楠站起来跟他打招呼,她很意外那样的距离,莫川能够看到她。

“真的是你在这里啊?我闻到你的味道了。”莫川走近,笑着对夏楠说,“这几天我感冒了,原本以为是我的鼻子出问题了呢。”

夏楠听了他的话,笑出了声,想,你的鼻子的确出问题了,怎么就没闻出还有另外一个人在。

顾辰西在边上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聊了几句,然后那个叫莫川的男人才离开。什么叫“我闻到你的味道了”,这个家伙,眼睛看不清,就把自己的鼻子放出来乱闻!还真把自己当狗了啊!分明是故意当没看到他。

夏楠看着莫川离开,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某张拉长的臭脸,也不多说什么,抿嘴笑了笑,拿胳膊去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走吧!好象又要下雪了。”

“恩,下雪了,飞机又飞不了了。”

夏楠顿了顿脚步,看了他一眼,好象在做什么无声的警告,才又和他并肩走向校门,只是某人很无所谓地耸了耸间,那赖皮的样子依然如故。

第四十章如果可以,就此放过

有人赖着不走,晚上七点半就准时收看中央台的天气预报,看到气象地图上南方大部分地区被一朵朵小雪花覆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转过头却硬是很严肃地皱起眉来,指着夏楠家里二十一寸电视机的屏幕,朝正在吃饭的母女俩嚷嚷。

“你看你看,又下雪,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我想走也走不了啊。”

那眼神真的表演得很逼真,好象他是真的万般无奈,尤幸之已经习惯了家里多了一个人,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像是听懂了又像只是无意识的。夏楠却连头都没抬,夹了一筷菜,放到妈妈的勺子上,咕哝了一句:“我让莫老师帮我问过了,虽然航班不多,但是浦东机场和萧山机场都有班机到北京。”

顾辰西愣了愣,又是那个狗男人,他怎么什么都管?

“可是新闻里说了,要是不是很紧急,还是不要外出了。机场不也把航班削减了么。”

夏楠想,哼,你当然不急,占了别人的房间倒像是天经地义!表面上却还是继续平静地吃自己碗里的饭。

直到整顿饭吃完夏楠都没有再说话,顾辰西偷偷地观察她的神色,她一放下碗筷,他就很主动地收拾饭桌去刷碗。夏楠自顾自地推着妈妈坐到边上看电视,眼角余光瞥到他正好拿着碗筷走进厨房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扯了扯。

她知道,这一刻心里升起的这种奇异感觉,有一种久违的类似温暖的心动,有那么一瞬间好象那颗沉重的心脏突然变得轻松,可也是只是那么一瞬。

她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是六年前的那个男孩了,即使此刻的他围着围裙,不太熟练地拿着清洁布站在水池边,今天晚上他会睡在一张长度不足一米八的小木板床上,可是,这一切都不会影响,他是顾辰西。

牛津商学院的终生荣誉学员,两年时间他的私人团队参与的金融case足以刷新一个历史记录,财富增长的速度已经不能证明这个男人创造的奇迹,美国商业部单独落档,就这个团队进行个案研究。

这是夏楠在学校办公室的电脑上搜到的内容,很奇怪,她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好象并没有自己原本以为的那样意外。六年前,他们曾经就是带着这样的梦想年少而勇敢,只是,她不经意地掉了队,而他却一直在前行。

那不是代表财富的数字,不是一点骄傲就能释然的距离,而是六年完全不同的生活,是从内到外的错过了交点的两条分叉线。一声叹息或者一种无奈,都无法表达心里那种奇特的空洞而又欣慰的感觉,至少,成长并没有带走所有。

那天晚上,到了很晚夏楠都没有睡着,边上是妈妈熟睡的呼吸,她好象突然回到了很小的时候,轻轻地把头靠到妈妈的怀里,想要汲取一些温度,却还是怎么都睡不沉。半夜披了衣服起来喝水,拿着水杯站在窗户边,月亮很亮,清冷地洒进来,她呆呆地站着,任思绪飘转。

“在看什么?”

顾辰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抬起头跟着她的角度往窗外看。夏楠被突然的声音惊醒,本能地想转过身来,却被他制止了,他的手沿着她的手臂从肩膀滑到她的腰侧,然后轻易地就把她连带着披着的衣服整个人从背后裹进自己的怀里。她的身子因为在夜里站了很久而显得有些僵冷,背后传来的温度,却渐渐地让这具身体找回了柔软的温度,她突然惊慌起来,想把他的手掰开。

“别动。”他亲亲她的鬓角,隔着发丝,夏楠依然能感受到那唇上的温度,他整个人都像还沾着被窝里的热气,暖暖的温柔,“让我抱抱,夏楠。”

顾辰西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夏楠突然有些恼恨自己怎么就半夜起来喝水,可心底深处却又好象有个声音,让她清晰地感觉到两人身体相嵌的弧度,没有缝隙,又恰恰刚好。上一次的拥抱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曾经清涩的他们,勇敢的以为只要抬一抬手就能摘到眼前的幸福,却不曾想一个拥抱就让他们跨越了最想陪伴的时节。

自以为的释然,伪装起来的坚强,却因为一个拥抱,而在缓缓地瓦解,夏楠突然明白母亲的怀抱可以给儿时的她最大的温暖,却给不了如今的她放下一切的勇气。只有这个怀抱,她一直在抗拒,只因为早就明白,在这里她又会把自己变会什么都不再顾及的样子。

她的眼泪来得无声却汹涌,记忆里上一次这样的流泪好象只是因为一次无端的误会,那时的泪可以流得肆无忌惮,因为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委屈,而如今就算流泪也变成了奢侈。

顾辰西环着她转了一圈,与她面对面,月光下的她,睫毛上已经濡湿一片,却咬着下唇不愿意承认自己在他怀里哭泣,谁说她不是他的那个小夏楠?无论过去多久,依然倔强得不愿意低一次头。

“顾辰西……你放过我吧!”

吻就在唇边,话却已经出口。

“我为什么要放过你?”他用箍紧的双臂质问她,“你又凭什么让我放过你?夏楠,这是你欠我的!”

“我欠你的?我欠你的!那是谁欠我的?”夏楠觉得自己已经快撑到底线了,揪住他身前的衣服,抬起头来用一种愤恨的目光看向他。

那种愤恨,好象积郁了多年,无人理会也无处发泄,他是她所有情绪唯一可以宣泄的出口,她像突然变回了一头小兽,在他身上扑打,似乎把他当成了没有痛感的沙袋,甚至用牙齿咬他的肩膀,他却怎么都不肯放开,只把她死扣在自己的xiōng前。

“你滚!你丫给我滚回北京去!听到没!你听到没有!我不要看到你,我永远都不要见到你!”夏楠说完这句话,就像用完了身上所有的力气,要不是顾辰西一直抱着她,她一定就直接摊倒在地上了。

“你不想见到我?恩?”夏楠听到他的声音还在自己的耳畔,却像隔了一层水幕,闷闷地,“这几天来,你说了几次要我走了?夏楠,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对,对对……”夏楠无力地点头,喘气,却被迫地靠在他的怀里,“我就是狠心,我就是不想见你。”

“那你干吗把那个书签一直夹在你的书里?”

顾辰西的话脱口而出,却像是最后的筹码,可以证明自己的一切情感和六年的执念并不是一相情愿。

夏楠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已经真的没力气再去和他辩解,这成了她无力的睡过去前,听到的最后一个质问。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躺在自己的床上,身边没有任何人,她惊醒般从床上坐起来,赤着脚就跑去客厅,妈妈坐在轮椅上看早新闻,她接连跑进厨房又跑去洗手间,心里突然空得什么都不剩。最终却重新走回自己的房间,曲起腿坐进床里,把脸埋进双手,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坐了多久,身上已经没了感觉,突然听到客厅里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她呆愣地抬起头来,才突然意识到什么可怕的事情,赶紧奔出去,却看到妈妈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轮椅在一边侧翻着。

41-48

第四十一章夏楠,你把我当什么?

“妈妈!妈妈!”夏楠扑过去,想把妈妈抱起来,可尤幸之整个人像瘫软了一般,完全没了知觉,双眼闭合,脸色更是惨白得蒙着一层灰。夏楠吓坏了,一个劲地叫着妈妈,使尽了全力想把人抱起来,脚支撑着崴了好几次,却怎么都扶不起来。一种无力的恐惧一下子袭上心头,突然觉得好象自己最后能抓住的一点什么也即将要逝去了一般。

怎么?怎么会这样?

手上使再大的力气都抱不起妈妈,却只能拼尽了力气地一次次尝试,用最大的声音叫着妈妈:“妈妈,妈妈……你别吓我,妈妈,快…快起来啊!妈妈……”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只知道快点,得快点把妈妈扶起来,可她竟如此没用,她想叫爸爸,想叫哥哥,但事实上却只有她一个人……

“夏楠!”

顾辰西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看见夏楠的样子,跪在地上,一边哭叫着一边又抱又拖,尤幸之倒在地上却一动不动,他顿时就明白了,冲过来就把人直接抱了起来。看夏楠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完全呆楞在了地上。

“去最近的医院,给我带路!”

夏楠这才反映了过来,心头像有什么滑过,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匆匆地跟着出门。

小镇不大,夏楠在前,顾辰西抱着人跟在后面,两人都是一路跑着,几分钟后就到了医院,情况紧急,昏迷的尤幸之被直接送进了急救室。幸好平时夏楠就带妈妈来这里做检查,病历齐全,主治医生对尤幸之的情况也比较了解。

夏楠坐在急救室外面的长椅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急救室的门,每一次那门有什么动静或这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她都会本能地站起来,等人走过了,才又重新坐回位置上。顾辰西坐在她边上,看着她的样子,显然已经完全不会注意到还坐在一边的他。

顾辰西伸出一只手,慢慢地覆上夏楠紧握在一起的手上,那双手冰得没什么温度,却互相掐在一起,把指节都掐白了,她却好象一点都不疼。夏楠这才意识到她的旁边还坐了另外一个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却又马上低下头来,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抹脸颊,也不知道那眼泪是不是早就已经干了。

顾辰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转到她面前,在她膝前慢慢地蹲下来,一只手依然覆在她的手上,一只手却伸到她的脚踝处,握住了她左脚的脚踝。他稍一用力,夏楠就疼得“嘶”一声,终于抬起头来看他。

“脚扭伤了,怎么都不说?”他伸手把她凌乱的发丝拨了拨,又低下头去,把她的左脚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想脱了她的鞋子来检查。

“你干吗?”夏楠却不肯,双手撑着椅子,缩着脚。

“帮你揉揉。”他很认真地说,声音低低的,听起来都有些不像他。

夏楠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要等妈妈出来。等下还得听医生怎么说,还得交费……可能,可能还得住院……”

她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也不管还蹲在她面前的顾辰西,直接把脚缩了回来,从椅子上站起来摸口袋:“我得打个电话,这个医院的床位太紧,我得找个家长帮帮忙……”

可她掏遍了身上的口袋都没有找到自己的手机,急得手足无措,就像幼儿园里犯了错的小孩,着急而无助。

顾辰西实在看不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些一个劲膨胀起来的感受是应该叫做心疼还是恼怒。

“夏楠。”他上前拉住她,“别再走来走去了,你的脚不疼吗?”

夏楠却一把甩开他,完全不理会他的话,好象脑子里只有妈妈和手机:“你别管我,我得打电话。”

两人正拉扯着,急救室里便有医生走了出来,夏楠听到动静回头看,看到是一直在给妈妈治疗的大夫,赶紧甩了顾辰西跑过去。顾辰西放开她的手,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的左脚。

“医生,我妈妈怎么样了?”夏楠一脸的焦急。

那大夫看了一眼夏楠,可能是见惯了这样的事,摘下口罩,一脸平静地说:“情况不是很乐观,如果有条件最好转去大医院。”

“怎么会不乐观?”夏楠跟着医生,左脚一踮一踮的,“医生,几个礼拜前,我们才刚做过检查的,您当时不是说情况不错吗?”

“你也说是几个礼拜前了。”医生没再往前走,可能是觉得夏楠这么跟着他很不自在,索性站住了跟她说清楚,“而且,现在病人的头部受到了严重撞击,具体情况等ct片出来才有定论。”

夏楠的身体不自觉地晃了晃,顾辰西走过去,伸手扶了扶她的肩膀,自然地把她身上的重量转到自己身上,然后才抬眼看向眼前的医生:“我能跟您谈谈吗?”

那医生看向顾辰西,神色变了变,这个男人虽然是在问他,但明显的让人感觉到他话里的不容置疑,看人的眼神里更有一种凌驾于他人的凌厉。

医生没有任何怠慢地将尤幸之在医院的病历告诉了顾辰西,而且在最快速度里拿到了尤幸之的报告,最后的结果是小脑萎缩。

这个结果之于夏楠,显然是晴天霹雳,她一直当母亲的状况只是一种精神上的问题,不管是抑郁也好,痴呆也罢,她一直说服自己母亲其实是健康的。可事实是,她一直忽视了,不知道是因为长期存在的精神上的问题,还是因为服用了大量的药物,这样的结果,让她一直害怕的事情变成了真的。

夏楠坐在妈妈的病床边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辰西和医生的谈话,这个病床紧缺的医院给尤幸之单独安排了病房。现在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看似毫无痛苦,可医生说,早上她从轮椅上摔下来,应该是因为头痛发作导致的,而从她小脑委琐缩的状况来看,这样的发作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顾辰西走进病房的时候,就看到夏楠这么无声无息地坐在那里,如同木偶一般,好象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夏楠……”他坐到她边上,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感觉她瘦得像不存在似的,“夏楠,想哭就哭出来,别这么憋着,恩?”

夏楠被他抱在怀里,木然地靠着,像是什么都麻木了,心口却有个口子越裂越大,她的手拽着他袖口的衣服,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发出了声音,听起来却是从未有过的沙哑。

“怎么办?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我把桌子角都包起来了,把剪刀都藏起来了,可是……可是,我还是没做好……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顾辰西默默地抱着,抬着脸,任夏楠的脸窝在他的颈窝里,温热的泪水随着他的衣领渗到他的皮肤里,他不阻止,也不安慰,只想让她把该流的眼泪都流出来。那湿热却又冰凉的感觉,他知道他能感受到的不过是这六年来她所有伤痛的千万分之一而已。他一直理直气壮地说是她欠他的,那他是不是也欠了她的,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一切,无人知晓的,一个人,独自。

“夏楠,跟我去北京,好不好?”

顾辰西低下头,唇贴着她的耳朵,想把她的脸抬起来,夏楠却埋在她怀里,怎么都不愿抬头。

“别!别看我。”夏楠却低着头缩在他怀里,过了很久,才幽幽地说,“求你……别看我……”

“让我看看,恩?夏楠,我想看。”

“不。”夏楠还是执意低着头,“别看我,就这么抱抱我。明天,明天你就走吧!”

“夏楠!”顾辰西的声音里显然透出了生气,他没想到这种时候了,她还是要他走,“你什么意思?”

夏楠转过身去,离开他的怀抱,双手捂着脸颊,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着顾辰西说:“我只有妈妈一个亲人了,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留在这里一直陪着她。”

“医生也说了,要给阿姨联系大医院,在这里只会……”顾辰西停了停,才又说,“夏楠,到了北京,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不,不。”夏楠像害怕什么似的赶紧摇头打断顾辰西,“我不想麻烦你……”

病房里突然没了声音,顾辰西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好象他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夏楠会跟他说这样的话,心里像憋了一口气,怎么都缓不过来,说不出话,手却握得越来越紧,过了好久才生生地憋出了一句:“夏楠,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第四十二章大人是学坏了的孩子

顾辰西走了,在说了那句话之后,下雪或是其他的什么,都根本够不成原因,如果他真要走,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夏楠想,这次她是真的把他给气走了。

妈妈的病情很不稳定,昏睡的时间比醒着的时候多,医生直白地告诉夏楠,这所县医院医疗设备有限,她妈妈的病情在这种情况下是很难控制的,他们也拿不出具体方案,如果一直不转去大医院,她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学校知道了夏楠的情况,想给她一些假,让她好带着母亲去杭州或者上海看看,可夏楠却拒绝了,她照常上班,一下班就跑医院。她不是不想给妈妈治,只是她也如同这个小县医院,没有设备也没有条件,心里却不断地安慰自己,妈妈会好起来的,就如她那天在病房里说的,妈妈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如果可以她会不惜一切地去留住她。

周末,夏楠一大早就去了医院,她现在都有些不敢一个人留在家里,有时候会突然觉得,以后自己是不是就真的只能这样,真的变得孤独无依了。很意外的是,她竟然在病房里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莫老师,您怎么来了?”夏楠看到莫川坐在病房的椅子上,掩不住的惊讶。

莫川看到走进来的夏楠,微微笑了笑,脚边还放着一篮新鲜水果:“我来探病呀。”

说是来探病,可他的语气却很轻松,和他刚才规矩坐着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脸上的表情也难得的有些丰富。

夏楠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这段时间一直共事,但私下俩人并没有什么来往,想来他也是在学校听人说起来她家里的情况才来的。夏楠客气地招呼他,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这么冷的天,外面的雪都还没有化,人家特地来这一趟,也的确是有心了。

莫川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甚至连膝盖都是并着的,喝水的样子也很认真,一口一口,到最后真的把那杯水给喝完了。夏楠正想给他再倒一杯,他倒先站了起来。

“夏楠,我们去下面走走吧!”

这个邀请着实有些突兀,他却说得自然,夏楠倒不好拒绝了,只得点了点头。

医院的下面有个小花园,其实也就是在一个圆形花坛里种着些植物,平时天气好的时候,会有病人在这里散步,现下天气倒是晴朗,只是地面都还是积雪,整个小花园显出别样的清净。夏楠和莫川一起走在不算厚的积雪上,留下两排鞋印,夏楠的那两个显得毫无规则,莫川的脚印却连成了笔直的一排,夏楠抬转头看了看他,这个漂亮的男人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走路的步子都像被专业训练过似的,整个人显得异常高挺。想较而言把自己缩在一身羽绒衣里,连脑袋都快要缩进去的夏楠,好象显得特别滑稽。

莫川走路的时候眼睛只看着前方,夏楠也不好搭话,直到走到一把长椅边,他才转过头来看夏楠:“咱们在这坐坐吧?”

夏楠不自觉地看了看四下,这么冷的天坐在露天看雪景实在有些奇怪,不过跟莫川相处久了也知道有时候这位莫老师的思维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的。两人坐下之后,莫川朝夏楠笑了笑,平时他并不是个很爱笑的人,今天这笑容好象是真的多了一点。

“夏楠,你知道,我的眼睛和正常人不大一样,对吗?”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平静,甚至多了一些平时没有的亲近,夏楠老实地点了点头,觉得他的语气好象很轻易地就能获得人的倾听,即使她并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其实,我小时候的梦想是能成为一名设计师,设计什么都好,我的母亲说我一岁多的时候就会拿起笔来在纸上涂涂画画,从小就对色彩很敏感,看到鲜艳的颜色就哇哇大叫,为了这个,小的时候他们还管我叫小孔雀。”莫川说到这里,朝夏楠耸了耸肩,是个标准的西方化的无奈神情。

夏楠听了也轻笑一声。

“后来……你知道,我的眼睛变得不大一样了,我就像一直生活在卓别林的时代,只是多了那么点声音而已。眼睛不好了,心和其他感官却变得敏感起来,整个人好象都只剩下了黑白色彩。直到我遇到了一个人……”

莫川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透出一种难以察觉的光彩,夏楠知道他要说起的那个人一定对他意义非凡。

“你知道,我的鼻子很灵光,自从我的眼睛不行了之后,鼻子就特别好用,我总能闻到很细微的气味,每个人每样事物对我来说都有着特别的味道。而那个人闻起来,恩……就像这雪地里的一颗新鲜的红樱桃。你知道吗?那种樱桃的味道。”

他笑着说,好象那个被他称作红樱桃的人就在他的面前:“她很调皮,总是不太听话,却又很热情,很容易就投入到一件事中,投入了就无法自拔。我最生气的时候会指着她批评,说她就是个不懂得长大的幼稚鬼。可她却告诉了我一句话,她说,大人都是学坏了的孩子,所以我说对了,她从来就不懂长大。”

“她是个女孩子吧?”夏楠猜测。

莫川毫不避讳地点头,嘴角夸张地往上扬了扬:“她说她出生在中国的南方。”

“所以,你就不远千里地从国外跑来这里找她?”夏楠笑了,几乎脱口而出。

“怎么我看起来还是像个外国人吗?”莫川却皱起了眉头,他不明白夏楠怎么就看出他是从国外来的呢?

“呵呵……”夏楠被他的神情逗笑,“不,你的中文说得很好,只是,你长得不像纯粹的亚洲人。”

这话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安慰到莫川,夏楠只看到他稍微舒展了眉头,思考了一下,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了,你的红樱桃已经讲完了,我该上去了。”夏楠看了看表,想要起身,却被莫川摁住了肩膀。

“不不,夏楠,我是想告诉你,你不该拒绝顾先生。”莫川看着她,说得无比认真。

夏楠有些没反映过来,停了停才明白他说的顾先生是指谁,表情有些不自然。

莫川见她不说话,就接着说起来:“夏楠,你自己不觉得吗?你和顾先生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都变成彩色的了,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夏楠听了这话,直直地看向莫川,眼睛里的情绪是带着一些不悦的,他的话说得太过直接,似乎忘记了应有的礼节。莫川也意识到了,但却并没有因此而结束,眼神诚恳地看着夏楠。

“夏楠,其实长大并不可怕,变坏的大人也需要我们的原谅。”

“你什么都不知道……”夏楠克制住自己内心的不悦,尽可能把话说得理智。

“不,夏楠,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总是很礼貌的称呼我莫老师,跟别人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总是习惯地用‘您’,一个人对生活的刻意疏离和冷漠,是周围的人都能感受到的,你很害怕去接近生活,这样逃避,不是真的在面对。”莫川的话说得并不激烈,却是最真实地袒露了夏楠的内心。

“够了!”夏楠无法接受一个完全还不熟识的人,对自己这样的剖析,他的话这么敏锐又这么犀利。

“要知道,夏楠,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你!只有你自己可以选择是彩色或者灰色!”莫川说完这句话,深深地看了夏楠一眼,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迈开了脚步,留下她一个人坐着。

晚上的时候,事情却突然有了变化,医院在后半夜给夏楠来了电话,她匆匆地赶到医院的时候,妈妈又一次被送进了急救室,她看着长长的医院走廊,突然一瞬间好象感受到了莫川白天说的那种黑白的世界,可怕得让人窒息。

直到临晨,尤幸之才被推出来,医生只在她面前说了一句话:“如果再来一次,你妈妈很有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冷漠而清晰的话语,夏楠却除了接受别无选择。一夜的精神紧张,让她心力憔悴,无力地蹲在墙角边,把脸埋进手臂里,用手圈住自己的身体,她真的很怕,很怕那种窒息的感觉。突然,一声声手机铃声却在这个时候连续作响,夏楠来不及思考就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上面显示着一个010区号的电话号码,她的脑袋里像是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什么,最终接起了那个电话。

“喂……你好……”她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电话里却传来一个年长的声音:“是……夏楠吗?”

夏楠一下子想不起来这个听来有些熟悉的声音,只得吸了吸鼻子回答:“是,我是,您是……”

“夏楠啊!”电话里的声音突然也显得异常激动,“我是……我是顾爷爷啊!”

第四十三章 rǔ臭未干

夏楠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那个电话来得正是时候,也许是白天里某个人说的那一段话,亦或是在她的心里事实上并不是真的是毫无期待的……总之,第二天,当顾伯任的秘书长来到医院的时候,她看起来已经相当平静了。

平静地跟着他办理各类手续,回到家里收拾了能想得到的所有东西,结果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旅行箱就能放得下,夏楠心里不免自嘲,原来六年时间,自己以为会安然地呆在这个小镇里,却其实一直不过是个只抱着一个行李箱的漂客而已。

最让夏楠为难的,却是到学校去办理手续,孩子们的不舍直接写在脸上,虽然他们现在有了漂亮的莫老师,可谁都不想让他们的小夏老师离开,老校长最终也只批给了她一张假条,没有收下她的请辞,在最后送她出门的时候,却握着她的手说了一句:“夏楠,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夏楠微微一笑,可又差一点热泪盈眶,这位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向她伸出援手的长者,教了一辈子的书,看了一辈子的人,夏楠知道他所教给她的也许将是支撑她往后很长一段人生的精神力量,这个时候,也许除了拥抱,已不能表达她想要表达的情谊,这个拥抱既似朋友又如师生。

不愧是顾伯任身边的首席机要秘书兼勤务长,办事效率果断干练,傍晚的时候,夏楠已经坐在了飞往北京的专机上,母亲睡在后面的机舱位,旁边有两名随行的护士和一位脑外科权威主治医生。

一下飞机夏楠就被告知,母亲将被直接送往军区总院,顾伯任的秘书则将把她先带去事先安排好的住的地方,想必是去接她们之前就安排好了的,给夏楠安排的住处就在医院的边上。这是个环境不错的高档小区,门岗管理严格,一看就知道里面住着的人都不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夏楠反倒是坦然了,既来之则安之,她好象从小就这样,爷爷就说她不管什么情况,到了最后反倒是最镇定了。

车停在一层楼前,夏楠看见有个年轻女人站在那里,她跟着秘书长走过去,听他跟她交代里几句,才转头告诉夏楠,他就不上去了,有什么事都可以问louis。夏楠这才看清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至多不过三十岁,白皙的西方肤色,身材保持得很好,在她仅存的一点不多的关于英语的印象里,louis似乎是个很具有男性特点的名字,比如法国历史上那一个个著名的路易国王。

果然,这个louis说话做事都如同她的穿着一般干练,脸上的笑容也相当专业,很直接地告诉夏楠她是mr顾的秘书,美国人,还给了她一张名片,以后不管有什么需要的都希望夏楠能够找她。

然后louis便把夏楠带进公寓,礼貌地站了十分钟,见她没什么吩咐,退出去之前告诉她,她会在楼下等她,然后带她去医院,看望她的母亲。不苛刻地说,louis的中文说得不错,除了声调上有个别奇怪的地方,平巧舌都分得很清楚,见她关上了门,夏楠随便找了个沙发坐下,大大地呼了一口气,用手拍了拍了脸,然后又站起来,拎着包走向房间。

这个公寓不算很大,有三个房间,夏楠选了一间最不像主卧的走了进去,把包里的重要物品拿出来,然后再把包放进了一个柜子。所谓的重要物品不过是她和妈妈的身份证,以及一张存着她这几年来一点积蓄的银行卡。

重新坐回车上的时候,louis给了夏楠一部手机,说是为了她能方便地联系想联系的人。晚上,夏楠从医院回来,对这个房子还完全都是陌生的感觉,妈妈在医院里都比这里热闹,有一个一直陪在边上的护工和一个二十四小时轮换值班的护士,突然之间她发现自己好象变得只要在边上看看就可以了。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到了一个不同的环境,人有些莫名的亢奋,坐进沙发里,从口袋里拿出那个louis给她的手机,打开来看时发现里面只存了一个号码,有些熟悉,却又一下子没想起来。不过一会儿,她突然想到louis把手机给她的时候说的话,那么具有暗示意味,再看看这个号码,夏楠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那个人好象一直都是这么执拗,从以前就是这样,明明这么别扭却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要不要给他打电话呢?他一定是故意一直都不出现,却说不定早就听了louis的汇报了。夏楠正在犹豫,却未想公寓的门锁突然被转动了,夏楠吓了一大跳,站起来看向门口,大声问了一句:“谁?”。

开门进来的顾辰西,也被她的叫声喊得一愣,两个人有些木愣愣地互相对望了一阵。夏楠才突然呼了口气,她真是够傻,还能有谁,会有这门的钥匙。

“怎么?看到我有那么失望吗?”顾辰西哼哼了一声,随意地把钥匙扔在进门口的一个玻璃碗里,换了双拖鞋走进来。

夏楠斜眼看了看他,管自己重新坐回沙发里,等到顾辰西走近了,她却突然捂了鼻子皱眉头。顾辰西看到她那个表情,口气不好地说:“你干吗?”

“切!”夏楠却绕过他,直接走回房间去,在背后丢下了四个字,“一身酒气!”

顾辰西站在她背后,还真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哪有?简直乱说。

夏楠在房间里洗了个澡,觉得有些口渴,想出去倒杯水喝,朝房门走了两步,才想到外面还有另外一个人,看了看自己穿在身上的睡衣,她连内衣都没有穿,想了想,还是走到柜子前,翻了条大衣出来包在外面,这才走了出来。

客厅的电视开着,人却没有。夏楠没多停留,直接走去厨房倒水,却没想到顾辰西也正在倒水喝,看他头发湿漉漉的穿着一条长袍睡衣,也应该是刚洗了澡。看到夏楠走进来,他只是抬了抬眼,继续喝自己的水。夏楠也不多话,越过他倒了杯水管自己喝了两口,一下子整个厨房除了咕噜咕噜的喝水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顾辰西喝完水,把水杯放下,突然把头凑向夏楠。

“你干吗?”夏楠被吓了一跳,看他的脸就这么贴在自己脸边上,还上下打量自己,她本能地用手裹紧了大衣。

“切!”顾辰西却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之前在她耳边吐了四个字,“rǔ臭未干!”

说完,他大爷地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厨房。夏楠呆愣愣地看着那个趾高气昂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却清楚地感觉到心底有一种久违的感受,那种忍不住地想笑又想恼的感觉,想着,她的嘴角也果真扬了起来。

第四十四章 你允许我无亲无顾吗?

夏楠在北京没有工作,也没什么要联系的人,虽然前后隔了不过个把月,但与之前来京的心情却大相径庭,这次她连生生都没有联系,整天医院公寓两点跑,母亲是她来北京的原因,也是她现在唯一在乎的。

顾辰西似乎一直记着那天夏楠对他说的话,对她虽然称不上冷眼相待,但也不再像在小镇上那般,有时候跟她说不上几句就冷哼一声,夏楠心里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她也曾看过顾辰西向louis交代事情,如果没见过他在她面前的样子,肯定会觉得这个男人思维敏锐而果断,对自己的判断总是很冷静,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有的时候她还会看到louis看着她boss的表情里会不自禁地带上一点意外和佩服。

但这样的顾辰西对她来说却是既陌生又新鲜的,也许是他有意的,也许连他自己都根本没有发觉,他在她面前的样子像是从来都没有走出过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张扬、霸道、热情、乖张,甚至有那么点幼稚,总是很轻易地就生气,又很简单地就原谅对方。

有一次,夏楠实在有点没忍住,看着他穿着一身精良的西服,开门进来,看到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好象很是不屑的样子,却拖着拖鞋从玄关处往沙发边走,坐进沙发里又抬头看了一眼电视,冷哼了一声,好象很质疑她的品位。夏楠有些被他惹恼了,眼睛看着电视,冷冷地说了句:“你怎么都不回家,这儿又不是你家?”。

顾辰西突然之间就怒了,腾地站了起来,朝她吼,这怎么就不是我家,这里就是我家,我喜欢把这里当家,谁都管不着!

夏楠被他突然的反应吓傻了,看着他气得头顶都要冒烟的样子,一声没吭,临末了才听他说了一句:“夏楠,我早说你就是个不知好歹的!”

