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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


正文 第一章 人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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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车站,按日本国营铁路建设规程来解释,是指“为停靠列车、上下旅客和装卸货物而设置的场所”。这是一种多么生硬而又乏味的表现啊!

对牛尾正直来说,即使按国铁(指国有铁路,下同。)规程为基准给车站下定义,但总觉得车站是处置“人生”而设定的场所。

五花八门的人在车站来来往往,聚集疏散。有的奔向未知的远方,有的满怀希望走出车厢。形形色色的相逢,各式各样的分别,成功和挫折……人间喜怒哀乐的活剧均在车站盘根错节交织而成。

其他也有汇集各种人群的地方。例如:饭店、街道、剧场、公园等等。然而,却没有像车站那样具有戏剧性的相逢和分别的场所。为什么这么说呢?这是因为来到车站的人都是旅行者。

纵管你是像上班族一样被日常生活的枷锁束缚的人,也逃脱不了“移动”或“通过”那里的宿命。车站就是为移动或通过的人筑构的设施。不管那里多么舒适,都不能长久居住或安逸休息。

那里有车站的宿命及其特殊性。人们通过之后,都会留下各自的人生片断。候车厅和车站内都堆积着过往人群的人生片断。无论是大城市的枢钮车站,还是边远的僻壤小站,都聚积着各自固有的人生片断。

根据最新的统计数字,日本国铁车站共有5080座,其中客站4736座;客货两用站246座;货站59座;临时车站39座。

在汇集于一册时刻表中的5000多座车站里,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有列车到达、停车发车,以及包含着等车和发车后的时间,上演着各种各样的人间活剧。从这点来说,一册时间表的重量,可以感受出人生的重量。

假如时间定格在最新时刻表的早上6点钟,就有由东京车站开往博多的“光”号21次列车正在发车;上野车站有青森开来的津轻快车正在进站;由新大阪车站开往东京的“光”号300次列车正在出发。

既有从九州久大本线善导寺车站开往乌栖的627D班车出发,也有从北海道羽幌线大椴车站开往幌延的851D班车离站。全日本5000多座车站,将毫不相干的人们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内集结在车站这个同类项中。上车的、下车的、等车的、送行的,他们都背负着沉重的包袱,都在车站这个承接人生旅途的场所寄存了自己的人生片断。

虽然是片断,但个个都重似千钧,抑或这是过往行人的悲哀都笼罩于此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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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五十X年(昭和五十年为1975年。昭和五十X年当指1975年至1984年中的某年)6月下旬上午8时30分左右,国铁新宿车站进入了通勤高峰的极顶。这里汇集着两条私营铁路线和一条地铁,一天平均客流量约为123万人,其中平日(指非节假日和星期六和星期天的工作日)从早上8时至8时40分之间,就有25万人通过这里。这个数目是日本国铁中最大的客流量,可是,人均乘车距离却是日本最短的,乘坐10公里以内的起价车票在这里最畅销。

正因为如此,车站才与日常生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清晨上班的巅峰时分,眼望着涌到国铁上行线站台的人潮,人们禁不住喟然长叹:大都会的日常营生是如此凄惨啊!

与下午和傍晚的髙峰时间不同,早晨的通勤高峰时间令人无暇喘息。人潮向着东京都中心连绵不断地流动。人与人之间互不搭理,只顾背负着昨日积累下来的疲惫,紧张地、痛苦地默默挤进鱼贯而入的列车中。

尽管是按自己的意志行走,但却像被一种超越人类意志的巨大力量所操纵而移动,这就是早上通勤高峰时间段的特征。此时此刻,即使从路旁倒过来一具尸体,人们也会不屑一顾。

其实,人们常看到流浪汉睡在车站里。正因为人们认为流浪汉在睡觉,所以才不去看个究竟。也许那就是具尸体,但早晨的通勤者却无暇分辨。即使已经辨认出,也会佯装不知而一走了之。

大出孝之作为组成这通勤高峰的一分子,那天早上也涌入了人潮之中。他从二流私立大学毕业后,二十年如一日地供职于“总公司”设在八重洲的纤维公司。自从参加工作起,他就一直搞经营,其间曾到名古屋分公司工作三年,尔后又被召回总公司。他在名古屋时结的婚,回到总公司工作后贷款在私营铁路沿线建造了自己的家园,每天他都不厌其烦地从遥远的住家奔到东京都中心的公司。

不,其实他早已厌烦透了,但是,倘若他无故辞职,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家四口便会走投无路,所以,即使他不情愿,也要日复一日地去上班。

他被召回总公司并非缘于他多么优秀,而是因为一个二流私立大学文科毕业生在现场第一线根本派不上用场——他自己也是如此认为。而总公司的要员,除了干部以外,尽是些退居二线的老头以及不关痛痒的职员。

主产品生丝的需求量持续低迷,公司经营举步维艰。由较景气的化纤公司接管生产后,将公司的休息场变卖了出去,总算勉强生存下来,但企业环境却十分恶化,而且前景一片暗淡。若要裁员,自己首当其冲也无可厚非,可令人难受的是,明知自己处在这种位置却又不能主动辞职。

贷款尚有很多没偿还,长子正面临升学考试,今后,要花钱的地方一个接着一个。目前公司经营毫无起色,自己也无望高升,但是,还不得不赖在这家公司。

大出被上班的人群裹挟着,心中映现出自己奔赴前景暗淡的公司去上班的身影,并将其与自己的人生重合起来审视:公司就是自己的人生。42岁了,已经越过了人生折返点,但至今仍无出头之日。即使今后“时来运转”,可身在这种公司也没有什么大作为。

因此,现在不能轻易转换方向。二十年如一日地朝着一个方向度过了大半生,已习惯了的轨迹是不能再修改的。

然而,处在这种状态的未必独我一人。瞧一眼与自己朝同一方向流动的上班族人群,个个不都是恍惚的神色吗?不,说精神恍惚也不准确,应该说是毫无表情。喜怒哀乐、思维判断、内心疑虑……人的表情均已丧失殆尽,都把自己的身心投入到了奔流不息的人潮中。

要想在新宿车站找到兴高采烈去上班的人真是大海捞针,在早上通勤高峰的40分钟里,恐怕25万人中也难寻觅到一个。

即使遇上一副那种朝气蓬勃的面容,那肯定是刚参加工作的新职员,那种表情不会持续几个月。精神抖擞的新人很快就会作为丧失表情的人潮中的微粒子被统一归化。

当随着上班大潮去公司的时候,大出偶然联想到旅鼠的一种群体狂奔。旅鼠有时会成群结队地直奔江河湖海自杀。其原由尚不明晓,可旁观一下这早晨上班族的人潮,则不由得令人联想到旅鼠的怪诞移动。

或许,包括自己在内的上班族也是在每天逐渐奔向自杀之途。那日积月累的缓慢自杀,不正是早晨的上班高峰吗?

倘若如此,还是尽早脱离这群体为好。当到达潮流尽头的瀑布口时,可就追悔莫及喽。

大出从私营铁路的月台穿过转车口,经中央通道登上中央线上行快车的月台阶梯时,心中一阵冲动,真想折返回去。然而,双脚的行动与头脑的思维正好相反,身子仍继续前行。后面的人群如潮水般涌来,不容许他停滞半步。即使大出不抬腿,人群的力量也会把他推上台阶。

就算逃出这人群的大潮,又能到哪里去呢?只要不去公司,哪里都可以。然而,就是今天一天不去公司返回家去,仍逃不出群体移动的奔流啊!身躯已被日常的枷锁绑缚,明天还得去公司。只要被那枷锁缚住,就逃不出旅鼠的群体移动。

明明知道绝对打碎不了这枷锁,但仍梦想自己有朝一日冲破这种束缚,奔向与公司截然相反的方向。

上行快速线月台被上班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而邻近的下行线月台却相当空荡,只有几位背离市中心奔向大山的旅游者和登山者站在那里。

与上班族的无表情和紧张感形成鲜明对照,他们意气风发,悠哉优哉。他们坐在已经进站的列车中,早早地把听装啤酒等打开,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他们多少也有些紧张感,但那是即将奔向未知旅游地的期待心情所使然。

仅隔一条道轨,对面则是奔向未知的幸福和非日常世界的月台。集体自杀的旅鼠大众和奔向非日常未知境地的旅游者的站台紧密相邻,此乃属大都市主要车站独特的风景线之一。

大出想去邻近的月台。只要不顾一切地逆这旅鼠群的大潮而动,走下台阶,穿过中央通道,登上邻近月台的台阶即可。仅此举步之劳,便可改变至今为止走过来的42年的人生方向。

干吧!试试看。那样一来,你就能从集体自杀中逃脱出去。大出心中的另一个自我在呐喊。

这时,邻近站台上来了一对年轻情侣。二人都是二十二三岁,均着一身旅行便服,两手提着旅游包。

也不知是新婚旅游还是婚前远足,从外表看,可真是美满幸福的一对。小伙子向身后的姑娘温情地叫了一声,把两个提包集中在一只手上,想再提姑娘手中的旅行包。

(就这样吧!你看你,手上满满的!)

(没关系,快给我!)

(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我有的是力气。)

虽然声音没有传过来,但却仿佛听到了这段对话,姑娘和小伙子都面带微笑。自己也有那种经历啊,若能返老还童,真想再度一次青春年华。

大出按捺不住了。只隔一个月台,对面的他们就要奔向自由天国了。我也要去。成天闷在城市中心樊笼里的生活已经腻透了!自己已经在这樊笼里苟活了几十年,难道还不够吗?

正当大出就要屈从于这种冲动的时候,他该乘坐的上行快车驶进站来。旅鼠的通勤列车遮住了那对幸福情侣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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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要告别东京啦!”中森良子深有感慨地说。

“把烦恼全都丢在东京,重新生活吧!”高堂俊春眯缝着眼,望着东京的超高层建筑群道。

“仍然是人山人海啊!”良子的视线转向了相邻的上行快速列车月台。

“少了我们俩,东京也没掉半根毫毛。”

“我们以前的东京生活,到底算是什么呢?”

“算是我们的青春。虽然留下了不少辛酸泪,但我们的青春却实实在在地留在了东京。”

“不过,也不全是辛酸呀!因为我认识了你。”

“是啊,我们在东京相识,这一点我将终生不忘。”

“我只对这一点感谢东京。”

“就要告别东京啦!你不留恋吗?”

“不留恋,因为有你和我在一起。”

“我也这么想。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我都不在乎。”

二人紧挨着登上了已经进站的列车。中森22岁,高堂23岁,他们都是四五年前高中毕业后从地方来到东京的,一直在社会底层挣扎着。他们俩两年前在“玫瑰夜总会”就职而相识。这玫瑰夜总会严禁就业人员之间私自交往(恋爱)。违反此条戒律者,发现一次就要课以50万日元的罚款。

不光私交,就连同女服务员谈天,同去咖啡馆、同乘一辆巴士、列车、出租车等也被视为“腐败行为”而严令禁止。

这玫瑰夜总会的纪律实际上比军队还严。工作时的服装打扮、言谈举止都事无巨细地被明文规定,其中最严厉制止的,就是男女职工的恋爱。因为这玫瑰夜总会最重要的商品——女服务员若被男职工染指,那可就做不成生意了。

他们违背了公司规定相爱了,并偷偷同居。这样过了一年,结果露了馅,店方要课以罚款。若按一次50万日元来计算,这同居一年的罚金可是个天文数字!

他们不可能按章支付,而是逃之夭夭了。

能投奔的地方只有这风俗业,但原单位是同行业中的大户,不时会有人来打听寻找。

就这样东躲西藏一年,终于到了走投无路的困境。倘若继续呆在东京,那就非得让良子去卖淫不可,别无他法。其实,她现在已经干了近似卖春的勾当了。

“我们还年轻,没有必要非留在东京,到我的老家乡下去吧!在乡下结婚,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高堂提议道。良子到东京已有4年,早就身心疲惫了。她也想到山清水秀的农村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一直憧憬东京,所以在4年前来此闯荡,但在这里得到的只有失望和颓废。1000多万人摩肩接踵,却谁也不知道谁的内心。尽管一切欲望的对象和无限的良机都在橱窗中陈列着,但却没有接受她的空间。

当她对东京感到厌烦时结识了高堂,同居一年后,髙堂劝她到乡下重度人生。

她动心了。因为她早有这种心愿,所以急不可耐地付诸行动。一不做二不休,还是及早离开东京这个淘金者云集的地方为妙,于是,二人手牵着手来到了新宿车站。

月台上响起了发车铃。对他们二人来说,那铃声犹如拉开他们崭新人生序幕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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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着中森良子和高堂俊春的“梓”号5次列车,上午9时从新宿站4号月台出发前往松本;1小时25分钟后的10时25分,“梓”号4次列车抵达了新宿站的3号月台。箱守寅吉从行李架上取下包裹,仿佛被这大都市清晨的高效率所震撼似的,睁大了忧心忡忡的双眼。早上通勤高峰已经过去,可月台上的人群仍然是熙熙攘攘。并列排着的每个月台都接连不断地驶进列车,吞吐了客流后又匆匆离去。

真奇怪,也不知从哪里冒出这么多的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向朝前蠕动。从长野贫寒山沟里出来的箱守,只感到这巨大都会的车站有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同20年前的进城者不同,现在即使身居深山老林,也能从电视中了解每天的大都市风情,所以能够积蓄一些必备知识。即使见到最新潮的时装,也不感到多么惊奇。现在这年代,乡镇也与东京巴黎一样,在同一时期流行同一款时装。

然而,电视里的景物毕竟是复制而成的。现在接触到实景,箱守嗅到了看电视绝对感受不到的大都市气息,那就是箱守的嗅觉感受到的浓烈腥臭味。

乡下的气味是以山川森林为主体的植物味,与此相反,无数人在摩肩接踵的都市充盈着动物的腥臭味。

对长期生活在都市的人种来说,这只不过是种“日常味”而已,而对箱守而言,这则是难以忍受的“异臭”。这异臭带有一种压力,吹拂着他那睡眠不足(说根本没有入睡更为确切)的面容。

紧守着山沟里那块巴掌大的土地,连勉强自给自足的生活也难维持,箱守便到附近镇上兼做钟点工来营生。

但是,在这连个最简单的产业都没有的偏僻小镇,哪能找到像样的钟点工呢?他夏天曾给山间别墅送过货,冬天曾在滑雪场当过杂役,但现在,那些活计都被直升飞机和年轻的学生打工者抢去了。

如果还呆在乡下,全家只有死路一条。同家人商量一番,拿出了仅有的几个钱来作路费,箱守便来到了东京。他先投靠一位同乡,那人在建筑工地的工人集体宿舍做杂工。

到那里才知道,根本找不到稳定的工作。怎么办呢?暂且能落脚的地方仅此一处,箱守感到沮丧和不安。50多岁的人到这陌生的未知大都市来找工作可真够呛!可为了生存,就不能怨天忧人。

心事沉重,夜不能寐,在箱守寅次面前,东京都以它勃勃生机,毫无粉饰地显现出充满活力的侧影。

“大叔,多保重!”

被侧旁的人一叫,箱守才醒过神来。给他打招呼的是从松本上车时邻座的年轻姑娘。乍看起来,她有十八九岁,虽然身体已经发育成熟,但脸上却残留着少女的天真。明眉皓齿,健康可爱。她身穿碎花连衣裙,仅提一个旅行包,一副轻装外出的打扮。

刚才打招呼的就是她。

“大叔,吃一个吧!”

她递来了一只橘子。正好箱守渴得口干舌燥,所以就接过来吃了。此后二人便攀谈起来。姑娘说她家住松本,平时帮做家务,可做得厌烦了,想到东京熟人家玩玩。

“这么说,你是离家闯世界喽?”箱守这么一问,那姑娘不觉莞尔,爽朗答道:“我可没什么大抱负,在乡下感到很烦闷,只想到东京来换换空气。我呀,想到青山或西麻布当个室内模特儿。”

“室内模特儿?”

“是啊,就是在服装店、百货店穿着服装进行展销。”

“噢,模特儿!”

“那可是年轻女子最喜爱的职业。白天当模特儿,晚上在六本木或西麻布的咖啡厅喝上一杯,我呀,早就向往那种生活啦!”

“你要干的话,肯定能成一位响当当的模特儿!”

“谢谢,谢谢大叔这样看重我。我呀,真不想再回到乡下去了。一举一动都受限制,憋死我啦!要让我再回那鬼地方,还不如死了痛快。”

当她轻快地说出只是到东京换换空气时,眼睛里闪烁着憧憬未来的光芒。箱守像看到什么耀眼的东西一样眯缝起双眼。事实上,那姑娘充满野心的目光的确令他眼花缭乱,当然,其中也含有青春活力的光辉。

虽然箱守也奔向同一都市,但却不像姑娘那样抱有野心。他是在乡下糊不上口到东京找饭碗的,根本没有野心在东京大张旗鼓地干一场,如果能让家人吃饱饭,他在这里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虽然他们坐在同一车厢的邻座,又是去同一目的地,但箱守总感到他们二人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海洋。那姑娘向箱守告别了。

“谢谢你啦!要是有缘的话,说不定又会在什么地方见面。多注意身体哟!”