然后就无比愤怒地进了自己的房间,甩上了房门。夏楠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惊吓过后,却在沙发上笑起来,越笑越忍不住,最终笑得趴在沙发上,上气不接下气。顾辰西估计是在里面听见了她的笑声,嘭一声把房门打开,怒视夏楠,夏楠吓得又把笑声噎了回去看着他,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惊人的举动。谁知道他却只是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就又把门给关上了,夏楠又想笑,可之前噎得不轻,就一边笑一边打嗝,连喝了两杯水才有些好转。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好象经过了这次以后,顾辰西对她的态度缓和了很多,两个人的相处也自然了起来,会时不时地聊天,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或者顾辰西每天都会问问她尤幸之的情况,虽然她的回答每天都差不多,但他倒是每次都听得认真。

夏楠向顾辰西提出过,能不能请个保姆,两个人一直住在公寓里,不免有些杂事,他是不可能动手的,夏楠又是得经常跑医院,实在顾不过来,顾辰西却一口否决了。

夏楠没有办法,每天得在他上班之前烧好早餐,一度想买社区服务部的早点来应付,结果第一口豆浆就被他直接吐了出来,这丫自己不会动手却挑剔得要命,自己煮的哪怕是清粥稀饭他都乖乖吃得底朝天,外面买的就算满汉全席他都不干。顾辰西的理由很简单,他整天吃外面的,一天也就一顿早餐可以在家里吃,他就要吃家里自己做的。夏楠一点反驳的理由都没有,每天乖乖地做出花样来伺候这个少爷。

除了早餐,还有一点就是顾辰西对衣服的要求,他可以接受拿去干洗店洗,也允许你洗坏了某件,时不时就给他换一件新的,但要求是,没一件都必须经她亲自手熨过。说实话,这个活夏楠是从来没做过,起先的时候,她还在干洗店里呆了半天,看那些老师傅是怎么熨衣服的,然后给louis打电话,要求提供最先进的熨烫设备,第二天他们家就硬件齐备了,只等着她能在软件上跟上。

这么一来,她每天都变得很忙,不仅要在医院里看着妈妈,还得做很多在她看来请个保姆就可以做的事,顾辰西却以他讨厌一个陌生人老是出现在自己的私人空间里为由,彻底打消了她的念头。夏楠也只能在心理抱怨,那你干吗不回家去?你家有着一大帮子人抢着伺候你呢。

顾辰西从来没主动跟她提起过他的工作,但也不避讳她,有时候还会在客厅里打电话,三个房间的最后一间已经变成了书房,休息在家的时候,他会在里面看东西开*****会,夏楠也可以到里面去找自己喜欢的书来看。如果正好两个人撞到一块儿了,他也照常不误,好象她根本不存在,夏楠有时候想,他难道都没有什么商业机密吗?不过他在谈论的那些什么数据、比例的,她也的确听不太懂,她现在连高三的数学都已经不记得了。

有一次夏楠也问起过他,他到底是做什么的,他看着她说:“你真想知道?”

夏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

反正应该不会是做间谍,夏楠想。顾辰西却笑了,说:“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只是怕你没兴趣。”

他告诉她,他的工作说简单了就是玩积木的,就跟小时候他喜欢玩的那些组装游戏一样,把散的东西组装起来,或者把别人搭好的统统推倒拆了,然后再按照他的想法把它们组装起来,如果有现成的,那么他就在别人搭好的基础上,再做拼接,形成更大的规模。后来,夏楠知道了一词,叫做商业兼并。

顾辰西对夏楠说的话好象记得特别清楚,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快忘记了的时候,他却突然提起来。那天顾辰西说要陪她一起去看尤幸之,夏楠看了看手机才知道那天是周末,就和顾辰西一起去了医院。

尤幸之的病房在高干区,环境很好,一人一房,还配有监护室和护士休息室。妈妈到了北京后状况还算稳定,主治医生是脑外科权威,听说是顾辰西的母亲贺郁兰的大学同学,因为他这几年一直在美国,所以能请到他很不容易,夏楠原本想表示一下谢意,问了顾辰西,他却告诉她他妈这半年都在国外,等回来了再说。夏楠想了想,也不多问,既然如此,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倒是顾伯任给夏楠打过一个电话,交代她好好照顾母亲和自己,他和顾奶奶年纪都大了,顾奶奶这段时间都在瑞士疗养,等回来了,找个机会,他们想见见夏楠。夏楠在电话里谢过,她不知道自己除了谢谢还能怎样,她记得当年,在母亲最后清醒的一段时间里,告诉过她,谁都别找,千万别去找谁帮忙,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她知道哥哥的意外让母亲彻底崩溃,时至今日她又回到了这里,却也确实已没了要去找谁的冲动。

顾辰西和夏楠在病房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夏楠想给妈妈擦擦身子,本来她是想让顾辰西回避的,谁知他很自然地走到她边上,帮她端着水,然后去换水,一次次地来回,默不作声,却做得很好。夏楠给妈妈翻身的时候,力气不够,他很小心地把尤幸之抱起来,动作慢而轻,夏楠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他却朝她笑了笑,很高兴的样子。

走出病房的时候,两人心情都不错。走到病房区的楼下,那里是一块比较安静的休息区,有健身设备,有假山小池,比之那个小镇上的医院,这里就像个小公园。走到一处,隐约听到一个很细小的啜泣声,夏楠抬头看顾辰西,他也正好在看她。两个人很默契地朝边上的绿化带走,在一棵桂花树后面,看到了一个穿着病号服又裹着一件长羽绒衣的小女孩。夏楠认得她,她就住在尤幸之对面的病房,护士们都说这个小女孩聪明伶俐,但那个小脑袋里却长着颗一直在长大的肿瘤。

夏楠走过去蹲到她面前,小姑娘也察觉到了有人,抬起头来,虽然脸上挂着泪花,还是乖乖地叫了声:“姐姐。”

“乖。”夏楠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姐姐,你怎么躲在这里啊?”

小女孩憋了憋嘴,眼泪又掉下来了:“妈妈……妈妈不要我了,妈妈要生小弟弟了……”

原来如此,夏楠一下子明白了,这样的情况在医院里并不少见,何况是这些住在高干病房里的小孩,很多情况下他们要提早面对很多东西。

“你不喜欢小弟弟吗?还是不喜欢妈妈了?”夏楠问她。

小姑娘使劲地摇头:“我喜欢……我都喜欢……”

“那多好啊!”夏楠笑了,帮孩子把眼泪抹干净,“以后除了妈妈,你还有弟弟了呢?又多了个亲人,不是很好吗?”

小女孩也许并没有完全听懂夏楠的话,但似乎又明白了什么,弟弟是亲人,她又多了一个喜欢的人,这么一想好象就变得开心了。小孩子就是这点好,开心了就什么都好了,泪还没干就开始笑了。

两人站起身的时候,小姑娘的护工阿姨正好来了,夏楠把她交到护工手中,她笑着跟夏楠挥手说姐姐再见。顾辰西在边上看着,夏楠转过身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在朝着自己笑。

“干吗?看着我笑什么?”夏楠摸了摸自己的脸。

顾辰西没有回答,却伸手拉过她的手,才慢慢开口:“夏楠,你怕不怕多一个亲人?”

夏楠有些不明所以,她的亲人?

“其实,除了你母亲,你并不是没亲人了。”顾辰西拉着她的双手,神情温和,眼神却很有力,“夏楠,别再对我说你无亲无顾这样的话了。”

无亲无顾,原来他就是这么理解她那天说的话的啊。夏楠扬起脸来看他,手上用了用力,反握着他的手:“谁说我无亲无‘顾’,我现在可是‘顾’都‘顾’不过来!顾少爷,我可以准我不‘顾’吗?”

顾辰西听了,扬着嘴角笑出了声,可还要装出认真思考的样子,最后才慢慢地靠过来,把夏楠搂进怀里面,在她看不到他脸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动容:“不准,最多允许你今天可以不做饭!”

第四十五章 冬日暖阳

louis发现这几天boss的心情特别好,有时候她进去送咖啡,就会看到他一个人支着脑袋,明明在发呆,嘴角却挂着笑,有一次她不小心在他的咖啡里加了两块糖,他却喝得美美的,毫无反应,难道说冬去春来,她家精明的boss也开始要春困打盹了?

春节将至,这年的春节在二月头上,南方冰冻雪灾严重,北京倒不显得特别冷,这天叶氏的大boss来访,louis不敢怠慢,这位boss和她家的顾boss不是一种风格,但归根到底却都是终极boss级别的。这天看来他们两人心情都不错,只十几分钟时间,叶大boss就出来了,走过秘书办的时候还向她点了点头,朝门里面笑了笑,直接秒杀了一众姑凉们。louis是从里到外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但自从跟了顾boss之后,她深切地体会到,东方的男人要是妖孽起来,比那些muscle man可是威力大多了,那句中国话怎么说来着,简直杀人于无形啊!

顾辰西这几天的心情的确不错,不是因为之前和简默一起做的那个case彻底搞翻了欧盟地区的一家老牌投资银行,而是自从那天从医院回来之后,夏楠对自己好象撤除了最后的防线,愿意主动地跟他聊天,在他面前也不再好象是之前那个样子,开心了会不自觉地哼起歌来,不开心了也会吼他两句,总之他的夏楠又生动了起来,越来越像记忆里的那个小南瓜了。

已经是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了,顾辰西照常不着家,直接住在夏楠的小公寓里。虽然是冬天,气温低得人不敢走出去,但今天的阳光倒是不错,夏楠把小公寓外面的露台帘子都拉开,把玻璃顶合起来,一下子就变成了一阳光下的温室。夏楠很为自己的这个创意高兴,她今天准备下午再去医院看妈妈,一个上午的时间她就准备窝在这里看书。

顾辰西起来的时候走到客厅,发现早餐放在桌子上,但夏楠却不见了,他伸着懒腰找人,却都没发现,以为她是去医院看尤幸之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他今天是想带她出去逛逛的,就快过年了,年三十那天他肯定得回爷爷那里,不能陪她,今天就想跟她先去买点什么,结果她到没人了。

顾辰西只得自己坐到饭桌前,一坐下才在碗下面看到夏楠留的一张字条,字迹清秀,话也很干脆:我在露台上看书。

等顾辰西吃完早餐走上露台的时候,就看到某人跟只冬日里晒太阳的懒猫似的,窝在一张靠椅上,腿上铺着一条白色的羊绒毯,整个人懒洋洋地靠着,那本书就那么盖在她的脸上。顾辰西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也叫看书?他到要看看什么书把个人都看睡着了。

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夏楠一点都没察觉,顾辰西弯下身子,看了看那本书的封面,原来是《诗经》。这样的书他们小的时候都背过,想到那个时候他和夏楠两个人从来都是王不见王,见到了就什么都比,你背了百家姓我就得背《三字经》,我记熟了《论语》你就把《弟子规》给背了,想想都好笑,那么小的孩子全靠死记硬背,摇头晃脑地念给大人听,只为了表示自己超过了对方,却连个意思都不明白。

那时候的顾辰西怎么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像《诗经》里写的这些男女一般,隔着遥远的距离,去思念一个人。如今这个人终于就在这里,那张让自己朝思暮想的娇俏脸袋也就和他只有一书之隔,可这中间,又岂只是一朝一暮呢?

夏楠一直躲在书下假寐,不知为什么好象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看自己,起先她觉得是这难得的好阳光,后来却越来越不对劲,觉得那光比阳光还要炽热,于是便扯下书来,睁看眼睛。果然,顾辰西正低着头盯着自己看。

“你看什么?”夏楠一下子睁开眼睛迎着阳光,有些不适应,拿手挡着,皱了皱眉头,嘴不自觉地嘟了起来。

那神情看得顾辰西都有些晃神,可也就是这么一瞬,他毕竟不是那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了,那个时候的自己就是这样,她随便的一个神情都可以牵绕住他的思绪。

“我在看你看什么书啊!”顾辰西顺势在她脚边坐下,夏楠缩了缩放在羊绒毯下的腿,把书放到前面,给他看。

“《诗经》,前几天在书房看到的,就拿过来看了。”夏楠把身子坐了坐正,没再靠到靠椅的后背上。顾辰西就着她的手看书里的内容,看到那个夹在书页之间的小红穗子,也不翻起来看,他知道那是什么,嘴角扯了扯,什么都没点破。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顾辰西读着书上面的句子,就侧过头来看夏楠,笑盈盈的神情。

“看我干吗?傻笑什么?”夏楠被他看得不自在,直想伸手把他脑袋扭回去。

“我就觉得古代人怎么这么会说话?”顾辰西继续笑着看她,还把脑袋往夏楠肩膀上靠了靠,贴着她的耳朵边说,“我那时候就觉得这话是在写你。”。

夏楠被他说得脸一下子红了,他却还在她耳朵边上笑,看着她耳朵根都红了,顾辰西突然就低头亲了亲她的耳垂。夏楠马上转过脸来怒瞪他,嘴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辰西笑得更开心了,有多久没看到她对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了?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看书看书!”他咳嗽一声,正正经经地低头翻书,嘴角却还是挂着笑。

夏楠哼了一句,没再多说什么,谁知没看多久,这家伙又突然笑起来。

“你干吗?发什么神经!你要不喜欢看书就走开!”夏楠果真生气了。

“我就是看到这段,想到小的时候,我小时候就觉得这段不明白,现在看了还是觉得古时候的人实在奔放!”顾辰西给夏楠指书上的一段。

夏楠看到那是《召南?野有死麕》。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讲一个打猎的男人在林中引诱一个叫“如玉”的姑娘,那姑娘劝男人别莽撞,别惊动了狗。顾辰西见她看了半天也没反应,直接就靠过去给她解释:“你说他俩在干吗?怎么会惊动狗呢?”

夏楠听了认真想了想,这下可明白了,整张脸都红透了,一个没忍住,使了狠劲地推了一下顾辰西,嘴里骂着“你个不要脸的”。顾辰西被她推得身子歪了歪,倒没真从靠椅上跌下去,嘴里却还笑着,一边去抓夏楠的手,以免她再推他,一边却笑嘻嘻地说:“我怎么不要脸了?我跟你好好说话怎么就不要脸了?我又不跟别人说。”

“凭什么我得这待遇?得听你的胡言乱语!”夏楠皱着眉头,撅起嘴,抡起拳头,在他面前晃晃,以示威胁。

顾辰西见她这样子,整个人靠了过去,夏楠一个没稳住直接靠到了椅背上,被他整个压在身下,顾辰西的脸几乎贴在她的脸上,他以前就喜欢这样,用额头抵着夏楠的额头,而这次他的心情更是出奇的好,眼角眉梢的笑意遮也遮不住,看着她,缓缓地吐出几个字:“你说呢?你说你为什么这待遇!”

说完,他也不等她反映,就直接吻了上去,夏楠只能在那呜呜几声,就彻底没了声响。

她直觉得那天的阳光是那么的暖,覆在两个人的身上,让她全身都没了力气,他把书本从她手上抽走,让她的手轻巧地环上他的脖子,而他则托住她的身子和后颈,吻得缠绵而彻底。

起先,也许他只是一时的兴起,像是在逗着她,夏楠甚至都能感觉到他喉头滚动时低低的笑意,可渐渐地这种纠缠变成了倾诉,好象带着经年的气息,他变得不舍而真切,弥漫着一个少年长成真正的男人过程中最真实的思恋和忧伤。夏楠为之动容,放在他肩上的手,不自觉地去抚摩他的发,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和回应,这是她年少时的爱恋,她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他的忧伤,何况,这本身就来源于她自己

顾辰西的唇离开她的时候,两人都慢慢地睁开了不知何时闭上的眼睛,夏楠可以看到在他瞳孔里的自己,他也正在看着她,恋恋不舍地托着她的脸,在她的唇上、鼻子上、脸颊上轻啄了数下,才真正地放开她,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冬日的阳光照在这个全透明的玻璃房里,好象隔去了所有时间给予的岁月,一切都变得静止而安好。

第四十六章 没有人会站在原地等你

大年初一的时候,夏楠意外地接到了顾北的电话,有时候在这个圈子里要瞒住一件事实在是不容易的。

顾辰西前一天晚上还给她来过电话,说他就在他爷爷那点个卯,明儿就回来,夏楠什么也没说,年三十是在医院里和妈妈的值班护工一起过的,她包了饺子,那个护工阿姨吃得很开心,说夏楠比她的女儿懂事。

接到顾北电话的时候有些突然,夏楠还睡在被窝里,那丫头却还是那个风风火火的个性,说什么都要马上就见到夏楠。

最后两人约在了国贸边上的一家星巴克,夏楠匆忙地洗漱,套上了一件长款的羽绒衣就出了门,顾北那丫头从小就没什么耐心,从前就是这样,要是让她等个五分钟,足足可以被她数落一个小时。

直到出租车停在了国贸门口,夏楠才突然有些怯场了,好象这才意识到这是六年来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曾经年少时打打闹闹什么话都可以说的朋友,可一个转身竟已都不知会是怎般的模样了。

她听顾辰西说过,顾北高中一毕业就放弃了家里几个伯伯姑姑给她安排的,毅然考取了国外一所著名的设计学院,学习设计,这几年常年呆在国外。她本来就是精力特别充沛的姑娘,现在更是满世界飞,年前还成为了联合国荣誉大使,前往非洲爱滋病村落。起先顾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是想方设法地拦着,不肯让她这么跑,可后来也不知道顾北跟两老说了什么,两个老的都想通了,不再拉着她,还特支持她做公益,老太太这几年因为身体原因,就一直在欧洲疗养,正好了陪着这个丫头。

想想,顾家这样的家势,要做点公益慈善还不是锦上添花的事,老爷子脸上也有光,走出去什么场合说起这个小孙女,人家都夸得不行,他有时候还得谦虚谦虚,只说这孩子从小就什么都想去做,总算没给她爹丢脸。

夏楠匆匆地随着人流往里走,大年初一,人倒不算很多,心里估量着她会见着一个怎样的顾北。走进星巴克,那丫头果然已经到了,虽然经过了那么多年,如今的顾北全身上下都已找不到那个整天赖在夏楠床上打滚的样子了,可夏楠还是凭着一个背影就认出了她。

“我已经找到了,谢谢。”夏楠笑着跟领着她的服务生道谢,便独自朝顾北的方向走去。走到她边上的时候,夏楠也没吭声,直接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顾北正在看一本杂志,感觉好象对面有人坐下,抬起头来就看到夏楠正在朝她笑。刚才还好好地,不知道一下子是怎么了,鼻子突然泛起酸来,两个人互相看着,却谁都没先说话。

顾北是外冷内热的脾气,说白了就是外强中干型的,她一直记着六年前,夏楠突然离开,她在顾家的大门缝里看着她拿着个大行李箱带着她妈走,她直接跑出了门外叫她,夏楠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可也就是一眼,便把头转了回去,和她妈妈一起坐进了提前叫来的车里。顾北突然意识到,夏楠是要走了,她三哥不在,简宁她一时也没找着,可夏楠要走了,她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她冲上去拍车门,叫她的名字,夏楠却连头都没有转过来,直接让司机开了车。她在后面追着车子叫她,一直追到大门口被岗亭里的警卫员给拦了下来。

她那时候是怪夏楠的,半年后她三哥问起她的时候,她都闭口不谈。好象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顾北突然意识到,有些东西是会随着时光流逝的,她抓不住那些东西,就只能去学着去抓住时光,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不为谁停驻,笑着面对前路。

“世界和平 小 姐?”还是夏楠先开了口,这是她们儿时的玩笑话,如今的顾北却真的做得很好。

顾北抽了张面纸,吸了吸鼻子,嘴巴一翘:“哼!你也没跟我环游世界啊!”

她们谁都没有主动去提及那场六年前的分别,好象那是个结痂的伤口,只是让她们学会了更加珍惜当下。

中途顾北的手机响起,挂下时,她告诉夏楠,有个神秘人要来。夏楠愣了一下,顾 北 大笑,这才跟她说:“是简小宁同学,她一早就要跟过来了,要不是被我二哥拖着,她早就到了,现在她就住在国贸边上,年前正式进了外交部,最安逸的就是她了。”

顾北的口气听来是很轻松,但这话却让夏楠想到了什么。看着眼前的这个顾北,身材修长,唇红眉黛,妆容轻点,双目的眼神是洒脱而自信的,连发型都是随意的微卷,但任谁都不会错过这样一个女子,在各个场合都足以成为众人的焦点,这好象是顾家人的血液里所固有的基因,不论男女。这样的顾北已然不是那个会跟在自己身后给她加油助威的歪辫子女孩了,可有些事不管过去多久,也只有真正的朋友会去关心。

“小北。”夏楠抿了一口咖啡,她只是胡乱地点了一杯,也不知道是什么,这一口喝在嘴里还真有些说不出的苦涩,“简默已经回来一年多了吧?”

“呵呵……”顾北听了笑得艳若桃花,“夏楠,你想说什么?想问我为什么不回来定下来,就跟简宁那样,也能跟简默修成正果?”

夏楠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她相信这是个大家都想见到的皆大欢喜的结果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顾北笑着摇了摇头,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窗外,“也许是这几年走的地方多了,也许是我们错过了最好的时间。anyway,夏楠,你要记得,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

六年前的夏楠是无法想象的,那个时候在她的印象里顾北就是个从来没有忧愁的无法无天的姑娘,她总有办法让自己开心,让周围的人开心。即使是现在,她都无法想象她竟然会在顾北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不是失落,不是难过,倒像是青春逝去后的破茧,带着疼痛和倔强的美丽,好似得到了什么又像遗失了什么,有种难言的安静,让夏楠觉得似曾相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正在两人发愣的片刻,却听到了简宁的声音,她看到夏楠惊叫一声,也不管这满室回荡的钢琴曲被她的叫声惊吓走了所有的气氛,周围人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简宁这个丫头直接挤到了夏楠这边的位置上,抱着她的肩膀开心地说不出话来。

“嗨嗨……你也太放得开了吧!”顾北不满地嚷嚷,服务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过来制止,这桌女生看着个个都挺优,怎么都这么没素质呢。

“你这丫头也太不地道了,这几年都谁半夜听你哭诉,一个电话就当三陪陪一天?你到好,我还没死呢,你就投别人怀里去了!”顾北伸手就要去敲简宁的脑袋。

夏楠笑着把简宁搂在怀里,存心气坏顾北,简宁还小声地嘀咕:“夏楠夏楠,你跑哪里去了,你快想死我了……”

这是她最擅长的戏码,扮猪吃老虎,谁都拿她没辙。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偶尔有服务生提醒意味十足地走过来,顾北就直接一个眼刀扫过去,把人给吓退了。

谈话间,夏楠听到简宁已经和顾二公子登记的消息,不免惊讶,毕竟来北京这些日子她着实没有听说,顾北挑着眉说,不用惊讶,两个人是在拉斯维加斯私自结的婚,大半年了北京城里还一动没动呢。这话没有挑明了讲,却也道出了两人隐婚的实情,夏楠看像简宁,这丫头却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用眼睛白了一眼顾北,笑嘻嘻地告诉夏楠:“夏楠,我很幸福的。”

其余两人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夏楠相信,简宁是幸福的,这丫头别看她好象什么都没在心上,但打小心里就门清,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可计较得很,认准了顾辰南是她的福份,不管现在因着她的身世,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顾简两家都还瞒着这门亲事,但她却相信顾辰南绝对不会让简宁为难。简宁含笑着伸手去勺面前的rǔ酪蛋糕,那双握着银匙的手白皙柔软,每一个指甲盖上都做着精美的美甲,这样的一双手是需要养出来的,那个背后的男人定是极尽宠爱才是。

三个人一直聊了大半天,不知不觉天都黑了,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夏楠坐在车上,想到三个人曾经环游世界的约定,发现好象她们都在自己的跑道上不断地前进着,六年时间,曾经遥远的梦想,对于她们来说已不再遥远,这其中只除了她,夏楠。突然明白了顾北的话,没有人会站在原地等你。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夏楠一步步地走回去,走到那幢楼的时候,猛一抬头,却真的看到那个她所期盼的窗户里透着淡淡的光,柔和而温暖,她裹紧大衣,站在楼下抬头看,嘴角的弧度慢慢上扬,顾辰西,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你这么个傻瓜。

全世界只有她知道,他会留在那里等她。

第四十七章 我得还她一个公道

中国人重视春节,北京城的年味儿自然重,顾家本就人丁兴旺,要在普通的日子里把人给凑齐了自然不容易,更何况如今这顾家的第三代都已经开始崭露头角,平时确实没这个时间,老太太这两年更是跟着小孙女直接住在了欧洲,年前还一直在瑞士疗养。终于到了春节,再怎么着,年里头这两天,老爷子是下了命令的,除了要下基层进部队的,另外的都得回来。

这话等于是放了顾家第二代的收了第三代的,顾辰西的父亲和两个伯父年三十按惯例自然是回不来的。大伯父顾国震如今已是军委要员,这种时候是必须要到部队里和所有的指战员们在一起过节的。顾辰西的父亲顾国廷凭着深厚的背景和自己个人的能力,这两年是中央升得最快的几个人物之一,在政界的位置甚至有望盖过顾家在军界里头历来的威望,逢年过节自然又是国家的人了。

但这两位的行踪毕竟还都能在新闻里头看到,老爷子近两年最灼眼的是自己的第二个儿子顾国仲,顾国仲五六年前逐渐放掉了自己大好的政途,开始在商场上发展,几年来都一直在南方,二儿媳妇简玲本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如今顾国仲和简家的人在商场上合作甚密,垄断了好几块以前国有控制的商业版块。不管做什么,显眼了,就会有人眼热,何况商场上的事最是直接的金钱交易。顾老爷子就这一点是看不惯的,他们这样的人家是最不要做什么出头鸟的,本来就那么多眼睛盯着,这下更是容易树敌。

可这么一来,在南方的事务自然放不下,顾国仲也没能在年里头赶回来,只说大年初一再回来给两老拜年。几个女婿也都越近年关越忙,三十的下午,都纷纷给老爷子打电话拜年,七姑娘顾玉玺是个灵巧人物,丈夫正在国外访问,就拖他捎了个法国宫廷里头才见得到的小吊灯,专程给老爷子送到书房里,几个女婿里老爷子对这个叶家的小女婿是最满意的,想来也是自己的小女儿辅佐得好啊。

这么一来,年三十晚上除了小辈儿的就是一众女眷,等餐点准备好了,老爷子和老太太也不含糊,给勤务员们发了红包直接放了他们假,除了凤嫂,本就是顾家的远方亲戚,一直都住在顾家。小辈儿们按礼要叩头讨压岁钱,两位老的又一下子只有凤嫂一个人照顾了,几个女眷都要帮忙顾着,动不动也都得支使一下自己的孩子。顾北在这种场合向来是最伶俐的,跟妈妈一起照顾奶奶,可叶祁那小子却不干了,他中午是在奶奶爷爷那过的年,晚上又到了姥姥姥爷这头,别说是没得玩,还得被支使着做这做那。他小爷国防大学一毕业就入了伍,如今也已经是有军衔在身,走到哪不是个军爷啊,今儿尽是得劳碌得跟丫鬟似的。

“救命啊!西子,二哥,我姥姥家就没个洗碗机什么的?”他站在水池边,大冬天的卷了个袖子,得把年夜里的碗都刷了,“这国家也不给配一个?是不是太亏待老同志老干部了?”

顾辰西拿个拖把正在拖地,也是一脸憋屈,高级的手工定制西装被他甩在灶台上,他觉得今天老爷子心里不爽快,故意折腾他们。顾辰南的态度最好,擦油烟机那样子就像在擦精美瓷器,但笑不语。正好顾家的老大走进来,看到几个堂弟表弟干得热火朝天,咳嗽一声:“爷爷让你们干完了就去书房,我先过去陪他下棋。”

“靠!”叶祁不满地甩了一下手上的水,顾辰西也哼哼了两声,顾辰东却当没听到似的管自己走了。走出去没几步就跟自己媳妇碰个正着。

“别去帮他们,那三个臭小子就该让爷爷治治。”顾辰东以这样的年纪做上大校,在外头自然是有手腕有魄力的,但没多少人知道,他却是个心疼媳妇的男人,舍不得自己媳妇去帮那些臭小子干粗活。

“我可没说要去帮他们。”党静笑得温婉,握了握顾辰东拉着她的手,露了个鬼灵精的表情,“我去给爷爷拿水果。”

说完就收了手,往厨房走,顾辰东心里很是窝心,党静是他在英国留学时认识的,那时候的她还是个整天只知道唱歌跳舞的小丫头。嫁到他们这样的人家,又是长房长孙,很多时候既要看着长辈的脸色又要拿出自己的气度,这几年他又是最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哪里都帮不上她,可她却在自己不知不觉中胜任了这些角色,妻子、媳妇、母亲……这些角色让她变得让他更离不了她,她是做得那么好,有时候她这个长嫂的风头还直接能盖过他,至少顾北就说过喜欢嫂子不喜欢大哥。

“大嫂!”叶祁看到了党静简直就是看到了神兵,“大嫂,快救命啊!”

党静没好气地扫他一眼:“你大哥说了,我的手不能下水。”

一句话把叶祁的气焰给灭了:“不过,帮你把洗好的碗擦干倒是可以。”

叶祁立马眼放金光。在党静的指导下,三个人倒是干得很快,怎么说都是聪明人,掌握了方法,这些活还真没什么,顾辰南还是年长几岁的,干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让党静先出去休息,党静也不推辞,拿了水果走了出去。

干完了老爷子给的活,三个人还得去“面圣”,小时候是最喜欢这个的,叩个头就有红包拿,可现在都那么大了,顾家的规矩又那么严,除了顾辰东有儿子替他叩头,其他几个小的也不能叫唤什么。只是没想到今儿个老爷子却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

“哼!”老爷子一边把红包交到叶祁和顾辰西手里,一边却哼哼着着实有些不满,“要不想叩头就早点给我定下了,学学东子,生了小的,就有儿子替你们这几个老子叩头了!”

切!几个小的都在心里哼哼,老爷子算盘打得好,不说不要出去鬼混,也不说结婚,直接就向他们要重孙子了啊!

“辰南。”老爷子开始点名。

被点名的顾辰南一点不含糊地抬头应声:“爷爷。”

老爷子看着他,年纪虽大了,但老头的眼神依然如炬,看着还是岁月祭奠起来的威严,顾辰南却毫不逃避,其实即使老爷子不找他说,他也早就有打算要和爷爷好好谈谈了,之前自己的做法的确欠妥当,但那也是逼上梁山。

这么多年来,他和简宁之间的事就像是不能被提起的定时,其实说到底两人是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却要担这个表兄妹的名义,他们这个圈子里真正干着些勾当龌鹾事的人倒不在乎,他们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这次他是真的赌一把,他妈从南方一个电话直接打到外交部找他,他也没想放弃,他不在乎外人怎么看,更不会去在意什么私生女的身份,大不了带着简宁远走高飞。

“等过了年,把那丫头带来我看看吧。”老爷子顿了顿,“都是我们顾家的人了,总得让我这个老头子看一看不是。”

顾辰南没想到老爷子就这么松了口,一时没反映过来,等想明白了人都生气了一圈,赶紧点了头说是,表面却还得表现得镇定。

老爷子把几个小辈的点了一圈,这是历来的习惯,最后才点到顾辰西,却什么都没说地让其他人先走,就他留下。

顾辰西知道老爷子是要跟他提夏楠的事,前几天她妈就找他过了,贺郁兰的个性要接受如今的夏楠的确是有点困难,在她看来简家的那个丫头显然比夏楠适合做自己的媳妇,顾辰西也没硬杠,只是坚持自己的,也把她妈给小气了一把,贺郁兰说到最后只留了句:“你们俩,男未婚女未嫁的,怎么着也不能住一块儿,你得给我回家来住。”。

顾辰西听了却笑起来:“妈,她要是嫁了,你儿子我就得去做和尚了。”

老爷子显然比她妈沉得住气,之前是他找的老爷子,把夏楠的情况给他说了,老爷子二话没说就把人给接了北京来。他知道老爷子这几年也不是没后悔过,毕竟是老战友的后代,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当年听说夏泽淳的案子,他也是气得跟自己儿子犯人手里似的,替自己刚过世的战友难过气愤,竟生了这样的不肖子,就放着没插手。后来夏家的事来得快,老爷子这里还没来得及反应,夏楠就已经带着她妈走了。他只来得及把所有的事情就此截住,可夏家的男人却都没了,这几年来,老爷子一个人在书房的时候不是没唏嘘后悔过,那孤女寡母的,但他也知道夏泽淳当时并没有把所有的钱都交还了,还有一个很大的空头,这种情况下很多东西都已经是无法追查的空账了,想来那母女也不会太受委屈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六年之后,顾辰西看到的夏楠和她母亲,全然不是老爷子以为的那样。在官场上那么多年,老爷子要真查,不会发现不了这里面的症结,或许他已经隐隐地察觉出了问题所在。

“辰西,楠楠的事,你都安排妥了?”等人都走光了,老爷子才慢慢开口。

听到顾辰西恩了一声,老爷子才又问:“你,打算怎么办?”