“大叔才更要保重哩!好,拜拜!”姑娘晃荡着旅行包,从通道向出口走去。下了站台,就是东京的一角。

在同一列车一起摇摇晃晃而来的乘客,又恢复成本来的陌生面孔,为了变为大都市人海中的一滴水而向四面八方散去。当姑娘的身影消失在车站内混杂的人群中时,箱守才察觉到自己还没问她的姓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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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佐朝夕子耸了耸肩,穿过新宿车站的中央通道。周围的人群摩肩接踵,可就是没有一位熟人,真令人乏味。在乡下小镇绝没有这等事,肯定会在某处遇到熟悉的目光,即使自己没有察觉到,别人也会知道她在哪个街头什么时候干了什么。在那里,即使互相不熟悉,对方也会投来善意的目光。

然而,在这里与她擦肩而过的人不仅仅陌生,而且没有一个人温柔地看她一眼。尽管无数的人熙熙攘攘,但相互间毫无关切之情,真是一派索然的光景。这种乏味形成一种压力,直向夕子悄悄袭来。如果不耸一耸肩,似乎那压力会将人催垮似的。

这里众多的行人都不认识自己,这正是自己一直追求的世界,但当脚踏实地地置身其中时,她却恐慌不安了。此时此景,宛如在无人的荒野迷路一样可怕,真不是个滋味啊!

人是在与他人相互交往中生存的。既然人是社会生物,就不能抗拒人际交往而生存下去。在都市这个社会生活的中心,人们互不关心的现象达到了极至,这真是不可理喻的矛盾。大概是因为人太多,才讨厌人的存在吧!

一想到若自己身体不适躺倒在地也无人问津,夕子便不寒而栗。正巧在她行走的通道旁有流浪汉在睡觉,她觉得那入睡的流浪汉形如死尸。

夕子慌慌忙忙穿过通道,差一点撞到了前面踉踉跄跄行走的老太婆身上。但见那老太婆弯腰驼背,两手拄着滑雪杖似的拐棍,在混杂的人群中东倒西歪地行走着。

她两手腕挂着几个褡裢,个个都沉甸甸的。随着老太婆一晃一晃的步履,那褡裢也一荡一荡地摇曳,这更妨碍了她的行走。这里的行人本来就快步如飞,她这副架式无形中阻挡了不少人。幸而没有人硬往前挤。

夕子看不下去了,便说:“老太太,我帮你提行李吧!”

老太婆大吃一惊,慌忙转过脸来,说:“不要不要,我能提动。”说罢,老太婆便把褡裢紧紧地揣在了怀里。夕子看得清楚:老太婆满面狐疑。

夕子受到了打击。明明好心想帮她一把,她却把自己看成抢东西的了。那老太婆竭力迈动枯干的腿脚,逃也似的远离夕子而去。

与其说这里的人们互不关心,倒不如说互不信任更为确切。谁也不值得信任。在这除了自己无人可信的城市,物质和金钱理所当然地比人更为重要。

所谓都市,是人和物相结合,人在物编织的网眼中生活的场所,而不是人与人相互关联的生存空间。

夕子当然没有认识这么深刻,但她朦胧地感到身处城市这个巨型蜘蛛编织的丝网中,就像被捆绑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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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佐夕子与老太婆分手后,老太婆便向西出口走去。这时,有三位少年从她后边直往前奔。要超过老太婆的一个少年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一下子撞在了老太婆身上。虽然力量不大,但这是位拄着拐杖还摇摇晃晃的老人,还是倒在了地上。拐杖横在地上,褡裢散落下来。

“啊,对不起,老奶奶!”

“这可太不好意思了!”

“没有受伤吧?”

少年一个劲地直赔不是,又将老太婆扶起,拿来拐杖,把散落的褡裢归拢。这三个少年大概都是初中生,脸上均长有青春痘。虽然身躯高大,但面容却很幼稚。

“这么重的袋子,里面装的什么?”

“老奶奶,你到哪里去?我们送你一程吧!”

“不帮老年人拿重行李,于心不忍啊!”这帮少年抱起了老太婆的褡裢。

“好了好了,把袋子给我。”老太太愕然地伸出手。

“你可别客气,我们可不能眼看着老人受累呀!”

“有句老话,叫做‘老人挑担千斤,孩子分担八百’吧!”

“有这句老话吗?”

“是‘背着的孩子虽小,头脑的智慧却高’吧?”

“你扯到哪里去啦!”

“是‘有志不在年高’吧?”

“对,还是你有学问!”

少年们一边东扯西扯,一边掂着老太婆的袋子灵活地在人群中穿行。褡裢被少年拿走,老太婆惊慌失措。她拄着拐杖走还走不稳,哪里能跟上少年们的步伐。

“等等我,把那袋子给我!等一等,等一等!把我的东西还给我!那可是我的全部财产啊,强盗!快还给我!”

当老太婆拼命追要褡裢时,少年们的身影已消失在西口混杂的人群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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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在东口的城市广场前汇集了众多人群。在广场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有数对男女拥抱接吻。主持人模样的男子手持麦克风快嘴快舌地解说着什么。电视摄影机正对准这一场面拍摄,这可足少见的奇光异景。

“喂,各位过路者,你们不来参加吗?截止时间就要到了,快参加哟!优胜的一对可以免费到夏威夷旅游,也许会载入迪斯尼世界纪录大全,这可是日本首次举行的接吻马拉松!没有结伴的先生小姐也可以临时结对,现在正办理单人申请。接吻马拉松结束以后,我们一概不干涉临时搭配的一对,活动自由,任其发展!此活动没有年龄限制。站在那边的二位意下如何?就算作回顾自己的青春年华,就算是自己返老还童,就算是对自己的体力测试,快来参加吧!”

主持人声嘶力竭地用麦克风煽动着台下的行人。这是场比哪一对接吻时间最长的接吻马拉松竞赛,参加者戴着写有号码的徽章,在大庭广众面前持续接吻。此竞赛只允许每小时休息5分钟,一日三餐均给予30分钟。

虽然这是场恶作剧式的尝试,但仍旧在电视中得以播放。因为获胜者可以免费去夏威夷旅游,所以吸引不少爱出风头的人及贪奖者报名参加。

站在舞台上的一对对正在演练着准备开始的动作,因为其中有数对是临时搭配的,所以令过往行人惊愕不已。

主持人开始采访参赛者。

“你们是什么关系?”

“刚刚在这里认识的。”

“双方都没有恋人吗?”

“有了就不到这儿来啦!”

“和刚认识的人接吻,不感到别扭吗?”

“一点儿也不别扭,我想去夏威夷。”

男女双方都毫无表情。主持人马上将麦克风转向一对恋人。

“不感到害羞吗?”

“稍微有一点,因为以前从未在这么多的人面前接吻。”

“参赛动机也是想去夏威夷吗?”

“也可以这么说,但我们更想考验一下自己。”

“考验自己?”

“对。我们俩都比较腼腆,吃过不少亏。所以,这次想在众人面前接吻,锻炼一下胆量。我们想利用参加接吻马拉松竞赛的机会,与以前的自己告别。”

“原来如此。能参加这次活动就意义非凡,加把劲!”

大门胜明呆然地望着舞台上的表演,突然转向模特儿般的女伴,低声说:“你也上去!”

“让我去?参加接吻马拉松?”女伴一副惊恐的表情。

“对,有意思吧?”大门胜明的薄嘴唇绽出了微笑。

“我不去。羞死人啦!”女伴拒绝登台。

“我让你去你就得去!难道你不听我的话吗?”

大门收敛了笑容,双眸深处射出了愤怒的光芒。女子怯生生地说:

“你让我去我就去。想不到你还这么爱凑热闹哟!可平时却很少同我接吻……”

女子的目光流露出怨气。她五官端正,留着长发,吸引着周围男子的目光。不,不光是男人,她那花髙价订做的可体服装也成为同性羡慕和嫉妒目光的集结点。

人工修饰过于讲究,构成了名副其实的整形美女,正因为如此,才显现出完美无缺的靓丽。她的一切都按胜明的喜好修饰,然而最近却遭到胜明的厌烦。

“我不去,你一个人去!”

“我自己去?不,我不!”女子悲愤地叫道,这更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你不会缺少搭档的,有很多男子报名参加呀!”

“我不去。刚才是你非让我去,我才勉强答应的。”

“别啰嗦,去!这是命令!”

“你……”

也没同热泪盈眶的女伴商量,胜明就当即给她报了名。

不一会儿,竞赛开始了。她和一位陌生男子配对登上舞台,眼泪汪汪地开始了接吻马拉松。大门胜明看到了她后,便迈着方步悠然离去。胜明暗忖:这可找到了甩掉女人的绝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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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新宿警察署刑事科的刑警牛尾正直,正在处理发生在新宿站东口地下街的一起伤害事件。车站内属于铁路公安的管辖范围,可这地下街则是东京都的道路,所以属新宿警察署管辖区域。

事件起因极为简单:两位职员擦肩而过,也不知碰着没碰着,二人发生口角,最终发展成相互殴打。

一方手持刚从书店买来的厚书,便用那书本打对方,书角划破对方的皮肤,出血了。打人的一方惊慌失措,打电话叫来了警察。他说是想叫救护车的,可在电话亭竟拨了110。

幸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伤势,被害者和加害者之间达成了和解,所以牛尾便将其作为一件纠纷处理,没把它当做案件。

从昨晚开始值班的牛尾,马不停蹄地处理了接连不断的事件,连坐下歇歇的机会都没有。特意在值班室铺好的被子,原样不动地摆放到早晨。

从昨晚到今晨,醉汉之间的殴斗、抢劫、恐吓行人、放火等案件一个接着一个。幸好每个案件都在未酿成大祸之前便得以平定,并拘捕了犯人,可这不平静的夜晚就像整个新宿爆炸前不稳定的騷动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新宿聚集着一切人种。那些不同职业、年龄、籍贯、宗教、信仰、性别、国籍等的各种各样的人物都在追寻着什么,或是无目的地聚集起来,从而构成了新宿。但他们却丝毫没有构成新宿的意识。

这里有出入于西口超高层大楼的得意精英,也有在东口站厅堂内苟且安身的流浪汉,他们共同为这条街涂上了特色——这里是不许特定人种统治的杂色性。既有可怕的粗野本能,也有勃勃的坚实活力。

银座的花哨,赤坂、青山的时装,汥谷的青春烂漫,上野、池袋的地方色彩,日比谷、丸之内、大手町的商务……如此等等,这里将一切的一切击碎糅合,形成了用欲望之油煎炸的大锅——只有在新宿才能产生这种感觉。

牛尾在新宿警察署供职约十年,始终没离开刑警岗位。他爱新宿的杂色性。就是说,新宿是一个大容器,是装盛人的大容器。不管什么人,都能装进这个容器中。

最近牛尾才有所感悟:这么多的人都拥挤在这弹丸之地,发生些冲突也是在所难免的。

尽量控制这种纠纷,保障人们的生命财产安全,这就是自己的工作——牛尾为自己的职业感到荣耀。正因为有一种新宿人的卫士这一使命感,所以他才能忍受住残酷而危险的勤务工作。归根结底,这是对人类的关爱,即:与人为善。

但是,综观最近的年轻警官,就可发现其中不少是报着极普通的职员意识干上这一行的。当然,他们在警察学校受过筛选,并接受过严格训练,即使如此,可他们毕竟是从小就一直任性长大的,仅仅在警察模型中嵌入八个月(大学毕业者)至一年(高中毕业者),只有那些个性不强、具有可塑性的人才得以成为形式上的警察。

他们所掌握的,是警察的仪表和基本要领,而把最重要的使命感和对人的关爱却忘得一干二净。

这种警官只关注升级考试的参考书,对他人则漠然处之。他们过于热衷职位,只要不犯错误,完成工作就行。

促成警察升级的是一本检讨书,这比受百次表扬更为重要;而使命感则成了得不到提升的虚框。年轻警察当然成了分数主义的奴隶,只追求拘捕率,与此无关的则不闻不问。

他们忘记了事件中是有人的,呈现出一味注重分数的不良现象。如同功名心重的医生把患者视为“检查体”一样,警官把构成案件的被害者和犯人都当做了物体和目标,成了一般的物质。

如果对惨遭杀害的被害者没有一滴同情的泪水,就很难对犯人产生愤慨,那样很容易把案件当做必须处理的一般事务来对待。

这种风潮源于何时?难道案件过多就不讲使命感和爱憎之心了吗?

比他晚来几年的巡警发牢騷说:“警官的工作杂乱烦琐,有时一个晚上要处理三四十件电话报警案,最后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了。广播里不是经常有热线电话吗?当接到一个电话时,心里就想着下一个打电话的人了。那时主持人真想挂断手中的电话。同理,我也想尽快了结手中的案子,真没有时间去意识什么社会正义感之类。总之,警察这个行当,发命令的人多,干实务的人少。”

这位巡警的话确实充满着实际感慨。不过,牛尾却喜爱自己的工作。如果还有来世,他肯定还干警察,还当刑警。

我不守卫谁守卫?望着汇集于这杂色街的各种各样的人们,更增强了他作为警察的使命感。

当他终于处理完了车站东口地下街的斗殴事件后,漫长的夜班总算结束了。街上已显露出夏季的景色。从梅雨放晴的天空泄露出来的阳光刺痛了牛尾整夜没合闭的双眼。

今天是外出旅游的独子慎一归来的日子。好长时间没有一家三口一起吃晚饭了,今天一起去吃吧!冷峻的刑警心里绽出了舐犊之情。

6月下旬的一天,本故事的重要人物都在新宿车站先后登场。或许他们打过照面,或许他们擦肩而过,但他们却全然不知以后的相互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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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二章 流浪汉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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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的3月13日深夜,位于新宿歌舞伎町一角的游戏中心有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悄悄地商议着什么。大概是时间太晚的缘故,店里已没有几个客人了。店内备有各种电子游戏为主的老虎机、激光打靶、潜水艇游戏、水枪、电动赛马等设施。

少年们一副筋疲力尽的神情。他们举止流气,打扮如同阿飞,但脸蛋却还保持着孩子相。

“真没劲!”一个烫发头的少年打了个大哈欠,说道。他披着一件花哨的茄克衫。

“太无聊了,如果世界再回到战争年代,那多好玩!”随声应和的是留着大背头的少年。

“战争?要是打起来,我们就能砰砰砰地开枪杀人啦!可现在只能在游戏机里玩这套把戏,没劲!”

第三位少年不满地嘟哝道。他烫着卷发,上面罩着紫发网,戴副深色太阳镜,即所谓的墨镜,45度角前倾地挂在鼻梁上。也不知他们三人下的什么诅咒,左耳垂上都贴有银色的纸片。

他们三人都穿着肥大的筒裤。

“电子游戏机是小崽子玩的,我们不能永远玩下去呀!”那位披绣锻茄克的烫发头说道。看样子,他是这三人中的头儿。论个头他最大,说话也略带大人腔。

“难道我们是小崽子吗?”大背头不服地说。

“说我们是,也没办法。”卷发自嘲地笑道。当他向上瞅时,可透过墨镜窥到他的绿豆小眼。

“我们不能永远玩这个吧!”烫发头说。

“那你说该怎么玩呢?”大背头问道。

“逮个女的轮奸吧!”卷发提议。

“别提那些玩过的主意。其实,我最近想出了一个新主意。”烫发头盯着另外两人的脸,像似在说:你们想想!

“你说考虑好了,那可是什么主意?”

“我们先约好,绝不能对别人说。”

“我保证。”

当引起他们二人的兴趣时,烫发头说:“开杀戒!”

“开杀戒?”

“是的,动真格的!”

“你说开杀戒,可杀什么呢?”

“我已定好,杀人。”

“人?是人类的‘人’吗?”

“瞎扯淡!世界上还有不是人类的人吗?”

“可是,要杀个真人……”

“正因为是杀真人,所以才过瘾。你们在游戏机中不管怎么杀,到头来仍是游戏一场。那种游戏是小崽子们玩的,所以我们要杀真人。”

“但是,如果把我们逮住了,会判死刑的吧?”

“混蛋!我们不能不让他们逮住吗?就是万一被逮住,因为我们都是未成年,所以绝对不会判死刑。怎么,不敢杀啦?”烫发头煽动性地瞥了瞥二位伙伴的脸色。

“可我们杀谁呢?”大背头壮着胆子问道,但声音有些沙哑。

“杀那些成天躺在新宿车站的无赖。东口地下道不是经常有几个人躺在那里吗?就杀他们。清除掉他们,地下街就干净了,这是件让人开心的好事。他们是社会渣滓,死了一两个也没有人管。”说话的时候,烫发头的目光就像凶器一样令人胆寒。

“真干吗?”二人的声音略微颤抖。

“真干。我哪有闲情在这里哄你们玩呢!你们不想干也可以,我一个人干。但是,你们既然听到了,就是共犯。我要是被逮住了,就说出你们的名字。”

被头儿这么一威胁,二人的腮帮子都有些哆嗦了。

“我给你们挑明,休想半途而废!”

“当然,我们决不中途打退堂鼓。”二人抖了抖肩。

“果然不出所料,你们还有点胆量。”

“话说回来,那些无赖都是三五成群的,我们杀不了那么多呀!”大背头抖出了具有反对因素的话来,大概仍想制止这个计划。

“我们要瞅准单个的家伙,无赖中也有独行狼。不,不是狼,是走散的狗。我们要找无赖群不要的家伙,逮住一个干掉。”

烫发头不费吹灰之力就扳倒了反对意见。为了打破大背头和卷毛头的沉默,他又继续鼓动说:

“你们若是个男人,就干他一场。要想成为真正的男子汉,就杀一个真人试试!没关系,这与杀猫宰狗一个样,不要把他当做人,那些家伙是社会渣滓,不是人!”

他根本意识不到正是自己丧失了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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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守寅吉在歌舞伎町附近的饮食街后面溜达,不知不觉来到了大久保一丁目的公园里。他双手抱着捡来的剩饭剩啤酒。虽然天气仍冷,但已不像严冬那么寒峭了。

他的全部财产就是从老家出来时提着的旅行包、睡觉用的纸箱和捡来的一把伞。

到东京后,他就去那个建筑工人集体宿舍寻找老乡,可老乡已经离开了那里。

他过起了漂泊生活,终于在山谷这个地方找到了工作,那是在临时工中最下等的挖地基的活计。

每天就像鼹鼠一样挖坑掏洞,介绍人还要从好不容易挣到的四千多日元(当时的日工资)抽出三五百元的提成。其余的钱就是缴房费和伙食费,手头也就所剩无几了,根本没有向家里汇款的余地。所吃的全是面条米饭,有时为了解除繁重劳动所带来的疲劳以及远离家人的寂寞,不得不喝一杯廉价的烧酒。

但是,即使这种工作也不是每天都能找到。从一大早他就伫立在临时工头经过的路上翘首以待,只有在运气好的情况下才能找份活干。

放在集体宿舍的惟一财产——旅行包被别人偷走了,那里面装着他仅有的一点钱。他责问宿舍老板,可对方说这里是自己的东西自己管理,根本不理箱守这个碴。没多久,住宿费也没有了,虽然想打道回府,但却没有盘缠。

一年后,箱守想一点一点地靠近老家,便来到了新宿。这里是他来东京时首次步入的街道,对他来说,这里就是东京的门厅。

这是条奇妙的街道。山谷是社会上的零落人三三两两碰头的地方,而新宿则是人间的“杂烩锅”。山谷被清一色的临时工搞得乌烟瘴气,而在新宿,临时工和流浪者只不过是构成那条街的“一个阶层”。

他们虽然绝对不能成为街道的主角,但这条街却能确保他们的起居场所。总之,新宿没有主角。在这里,常住居民、仅在白天或仅在晚上的投宿者、以及单纯的移动者均一律平等。

所以,箱守把这里当做了他的根据地。饮食街有丰富的食品,除去从卷帘铁门落下的深夜到清晨4点这段时间,只要一进车站,便可遮风避雨。东口汇集着50名左右的流浪汉,但流动性大,没有形成固定的群体。

正因为如此,才令人乐不思蜀。箱守在过流浪生活期间,很快便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家乡的往事、亲人的生活犹如遥远的过去,在他的头脑中日渐淡薄。

毫无野心、消除了一切欲望,不承担任何责任,从这点来看,世上没有比流浪者再轻松得意的了。想睡就睡、想起就起,饿了就去找剩饭。

他们不属于任何单位。不属于乡镇,不属于公司,甚至不属于国家。他们仅仅寄生于社会。虽然他们寄生于世,但没给任何人添加麻烦。他们靠这丰富社会的残羹剩饭而生存。

同往昔的“乞丐”不同,如今的流浪者并不那么寒碜。手提全部家当,只不过比平常人脏点罢了。来到新宿不久,箱守就意外地与人重逢了。

“这不是大叔吗?”在歌舞伎町后街,突然有几位年轻女子叫他,回头一看,但见一位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20岁左右的年轻姑娘站在眼前。她一副风尘女子打扮,但脸蛋上还残留着纯真。面庞是有点印象,但就想不起来是谁。

“大叔,是我呀。我们从松本一起上的火车,对吧?”

这么一说,箱守终于想起来了。

“啊,那时……”

“大叔,你现在在新宿?”来东京时邻座的少女,现在完全变成了都会女郎,她正望着箱守。她的衣着和化妆都说明到东京以后她过着富裕生活。

“嗯,是啊!”箱守突然对自己的潦倒相感到羞愧起来。只有在没有一位熟人才能过的流浪生活,竟被一位“熟人”尽收眼底,一种平常人爱面子的心情又复苏了。

“我呀,在这附近的一家俱乐部工作。万没想到在这地方碰到大叔。好哇,只要身体好,比什么都好!”

她从箱守的衣着打扮也觉察出了大概,所以话语并不深入。此时,她才第一次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岩佐夕子”。

此后,二人经常在街头相见。夕子在这附近的幽会俱乐部上班,箱守也明白这幽会俱乐部是搞什么名堂的。怎么说呢?一个女子为了在都会生存,能出卖的只有自己的身体。

夕子时常请他吃汤面,其间夕子会流露出自己的一些生活情况。

“干了这个行当,才知道天下男人都一样啊!”

“都怎么样?”

“都渴望温柔。”

“渴望女人的柔情?”

“也可以这么说,但他们需要更大的温柔。男人活在世上都有些弱点在身,大概他们领悟不到自己的弱点吧,总是花大力气顽强地生活着。他们需要别人温柔地抚慰内心的脆弱。”

“他们需要你来抚慰吗?”

“一个小时不可能满足他们呀。在这一小时中,他们只是忙于品尝女人最甜蜜的地方。不过,就这一小时的关系,也能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到内心的脆弱。”

“他们有什么脆弱的地方?”

“一句话说不清呀。不过,他们常在我面前自我弦耀、讲自己的太太和对工作上的对手的坏话、还有在公司的一些琐事,我呀,就能从中看到他们的弱点。客人中有时还有不少名人哩!这一点真想不到。看起来他们似乎妻妾成群,而实际上仍渴望女子,真可笑!他们向我嘟囔半天,还让我不要向任何人讲,让我一定保密。真是的,如果你不相信我这个一小时3万日元买的女人,就不要对我讲嘛!可他们还是把我当做‘消愁窟窿’。”

“消愁窟窿?”

“为了消除愁闷,就要挖个窟窿,将自己想说的填在里面,这就叫做‘消愁窟窿’。”

“这就是消愁窟窿!”

“我起的就是封闭男人弱点的消愁窟窿的作用。我呀,对这行十分满足。”

“话又说回来,你接触的都是些不特定的男子,够呛啊!不如找个靠山松快些。”

“没想到大叔说出这种话来。我不想属于哪一个人。客人中也有像你说的那种人,要给我买房子,每月给我几十万日元的零花钱,让我只属他一人。可是,我觉得那不是人过的生活。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我一个人整天空守着,那不是性奴隶吗?我现在虽然是一小时3万日元的应召女郎,但不是奴隶。我有选择客人的自由。”

“这倒也是,的确不是奴隶。”

“大叔也这样认为吧。大叔你不也是不想成为公司的奴隶,而干现在这工作的吗?”

“我这可不是工作。”

“那就是自由职业!”

“是的,是自由职业。这词儿真顺耳。这工作也有不受任何人和任何单位束缚、曝尸在荒野的自由,我当然是自由的。”

“我请你喝啤酒。为了我们的自由,干杯!”应召女郎和流浪汉培养出了一种奇妙的友情,不,这是一种自然的友情。连接二人的纽带就是自由。社会上的大多数人,因惧害包含这自由中的曝尸荒野的自由,而将自己束缚在管理的枷锁中。

平常人戴着枷锁行走,而箱守和夕子则无拘无束地行走在他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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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3日深夜,箱守在位于大久保一丁目的公园一角“进餐”后,就摆好纸箱睡觉了。这公园地处情人旅馆街的正中间,此时除了偶尔路过的交欢过的风流男女外,寥无人影。因这里与歌舞伎町的繁华街还稍有距离,所以醉汉也不前来。

这里是箱守的安乐窝。今天的剩饭有好多佳肴。打立春后,必须提防食物中毒,可刚剩的新饭却不必担心。犹如反映这年代丰富似的,几乎没动筷的烤肉整盘地剩下来了。蔬菜也应有尽有;剩啤酒也相当充足。

每天都可充分摄取营养,剩啤酒下肚后的微醉令人陶然欲飘,然后钻进纸箱中睡一觉,真是快活如神仙。比起在山谷那清一色的面条饭、廉价烧酒和廉价旅馆的三层高低床,现在的生活真是太优越了。

最近也不梦见老家的亲人了,这说明他已完全融入了流浪者生活。箱守觉得,怎么过都是一辈子,就这样过着流浪生活了此一生有什么不好?但是,冬天比较难熬。冬天的事到冬天再考虑吧!过一天是一天,瞻前顾后也没用,这是乐天主义,也是流浪生活中必备的智慧。现在不允许任何事情冲淡飘飘欲仙的情绪。

正当箱守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受到一种力的冲击。头蒙了一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随后便是肩膀和上臂传来的一阵疼痛。

他不知所以然,自卫的本能使他清醒过来。虽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感到不祥之兆正在逼近。

箱守跳起来,必须马上逃走。

“妈的!”

“别跑!”

三个人影围着自己,个个手中都挥舞着棍棒和铁管。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明白了这三个人正向自己发起无理的突然袭击。

“住手!”箱守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但此时此地,当然制止不住这种攻击。棍棒和铁管更加猛烈地向他袭来。

“救、救命!”

制止攻击者的吼叫转换成了向第三者求救的央求。然而,三更半夜,没有任何人前来相助。

“你这个老不死的,还不给我快死!”三人中的一人正向他挥下铁管。箱守拼命抓住它。手指忍受着碎骨似的疼痛,自卫的本能抓住了敌人的武器。死中逃生的力量与邪恶的力量在对峙着。箱守的额头破了,血流满面。

“你们都干什么呢?还不快揍!”面对箱守的惨样,旁边的两名共犯吓呆了;而与箱守争夺铁管的那位训斥着他们俩。

旋即,那二人的棍棒也挥舞起来,箱守的抗拒马上瘫软,好不容易抓住的铁管被夺走了。箱守赤手空拳、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携带凶器的三个歹徒面前,在乱棍中挣扎着。这时他连求救声也没有了,只凭本能象征性地抵挡着。

箱守跳在地上想逃走。他看不见流了多少血。为什么自己惨遭这种厄运呢?他更无暇思考这些。无防备的箱守,脊背上又挨到雨点般的棍棒痛打。终于,箱守不能动弹了。

“好啦!”穿花茄克的少年说。

“他死了!”卷发少年哭丧着说。

“当然喽,本来就是想杀他嘛!”大背头少年好强地耸耸肩。

“那么,我们就逃走吧!对了,谁也不能对外讲啊!”花茄克少年清醒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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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守寅吉的尸体于翌日清晨6时左右被一名送报纸的少年发现,他马上打110报警,警察迅速赶到了现场。

被害人全身有多处创伤,直接死因好像是头盖骨断裂的头伤,大概是睡觉时突然遭毒打所致。被害者从一年前就住在这附近,是位四五十岁的流浪汉,身上没有能显示身份的遗物。定为杀人案后,新宿警察署成立了侦查总部。

因为被害者为流浪汉,所以开始调查时警察怀疑是流浪汉之间的争斗。当仔细察询时却得到了新的情报——案发当夜1时左右,有一附近居民路过现场,发现有流里流气的三个年轻人神色慌张从公园里跑出来。

那位居民说:“当时以为他们是打群架,没必要连累自己,所以也就没问他们,现在想来,就是他们三人杀了流浪汉后逃离现场的。”

侦察总部很重视这一情报,并根据证人的回忆制作了模拟像照片。

侦查员带着照片奔赴歌舞伎町周围广为查寻,立即有了反响。连接不断的情报反映:有与这照片很相似的三位少年,他们常到歌舞伎町的迪斯科舞厅和电子游戏中心去。

刑警立刻设岗布控,在案发后的第三天,即3月16日晚上10时左右,与模拟照片极为相似的三位少年出现在“麦比乌斯”舞厅。他们留着烫发、大背头和卷毛头,身着花哨的茄克或暴走族常穿的特攻服等,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可个个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另外,还有两位穿着扎脚管长裤的像是中学生的两位少女伴随着他们。

这个年代的年轻人鲁莽得让人害怕。他们旁若无人地钻进几乎满座的桌子旁边,坐在离舞池最近的座席上,全然不顾自己带来的舞伴,开始物色起女性。

“怎么搞的,没有一个像样的女人!”浏览了在舞池里跳舞的女子,像是头儿的茄克少年愤愤地说。

“时间还早呢!”大背头讨好似地说。

“怎么样,跳吧!”随行的女伴催促道。

“你们自己去跳吧!这种广播体操似的跳法还叫跳舞?没劲!”

卷发少年摆出一副老行家的架式。两位少女气得鼓胀着脸,一声不吭地转身去了舞池。少年的视线紧随着这两位少女的身影。他们没有找到合适的舞伴,也不能让别的男子与他们带来的少女跳舞。

当三位少年的注意力追随着那两位少女的当儿,刑警们缩小了包围圈。因他们都是未成年的少年,所以采取行动时必须慎之又慎。

当封堵圈形成后,一位刑警拍了一下茄克少年的肩膀,说:“我是警察,能跟我来一趟吗?”

音调沉稳,但语气却不容置否。三个人顿时呆若木鸡。

“我们什么坏事也没做!”茄克少年尖叫道。

“所以说,跟我走一趟也可以吧!”对方话语仍很坚定,三个人本能地感觉到情况的危急。当他们想逃跑时,被强壮的警察拦腰抱起。

带到侦查总部后,三位少年对自己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他们丝毫没有犯罪意识,谈到犯罪动机时,他们只是说:

“只觉得好玩才这样干的。因为他们是流浪汉,活在世上也让人看着不顺眼,杀他一两个也没关系。”

这句话令侦查员十分震惊。被学校剔除出去的少年将其积怨撒在流浪汉身上,乱棍打死了毫无抵抗能力的被害者。对他们来说,死者既是人又不是人,只不过是犹如猎人眼中的猎物一样的存在而已。然而,猎物也能抵抗,也能逃跑。

但是,在睡梦中突然遭到袭击的被害者既不能抵抗也不能逃跑。就这样,一个人的性命就被这帮十五六岁的少年猎取了。这太可怕了,侦查员们不寒而栗。

捉拿到了杀害流浪汉的凶犯,案件就此得以侦破。因三位少年均未满16岁,故不受刑事追究,便从家庭法院遣送到少年鉴别所。法律程序规定:要在这里进行少年的身心诊断鉴别,尔后决定处理方案。这就是说,他们将要送到少年院或进行保护观察,但是,不论哪种处理方法,这闹着玩就害一条人命、连成人都难以犯行的罪恶,都会在少年法的优厚保护下不受任何制裁。犯罪少年不是罪犯,而是“病人”,因而不受制裁。为了“治疗”,他们还要受到“保护”。

牛尾正直百思不解其意。诚然,犯人是不满16岁的少年,但他们作为恶势力却十分“成熟”了。可他们仍被认为是病人,而不是罪犯。

将恶魔也要退避三舍的恶党作为病人加以保护治疗,最终能有什么成效?当他们再回到社会上时,肯定更会增长其恶劣行径。

被害的流浪汉身份不明,仅知道他住新宿一年左右,连个名字也不晓得。因他与其他流浪汉分群起居,所以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世。如果他与其他流浪汉一起的话,也许就不会遭到这种悲惨的结局了吧!

被害者流浪之前也有亲属、也有老家吧!在这举目无亲的偌大都会的滚滚浪潮中,他成了流氓猎取人命的牺牲品。

凶手抓到了,却不能给予制裁,被害者是多么冤枉啊!倘若判明其亲属,真想将遗骨送回去,但现在这种样子,被害者只能成为游荡鬼。

被害者的遗物中有个电子游戏机和几枚软盘,它被珍藏在惟一的财产——旅行包中。肯定是给孩子买的礼品,尽管没有回家的路费,但却想象着孩子的笑脸,拿出了仅有的钱购买了它。

牛尾凝视着被害者的遗物,一股无可名状的怒火燃烧在胸膛。假如被害亲属看到这些遗物将会怎么想呢?为了不让被害者亲属悲哀,或许永远不知道被害者身份更好吧!

受使命感驱使,自己当了警察成为刑警,遗憾的是面对死者亲属的悲哀而无法相助。纵管能够逮住凶手,也丝毫不能消除被害者亲属的悲叹啊!

正文 第三章 性的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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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人被送到家庭法院后,牛尾来到了被害人被杀现场。这里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孩子们在结群欢娱。

一派和平景象。好像他们根本不知道几天前在这里有一位流浪汉惨遭杀害。

来到被害人曝尸于此的公园一角,牛尾不禁惊得目瞠口呆,因为那里已供上了一束鲜花。本来以为被害人是举目无亲的流浪汉,却有人在他遇难的地方献花!

那束以白康乃馨为主的鲜花,显示出这里有被害者的熟人。

仿佛是刚献上不久,花儿还十分新鲜。牛尾向旁边看孩子的主妇询问了有没有看到献花者,对方答道:

“啊,看到了,刚从这条路向大久保街走去。穿一身粉红套装,是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你要是现在追赶,也许能追得上她。”

牛尾顺着主妇指向的大街朝大久保街跑去。当穿过大久保街正想径直奔去时,突然觉得右边有块粉红的色块在闪动。

身着粉红色衣服的女子正匆匆朝大久保街和明治街的交叉点方向急行。虽然是个女的,但步点却非常快。

在快到明治街和大久保二丁目的交叉点时,牛尾终于追上了她。

她发觉牛尾追来,便转过身子。但见她一副风尘女子般的浓妆,但脸上仍留有天真。与其说这脸蛋天真,倒不如说还没被这都会的污泥浊水浸透。

“请等一下。”先叫住她,然后再喘口气。面对着满面狐疑的那位女子,牛尾气喘吁吁地问道:

“刚才在西大久保公园献花的是你吧?”

“是的……怎么啦?”她摆好姿势,反问道。

“噢,对不起,我是警察。我想询问一下,你与被害人是什么关系?”当弄清献花者就是她时,牛尾才问了第二句。这时,他才有空擦拭了一下汗水。

“还是在前年来东京时,我和这位大叔同乘一辆列车。”知道牛尾的身份后,她才如实回答。

“同乘一辆列车?那么,你肯定知道被害人的身世喽?”

“不知道。只听说他姓箱守。说老家在长野县的山沟里。我所知道的就这些。因那时他不大想聊,所以我也没问他什么。”

“箱守,住在长野县的山沟……”不管怎么说,通过这次与岩佐夕子的邂逅,总算判明了被害者的姓氏。

“能碰上刑警,我感到很安心。”岩佐夕子叙述完献花的过程后叹道。

“放心什么?”