老爷子是精明的,顾辰西也不笨,像这样的情况,如果他老人家不想插手根本就不会来多问,显然在这件事上,爷爷和母亲不一样,站到了他一边上,这让他心里的石头落定了一半。

“我得还她一个公道!”顾辰西的话简洁有力。

老爷子盯着他看了许久,这个孙子是最像他的,有时候男人和女人不一样,是需要一些没有理智的血性的,这样的男人往往更有魅力,也更成大气,如今看来这个三小子倒真有几分将门之后的血气。

好不容易,老爷子才缓了缓神色,顾辰西没闹明白他心里的意思,看向自己的爷爷,目光到是很有定力,顾伯任没说别的,只是很沉地说了一句:“小子,你可得闹明白自己的选择。”

顾辰西从老爷子书房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想着老爷子的话,不过这番谈话,至少摸清了老爷子的态度,想到这脸上才轻松了一点。只是一抬头却看到叶祁站在楼梯口,抽着烟看向他,好象一直在等他出来的样子。

第四十八章认亲

叶祁站在楼道口等着,不知什么时候嘴上已经点上了烟,顾北走上来,皱着眉头用手扇了扇那缭绕的烟味。

“咱家禁烟!注意形象哈!”

叶祁笑笑,却在她快走过身的时候低沉地说了句:“夏楠回来了,你知道吗?”

顾北猛地转过头来看向叶祁,眼里的惊讶中有难掩的情绪,“你说真的?”

叶祁挑眉点了点头。只是他不知道他这个小表妹办起事来可比他有效率,二十四小时之后就直接把人给约出来了。

顾北走后,叶祁一直站在那,不听话的烟一直没断,等顾辰西从书房里头出来,才把最后一个烟头给掐了。

“怎么在这候着我呢?”顾辰西掩去了最初看到他的惊讶,一脸平静地走过来。

叶祁从他脸上看不出老爷子的态度,眉宇微皱,只得直问:“老爷子什么态度?”

两个人既是表兄弟,又是从小在一条裤子里玩起来的发小,在夏楠的问题上他们俩是似敌似友,当然谁都别想逃过谁的眼睛。

顾辰西和他面对而立,两人的身姿是一样的年轻挺拔,一个是长年国外生活历练的矜贵,一个是军人本质里的英气,对视了许久,顾辰西的脸色才慢慢缓和地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叶祁的肩膀,说了四个字:“非敌似友。”

叶祁听了,先是一愣,立马也哼哼地笑了起来,顾辰西这话说得妙,不知是真在回答他的问题呢还是在说他们俩自己,气氛总算自在了一点,叶祁却又挑衅地说了句:“那可不一定!”

顾辰西年初一的下午就离开了顾宅,期间陪母亲去贺家给姥姥姥爷拜了年,自然又是一阵周旋。随后便直接回了他和夏楠的公寓,可在那等了一下午都不见人,打**手机居然就在房间里听到了她的手机铃声。大年初一的也不知道她跑哪去了,夏楠回来的事儿现下没多少人知道,他倒不怕谁会去找她麻烦,只是这丫头实在不让人省心。

直到过了晚饭的点了,才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夏楠一进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到一个男人,穿着家居的衣服,拿着个拖把在拖橱柜后面的缝隙,整个公寓看起来都有焕然一新的感觉,好象被人精心打扫过一番。

顾辰西听到声音,就直接从橱柜后面探出了身子,看到夏楠好象很是不满,一声不搭,继续拖他的地。

夏楠的脸上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顾辰西还会做拖地这样的事,完全不在意他的态度,笑呵呵地走过来:“呀!顾辰西,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家庭妇男啊!”

顾辰西听到她的调侃,抬起头来,公寓里开着空调,他的脸上汗涔涔的,还有一根小毛絮沾在一边的脸颊上,他自然是不知道的,夏楠看了却乐得不行,把他从橱柜后面拖出来。

“怎么趁我不在搞大扫除啊?”夏楠今天心情很好,不自觉地就有些往他身上粘。

顾辰西看她笑嘻嘻的样子,还拉着他说话,原本的不满情绪早去了一半了:“不是某人整天喊着要请保姆吗!”

夏楠听了更乐了,他这是记仇呢!“呦,怎么给我请了个这么帅的男保姆啊!”

说完,夏楠还直接伸手上脸去捏顾辰西的鼻子,这下顾三少可绷不住了:“去去去,你这丫头也不嫌脏!”

两人笑笑闹闹的,等收拾完了已经八点多了,这才发现谁都没吃晚饭,顾辰西对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满意,看来从他大嫂那偷来的拳头全用上了。他洗了手从洗手间走出来,就很大爷地要夏楠给他下面条,夏楠也不含糊,哼着歌就进了厨房,顾辰西笑咪咪地去房间洗澡换衣服。

夏楠很给力地放了三颗蛋,顾少两颗自己一颗,吃面的时候顾辰西像是很无意地问了句:“想不想和大家见个面?”

夏楠的筷子顿了顿,没抬头,想想都已经见了顾北和简宁了,有些事要瞒是瞒不住的,只是她担心,会招来不该招来的

其实,叶礼早就跟顾辰西托了话,要他把夏楠带来大家见一见。当初叶礼和夏梓的关系不错,夏楠这丫头一向无法无天,只对着夏梓和叶礼的时候还听话一点,之前叶礼一直帮着顾辰西查夏楠的下落,这里头自然有受托的缘由,但也不免去他自己也想帮忙的的因素,不然以他叶礼的洞察力,有些事他是断不会把自己搅和进去的。可这一次,却也有着其他的原因,说来也真是巧,所以这次他是脱下了他叶氏大boss的身份,私人专程去找的顾辰西,要他说服夏楠,大家见一面。

夏楠这头答应了,顾辰西自然就跟叶礼联络上了,大年初五那天,几个人就约在一个私房菜府见面。

顾辰西如今的坐驾是一辆白色路虎,夏楠进进出出,坐了也已不下数次,可却还是不太习惯它过高的底盘,每每上车,都得往上蹦一下,顾辰西站在她身后,给他开着门,一看到她这个动作都会嗤笑一声,却也不肯伸出手托她一把,好象就等着她表演这个动作,让他顾少乐一乐,夏楠很不悦,回蹬他一眼,嘴巴努了努,以表愤怒。

车很快开到了私房菜府,这个菜府在圈子里有些年头了,也很得名声,但却不是谁都有机会来一趟,只因它每天只准备一桌晚宴,无须下单,菜府便自然会根据当晚主客的身份、口味乃至身体状况准备出一桌佳肴,只是这订制的单子都已经排到了一年后,很多人都是无福消受的。可没几个人知道这个私房菜府却也是叶氏名下的产业,这几年叶氏着力打造高定制位品牌,叶礼麾下这样的菜府、会所、酒店、旗舰品牌自然不在少数。

顾辰西拉着夏楠往里走,外间是这类私房菜府惯有的京味儿四合院,只是它保存得更完好,闹中取静,前庭幽静的竹树环合,地灯隐没在丛草间,静静地散着光,别有一番闲惬之意。

叶礼是今天的主桌,到得最早,夏楠跟着顾辰西走进去,一眼便看到了这个在她心里犹如自己兄长的男人,本就是这堆太子爷里最是出色的人物,这几年的世事磨练,更让他独有一种信步闲庭、气定神闲的定力,即使安坐一席,也足可镇住全场的人。

“小夏楠。”叶礼看到夏楠呆愣愣地跟在顾辰西后头走进来,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情绪,笑着伸手招呼她过来。

夏楠努力让自己显得大方地走过去,可心里却不免想到自己的哥哥,嘴角扯起的笑倒更像在瘪嘴。叶礼见了呵呵地笑起来,伸手揉揉她的脑袋,让她坐在自己边上,又对顾辰西说了几句。忽而门又从外面被打开,三人均抬起头来,进来的女子让夏楠愣了愣,只见她笑容盈盈,面色如水,穿着和神情都让人有种难得的舒适之感,她自觉地坐在叶礼的另一边,夏楠这才发现这两人的神情竟是如此和切。

可夏楠一直这么盯着对方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这女子的身上有种自己都难以说清的熟悉感,好象在哪里见过,可她又肯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么一个独特的女生。

奇的是,夏楠自认为突兀而不太礼貌的眼神,却并没有引起在场其他三人的在意,好似她本就应该如此似的,夏楠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没让自己再打量那个女子。倒是对方先说了话:“夏楠,不认得我?”

夏楠听了着实一愣,她是真的不记得自己的记忆里有这么一个人,难道她们真的见过?她这么一问,夏楠就更不好意思了,只得看向顾辰西,他却只是笑着看她,没给她任何答案。

却是叶礼给夏楠做了介绍:“小夏楠,她是我的妻子,她叫尤心。”

尤心?夏楠顿时惊讶地再次看向那个女子,是啊,自己怎么这么笨?她那神情眉宇间的熟识感,不就来自于自己的母亲吗?

尤心的手隔着叶礼伸过来,覆在夏楠放在桌上的手上:“夏楠,认得吗?我是尤心姐姐啊!”

姐姐……一个词让夏楠懵在那里,眼睛和鼻头都开始有酸涩的感觉,她赶紧眨了眨眼,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夏楠。”顾辰西唤了她一声,把头靠到她耳朵边上,轻声说,“记得吗?我说过的,你不会无亲无顾。”

夏楠听了,转头去看他,却见他笑得真切,还朝自己眨了眨眼,桌面下的手无声地放到她的腿上,似是给她一种力量。

“尤心姐。”夏楠叫得生疏,可却又真诚,是啊,她是有亲人的,只是她没想到竟会在这种场合,以这种形式见到自己的亲人,更不会想到那个儿时岁月里只在相片上有过几面之缘的表姐,会成为叶礼的妻子。个中的缘由已不可追究,只道是造化弄人啊!

不管怎么说,这一晚夏楠是开心的,尤心是个好姐姐,之后就直接让叶礼坐去顾辰西边上的位置,自己挨着夏楠坐,给她说一些尤家的事,夏楠对自己的姥姥姥爷是陌生的,但听得却很认真,也许这就叫血浓于水吧!

尤心告诉她尤家的两老在前几年先后过世,老爷子直到弥留之际才开始叨念女儿的名字,尤老爷子生前是著名的钢琴家,夏楠记得小的时候母亲教她学钢琴时那种殷切的神情,突然有说不出的悲凉感慨。幸而尤心及时转了话题,告诉她近两年父亲尤润之有意将事业转回国内,很想和夏楠母女见面。夏楠当下就答应了,她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过她舅舅的事,那个时候她见不到真人,就觉得舅舅一定是个很温和的人,没想到到了这样的年纪竟能见到一直远在异国的亲人。

夏楠和尤心在一边嘀嘀咕咕地聊着,顾辰西和叶礼也不着急,好象还在等谁。果然,最后到场的是简默,一身很随意的悠闲打扮,看来春节里大家都还是闲着放下了工作。只是简默的手上也是挽了一个人儿,娇俏俏的模样,见了人倒很大方。

简默笑意满满地和夏楠打了招呼,眼底倒也真诚,夏楠也只是笑着回应,对于这个简家的人她还是不太摸得透。从前简默就是和叶礼、顾辰西一样的人物,可如今她并不清楚,身为简家人,他对她会是什么态度。

一顿饭里,男人们相谈甚欢,夏楠除了和尤心低语几句,倒把很多时间放在观察简默和他边上那个女孩儿身上,不免在心底唏嘘,不知道是顾北抽身得太快了呢,还是这个简二公子的确不是善类。

顾辰西偶尔转过头来,一看她两眼一直看着对面,就知道这丫头脑袋里又在转什么心思了,抬起筷子给她夹了一片糖丝莲藕,是典型的杭帮菜,看来这私房厨子知道的还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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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夏楠,很高兴能在北京见到你

过了正月十五,顾辰西就开始忙碌起来,年前的一个case在法律文件上的一个小问题,却被外国佬抓了辫子,欧洲人最喜欢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做文章,垂死挣扎。由于他一直把法务上的一些事情委托给简默在美国的事务所,所以这几天就要和简默一起飞一趟美国。

临行前几天,叶祁突然给顾辰西打电话,寒暄几句,一直不着正题,末了才说,知道最近他事情多,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说句话,一听他说要去美国,就顺着杆子说要给他饯行。顾辰西也没戳破他,只在这头应承着答应了,心里知道,给他饯行是个说头,想见见夏楠倒是真的。

那日,叶二少搞了很大的场面,把能叫的人都叫上了,也不知道是真为了热闹还是怎么的,结果连简家的几个姐妹都来了。夏楠和顾辰西到的不算早,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会所的最大包间里,几个人在打牌搓麻,还有几个在一边聊天喝酒,几个女孩子或站或坐地在边上,嘻嘻哈哈地聊着什么,餐桌上倒还没有人坐上去。叶祁正在和他哥叶礼聊着什么,尤心倒很安静地坐在边上吃水果,有时吃到觉得不错的也会用牙签叉一块送到叶礼嘴上,叶礼很自然地张嘴就吃了。

夏楠看着他们,由衷地感到羡慕,顾辰西在边上拖了拖她的手:“干吗呢?看谁看得眼都直了!”

夏楠转头看他,见他一脸不满的神情,又回头看看尤心那边,知道他肯定误会了,反倒将错就错:“看叶祁啊,我都多久没见着他了,我得去跟他打个招呼。”

说着就甩开了他的手,径直往叶祁那头走,顾辰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然不可能把她拎回来,眼睁睁看着夏楠朝叶祁走去。聂铮在一旁早看到顾辰西拉着个女孩进来,清清秀秀的,见到这阵势倒也不拘泥,四处打量了一番,还松开了顾少的手往叶家两兄弟那头走,反倒我们顾小太子一脸不满的样子。

嘿!这可新鲜了,顾辰西这表情还真是多年不曾一见了啊!聂铮从女伴身边站起身来,走到顾辰西身后的时候,对方还一点没发觉他,一双眼睛直跟着那姑娘转。聂铮闷笑两声,才伸出手去拍他的肩膀。

“西子,看什么呢?什么妞,劳你这么看着!”聂铮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去看那个女孩。

顾辰西听到他的声音,才转回身来,看他一副好奇的样子,像是真完全没认出夏楠:“怎么,夏楠也不认得了?”

聂铮刚还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听了顾辰西的话脸色都变了,吃惊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的确是认真的,没诓他的意思。这两天他的确听人说起夏楠的事儿,只是不知道他是没去在意关心还是怎么的,真没听说今天顾辰西会把个人给带来了,那……他不免眼神转了转去看简思尔她们几个姐妹的方向,正巧看到她正往他们这边来。

“辰西。”聂铮皱了皱眉,又调回眼神来看向顾辰西,余光瞥见简思尔越走越近,才不得不憋出了几个字,“你可想清楚咯!”

顾辰西满不在乎地扯了扯嘴角,拍了拍聂铮的肩膀,就想转往别处去。才走了几步,还是被简思尔给叫上了。

“辰西。”简家姐妹今天的打扮都很夺人眼球,简思尔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天鹅绒长裙,不经意地在细节之处镶着些碎钻,配上她白皙的肤色和纤细的颈部线条,让她看来高贵的如同一只黑天鹅。几年英国求学的经历,让她在穿着上长进了不少,华丽得不张扬,却又让人不得不投以注目,“怎么这么晚才到?早知道就和你一道来了,我呆得可无聊了。”

顾辰西见是她,便停下了脚步,笑了笑:“有些事耽搁了,你知道,你们女人换衣服一向慢,所以我就多等了一会才来。”

他的话说得含蓄自然,简思尔的脸色却顿时变了,刚才她是看到他挽着个女孩进来的,那女孩穿得很素净,但跟他站在一起却一点都不显形秽,反倒自然得默契。她当场就想冲上去,可简洁却一把拉住了她,她总说她太急噪,有些时候得先摸清情况才能行事。

刚才坐在一角的时候,简洁告诉她,她已经听说顾辰西把夏楠接回北京了,圈里的人现在知道的还不多,只是据说顾辰西已经带她见了叶礼他们几个。简思尔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脑袋都有种说不出的胀痛,要说她这人这辈子最忌讳谁,夏楠这个名字绝对名列榜首,如今就连听到她的名字都让觉得浑身不适,她不相信,顾辰西就真能把夏楠带来了。

可现下,顾辰西的话又如此明了,他岂是一个会等女人换装的男人,在英国的四年里,就连约他见个面,都得她死缠烂打的,这个女孩如果不是夏楠又会是谁呢?

夏楠那边,她刚走近,尤心就已经看到她了,很是惊喜她今天能来,笑着叫她名字,拉她过来,叶礼也笑着跟她打了招呼。叶祁却坐在那只看着她,那眼神炯炯有神,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

“嗨,叶祁。”夏楠笑着,眼睛亮闪闪的,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自然。

叶祁却还是抬头看着他,什么话都不说。叶礼看到自己弟弟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背,拉着尤心站起来,说要给她去前台要点点心,尤心很知趣地没多话,跟着叶礼走开了。夏楠就坐到了叶祁边上的位置,笑盈盈地好象没察觉到叶祁的异样似的。

“哪个水果好吃?”夏楠看了看放着的水果盘,转头问叶祁。她记得以前有什么好吃的,他总会背着那帮臭小子,偷偷地给她留下一点。

“我去看过你。”叶祁却没头没脑的冒出了一句。

“什么?”

“我去看过你,前年,我刚从国防大学毕业,我去那个小镇看过你。”叶祁看着夏楠,她原本一直笑着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愣着看他,显然没想到他早就去找过她,可能这个世界上在此之前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曾经这么匆匆地去追寻过一个人。

“你正从学校走出来,那天的雨挺大,是那种夏天里的特大暴雨,我背着的旅行袋全湿了,我猜你一定不会喜欢那样的天气,也应该不会喜欢在那个时候看见我,或者一切跟过去有关的东西。所以,我就看了你一眼,就去了机场。”

“夏楠。”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这几年,过得好吗?”

这句话实在是在无数狗血的重逢故事里出现过了无数次,好象在这种时候也只能问这么一个问题了,可夏楠知道,问这个问题的人不是别人,是叶祁,他是真诚的,他是真的想知道答案的。

“不好!”她朝他苦苦一笑,“你那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在我家门口或者哪里给我放下一叠钱?就这么走了,现在才来问我好不好。”

叶祁看着她,突然笑了,以一种无限快的速度和无限轻柔的力量把她搂进怀里,大概整个动作才停顿了一秒,他就放开了她。

“我知道,那个小子会比我做得及时,你看,还是他把你给带回来了。我得谢谢他,夏楠,很高兴在北京能跟你再见面。真的……”

这段话叶祁说得很是平静,可在往后的日子里,每每夏楠回忆起来的时候,她总觉得那个时候的叶祁是无限深情的,这导致她后来怀孕的时候总会一想起来就去垂打坐在她边上的人,怪他不够浪漫不够温情,理直气壮地支使他给她按摩洗脚才肯罢休。

第五十章种子总会发芽

顾辰西明天就要飞去美国,但自从那天参加聚会回来,他对夏楠就很没好脸色,他无法接受夏楠居然在这么多人的场合跟叶祁进行了拥抱,即使夏楠完全是被动的,即使那个拥抱前后不到一分钟,但这个拥抱却如同一个病毒,经过他的瞳孔被无限放大地刻进了他的大脑皮层。

夏楠知道他这几天一直闷闷地,也不跟他计较,尽量避免与他产生正面冲突,但这个祖宗年岁长了脾气也是跟着长了。

“夏楠,这件衣服我不带,你给我换另外的。”

“夏楠,你把衣服放进行李箱前是不是根本没有熨?”

“不行不行,我不喜欢这个行李箱,你帮我整个箱子都换了!”

……

夏楠很忍耐地一次次按照他的意思帮他准备行李,但却一次次地被退货,终于她的脾气也被磨蹭起来了,嘭地一声把整个箱子扔到地上。

“顾辰西,是不是不管我把什么给你放进箱子你都不满意!”。

夏楠的嗓子有些尖,当她卯足了劲把话喊出来的时候,的确是很有气势的,顾辰西也被她震愣地呆看着她,两个人对视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夏楠的眼神里带着电光火石。

“如果你能把你自己放进箱子里的话,我会很满意的……”

顾辰西无比真诚地回答,神色严肃而认真,夏楠却回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顾辰西直接一个箭步跨过行李箱,站到她面前,一把就搂住了她的腰,夏楠本能地用双手抵住他的xiōng口:“你干吗?”

“我要把你一起带去美国!”

“切!”

“你严肃点!”。

“……”

“夏楠,我会想你的……你跟我一起去吧!”

“你是去工作,我去干吗?”

“提高我的工作效率!”

“哈哈……”

“严肃点!”

“……”

“夏楠……”

“好啦,尤心姐说舅舅这几天就会回国,我得安排他去见见妈妈。你乖一点,恩?我每天给你打电话好不好?我……呜”

这场无理取闹式的谈判终于在顾少完全半强迫式地一个吻下被无声地结束了,夏楠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他才满意地松了松自己的环抱,看着她红仆仆的脸颊,眼神亮晶晶的,又笑着去轻啄她的嘴:“夏楠,如果你想我了,随时把我招回来。”

夏楠一直觉得,小说里这种桥段实在是不至于的,可当这个时候,顾辰西的话自然地脱口而出的时候,她是真的想说,我跟你一起去,以后到哪,我都跟你一起。后来夏楠有一次听到一首歌,女歌手温婉的嗓音这样唱着:“跟他走吧,管他去哪儿呢。”她却真切地想起了,这天顾辰西说话的样子。

夏楠的舅舅尤润之,和她的父亲夏泽淳一样,是新中国最早的一批大学生,说起来,夏楠的父母能相识相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尤润之。

当年的夏泽淳在设计上很有天赋,被名师看重收在门下,而尤润之则是系出名门,在音乐上的天赋和造诣更不必说。两人在一次很偶然的大学生文化交流会上相识,虽然是不同专业不同地方的人,但却觉相逢狠晚,往来密切,后来夏泽淳和尤幸之之间的事就变得很是顺水推舟。尤润之到最后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反对妹妹和夏泽淳这样的人家来往的,只是为时已晚,妹妹有自己的爱情追求,父亲有自己坚持了一辈子的清高节cāo,他两边为难下,便选择了出国深造。

后来在国外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和他一样是在国外留学的中国留学生,之后便长年定居在欧洲,八十年代后期又把父母接到国外,当时他还设法打听了一下自己妹妹的近况,知道她在夏家过得很不错,夏泽淳的仕途也一帆风顺,还有了个小女儿,他收到过妹妹给她寄来的小外甥女的照片,也把自己女儿的照片照着地址寄了过去。十多年时间,只有少得又少的几次信件往来,那个年代不比现在,国内外联系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到后来联系就越来越少了,甚至让他错过了六年前夏家的变故,让她们母女俩受了这么多苦。直到尤家的老先生和老太太双双去世后,他有意想回国和国内的亲人联系,才发现竟出了这样的大事。半年前女儿尤心回国,才又陆续带来了一点母女俩的消息。

对于妹妹尤幸之,他这个做哥哥的一直是内疚的,都说长兄如父,他却在她一次次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能站在她身边。落叶归根,人老便会思亲,妻子也很支持他回国发展,而且女儿也已经在国内成家,这次回来,他是说什么都要见见这两母女的,听尤心说起夏楠这两年的经历,她才多大年纪,好象把人家姑娘一世里要受的罪都给受了,他这个做舅舅的是怎么都觉得心疼啊。

下了飞机,从出口往外走,远远地便看到女儿的身影,正伸长了手臂向他招手,这次她妈妈没有一起回来,是为了帮忙交接在欧洲的一些事务,等一切办妥,他们一家就可以在国内团聚了。

虽已是花甲之年,但今天的尤润之显得有些兴奋,似乎当脚一沾上中国的土地,连呼吸都变得热切起来,长年旅居国外的华人一见到首都机场,总会有这么一种全身都沸腾起来的热切。这样的兴奋却在他看到站在尤心边上的女孩时被生生地遏止住了,她是夏楠,他一眼便能认出她,也许这就是血缘吧!她的脸上依稀还能看出小时候的样子,特别是那双眼睛,看似淡然,却隐着一股要命的倔强,跟他妹妹一模一样。

“舅舅。”还是夏楠先开口叫了他,这声舅舅直直地叫到人心里去。

“夏楠啊……”才说了几个字,尤润之的声音便哽住了,过了许久才伸手摸摸她脑袋,又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的样子,最终却只说了几声,“乖,乖。”

在尤润之的坚持下,尤心把车直接开去了军区总院,她看出她父亲的紧张,多年未见的妹妹,如今却重病在身, 可能连他这个最亲的哥哥都不认得了,这会是个怎样的重逢场面啊,谁都不敢想象。

他们进病房的时候,尤幸之正睡着,在北京的这段时间她的病情很稳定,醒着的时间也正在恢复加长,夏楠不厌其烦地向舅舅解释着母亲现在的状况。这个在数万人音乐厅演奏钢琴曲都能坦然接受观众如雷般掌声的著名音乐家,却在这一刻,泪眼婆娑,隔着玻璃看着里面的妹妹,什么话都说不出,只一个劲地掏出随身带着的白色手绢,暗暗地抹眼泪。

这场重逢很安静,但再大的安静,也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有些疮口是不能掀开的,埋下的种子总会发芽,人也总会被鬼使神差驱使,在还没有失去更多之前,总会想向别人讨回之前所拥有的。

夏楠有时候会想,是不是那天亲眼看到舅舅见到妈妈时的场景,那种没有声音的默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才让她萌生了那样的念头?让她忘了老校长教给她的那四个字,多年前,雍和宫的老僧人也曾告戒过她,可她却一次次都学不会,学不乖。

第五十一章原来,一切都不曾遗忘

顾北是个寂寞不了的人,春节假期过了,大家都忙着开始工作,她却说想在中国休假上半年,暂时不回欧洲了,这话把顾家的两老给乐坏了。可这丫头哪是静得下来的人,整天给她几个哥哥捣乱,要他们给她找好玩的,时不时地就组织聚会,弄得顾辰东都苦笑连连,顾老太爷还给他发了命令,只要不违法乱纪小北要什么就给她,难得她想呆在国内,你们几个都给我好好看着。

顾辰西这段时间一直在美国,偶尔飞欧洲,夏楠本来可以乐得清闲,多陪陪妈妈,可顾北一个电话,就说明儿要她到某某会所,要正装出席,要求还挺高。下午的时候正好周生生来电话约她逛街,她马上就答应了。

两人在商场里绕了半天,喝下了三杯奶茶,跑了n次厕所,可袋子里还是空空的毫无收获,两个女人很不甘心,总想收获一点战果,把手里的奶茶杯子扔进垃圾桶,杀进了某名品店。这家的服装走高端奢华路线,夏楠并不欣赏,可现在是为了赴顾 大 小 姐的宴,只得大出血一回,只是不能选这个牌子的上层服饰,即使这样她那张薄卡里的数字还是紧巴巴的。

生生转了一圈,帮她选了选,其实夏楠的身材很好,皮肤也白,穿衣服很上身,是个不错的衣架子。夏楠偷扫了一眼挂牌,暗暗斟酌,她的神情却早就被跟在后面的店员看见,虽然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心里却已经很清楚,这不可能是什么大客户。

夏楠最终选了一件黑色的小礼服,都说了穿黑色永远不会错,她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生生坐在沙发里翻杂志,店员给她拿来咖啡的时候她连连摆手,她已经喝了三杯收费奶茶,实在喝不下这免费咖啡了。

夏楠在试衣间里拉拉链,却听到外面好象有什么说话的声音,是个女孩的细长嗓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她拉好拉链开门出去,看到生生正在和两个人说话,都是侧面对着她,她看不清楚那两个人,便走了过去。

“生生,遇见熟人了?”夏楠笑着走到她们跟前,转头看那俩人,这一看确实让她有种从头凉到脚的感觉,不是害怕或是惊吓,确确实实只有意外,她怎么都不会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简思尔和顾辰西的母亲贺郁兰。

四个人站着均是一愣,那两人也是刚刚进来,估计是简思尔认出了周生生,毕竟以前是一个高中的,简思尔又老喜欢往她们班跑,认得也不稀奇。

“简 小 姐,实在不好意思,这衣服就只有这位 小 姐身上的这件了。”店员走过来适时地打断了几个人之间的奇怪气氛,可一转头却又对夏楠说,“这位 小 姐,您看,您能不能试试别的衣服?简 小 姐是我们的会员客户……”

店员的话说得很委婉,且在一个尴尬的地方就及时的停了下来,让夏楠自己想去,夏楠没有马上回答她,倒是很礼貌地向贺郁兰点了点头:“阿姨,您好。”

“哦……是,夏楠吧?”做了那么多年的顾家媳妇,很多场面都见过,贺郁兰也只是微微地一停顿,便笑着看向了夏楠,还伸手抚了抚她的肩膀,“都长那么大了呀,我都快不认得了。”

夏楠只得笑了笑,简思尔至此一言未发,站在贺郁兰的身边,挽着她一只手,笑容乖巧却略显僵硬。

“是啊,很多年没有见到您了呢。”夏楠顺着贺郁兰的话回应,落落大方,倒显得站在对面的简思尔有些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周生生都在心里奖给夏楠一朵大大的红花,这丫头还真是越惊悚的场面就越镇定。

跟贺郁兰打完招呼,夏楠才不紧不慢地转过头去跟店员说:“这衣服我不要了,我的钱没带那么多,实在不好意思,我马上换下来。”

这话说得从容自然,一点都没有钱不够还试人家衣服的尴尬,那店员也只得点了点,还要谢谢夏楠的相让。

贺郁兰把夏楠的举止看在眼里,心里禁不住想,难怪她们家那个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臭小子,会那么多年都只对她心心念念的。夏家的这个姑娘从前就让她印象深刻,如今家里发生那样的事情,这几年来想必也吃了不少的苦,可今天这场面,却依然不卑不亢,能有这份气度,看似淡然,但骨子里的那份韧劲儿怕是这辈儿的女孩里没几个能比的。

夏楠的话说到这步,倒显得简思尔小家子气了,再不说话她都可以察觉出贺郁兰神情里对夏楠难掩的赞赏了。

“我也不是很喜欢这件。”简思尔转过去交代店员,“下次有新货了再通知我,帮我留下了,我不喜欢别人试穿过的。”

这话听起来倒像个 大 小 姐的口气,只仔细一琢磨却反倒失了风度,周生生扑哧一声笑出来,压着声音在夏楠耳朵边上说了一句:“别人试过的衣服都不要,怎么别人用过的男人她倒接得起劲。”

周生生的声音不响,简思尔是绝对没有听到的,只是她看到周生生跟夏楠低笑着不知道在说什么,心里就更是恼火了,她还记得上高中的时候,她们就老是这样,把她当不存在似的,却明明在说她的坏话,她还一点不好发作。

夏楠从试衣间出来,看到简思尔的脸,心里似乎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感。两边的人在名品店的门口分开,临别前贺郁兰还客气地让夏楠到家里玩,好象完全不知道如今她和顾辰西的关系似的,夏楠也只得不点破,当着简思尔的面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起她给母亲介绍医生的事情,也就没有就此表示感谢。

从商场出来,天色已暗,夏楠的情绪却莫名地低落起来,生生有些不名所以,夏楠却只说让生生陪她去后海的酒吧坐坐。周生生在大学工作,平时有的是休闲时间,大学生的思想动态兴趣爱好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问她哪儿好玩,哪热闹那是绝对问对了。一上出租,她就给师傅报了个酒吧名儿,车子一路向后海进发。

周生生知道夏楠不喝酒,可今天进到酒吧里,这丫头却直接给自己点起酒来,她拦都拦不住。其实夏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今天她的表现应该让自己很满意才对,可心里那个原本被自己逐渐遗忘的大洞,却在这一刻空空地开始灌起风来,空冷的感觉,让她急需东西来麻痹自己。

她的酒量极小,而且容易过敏,一喝脑袋就开始晕忽忽的,可神智却异常清晰,只是像突然跳脱了现下的时空,回到了很多年前,一切都没有过去,一切都不曾遗忘。

那年父亲突然出事,夏泽淳是在半夜里突然被带走的,母亲和她都在场,尤幸之当时还相当冷静地给夏泽淳的机要秘书滕森打去了电话,谁知那头已经关机,看来也已经被带去问话了。夏楠看着好象空得有些冷寂的家,突然对妈妈说,给哥哥打个电话吧,让哥哥回来

尤幸之却马上否决:“不能让你哥哥回来,就算这里出了什么事都不准告诉他,楠楠,你爸爸之前想让你也出国,就是不希望这里的事连累到你们,现在你没来得及走,绝对不可以再让你哥哥回来,知道吗?”