“原来我想,一个流浪汉死了,警察是会不闻不问的。然而,现在我才知道,他们不仅捉到了凶手,而且还要调查被害人的身份,东京的警察并不那么冷漠。”

“在破案方面,我们不管被害者是谁都一视同仁。”牛尾意外地受到称赞,苦笑道。因为他心知肚明:警察并不是那么公正的。对那些违反选举法、渎职案等,他们基本不插手;对那些右翼组织、过激派的内讧也过于放任。

当然,总理大臣遇刺与流浪汉之死决不能相提并论,但警察这块招牌必须保持“公正”、“正义”。

“以前我不相信警察,可我现在正慢慢转变观念,觉得警察也可信赖。”

“希望你有大转变。”

以上就是牛尾和岩佐夕子的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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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尾不久便知道了夕子干着应召女郎的活计。从她的化妆来看,可以推测出是从事夜生活工作的,但未曾料到她卖身。的确,从她脸上看不出受皮肉生意污水浸染的痕迹,好像她自己对卖身这行当没有什么抵触。

“我觉得你应该干一种更适合你的工作。”牛尾和蔼地劝她。虽然他不是分管风俗业的,但作为警察,他也不能完全装不知道。但是,他也不想尽显警察职能,毁掉与她刚建立的和谐友情。她也似乎对牛尾打开了一点心扉。

“有适合我干的工作吗?我已不能过从早上9点就要被束缚一天、月薪只有七八万日元的生活了。在东京,一个单身女子要想不太受苦地生存下去,没有其他出路哟!在酒吧或夜总会工作也好,在白天工作也好,只要女子想挣钱,就得干同样的活,只不过有的道貌岸然,有的遮遮掩掩而已。”

“我所说的是既不遮遮掩掩,也不道貌岸然的工作。”

“我可不需要你来说教啊!”

“我可不想说教,只觉得你不适宜干那种工作。”

“现在这工作最适合我。我呀,是性的救护车!”

夕子在箱守活着的时候谈了同样的话题。那时她自称为“消愁窟窿”。不论是性的救护车,还是消愁窟窿,说穿了都是同一个意思。

她并非无理争三分地自己给自己的工作下定义,而是不想听别人喋喋不休地劝她卖春是社会丑恶现象等等,所以才找了这个不是借口的借口。

牛尾看出了她的这种心理,没敢再深谈下去。

正文 第四章 不归的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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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一这次准备到哪一带去?”好长时间没有一家三口一起吃饭了,牛尾趁这次共进晚餐的机会,向儿子慎一问道。

“随风飘荡,顺其自然,我是只不定行踪的候鸟。”慎一笑着回答。他是牛尾夫妇的独子,今年是大学四年级。他酷爱旅游,平时打工积攒零钱,正实施步行整个日本的计划。

“不过,连大致去向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时不好联系呀!”母亲澄枝担心似地说。慎一每次外出旅行,她都提心吊胆。若有可能,她真想同儿子一起去。在儿子平安回家之前,她经常失眠。可是,慎一却不顾母亲的挂念,偏偏喜爱漫无目的的独自旅行。

“有句诸语说:要让爱子经风雨见世面。他是个男孩儿,冒点风险也未尝不可。这次又不是像植村君那样,一个人去阿拉斯加,去南极,你不必担心。”虽然牛尾嘴上安慰着妻子,但内心也一直挂念着旅行中的慎一。他深知:男人要强壮,就必须游学练武,但是,他仍然不想将自己的孩子暴露在危险境地。冷酷的刑警也是人之父呀!

“好好好,不能让妈妈过分担心,我说出大概方向。”慎一不耐烦地说。

“是啊,你每次旅游,都会缩短妈妈的寿命。”

“又嘟嚷起来了。这么说来,我哪里也不去啦!这次我想到信州一带转转。”

“信州的哪里呢?”

“还没定。因为夏天的信州就像赶庙会一样,人山人海,即使定好日程,也不能按计划执行。还是顺其自然的旅行最有趣。”

“顺其自然?如果真要去赶一个庙会,恐怕连旅馆都住不上。”澄枝脸上浮现出了担心的阴云。

“因此,我这次带个睡袋去。夏天嘛,睡在森林或公园里,比躺在狭窄的旅馆里舒服多啦!”

“你能安心地睡在公园里?几个月前不是有一位流浪汉睡在公园里被人杀害了吗?”

“那边同东京不同,山村里哪有那种坏人。妈妈担心过度了吧!”慎一更不耐烦了。

“你可要多加注意。爸爸虽然表情平淡,但在你回来之前却一直放心不下。”

“好,我明白了。真是小题大做!”慎一草草吃完饭,早早离席而去。他明明知道父母想多让他坐在旁边一会儿,可他毕竟到了令人厌烦的逆反年龄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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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夏季,负责东京主要娱乐街——歌舞伎町的新宿警察署分管区域事件频发。这地段是性服务行业和情人旅馆的发祥地,一切欲望在此交汇碰撞,同时又充满着失望和不满。诸类因素受到暑热烘烤,爆发的火焰彼起此伏。

警官们简直没有歇脚的空,刚处理完一个事件,又要奔赴另一个现场。

送走慎一去旅行的第二天,即8月21日下午,牛尾乘警车路过王子饭店前面。这是在他刚处理完剧场斗殴事件的归途中。牛尾从车窗往外观察,突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停下车后,发觉果然是她。

看样子她是要外出,手里提着颇有分量的旅行包。

“外出吗?”牛尾率先打了招呼。

“哎哟,是刑警。”夕子脸上浮现出讨人喜欢的微笑,走过来说,“短期出差。”

“出差?”

“陪一位客人外出,泡泡温泉。这些事对刑警说没关系吧!”夕子说着,伸了伸舌头。

“果然如此,好一个出差呀!”牛尾不无感慨地点点头,说道。

“我回来时给你捎件土特产,好吧!没有时间啦,我得赶快走!”夕子说着,将旅行包换了个手,向车站走去。

几天后,牛尾在“夏之夜”酒吧偶然遇到了夕子。

“哟,出差回来了。”

“前天回来的。对了,给你带了件礼品。”

“给我的礼品?”

“对,在松本买的。”

“嗬,你到信州去了?”牛尾忽然想起了去那里旅游的儿子。

“偶然路过一家小店,就在那里买了件比较稀奇的小玩意,现在送给你,请。”说着,夕子拿出一件东西放在牛尾的手掌里。

“哇,这个……”这是一件纸野猪。

“怎么样?不常见吧!纸老虎、纸狐狸、纸马等多的是,可这纸野猪,我也是头一次见到。”

“我能拿走吗?”

“请收下吧!这就是给你买的。”

这是件十分质朴、富有民俗色彩的纸工艺品。疾奔的姿态、獠牙的造形和涂色等等都极感人,具有较高的艺术性和独特的风格。最动人的是她专门为自己买的,所以牛尾特别高兴。他愉快地接受了这件礼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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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到信州转转,可兴高采烈去旅游的慎一到了预定回来的日子仍未回来。就在慎一预期到家的这天,澄枝及早烧好了洗澡水,做好了他喜爱吃的饭菜等待着。

那天晚上,牛尾都到家了,可慎一仍没回来。以前他都在预定回家的日子及早回来,但现在澄枝尚不太担心,因为她觉得大概是列车的原因而晚点儿回来吧!

等到10点仍没有回来的动静,夫妻二人不得不草草用完了冷清的晚餐。

过了夜里12点,慎一仍未回来。澄枝有些着急了。

“孩子他爸,是不是慎一出了什么事?以前可没有这种情况呀!”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别瞎说。只是晚回来一会儿,不必担心。他本来就是无计划的旅游嘛!”

“不过,他都是十分按时回来的呀。那孩子呀,知道他若不按时回家父母是多么担心的呀!”

“不是常有拖个一两天才回来的先例吗?”

“但他都打电话来说一声呀。不管怎么说,他至今不回来肯定不正常!”

“想来想去,都是往坏的方面想。再等等吧,他会平安回来的。”这句话倒像是牛尾对自己讲的。如果他表现出了担心的神情,妻子肯定会发疯的。

那天晚上慎一终于没有回家。夫妇俩几乎整夜没合眼。

第二天早上,牛尾在上班时对妻子说:“今天他肯定回来,因为他只多带一两天的费用。大概他正在哪个无法打电话的偏僻山沟里吧!”

然而,夫妻俩的祈愿又泡汤了。那天仍旧是牛尾回到家,慎一却未归来。

“他爹。肯定慎一发生了什么事,快报警吧!”澄枝几乎处在半疯状态。即使现在报警,但慎一只说去信州地区,具体地点也不明了呀。也许慎一的日记、笔记等物品中有显示其去向的记录吧!于是,夫妻俩开始在慎一的房间中查找。

这房间反映出了主人的旅游爱好,其摆设都是些旅游书、地图、导游图、明信片以及从前旅游时搜集到的各地乡土玩具、民间工艺品、千社札(巡拜一千所神社者的祈福纸条(上写朝拜者的姓名、籍贯等))、镜框画、木偶等等,但这些只是过去旅游的印记,而不能对现在旅游地有任何说明。

信州的乡土玩具中,有上田的求福护符,野泽的通草鸽车。他也有可能旧地重游,但这次是漫无目的的旅游,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能去哪儿。

如在旅游地遇到车祸,肯定会接到联系,因为他身上带有学生证和乘车月票等显示自己身份的资料。难道他在人迹不至的地方遇到事故,身陷求救不能的困境?或是从山崖跌下,或是被塌方埋住,或是遭强盗袭击而命归黄泉,被掩埋起来了?想象无止无境,但越想结果越糟。即使现在报警,也得在两三天以后输入电脑,因为有一半以上的案例都在其间回来了。

“我们先给慎一可能去的地方全联系一遍试试看吧!”牛尾像是指挥妻子,但仍是自己拿起了电话,亲戚、朋友、同学、伙伴、常去的地方、常玩的地方,全都打电话询问了一遍,但都没有慎一的讯息。

只有一位好朋友说:“慎一曾讲要在暑假去一趟信州,到人们遗忘的山岭和废旧的老街走走。”这是惟一能显示慎一行踪的证言。

“慎一有隐瞒行踪的习惯。他曾独自到人们难以发现的秘境和被人们遗忘的老街旅游,以此让大家吃惊,为之羡慕,自己取乐。他说如果事先说出了去向,震动力便会减弱。慎一是个非常浪漫的人,常说独自旅游能产生窥视自己未来的感觉,还说不订计划的旅游,能使人感到开拓前程未卜的未来的气氛。”

一位女友如是说。结果她仍不知慎一的去向。翌日,牛尾向警方发出了搜索请求。虽然他身上还有一点旅费,但慎一决不会不顾父母担忧,不打招呼漫无目的地继续游走。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想回家但又不能同家中联系。

然而,受理搜索请求的警方也无具体措施,不外乎往被搜索人可能去的地方发个“寻人启示”。若有自杀嫌疑,可发个“观光地区布告”。前者牛尾业已全部联系过,并请求对方今后若遇到此人望速联系;后者呢,慎一完全没有自杀的迹象,而且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搜索请求只不过是给妻子吃的定心丸。三天过后,慎一仍是杳无音讯。搜索慎一的请求现已输入警察厅的电脑中。

估计慎一的旅费也花完了。本来他所带的钱就不怎么多。当确定慎一失踪后,澄枝就躺倒不起了。不管牛尾如何劝说,她仍不思茶饭,卧在被窝中。

只是在牛尾去上班时和回到家时,澄枝才起来做点饭,其余的时间仍是不吃不喝,茫然地躺在被窝里。眼看着她不断消瘦,牛尾便强行喂食,可她却全吐了出来。

如此下去可会饿死的呀。束手无策的牛尾在星期天硬是把妻子拖出了门。他毫无自信地期待着妻子能改变一下情绪,激发起食欲。

起初澄枝不愿意外出,是被牛尾强拉起来的。当来到新宿站时,澄枝对“中央线”的标牌显示出了兴趣。

“慎一能背出中央线的好多站名。”妻子看着月台上的站名标牌喃喃自语。喜爱登山的慎一经常乘坐中央线,几乎能背下新宿至松本的各个站名。

“他常给我说,新宿开出后经大月、初狩、笹子、初鹿野、胜沼、盐山……从初鹿野钻过隧道后,便是一望无垠的甲府盆地,这里耸立着南阿尔卑斯山。还说,从甲府出来,便直奔韮崎、新府、穴山、日野春、长坂,在这里可望见高高耸立的南阿尔卑斯的凤凰三山和甲斐驹山,跨过小渊泽,就是八岳山了……”

妻子一边凝望着站牌,一边自言自语。牛尾看着她的身影,心中掀起了狂波。她反复念叨着儿子在家时的话语,思绪随着不归的儿子的行踪来到了群山之中。她是多么可怜啊!

突然遭到独子失踪的打击,作为父亲的牛尾决不比母亲的心情轻松。但是,他是男人,肩上有好多工作重担,决不可消沉在失去儿子的悲叹之中。他自己也不想消沉下去。

然而,母亲就不同了。孩子是自己身上的肉,与孩子在一起就是她的人生。可以说,孩子就是母亲的生命。正因为如此,她那饱受孩子外出不归的悲哀折磨的枯萎身姿是多么凄凉、多么惨不忍睹啊!

牛尾牵着妻子的手,来到了中央线列车的月台。不时有发往松本的快车进站,但见旅客提着手袋忙于上车,或是送行的人喜笑颜开地向车内招手,也有背着帆布包的一群年轻人。

“慎一也是这样乘车的吧!”只要有与慎一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路过,妻子就停下脚步一直盯看到望不见为止。她将儿子的身姿与那人的后影相互重叠起来。不久,发车的铃声响了。站在月台上的人匆匆上车,钻进车内的送行人慌忙下来。

铃声过后,列车缓缓起动。送行人先是行走在月台上与列本保持同步,可后来却被列车的加速度甩开了。列车离开了站台,消失得无影无踪,妻子仍凝望着列车奔走的方向伫立不动。

“好,我们走吧!”因为这样下去是没有止境的,牛尾便催促妻子说。妻子默不作声,泪流满面。她强忍着哭声,抖动着双肩。泪水沿着她的面额流下,啪嗒啪塔滚落在月台的地板上。

结婚已有30年了,牛尾第一次看到妻子这副惨样。这是作为母亲的无声恸哭。

(慎一:如果你能听到妈妈的哭声,就快回来吧!)

牛尾面朝列车开去的方向默默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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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有人过来!”良子抬头说。

“深更半夜的,有谁来?”高堂的双眼仍离不开电视机。

“我觉得后面的木门那边有响声。”

“神经过敏!”髙堂不理妻子那个碴。电视台播放的美国西部片正在进入佳境。

“你把电视的音量调小些,外面确实有音响。”良子坚持说。

“你也太神经质啦!”高堂一边苦笑,一边拧音量旋钮。电视没有声了,取而代之的自然声响传了过来。从房屋旁流淌的小溪潺潺有声,吹动后面的落叶松树梢的夜风忽忽作响,但没有人为的声响。

“还是你神经过敏吧!”高堂又想拧大音量。

“等等!”良子挥手制止道。

“现在又响了。”

“我可什么也没听到。”

电视画面进入了善恶决战的高潮,因现在没有声音,显示不出气氛来。正当高堂伸手拧旋钮的时候,后门方向又传来了声响。这一次,二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这次听到了吧?”

“嗯,听到了。”高堂只得承认。

“那是什么声?”

“是风吹门的声音吧!”高堂仍不承认有异响。

“我去看看。”良子起身说。

“好啦好啦,我出去看看,你在这里。”高堂仍恋恋不舍地看着电视画面,慢慢地抬起身子。他怎能忍心让年轻的妻子到黑暗的后门去观察动静、自己在屋里逍遥自在地看电视呢?

“我也去。”良子也觉得过意不去,便抬起身来。当高堂阻止她时,又听到了外面的响声。这明显不是风声,好像是个什么东西在后门那边动弹。

夫妻俩面面相觑。高堂这次倒主动想察看外面到底是什么声响了。

“老公,你可要小心!”明明是自己让他去的,而现在却想加以制止了。

“没关系。”高堂一边安慰妻子,一边操起久不使用的旧扁担。良子拿着手电筒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

一到屋外,顿感夜风冷飕飕的。繁星低悬在一望无际的天空,好像要坠落下来一样。高原的夏夜草香阵阵,但今天却飘荡出一股血腥味。

战战兢兢地打开后门往外一看,没发现任何人,更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谁在那里?”高堂虚喊一声。夜风穿过屋后落叶松和冷杉杂生的树林,流星在空中拖着尾巴刷刷而过。良子打开手电,亮光之处不见任何身影。

“怪了,怎么什么也没有?”

“不过,刚才确实有异响呀!”

“大概是野狗什么的跑迷了吧!”

“可这儿没有狗呀!”

“奇怪!”正当高堂疑惑之时,突然有个什么东西穿过了光亮之处。

“有啦!”

“在库房旁边!”

主房后面有个堆放农具等的预制板小屋,手电筒往那一照,但见旁边暗处有个黑黝黝的东西卷曲着,周围还有一些小黑影在蠕动。

“就在那边!”

高堂和良子欠身哈腰,慢慢逼近。那黑影在手电筒的照射下越来越清晰了——几个小身影围着一个大身影。这时,一阵浓烈的动物异臭随风飘来。

地上卷曲着一只黑褐色的野兽,有几个小兽围着它蠕动。

“是野猪!”高堂嘟哝一句。这一带时常有野猪觅食来糟蹋地里的庄稼,但从未在深夜带着小崽出来过。卧在中间不动的是野猪妈妈,在其周围乱跑的是出生不久的野猪崽。

“老公,危险!”良子提醒过分接近野猪群的丈夫。带领小崽的母野猪十分凶暴,旁边或许还有只公野猪。

“怪了,这母野猪怎么一动不动,是不是死啦!”高堂一边说着,一边让妻子将手电筒照准些。在明亮的光束中,但见野猪妈妈浑身是血,眼睛、鼻子、耳朵还在向外冒血。圆盘状的鼻子已变形,耳朵裂成几瓣耷拉着,真是惨不忍睹。小野猪围着它,悲凉地咕噜着。

“真惨!”高堂不由地转过脸去。野猪妈妈奄奄一息。

“是不是被别的野猪咬的?”良子胆战心惊地打着手电靠上前,野猪妈妈的惨状犹如特写镜头展现在二人眼前。

“真可怜!为了救助孩子,它终于拼命爬到这儿来啦!”

“这可怎么办呀!”

“不能见死不救啊!别的动物会吃掉它们的。若是被坏人捉住,肯定会煨火锅的,帮它一把吧!”

高堂打算把它们放到废猪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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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开始,澄枝起床了。送走牛尾后,她便悄悄收拾收拾,走出家门。在牛尾下班回来之前,她则回家做好晚饭迎接丈夫。

她脸色也好看多了,似乎恢复了元气。这当然不是她消除了悲伤,而是将悲伤埋藏在了内心深处。牛尾不知道妻子白天外出,当偶然从搭乘干铁路的朋友崎山那儿听说“每天都在中央线站台看到夫人”时,才恍然大悟。

她从那天起每天都去新宿车站,伫立在儿子所乘列车的出发站台,终日凝望着儿子去旅游的方向。

牛尾托铁路警官暗中保护妻子。虽然她不可能自杀,但也要防止万一。恐怕她伫立在站台上是与不归的儿子终日对话吧!

慎一是位充满理想的小伙子,他喜爱旅游,酷爱去无人涉足的秘境和旧街老巷,这也反映出他五彩缤纷的理想。

他敬佩父亲韵职业,并为之感到自豪,但他从没讲过将来自己想做警察。

“警察的使命大概是同社会邪恶斗争、保护市民吧!事实上,他们是为了保护市民的幸福而战斗着,但一看爸爸,就觉得这市民的幸福好像不包括家庭的幸福,至少他们将家庭幸福放在了最低地位。正因为如此,警察的工作才令人尊敬,而一看妈妈,却觉得她太可怜了。我们根本没有普通人合家欢乐的场面。不管过年过节,只要有任务,爸爸就得立即出发。为他人的幸福而工作固然高尚,可我想干一种也能顾及家庭的工作。”

当他讲完这一大通后,牛尾问他将来想干什么,于是,他接着说:

“我们一家三口星期天去过家庭餐馆吧!我可开心啦!我第一次见到妈妈那么髙兴。全家一起在外面吃饭,前后就那么一次。当然,这不能怪爸爸,因为妈妈的身体不大好,爸爸休息时正赶上我考试,所以没能去。但就那一次,却令我终生不忘,太开心啦!将来我想干那方面的工作!”

“饮食行业?”

“爸爸怎么认为?”

“不错是不错,但客人和职工是两码事呀!”

“我还能连这个也不懂吗?因为我至今不忘那时的开心劲,所以想干这种给他人提供欢乐的工作。”

“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正确,能为他人提供欢乐的工作是崇高的。”

“爸爸真的这么认为?”

“当然这么认为。”

“太好了。原来我还担心会遭到反对呢!”

“爸爸为什么要反对你选择的工作呢?”

“不会说大学毕业,没必要去刷盘子吧?”

“大学毕业就不能刷盘子了吗?”

“实际上,我们研讨会有位教授,他在谈到毕业后的出路时说,如果想到那边的家庭餐馆去工作,就没有必要来大学学习啦!他的话对我可是当头一棒!”慎一想起那时受到的打击,耸了耸肩。

“说那种话的教授如今还在吗?”听了这话,牛尾受到的打击似乎比慎一还要强烈。慎一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看你没有必要跟那糊涂教授学习。”

“我也只把那些话当做耳旁风。因为平时我很尊敬他,所以才觉得受到了打击。”教授无心的一句话,好像深深刺进了慎一的心胸。不管怎么说,堂堂大学教授怎能说出那种不负责任的话呢?

大学生有志于餐饮业有哪里不好?家庭餐馆如今方兴未艾,或许只能说社会形象还不那么高吧!

与其从单纯的劳动条件、社会名声、信用程度、外表形象的好坏来选择职业,倒不如大致选择在某领域中更能发挥自己存在价值的行业,这更能体现人生的深层意义。

选择职业就是选择自己的人生方向。在人生选择这个问题上,只注重工资高、公司名声和规模的人,与出卖人身毫无二致。

选择人生方法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受大学生欢迎的公司社会名声响,工资也高。

但是,有的学生为了考入那种公司,竟彻夜排队以领到第一号准考证。与这种人相比,我儿子倒有志于家庭餐馆工作,为他人提供幸福,确实体现出了作为人的生存乐趣。

而那些将自己封闭在象牙塔中玩弄着陈旧学问的学者,根本不晓得这种人生乐趣。

大学作为社会领导阶层的教育机关,在自负之中疏忽了最重要的“仁爱”,忘却了他们的人生方向。

那位教授的思想,同只追求进入一流企业、提高考入一流学校比例的分数主义的各种职业学校、预备学校同出一辙。

受到这种打击,牛尾怒火中烧。

“如果那位教授真是这么讲的,你最好立即退出那个研讨会。他没有敎育人的资格。”牛尾断言道。父亲的话语好像为慎一鼓足了勇气。

“这么说,我毕业后,可以到那边的家庭餐馆就职喽?”慎一兴高采烈的地说。

“当然可以。爸爸为你这种选择感到自豪。让教授说去吧!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那次交谈至今仍记忆犹新,清晰如昨。就是这样一位慎一,在还差半年就毕业的时候,外出旅游,失去了音讯。他已索取了数家餐饮公司的概况说明,那可是他学生时代的最后一次旅行啊!真想不到,这会成为他人生的最后旅行(未核实)。

牛尾并未绝望。他仍认为儿子活在世上。尽管明知慎一不会不顾父母担心而故意断绝联系,但他却不能丢掉那一线渺茫的希望。

正文 第五章 没有市民权的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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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以后的9月13日凌晨左右,新宿区歌舞伎町二丁目的情人旅馆“歌枕”走进一对男女。女的是常到歌枕来的应召女郎,旅馆工作人员以为她又带客来了。那男子瘦长身材,目光冷峻,其他方面没给工作人员留下什么印象。

约一小时后,男的先从房间出来,到总服务台时,他说:“她还要睡一会儿,我先走了。”这一切平平常常。

情侣一起到旅馆来而分别离开并非奇怪,因为到此的男女均为了短暂的做爱,除了在那段时间外,云雨后便想迅速还原成本来面目,各奔东西。与其说那平淡的表情显示出交欢男女的满足感,倒不如说各人脸上都漂浮着泄欲后的空虚。

然而,两个小时过去了,女的仍未从房间出来。一般来说,房间使用时间是两小时,超时是要追加金额的。客人已经走了,真不好意思向熟人讨超时费。

总台的金泽昌枝往房间打了电话,但没有人接。

“怪了,难道她还在洗澡吗?”疑云满面的昌枝隔了数分钟又打了次电话,仍然没有人接。

“到底是怎么回事?”昌枝拿着万能钥匙向房间走去。来到房间门口,为了避免尴尬,她先按了一下门铃,敲了敲门,结果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她将万能钥匙插了进去,打开细细的一道门缝,战战兢兢地往里边看。这旅馆的门全是自动锁死的,所以刚才那男的出去时,门便锁住了。

从门缝往里叫了几声——没有回音。当然,里面也没有电视机的响声和洗澡的声音。侧耳细听,也没有睡觉的鼾声。昌枝心发慌了。

最近也是情人旅馆不祥事件的频发期。

房间有两道门,靠走廊的门里面还有一扇百叶门。那百叶是由上向下对外倾斜的,所以看不到房内。内门没装房锁。

悄悄进入室内的昌枝轻轻推了推百叶门,那门便顺畅地开了。室内的全景顿时尽收眼底。那女的仰面躺在床上,脖子上绑着旅馆配备的浴衣腰带,丧失视觉机能的双眸翻着白眼珠盯着昌枝的方向。她表情苦闷,身体僵直。

因为有所思想准备,昌枝把惊叫声控制到了最小限度,但她的身子仍像麻痹了一样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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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歌舞伎町情人旅馆发现一年轻女子的尸体的通报时,牛尾便感到一阵恐慌。虽然第一次通报尚不了解详情,但他总觉得这是不祥之兆。

现场在靠近歌舞伎町繁华街的情人旅馆街。周围也都是同类旅馆,专为来歌舞伎町消愁解闷的人们服务。

管区内的警车率先赶到现场,正在做现场保护。该旅馆共有18个房间,发现尸体的房间是2楼203室。房间内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由一张双人床和带淋浴设备的卫生间构成,与廉价的商务旅馆大同小异。枕边有一台投币电视,旁边是冰箱,不奢侈而又方便。从机能上讲,这已无可挑剔,总之,来这里就是做爱的,所以房间内的大多空间都被那张双人床占据了。这正是此类旅馆的基本机能。

被害者身上只裹了件旅店的浴衣仰倒在床上。

尸体尚有血色,除了面部有些变形、表情难看外,无任何硬伤。猛一看,那尸体就像活人一样妖艳。

大概是做爱之前洗澡,尔后躺在床上,此时脖子被腰带缠住,没叫几声便断气了吧!房间里配备了两套浴衣和浴巾,有一套没有使用。现场没留下争斗和反抗的痕迹,说明凶手作案迅速麻利。

凶杀的大致过程是:凶犯将带子套在被害者脖子上,阻断了大脑供氧。被害者瞬间意识消失,所以凶手未遇到反抗。将衣带套在被害者脖子上是犯罪成败的关键。作为凶器的腰带是没使用的浴衣上的。

估计凶犯是在被害者刚出浴想休息一下时下手的。

在核认被害者面容时,牛尾心中惊叹一声:“果然是她!”虽然面部有些变形,但那生前留下的饱经风霜的脸蛋正是岩佐夕子的。

“你认识她?”同事大上问道。

“嗯,有一面之交。”因牛尾的回答显得含糊其辞,所以大上就没再追问。如果被害者是刑警的熟人,就不必去调查其身份了。

被害者手提包里有只装着5万日元(5张一万日元的钞票)的钱包,原封不动地留在包里。由此可见,凶犯不像是盗贼。从外部观察,尸体上也没有性交和暴行的痕迹。

于是,可以认定犯人是以杀死被害者为目的而将其带到旅馆来的。认定为杀人案后,总厅侦查一科的侦查员和鉴别科科员也赶到了现场。第二天早上,新宿警察署成立了“歌舞伎町情人旅馆应召女郎被杀案”侦查总部,并从侦查一科调来了那须班。

初次侦查的关键在于一鼓作气、迅速行动、机敏细致。在通讯指挥室的统一调配下,各路人马已处于紧急行动状态,并在现场周围广泛撒开了调查网。据“歌枕”工作人员讲,被害者名叫岩佐夕子,是这个旅馆的常客。她属于附近的幽会酒吧“摩娜丽扎”,从事应召女郎的活计。

她常常带一些希望指名“交际”的客人到这家旅馆来。在她被杀之前带来的“最后客人”,是首次到这旅馆来的。

根据发现尸体的旅馆工作人员的证言,那位男客乍看20多岁,瘦长脸,眯缝眼。

“他们俩的样子是亲亲热热呢,还是像初次相会?”牛尾打探道。

“他只在总服务台前晃了一下,所以看不清楚。好像他始终躲在岩佐身后。岩佐拿过钥匙后,他们俩就一起上楼了。”

“你们不带领客人到房间吗?”

“常客一律不用带。她们都轻车熟路,而且男客也都喜欢这样。”

“男客先离店时,房钱和钥匙怎么办?”

“房钱在进店时就先收了,是两个小时的。那位客人临走时说钥匙放在房间里了。因为岩佐尚未离店,所以也没什么可疑的。”

“你再见到那个男的能认出他吗?”

“不敢肯定,但我想大概能认出来。”

从旅馆工作人员那里得到的信息仅此而已,侦查总部只得着手调查被害者所属的幽会酒吧“摩娜丽扎”。与被害者有一面之交的牛尾被派前往,同行者为大上。

“摩娜丽扎”位于剧场后面的分租大楼四楼。打开门,但见里面一片黑暗。包厢里有几名年轻女子围在一起,乍看与普通酒吧毫无二致。

所不同的是,这里的女子没有娇滴滴的“欢迎光临”的问候语。她们的视线打量一番刚进来的刑警后,便马上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有的看杂志,有的闲谈起来。她们都只有20岁左右,天真无邪,走在街上,与普通姑娘没有什么两样。

经理模样的男子前来相迎,可当牛尾挑明自己的身份后,他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外面挂着幽会酒吧的招牌,实际上却干着拉皮条的勾当。他们不知何时警察会来,只顾钻到警察查封的大网之外苟且营业。

他好像明白了警察这次前来的目的。纵管他知道这次来的警察是搞杀人案调查的;但脸色仍不能复元。当他知道自己店所属的应召女郎被杀害后,更显出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

费了一番口舌好言相劝后,他才说:“夕子在晚上8点多钟接到一个男子从外面打来的电话,然后就出去了。”

这样看来,难道是凶手打电话叫她出去的?倘若如此,这说明该男子不是第一次找她。不过,很难断定他就是凶手。电话叫岩佐出去的时间与作案时间之间间隔太长,就是说,也有可能岩佐在与打电话的客人见面后又遭遇到了凶手。

“那位男子说明自己的姓名吗?”

“没有。他只说叫夕子接电话。”

“小姐在外面‘干私活’也可以吗?”

这种风俗业都是店主从客人那里收取小姐介绍费,所以,如果小姐在外面与他人接触,他就做不成生意了。

“客人从外面打电话叫走小姐的事经常发生。若客人与她们混熟了,便不想到店里来。”

“那只是熟客才这样吧!”

“其中也有听别人介绍而打来电话的。”

“那样也可以吗?”

“别的店我不知道,我们这儿打电话也派遣,不,是转达。”

经理苦于遣词用字。看来这酒吧是兼营介绍应召女郎的,不然不会打个电话就能调走一名女子。总之,只要向店里缴介绍费就行。

“不过,介绍一位连姓名都不报的客人,小姐会不愿意的吧!”

侦查员瞟了一眼围坐在角落里的那群女子。虽然她们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却侧耳倾听着这边的谈话。

“没关系。小姐有选择客人,不,有选择伙伴的权利。不想去就不去,即使去了,觉得不对劲也可当场回绝。”

“岩佐出去是她自愿的喽!”

“对。好容易来了个活,不,好容易来了个电话,她也觉得有个聊天的伙伴了,也许比较高兴。我们仅仅为那些没有机会接触小姐的人提供认识小姐的机会,至于他们在外面干什么,我们一概不管。”经理强调说。

“正是在这种‘一概不管’的规则下,岩佐被杀害了。有没有与她比较亲近的男子或客人呢?”

“有好多人都喜欢夕子,她可是个大红人。但是,我不知道他们的住址和工作单位,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是真是假。另外,也不知道夕子私下在同谁相好。我们决不过问小姐和客人的一切隐私。”经理反复几次使用“一切”这个字眼。

“岩佐到贵店几年啦?”牛尾话锋一转,问道。

“到我们店大概有两年啦!不过,其间她出出进进的。”

“此话怎讲?”

“因为本店不发给小姐工资,所以她们不受制约。她们往往出入于好多店。也有女大学生、普通的公司职员怀着了解社会和打工的松快心情来试着干的。”

“在这些人中,两年算是比较长的了吧!”

“是属于较长的。若不打马虎眼,我想她已有22岁了。我们店22岁可算是老太婆了。”

“22岁算老太婆,那多大岁数的最多?”

“20岁左右。”

“这么说,其中有未成年者喽?”

经理被这句话问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时语塞。大概他一高兴说走嘴了。

“不,我们不用未成年者。她们有的撒谎,但是,只要我们知道是不满20岁的,就不让她们在这里干。”经理慌忙改口说。

“你知道岩佐住哪里吗?”

“曾经听说过,但不知是否真住在那里。我们的原则是不干涉个人隐私。”

又出了个不干涉个人隐私这个原则。通过对摩娜丽扎酒吧的调查,岩佐夕子的生活概况总算初见德倪。然而,那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并不是整体形象。

摩娜丽扎“辖有”30多位小姐,但时常只有半数左右来店,其间不乏进进出出的新人。短者干一天即走,一般干半年的最多,也有走了以后又回来的。

她们共同的特点是都具良家女子的气质,丝毫没有“卖春”这一恶劣形象的风貌。她们怀着在餐馆、咖啡馆打工似的心情,乐于干这种在年轻女子中收入比较可观的工作。

对于她们来说,这也许是青春的一个断面。仅仅一个小时的“交际”,就能赚两三万日元。有时还可得到不菲的小费,这种活计,天下难寻!