夏楠听得目瞪口呆,难道这一切妈妈不是没有察觉到,只是一直没能拦住,到后来竟也只能纵容,看来父亲的问题绝对不只是她看到的那样,远比她以为的要严重很多。

夏楠听母亲的话,没有在哥哥打来电话时透露任何家里的情况,哥哥问起爸爸时,也都是搪塞过去,可不知道为什么,哥哥还是知道了,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北京。那个时候的她只顾着自己都来不及,根本无暇去体会哥哥的心情,后来夏楠想起来,总觉得那个时候的夏梓应该比自己还要无法接受,爸爸出事,他是最晚知道却是要最快接受的,那时候的夏梓也不过二十出头,可哥哥却做得很好,把他作为一个男人对家里的责任一一承担下来。

父亲在里面不被允许探视,哥哥却想尽办法去见了父亲一次,母亲和她都没能陪同。回来后哥哥显得很平静,几天之后,哥哥突然来问她,是不是之前就知道爸爸的事,是怎么知道的。她把自己之前看到的告诉了哥哥,夏梓马上从她的话里听出了那个保险箱就是他要找的东西。夏楠追问他,夏梓犹豫了好久才说,父亲一直是个谨慎的人,对每一笔钱的来去都会记账,这件事里涉及的已经不仅仅是父亲一个人了,现在他必须替父亲找到那本帐本,很有可能就在家里的保险箱里,但他现在不知道密码。

夏楠听了很是惊讶,却异常坚定地支持哥哥去找出帐本,至少要弄个明白。

那天下午夏楠突然接到了简思尔给她打的电话,约她在一个地方见面,简思尔的语气听来很镇重,当时的夏楠知道父亲的事外面已经有很多人都在传了,难道简思尔从她父母那里听到了什么要来告诉她?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且提早了一个小时就从家里出发去了那个地方,其实那个时候的她真的是被接连的事情冲昏了头,简思尔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事告诉她呢?坐了一个下午,她都在跟她说一些无关痛痒的事,甚至还问她去英国留学的事。

那个下午下了很大的暴雨,天色暗得如同晚上,其间简思尔去洗手间接了一个电话,回来的时候还是和她东拉西扯,夏楠有些不耐烦了,却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妈妈从家里打来的电话。

也就是在那个下午,哥哥出了事。夏楠是冲出去的,那天的雨真的很大,哥哥的车子前半截直接被撞扁了,撞击的力量是从驾驶座这边直接冲上去的,而哥哥正坐在里面。尤幸之看到现场,当场昏了过去,夏楠却是天旋地转一直呕吐。

她跟着救护车被送到医院,却接到电话,父亲在里面畏罪自杀,只留了六个大字:“自作孽不可活!”

她实在无法接受,一个下午,她接连失去了两个至亲,一场暴雨像是一下子冲走了她的一切,她冲进医生的办公室,随便找了个垃圾桶就开始干呕起来。

周生生把夏楠扶出酒吧,看她冲到边上扶住一棵树干就一阵狂吐,吐到胃里都吐空了,她却还在干呕着,好象要把胃酸都吐空了才罢休。

这天生生把她扶到家里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她全身无力,闭着眼睛却能感受到生生在帮她盖被子,还神神叨叨地骂了她两句不知道什么,过了很久才听到她关门离开的声音。没多久她就觉得自己的身上开始痒了,被迫着睁开眼睛,脱了衣服,看到身上一块块红斑,突然想到六年前的那个夜晚,鬼使神差地翻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个号码,拨出去了却不知道自己拨的是谁的电话,直到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喂,夏楠?”顾辰西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你那都多晚了?”

夏楠突然觉得这个声音好听得要命,好听得让她说不出话来,只想听他的声音,可鼻子却越来越酸,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她却只能“呜呜”地发出一些声音,自己都听不清楚自己在说是什么。

“夏楠,怎么了?怎么哭了?”顾辰西听出她在哭,语速变得有些快,“出什么事了?怎么了,别哭了,有事就告诉我,恩?”

“呜……”夏楠听到他的话,却是不再顾及地号啕大哭起来,像个孩子似的握着手机坐在床上,哭得气都喘不过来,顾辰西只能在那头干着急,起先还问几句,后面就只能静静地听她哭,叹着气,偶尔懊恼地发出个单音节。

夏楠哭得觉得自己都没法控制,对着手机嚷了一句:“你怎么……不回来!你……跑哪去了啊!呜……”

这个电话后来是怎么结束的,夏楠毫无印象,好象自己哭累了就睡着了。第二天她是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吵醒的,一看闹钟时间居然已经是下午了,她不知道是谁来找她,只得起来穿上衣服。匆匆忙忙地去开门,却看到一个人风尘仆仆地站在外头,一身清冷,夏楠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带着的焦急的怒气。

第五十二章 顾辰西,我们做个交换,怎么样?

夏楠看到顾辰西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穿在身上的衣服因为长时间的飞机,下摆处显出几道皱折,他的两手都是空空的,一件行李都没有,表情克制眼神炯炯地看着她。夏楠穿着睡衣站在门框里,愣愣地看着这个从天而将的人,突然觉得什么都不想再掩饰,什么都不要再忍耐了,脑袋还没决定,肢体却提早一步,直接扑进那个人的怀里,连个缓冲都不给他,生生地让他承受住自己所有的重量,挂住他的脖子,仰起脑袋就去亲他。\

顾辰西原本还在不满,昨天晚上听到她在电话里嚷嚷,就直接用了私人飞机连夜赶回来,私人夜间飞行需要审批,前前后后调度了半天,到北京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几个小时,他心里的担心却一点没减。却没想到一敲开门竟看到了一个宿醉的女人,眼睛还红肿着,明显是昨晚哭得太凶了,可身上却满是酒气,衣服和头发都乱糟糟的,妄顾他一路着急的赶回来。

还没等他发作,这个丫头倒变得聪明,猛扑进他怀里,一点不含糊,他的手本能地去接住她,可还是想训她几句的,谁知道一低头,这丫头竟直接凑过来就亲住他的嘴,嘴角还美滋滋地挂着笑。两个人就这么抱着在自己家门口一阵猛亲,夏楠的手扣着他的脖子,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空气里初春的寒意,可他的唇却是炽热的,夏楠开心地咧着嘴笑起来,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就跟小时侯一样。

“嗨,你不是在美国吗?怎么回来了?”夏楠笑嘻嘻的声音里,颇有些挑衅。

顾辰西显然不满意这个连亲嘴都不专心的家伙,他的欢迎吻还没结束呢!夏楠被他一把抱起来,楼道里有飕飕的冷风,她只套了件睡衣,他直接把她抱进屋里,用脚把门踹上。

“你说呢?是哪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半夜哭鼻子把我招回来的?”

“哼,不是你说的吗?我随时可以把你招回来!”

夏楠好象突然要证明她的权利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张嘴就去咬顾辰西的嘴巴,她咬得不重,顾辰西却不肯放过她,咬着咬着就又缠在了一起。他把她托高了抱起来,好让两个人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夏楠的手圈着他的脖子,腿圈着他的腰,顾辰西吻到她耳垂的时候,一边舔舐一边低沉着声音说:“嗨,我的小考拉。”

夏楠咯咯的笑,觉得他把她吻得痒痒的,那种感觉好象又回到了那个热躁的夏天。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人就进了房间,夏楠的床上,被窝还摊着,顾辰西却直接把她压了上去。她的身后是软陷进去的床,身前却压了一个一百八十几公分的男人,可夏楠还是在那没心没肺地笑着,她今天好象特别开心,就是从看到顾辰西的那一刻开始的。

“把我骗回来你就笑?恩?”顾辰西咬她的鼻子,她的酒劲向来来得快去得慢,现下两颊的地方还有些微微的红。

他明明一晚上没睡,又连夜长途,可看着身下的女人却一点没有疲惫的感觉,只想把这个从来都不听话的女人给真真实实地收服了,他发现自己好象从很久以前开始心里就想着有朝一日,这个女孩,这个女人,能真正的成为他顾辰西的。曾经一度他以为他得到了,但事实上她却选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在他的世界里。现在他好象又有了那种感觉,那种快要得到她的感觉,可伴随着的却是隐隐的不安,就像对曾经过往的一种条件反射。他讨厌这种感觉,男人血液里最本源的欲望,让他想要现在就收服了她,立即,马上,刻不容缓!

夏楠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他的手在她身上摸索,她任他做他想做的,腿还是环在他的腰上,一点不躲避去感受他,她喜欢他刚才叫她小考拉的时候那种玩世不恭的样子,带着痞气,却让人着迷。夏楠热情地回吻他,他的脸,他的脖子,他的xiōng口,认真地帮他脱去外套,再去仔细地解他衬衣上的钮扣,他却有些不耐烦了,只想把她拉到他面前来,夏楠只得一边解着扣子,一边接受他的吻:“别,别急,让我帮你解开……”

衣物坦然的那一刻,他们谁都没有错过从他xiōng前坠下的那一枚晶莹,小小的玉锁在灯光下散发着灼人的光泽和炽热的温度……

如果说原来的顾辰西是初次狩猎的小兽,如今的他却是一头成年的豹子,有着足够的体力和精力,去研磨自己的猎物。他掌控着一切地进程,把握着节奏。时而如暴风骤雨,让夏楠难以招架,只得跟着他一步步地失去自我,放纵彼此。时而他却像故意在折磨她,碰到某处就绝不放过,虽然时间整整过去了六年,可那一夜的记忆却从来没在他的脑海中消失过。他曾花了一夜的时间去研究她的身体,见证她的蜕变,如今他就像在验证自己的记忆,抛去了那一夜的紧张,身体和精神都莫名的亢奋。夏楠好象突然有些害怕面对这样的他,在他快要进入的时候,带着楚楚动人的眼神看着他:“轻,轻一点……”。

“乖,放松一点,恩?楠楠……宝贝儿……”顾辰西吻着她,舒缓她的紧张。

她整个人都像氲着水气一般,尤其那双眼睛,水墨一样,拌着他的动作,皱眉、疼痛、隐忍、纵容、契合、呻吟、沉湎……奇异的是,这一次,他们谁都没有闭起眼睛,一直和彼此默默对视着,好象都想看到当彼此最最密不可分的这一刻,他们会是怎般的模样。她看到他的眼睛都快要灼烧起来了,原本晶亮的眸子,变得异常生动,好象这一刻对他来说,全世界也不过只是一个夏楠而已。

这个傍晚好象时光倒流,没有停止没有克制,他变得越来越有力,她变得越来越柔韧,夏楠看着把她抱跪在床上的顾辰西,好象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身体还能摆出这样的姿态,妖娆而诱惑,她却忍不住伸出舌头去舔舐他xiōng口的汗液,亲吻他的下颌,他的下巴已生出一些细小的胡渣,舔在舌头上麻麻刺刺地,伴随着身体的快感,有种奇妙的舒畅。

“你……在调戏我……恩?”顾辰西身下的动作不停,却也没漏掉夏楠调皮的反应,一边亲吻她的脖子,一边呵着气,他看到她把他的玉锁含在嘴里,然后转过头来亲吻他,温润而沁凉的感觉在唇与唇之间滚动。

他们好象很喜欢这种互相逗弄的感觉,每每□来临的时候,夏楠就在他身下又咬又挠,顾辰西闷哼着,夏楠的动作却让他的□来得更刺激而猛烈,也许全世界都只有夏楠会在这种时候还无意识地刺激他,只有这个丫头,这个磨人的丫头,所以,他怎么都不可能放过她,绝对不能。

不知道是不是想把这六年的时光都补偿了,谁都没计算他们到底做了几次,顾辰西只在睡过去之前想了想,要是过去六年他们一直在一起,老爷子的重孙子准早就出世了,这个想法以至于他入了睡嘴角都还微微上弯着。

原本这晚应该睡得很沉,可半夜的时候夏楠却醒了,不知道是因为饿还是因为渴,她没有下床,也没有开灯,只从顾辰西的手弯里把自己绕出来,然后裸着后背坐了起来,在漆黑一片中,用双手抱着双膝,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累,真的好累……

被子被掀开了一半,顾辰西很快就觉得冷,伸手摸向旁边,枕头上什么都没有,他睁开眼睛,却在窗口渐渐透进的隐约月色里看到夏楠光裸着后背坐在边上。

“夏楠。”他边叫她边坐起身,用被子把她裹起来,“怎么了?怎么醒了?”

夏楠慢慢地从膝盖上抬起头来,看向顾辰西,过了很久才开口,嗓音异常沙哑:“顾辰西,我们做个交换,怎么样?”

第五十三章不会心软

夏楠说,顾辰西,我们做个交换。

顾辰西却没有答话,只是摊开了大被子,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然后用被子把两个人都包裹起来,就像一个大大的蚕茧,密不透风,里面只有他们两个。

夏楠在他怀里,她说,她知道,那天是简思尔约她出去的,也是简思尔打电话告诉夏梓她和她在一起,夏梓的车是在来找她的路上出的事。等他们在医院处理完一切,夏楠和母亲一起回到家里的时候,整个屋子都跟被抄过家一般,她只是呆愣了片刻,就匆忙地跑去爸爸的书房,结果保险箱大开着,整个书房的书和文件扔得到处都是,保险箱里面却空空如也。她无从知道哥哥是不是已经找到了那本帐簿,只在自己的手机未接电话里看到了一个未接来电,是来自夏梓的,而她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错过了那个电话。

一切都模糊得不可辨别,最后和她们母女两见面的人是个中年男人,他交给他们一个信封,里面有五万块人民币,他告诉她们他和她父亲以前共事过,如今正在接手调查这个案子,他劝她们还是趁早离开北京。那个时候的夏楠是尖锐的,她问他是代表谁来说这些的,那人含糊其辞,只说如果相信他,就赶紧离开。夏楠不甘心,偷偷跟着那个人的车,却发现他离开夏家后就直接去了当时还在北京任职的简修明的家中。

对于简修明这个名字,顾辰西并不陌生,他是简思尔的父亲,简默的叔叔,当年是中纪委的红人,却在五六年前突然辞去所有职务,跑去南方经商,如今简家的事业做得很大,朝中有人,简修明本身又深谙修为,生意做得好并不稀奇,顾辰西的二伯如今就和他往来密切。

夏楠说,她能知道和记得的就只有那么多,之后母亲就就坚持要离开北京,到了南方后,连母亲都变得神志不清,原本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回北京了,可是……

“顾辰西,你既然把我带回来了,你想怎么着都成,我就是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夏楠瞪红着眼睛看着他,眼里是一种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决绝!

顾辰西刚听她说的,心里也是有些意外,难怪他们在各个方面查了那么久都没什么大收获,这事涉得深,又过去了那么久,如果不动用一些力量,没人会想去趟这趟混水,搞不好还会把自己栽进去。这段时间来他不是没想过从夏楠这儿问出点什么来,但却一直顾及着她的感受,告诉自己夏楠不说,他就不问。只是现下夏楠这最后一句话,着实把他给惹恼了,什么叫“你想怎么着都成”,她认为他是想把她怎么着了,几个小时前,他们还那么亲热,却没想她是这么想的,怪不得才把他一招回来,就热情地不像真的似的。

可夏楠的眼神里除了那份不顾一切的决绝,却又隐藏着一丝只对他才会有的期待和信任,就算做交易,他好象也是她现在唯一的选择了。顾辰西的心里一阵酸楚,复杂的让自己都摸不清头绪,是恼恨她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当成了交易,还是欣喜她最终想到要信任的人还是自己?

他抿着嘴看了她许就,才缓缓地说了一句:“好,我答应你!”

之后的日子,平静如水,无风无浪,夏楠照常每天都去医院呆上一段时间,然后回来料理家务,偶尔和生生出去逛街,有时候尤心会陪着舅舅去医院看尤幸之,夏楠还被她约去听了几次音乐会。夏楠对这个表姐着实又羡慕又喜欢,她身上有着自己小时侯对于女孩子长大了变成公主幻想里的一切憧憬。她会拉大提琴,姿态优美,琴声悦耳;她有一个特例独行的英文名字ula,据说是海洋宝石的意思;她在大学里主修珠宝鉴定,音乐是她最大的业余爱好,却因此进了皇家乐团……可是夏楠最终却认命了,就在跟着尤心去听了两次音乐会之后,就在听到她和叶礼讲电话时,随口就能说出一长串的专业珠宝名词的时候,夏楠想,也许她就是她,而自己也是独一无二的。

简宁和顾北也会约她喝个下午茶什么的,只是每每面对简宁时,她才有些犹豫,失去父亲的滋味她亲身体验过,虽然这么多年来简宁对那个家从未表现出过什么热情,可她还是无法想象如果她知道了所有的一切,或是简家真出了什么事,她会怎么做。

顾辰西依然有忙不完的事,两人之间再没说起那晚的事情,好象从来没有过那样的约定,夏楠也不过问他是不是真的在帮她做些什么。该聊天的时候聊天,该亲热的时候亲热,晚上搂在一起睡觉的时候他慢慢习惯于在她睡前给她热一杯牛奶,然后再在床边放一杯清水,她有时候会睡得很不安稳,浑身出汗,一醒来就要讨水喝。夏楠说她习惯了一个人睡觉,不喜欢被人抱着,好象自己是电热毯似的,其实顾辰西想说,她身上总是怎么捂都捂不热,他才是真的在做电热毯才是。

周五的时候夏楠问顾辰西晚上想吃什么,她今天要去趟超市,冰箱里的东西快没了,他这个小太子爷是只管伸手拿的,从来不会去过问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顾辰西想了半天,只说了一道酸辣土豆丝,夏楠心想倒还不难养活。刚来的时候顾辰西就塞给她一张信用卡,她自己身上带钱的时候就用现钱,不够了就刷卡,只在买自己的东西和妈妈的东西时她始终坚持用自己的那张薄卡,她不想欠谁的,就算求了他什么,她也会谈好交换的条件,不会乱用他的东西。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辰西吃着酸辣土豆丝,嘶嘶地吸气:“你故意的吧!整瓶辣椒都倒里头了啊!”

夏楠在边上笑笑,吃自己的鲫鱼豆腐汤,妈妈喜欢吃鱼,她虽然生在北方,却也从小吃惯了清淡的南方菜。顾辰西无法,这两年夏楠的修为的确高了不少,要说以前他们俩就是两个爆竹筒,现在他还是爆竹筒,可夏楠却已经修炼成了沾水的棉花,经常对着他一个笑容就直接把他熄灭在摇篮里,她好象已经越来越能掌握怎么在短时间里控制住他的情绪了。

他只得吃一口菜就往嘴里扒拉三四口饭,把碗里的饭吃完了,还是觉得辣,又从她这里盛了一碗鱼汤,咕噜咕噜喝下去,才觉得好些了。夏楠还是细嚼慢咽地吃着,顾辰西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说:“简修明这两年在南方的确做得不小,深圳和海南的房地产都被炒起来了,我二伯和他的合作也不少,叶礼那边有好几块地,倒是不错的饵。”

夏楠没想到他真的去查了,而且目标那么明确,连他所有的计划都和她和盘托出,没有任何隐瞒地全告诉了她,这里不仅有顾家的二伯,其中当然还隔着一个简默,顾辰西真要做什么动作,并不见得会顺顺当当,弄得不好落人口舌不说,给自己树敌,栽个跟头也不一定。夏楠低着头扒饭,顿了很久在发出了一个“恩”,表示她都听到了,她承认经过那么多事,自己的心已经变得很硬,在这件事上,她有些不顾一切,置很多人的安危不顾。

顾辰西却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边上,把电视打开了,管自己看起时政新闻。夏楠默默地吃着饭,她不敢开口让自己说什么,她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阻止他,她忍了那么久,终于有勇气去做这件事,她不会允许自己心软。

这天夏楠早早地就上床睡觉了,顾辰西在书房里跟人打电话,回到房间的时候夏楠似乎已经睡着了。他没有吵醒她,洗完澡才轻轻地睡到床上,夏楠面朝床沿睡着,整个人都背对着他,他把水杯放到她那头的床边,才轻轻地把她拨进自己怀里,抱住她,在她耳边叹了口气:“夏楠……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愿意,你别这样,恩?”

夏楠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可他的声音带着轻软的语调,却让她眼眶发热。

原本他们都以为这会是一个平常而漫长的夜晚,但午夜时分的电话铃声却让两个人都惊醒过来。顾辰西接起电话,只听到那头一个冷静而职业的声音:“是夏 楠 小 姐吗?您的母亲十五钟前突发性脑出血,现在正在急救,请您马上来医院。”

夏楠没听清顾辰西对着电话说了什么,只看到他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时候,神情是无比镇定的,然后他说:“夏楠,你妈妈出事了,正在抢救,现在我们得马上去医院。”

第五十四章 她可以吗?

尤幸之突发性脑出血,进了icu,医院给出的方案,一是保守治疗,靠药物和人体的自我吸收修复,让脑中淤血消散,一是尽快进行手术。医生认为,尤幸之年纪已经不小,而且身体状况并不理想,第一种方案治疗并不可行,但如果进行手术,成功和失败只能是一半一半。

“如果手术失败,会怎么样?”顾辰西看了看夏楠的脸色,才替她问出了问题。

“植物人乃至脑死亡。”医生把底话交出来,应该说,在脑外科的领域,如果他这么说就没人会给第二种答案。

夏楠站在边上,眼睛盯着一侧病房的门,他们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顾辰西伸手圈住她的肩膀,她匆匆地跟他上车来医院,身上只穿着一件薄款的羊绒杉,三月底的北京,医院的走道上,冷风飕飕。

“让我考虑一下。”夏楠哑着嗓子,嘴里和喉咙都是苦涩的味道。

医生点了点头:“好,不过要尽快,如果出血点再扩大出血,手术成功几率就更小了。”

交代完这些,医生转身便离开了,他也是半夜接到医院电话赶来的,幸好现在情况暂时稳定了一点,也要给病人家属多一点时间来接受现实。

夏楠这几天几乎整日整夜地守在医院里,icu病房每次进去都要做无菌处理,一天也最多只呆一个小时,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坐在监控室里隔着玻璃看着妈妈。现在她是真的只能坐着看看了,突然有种很无力的感觉,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每当自己要做一个决定,老天都会用另一种形式来告诉她,她不可以要那么多。

顾辰西眼看着她话越来越少,人也变得越来越沉,他知道从六年前开始,夏楠的世界里她妈妈就是她的全部,她现在要承受的几乎就是她能承担的全部极限。

海南那头的地皮果然被简氏看中,正在和叶氏接洽,顾辰西约叶礼和简默见面,简默听着两个人完全不顾及他这个简家人在场,大谈扳倒简氏的打算,不免冷笑两声:“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应该防着点我啊?”

那两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谈话。外面的人可能不知道,但在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晓得,简家的老爷子是共和国法政界的泰山北斗,从四九年临时宪法的制定到八二宪法的施行,简老爷子几乎是新中国修宪史的活化石,退下来前一直都驻阵在国家司法部。

老爷子一生刚正不阿,膝下一女两儿,大女儿简玲并非亲生,但却是老爷子曾经老战友的遗孤,后来又嫁到了顾家,在简家很有长姐的地位,老爷子对她和对两个儿子完全不同,有些事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可对待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却不同,老爷子自己一生都为国家的法政事业作贡献,对自己的儿子要求亦是如此,大儿子简修政秉承父业,一路平步青云,升至总检察长。简修政下面一双儿女,大女儿简洁专攻国际法,是老爷子和老太太最满意的长孙女。孙子简默是简家小一辈里唯一的男丁,老爷子平时要求严格,但这个孙子也确是他的心头肉,人在外面再怎么大公无私,但对这个小子他还真不得不另眼看待,只因这小子着实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之前简默完成了美国的学业后不肯回国,坚持自己在外面闯荡,老爷子一反常态的没有疾言厉色。这小子脑袋聪明也争气,几年时间开起了规模不小的全球性事务所,横跨法律、会计、证券等多个行业,身价不容小觑。

正因为如此,简家两房儿子之间嫌隙甚大,老二简修明一直觉得父亲对大哥过多偏袒,二媳妇也是个喜欢在边上煽风点火的。老爷子无法,给他安排了去美国任领事馆法务要员,谁知两年不到的时间,他却在美国传出了一段绯闻,还给老爷子抱回了个私生的孙女儿,老爷子一气之下不再过问老二的事,几年下来简修明在政途毫无前景,对自己的哥哥更是多多猜忌。后来索性放弃了政途到南方去经商,这下倒是如鱼得水,毕竟出生高官背景,几年下来简氏已经是国内叫得响的几个大企业,近几年在房地产上赚了不少,有人就在背地里说这个简修明在北京的时候就和政府管地产这块的混得熟,难怪现在顺风顺水成这样。

老爷子却对儿子从商颇有微词,本来这样的人家就怕落个“官商勾结”的名头,简家老二根本就是一意孤行,他做得越好老爷子就越不给好脸色看。至此,简家两房之间的关系,自是大家都明了的事。

简默向来是个不爱念情分的人,他和他姐姐不同,简洁经常跟他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简字,上一辈的恩怨不要延续到他们这一辈来,他却没有这份心。简宁他就不说什么了,那样的身世也不是她能决定的,这几年她在那个家里,也是受了那两母女不少的气的。这几天听西子说的一些,他那个堂妹简思尔的那些弯弯心思可不会比她爹妈少。所以虽是一个姓,但从小他就看惯了家里的明争暗斗,叶礼和顾辰西自然是了解他的,这次的事他不倒打一靶已经算很给他小叔面子了。

他们这头的动作开始了,那头不会没有一点反应,鱼儿甚乖,顺着鱼饵上,别怪简修明多年的老狐狸都会上钩,只这帮太子爷本就是精怪的人,这次更是下足了本,商场上利字当头,很容易就冲昏头脑。

夏楠正在医院里陪妈妈,顾北和简宁知道了她妈妈的情况,两个人轮番着来医院陪她,舅舅也是每天都会过来,夏楠看着他似乎比刚回来那几天憔悴了好多,实在不忍心,就让尤心劝劝他,他也年纪大了,别每天都来了。尤心却摇了摇头,她知道爸爸的心意,多年分隔的兄妹,见到了却发现对方时日无多,这种时候谁能劝得了?

尤心倒是比较担心下难,上次来的时候跟她说起好像叶礼要去趟海南,隐约说起跟顾辰西有什么瓜葛,但夏楠的心思完全不在,也没听清楚。夏楠知道这两天顾辰西一定很担心她,却不能当着她的面说些什么,其实她也会觉得很累,只是这两天她的脑子里已经无心再去考虑他们俩的事情,只希望妈妈能度过这一关。幸而医生说出血点已受到控制,尤幸之的情况还算稳定,如果能够醒来,就可以度过危险期了。

夏楠正想着什么,手机突然响了,icu里不允许使用手机,她赶紧跑到外面接电话,却怎么都没想到给她电话的会是顾老太太。

夏楠推辞不得,只好到约定的地点见面,是个很幽静的茶室,这种地方普通人家是不会来的,四面的景致只为了这一处小木茶室而建,走进里面就听到阵阵不成调的古琴声,夏楠想一定是顾北也在。果不其然,进去就看到了在哄她奶奶开心的顾北。

“哎呀,奶奶,这把古琴是不是坏了,怎么我都弹不好!”顾北曲不成调却还要找理由。

顾老太太拍了一下孙女儿的脑袋:“你这丫头,从小就没耐心学东西,这可是唐琴,你要给弄坏了,我看你拿什么陪给我。”

夏楠早就听到了两人的谈话,想来从古至今,中国的文化里都是商不如官的,利欲熏心的事是官家不屑的,却处处都是堆出来捧出来的贵气,夏楠虽见识不广,但也知道唐琴的市值,顾家是绝不会卖了这琴的,也就让小北那么瞎胡闹地弹着玩罢了。

“顾奶奶!”夏楠对着老太太唤了一声。

“夏楠啊!”顾老太太听到声音朝夏楠看过来,“啊呀,真是小南瓜啊!快过来快过来!”

夏楠脸上挂着笑走了过去,老太太见着她很激动,问这问那的,把个顾北冷落在了边上,顾北倒不觉什么,知道奶奶有很多话跟夏楠说,托了个词说想出去边上走走,就跟她奶奶告了假。

夏楠坐在老太太边上,陪她喝着云南普洱,老太太跟以前一样,摸摸她的头。

“小南瓜啊,这几年,你不容易啊。西子能把你找回来,我很高兴,真的……我是真高兴啊!”顾老太太打小就喜欢这丫头,如今那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都变了,但要说这份感情,夏楠还是相信的。

“奶奶。”夏楠放下手中的茶盅。

“乖……”老太太拉过她的手,眼眶有些湿意,“你别怪奶奶,当年的事……哎……”

夏楠无声地低着头,握着老太太的手,过了好一会老太太才又道:“如果你能信奶奶,有几句贴己的话,你就当我年纪大了唠叨几句。”

夏楠抬眼看老太太,乖巧地点了点头……

“顾北是个疯丫头,这几年我已经看不住她了,她妈更是管不住她。西子那小子也是个牛犊子脾性,有些事认死理。我和你顾爷爷年纪都大了,不能再为他们多做什么,他们俩是我最心窝子里的孩子,可巧了,两个人都看上你了。夏楠,你打小我就是看着长大的,奶奶也是打心眼里想护着你的。但你只听奶奶一句,有些事得放下的就趁早了放下,你们这三个孩子都是一个个性,什么都争到头来就会什么都不剩,奶奶这把年纪了,不会骗你的,啊?”。

夏楠直到回去的路上都还琢磨着老太太的话,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在想,是不是自己太固执了,那么多年前的事却一直都不肯放下,但每到午夜梦回,看到那一个个曾经活生生在她的生活里出现过的画面,她就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想来连老太太都惊动了,这段时间顾辰西的动作定是不小,顾辰西没什么瞒她的,她知道这几年他二伯和简修明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老太太今天会来找她,内里肯定有什么不能明说的事。她知道顾家的二老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待她都不薄,可这件事里涉及了顾家人,老太太的用意不难理解。夏楠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致,突然很想大笑,可惜人生不能倒带,她是多么想回到那个连天空都明净如洗的年岁里,做回曾经的小南瓜,可是,她可以吗?

第五十五章你做尼姑我立马剃度

顾北突然一个人跑去了南方,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只在走的时候给夏楠发了个短信,这个顾北从来就是这样,说是风就是雨的。简宁因为婚事最近也忙了起来,小丫头对什么都不在乎,可对自己的婚事倒是亲历亲为。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女孩子之间很流行互相讲以后的梦想,当时的简宁就告诉她们,她的梦想就是要做新娘子,做哥哥的新娘子!那个时候谁会在意孩子们的这种玩笑话呢,可一晃快二十年过去了,旁人才幡然醒悟,原来那个小丫头说的都是真的。

记得曾经听过一句话,一个人如果一辈子能真正地做成功一件事,那就是很大的成就。简宁就是这么个鬼丫头,永远只认自己在乎的,以前总以为她小,总觉得她是最需要照顾的那个,可回过头来,夏楠才发现真正一事无成的只有自己。

不过这么一来,医院的病房倒清静了不少,舅妈这几天就要回国了,舅舅要忙着跟欧洲那头联系,虽然每天都来医院,但呆的时间毕竟少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夏楠却宁愿自己的时间停在这一刻,这一间病房里,而不用去管外面的一切。

护工阿姨在边上整理东西,随手拿出了医院的报纸放在桌上,夏楠无意地瞟了一眼,财经版面上赫然写着“简氏海南竟拍再胜一筹!”

这段时间关于简氏的新闻不断,简修明在生意场上一直是个高调的商人,很懂得利用舆论来造势,这次他在海南的规划很大手笔,和海南省政府一起合作的几个项目,更是让他赚足了噱头,按照惯例当然不会低调。

夏楠收回眼神,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可有时候不是你想清静别人就会放过你的,夏楠接到简洁的电话着实吃了一惊,简洁告诉她她就在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如果她有时间给她几分钟聊一聊。

简洁的红色跑车就停在小花园边上的车位上,很远就能看见。她看到夏楠走过去,就从车上走下来,绕到一边副驾驶座把车门打开,早早地等她走近,朝她笑了笑,然后做了个请她上车的手势。夏楠停在车前,顿了一顿,才又抬脚走过去,坐进车里。

“好久不见,夏楠。”简洁坐回驾驶座,把车门关上,才转头跟夏楠打招呼。

夏楠直视着前方,没有要转头的意思:“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你电话里说不会打扰我很久。”

简洁面不改色,依然笑脸相迎:“没想到,夏楠,你还和小时候一样,总是沉不住气。”

夏楠没有作声,人家是学法律的,打的都是国际大官司,要跟她比沉住气,她的确自愧不如。

“好吧,那我就长话短说。”简洁倒也不是含糊的人,正了正神色,“我知道其实你之前并不想回北京,如果不是因为你母亲的病,你应该绝不会想回来的,对吗?”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夏楠终于笑了笑,那神情好象在说,你是不是在法庭上问话问多了?不是没个人都必须回答你的问题的。

“当然!”简洁当没看到她不屑的笑,“你已经离开了,就不应该回来,要知道你这样会搅乱到很多既定的事实,困扰很多人的生活。”

简洁的话说得很不客气,夏楠终于转过头来和她对视,其实对于简洁,她从来都没有过多的敌意,客观地讲,她的出色几乎可以和尤心并驾齐趋,在这个圈子里更是简家人的骄傲。但双方立场不同,她知道她和简思尔的感情从小就很好,所以打小夏楠就很少跟她打交道。

“夏楠。”简洁好象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了,才缓了缓语气说,“我知道你这几年过得不容易,事实上……思尔过得也并不好。当年她一意孤行要跟着顾辰西去英国,她从小就娇惯,过的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但却在英国陪了那小子整整四年,回来不说一个苦字。有一年冬天,我发现她的手指上长满了冻疮,英国天气潮湿,她怕家里人阻止她继续去英国,死活要我给她瞒着。夏楠,顾辰西对她怎么样不过是仗着思尔认定了他而已,那么你呢?你不过也就仗着顾辰西的那点感情在过活,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这样的情况,别说进顾家的门了,顾辰西那样的个性,说喜欢的时候就什么都好,要是他哪天过了这劲了呢?他对我们简家的姑娘都这么听之任之的,如果换作是你,你会变成什么样?”

夏楠坐在位置上,简洁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面上不动分毫,心里真是不得不感叹做律师的口才,顾北曾经跟她说她和简默争辩从来不会有赢的可能,简家人还真都是玩语言玩文字的高手。

“说完了吗?我的时间不多了。”夏楠冷冷地回了一句。

简洁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

“最后一分钟。”不再看着夏楠,她把脸转了过去,像是想了想才道,“如果我说,六年前的事,思尔纯粹是被利用了,她不是故意给你哥哥打的电话,后来知道你哥哥出了事她也很后悔,你,会不会相信?”

夏楠没想到她竟有能当着她的面就这么直接地提起夏梓,心中突然有种难耐的窒息感,压得她喘不过气,嘴抿得紧紧的,努力克制自己,却还要逞强般地提醒她:“你还有半分钟。”

简洁看她完全不理会她所说的,终于也有些气急:“你现在从思尔手里把顾辰西抢走了又能怎么样?夏楠,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人争得越多就会输得越惨!”

她一说完,夏楠没有任何停留地开了车门,走了下去,其实她很想回一句,你错了,我何止是要在她手上抢个男人而已,我要抢得她什么都不剩,我要你们简家把该还得都还清了!

可刚走进医疗部的大门,她的那股气就泻掉了一大半,其实简洁说得厉害,事实上却真的没有错,她想报仇,可是她靠什么报仇,不就是在靠着顾辰西对她的那点旧情吗?夏楠,你自己都觉得说不出口吧,这样的买卖,你的自尊又还剩多少呢?

晚上的时候,顾辰西来了医院,还带了几盒打包的餐点,夏楠知道他自己是不会做的,尤幸之进了加护病房后的这几天,他都会从几家合夏楠口味的酒店里打包餐点过来,夏楠也的确没时间去在乎这些了,就随他这么做了。

护工阿姨在监控室的茶几上把餐点都摆好了叫他们过去吃饭,夏楠一直低着头管自己吃饭,顾辰西吃了几口,突然叹了口气,想说什么,谁知俩人同时开口说了句“我有话跟你说”。

顾辰西愣了愣,夏楠垂了垂眼睑说:“你先说吧!”

顾辰西看她的样子,只得先说了:“如果一切顺利,明天简氏的财务问题就会见报。”

夏楠听了却没有过多的表情,好象并不意外一切来得那么突然,早上报纸照片上的简修明还那么意气风发,明天就不知道是怎么一副田地了。顾辰西原本说这话是想让她有点安慰的,可现在看她的神情,他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夏楠。”顾辰西放下手中的碗筷,坐到她边上,“你不高兴我这么做?”

“不。”夏楠摇了摇头,“我只是……只是也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话,你说吧!我听着。”顾辰西拉过她的手,让她面对自己。

“我……我想让妈妈动手术!”夏楠提了口气,才把这个决定说出口。

顾辰西听了,顿了一顿才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心知她做这个决定有多痛苦:“好,夏楠,我们给阿姨动手术,请最好的医生!不管怎么样,我都陪着你!”

“不……”夏楠却突然挣看他的手,眼睛炯炯地看着他,“我不是这个意思……无论,无论手术结果如何,我都已经决定了,我要离开这里,离开北京。”

顾辰西的手还僵在半空中,对于夏楠突然说的话,他好象也没明白过来,看着夏楠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又突然像是明白了过来,立马皱起了眉头,愤怒在他的眼瞳里蓄积。

“夏楠。”顾辰西抿着嘴,像是极力克制着自己,聪明如他,这个时候他知道一句话一个眼神在他们两个之间都足以引起轩然大波,“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想去旅行,哪我都可以陪你,其他的,一切免谈!”

夏楠看着这个男人,明明额头上的青筋都在汩汩地跳动,却还要竭力地克制自己,说出口的话带着惯有的指挥一切的语气,他是真的不一样了,以前的他哪会这样?突然想到早上简洁对自己的质问,她夏楠凭什么,不就是凭他对她的放不下吗?她突然开始憎恨自己,却又是对他无限的心疼。

“顾辰西,你不用这样……我答应你,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过得好好的,不用你为我担心,不用你放不下我,我会过好我自己的,你也……”

“夏楠!”顾辰西突然吼起来,站起身的时候把边上地小茶几都带翻了,上面的饭菜直接都撒在了地上,还有些汤汁溅在两人身上,“夏楠!你别太过分了!你以为……你以为我真没了你就不行了是不是!你他妈想滚就给我滚远点!最好永远都别出现!”

护工阿姨在外间听到了声音,开门看到顾辰西的样子,那表情就像要扑上去吃了夏楠似的,看得她脸都吓白了。这几天下来,顾辰西对夏楠怎么样她都看在眼里,能住这样病房的人家自然不普通,顾辰西的打扮更是矜贵得很,可他对夏楠的宝贝在乎又都是真真实实的。有时候夏楠要看着她妈,不愿意吃饭,说没胃口,他就变着法的给她送各种好吃的东西,还要讨好地逗她,外人看了都不免吃惊。可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两个人能吵成这样,在这种医院呆得久了,高干二世祖也见多了,她还真怕夏楠吃亏了,于是又看向夏楠,夏楠给她使了眼色,她这才又关上门,躲到外面去了。

夏楠见门又关上了,才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顾辰西面前,试着伸手想去摸他的脸,他一脸愤怒,身上只穿了一件v字领的羊绒衫,外套都放在一边,这间房里也没开空调,他的额头上却都冒出了汗。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刚才还想着他不一样了,一转眼就又彪起来了。夏楠想安抚他,让他别生气了,顾辰西却一撇头避开了她的手,一脸嫌弃的样子,夏楠只得又去拉他的手,他还是避开。

“怎么了?碰都不让我碰了呀?”夏楠苦笑着说。

“你不是要走了吗?少来这套!你哄我开心呢!”顾辰西瞪她,“耍我很好玩吗?打我一巴子又给个甜枣!”

夏楠听了他的话低笑一声,才又正了正色说:“辰西,之前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帮我去做那样的事情。我刚才说的都是认真考虑过的,既然妈妈这关非过不可,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会受着,只是……我一个人就够了,我不该把你也拉下来。辰西,我说的你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个屁!”顾辰西刚熄下去的火,蹭一下子又冒了上来,他就不明白了,这到底是个什么女人,怎么就有本事把这种话说得这么自然平静?她的心都怎么长的,难道他顾辰西就是个白痴?

夏楠看着他在小小的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然后又抬头瞪她,指着她顿了顿才说:“我跟你把话撩这了,夏楠,我他妈这辈子跟你耗定了,你爱上哪就上哪吧!反正你做尼姑我立马剃度,你做修女我赶明儿就吃素!爱怎么折腾都随你!”

夏楠看着眼前怒气冲冲的顾辰西,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多年前那个站在黄栌下信誓旦旦的少年,他有时候就是会有这样的本事,说出一句话能彻底把她震住。很多年后,在顾辰西把哭闹不止的女儿哄得乖乖地去睡觉的一个晚上,夏楠突然回忆起这两个场景,挑着一边的眉毛对顾辰西说:“喂,我觉得你有时候挺有演说才能的!”

第五十六章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我……

尤幸之的手术被安排在周三的上午,顾辰西向院长直接表明了家属的要求,主治医生将他在美国的整个脑外科医疗团队都原封不动地请了过来,确保手术顺利,以维持病人最高的生命质量和系数。

手术室的外面,夏楠和舅舅坐在一起,尤心也陪在边上,尤润之的妻子过几天就到中国,如果尤幸之这次能度过这关,那是真的一家团聚了。尤心走过去蹲到两人面前,一只手覆在父亲的手上,一只手覆在夏楠的手上,一家人在这种时候需要互相的鼓励来汲取力量,夏楠抬头看了一眼舅舅和表姐,抿着嘴握紧了他们的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辰西和叶礼站在一边,这两天简氏的新闻连连见报,简修明也许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连日来的焦头烂额是拜这两位从小看着长大的世侄所赐。要扳倒简氏谈何容易,一个不小心自己都得栽进去,所以连日来顾辰西他们忙得不会比简修明好多少,可今天这样的日子,两人还是齐齐上阵,陪在医院里。

院长和脑外科的几个主任丝毫不敢怠慢,也一直在边上陪着,一方面是以防手术室里的紧急情况,一方面这顾、叶两家的这两尊佛可都撩下话了,这手术成功也得成功,不成功也得成功,所以现下这些平时对着病人们不苟言笑的军医们也都个个胆战心惊,比家属还紧张这手术,要是有个意外,丢了饭碗事小,得罪了这样的人家那还了得?

到晚上六点的时候,手术已经进行了整整十个小时了,可那盏手术室门上的红灯还依然亮着,夏楠有些坐不住了,开始在手术室大门和等候区之间来回地走,两只手互相紧握着,好象她一撒手,里面就会出什么事似的。

顾辰西和叶礼也一直陪在边上,中间几个人只吃了一顿午饭,夏楠实在没有胃口,只喝了几口汤,这样高度的紧张,顾辰西真怕她受不住。她本来就不胖,这几天尤幸之病情加重以后她就更显得憔悴了,整个人都不显一点生气,都已经是四月底的天气了,她还照样裹着羽绒衣,连点热气都没有,身子虚得很。

“夏楠。”顾辰西走过去伸手圈住她,“你坐下休息下吧。”

“我不没事。”夏楠侧了侧,继续管自己,眼睛一直盯着那盏红灯。

自从两个人那天吵了一架之后,两人之间的交流好象就是这样,顾辰西知道她担心母亲,也不好再要求她怎么样,可她老这么对他,他心里也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那天虽然撩了狠话,可他知道,这个丫头从小就这样,也许说不过他,但做起来绝对比他还狠,特别是对他,她从来就是最狠得下心的。

“没事就给我坐下!”顾辰西也不管她,直接拖了她的手拉到椅子边上,把她摁在上面,不准她再这么折腾了。

夏楠刚想说什么,却突然看到那盏红灯灭了,她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直接从顾辰西的身前跑了过去。随后手术的大门也打开了,一群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每个人都戴着口罩穿着手术服,夏楠没有看见妈妈,又不知道该问谁,人家医生却直接略过了她,走到顾辰西跟前,这才摘下了口罩。

“手术很成功,只要尤女士能够醒过来,就可以脱离危险期了。”

医生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夏楠站的位置是背对医生的,可她听得清清楚楚,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眼眶热热地,却拼命地朝人家的背影鞠躬,一边鞠躬还一边没完没了地说谢谢。

顾辰西冲过来就把她扯进怀里,他见不得她这样好象受了人多大恩惠就低声下气的样子,看她激动的样子,他却觉得心都疼了,给她抹眼泪都来不及,哪还能让她弯腰鞠躬,那些医生就让叶礼处理去了。护士正好把尤幸之从里面推出来,夏楠又挣脱了顾辰西去扶着妈妈的床,尤润之和尤心也跟了过来,一群人都进了icu的监护室,看着尤幸之被推进去。

晚上的时候,尤润之在大家的再三劝说下跟着尤心和叶礼回去了,夏楠却执意不肯走,说什么都要等到妈妈醒来。顾辰西在边上劝她,医生说没那么快,让她回去换身衣服,后来看她实在不肯走,又劝她到边上的加护床上躺一会,他替她看着,要是醒了就马上叫她。夏楠却怎么说都不肯,这丫头倔脾气上来了是怎么都拉不回来的。

顾辰西陪着夏楠在医院里守了一夜,两人都实在熬不住了才在位置上打了个盹,早上匆匆洗了脸,顾辰西正准备去医院下面的食堂买点早饭上来,却听到夏楠突然叫了一声,冲出去看的时候就看到尤幸之醒了。

“妈妈,妈妈。”夏楠在玻璃窗外面叫唤,顾辰西赶紧去叫医生。

两人在护士的帮助下,匆匆换了隔离服,走进去的时候,医生已经做好了初步检查,告诉他们尤幸之的手术完全成功。夏楠激动地走到妈妈的床边上,蹲到她眼前,低低地叫了声妈妈,就哽住了,顾辰西在边上无声地扶着她的肩膀。

尤幸之却好象突然认得了夏楠,眼珠子转过来看她,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夏楠拿了边上的棉棒,沾了水给她润唇。尤幸之却好象要说什么似的,一直张合着嘴,夏楠把头凑过去听,才听到微弱的声音。

“楠楠……辛苦……”

夏楠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眼泪止都止不住,却还拼命地摇头:“不……妈妈……我……我一点不辛苦……”

尤幸之的眼眶里眼泪缓缓地流出来,隔了整整六年多,她终于认出了自己的女儿。

尤幸之醒了没多久,便又睡了过。这一天夏楠显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高兴都精神,几天来的劳累几乎一扫而空,整个人都生气了很多。顾辰西知道她心里高兴,她随便转过头来看他,眼角都是笑的,这样的夏楠让他既心疼又欢喜,这样真心笑着的夏楠是他做梦都想看到的,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能让夏楠一直都这样笑,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傍晚的时候,尤润之和尤心来了,听说妹妹醒了,他是真的一时没忍住,在几个小辈面前老泪纵横。尤心看了眼夏楠和顾辰西,两个人都是开心的,可眼底的疲惫是掩不住的。

“好了,姑姑醒了,夏楠这两天你都没好好吃饭,辰西在一边也吃不下,现在我命令你们下去好好吃顿饭,这里我和我爸帮你们看着!”

尤润之也在一边连连附和,夏楠听了这话看看尤心又看看顾辰西,好象还在犹豫,她现在是一刻都不想离开妈妈,尤心见她这样只得威胁起来:“你是信不过我呢还是信不过你舅舅啊?”

夏楠只得连连摇头,和顾辰西下楼,吃饭的时候却还是担心着妈妈,顾辰西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只好多帮她夹点菜,先把她喂饱了,自己再匆匆吃了一点就结了账带她回去。

坐在车上的时候,夏楠好象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我是不是害你也没吃饱啊?”

“你说呢?”顾辰西故意冷哼一声,这丫头这几天整天就给他气受,光受气他都气饱了。

夏楠不说话,看向窗外,想到那天两个人的争执,她知道自己打定的主意并没有变,北京这个地方她是的确呆不下去的。顾辰西转头看了她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回到医院的时候叶礼也来了,几个人都在监护室里。八点多的时候,尤幸之再次醒来,尤润之的激动不下早上的夏楠,毕竟相隔二十多年,这场相逢实在来得太晚了。

这头几个人都还在喜极而泣,那头几个医生却突然冲了进来,主治大夫只来得及对顾辰西说了一句“病人情况不稳定,请家属先出去”就匆匆地拉上了病床边上的围帘。

夏楠一下子愣在那里,好象没听明白医生的话,可心里却突然像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什……什么不稳定?”夏楠转身就拉住了顾辰西的衣服,“怎么了?妈妈怎么了?”

顾辰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伸手扶着夏楠背安抚她,才拉住一个护士问,护士*****叹了口起说:“你们让病人受什么刺激了?刚才监视器里显示,病人的血压突然下降,其他指标都开始波动,医生判断很有可能又出现了出血点。”

夏楠突然一个踉跄,眼前一片漆黑。顾辰西赶紧扶着她走到外面,叶礼他们也只得退了出来,这样的情况是谁都没想到的。尤润之呆呆地坐在边上,尤心在边上安慰,毕竟年纪也大了,情绪这样的大起大落不是什么好事。过了许久尤润之却突然握起拳头捶xiōng口,叶礼赶紧上前阻止,只听尤润之激动地怪自己:“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来看她的,她见到我才会突然这样的……”

尤心和叶礼忙着安慰他,这头的夏楠却出奇地安静,她让顾辰西扶她到玻璃窗前,看着里面的情况,谁都知道脑出血手术后再出现出血点能救过来的几率微乎其微,里面的医生护士们不知道是不顾辰西之前的威胁,都还在奋力地抢救。夏楠异常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好象全然没有了早上手术时的紧张,看了一会才转过头来对顾辰西说:“是不是因为我,一切才会变成这样的?是不是都是因为我不甘心,总想着要别人把欠我们夏家的都还给我,老天也才一个个地要把我的家人收走,如果我能拦着哥哥去找帐本,哥哥就不会出事了,如果我没有让你帮我,妈妈也不会这样了。顾辰西,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我……”。

第五十七章 回天乏术

夏楠站在灵堂门口,今天的阳光出奇的好,已经快是五月天了,北京的天气渐渐变热。夏楠对于八宝山的灵堂并不陌生,今天却是她站在这里最平静的一次,昨天她跟顾辰西说,妈妈身前喜欢干净,不如早早的就火化了吧,顾辰西看了她很久,见她的确一脸平静,才点了点头“恩”了一声。

她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是奶奶过世,那个时候她才多大?六岁还是七岁?她都记不清楚了,印象里只有恸哭的人群,爸爸和哥哥泣不成声地跪在地上。

这时正好旁边的灵堂里传来号啕的哭声,夏楠突然觉得心里静空静空的,阳光照在前边的停车场上,好象一切都静止了,她抬起头来,直视阳光,眼睛条件反射地眯了起来,眼眶又酸又热,天却瓦蓝一片。奶奶、爷爷、爸爸、哥哥、妈妈,你们真的在另一个世界里团聚了吗?

夏楠到这一刻才明白,人真的可以有这样一刻,看清了所有,失去了一切,却突然心如止水,妈妈的病一拖六年,其实她心里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但没有到真正面对结果的那一刻,人总会患得患失,如今倒反而明净了。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夏楠的手心里似乎都还能感觉到那个古瓷骨灰盒所传达的温度,妈妈的笑颜,温柔的手掌,小的时候总爱握在手里把玩的柔软发丝……所有的一切,就这样,归于土灰。

妈妈,我不辛苦,我答应您,以后夏楠一个人也会好好的,您再也别为我担心了。

今天来送行的人,除了尤家的人,还有他们几个都认识的人,叶祁、简宁和周生生都在其中,结束后,大家纷纷来和夏楠道别。尤心扶着父亲和夏楠道了别,叶礼的车正好开过来。夏楠跟着顾辰西往车边走,突然一辆车在他们面前急停下来,两人停下脚步,竟看到简思尔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简思尔一脸怒气地甩上车门,朝夏楠走过来,原本准备上车的叶祁他们几个都看了过来。

“夏楠!我爸的事是不是你做的?”简思尔开门见山,一脸兴师问罪,完全不顾这还是在灵堂之外,这几天父亲的公司在财务上出了大问题,原本是准备拍地大展拳脚的,哪晓得拿了那么多地后才发现是中了别人的圈套,资金周转完全被困住了,如果得不到转机,一根稻草都足以压垮简修明多年来苦心经营的简氏。

夏楠眯着眼看向简思尔,像是在仔细打量她,之前匆匆两面,都没有今天来得直接生动,她从小就喜欢看她急得跳脚的样子,每次看到她这样她就打心眼里开心。可今天却不同,她发现自己一点想笑的意味都没有。

“是我做的。”顾辰西站在夏楠边上,却突然回答了简思尔的问题。

简思尔转头看他,她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今天早上她听到父亲说出顾辰西的名字的时候,怎么都不愿意相信,父亲责问她到底有没有真的把心思放在顾辰西身上,他在背后联合外人这么捅了简氏一刀,她这个做女儿的却一点都不知道?简思尔除了怔愣什么都无法回答父亲,她实在不信顾辰西会这么对她,如果不是夏楠这个女人,顾辰西怎么会这样?

从小到大,她什么都好,学芭蕾,弹钢琴,上学后成绩优秀,长大了之后外貌出众,小时侯她听到大人们开玩笑,连夏楠的妈妈都说真希望自己家的夏楠也能跟思尔那么乖巧听话。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输,学芭蕾的时候,她的脚趾上都是血泡她却不放弃,看到夏楠甩了舞蹈鞋跑去疯玩,而自己却捧回一个个奖杯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赢了;弹钢琴的时候,她听到夏楠在外面的大院里跟简宁说,钢琴太难了,她不要学了,而自己却考了一级又级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赢了;后来慢慢长大了,当她把越来越多的眼光停驻在某个人的身影上的时候,她发现他每次看到夏楠都会露出一脸的不屑,那个时候她是真的以为自己赢过了夏楠。

可事实上呢?简思尔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感受过自己的失败,这个叫夏楠的人,什么都不用做,永远任性散漫,却把她最最在乎的人,最最在乎的东西都赢走了,她还留着那些奖杯又有什么用?她留再多的血又有谁会在乎?

“不!”简思尔朝顾辰西吼,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如此失态过,“你给我闭嘴!”

她瞪红了眼睛,他和夏楠站在一起的样子,就像是个最大的讽刺,她转头看向夏楠:“我再问你一次,我爸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夏楠也回看着她,只是她的眼神没有过多的情绪,一脸平静,但说出的话却足以让简思尔彻底闭嘴:“那我也问你一次,我爸的事是不是你们简家做的?”

夏楠跟着顾辰西回到公寓,已经是下午了。顾辰西知道她心里不好受,给她时间让她平静,安静地退出房间,可他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呆在家里,于是就进了书房,让louis把文件都传真过来。

晚上睡前,顾辰西照例去热了牛奶,还特地又在杯子里放了点肉桂粉,这才进了房间。夏楠乖乖地喝下牛奶就准备睡觉,顾辰西给她盖了被子,突然想去阳台抽根烟,走到阳台门边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什么,房间里只开了床头灯,他之前没看到,这才低头去看,竟是个大号的行李箱,他伸手拎了拎,分量不轻。

顾辰西转过身,将烟扔到一边,开了房间的大灯重新走回床边。

“你起来!”

夏楠正闭着眼睛,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反射性地睁开眼睛,看到顾辰西正凶神恶煞般地站在她跟前,这才慢慢地坐起来。

“什么事?我困了。”夏楠靠在床背上。

顾辰西最讨厌看到她面对他时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现在她的表情就被他归为这一类。

“你收拾行李了?你收拾行李干什么?”顾辰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夏楠这才知道他是看到了她之前整理的行李箱才突然发作的,心里想着,面上却突然有了笑意,抬起头来看他的时候,笑得就更明显了。

“快换季了,冬天的衣服都要收进去,可这儿的衣柜放你一个人的衣服都不够,我只好把自己的衣服都放进箱子里啊!你以为呢?”夏楠哼了一声。

顾辰西没想到她的答案是这样,这才慢慢地在床沿上坐下,可口气还是有点凶巴巴的:“真的?你别想骗我啊!”

“信不信随你!”夏楠拉起被子就想重新躺下去,却不想被顾辰西一把拉住抱进怀里。

“夏楠。”顾辰西把夏楠连被子一起抱在身前,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我不经吓!你就别吓我了,恩?我的衣服你看着不顺眼的就扔了,柜子都给你放,别用那箱子放衣服!”

夏楠被他抱着,听着他在她耳边的话,想笑心却是酸的,伸出一只手在他的背上狠狠地拍了一下:“你这个败家子!你那些衣服怎么可以扔,随便一件就够人家一家子吃上一年的了!”

顾辰西听了却低低地笑起来,终于放开她,让她靠回床背上,伸手捋了捋她的头发:“夏楠,别多想好吗?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我一定会把该讨回的都给你讨回来的!”

顾辰西的这句话的确没有白说,第二天开始,简氏的各类问题逐渐曝光,而其中又以简氏的财务问题最让人敏感。对于简修明个人财务以及简氏第一笔启动资金来源的调查,更是惊动了检察机关的介入,调查进入白热化阶段,直至追述到简修明在政府机关任要职期间,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明哲保身,有人三缄其口,可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怀疑,党内调查和纪委调查同时展开,连简老爷子都被惊动了。但那方势力却一口咬住简修明不肯放,有人预测,简家老二这次是真的回天乏术了。

58-62完结

第五十八章 尘埃落定

简修明的新闻一时间引起了政商界的轩然大波,直到最后都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事的幕后主使人,但能把简修明扳倒,还用的是司法途径,能在简老爷子面前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想想也是那数得着的几家人,谁还敢再多说什么。

而事实上,简老爷子还没看完纪委和检察机关给他送过来的报告就直接被气得送去进了医院,之后不管是谁劝他,他都坚决不再插手简修明的案件,还放出了话,要政府秉公处理,从严定罪!

顾辰西把他从里面收来的消息告诉叶礼,情况和他们想的差不多。当年夏楠的父亲夏泽淳,身居要职,负责很多政府批地拍地项目,当年的中国房地产刚刚兴起,夏楠的父亲原本就是搞设计的,土地的价值心中有数,什么地值什么价自然清楚。起先他自是清廉的,父亲是老革命,他自然不能在这种地方给他老人家丢脸。

可随着房地产的兴起,地价的增值哪里还是那个革命年代的计算方式,夏泽淳随口一句话就是动则几十上百亿的工程,而他自己却只是拿规定薪水的国家干部,这之间的差距得多大的毅力才能经受住其中的诱惑。儿女长大后要出国念书,他自己没有兄弟,自然不能像人家家里那样互相帮衬,什么都得靠他自己。周围像坐在他那种位置上的人,还有谁会是一清二白的,在外面看多了,自然也就放松了警惕,突然夏老爷子病倒,他更觉自己身上的责任,只是最开始他的胆子并不大,只是受人一些小恩小惠。

也许谁都没有想到,当年纪委的老领导在收到了有关夏泽淳贪污的举报信时,第一个去找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夏家的老爷子,当时夏老爷子已在医院住院多时,他们几个前去探望,很委婉地说明了情况,希望这位老领导老前辈能给个明示。谁知夏老爷子在得知了这件事后突然病情加重,不久就病逝了。

之后纪委对夏泽淳的调查并没有明朗化,当时负责这个案子的正是简修明。而夏泽淳正在负责一个重要的土地投标工程,是当年政府的重大工程,有两家竟标单位都很有可能得到这个工程。那期间夏泽淳自然很忙,两家单位都私下来找过他,可工程太显眼,他还不至于撞到这样的枪口上去。

后来事情突然演变得出乎他的意料,两家中的其中一家单位不知联系到了谁,把几个相关的领导都请了来,夏泽淳看到座上的竟也有纪委的人,顾家的人和简家的人也都有。这么一来,他的胆子也就放开了,无非是要他开个口子,大家方便行事,那笔数目总数到底有多少连夏泽淳自己都不清楚。他只知道他们通过太空户头存进了瑞士银行,而其余的小数额则以现款给了他们,他只得存在家里的保险柜里,那个瑞士银行的户头他则一直没敢真正去查过。

事情突然就败露了,所谓人走茶凉,夏老爷子不在没人会再保夏泽淳,何况这次涉及的数目可不是小打小闹。夏泽淳在被双规和扣押期间只见过自己的儿子夏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谁都不知道,根据夏楠说的他应该是在那次谈话时暗地里告诉了夏梓帐本在家中,夏梓才会急着去找,争取帮父亲减轻罪行。也就是在夏梓找到帐本的那天,他意外出了车祸,警方的定性只是模糊得几个字:刹车失灵导致意外交通事故。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意,这场事故的所有痕迹都因为那场暴雨而被掩盖了。

之后,夏泽淳在里面畏罪自杀,他自杀时应该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资料显示是当时纪委的一位领导派人和他交涉,这样的交涉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希望他咬紧牙关,那么瑞士银行那笔钱就足够他的妻子、儿子、女儿这辈子都衣食无忧,不然他做了那么多,只有大家一起死的份。这样的情况下,任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人一死所有的东西都有了可以推卸的出口,于是跟这个案子有关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而在外面的夏楠和自己的母亲却只用五万块现金就直接被打发了。不能说是那些人吝啬,只是那笔钱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后来这批人都纷纷离职经商,其中就有两个醒目的名字:简修明、顾国仲。

当时简修明不可谓不心狠手辣,一心只想让夏泽淳承担一切而不吐半字,他在里面承认就连夏梓都是他暗中派人联系回来的,目的就是能在跟夏泽淳最后的交涉中多一个筹码,同时他还利用了自己的女儿给夏梓打了一个电话。只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当年他故作聪明,在事后下海经商,自以为掩人耳目地将那笔钱变成简氏的启动资金,今天他也是因为财务问题,被检察机关查到了这笔资金的来源问题而彻底栽了,不知道简家那么多大律师能不能帮他打好这场官司,估计判个无期都算是轻的了!