她们只知道松松快快地卖身(根本没有卖身的意识),能赚钱时多赚钱。她们家中未必贫苦。处于社会中流以上水平之家的女子,正在父母不知道的地方靠自己年轻的身体拼命赚钱。

她们很少有人想积赞钱后去干某一件事,大都是用自己赚的钱打扮自己,或是去海外旅游,尽情享受。总而言之,她们出卖身体并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娱乐。所以,她们身上没有那种恶劣形象的印记。

在同一个店工作的应召女郎也几乎互不往来。询问过经理后,侦查员又向围坐在店内的那群小姐进行了打听,但几乎毫无结果。她们只是偶然坐在一起,相互之间没有什么交流。即使有时也聊聊天,但也不切入私生活的话题。

她们的主要话题是时装和娱乐圈内的一些信息。她们根本不是同事。

夕子的住所位于拔辨天附近的新宿七丁目深处,是座租赁公寓。从大街拐进后,便是纵横交错的狭窄小巷,在这里,大红灯笼、小商店和如今罕见的“澡塘”鳞次栉比,虽然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环境装饰却古色古香。就在这中间,那座具有现代风格的租赁公寓突兀地挤了进来。

这是座平淡无奇的三层楼房,外观已相当陈旧了。若在白天,可以看到墙面上的雨水斑痕。在它黑乎乎的墙壁上,开有几个小窗子,整座建筑没有一个阳台。

屋内构造是两室一厅,即:12平方米左右的西式房间,9平方米左右的和式房间,另加一个兼作厨房的餐厅。正对南面的窗子的房间是起居室,里边紧凑地摆着电视机、沙发、电话机、小柜、衣橱、穿衣镜等。那水泡花纹的窗帘、嫩绿色的地毯,居室内整理得美观畅亮,充满着年轻女子居住的青春氛围。

第一印象使人感到,这里没有男人的气息。因为房间的主人是被害者,所以房间内的遗物也许会留有提示犯人的线索。当搜查对象是嫌疑人以外的身体、物品或住家等的场合,只有在足以认定确实存在应该扣押的物品的情况下,才能进行搜查。现在只知道被害者的姓名,其籍贯、有无应该联系的亲属等等一概不知。也许辖区派出所的联防登记手册上有此类记录,但是,居民大都以隐私为挡箭牌而将家庭概况尽量地隐秘起来,警方则不可强行盘问。

如今只好先对被害者的住家进行搜查。结果发现,被害人的全部遗物是将近980万日元的储蓄账本,12万日元的现金、项链、戒指、耳环等饰件,以及四季衣服和一些家具。

日记、信件之类一件也没有,倒是找出了大概是从客人那里得到的72张名片。令人惊奇的是,其中有些一流公司的大干部、十分走红的艺人和文化人等等。在小柜抽屉里,还发现了几十张未整理的照片,背面大都用水笔记有摄影地和日期。这些照片中,有些好像是在旅游地拍摄的,背景均为湖泊山峦。只有这些照片是用带日期显示的相机拍摄的,摄影日期印在照片下端。牛尾的目光停留在这些照片上。

他的眼神异常起来。

“这照片怎么啦?”大上觉察到了牛尾的眼神变化。

“我在看这些日期哩!”

“是去年8月22日照的。”

“就在这前一天,我碰到了她。因为那是我儿子慎一外出的第二天,所以我记得十分清楚。”

牛尾想金了和夕子在新宿街头偶然相遇的情景,那时她手提一个大旅行包,说去“出趟差”。

“哎,竟有这种事!这么说,这照片是在那次旅行中拍的。大概是和她一起旅游的男子拍的吧!是用带日期显示的相机拍的。”

听了牛尾的说明,大上又审视起照片来。遗物中也有照相机。

“这地方真美,是哪里呢?”

“有好几张都是在同一地点拍照的。”

从照片上印着的日期和背景来看,在同一地点拍摄的照片有好几张。

然而,那些照片的背景中却没有能显示地名的标识和文字牌,好像拍摄时很慌张,拍摄者按快门时也有点晃动,焦距也有些模糊,只拍下了山峦和湖泊的极小一部分,所以从形貌中怎么也判断不出摄影地。只有一张拍下了远处的三位男子,但距离太远,把握不住其长相特征。那三位好像是偶然闯入镜头的,但遗物中没有发现底片。

“若让旅游专家看看,或许能知道是在哪里。”

“然而,知道这拍照地点又有什么用处?”大上不理解牛尾为什么如此注重拍摄地点。

“我对照片中全然没有那男子感到不可理解。”

“其他照片也都是单人照嘛!”

“这是他和小姐一起外出旅游呀,哪怕有一张也是好的呀!”

从去年8月21日相遇时的旅游包大小来看,牛尾就觉得这次旅游至少要在外面住上三四夜。

“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同伴。他是同应召女郎一起外出的,大概是秘密旅行吧!为了不给今后留下把柄,所以没照合影。”

“有相互拍照的吧!”

“就是有,那男的也不会把照片给她。”

“其实,有还觉得另有一处蹊跷。”

“另有一处蹊跷?”

“就是没有注明摄影地点。”

其他照片的背面都记有“在新宿御苑”、“摄于银座”等等。

大概是她不晓得旅游地的地名吧!

“不过,也有标上热海、箱根的照片。不知道正确的地名,也能大致标上地区名吧!写上信州呀、木曾呀什么的都可以嘛。其实,她还送我一件在松本买的礼物呢!”

“说来也是,其他照片确实都标有地名。”

“并不是她不知道地名,而是恰恰相反。”

“此话怎讲?”

“就是说,因为她太熟悉那地方,所以不敢标明。”

“还有这种怪事?”

“那个男的带她去她熟知的地方,所以我才对这位男子的身份感兴趣。”

“也许这些名片中也有那男子的。”

住居搜查过了,但特定的男子仍没显山露水,也没有能显示出亲戚朋友的信件之类。派出所的联防手册中也没有记入籍贯、亲属等等。巡回联防是派出所的外勤警察对辖区内居民家访,谋求预防犯罪、防止灾害、贴近居民的一种做法,目的就是依靠自发性的群众协助,尽可能地收集到犯罪情报。其实,那只是表面文章而已,说穿了这就是一种巡查,其真正动机是要警察搞清每个居民的职业、生活环境、家庭成员构成、人际关系等等。

如果巡回联防搞得彻底,不法分子就潜入不到大都会的人海之中。但是,巡回联防不是一种强制行为。岩佐夕子就没有提交巡回联防卡,也没有去办理居民登记。

询问过公寓管理人,方知道岩佐夕子是去年4月经房地产公司介绍到这里来居住的。因为她支付了规定的预付金、押金、礼金(合同费)等,所以就将房子租给了她。这附近的公寓居住人绝大多数都是在新宿地区从事风俗业的,因此,住进时只要缴纳规定的金额,业主并不刨根问底地了解居住者的身份等等。

居住者均在夜晚工作,他们之间几乎不相往来,即使把异性带到房间来,彼此也都装看不见。不过,没有人看到有男子到夕子家来。此外,也无人知道她在幽会酒吧工作。居住者个个都从事类似的工作。

在此之前岩佐夕子住在哪儿呢?这个疑案仍弄不明白。据她本人说,她与在西大久保公园内惨遭杀害的流浪汉箱守寅吉“前年来东京时,同乘一辆列车”,但却没说是哪月哪日。因为是在去年说的“前年”,那么,她来东京已有三年了。

仅仅三年,那憧憬东京生活而同乘一辆车来的二人便相继魂归西天。箱守死去的时候还有位小姐献花,而今她也去世了,却没有人献花烧香。

这太悲惨啦!难道非得杀死这位在都会卖身的女子吗?想到此,牛尾更增加了对罪犯的僧恨,不由得怒火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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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查工作一开始就遇到了难题。根据解剖分析,被害者的死因是颈部被勒导致窒息,死亡时间大概是9月13日零时至1时之间,生前死后均无情交的痕迹,亦没吸毒,与现场鉴定大致相同。

凶犯也没在被害者体内留下“遗物”。

“既然与妓女一起去旅馆,可为什么不情交呢?”

——有人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是不是以情交为目的到了旅馆,后来因为费用发生争执,男的便把她杀了呢?”

“若是以金钱原因发生争执,那他为什么不拿走被害者的钱财呢?”

“如果不是以偷盗为目的凶杀,那么,不掠走钱财倒是正常的,所以,其动机并不仅仅局限在钱财上。”

“除财钱原因以外,又能是什么呢?”

“据说以前有的男子到了该办真事时倒不行了,这次是不是那类情形?遭到被害者的笑骂,于是恼羞成怒。”

“被害者已冲过澡了。这就是说,她准备情交。一般来说,嫖款要在情交之前交付。她冲澡本身,就说明这‘买卖合同’业已完成,费用也交过了。然而,男子的浴巾和浴衣却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即,这男子根本没有冲澡。所以说,不能认为这男子陷于不能而冲动杀人。大概这男子当初减不打算情交,而是以杀死被害者为目的把她带到旅馆的。”

这种观点是最具说服力,所以在讨论会上否定了嫖款论和不能论。既然杀人动机不是临时冲动引发的,那就是以前所形成的了。

凶犯和被害之间在案发前肯定有关联。但是,为什么凶犯非得杀死这街头的应召女郎呢?以前也有妓女偶被凶犯杀害的,但杀人动机均为临时形成的。

也要考虑到性变态者杀人这条线,但这类犯人的手段十分残忍,大都对尸体有依恋情绪而肆意糟蹋。而本案仅是用腰带绑住脖子使被害者窒息,且对尸体也没施暴。

这纯属一气呵成的犯罪。凶手作案后对尸体毫无留恋,迅速地逃离了现场。

岩佐夕子被害的消息在新闻媒介中报道了。两天后,就有住在长野县的人打听,说是“像自家的女儿”。前后有好几起来询问的,但说是自家“女儿”的最像被害者。

那人是居住在长野县筑摩郡山形村的岩佐照夫,说是三年前离家出走的女儿夕子与被害者很相像。他所报的姓名、年龄、特征等也都同警方掌握的一致。

被害者的遗体解剖后,就暂存在东京大学附属医院的冷冻室里,以便等待亲属前来辨认。为了让岩佐照夫确认遗体,警方请他到东京来一趟。

岩佐照夫到东京来了。他看上去50多岁,是位质朴的农民。他躯体高大,肌肉因体力劳动而高高隆起,皮肤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脸上显有深深的皱纹。

他看了一眼遗体,点了点头。

“是你女儿吧?”牛尾再次核实,问道。

“是我女儿夕子,没错。是哪个混蛋杀害了她呀……”骂声中包含着父亲的悲叹。

“如果不妨碍的话,我想了解一下你女儿是为什么离家出走的。”牛尾带岩佐照夫去太平间辨认遗体后,打算在会客室打听一下情况。

牛尾也十分理解照夫失去女儿的悲哀,暗忖夕子的母亲大概承受不了面对女儿遗体的打击,才委托丈夫来东京的吧!

“她离家出走是我的责任!”岩佐直眨巴眼,说道。

“怎么回事?”现在不能迎合父亲的感伤,牛尾追问道。

“六年前,她失去了母亲。她与我后来再婚的填房相处得不好。因为那时她正处于敏感时期,当时我要再晚些娶妻就好了。但是,我终于忍受不住眼前的种种不便,没能挺住。其实,我也忍耐一段时间了,可她拒不称呼我那后妻为妈妈,所以我打了她。听说她逃出家门后到了东京,但在后妻面前我没能去寻找她。想不到啊!她落得个这种下场……”岩佐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想不到那么无忧无虑的姑娘,心中还隐藏着如此“家庭琐事”!

“你女儿在家时,有没有特别亲近的男友?”牛尾例行公事般地问道。

“没察觉到她有男朋友。”

“是不是暗中来往呢?”

“在我们那个小山沟里,要是哪个男的同哪个女的好了,准会传遍全村的。我却从没听说过那种传言。”

“你女儿到东京之前,有没有什么目标?或是必须要去的地方,以及走投无路时可投靠的地方?”

“她走时只留下一封信,说是到东京的朋友那儿去,让我不要找她。”

“你知道那位朋友是谁吗?”

“不知道。自娶了后妻以来,她有些话就不对我说了。”

“到东京以后,她给你来过信吗?”

“只来了一封信,上面写她身体很好,不必挂念。信封上也没写地址,可邮戳是新宿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年前吧!”

从她父亲那儿只打听到这些情况。

被害者幸而没成无头鬼魂。那天晚上,在岩佐夕子住的公寓,居住者汇集一起举行了简单的葬礼。这在各人自扫门前雪的都会住宅是十分罕见的。

前来集会的人均是在新宿一带工作的女招待、酒吧男侍、服务生、应召女郎、咖啡馆女招待、按摩女等等。也有闻讯从公寓外赶来的。

他们向出席密葬仪式的牛尾倾诉了心声。

“警察,请你尽快抓住凶犯,尽管我们是无足轻重的人,但我们同病相怜啊!”

“我们是谁也不依靠而独立生活的人。有人说我们是社会渣滓、社会败类,但除此以外我们无处安身。如果干这行就要遭杀害,那我们到哪里去生存呢?”

“如果任人杀害而无人过问,也太悲惨啦!”

“请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即使是应召女郎被杀,警察也要逮捕凶手!”

“新宿是人的杂居地,但不是垃圾箱。任何人在此都有生存的权利!”

声声衷诉,情真义切。岩佐夕子之死,对他们来说并非他人的瓦上霜。他们都是在世人斥之以鼻的“肮脏地方”工作的。

劝酒献媚,将情交作为商品出卖——然而,这工作既然能作为买卖成立,就说明社会上有这一需要。

人们受理性社会的条条框框的约束,体内的每根神经都紧紧绷的,要想在瞬间恢复自我,就要到那种“肮脏地方”去。虽然在肮脏地方工作的人们被称为社会渣滓,但他们却是人类社会的精神排泄口。

“警察用风俗业经营法把我们视为眼中钉加以取缔,但我们则是社会的肛门啊!你们想想,人若没有肛门,将会成什么样子!”有位夜总会的老板如是说。但是,这肛门至少不是“坏肉”呀,它作为健康人体中的一个机关而拥有“市民权”。

来参加岩佐夕子简易葬礼的人们都没有“市民权”,作为社会职业、工作等均不被政府所承认。

这些无市民权、在肮脏地方工作的居住者,是对夕子之死抱以同病相怜的心情来参加葬礼的。

然而,牛尾并不仅仅是为了悼念死者而来。在参加葬礼的人群中,也许潜藏着凶犯,必须怀疑一切是刑警可悲的习性。

正文 第六章 归魂

第一次侦查会议决定:今后要将搜查重点放在被害者的异性关系上,其线索就是留在被害人手头的名片。

接受查访和询问的名片主大惊失色,几乎所有男子都否认与被害者有关系。他们的借口大都是:“我不记得给过这种女人名片。我的名片每天要给好多人,肯定他们中间有居心不良的。”

也有极少几个人承认同她有关系。

“她向我要名片,我就不假思索地给她了。此后我也没接到她的电话。那次我是受朋友之邀去的幽会俱乐部,仅凭一时的兴致结识了她。只一次。她的名字也忘掉了。”

这类回答大同小异,不是说“受朋友之邀”,就是说“从传闻得知”。

还有几位“固定客人”,他们的回答更是如出一辙:

“她可没有一点儿应召女郎的神态,是位纯情温柔的女孩。她只讲老家在信州的山沟里,并不想深谈;说如果父母知道她在东京过这种生活,一定会把她赶出家门;还说开始干第一次时觉得挺开心,而且不受任何人、任何条件束缚,所以就干下来了。”

综合几位客人的叙述,她的经历大致有了轮廓:从乡村学校毕业后,便在小镇附近的餐馆干了一段时间,可觉得没意思,她就投奔了在东京的一位老乡。可是,那位老乡搬家了。正当她无处可去时,有个男的叫住了她。因为那天晚上她没有可宿之地,就随那男子去了旅馆,那男子还给了她钱。

有了这次经历,她开始在街上寻找男人,不知不觉来到了幽会俱乐部,于是,就在那里安顿下来了。

她那毫不深刻思考人生、极端乐天的性格,决定了她无所顾忌地加入了卖身的行列。好像她也没有想攒钱开店的打算。

每夜与不同的男子交往,自由的都会生活令她乐不可支。男子都对她十分温厚,除了幽会费外,还给她买服装送礼品,有的还宴请她,带她去好玩的地方。尽管她没有攒钱的意识,可还是积蓄了将近1000万日元。这一事实说明,她的确是个大红人。众多的饰件和塞满衣橱的服装也是客人赠送的吧!

送给应召女郎礼物也包含着一种超越客人与妓女关系的情感。

她常与固定客人“出差”,但在判明的出差伙伴中,却没有拍摄地点不明的那张照片的摄影者。被害者性格的轮廓越是清晰明了,杀害她的动机越是模糊不清。从被害者的性格来看,实在没有招惹他人怨恨的缘由。在其他方面,也没发现形成复杂杀人动机的基础。

但是,凶犯却是冲着被害者来的。伪装情交,引诱她到旅馆,然后伺机将其杀害。在被害者所持的现金中,有没有犯人交付的呢?这一点尚不明了。

据客人证言,被害者决不主动提出事前交费的要求。据说有的客人事前交付,有的客人事后交付。

如果犯人事前(犯罪前)交付,被害者所持的现金中就有可能含有犯人的钞票。于是,警方对被害者所持现金(5张1万日元的钞票)进行了指纹检验,理所当然,有好多不特定的指纹相互重合,采取不到可供对照的指纹实样。

倘若不是冲动性犯罪,那么,对犯人来说,被害人活在世上就会有对他不利的一面。难道应召女郎生活的某个侧面,存在着必须冒着犯法的风险,有计划地夺走其生命的因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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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张名片的主人全都排查了一遍,可他们几乎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即使有几个不能确认不在现场,但也没有作案动机。从他们身上,也没发现必须杀死仅有一夜风流之交的应召女郎的任何理由。

“被害者的客人并不会都给她名片,应该说,不给名片的占多数,也许凶手就在那些人中间。”有人提出了如此意见。

“不过,她一夜要接待两三位客人,多的时候要接待五六位,这让我们到哪里去寻找啊!”