叶礼吸了口烟,抬头看顾辰西:“你二伯……你真不顾及?”

顾辰西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那笔钱是绝对追不回来的,如果要都涉及,那估计得把整个公检法都翻了,你觉得可能吗?”

叶礼知道顾辰西的脑袋向来精明,怎么算都会把自家人撇干净,想想这也是顾家那边为什么一直不插手阻拦的原因,这小子肯定一早就给想好了的。

顾辰西回到公寓把事情告诉了夏楠,当然不会说得太过详尽,有些事过去了,提得太仔细只会勾起人不好的回忆,顾辰西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夏楠听了却只抬头问了他一句:“你们,这次到底怎么设计简修明的?”

这是她一直不太明白的,时间那么短,简修明有怎么会轻易上当?顾辰西抿嘴一笑:“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是干什么的?”

“玩玩具?”夏楠撅了撅嘴还是不明白。

“恩!我们先告诉他,我们要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顾辰西随意地在边上拿了几个杯子围成一个圈,“在这一圈建公园,建超市,建学校,建高档小区……”

夏楠点了点头。

“然后,政府开始拍卖这块地。”顾辰西点了点杯子中间的地方,“简修明自然是会竭力吃下这块地大力发展房产。”

夏楠继续点头。

“等他拍下了地,我们就跟政府协商,想在这里周围……”顾辰西用手指在所有杯子上掠过,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建一个亚洲最大的主题乐园!”

夏楠看着他,顾辰西笑得就真的像是个在玩玩具的小孩,然后才接着说:“当然,一块地是喂不饱他的,怪只怪他太贪心,可惜那些他拍下的地边上不是要建公墓就是要发展化工企业。”

这招果然恨,钱全砸进去了,可地却动不了,不困死才怪。夏楠知道他聪明,可她直到这一刻才突然对顾辰西有些真心的佩服,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佩服。

晚上的时候,顾辰西和叶礼他们几个碰头,硬要把夏楠也拉去,说什么这几天她一直呆在家里都快发霉了,一定要带出去晒一晒才行。夏楠坐在他的白色路虎上,看着外面的夜色,心想,带她出来晒什么?晒月亮吗?

吃饭的地方是在一个私人会所,远离市区,吃完饭的时候顾辰西在她耳朵边上说,今天晚上能不能不走了,明天是周末,叶礼邀请他们几个打一场高尔夫,试一试今年的新草皮,夏楠不想扫兴,微笑着点了点头,顾辰西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说了句“真乖”。夏楠看了看窗外,跟他说想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带着手机,让他这头好了就给她打电话,顾辰西不想放人,可又好象说不过去,只得勉强答应了。

夏楠其实不想去别处,刚才听到他说什么新草皮,就想去先踩一踩。已经是五月了,天气好,连北京的夜空里都能看见星星,走在球场的平坡上,夏楠突然想到多年前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聚会,晚上的时候她一个人在会所外面溜达,哥哥来找她,给她吹《闪闪的红星》,一切仿佛都在眼前,可转眼他们却都已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夏楠仰望天空,突然觉得他们离自己并不远,那个多年前的自己,那群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的少年,歌声嘹亮,意气风发,可是现如今他们都去了哪呢?在时光的跑道上,他们站在同样的起点,可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有的离开了,有的走散了,有的也渐渐开始学着大人们拿起一柄长长的球杆,挥杆进洞。

第五十九章 如果我回来,我会做好那两件事

2008年5月12日,这个日子,夏楠后来想,当时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决定放下一切,以那样的方式离开北京,离开过去,离开顾辰西?彼时已是四年之后的某个午后,看着孩子们在院子的阳光下爬来爬去,夏楠笑着回头看那时的自己,她觉得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也许她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也许只有那样的选择才能让她真正地学会面对过去,让她真正地懂得认识自我,帮她见证她生命里另一段旅程的起航。

汶川地震,举国哀悼,夏楠在家里看着电视滚动播放的信息,学生之于老师,妻儿之于丈夫,孩子之于母亲,受困者之于救援官兵,人之于人……多样的角色,曾在那片土地上安然生活,可一瞬间,他们直面的是生与死的抗争,生命的脆弱和永恒一下子被放大了无数倍。看着电视画面中的一幕幕场景,夏楠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可却并不清晰,逝者已已,可生者却能用自己的生命完成更多。

有人在空叹,可时间从来不会止步,过去的六年,她一直像一个站在原地,活在过去,被时间遗忘的弃儿,她以为她会再认命地继续这样过下去,仇恨也好,恩怨也罢,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没有了,可她究竟剩下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有吗?真的有吗?谁都没有丢了谁,只是他们都丢了那段最初的时光,那就不如这样吧,抛下它,也放过自己。

北京各大院校的大学生都开始自发地组织援川活动,周生生所在的大学的青年志原者们联系了中国红十字会和各大慈善基金组织,准备招募人员,亲自组队前往四川,带去救援物资的同时,协助当地救援人员帮助救援工作。

周生生跟夏楠打电话抱怨,她原本已经报名参加了,还参加了学校的体检,一切都通过了,她是大学辅导员,在急救和心理干预方面都有专业的知识,是志愿队中需要的人员,可不知道为什么,申请表却被无援无故地退还了。夏楠听着电话里生生的抱怨并不吭声,她心里当然有数,生生为什么去不了四川。

夏楠听着生生的抱怨,暗笑了一下,倒是向她打听了一些参加志愿者手续的问题,只是周生生当时情绪异常激动,也就没有注意到夏楠打听这些做什么。

之后夏楠到银行将自己剩余的钱都取了出来,买了一个旅行双肩包和一些想得到的紧急用品,回到公寓后将包放进自己的衣柜里。又去了躺超市,买了不少菜,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做了一桌子的菜,她告诉自己,她不是要做什么,她只是想试着让自己放下,然后也许她可以重新起程,可以有勇气走更长远的路。

顾辰西回来的时候只看见一桌热菜,厨房里某个小女人的身影正在转来转去地忙碌着,油烟机的声音让她完全听不到自己回来的声音。顾辰西笑着将外套脱了放到沙发上,顺便还摘了手表,扯了领带,挽起袖管,走到某人身后,冷不放地在她耳旁亲了一大口。夏楠真真实实地被吓了一跳,手上的碗一滑,幸好顾辰西眼明手快伸手接个正着。

“看到我回来这么激动啊?”顾辰西见夏楠吓得脸都红了,一时没忍住又亲了一口,嘴里还要占她的便宜。

“去!”夏楠一转身就捶了他一下,“一回来就给我捣乱!”

夏楠的手上正沾着面粉,不小心碰到了顾辰西的脸,一条白线就刮在他的鼻子上,夏楠看了灵感顿生,沾了面粉就往他脸上抹,把他的脸画成京剧里的曹cāo,就咯咯咯地笑。顾辰西双手都圈在她腰上,起先还躲躲,后来索性就放弃了,让她玩个够,还拿沾着面粉的鼻子尖去磨蹭她的脸,夏楠后仰着身子想躲,可整个人都在我们顾少怀里,哪都去不了,只得一边叫一边笑,结果两个人都成了大花脸。

吃饭的时候顾辰西突然笑着说:“夏楠,知道为什么我要你给我做饭熨衣服吗?”

夏楠抬眼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想想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含糊了一声等着他说下去。

“我在英国的时候,有一次参加一个登山比赛,遇到了一对英国老夫妻,老头很喜欢拍照,他还教我摄影。一天晚上,在山上露营,没事可做,大家在一起闲聊,我说很羡慕他们两个人感情那么好,老太太笑着依偎在老头身边,她告诉我,两个人在一起不用做什么轰轰烈烈的事,她在答应老头求婚的时候,就只要求他为她做两件事,就是丈夫每天都要穿她熨的衣服吃她做的饭,几十年过去了,他的丈夫做到了,而她很幸福。”

夏楠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笑容温和而真挚,褪去了锋芒和锐利,不在青涩懵懂,却隐着坚定和期待。

那天晚上两个人都吃得很多,气氛出奇的好,夏楠的心情好象也好了很多。也许放下一切,也许他们可以就这样过好每个以后的日子,也许这就可以是他们的结局。夏楠小时侯看过格林也看过安徒生,知道所有故事都要有个结局,而故事里的人谁不希望自己正在演出的就是一出童话呢?

躺在床上的时候,顾辰西看着她弯在自己臂弯里安然入睡,亲亲她,又亲亲她,嘴角擦过她的嘴角,像是在说给她听,又像只是在自语:“夏楠,我不贪心,我只要求你为我做一件事就可以了,只要你每天都这样睡在我身边。”

夏楠闭着眼睛,脸贴在顾辰西的xiōng口,听着他的心跳,温暖而有力,如果可以,她想在自己的生命里应该有很多个时刻都如同此刻,让她突然希望一切停止,只愿现世安稳,一切静好。可现实从来不会静好,让她来不及抓住,就都一样样地失去了。

第二天,等顾辰西醒来的时候,夏楠早已不在她怀里,桌上有做好的早餐,也有一张夏楠留下的字条:如果我回来,我会做好那两件事。

第六十章 吃饱了撑着总比没得吃好

夏楠不见了!

周生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顾北根本不在北京,简宁忙着去欧洲定制婚纱也几天没跟她联系了,尤心最后接到她的电话是在那天的下午,她问她是不是知道怎么做西式牛排……

所有人都不知道夏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离开,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又这么不见了呢!

顾辰西似乎很冷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只是在那天早上拿手机给夏楠拨了一次电话,发现手机就在家里,之后就没再给任何人打过电话。

找人,查民航,查车站,找公安系统的人查,这一切都好象落到了叶礼叶祁他们几个头上,叶祁还特地飞了一趟南方,在那个小镇周围转了一圈,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尤心和她父亲急得不行,叶礼把几个小的都招了来,在各条道上找,简默不方便插手,就被安排盯着顾辰西,几个人一致认为这家伙现在就是一定时,不是不爆,是时候未到!

顾辰西的镇定让人奇怪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夏楠“又”不见了,五年前的时候叶礼和简默是不在北京,可叶祁和聂铮他们几个可都是亲眼见着的。所以几个人一面儿地毯式地搜查夏楠的下落,一面儿明里暗里地盯着顾辰西,他的两个哥哥更是不放心,顾辰南把原定的出访任务都推了,就怕他突然之间发起疯闹出什么事来,跑回来收拾都来不及。

顾辰东觉得这样不是个办法,夏楠在这个时候走了,顾辰西连个反应都没有,两个人都不正常。找了个时间,约了叶礼和顾辰西,想看看这小子到底什么想法,谁知顾辰西喝了半天只冒出了一句话:“你们是不是真觉得我这辈子离了夏楠就不成了?她一次次地走,我他妈就得跟马拉松运动员似的不停地追,我他妈吃饱了撑着!”

这话说得另俩人均是一愣,这小子真把夏楠给放下了?只过了两天,他就给了他们一个“满意”的答案,连老爷子那头都被惊动了。

顾辰西不知道哪弄来份北京某高校援川志愿者名单,而这个大学正是周生生一直任职的学校,里面白纸黑字地印着夏楠的名字。这一印彻底把积郁多日的顾三少的整个心肺脑都点着了?直接冲进别人的校长室,一上去纠起了人科学院院士的衣领子,把人家的校长办公室砸得跟伊拉克战场一样,嘴里还嚷着:“你他妈知道夏楠是谁吗你就把她给送了去!”  。

人老院士是国家重点保护对象,在他那个领域比熊猫还稀缺,哪经得起这么大动干戈的?保安赶进来的时候,老院士已经被秘书搀扶着直接吞救心丸了,紧急送去军区医院,做了全面检查,惊动了上头不少的领导,消息很快传到了顾家。一时间整个圈子都传遍了,顾西太子哪吒闹海的劲儿比起五年前丝毫没有收敛,当年是年少气盛少不经事,可如今呢,他早过了冲动卤莽经事不过脑的轻狂年纪了,在圈子里虽是乖张但也不至于会干出这样的事情。于是,不多久圈里就有有心人把这事儿和简家的事联系起来,直接传开了,什么版本的都有。

几家老爷子知道事态严重,这帮小子毕竟年轻,叶礼就被他家老爷子招了回去,有些事大家都明白但就是不能说,顾辰东也被自己爷爷找去谈话,这事儿要真传到了圈外,指不定会有什么后果。毕竟是同辈里年纪比较长说话也有分量的,有他们两个压着,这事也渐渐被压了下来,可顾辰西这头可不干,那架势就算是要逼死那老院士都要把人给招回来。

但四川那边现在是什么状况,地震过去了近一周,黄金救援期已过,余震却不断,随时有断了信号无法通讯的情况发生,而周生生所在大学的志愿者队出发以后已经确定到达了四川,但之后信号一直时好时坏,完全无法确定夏楠现在在哪。

顾老爷子把顾辰西叫回老宅,之前不管他这个小孙子在外面闯了什么祸兜了什么事,都有他老子教训,老爷子从来不插手,有的也只是老太太出面做做保皇党。现如今,这几个小子一个个都长本事了,有时候他这个老头子还真兜不过来,也不知道是该为这老顾家的将门脾性高兴还是得为这群臭小子担心,前不久老二的事刚平息,如今这个臭小子又闹腾起来。

顾辰西这次却真真实实给他爷爷出了个难题,他要老爷子调军用飞机送他去四川。谁都知道汶川地震后,那边的情况除了军方没人清楚,而这个时候要调军用飞机送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去四川谈何容易,可不知道顾辰西给他爷爷下了什么谈判筹码,老爷子最后真的叫来了自己的大孙子顾辰东,要他陪着走这一趟。

第二天,顾辰东主动请示要求调往四川进行援川工作,组织上以最快速度给予了批示,于是调军用飞机的事就变得顺理成章,无非飞机上多上一个人罢了。党静连夜给他准备行囊,儿子顾卫宁正满四岁了,看见爸爸和小叔叔一块回来,高兴地扑到顾辰东怀里,让爸爸摸他的小脑袋,要顾辰西和他一起玩高达,顾辰西把他抱起来,党静见儿子粘着顾辰西,赶紧过来接过了去抱回房间哄他睡觉,那两兄弟却在书房里摊开了谈起来。

“怎么,又吃饱了撑着了?”顾辰东拿他那天晚上的酒话笑话他。

谁知顾辰西轻哼一声:“你说要是夏楠那时候没走,说不定我也有儿子了呢!我这辈子也就对着这么个人吃得下去,吃撑总比没得吃好!”

顾辰东被他的话逗笑,这小子有时候聪明得过分,有时候又真的是一根筋,不过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说实话,从小到大,除了夏楠他这个做哥哥还真没见过他把心思放在什么东西上那么长时间。

“老头子还真想得出来!把你也弄了去干吗?还怕我在那阵亡了不成!”顾辰西拿了顾辰东书桌上的烟盒,抽了一根出来往嘴里一叼,又开始找火。

顾辰东把打火机扔过去,又把窗子打开了,党静这几天鼻炎犯了,闻不得烟味儿:“你以为呢?别把你那小命想得那么重要,党和国家还得给你批文下调一个大校陪同。”

“哼!”顾辰西挑眉,“老爷子是派你去盯我稍的吧!你放心,我就是找人,其余的我一概不管!”

“老爷子是怕硬把你留在北京到时候你又给他闹腾出什么来,把你一个人放过去……”顾辰西突然停下来顿了顿,“你能找着夏楠的可能几乎为零!”。

顾辰西抬眼穿过眼前的烟雾看着自己的大哥,不得不承认,他不是军方的人,要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找个人的确不容易,如果有顾辰东出面,什么事都会更直接更简单。这么多天来,顾辰西的脸上第一次扯出一个笑容,他的确被夏楠那个丫头冲昏了头,就想着冲到四川去把人逮回来,而没顾及到那地方的情况复杂。

支援赈灾,顾家一下子派出去两个孙子,一个是顾家第三代中现在在军方最有力的接班者,另一个则是向来在圈子里名声张扬的顾家小太子爷,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顾老爷子这次的动作都让人吃惊。

顾辰西和顾辰东连夜抵达四川,四川暴雨不止,四周漆黑一片,一下飞机就有早就等候在当地的官兵前来接机,坐上车的时候窗子上的雨就更瀑布似的让人看不清外面,顾辰西和顾辰东都绷着脸,脸上满是雨水,坐在前边副驾驶座的某参谋长马上递上来一盒纸巾,顾辰东顺手抽了两张,顾辰西却一动不动,他哥看他那样子,无法,只得替他抽了两张塞到他手里,说了三个字:“别担心。”

说归说,可这样的天气,夏楠一个女孩子,不管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她的性格有多倔有多韧,面对这样的天灾人祸,在这样的天气下,她能安然面对吗?谁能保证?

“报告首长,四川今后两天天气都以暴雨为主,您看……”参谋长看着两人的脸色都不佳,只得如实汇报情况。

顾辰东看了一眼顾辰西,又看了看这天气:“今天先把这几天入川的救援队伍的情况和分布都拿过来,明天天一亮……”

“今天!”顾辰西突然出声打断,“今天我就要找人!”

顾辰东抿着嘴不说话,前面的参谋长也不好说话,只得扭着头看两人,这两位可是京里来的人,光听那姓氏就知道怠慢不得,如今川内情况复杂,他可不想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好!”顾辰东点了点头,“只要拿到资料,知道他们的方位,马上开始找人。”

“是!首长!”参谋长领命,便转过了头去,帮着司机看着前方的路,这样的天气在随时都有余震塌方的路上行进,谁都不能掉以轻心。

顾辰西却在后头说了一句:“知道了人在哪儿,我自己去找,只要给我两个人,能顺利通行就成。”

顾辰东听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这个时候四川的人力是紧缺的资源,他不能调动太多的人去找夏楠,只能提供支援,这个地方如今有着更多人需要他们去营救,到了四川这种感觉才出奇的强烈。顾辰东伸出一只手,默默地拍了拍顾辰西的手。顾辰西却看着窗外,这样的时候,他变得更加想念,想念那个人,现在会是在哪个帐篷里,帐篷是不是严实,她的衣服是不是带够了。她抛开北京的一切,抛下他,来到这里,夏楠,有时候我真觉得你的心不是肉长的!

顾辰西和顾辰东连夜抵达了一个救援指挥部的简易棚,资料显示,夏楠所在的志愿者救援队是随红十字救援队一起抵达的,同时被派往了西部的一个区,那边原来是文教区,有很多学生受伤受困,急需医护救援人员和灾后心理辅导人员,夏楠的资料里显示她有多年的小教经历,因此被派往了该处救援。

拿到资料的那一刻顾辰西的眉头舒展了不少,顾辰东看了也松了一口气,那个地方在现在看来已经是四川比较安全的地带,而且几天来一直没有断了和指挥部的联系。老爷子来之前单独交代他,如果事情超出了他能确保安全的范围,随时可以强行把人带回。可他们心里都清楚,人都来了四川,不管什么情况,要把他强行带回除非让他见着了夏楠,不然恐怕军区司令员来了都没用。

顾辰东直接派了两个特种兵跟着顾辰西,给他配备了全套夜间行进救援设备和一辆吉普,今天的雨下得人心不定,虽然之前夏楠所在的地带还算安全,可那个地方四面多山,过了今晚那里是否还安全,没人说得准。一个小时后,三人紧急出发,外面还是不停的暴雨,这样的天气容易在震后最容易发生泥石流,顾辰西上车前和另两人查看了地形,尽可能绕过山道,可如今的四川要找一条完好的路实在不容易。三人上车,顾辰东看着他们的车开出营区,重新转入帐篷,准备投入救援工作。

顾辰西坐在副驾驶座上,开车的程冰本就是成都军区的,熟悉地形,擅长山地行进,坐在后座的武魏原本就是指挥员,嘴上咬着电筒,座位上摊着地图,接收器里播报着随时可能发生的情况。

车大概行进了半个多小时,雨势突然加大,程冰基本上看不到前边的路,只能凭着经验前进,顾辰西打开了手上的电筒,把右手边的窗子打开,顿时倾盆的雨水直接灌进车里,他隐约能看见前头的动静,立马喊了一声:“停!”

“前边的路已经被堵了,得换道!”

程冰一听到指挥立马一百八十度转弯,踩了油门就往另一条路上绕。武魏看了看外面马上接上:“前边有路直开,就可以躲到背面去,然后换一条路再上,比原先多十几分钟车程我们照样可以到救援站。”

三个人一分钟也不敢怠慢,各司其职,眼开着天快亮了,路况也变得清晰起来,车子开进盘山路道,一边巨石凌立,好象随时有山体下滑的可能,一边却是断崖,车胎一打滑,就可以直接下去见上帝。车开得离救援站越近,路上的状况就越明显,显然这条路和几天前救援队进去时已经不同,连夜的大雨把道路冲得难以行进,山石到处都是,三人都明白也许里边的状况更糟糕,顾辰西的眉头忍不住收紧,虽然接收器里没有得到任何情况的汇报,但很有可能里面已经跟外边断了联系。可能是一时分心,程冰手上一打滑,车底盘却突然被一块大石头卡住,发动几次都前进不了,路面狭窄,要把车弄好得浪费不少时间。程冰和武魏不约而同地看向顾辰西,他们是兵,既然首长给了命令,那么一切就得听从指挥。

顾辰西看了看两人,一起在车上呆了一晚上他也没怎么看过他们,现下外面的光亮隐约,照在这两张年轻的脸上,表情却异常坚定。

“你们留在这把车修好,我先上路!到救援站会合!”顾辰西拿了自己的装备准备下车。

程冰却突然拉着了他:“您不能自己去!”

上车之前顾辰东单独交代过,这次任务是去找人,可前提是得确保顾辰西的安全!

顾辰西知道他们俩的意思,可他也知道这次出勤之于他们是原本没有的任务,在四川以内他们有更多的人要救,在四川以外他们更是有家人在等着能跟他们重聚。天还没亮,暴雨未停,徒步在这种地方行进,无疑是在冒死,这些年轻的官兵们也许知道也许早已习惯,可他不能让他们跟着他冒这个险,原本向他哥要这两个人无非是他对这里的地形地况都不熟悉,如今救援站离这里不到十分钟车程,在英国参加冒险运动时他不是没有在暴雨天气里行进过,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

“我可以自己去!”顾辰西甩开程冰的手,打开车门,谁知武魏早就跳下车站在他的车门外。

“首长给我们的任务是确保您安全找到要找的人,在路上出现任何情况我们都可以采取手段,以确保您的安全为前提!”武魏站在雨里,满身雨水,声音却铿锵有力,好象顾辰西不答应,他真会把他给就地阵法了。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如今的顾辰西是个生意人,他其实一直不明白顾辰东当年真的听从爷爷的安排放弃自己的理想而去英国念军校的决定,在他看来那如同被束缚了手脚和头脑。可如今他站在这两个年轻士兵面前,迎着扑面的雨水,突然觉得内心有种难掩的情绪在涌动,一切变得豁然,他们身上有着一种最单纯的热血,好象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抛开一切哪个男人会不为这种热血而感动。在看惯了争斗和尔虞我诈之后,再来面对他们,人好象突然会变得渺小,没有人会不珍惜自己,顾辰西突然想到夏楠曾经说自己幼稚,他是打心眼里不承认,不管是六年前那个十八岁的自己还是六年后的今天,可现下,他突然觉得自己好象明白了夏楠到底在要什么,也许夏楠会选择来这里,就是想以另一种方式,让彼此有一个新的开始

“好!”顾辰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我们……”

话还没说完,一声巨响突然从身后传来,顾辰西没来得及反应脚下突然一滑。

第六十一章 生命的支点

夏楠到四川已经几天了,原来准备的东西基本除了吃的什么都没用上,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换衣服或者休息,除了吃点东西的时间,所有时间都用来照顾灾民。在这里她不是护士,不是老师,不是谁的女儿,更不是谁的母亲……可事实上她又什么都是。

刚到四川的第一天,她还和队友叹息悲悯,可后来就连这样的时间都没有了,不是麻木,而是他们明白在这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创造奇迹,也有可能让一个生命走向死亡。夏楠在一个大帐营里照顾一群从学校废墟里救出来的孩子,他们年龄不一,身高参差,可唯一相同是他们脸上不变的表情和沉默而灰亮的双眼。这里的一切都像被蒙上了一层灰,让人看不到光亮,除了多救一个,没人知道还能做点什么,夏楠觉得自己好象突然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失去了原本的支点,在这里仇恨、悲伤、不甘都不足以支撑人走过去。走出帐篷看到是一个塌败的世界,走进帐篷见到是一群无助的孩子,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悟到人其实能活着,就意味着可以有一切地可能,这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救援队让她给这些孩子们适时地心理辅导,可很多时候她觉得就连他们都需要心理疏导。

夏楠从帐营里出来,昨晚连夜大雨,现在雨势有所缓和,但听说已经有营帐所在的地方出现了塌方,也许马上就会有官兵过来帮他们转移阵地。她迅速地转到另一个营帐,看到里面的孩子都在吃刚发的面包,重伤人员都会在第一时间被送出去,留在这里的是相对受伤不重的孩子。夏楠点了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她马上猜到了是谁,四下寻了一下果然没见到那个小女孩,她掀开帐帘,跑出外面。

她身上穿着救援队统一发放的衣服,防雨防寒,戴上雨帽,她在几个帐篷间找了一圈,仍然没有发现,心里开始焦急,同行的一个男队员碰到她,见她一脸着急

“夏楠,怎么了?”

“乔乔不见了。”

“几个帐篷你都找过了?”

“都找过了,没有!”

雨还没停,现在的状况,除了余震还有塌方,这个还不满四岁的女孩如果真的走出了救援站,会是什么状况,他们不敢想象。两人分头行动,一人向上级上报,夏楠继续找人。

这个叫乔乔的小女孩姓顾,她爸爸是四川军区的军人,妈妈是四川当地的幼儿园老师,家里还有一个奶奶。地震当天,奶奶一人在家,他们家的房子直接被埋了,整幢楼无人生还。乔乔和妈妈在幼儿园,妈妈当时正在小cāo场上,眼看着教学楼倾斜过来,她什么也没说地往回冲,跑到自己班的教室里喊孩子们出来,自己却被压在里面,乔乔是因为躲在午睡的床底下后来被搜救队发现的。

她被救出来后起先一直哭闹不止,嘴里喊着要妈妈要奶奶,后来就突然不哭了,总是从营帐里跑出去,直到一个解放军跟她说她爸爸过几天要来看她,小女孩才突然又安静了下来,乖乖地呆在营帐里。夏楠记得第一次给她擦脸,她乖乖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等把她的脸都擦干净了,所有人都忍不住过来多看几眼,这可真是招人疼的孩子,眼睛圆溜溜亮闪闪的,嘴角还有两个小梨涡。夏楠想给她梳辫子,小姑娘却不肯,说只有妈妈可以给她梳头,夏楠哄了半天,周围的人还说爸爸要来看她,她才答应了。

可当天晚上,救援队却得到消息,乔乔的爸爸在救援中发生意外牺牲了,整个救援队都惊呆了,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欺骗这个小女孩。孩子在这种情况下是异常敏感的,何况乔乔是那么聪明,她又开始变得不听话了,不管任何人跟她说什么,她只说一句“爸爸什么时候来看我?”

夏楠在大雨里走着,一边喊着乔乔的名字,嘴里喝了不少的雨水,雨却越来越大。

进救援站的路上,山体滚落的石头几乎把道路都给封死了,顾辰西他们的车因为山路突然滑坡倾斜而直接滑出了山崖,幸好他及时拉抱这了山边的一块大石头,不然车子的冲力足以把他也带下去,总算有惊无险。这下不用推托,只能并肩前进了,很多设备都在车上,现下三个人手上只有三个手电筒和一张地图,幸好路已不远,三人步行前进,身上被雨淋得又湿又冷,顾辰西提议跑步前进,前后成一队,轮换跑第一个,注意安全。终于在天亮的时候看到了救援站的帐篷。

进了救援站,红十字会的人看到他们三个一身军用装备,赶紧向他们汇报有一个孩子走失了,并把孩子的情况也汇报了。

“有人去搜救了吗?”顾辰西皱着眉问。

“有!有一个女队员去找了。”汇报的人赶紧说,然后转头去问另一个人:“小张,夏楠去了多久了?”

谁知顾辰西听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握住那人的肩膀瞪着眼睛说:“你说谁去搜救了?”

“夏……夏楠啊……”那人被顾辰西的样子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顾辰西听了他确定地说出这个名字,眼睛都瞪红了,手差点把那人的肩膀给捏碎了,咬着牙齿问他:“她去多久了?什么方向?”

那人赶紧把夏楠去的方向和时间告诉顾辰西,按这个时间推算,到现在还没回来,如果不是找到了孩子,就很有可能连夏楠都迷路了。

顾辰西二话不说走出了营帐,程冰和武魏赶紧跟上,朝夏楠去的方向走,边走边找,可这个灾区,四处都是断壁残垣,雨水冲刷后,原本压在下面的事物也看得更清晰了,三个人都强忍着心里的情绪,以专业的素质开始搜寻。顾辰西要求三人分头,另两人原本还想坚持护在他边上,却被他直接吼了回去。

三人开始分头行动,这样的确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搜索更大的范围。雨水几乎可以掩盖住周围的一切声音,顾辰西觉得连他自己都不太能听清自己的声音,可在这种时候,他不能错过任何方式,他不让自己去想什么可能性,他来这里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把夏楠逮回去,而现在,他正在这么做。

突然有一个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他停下来细听,确定不是自己的声音,也不是雨声,好象是在喊谁的名字,他寻着声音找过去,却看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

夏楠站在一块预制板上,对着一个方向喊着什么,顾辰西努力看过去,一个小女孩正站在一座塌楼的下面,楼顶倾斜着,楼的一半已经沉入地底,可楼却还没倒,在雨里遥遥欲坠。

“乔乔,快回来!”夏楠奋力喊着,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脚下的那块水泥板的支点也在偏离。

“夏楠!”顾辰西喊她,看到她转过身来又忙喊,“你别乱动!”

夏楠显然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看到这个人,他和她一样浑身湿透,完全没有形象可言,一身的落魄。这种时候她根本没来得及去思考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心里却像突然有一样东西,如同这沉默的大地下,正在汩汩积蕴着的岩热,在这倾盆般的雨水里,她都能感觉到心好象要重新鼓动起来的声音。如同一个支点,一点光亮,这么多日来她好象都让自己的心空荡荡的,那么多年来她好象就是被这样的雨水蒙去了一切,她以为自己的生命会如同失去支撑根系的飞蓬,她以为那个支点会再也找不着,过去已经离她那么远,可她却怎么都走不出。而事实上那个支点好象并不是她原本以为的那样,它其实可以如此简单,简单得就是一个人,就是这个人的眼神,她曾说他的眼睛是这个世界上最晶亮的,可她从来没想过,这会是足以支撑起她人生的光亮,顾辰西,顾辰西……

夏楠的嘴里喃喃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好象完全不相信他会真的出现在这里,好象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心里到底在寻求什么,可顾辰西已经爬过一片废墟,来到她面前,支着她的身体,把她从上面抱下来。夏楠被突然的脚踏实地的感觉惊醒了思绪。

“乔乔!”夏楠转身就想往孩子的方向去。

顾辰西一把拉住她:“我过去,你在这等我!”

“不!”夏楠也拉住了他。

顾辰西低头看她,夏楠在雨水里的脸颊小而倔强,顾辰西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定定地看着她,才微微点了点头说:“好,拉着我,跟在我后面!”

夏楠点头,两个人小心地走在废墟里,慢慢地向孩子靠近,走近了他们才渐渐听到乔乔的声音:“妈妈,妈妈快出来……”

夏楠抬头一看,才发现这里正是原来幼儿园的教学楼,原来母亲跑进教学楼的那幕乔乔亲眼看到了。

两人走到孩子边上,顾辰西蹲下去想把孩子抱起来,乔乔却发现了他的意图,直接往边上躲开了。

顾辰西抬头看夏楠,夏楠用口型把乔乔的名字说了一遍。顾辰西重新蹲到孩子边上:“乔乔,认识我吗?”

乔乔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乔乔的爸爸是不是姓顾?”顾辰西伸手摸摸孩子的脑袋。

乔乔乖乖点头,眼里燃起一点光亮。

“我也姓顾,乔乔的爸爸让我来带乔乔回去。”

“爸爸自己为什么没来?”

“乔乔的爸爸和我一样是解放军,现在正在救人,救完了人他就会来看乔乔了。”

顾辰西说完还把自己军用服上的五角星拨给孩子看,小时侯听过很多解放军的故事,那个时候的顾辰西总是不以为然,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把这三个字说给一个孩子听,而孩子听了这三个字后,也真不再抗拒他。当他第二次企图去抱她的时候,乔乔并没有再反抗。夏楠终于松了一口,顾辰西刚站稳,突然觉得脚下的地有些摇晃起来,两人敏感地都发现了,顾辰西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跑,后面的教学楼发出碎裂的声音。

顾辰西左右看了看,一边身体往前倾,一边拉着夏楠,突然后面的楼开始倾斜过来,顾辰西没来得及回头望,本能地把孩子推出去,前面就是夏楠刚才站的地方,那里有一块较高的水泥板。

只是一瞬间,雨水没了,雨声停了,所有的光线都被吞没了。

第六十二章 夏之晨曦

一个月后……

“夏楠,我觉得吧……在这个问题上,你可以再考虑考虑。”顾北一手插着一块刚切出来的新鲜杨桃,一边还拿肩膀耸着夏楠,在边上煽风点火,眼睛得意地看着躺在病床上还是一动不能动的顾辰西,看着她三哥眼睛里都快冒火了,可手脚上都打着固定石膏一动不能动,那感觉……估计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她可得好好把握。

夏楠嘴角抿着笑不吭声,窗外六月的阳光亮而生气,她看着床上的那个人,记得上次顾卫宁来的时候指着他小叔叔就喊:“小叔叔,你是活木乃伊!”当时的顾辰西是什么表情?啊,好象就是和这一刻一样的吧!

这一个月来,这群人连带着顾家的上上下下,是彻底被搅翻了,贺郁兰特地把儿子转到了协和,要不留在军总医院,连好好养个病都不成。夏楠还记得,那天在一片窒息的黑暗里,什么声音都像突然消失了,她听到他最后跟她说话,他说:“夏楠,你给我记着,这次……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追你……”

当天救援站附近发生余震,顾辰西把乔乔一推出去只来得及把夏楠护到身下,后面的教学楼就塌了下来,幸而他们所在的位置有个三角区,一片漆黑下,夏楠被重重地压在下面,她能感觉到来自顾辰西身上好几下被撞击的力道,都震得他不得不往她身上压,可他却尽力地用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护在她的头上。当一切终于归为平静,夏楠发现自己竟然连喊叫都没有发出一声,好象突然不能用意识来控制自己的身体,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感到有股热稠液体从自己的眼前流下来,迅速弥湿了她的脸。

“顾……顾辰西……”夏楠努力开口,发出声音,嘴角尝到了腥涩的味道,一种瞬间的恐惧感将她击得全身都不敢动弹,身前的怀抱还是温热的,却一动不动,夏楠用手去抓,不知道抓到了他哪儿,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紧咬着嘴唇,努力睁大眼睛,想要抱一抱他,眼泪却无声无息地来了,滚热汹涌。

这是种从来没有的恐惧和害怕,害怕得她全身都不受不控制地颤抖起来,头脑里迅速地闪过无数的东西,又好象什么都没有,完全空了下来,直到听到一个声音。

“你别动……”

短短地三个字,还是奄奄一息一般,可夏楠却听得清清楚楚:“顾辰西!你……”

“啊……别动……”

夏楠刚想抬手去碰他,赶紧收回手来:“我不动,我不动,你还好吗?哪里疼?”

顾辰西靠着她,粗粗地喘着气,夏楠一动不动,感觉全身都承受着他的重量,可这份重量却让她心里那种空洞感被一点点驱散。

“哪都疼……”顾辰西艰难地说着。

夏楠感觉脸上有东西不断地流下来,粘稠干涸了一片,又从另一个方向流出来,她意识到这是什么,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她努力让自己思考该怎么办:“辰西,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他没说话,夏楠只听到他在她耳朵边上哼哼了一声,表示不愿意,他的身上开始出汗,贴着她的额角太阳穴汩汩地跳动,这一切都在告诉她,他忍得无比辛苦。夏楠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稍稍侧了侧头,见他没有呻吟,知道没有牵动他受伤的地方,转过去的头正好对上他的耳边,她亲了亲他的耳廓,眼泪流进嘴里,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

“顾辰西,谁让你来找我的?”

然后她就听到他说:“夏楠,你给我记着,这次……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追你……”

他们被营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后了,两人均已昏迷。顾辰西在飞机上时曾醒过来一会儿,得知夏楠也在同行的飞机上便再度陷入了昏迷,当天夜里他们就到了北京。夏楠醒过来是在第二天的中午,医生检查她的背部有多处擦伤,但总的来说伤势不重,住院观察一段就可以了。夏楠急着问顾辰西的情况,医生只说他还没醒过来。

顾北后来告诉她,顾辰西被营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而昏迷,如果再晚半小时,可能就救不过来了。即使这样他全身多处骨折,手术整整动了大半夜,顾家的人上上下下全在手术室外面候着,贺郁兰亲自进的手术室,把整个军区总院都惊动了。

夏楠当时一声不吭,心里想着他最后跟她说的话,突然觉得老天爷好象从六年前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她开一个大大的玩笑,让她在疼痛中学会这一切,却忘掉了最最本原的那个自己,那个人。而这一次,他说了,这是最后一次,夏楠却慢慢扬起了嘴角,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会在最后来临之前来跟你约定这是最后一次?有几个人会一次次地追到你的身边告诉你,夏楠,只要你一转头,就能看到我一直就站在原地等你。

顾辰西是这么好动的人,从来就静不下一分钟,可这次却躺了一个月都不能起来。一群人美其名曰是来探病,可事实上却是在这里蹭吃蹭喝,还不时的调戏调戏我们顾三少。顾家的御用凤嫂煲的汤水,顾辰西喝了一碗就全进聂铮的肚子里了,不管每天有多少果篮送进来,顾北都能带领着简宁和周生生来个蝗虫过境,最近加入战局的还有顾卫宁和顾乔乔小朋友。

简宁她们几个见了乔乔简直是母性大发啊,小姑娘不仅长得可爱而且人也机灵,当天夏楠和顾辰西被压在下面,她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姑娘愣是边哭边跑,最后终于把正在找人的程冰和武魏给招来了,这才在最短时间内把顾辰西和夏楠给救了出来。他们临上飞机的时候,小姑娘愣是拉住顾辰西的担架,嚷着喊着要跟解放军叔叔去见爸爸,工作人员在请示了顾辰东后才把小姑娘也带来了北京,这几天就整天和顾卫宁呆在一块儿。顾卫宁这顾家第四代的独苗,平时在家就是个无人能敌的小佛爷,唯一忌惮的也就是他爸爸,这会儿突然多了跟洋娃娃似的的妹妹,一下子开始走成熟路线了,什么东西拿到手上都不忘记喊一声:“乔乔有没有?”

这会儿顾北给了他一片杨桃,他都捏在手上一直不肯吃,眼睛不停地往门口看,想着他妈妈什么时候把乔乔带进来。

“顾北,你个小蹄子!你撺掇夏楠干吗呢你!”顾辰西不能动,看着顾北在那跟夏楠咬耳朵,什么考虑考虑,考虑个p啊,这是需要考虑的问题吗?

“干吗?你说干吗?这么重要的决定可不能随便下啊!夏楠!”顾北继续说话,旁边坐着的简宁、尤心、叶礼、顾辰南、周生生都表示赞同地点头,顾北看了顿觉她三哥平时做人可真不怎么样,这么众叛亲离的,“夏楠你看,我三哥这么躺着也不知道拆了石膏还正不正常……”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正不正常啊!”顾辰西已经出离愤怒了,打着石膏都想从床上跳起来,旁边的两个护士赶紧将他按下。

顾北不理他,继续说自己的:“而且,我告诉你哈,其实去四川找你的人可不止我三哥,只是有人晚了一步而已……”

顾北正说着,病房的门打开了,顾卫宁噌地起来,以为乔乔来了,结果却看到了叶祁,立马悻悻地坐回他二叔边上,顾北却哈哈笑了两声,怪腔怪调地说了句:“说曹cāo曹cāo到哦!”

叶祁没听到她前面在说什么,他是和简默一起过来的,简默在停车,他就先上来了,哪知道那么热闹。夏楠却把眼光调向了周生生,她低着头拿了块水果吃,像是没什么反应,夏楠这才看向顾辰西,他也正在看她,见大家都没说话,顾辰西咳嗽一声冲着顾北的方向说:“叶祁,简默呢?不是说跟你一块儿来吗?”

顾北一听这名字动作滞了滞,却很快掩饰了过去,突然拿起包包说:“三哥,夏楠,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哈。”

顾辰西伸出受伤较轻的那只手朝她挥了挥,笑得不怀好意地说:“去吧去吧,什么时候也带来让我跟他聊聊,看看要不要也建议他‘考虑考虑’……”。

顾北朝他瞪一眼,哼了一声就关门走了。

夏楠在边上看着,走过来帮顾辰西拿了个枕头:“你坐了那么久,要不要给你垫个枕头?”

顾辰西拉住夏楠的手,得意地朝那群人瞥了一眼,众人一脸无奈。

两个星期后,顾辰西拆石膏,事实证明顾北的顾虑是多余的,重获自由的顾辰西行动能力快得出乎所有人意料,当天就领着夏楠去了顾家,直截了当地跟他爷爷说,去四川之前他们谈好的条件,他准备立马履行,孙媳妇已经找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现成的重孙女,重孙子随时都可以来报到,夏楠在边上一个劲儿地拧他胳膊都没用。

顾二少的婚事一直都在筹备中,如今在圈子里名声张扬的顾家小太子也要结婚了,顾辰东这次在四川的表现又是有目共睹,很多人猜测回来后肯定得升级,这么年轻的少将,共和国的历史上能有几个?顾老爷子的高兴劲儿当然不好说了,顾家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充斥着喜气。

顾辰西却在一个大早上,突然提出要带夏楠去雍和宫,夏楠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他却说是要去还愿。

六年过去了,雍和宫的清晨显得比其他时候都清静,有僧人在院内扫地,似是刚做完早课,夏楠不知道顾辰西是用什么办法在这个时候让人家放他俩进来的。六月的天气,让古槐都变得苍健有力,顾辰西直接把她拉去了万福阁,晨光微露,照佛依如当初般佛光生辉,夏楠跟着他双手合十,虔诚礼拜。顾辰西熟门熟路地去了登记处,里面的人早不是当年的小沙弥,只是那人见着顾辰西却似乎并不陌生。

“施主,您又来给长明灯添香油啊?”僧人颔首,起身去拿名册。

夏楠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顾辰西:“你……”

顾辰西却冲她笑了笑,正要说什么,从里间走出一个老僧人,夏楠眼尖,竟认出他便是多年前曾赠她一语的僧侣,那僧人也看到了夏楠,眼神一过的惊讶后,朝他们走来,看看夏楠又看看顾辰西,眼慈眉善:“施主,多年未见。”

夏楠也朝他颔首:“多年前得大师一语,想不到竟一别多年。”

那僧人却连连摆手,才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动即不动,不动即动,施主,您能再回来,得之即是上天的安排。”

老僧人如多年前,说完便转身离去,夏楠转头看顾辰西,他却突然一脸神秘,好象知道她要问他什么,摇着头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顾辰西上了名册后,就想拉着夏楠出去,夏楠却说让他先出去,自己想再看看,顾辰西点点头,说在外面等她。夏楠拿过刚才顾辰西登记的名册,往前翻了几页,翻到了当年他们登记的地方,她记得当年小沙弥告诉他们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也可以写上心里的愿想。夏楠记得她当时只将自己的名字也在了上面,她努力找了找果然看到当年自己亲手写下的“夏楠”两个字。可一抬眸,她却在这个“夏楠”的边上,紧挨着的地方又看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字——“夏楠”。那两个字笔锋张扬,全然不像她的字体,她写“夏楠”是自己的名字,那他写“夏楠”是……他的愿想?!

突然想到他刚才神秘地冲着她说“不可说”的样子,看来他是真的来还愿的啊!

夏楠想着,笑了笑,把名册还给僧人,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她以为是顾辰西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一边往外走,一边接起电话,才“喂”了一声,就听到电话那头一个久违的声音。

“夏楠,我是简思尔。”

夏楠愣了一愣,没有答话,也没有挂断,才又重新抬脚走出佛堂高高的门槛,外面的阳光已经将整个世界都照得生亮,她抬起头眯了眯眼,看到不远处,那个人正站在一棵槐树下边,恍惚间依如多年前的少年,她听到电话里的声音说:

“夏楠,对不起,这三个字是我欠你的,是我们简家欠夏家的……还有,好好对他。”

她仰起脸来,迎向阳光,又是一个六月,又是一个夏天,北京的天空澄澈如洗,晨曦的光洒下来,夏楠突然想到一个词,夏之晨曦,辰西之夏。

——正文完——

番番外

番外一 月在浅处明

这日是党静规定的家庭日,顾辰东刚从四川回来,难得有了一段比较长的假日,在部队他得服从组织安排,到了家里他更得老老实实地听自己媳妇儿的。党静说了,除特殊任务时期,不然只要他人在北京,每周末都得抽一天时间作为家庭日,目的不是为了陪她,而是陪儿子。顾卫宁小朋友已经四岁多了,在幼稚园里大多是女老师,回到家也常和妈妈呆在一起,顾辰东这个做爸爸的必须担负起重要的角色,以避免堂堂小男子汉从小就缺乏阳刚之气,角色认知产生重大错误。

顾卫宁,小名小东子,最近最感兴趣的事情有两样,第一样就是小叔叔从四川带回来的“洋娃娃”顾乔乔,第二么就是最近老师刚刚教给他们的沙画。这两天顾辰西出院,顾乔乔就被接回去了,顾卫宁撒泼耍赖也没把乔乔留下来,只得自己默默地玩沙画。顾辰东知道儿子心情不好,趁着家庭日,特地陪他一起玩沙画。

“儿子,你画的这是什么?”顾辰东跟着儿子一起坐在地板上,看他趴在那,用手在一堆沙子里抓来抓去,也不知道要抓出个啥。

顾卫宁转过头来看了眼自己爸爸,小嘴还翘了翘,然后又转过头去,小心翼翼地扒拉着手上的沙子,幽幽地说了句:“我在画乔乔……”

声音里还带点幽怨,那样子可把顾辰东给逗乐了,在他那小屁股上拍了下,正好党静拿着水果进来。

“你们爷俩干吗呢?都趴地上做什么?”幸好了昨天保姆回去之前让把地给擦了一遍,这爷俩在一起就喜欢满地打滚。

顾辰东看见她笑咪咪地走进来,忙直起身子,伸手接过她手上的托盘,指指还趴着的顾卫宁:“我陪你儿子一起想姑娘呢!”

党静显然没听明白,一脸疑惑地看着顾辰东,顾辰东却一脸乐得不行的样子,正想给他媳妇解释解释,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他笑着转身去接电话,党静也没管他,蹲下去看儿子。

顾辰东一边从口袋里拿电话一边朝阳台外面走,回头看了眼,看到党静正在手把手地教儿子,嘴上的笑意不减。走到阳台上,看了看手机屏幕,是一串号码,可就是这串没有身份显示的号码,却让他着实愣了愣。

这个号码有多少年没出现在他的手机上了?他没去真正计算过,他只记得他买第一个手机,在手机上输进的第一个号码,就是这串数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换过号码,也换过手机,后来再也没在自己的通讯录中输入过这串数字,不是刻意,只是他知道很多事都如同这串数字一般应该随着时间一起过去,可经年之后的今天,他的大脑对于这串数字却依然能够有最直接的条件反射。

“喂。”

“顾辰东,我是简洁。”

顾辰东记得,那是一九九七年夏天的一个夜晚,香港回归举国同庆,大院里的广播从早上七点就开始实况播报解放军驻港部队进驻香港的情况,背景音乐里的国歌声和香港街头市民被采访时生硬的普通话里透出那股由衷的兴奋,都成了那个夏天里顾辰东忘不了的记忆。

晚上的时候大院里的家家户户都跟过春节似的,不管老人孩子都没睡觉,学校第二天也不上课,大家都等着电视里即将举行的政权交接仪式。外面的大广播还在报着,家里面几个弟弟妹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知道今天的意义,就觉得热闹,在院子和客厅里跑来跑去,辰西因为跑得快了磕到了桌子,直冒鼻血,大人们一阵手忙脚乱,顾北在边上笑话他,说要是他哭的话明天就去告诉夏楠。顾辰东看着这一切无声地笑了笑。

明年就要高三,这可能是他在家的最后一个夏天了。爷爷和父亲都找他谈过,他是顾家的长房长孙,是这辈人的头,从小大人们就告诉他,东子,他们可都看着你呢,你得起个好头。他也的的确确没让任何人失望,可这一刻他却突然有些迷惑了,父亲建议他去报考军校,爷爷给了他两个选择,上国内的国防科大,或者去国外念皇家军校。其实无论选哪个,他知道他的路是早就定好了的,也许他取得成就的道路可以比别人简捷很多,可他也同时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走到老宅最顶层的阁楼,打开门,打开灯,看到满室的杂物,他将一些东西搬开,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一个黑色的长筒包,他费力的把它拿出来,包很沉,他拍了拍上面的积灰,然后挎上肩头。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在今天把它又重新拿出来,只是这一刻他很想走出这个家门,让自己去看看他向往已久的景色。

他背着挎包走到大院西边的一个大草坪上,平时常常有孩子在这里踢球,可现在已过了晚上的十一点,这块草坪安静得就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一般。顾辰东将包里的东西拿出来,然后架起来,这是那个年代里很少能见到的高倍望远镜,能远观到宇宙中各种星球的样貌,顾辰东记得小的时候他几乎每天睡觉前都要看一看,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片风景已不再属于他。

他细心地用擦镜布将镜头擦干净,然后装架好,低头调试着位置,夏夜的星空有着让人难以想象的景致,那种美来自宇宙,让人无法用言语形容,犹如浩瀚的太空,而你置身其中,这一切都等着你去发觉,这种美慑人心魄,让人着迷。

“你在看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草坪上,打破了顾辰东沉浸的世界,他抬起头来,看到一个女孩朝他走来,夏夜的风吹在她过膝的百折裙上,掀起一个柔软的角度。他认得她,她叫简洁,比他小一岁,她有个弟弟叫简默,经常来他们家找辰西。

“你在看什么呀?”

简洁越走越近,见他没什么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就上前把头探过去,好奇地用一只眼睛去看他的望远镜。

“喂!这是什么?是星星吗?”她低头就着他的手抢了他的望远镜,因为身高比他矮很多,和他调好的望远镜高度不符,她的脚还踮在草坪上,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帆布鞋。

“恩,是星星。”他很无奈地让出身子给她看,心里却没什么埋怨。

“你喜欢看星星?”简洁突然转过头来,他退得并不开,她抬头笑盈盈地看着他,顾辰*****然觉得她的眼睛在月光下无比明亮,就像被他抱进怀里的两颗最亮的星星。

“呃……恩……是啊……”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恩恩啊啊地回了一句,可头却不忍转开,一直看着她的眼睛。

“呵呵呵……”简洁突然笑起来,站正了身子,“你经常来这看星星吗?以后我能不能也来看?”

那天晚上星空闪耀,十二点的钟声一过,香港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大院门口的警卫员放起了大礼花,草坪的上空,突然满天星辰,简洁的笑声和那星空融合在一起,沉淀在顾辰东心口的某个角落。

后来他们说了什么,顾辰东已经记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高二暑假开始他就有了一个习惯,吃过晚饭就拿着他的望远镜去草坪看星星,大部分时候简洁都会来,有时候她如果不来,他就自己一个人看。

直到很后面的时候,简洁才告诉他,其实她并不喜欢看星星,她喜欢看月亮,顾辰东问她为什么,她说月亮看似温和其实凉薄,难道你不觉得月光照在身上都是清冷的吗?

他的生日在正月里,高三那年的生日他正满十八岁,长辈们给了不少“成人礼”,那个年代的手机是奢侈品,可他却用所有的积蓄买了两部手机,两部手机的通讯录里都只有对方的号码,每个数字都是他亲手按进去的,然后他把其中一部送给了简洁。他记得简洁拿到手机时,脸红仆仆的,冬日的阳光不似月光清冷,暖暖地照得两人都满心欢喜。就是在那一刻,他决定了,他有他的梦想,不是什么国防大学,不是什么皇家军校,而是那漫天的星斗,和这个陪他一起站在星空下的女孩。

只是他没有想到,当他信誓旦旦地向父亲提出自己的想法,努力为自己争取未来的那一刻,这个他以为会一直陪他看星星的女孩,却突然来找他,然后他听到她说:“顾辰东,我决定去美国念法律了。”

法律?法律是个p!当时,他的心里真的就是这么想的,你就为了个狗p法律要去美国,然后放弃我?简洁却毫不犹豫地对他点头,即使后来她却没有真的去美国。他是顾辰东,而且那个时候的他也只是十八岁的顾辰东,他不懂,他有很多都还没来得及懂。于是他愤然地选择了出国念军校,他后来想也许当时只要给他一个去处在简洁去美国前离开北京,让他觉得不是自己被她丢弃了,那么不管那个地方是哪里,他都会去的。

“喂?”  。

“我在听,找我有事吗?简洁。”

“我想跟你见一面。”

“……好。”

其实后来顾辰东也在各种场合与简洁碰过面,只是谁都没有再谈起过往,他完全猜得到简洁在这个时候找他是因为什么,简修明已经被起诉,这个案子从任何角度讲都没得打,简家二房就此被抄得不留片纸,大房那边愿意来问一问管一管的也就简洁了。简洁没有怎么挑选地方,就在一个茶室里和顾辰东见面,她的要求也很简单,帮她想办法把简思尔送出国,之后的事她会自己解决。

顾辰东看着坐在他面前的简洁,一身阿玛尼的套装,职业律师的打扮,全然让人想不起那个白裙飘飘的少女。其实他应该明白的,也许很多人都不知道,简洁其实并不是简修政的女儿,她的亲生父亲是简修明。只因为当年简家老大和妻子多年未孕,而老二简修明却已经有了个四岁的女儿,简家的老爷子老太太生怕老大膝下无所出,又想听人说“养儿得儿”,于是在简老爷子做主下,当年已经四岁简洁就被过继给了自己的大伯。谁都没在意,其实四岁的孩子已经有了鲜明的记忆。

简修明的妻子蒋宛是个聪明人,虽心里也有不舍,孩子怀胎十月,生下来也已经养到了四岁,但,别看老太太对这孩子喜欢得紧,可这毕竟是个女孩。简家这样的家世,还是要生了儿子才有分量的。况且大伯比自己的丈夫早入仕几年,如今老爷子在法政界的威望多已被他占了去,在总检察院平步青云,虽然现在大嫂无所出,但难保后面会怎么样。最近上头又似乎有风声,丈夫简修明的调令就要下来了,多半是要调任驻外使馆法律顾问,这样一来很容易就人走茶凉,把孩子过继过去,怎么着这孩子已经四岁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不可能抹去的,不管以后大伯会不会再有孩子,这个人情也总是在了,老爷子那边也领了这份情。左算右算,不算吃亏。

于是,简洁在四岁那年被过继给了大伯简修政,原来的大伯、大伯母变成了爸爸妈妈,自己的爸爸妈妈却变成了叔叔婶婶。四岁的孩子总是忘记新的称呼,却在大人们严格的纠正下一次次地改正。到了晚上要跟着大伯回家,一开始她总是哭闹,还偷偷地跑回原来的家,但一次次的失败,“叔叔婶婶”一次次严厉的批评“遣返”,让她慢慢地接受了现实。

一年后,正如简老爷子所愿,简修政的妻子章敏馨怀上了孩子,这可把简修政高兴坏了,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了这个喜讯,简家原本的严肃气氛在那天似乎也突然变了样,因为章敏馨肚子里的那个才是简家真正的长子嫡孙啊!

其实,简洁心里很清楚,大伯一家一直对自己不错,章敏馨知道一个四岁的孩子不是四个月的娃娃,她有思维也有记忆,所以她从没逼迫过简洁一定要把自己当成亲生母亲,对她也一直客客气气。虽然后来简默出生了,很多事情上章敏馨也从来没有偏袒过自己的儿子,就算儿时的简洁有些什么不懂事的地方,她也总是温和地告诉她应该怎么样,绝不训斥,简洁努力回忆起来,她在大伯家生活了近二十年,可却没有听过一句骂声,到是简默经常触怒简修政。

可是这个世上又有几个孩子是从来没听过爸妈的骂声的呢?

简洁记得自己曾经很喜欢画画,可是后来却因为大伯在她生日的时候送给了她一架钢琴,章敏馨也说女孩子学钢琴好,于是她变得喜欢上了钢琴。这么多年来,只有简老太太去世之前拉着她的手说过一句:“丫头,委屈你了!”

是啊,怎么不委屈呢?

章敏馨对她客气,是因为她出生大家,章家在军界的影响绝不逊于顾、贺两家,章老将军从小就教他的子女有容乃大。慢慢长大了简洁才想明白,当年她过继给简修政,其间最难堪的应该就是章敏馨了,可她却能这么大度地接受她,甚至在自己有了孩子之后也没给她看过任何脸色,那么除了吞下这所有的委屈,接受这一切的客气她还能怎么样呢?

蒋宛对她舍弃,是看清了她女儿家的本质,谁想到后来再怀孕却又是一个女儿,再后来简修明出国后在国外那段事更成了他们夫妻俩的心结。可以说这近二十年来,从简洁离开那个家以后,蒋宛就再无暇顾及过她了。所以,她的委屈无处倾诉,更不能倾诉。

她没有过任性的童年,叛逆的青春,在她的弟弟妹妹们任意挥洒的时候,在周围的那些高干子弟被人捧着混迹在声色犬马中的时候,她却只是一个观望的旁观者,身在其中,却不得其门。这一切都是那时的简洁亲口告诉顾辰东的,可她最终却还是选择了那个家,她的存在好象从始自终都是为了那个家族,直到这一刻她的亲身父母以身入牢狱,她想要帮助自己的亲生妹妹,可她唯一能做的竟是用尽自己的底线来找顾辰东。

“我可以帮你。”

简洁抬头看他,扯了扯嘴角,那笑不知是因为他给的这个答案亦或是为了别的什么:“谢谢!”

晚上回到家里,儿子还是在跟他的沙画奋战,党静前两天就把保姆支回去了几天,现下自己在厨房里做着晚饭。顾辰东到房里换了衣服,才走到阳台上,外面的天色已暗,他从烟盒里拿出了一盒烟,靠着阳台栏杆抽烟。

一支烟燃尽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来看天,多年前他就已经将自己的望远镜束之高阁,如今一看这星空,却突然想到曾经某个夜晚某个人念给他听的那两句诗:楼头夜半风吹断,月在浮云浅处明。

一阵夜风吹来,听到党静在里面叫他,该进去吃饭了,他应声将烟头掐灭,走进屋里。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将妻子抱入怀里,突然问到:“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党静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笑了笑说:“当然记得啊,那天晚上在一个草坪上,我看到有个人一直抬着头不知道看什么,就好奇地问他‘你在看什么呀?’”。

“恩……”顾辰东闭着眼睛也笑了,眼前好象还能看到那天夜晚的场景,没有星星的夜空中一弯新月,“当时的你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裙,就像个从天而降的仙女。”。

番外二 霜叶红于二月花

京城高干圈里从来不缺玩主,但要真玩出些名堂的却也屈指可数,要说这几年能挂得上头几个牌的,叶家的二公子叶祁就是一位。圈里人心里都知道,什么上市公司,什么外国财团,到了中国就有中国的规矩,这叶家就坐得上红色富豪里的头把交椅,国内外的资产交易没人能说得清,很多高端品牌,看着是不同的商家,挖到底上都有叶家人在里头。

叶家第三代的老大叶礼是个谁都不敢动的角儿,叶家老二叶祁的身份说起来更是根正苗红,叶家自家就不必多说了,叶祁的母亲顾玉玺乃是顾伯任顾老将军的掌上明珠,当年这位顾家的七姑娘也是个名声不小的精灵人物,好金石书画,颇有些传奇,最后倒真正是投了所好,和当年的叶家二公子结下良缘,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可想而知该是个怎样精雕玉琢的人物了。抛开叶家孙子,顾家小外孙的身份,叶祁高中一毕业就上了国防科大,四年都在部队里混着,如今进了二炮,人走的就是部队路线,部队范儿,正常人有几个玩得过他的,有几个吃得消部队里那套的?

今儿贺家和章家的几个小辈儿的办宴,请了一票人来乐一乐,主要还是因为前些天的一件难事儿,叶祁和聂铮帮着给解决了,今儿几个哥们就要好好酬谢一番。叶祁到得不算早,几个人在一个大包间里等得不耐烦,手机一遍遍地催,叶祁都被念烦了,直接摁了电话,把钥匙丢给一个门童,顺手搂上边上姑娘的腰往门里边走。这姑娘是前几天在马场认识的,是曹家的一个表亲,在北外念大二,那天叶祁跟她搭了几句话,小丫头就开始跟着他了,叶祁也不忸怩,男人女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两人说笑着走到电梯边上,旁边的服务员赶忙按了按键,叶祁看了看电梯数字,突然转头问曹家姑娘:“诶,刚才他们说几楼来着?我给忘了。”

“三楼吧……好象听到你说是三楼。”曹姑娘笑盈盈地回答,这一笑嘴角还露出俩酒窝,叶祁看着开心,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脸。

正等着电梯呢,突然大堂里一阵闹闹哄哄的声音,一群人走了进来,男男女女,嘻嘻哈哈。

“周老师,听说你唱歌好听,等下可得给我们露一手哈!”