“看样子,凶犯对被害者比较熟悉,因为偶然相遇的客人不可能打电话叫她出去。”

“倘若犯人就是客人,那么,肯定是位常客。然而,除了名片的主人以外,我们根据店里提供的情报还对被害者的其他常客清查了一遍,结果均没发现任何疑点。因此,有可能凶手不在客人这条线上。”有人从新的角度提出了新的观点。

“不是客人,又能是什么人呢?”

“有必要调查一下她来东京之前结交的男子。”

“她父亲讲,在来东京之前她没有亲近的男子。”

“也可能在她父亲不知道的地方结交呢!”

“她父亲说,在农村,男女交往难以掩人耳目。”

“现在交通方便啊!她可以乘上男人的汽车,到汽车旅馆幽会,完全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嘛!”

“被害者到东京已经三年了。假设犯人从三年前她到东京之前就与之交往,能忍耐住这么漫长的时间吗?难道说是报旧仇?”

不论怎么说,被害者与犯人是可以一起到旅馆的关系。即使是应召女郎,也有选择客人的权利。从凶犯冲澡之前被害者就率先冲澡、二人能够坦然地在床上赤身裸体来看,被害者与凶犯之间好像很亲密。

“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认为犯人与被害者很亲密,但这种亲密程度并未达到可以私交的地步。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凶犯是往店里去的电话,如果有私交,他完全可以往被害家里挂电话。就是说,犯人不知道被害者家中的电话号码。总之,其亲密程度并不那么深切。”

“往店中挂电话的并不一定就是凶犯。也许她在接待过打电话的男子之后才遇上了凶犯。”

“所以说,凶犯与被害者并不多亲密。正因为如此,他才敢从容地在旅馆杀害她。”

“从容地?”

“如果有私交,被害者家中就可能留有什么线索。在她住家以外的地方作案,是因为凶犯确信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这么说来,名片的主人就不是犯人喽?”

“虽然不敢完全断定,但可以想象出:假如名片的主人是凶犯,他就有可能讨回名片吧!”

“凶犯可能既不是萍水相逢的客人,也不是有私交的男子,而是二者之间的‘中性男子’。”

“这中性男子是不是从她老家来的呢?”

会上众说纷纭,但最终决定了下列三点为侦查重点:

一、对名片以外的客人进行搜索;

二、调查被害者与客人以外的交际关系,特别是与风俗业有关的人员;

三、调查被害者来东京以前的生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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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牛尾一回家,澄枝便兴冲冲地迎上前来。自每天到新宿车站溜达以来,她的神情就不那么郁闷了,所以牛尾也舒开了紧锁的眉头——照这样下去,就不必担心她自杀了。

“今天又到新宿车站去啦?”牛尾向帮助更衣的妻子问道。

“去啦。”

“有空的时候,我们一起到信州旅游去吧!”

慎一的去向无从可知,但他本人说是去信州地区。尽管拿不准他就是从新宿车站出发的,但从他能熟背中央线的各个站名来看,从新宿出发的可能性最大。

“真髙兴!什么时候去?”妻子问道。但是,牛尾的职业性质不允许与妻子约定好具体时间。

“待手中的案子了结后,我想能喘息一下吧!”

“你是说那杀害应召女郎的案子?”

“嗯。”

“凶犯还没着落?”

“这可是个非常狡猾的家伙!”

“为什么非得杀死这可怜的姑娘呢?”

二人在餐厅炕桌前对面而坐,妻子为丈夫沏了杯茶。

“当然,杀任何人都是不允许的,但我觉得,杀害生活在社会最下层的人更可恶!”

“以前还有个杀害流浪汉的案子吧!”

“是中学生恶作剧搞的。”

“难道恶作剧就能杀人?”

“主要是他们对电视和电子游戏中的杀人情节感到腻烦了。”

“这应召女郎也是这种搞恶作剧的人杀害的吧?”

“什么?”牛尾将端起的茶杯停在了半空。

“作为恶作剧的杀人对象,应召女郎不是很合适吗?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带到旅馆,逃走时也没有人怀疑。听说大男人都热衷于什么战争游戏、生存游戏,玩游戏不过瘾时,就想杀真人了吧!”

“你想得有点过火了。游戏毕竟是游戏,它作为有教养的大人消遣方式,仅仅是让人开开心而已。这与品味推理小说中的杀人案件是一个道理。”

“是啊,如果娱乐者想动真格的可就糟了。今天是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平时牛尾都是根据肚子饿的程度来决定入浴和用餐的顺序。

“我想一边人浴,一边吃饭。”

“遵命。”妻子逗乐儿似地应道。与前一阶段相比,她畅快多了。牛尾暗忖:无论如何,最近都得带她出去旅游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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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后,牛尾被妻子的叫声惊醒。睁眼一看,身旁的妻子已经坐起来了。枕边的时钟显示:现在是凌晨3点。

“怎么啦?”牛尾问道。

“慎一,慎一!”妻子用颤抖的声音喊道。

“慎一怎么啦?”

“慎一回来啦!”

“慎一?你是在做梦吧!”

“不是梦,他真的回来啦!全身湿漉漉地站在那里。”

“屋里谁也没有啊!”

妻子所指的枕边,只有一盏按着“弱”键的台灯,微弱的灯光朦朦胧胧。

“他真的来啦!你看,这里湿漉漉的。”

“真的吗?”

牛尾半信半疑地用手摸了摸妻子指向的榻榻米,顿时大惊失色。的确如妻子所言,那榻榻米的一角湿漉漉的。

“大概是杯子倒了的缘故吧!”

水杯横倒在枕边的水壶旁。是喝剩的水洒掉而弄湿了榻榻米吧!

“不对,不是杯子的水。那杯里本来就没有水。这是从慎一身上滴下来的水!”

妻子固持己见,将脸贴在濡湿的榻榻米上。妻子那样想就那样想吧!但是,妻子趴在榻榻米上追寻着不归的儿子的气息却令人感到惨不忍睹。难道慎一回到了妈妈枕边来诉说什么吗?

牛尾预感到最近慎一要回来——随着他的归来,仅存的一线希望将打上终止符,取而代之的将是不祥的阴云。

正文 第七章 照片与实景的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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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往往发生在一念之差之中。城市司机独占了山间公路,内心好不兴奋,他不由自主地提髙了车速。他哪里知道:进入晚秋以后,这一带路面就像设了陷阱一样危险,而一心想试试压抑甚久的车子性能。

他不喜欢高速公路那样的漫长直线,而乐意在婉蜒起伏的道路上做转弯演练。司机旁边的助手席上坐着一位年轻女子,他们正飞奔在郊游的归途中。他暗忖:风驰电掣才能与这时髦的轿车相匹配。

超车闪光灯不断照射在前方的车尾上,嗖嗖的,一口气超过了好几辆车。虽然毫无必要,但不时来个急转弯,让车下的轮胎和车上的姑娘惊叫几声,那才令人心跳呢!

学开车已经两年了,如今刚满见习期,正是盛气十足的时期。看到前方有辆见习车晃晃悠悠,他就备闪电超越过去,其间隙只有一张纸那么大!受惊的见习车在后面东倒西歪地停下了。

姑娘越是显得开心,司机的情绪越是高昂。受秀丽的山景引诱,车子钻进了新兴疗养院的专用道上。以前与朋友一起曾到这里来练过驾驶,所以熟悉这一带的地形。这里景色秀美,对面几乎没有开过来的迎头车,是练开车的“绝佳场所”。

但是,这次与上次来的季节不同,他哪里知道:同一条道路会因季节不同而千变万化。一夜的降雪,就会使初学者专用道变成老年道,甚至变成根本不能行车的道路。

11月中旬,髙山的山沟里已经银装素裹了。雪花已几次在山麓飞舞,山脊的阴凉处已堆有深深的积雪。这几天受移动性高气压所控制,白天气候温暖,夜晚寒气凛冽。

司机还认为这里同东京一样呢,一味沉浸在晴天丽日、车内舒适的安闲之中,他根本没意识到夜间气温骤降的可怕。东京的秋天就是这里的冬天。受前山遮掩的山峰已经冰封雪冻。红叶季节已悄然离去,一片枯黄的山野上方延伸着无垠的湛蓝天空。

左边水光闪闪。映着晴空的碧朗,一泓寒水泛出幽谷深邃的色彩。当地人称它为“清水湖”,实际上是由水库形成的人工湖。

湖水没有什么特别,但助手席上的姑娘仍欢叫着“啊,漂亮!”兴致勃勃的司机像要把她带到更美的地方去似的,脚下不由自主地踩下了油门。沿湖公路的弯道异常陡急。

路边的枯草已经泛白,山坡的斜面闪着银光,有的地方还结起了霜柱。然而,司机却漏看了这些可怕的陷阱前兆。不,不是漏看,而是不曾知道。向左转弯后,公路就像延伸到湖水中似的,有个急陡的右转弯道。就在那一瞬间,司机感到车轮悬空了。轮胎在路面上空转,对因“花样驾驶”和加速而形成的离心力失去了控制。

恐慌的司机用力踩下了制动。轮胎停转了,但车子仍在路面滑行。方向盘失灵,车子的方向失控了。积雪融化后,已冻结成冰层。

只要有一点离心力,平光光的轮胎就会在这冰层上打滑,车子就像冰上的雪橇一样飘忽起来。

失控的车子从路肩飞出,在公路和湖泊之间的陡坡上翻滚。快要到达湖面时,车门被冲撞开,二人被拋弹出车外。万幸的是,二人落到了草地上。失去主人的轿车一头栽进了湖里,掀起了纷飞的水珠。

水珠溅落,湖面冒出串串气泡,车子沉了下去。气泡消失了,一股股黑油漂浮上来。由于角度关系,油花反射着阳光,呈现出七色光谱。

被抛在枯草上的二人昏睡了一会儿后,男的率先恢复了知觉。他浑身是血,但活动一下后,方知没有什么重伤,便奔向女伴那里。这时,女伴也终于苏醒了。

“怎么样?不要紧吧!”被男的这么一叫,女的突然吓哭了。她全身也被划破,但好像没什么大伤。这时,远方传来了一阵发动机的声音。男的扶起女伴,踉踉跄跄地向公路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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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本警察署接到东京方面的通报,说是有辆郊游的车子掉进了湖里。于是,他们立即请求救护队前往,同时,署里也派人奔赴现场。幸而乘车的一对男女仅负轻伤,遇难呈祥。

人是平安无事,但也不能让掉落在湖中的车子一直放在那儿吧!从水面观察来看,车子横卧在深约30米的湖底。松本警察署和当地消防署协商后,决定委托沼津市的抢险公司去打捞车子。当然,其费用应由车主支付。

车子顺利地拖了上来,看来没有什么严重损坏,但是却意外地捞出一件“副产品”。

为了打捞作业,潜水员潜入湖底,发现水藻中有个像人体的东西,便对上面作了报告。

接到报告的警察十分惊愕,因为此前只是听说乘上这辆沉车的只有两个人,而如今却怎么多出一个“第三者”呢?

不一会儿,潜水员说那是具陈尸。在这无人涉足的山间湖泊中,沉着一具陈年尸首,但以前从未听到有人掉落进去的报告,所以,警察怀疑是杀人沉尸案。松本警察署感到紧张了。

他们决定,姑且让潜水员将那“第三者”捞上岸来。

打捞上来的尸体几乎变成了尸蜡,估计死者年龄在15岁至25岁之间。死者身穿登山服,外罩一件茄克,脚穿一双胶底防水帆布鞋,肩背一个帆布包。尸体的损伤好像不仅仅是因为死后变化或水生物侵蚀所致。当有关人员打开帆布包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包中塞进了婴儿头大小的十余块石头和动物牙齿似的碎片。

显然,这是凶犯为了不让尸体浮上来而将帆包填满石头套在被害者肩上沉入湖中的,但警方弄不清包中的牙齿是何用意。

除了从帆布包取出的东西之外,被害者身上还装有手表、钱包(内装3万日元左右)、月票、学生证等物。犯人没怎么特别做出隐瞒被害者身份的手脚,大概是为了装石头才把帆布包中的东西拿走的吧!

从学生证判明:被害者居住在东京都中野区弥生町四巷XX号,名叫牛尾慎一,21岁,是N大学四年级学生。松本警察署决定,迅速同死者遗属联系,然后验尸。

法医观察后,认为被害者死亡时间约有一年左右,但尸体被打捞上来后腐烂程度迅速加重。因尸体有外力形成的损伤,所以被认定为杀人案,因此,不能等到遗族到达后再解剖。

凶犯杀害被害者之后,又将石头塞进帆布包沉入湖中,这是既残忍又令人恐怖的犯罪。若不是飞车族出事故,这尸首还不知要待什么时候被发现呢!

解剖结果表明,被害者的直接死因是溺水,因为肺里和胃里的湖中水藻足以证明这一点。被害者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套上石头沉入湖底的。另外,被害者全身都有被棍棒等钝器击打的痕迹,看样子,是多人殴打所致。

动物牙齿状碎片被鉴定出为雄性野猪牙。至于凶犯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同石头一起塞进帆布包,谁也说不清个中原委。

松本警察署将此事件定为杀人案,并成立了侦查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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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了松本警察署发来的发现慎一遗体的报告后,牛尾恨不得插翅飞往现场。至此,他仅存的一线希望破灭了,因为对方说遗体附有慎一的学生证。

松本警察署请求家属去辨认遗体,并在报告中追加了“遗体损伤显著”这一条。慎一失踪已达一年多之久,遗体不可能保持原样。现在的慎一,面目肯定似是而非了吧。

出于自身职业,牛尾曾见过很多变形尸体,他能够想象出儿子“变化”后的基本模样。若让妻子去看,那可太残酷了。

牛尾决定单独去松本。虽然澄枝央求一起前往,可牛尾还是制止了她。

牛尾记得发现慎一遗体湖泊的地名,因为那里是岩佐夕子的故乡,他感到其中有一种说不清的因缘。

思量起来倒也真怪:夕子从故乡来到东京被杀害,而慎一从东京去了夕子的故乡被沉入湖底,二人交错换位,同归黄泉。在发现慎一遗体前不久,妻子梦到了他的归来。那时濡湿的榻榻米,也许真是慎一显灵回家的佐证,而非水杯倒了所致。

“我想亲眼看看慎一沉入的那个湖泊,请你带我一起去吧!”妻子再三央求,牛尾难以一再拒绝。

11月17日清晨,他们夫妇俩乘快车从新宿出发了。这是牛尾在中断尚未解决的应召女郎被杀案调查的情况下,携夫人北上的悲惨“辨认旅行”,也是澄枝从天天必到的新宿站中央线站台出发的征程。

这站台维系着他们夫妻俩仅存的一线希望——总有一天,慎一会回到从这里出发的站台。

同往常一样,站台上聚集着众多旅行者;有观光的、登山的、做生意的、调动工作的、家庭旅游的、团体参观的……旅行目的和方式各种各样,但个个都笑逐颜开。

发车铃开始响了。有一对青年男女仍相互握着手,难舍难离。女的用手帕捂住眼睛,抽抽搭搭地哭着。男的在一旁安慰她。男的越劝,女的哭得越厉害,最后,男的也热泪盈眶,只是在众人面前极力控制,未使泪珠掉落下来。

好像是男的启程,女的送行。发车铃断续鸣响,乘客几乎都上车了。

“你别走!”女的依偎着男的说。

“别瞎说,哟,快关车门啦!”男的一副困惑相。

“求你啦!别走。”女的紧紧搂住男的,列车员跑了过来。

“快关车门了,请尽快上车!”列车员说道。男的好像掰开女的手后抽出了身子。女的仍用手帕捂住眼睛,蹲倒在站台上。发车铃响了。

“我会回来的!”

在男的发出诀别词之前,车门隔断了他们俩。列车开始缓缓行进。

“对他们二人来说,发车铃就像夺魂铃一样。”澄枝悄悄擦拭了眼角。

(他们俩还年轻,很快就会恢复如初的!)

牛尾欲说又止。

他们俩也许会恢复如初,可失去儿子的妻子,大概再也不能恢复如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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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中午时分,牛尾夫妇抵达了松本。松本警察署的侦查员到站台迎接,这可是松本署的特殊关照。

“令郎的遗体解剖后又进行了修整,现安放在医院的冷冻室里,因为人长期浸泡在水中,所以变化很大。”名叫宫坂的侦查员一边瞥着澄枝,一边说。实际上这话是暗示不要让她见遗体。

松本坐落在北阿尔卑斯山的登山口,大街小巷都散发出落叶的清香。受刚刚西倾的晶透秋日的照射,银装素裹的北阿尔卑斯山群峰如幻影般淡淡地泛着雪光。这如画的美景,恰如明信片嵌入视野,反而失去了实景的存在感,令人朦朦胧胧,仿佛置身于虚幻的仙境之中。

当地人对如此美景毫无感动,大概是因为他们熟视无睹了吧!