“哈哈……你们要生生老师唱歌?你们太坏了!”

“去!一只只都是猴子,开你们的毕业会,少来烦我,我今天就是来吃的!”

……

声音很多很杂,可叶祁却一下子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脑袋还没想清楚是谁,身子就已经转了过去,看到人群里那个小不伶仃的身影,依旧生动如初的表情,叶祁忍不住放开身边的姑娘,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周生生!”

这声招呼喊得就跟教官点名似的,把大堂里的其他声音一下子消静了,所有人都看向俩人,周生生也被叫得呆站在原地,看着站在自己两步之外的叶祁,眼睛睁得老大,心却跳得一片混乱。她是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叶祁的,之前她带的班级说要搞毕业会,她在学生提出的几家娱乐场所里特别避开了跟“叶”字搭边的,你说她自作多情也好,想太多也罢,反正她是真的不大想要遇到这个人。

“生生老师,教官喊你呢,还不说‘到’!”有个坏小子突然跑到周生生边上,逗她玩。

“去去去!”生生挥手,做了个赶苍蝇的动作,把一帮年轻人往电梯边赶,这才转过头去看叶祁,他到好耐心,一直笑着站在边上,等她来跟他说话,“嗨,叶祁,怎么在这遇上你了?”

叶祁看她那反应,笑得更欢了:“生生,怎么听你说得好象不想遇到我似的?”

我就是不想遇到你啊!周生生在心里说,可面上还是笑嘻嘻的样子,俩人没闲聊上几句,电梯就到了,周生生这边人多,叶祁带着曹姑娘先上了一部,生生和她的学生等着下一部,生生看着电梯门合上之前,叶祁隔着几个人的脑袋冲她喊了句:“我在三楼!”

生生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就关上了,她翻着眼睛想了想,你在三楼关我什么事啊!

可就是这句话却彻底搅乱了她准备在今天大吃一顿的计划,胃口全无,脑子翻来翻去地想着一件事。她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当年夏楠突然离开,过了几个月才又跟她联系,告诉她自己在南方的一个小镇,已经安顿好了,让她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她在哪里。之后顾辰西来找过她,顾北来找过她,她都监守阵地,什么都没说。直到最后叶祁来找她,他没问她夏楠的下落,只是跟她说了句:“如果她跟你联系,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记得一定要告诉我,我就想知道她是不是都好。”

所以,最后她没能守住那个秘密,把夏楠的下落告诉了叶祁,只因为她相信他说的话。如今,再看到叶祁,她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她不知道那年叶祁是否去了南方找过夏楠,只是现下他是否还依然惦记着夏楠的下落?

终究,在吃了没多少东西后,生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走过几个学生,绕到门边,走出包间,直接走安全通道到了三楼。谁知一出安全门就被一个服务员拦了下来。

“*****,请问您要去哪里?”

“我不是*****,我来找人。”

“……您找哪位,我可以帮您。”

“不用了,我自己找。”

“对不起,小……这层楼是私人专区,今晚已经被包了,您不能随意进入。”

生生一听,这才抬头看了看这个楼层,果然不同凡响,装修和服务员的素质都跟她那层截然不同。俩人正在安全门口僵持着,一个声音突然加了进来。

“周生生?”聂铮刚从洗手间回来,就看到了这边的状况,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周生生。

生生转头看到聂铮,眼睛顿时一亮:“聂铮!正好正好,你带我去找叶祁。”

生生绕开服务员的阻挡,走到聂铮边上,还回头瞪了那个服务员两眼。

“你来找叶祁?”聂铮怎么都想不通这周生生怎么会突然到这来找叶祁,可看这丫头认真地点了点头,也有些为难,“可现在……好吧!你跟我进去。”

聂铮的顾虑不是没道理的,周生生是什么性格,做过同学多少也有些知道,他们这个圈子看着光鲜,其实内里的复杂外人是不会明白的,生生太单纯,实在不适合搅进来。

生生跟在聂铮后边,往包间走,聂铮在前头打开门,笑着往里边喊了一句:“叶祁,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里边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看着门口,周生生突然觉得自己这出场未免太隆重了一点,可是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直得硬着头皮往里走,抬起头来看了看。里面的人有的觥酬交错,有的搓麻打牌,有的调情解味……一片乌烟瘴气,生生心里顿生俩字:堕落!

“生生?”叶祁怀里靠着个姑娘,正在摸牌,没想到又见着了周生生。

“叶祁,咳咳……”周生生刚说俩字就咳嗽起来,做老师的都有咽喉问题,这一室的烟味儿,闹得她话都说不下去。

叶祁看她那样子,示意几个人把烟掐了,又让服务员给她倒了杯水,把坐在怀里的曹姑娘扶正了,曹姑娘嘟着嘴表示不满,他笑着拍了拍她的腿,又看向周生生:“生生,找我什么事?”

“咳咳……”生生又咳嗽了两声,才换过气来,也不跟他多废话,“叶祁,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周生生一说完就转身走了,这烟味弄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也不知道那些姑娘们在里面是怎么自然呼吸的。

里面的人这下可真愣住了,这丫头什么来头,对着叶二公子这么呼来唤去的,所有人都看着叶祁的脸色,这丫却还一脸笑眯眯的样子,还真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坐他边上的曹姑娘那脸色难看的,跟吃了苍蝇似的。看着叶祁往外走,众人心里都开始打点起来,回头得问问聂铮那丫头什么来路。

“怎么了,找哥哥什么事呀?生生。”叶祁今天好象心情特别好,走出外面看到生生站那等他,还学着中学时的样子,嬉皮笑脸地逗她。

周生生可没他这份心情,她就是想把该说的话说了:“夏楠前几天来过北京,可突然回去了,这几天我给她打电话都找不着她,我猜想她可能又来北京了……”

叶祁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可现在看来却显得有些僵硬,她是来告诉他夏楠回北京了?是谁接她来的?这个问题不问都可以猜到,周生生看着叶祁眼里的情绪变化,觉得自己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了,没再说什么,就转身准备离开。叶祁突然伸手拉住了她,她回头去看他,叶祁也正看着她,在放开她的手之前,她听到他说:“谢谢你告诉我。”

那天的饱餐计划未能达成,回到家里,生生却接到了妈妈的一个任务。周妈刷拉一声甩出一张纸,上面用四好宋体字写着:赵某某,男,三十一岁,著名银行业务经理,年收入n个零,巴拉巴拉……

生生不明所以,抬头看周妈,周妈很有耐心地解释了一番,说是她们单位的会计王阿姨给介绍的,这小伙子是王阿姨某个亲戚老邻居家的儿子,海龟经历,收入稳定。

生生这才明白过来她妈是要她去相亲,可她才二十四岁啊!那人已经三十一了,周妈也好意思说是小伙子?

“三十一岁怎么了,男人年纪大了才知道疼媳妇儿,跟你一般大的那些男孩自己都还是孩子呢,玩儿都玩不够,怎么照顾你?”

妈妈说得振振有辞,不知道为什么,生生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叶祁的样子,她赶紧甩了甩脑袋!见就见,谁怕谁啊!

于是,某个周末的上午,生生在周妈的一番捣腾之下上路了。约的地方居然是星巴克,也不知道该说那人是有格调呢还是职业相亲手,这种地方按照频率,一杯咖啡,无限续杯,可以在一天里相亲五六回。别看我们周生生同学整天呆在象牙塔里,她对外面的相亲市场还是很了解的,都说二十五岁以后就是剩女了,她也是很有危机感的。

“周生生*****是吗?”对方以一句港不港,台不台的普通话开场。

“恩,您好,赵先生。”生生努力保持六颗牙齿的微笑。

之后,生生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听着对方聊天气,聊股市,聊金融,归根到底是聊他的个人抱负和对未来的长远规划:“生生,我想你听了我的设想,应该知道我是个很有打算的人,你跟着我是不会吃苦的,我觉得你的名字取得很好,周生生,很适合我!“

跟着你?你是要取老婆还是收小弟啊?我的名字好,也不用适合你吧!那你叫周生生好了!

“哦?我的名字怎么好了?”生生强压下心中的不快,她到要听听他怎么说。

“我们做金融的都想要跟金搭边,你看周生生、老凤祥、周大福……你看你的名字多好啊!”

“噗……”

周生生还以为自己真的喷了呢,结果发现自己还是露着六颗牙齿,这个不礼貌的声音是来自于她背后的位置。赵先生显然对这个声音很是不满,朝她背后张望了一下,皱了皱眉头,转而看向生生时才又笑着接着说他的理想,在他的设想中他要生两个孩子,最好是一男一女,结婚后太太就照顾孩子,不要再出去工作……

生生听着听着就发现他的声音不见了,只剩下那张不断张合的嘴巴,嘴角上还带着一些咖啡渍。就在生生快要缴械投降,扒掉伪装,起身走人的时候,身后突然走上来一个人,一屁股坐到她边上,然后笑着伸出右手跟对面的赵先生握手,周生生听到他说:“赵先生是吧?你好,鄙姓叶,单名一个祁!我家生生今天早上跟我吵架赌气,结果下午就来见了你,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了,很高兴你那么喜欢我女朋友的名字。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叶祁说完,就站起身来,拿过周生生放在边上的包和大衣,拉住她的手一个使力就把她拉了起来,然后直接往外走,生生的大脑完全不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指挥她做出什么举动,在跟着叶祁离开之前,她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赵先生那张憋得通红的脸。

“叶祁!你干吗把我拉出来!”一走出室外,生生的脑袋好象突然清醒了,甩开叶祁的手,生气地说。

叶祁转回身来,手上还拿着她的东西,神态自若地说:“我不拉你出来,怎么?你打算跟那人过一辈子?周大福!”

生生被他说得懊恼,伸手就推了他一把:“什么周大福!你一直躲在后面嘲笑我!”

叶祁看她生气的小模样,心里有种久违的开心,以前上学的时候他就老爱逗她,她跟夏楠不一样,夏楠聪明而且个性倔强,要跟她斗非得斗个你死我活不可,就像顾辰西。想到这里叶祁突然收住了笑,前几天他见着了夏楠,只是那么久过去了,有些东西也许真的只能慢慢地变成祝福,其实这也不为是一种更好的选择,与其三个人痛苦,不如一个人释然。

叶祁将思绪调回,重新看向生生,她还在那生气,奋力地想从他手上把包和衣服扯过去,可惜她一个小女人跟他这个兵哥哥抢东西,也太四两拨千斤了。

“生生,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不过,我是真的觉得,那个人不适合你,知道吗?”叶祁把周生生的手拨开,还是替她拿着东西,把钥匙甩给边上的门童,让他去把车开过来,他好送她回去。

“适不适合都不要你管!”周生生今天算是拧上了,他以为他是谁啊,继续扑上去抢东西。

叶祁看了看边上,路过的好多人都看过来了,这个女人真是的,他手上一用力,直接把她钳制在自己手里,一只手就把她的腰给牢牢握住了,任她伸着手扑腾,都碰不到他另一只手上的东西。

正好门童把车开过来了,叶祁坐进车里,把生生的东西放在副驾驶坐,才又从里面给她把门打开。

“上车,我送你回去!”。

周生生看着车里的叶祁,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从以前到现在,在他的生活里就一直扮演着一个小丑的觉得,供他玩笑,让他开心,他根本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想到这里,她愤怒地把里面的衣服和包包都拿了出来,在甩上车门之前,朝着里面人吼了一句:“叶祁!你以为你是谁啊!我的事情你管不着!”

转身就走到马路另一侧,拦了一辆出租车就上去了,连头都没有抬,直到很久以后她都觉得当时的自己非常潇洒,每每拿此事问叶祁:“说,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很帅?是不是被我威慑到了?”

那时,叶祁总会笑得很无奈,然后被迫点头。

那件事之后,周生生很久都没有见过叶祁,直到夏楠的妈妈去世,从八宝山回来的时候,叶祁走过来说我送你回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就上了他车。这是她第一次坐他开的车,是一辆军用悍马,有点像他的个性。把她送到她家楼下的时候,他把脑袋伸到车窗外面看她家的楼问她:“你家住几楼?”

“三楼!”

他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就把车开走了。之后,汶川地震,她报了名想去援川,可不名所以地就被半路拦截了。结果yīn错阳差,最后去四川的成了夏楠。周生生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叶祁冲到她家楼下来找她的场景。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全身都像在冒火,看到她从门洞里走出来,就直接从车门边上冲了过来,指着她就吼:“周生生,你哪根筋搭错了!去援川?你那点能耐小**似的,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你就去申请?夏楠……夏楠是不是跟着你们学校的志愿队去了?”

什么?夏楠去援川了?

生生直觉得自己的脑袋像突然被轰地一下炸蒙了,她看着叶祁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知道夏楠在他心里的位置,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可她知道,很早以前,早在他们还坐在前后桌的时候,她坐在他边上,每每从一道数学题里抬起头,就看到他盯着那个背影愣愣发呆的样子。他会经常用笔杆去戳夏楠的后背,夏楠总是习惯性地往后一靠,脑袋往墙的方向一歪,等着他说些什么,他就会把身子往前凑过去,于是他们两个人的脑袋和那面墙就围成了一个小世界,周生生从来没有闯进过那个世界,她总是在边上笑一笑,然后重新低头写作业

可今天,当她因为他的责骂突然想到那个场景的时候,突然很想为那时的周生生哭泣,他凭什么质问她,难道他以为是她把夏楠骗去援川的吗

叶祁愤怒地看着眼前的周生生,之前要不是他偶然看到援川队伍的批文,又在里面看到周生生的名字,可能现在这个丫头也已经在四川了,现在顾辰西忙着去四川找人,之前他特地跑了一趟南方去找夏楠,如果连生生也去了四川,那他还要怎么找?

可他还没真的爆发,这个丫头居然就生生地在他面前掉起眼泪来了,还一脸的不服气的样子,拿起袖子就往脸上抹,鼻涕眼泪的也不嫌脏,眼睛还愤愤地看着他,好象他把她怎么着了。心里莫名的有个地方被扯了一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上前了一步,好象很自然地就要去揽她。

“生生,怎么……怎么就哭了?我没怪你啊……”

小丫头哼哼了两声,还一个劲地要把他甩开,他只是不怎么敢使劲,就怕把她弄疼了,她哭得更厉害,人家爸妈就在这楼上,他可得罪不起。叶祁只好软下口气来哄她,一边还要拍拍她的背,他记得小的时候自己哭闹他妈就是这么哄他的,他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先用着再说吧!

“叶祁……”

“恩?你说。”

“你去把夏楠找回来吧,我担心她……”

听到生生在他xiōng前嘟囔着,声音软软的,他忽然笑了起来,这个丫头,说到底还是在担心她的夏楠,他在这里想着怎么哄她,她到一点不在乎。

五月的晚风吹过楼道,不冷不热,叶祁突然想起当日的香山行,有夏楠,有辰西,还有这个随口就能接出“停车坐爱枫林晚”的丫头,那样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我们才会又想起,那红叶间的青葱岁月吧!

番外三 虎宝

一、虎宝其人。

2010年2月13日,大年三十晚上,按惯例,顾家的上上下下都得留在老宅子里守岁。老爷子今年已经年近八十,可精神头却很好,今年难得人到得齐,儿子们都回来过年,孙子孙女不仅都回老宅来陪他们两个老的,一个个小萝卜头更是把这个老房子吵得翻了天,就连最小的那个现下都已经藏在夏楠的肚子里头准备参与进来了。这景象好象一下子又回到了十几二十年前,小孩子的声音闹哄哄的,老人家就爱看到家里这么热闹的样子,凤嫂在边上伺候着,勤务员阿姨更是跟着被几只小地鼠闹得一个头两个大。

“要说这小南瓜的肚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老太太坐在老爷子边上,笑眯眯地看到夏楠和顾辰西坐在沙发上,夏楠已经快足月了,应该就在这两天,光看那肚子谁都以为是双胞胎,可贺郁兰这个奶奶亲自拿仪器在夏楠的肚子上前前后后地照过,里面就一个带把的小子,还特会闹腾,动个不停。这可把夏楠给折腾惨了,就连坐在沙发上都有些喘不过气,要吃什么都是顾辰西前前后后地给她拿。

“谁说不是呢!这里头肯定是个小虎崽子,唉……想想那时候辰西那小子刚出生,抱在我手里才那么点大,现在也要当爸爸了!”顾老爷子远远地看着顾辰西忙着照顾夏楠的样子,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落定了。要说连顾北这丫头去年都生了,辰西可是跑在了所有兄弟姐妹的最后面,这小子有时候做起事来还真让他这个爷爷都惊讶,你说他那么多年怎么就认定了一个人了呢,现在想想要是这中间夏楠真出了什么叉子,这小子还真有可能就这么耗下了呢。

吃过年夜饭,孩子们嚷嚷着要放炮,顾乔乔本来乖乖地坐在夏楠边上,轻轻地把脑袋趴在妈妈肚子上,她每天都要和肚子里的小弟弟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她都没有见过小弟弟,可却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弟弟,现在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趴在夏楠肚子上和里面的宝宝说话了。

顾辰西在边上坐下,把女儿抱起来放到膝盖上,当初他跟老爷子说给他带了个现成的孙女儿回来,心里其实很担心这孩子会不习惯,也担心家里的人上上下下的人多嘴杂,怠慢了他的小女儿,可事实上却正好相反,所有人都对这姑娘喜欢得紧,这其中尤以简宁和顾卫宁为最。

没多久,就果真看到顾卫宁到处嚷嚷着开始找乔乔,他现在已经六岁了,个头长了不少。家里头除了乔乔没有女孩子,他就是孩子里的头,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但对着乔乔却全然不是这般光景,有时候看得顾辰东和党静都只有摇头空叹的份,一帮大人都会被他这种“深情”逗乐了。

“乔乔,走,我带你去放炮!”顾卫宁看到坐在顾辰西腿上的顾乔乔,一上来就拉。

乔乔被他拉了下来,却不愿意跟他走:“我不去,我要跟小弟弟说话。”

顾卫宁听了好象觉得被这么一口拒绝很没面子,于是哼哼地看了一眼夏楠的肚子很不满的样子:“他有什么好的,藏在小婶婶肚子里面不出来,圆圆的就是个皮球!”

“我弟弟不是皮球!”

“那他是什么?他长什么样?”

“他……他……他像爸爸,他长得像我爸爸!”

顾乔乔很自豪地用手指着顾辰西,旁边的大人听了他们的话已经开始乐了,谁知顾卫宁又来了一句:“切!你爸爸还不是和我爸爸长得差不多!”

这下连老爷子和老太太都笑了起来,顾辰东在一边又好气又好笑,嚷了一句,臭小子,拿你爸说笑呢!

结果顾乔乔还是被拖了出去放炮,条件是要夏楠陪她一起去,顾辰西只得在边上扶着,夏楠的身体如今沉得很,走几步就气喘吁吁的。

顾卫宁和几个小的去点炮,突然也不知道他是故意使坏还是不小心,手甩出去的时候,把一个小炮甩到了夏楠脚下,顾辰西还没来得及反映,就听到嘭的一声,小炮仗爆炸力到没什么,只是这声音着实把夏楠吓了一跳。众人看到了纷纷跑过来,党静忙着说了几声顾卫宁,小家伙吐着舌头看着他小婶婶,顾北和简宁都过来扶夏楠,夏楠起先只是被吓得脸色有些白,还一个劲地摇着头说没事。可几分钟后就不对了,眉头皱了起来,用力地拉住顾辰西地手,人开始往下沉,顾辰西只听到她说了一句:“辰西,我……我羊水破了……”

顿时,一阵手忙脚乱,人多主意多,且关心则乱,老爷子老太太急得呀,在边上嚷嚷着也插不上手,大年三十的晚上,顾家从来就没那么热闹过。最终还是顾辰西吼了一声:“别吵了,我媳妇生儿子,我开车送她去医院!”

众人这才静了下来,贺郁兰和顾北跟着上车,顾辰西开车,他面上一脸沉着,还不停地和夏楠说话,可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却早已汗湿,一路连闯几个红灯,车才停在了医院门口。

夏楠被推下车,医生一看已经开了五指,看来这孩子是急着要出来跟妈妈见面啊,直接推进了产房。顾家的两个老的哪里还坐得住,嚷嚷着要人把他们送去医院,几个儿子媳妇都劝不了,实在无法,直得全家出动,全部到了军总医院,这可把军区医务部的各个领导都惊动了,医院的院长年夜饭都没吃完就赶回了医院。

顾老爷子下了指示,没什么特别要求,只要母子平安,那小子个头大,不能让做娘的受太多苦。这指示听着容易,做起来可不简单,于是顾家一票人在产房外面从九点多候到了后半夜,后来尤润之、尤心和叶礼也赶了过来。凌晨一点多的时候,产房里突然一声嘹亮的哭声,外头的人齐齐站了起来,医生抱着孩子走出来,老爷子第一个走上去接,顾辰西也抢着上去,看到自己儿子在老爷子手里哭得无比健康,又赶紧冲去里面看夏楠。那医生也甚会说话,看着老爷子乐呵呵的样子,赶紧报告:“老首长,母子平安,这可是我们军区医院虎年头一胎啊,七斤八两,个头可真不小,这就叫将门虎子啊!”

顾老爷子听了真不是一般的高兴,看着这个红仆仆的娃娃,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老战友,觉得心里的内疚终于有了一丝安慰,孩子响亮有力的哭声,直让人眼眶发热。

“虎宝,我是太爷爷……”

于是,2010年2月14日,情人节,寅虎年大年初一,虎宝诞生了!

二、虎宝有名字了。

虎宝属虎,人也长得虎头虎脑,喜欢睡觉、喝奶和蹬腿,哭起来声震四方,于是,大家虎宝虎宝地叫得特别顺溜。夏楠是在顾老太太那里坐的月子,贺玉兰也跟着住在老宅里照顾,尤心每天下午都过来看一看,尤润之不方便天天过来,就买这买那的让女儿带过来。

这期间谁都没有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让他们给遗漏了。

直到有一天,顾乔乔在虎宝的摇床边上看着他睡觉,突然她好象想到了什么,顾辰西走过来,看到女儿直勾勾地盯着儿子的小脸看,夏楠刚喝了汤水,正在床上睡午觉。眼前的这一切,突然让他想到了两个字:幸福。是的,幸福,有儿有女,有一个愿意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妻子,他顾辰西这辈子想要的原来不过如此。

顾辰西扬着嘴角,悄悄地走到女儿边上,在儿子的摇床边上席地坐下,轻声地问女儿:“乔乔在想什么?”

顾乔乔听到爸爸的声音,转过头来看了看顾辰西,又转过头去看看妈妈和弟弟,发现他们并没有被吵醒,这才趴到顾辰西的耳朵边上说:“爸爸,我发现虎宝还没有名字呢。”

顾辰西愣了愣,和女儿互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竟然落掉了一件这么重要的事情,要是普通人家,孩子一出生马上要去上户口肯定会立马想起来,他们这样的家里,哪个街道派出所敢催上门,结果却让他连儿子的名字都忘记取了。

这个发现一石激起千层浪,顾家这头和尤家那边都开始忙开了,算生辰,对命格,麻烦得不得了,最后顾伯任叫来了顾国廷和尤润之,三个人在书房里商量了半天,最后才有了决定。顾老爷子出了书房,满脸笑意地找老太太,说要去夏楠房间看看,两个人到了夏楠的房间,虎宝正因为尿湿了哭闹不止,月嫂见两老了,赶紧抱着孩子去婴儿房,老爷子,瞅了瞅自己的大胖重孙,和老太太一起在夏楠床边的沙发上坐下。

夏楠不好下床,只得坐直了身子:“爷爷奶奶,你们怎么来了?我……”

老爷子赶忙让人扶住夏楠不让她下床:“你别下来,我们看看你就走,你靠着,我刚和你爸爸舅舅商量了,给虎宝取了个名字,你听听看可不可以。”

老爷子这话说得分量重,本来这给重孙取名字是天经地义的事,小辈能有什么意见,他亲自来跟夏楠说就说明他看重这个孙媳妇,而且还要她说可以不可以,看来这名字很是讲究。

“爷爷您说。”夏楠认真地看着老爷子和老太太。

老爷子看了眼老太太,俩老笑了笑了,老太太才道:“你爷爷给虎宝取名字叫顾夏,你看成不成?”

夏楠听了,愣愣地念了念这两个字,顾夏,突然才明白老爷子的意思,顿时觉得眼眶热热的,两个老人都笑呵呵地看着她,夏楠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情感,分不清是感激还是感动,只得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谢谢爷爷,谢谢奶奶。”

顾老太太见了忙要给她擦:“不能哭不能哭,小南瓜,女人月子里是哭不得的,知不知道?”

夏楠点着头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晚上顾辰西回来,知道自己儿子的名字叫顾夏,坐在夏楠的床沿上看着夏楠给宝宝喂奶,拉拉他的小脚丫:“嗨,顾夏,你吃饱了没啊?你妈现在就整天抱你了,你看你爸我多可怜啊!”

夏楠被他逗笑,拍了他一下,嘴上想说什么,却被他凑过来,直接用吻封住了,怀里还抱着儿子,这么多天来,从怀孕后两个月起,顾辰西好象就开始很克制地不在对她动手动脚,就怕弄伤她,可现在宝宝还没出月子呢,这家伙是不是太性急了一点啊!

三、虎宝的罪名。

日子过得飞快,虎宝小朋友在众人的热切关注下茁壮成长,说也奇怪,这孩子平时闹腾起来比顾卫宁还厉害,玩躲猫猫,他一个人躲起来,整个院里的勤务员都别想找着他,可他要是静下来,就能在他太爷爷的书房里窝大半天,只因他和他太爷爷有个共同爱好,就是下棋。国际象棋、中国象棋、军棋、围棋……只要是棋他都喜欢,一个人趴着能自己跟自己下半天

这孩子还有个特质,他要高兴了哄谁都能把人哄得找不着北,他要不乐意了,发起脾气来就是顾辰西转世。他对所有新鲜事情都有一种本能的兴趣,而且学什么都特别快,但一旦被他摸着了门道就立马甩手走人,自有下一样他感兴趣的东西在。你要说他小孩脾气吧,他该聪明的地方还真不是普通的聪明,你要说他生性谅薄吧,可这么一丁点大的孩子,又能有几分认真呢。

这天虎宝一个人从太爷爷的书房走出来,突然灵光一闪,觉得太爷爷的书房里的东西他都玩够了,不知道别的书房会不会好玩一点?这个时候顾乔乔和顾卫宁他们几个都已经去上幼儿园了,家里就他一个人,的确很无聊,于是他首选了自己爸爸的书房。

结果一走进去,就让他觉得这简直是进入了一个他理想的境界啊,里面的东西还真不是普通的多,这都是什么啊?好不好玩啊?要怎么玩呢?

孩子是天生的阿修罗,别的不会破坏就是本能,而且没有价值观,什么都敢做。等到晚上顾辰西和夏楠接了顾乔乔回到爷爷家吃晚饭的时候,家里的勤务员看到他都跟看到鬼似的闪躲,顾辰西是什么人,能生出那样儿子的,怎么会看不个中蹊跷呢?

“顾夏!”顾辰西立马就喊儿子的名字,“顾夏,你给我出来!”

虎宝在楼上好象听到了自己爸爸的声音,爸爸找他?他从一堆机器人残骸中站起来,跨过一室的各类零散部件,还特意不给他爸爸踩坏,然后等他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他爸已经站在门口。

顾辰西看着抬头望着他的儿子,这小子生就了一张漂亮的脸,如果不是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摆出一副无害的样子,不熟悉的人见到了都会被蒙骗,可他是谁,他是他爹啊!于是,顾辰西直接无视儿子,走进自己的书房,一看里面差点气绝生亡!

“顾夏!!!!!!”

音调都变了啊!虎宝一个机灵,赶紧钻出书房,迎面撞上刚到家的顾乔乔:“姐姐姐姐,救命啊!爸爸要杀我!”

“对!我今天就要杀了你这个小兔崽子!”虎宝还未求救成功,就已经被他爸爸拎了起来,顿时整个宅子里一阵哭天跄地的声音。

“太爷爷救命,太奶奶救命,爷爷救命,奶奶救命,妈妈救命,姐姐救命,小姑姑救命,二婶婶救命……”

这小子被顾辰西夹在腰间,一路喊过去。结果顾辰西被直接拎进了老爷子的书房,在知道了事情之后,老爷子瞪着眼冲他喊:“不就几个破烂玩意儿吗?你自己小的时候还不是差点把我们家的东西都拆了!”

顾辰西无语,他小时侯有这么皮吗?他爸不是还抽他吗?他现在连摸都摸不到那小子!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是很郁闷,把夏楠抱在怀里:“老婆,全家人都帮那个臭小子,还是你对我好……”。

说着就要去亲夏楠,夏楠拍他,笑着躲:“你跟儿子较什么劲啊!”。

“谁让他这么不孝,我小时候觉得我爸特威风,老是拿着藤条皮鞭威胁我,怎么论到我了,就成这样了……”顾辰西很是不满,一边抱怨,一边的手已经开始不老实地滑进夏楠的衣摆。

夏楠摸摸他的额头,把他的头发拨了拨,在他脑门上亲了亲,她很久以前就曾想,这个男人不管在别人面前怎么高高在上,在她面前好象永远这么孩子气,有时候她都觉得他比虎宝还爱闹别扭,总会因为她无意间的一点小事,就发闷骚,现在居然还跟儿子赌气。

顾辰西看夏楠温温顺顺的样子,更是心弦拨动,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吻上她的唇,手上也不闲着,一点点地解她的衣服。突然,门把锁一阵转动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奶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妈妈妈妈……”

“虎宝?宝贝,怎么了?”

顾辰西正沉浸其中,却被夏楠直接推到了一边,他眼睁睁地看着夏楠整理好衣服,坐了起来。虎宝一点不客气地坐上爸爸妈妈的床,爬到他们中间,把随身带着的小枕头往中间一放,冲夏楠甜甜地笑着说:“我要跟妈妈睡……”

“不行!”顾辰西直接跳了起来。

“为什么不行?”虎宝转头看爸爸。

顾辰西被儿子看得很不自在,脑子却在飞速运转,他就不信了凭着他专业重组兼并的脑袋还斗不过他:“因为你是小男子汉啊,当然要自己睡!”

“那爸爸为什么要跟妈妈睡?爸爸是大男子汉!”

“因为妈妈是爸爸的老婆!”

“那我也要妈妈做老婆!”

“你怎么可以让我老婆做你老婆?!”

“你还让我妈妈做你老婆呢……”

“顾夏!”

夏楠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哪是父子啊,简直是同龄人嘛:“好了好了,辰西,就让儿子睡吧!”

“那我睡哪?”顾辰西很是委屈。

“要不……”夏楠思量了一下,“你跟女儿睡?”

“不行!”

“不要!”

两个声音同时想起,顾辰西有些吃惊地看了看儿子,这小子怎么又跟他统一战线了?

“我刚才跟姐姐说好了,今天姐姐和妈妈都跟虎宝睡!”虎宝说完,开心地在床上一蹦,差点把他爸给撞下床……

他一说完,就看到顾乔乔也抱着小枕头走了进来,乖乖地放到弟弟枕头的另一边,也爬到了床上。顾辰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被驱逐出境了,夏楠笑着朝他眨了眨眼,就把被子拉起来,盖在两个孩子身上,自己也躺到边上,手轻轻地拍着他们的背。顾辰西见大事已去,只得朝门边走。

在即将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在心里给虎宝小朋友定下了以下罪名:毁我美梦、夺我妻女。

虎宝当然不知道,后半夜的时候他亲爱的妈妈就被爸爸抱去了另一个房间,他毕竟还小,哪里知道要从顾辰西手里抢走他老婆,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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