远方的山峦掩映在蓝色的雾霭之中,当发觉有几座山峰靠近来时,车子已到了街头医院。

在车子里,宫坂向牛尾详细介绍了遗体发现的来龙去脉。虽然宫坂怕惊扰澄枝而搜肠刮肚地遣词造句,但往帆布包中塞石头沉尸的残酷手段却无法用温和的语言加以缓解。

脚下突然响起了啪嗒啪嗒的声音。即使车子发动机隆隆作响,却仍未压住那异常的声音。牛尾和宫坂惊奇地寻找声源。

澄枝的双颊湿漉漉的,从眼角溢出的母亲之泪从嘴巴滴落到了车内的地板上。

牛尾和宫坂都沉默了。

将澄枝留在休息室,牛尾单独进入了太平间。就像防核掩蔽室一样,周围的墙壁全是钢筋混凝土构造,从上下分割成四方格的房间里存放着遗体。整个房间都是冷冻室。有位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默默地向宫坂点点头,便带领他们到了壁柜一样的多层抽屉前。

穿白大褂的漫不经心地拽开了一个抽屉,一股浓重的冷气顿时扑面而来。可以嗅到明显的腐臭味。抽屉里装有慎一的遗体。为了让家属观看,医院已做了一些整容,但仍与以前的慎一面目皆非。但是,他身上仍残留着足以识别是慎一的特征。

“是令郎吗?”宫坂急切地想得到确认。牛尾自己曾不知多少次催促被害人家属辨认遗体,这次却站在了被催促的位置。

“不错,是我儿子慎一。”一起保管着的衣服、鞋子、帆布包等遗物也是慎一的。

在这里,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确认遗体就是确定绝望。

“直接死因是溺水,但令郎全身被棍棒状钝器殴打过,好像是数人群殴。沉入水中时大概已是奄奄一息了。头骨已被打凹,大概不沉入湖中也没救啦!”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例行公事般地予以说明。回到休息室,妻子的眼光一直盯着他。牛尾默默地摇了摇头。他不忍心用语言传达辨认结果。至此,她那纤细的希望之弦也断了。

妻子没有号啕大哭,她的眼泪已枯竭了。

“现在是不是到现场看看?如果马上出发,太阳落山之前能赶到。”宫坂问道,语气非常委婉。

“请务必带我们去。”澄枝就是为此才跟牛尾一起来的呀!车子载着牛尾夫妇,径直朝群山方向驰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气温也在下降。车子就像同西沉的太阳赛跑一样靠近了山峦。松本平原已到尽头,在北阿尔卑斯前山的岗洼地段,道路曲曲弯弯,山中雾气也浓厚起来。

北阿尔卑斯山隐藏在前山的阴影中,周围一片苍茫。太阳已消失在前山的背后。随着车子的行进,夕阳也苏醒了。一度被遮住的太阳,因车子的移动而显露在山陵之间。

顷刻,车子不管怎么移动也见不到太阳了。太阳真的落下西山了。黑魆魆的夜幕正向窗外垂落,几乎分不清哪是前面的车,哪是对面开来的车。

“多么僻静的道路!”牛尾望着窗外荒凉的风景,说道。澄枝仍低头不语。

慎一沉入的湖泊是水库形成的人工湖,位于松本市西南的清水高原,海拔1200米。该高原作为新兴的别墅区,目前正在规划开发中。夏季这里很热闹,休养客、观光客都会蜂拥而至。

然而,一过旺季这里便无人问津,成为“被遗忘的高原”。

“附近颇为清静,有上高地和美原,人们难得到这里来。旅游淡季一到,各店大都停业,只有当地的车子有时开到这里,也有外地车迷路时会闯进来。”

“是那辆车子掉落到湖里,才得以发现我儿子的吧!”

“这一带的道路随季节变化而变化,若按夏天来时的经验开车,冬天到这里可就倒霉啦!”

“遭遇群殴——就是说,要有几个罪犯喽?在这偏僻的地方,会有什么人来呢?”牛尾悲叹之余,开始探询凶犯的身份来了。

“我们也考虑到这点了。在推定作案时期,这地区既无施工项目,也无临时集体宿舍;当地人中,也没发现有数人殴打一人的。目前,对附近的暴力团成员、有劣迹者以及过激分子等通通清查一遍,也没发现可疑之处。我们一致认为,大概是偶发打斗导致的冲动犯罪。”

“慎一可不是与人打架的人。他生性与世无争,若遇到与人相争的事,肯定是他相让,在父母眼中,他是个慢性子的老实孩子。”

“这样老实的孩子遭群殴,也许会有什么起因。”

“在如此偏僻的山道上,如果要说有起因,那究竟是什么起因呢?”牛尾仿佛在向窗外发问。这时,透过左面落叶松稀疏的树林,可以看到若隐若现的水面。夜幕笼罩湖面,犹如铺上一层黑黝黝的废油。

“到了。”宫坂没有回答牛尾的问话,说道。当然,牛尾也不求对方予以回答,因为那是有待今后侦查才能解决的问题。车子停下,发动机熄火了。周遭又是一片寂静,犹如耳膜受压一般的寂静。

他们从车上下来,寒气与寂静一同沁入他们的心脾。从路肩开始,一道划痕延伸到了湖面,犹如搔破山崖肚皮的擦伤。群山的轮廓在黄昏中暗淡下来,天空的上方漂着几抹晚霞,落叶散发出浓郁的芬馨。

虽然牛尾是首次到这里,但头脑中却有似曾相识之感,总觉得与去过的某地十分相像。

“在这冷僻的地方……”澄枝说到半截,便说不下去了。牛尾扶住妻子。如果牛尾不去支撑,妻子肯定站不住。她遭受的打击太大了。

“这里常有野猪出没。”宫坂加以说明似地说道。前山的山脊棱线一如剪影。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山影在逐渐昏暗,微弱的残照浓缩在山脊棱线之上。牛尾觉得:那抹余晖是慎一伤口流出的鲜血染成。那是多么令人心痛的色彩,仿佛慎一正向父母倾诉着无端被害的冤屈。

牛尾夫妇将准备好的鲜花和糕点供放在路肩。一天中最后的亮光在山上急速衰减,那浓缩的色彩迅速消褪,扩散于晚空,涂染于夜幕。群山模糊起来,空气更加寒冷了。

“该回去了吧?”宫坂小心翼翼地催促牛尾夫妇。在这儿不论呆多久,都只能引起父母的悲叹。

突然刮起一阵风,湖面泛起了波浪,似乎慎一在向双亲诉说着什么。

“慎一,你想说什么啊?”牛尾扶着妻子,向湖面投去了诀别的视线。山端已有星辰开始闪烁。

回到车前,当牛尾跟在妻子身后上车时,突然“啊”的一声,僵直地站在那里不动了。

“怎么啦?”宫坂问道。

“那张照片!”

“照片怎么啦?”

“是岩佐夕子持有的照片。”

“什么?岩佐夕子是谁?”宫坂的反应与牛尾的记忆接不上茬。

“啊,对不起!其实,我手头正处理一个案子,就是新宿应召女郎被害案,被害者遗物中的照片就是在这里拍摄的。”

“就是说,照片中的景色与这里相同?”

“对。那群山的形状,森林的模样,还有湖泊,肯定就是这里。”

“是偶然在同一地点拍摄的照片吧?”

“会是偶然吗?对了,被害者的老家就在这附近,就在这山的山沟里。”

“即使是在这拍照的,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你不知道,岩佐夕子的照片是去年8月22日拍摄的!”

“那又怎么样?”宫坂探过身子,问道。

“慎一出发的日子也是那年的8月22日,其死亡推定时间在一年前左右。”

“就是说,你认为那张照片是在与令郎被害推定日同一天拍摄的,对吧?”

“我认为有这种可能。”

“即使是同一天,又怎么啦?”

“在这偏僻的山沟里,在同一时刻、同一地点拍照纯属巧合。我可做一种假设,即:拍照者和岩佐夕子有可能目击了案发过程;照片上还有几个人影,如果真是在同时刻、同地点拍照,那几个人也许就是凶手。”

“那个……被杀的应召女郎说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说。”

“倘若她目击了杀人过程,应该说明点什么吧!”

“我还没想这么深,但有一点不容置疑,拍摄地肯定就是这里!难道这是偶然吗?若不是偶然,它又说明了什么呢?”

车子仍未开动,牛尾在苦思冥想这意外的吻合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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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尾回到东京后,旋即把岩佐夕子的照片电传给宫坂,请求他进一步核认。

快得很,当天中午牛尾就收到了宫本的回音:“没错,那照片就是在清水湖一带拍的。我询问了当地人,他们甚至能分辨出拍摄地点。我给你寄去一份地图,上面标明了那个地点。照片上的人已经不在人世,这太遗憾了。如果能找到摄影者,也许他会了解拍摄当时发生的事情。这对我们来说,他会成为有力的证人,所以,若找到摄影者,务请告知一声。”宫坂的声音充满热情。

松本侦查总部对牛尾发现的摄影地与死尸发现现场相一致持消极态度。

“应召女郎的照片是去年8月22日拍摄的,而牛尾慎一的死亡日期只是粗略地推定一年前。即使拍摄地点相同,也不能断定是与案发同一时刻拍摄的,更何况现在还找不到应召女郎的旅伴。新宿方面现在仍追查毫无头绪的那位旅伴,结果至今仍无进展。倘若我们也与那照片缠在一起,肯定要走弯路。”

大多数人赞成这一意见,而宫坂却与之相反。他认为:请当地人辨认出的拍摄地点,十分接近牛尾慎一沉尸的地方。在这明显为生活照的相片中,却拍摄进了其他三个人,也许他们就是一伙犯罪分子。按这条路追下去,肯定会成功。

宫坂脑海中深深烙下了失去爱子的牛尾夫妇悲痛欲绝的印记。那啪嗒啪嗒滴落在轿车地板上的慈母泪多么令人凄伤,那声音将永远萦绕在宫坂耳畔。牛尾是一位父亲,同时也是一位刑警,正因为如此,他才强忍悲伤来辨认儿子的遗体。他是同社会邪恶作斗争的男子汉,宫坂完全理解同行的心情。

献身于同社会邪恶作斗争的回报,是自己的独子被杀,这是多么残酷啊!儿子惨遭群殴,又被套上石头活活沉入湖底,牛尾始终保持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冷静,宫坂对此惊叹不已。

若换成自己,肯定不会那么冷静。这次要是让犯人逃脱掉,我就不干刑警了——宫本好久没有像如今这样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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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一的遗体在一年多之后回到了父母的身边,这是无言的悲哀归来。牛尾操办了仅有少数亲近者参加的简单葬礼后,又投入到工作中去了。同做妈妈的不同,他没有时间沉浸在悲痛之中。

手头的应召女郎被杀案的侦破工作仍毫无进展。因为发现了儿子遗体,所以牛尾不得不暂时放弃调查,但侦查工作却一直没有中断。

牛尾总感到:岩佐夕子遗物中的照片拍摄地与儿子遇难地为同一场所,必有其内在联系。当然,这只是牛尾个人的猜测,不便在侦查会议中提出。然而,如果照片的拍摄日期与慎一的死亡日期相符,那又怎么样呢?因为牛尾是被害人的父亲,所以反对他观点的人有可能更甚于松本署的宫坂。如果能证明拍摄日期与慎一死亡日期相符,那么,拍摄者肯定目击到了什么。不,如果能找出拍摄者,就能证明日期相符。

为什么去证明这些呢?这时,牛尾脑海深处突然迸发出一种闪念。不过,这闪念旋即又消失了。那是爱子心切的糊涂认识,必须自我泼点冷水。

但是,牛尾怎么也藏不住内心的想法。纵管是“爱子心切的糊涂认识”,也想听听同事的看法。

“你是说,岩佐夕子被杀一案,也许是从令郎遇害引发的?”听牛尾叙述完后,大上惊奇地问道。

“这只是爱子心切的糊涂认识,只能对你说说。”

“不对,这也许不是爱子心切的糊涂认识。”大上抱肘说道。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牛尾战战兢兢地听了大上的回答后,表情顿时明快了。

“因为摄影场所与慎一死亡日期一致的话,岩佐夕子就有可能目击到作案现场。”

“是啊。岩佐夕子偶然路过慎一被杀现场,并且目击到了犯罪事实,就是说,她抓住了凶犯的把柄。”

“因此,她就遭到了灭口之灾。然而,有两处关口阻碍这种推理。”

“我明白。就是为什么事发一年后才杀害岩佐吧?”

“还有一条,就是她还有一位旅伴吧!即使封上岩佐夕子的嘴,但若那旅伴同样为目击者,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暂且不谈凶犯等待一年的理由,专就封堵岩佐的嘴而言,也有其顺理成章的一面。”

“哪一面?”

“即:在旅伴就是凶犯的场合。”

“旅伴就是凶犯!”大上显出茅塞顿开的神情。

“倘若旅伴是凶犯,岩佐活在世上就对他不利啊!”

“是的。看来这一推断不能成立,再者,若是如此,他也不会等上一年之久。”

“给她保密费,能不能说得通呢?”

“就是说,用钱堵住她的嘴,过了一年,仍不放心,便把她杀了。他倒挺能沉住气的。若是一年后觉得靠不住就杀人灭口,还不如当时就把她干掉斩草锄根好呢!现在她的旅伴无影无踪。如果他当时一不做二不休,杀过慎一以后就地再干掉岩佐,岂不更安全、更省事?”

“是啊!旅伴就是杀人犯这一观点有点勉强。”

“如果旅伴就是犯人,他至少不会把在现场拍的照片送给岩佐。”

“假设旅伴也一同目击了作案过程,也有一种理由能说通为什么只有岩佐被杀。”

“哪种理由?”

“岩佐是应招女郎,一年后她偶然在新宿看到凶犯,便前去打招呼。”

“这样的话,一年后才作案也就能说通了。不过,现在那旅伴却安然无事哟!”

“那是因为凶手不知道那旅伴的姓名和住址。不,也许凶犯根本不知道这女的还有一个旅伴,而且,也许有旅伴一事,只不过是我看到她旅游照片后的推测。其实,单就照片而言,没有旅伴也能拍摄。”

“暂且不谈有无旅伴,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向目击过的杀人凶手打招呼呢?难道她会说:啊,久违了,那时真让人胆战心惊?”

“也许她自己不晓得看到了什么。不,她看没看到并不重要,只要凶犯单方面意识到她看到了,就会对她下手。”

“这倒也是,所以,凶犯对她一直处于戒备状态。一年后在东京重逢,犯人惊慌不已,便同岩佐会上两三次,以核实她是否在作案现场。当凶犯得知她在现场时,就把她杀了。有条有理!哎?不对!那时慎一的遗体还没发现啊!在遗体尚未发现之前就干掉目击者——实际上只不过是有可能为目击者的人,他也太性急了吧!”

“对凶手来说,他时刻在揣摩慎一何时会被发现。正因为一直没有消息,所以才会成为他的把抦。如果夕子曾见过慎一和凶手在一起,问上一句:那位学生还好吗?凶手便会把她杀掉。”

“你的想法不错,该在会上提一提。”

“这全是我个人的主观臆断,没有任何根据,只是想说给你听听。”

“有没有找出照片上那三个人的线索?”

“72张名片的主人中以及她周围都没有照片上的那三个人。”

“倘若慎一君的被害是杀害岩佐的动机,那真是一种奇怪的因缘!”

“我仍觉得她有旅伴。若能找到他,或许能得到一些线索。”

牛尾突然想起,在那张照片拍摄日期的前一天,他在新宿遇到了夕子。那时夕子说去“出差”。既然是应召女郎,当然不会单独外出。

“假如有旅伴,他为什么至今还保持沉默呢?”

“他也同夕子一样,没有意识到自己目击了杀人。”

“然而,一起去旅游的应召女郎被杀了,他难道会无动于衷?”

“他们不是恋人,她只是应召女郎。男的把她忘掉也是正常的,恐怕他连她的真名也从未问过吧!”

“从岩佐持有的那些照片来看,他们旅游回来后,多少有些接触吧!”

“难说,或许那照片是用她自己带的照相机拍摄的。”

正文 第八章 悬崖下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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椎叶贤一内心并不想去。虽然拿到驾驶执照一年半,车窗上的嫩叶标记(司机实习期车窗上贴的标记,以提示周围车辆的司机注意)已摘除了,但他仅是在住家附近小心翼翼地开车,驾驶技术并没怎么长劲。

然而,大学的毕业论文研修组请来了指导教授搞郊游,说是要在外面集体住宿,有车的务必开车来,所以,他不可置否。更何况比椎叶驾驶经历还短的人都若无其事地开着自家车来参加,若是椎叶不敢伸头,自尊心也不允许。

平时有好感的女同学也报名了,椎叶便怀着准备大冒险旅游似的悲壮心情,参加了野营郊游。实际上,是她加入了那个研修组,他才步其后尘凑在了一起,如果这次不一同外出,那参加研修组还有什么意义?

出发那天,参加者来到校园集合,然后分乘开来的几辆自家车。当时,椎叶内心就感到会发生不快的事。分组乘车的时候,椎叶喜欢的女同学乘上其他人的车子。这也无所谓,只要自己车上能来一位女生也能挽回面子,但上来的偏偏全是调皮捣蛋的男生。

只要他们在车上老老实实就行,但他们也都会驾驶,上了车就对椎叶的驾驶技术说三道四。

刚开始还能忍耐,但从厚木进入“小田原公路”时,椎叶实在忍不下去了,便怒吼一声:“再对我指手划脚,你们就下去!”这一斥喝果然奏效,他们个个都老实多了,但车上从此陷入了令人心烦的沉默。

两夜三天的郊游也因一直下雨而令人扫兴。困在家庭旅店中,不是打扑克就是做游戏,一整天就是消磨时间,这对不擅长室内活动的椎叶来说,真是度日如年。要记住游戏规则需下一番苦功,所以女生都不大愿意同椎叶啰嗦。

遇到这种局面,椎叶绝对敌不过那些温柔的男同学。他们善于给女生解闷,一拨一拨地赶着场子谈笑。像椎叶这种笨嘴笨舌的人,只有在房间旮旯观赏窗外雨滴的份儿。

好像每个女生都把他当做碍眼物似的,他真想中途独自返回,但又觉得那样做会彻底毁坏自己在女生中的形象。

终于熬到了第三天。从半夜起雨就停了,次日清晨天气迅速好转。能回家了,椎叶顿时来了精神,可这时又好像头上被浇了一盆冷水——一位温柔男生对他说,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何不去海边兜兜风?

女生欢喜雀跃,连反对的时间都没有,这事就定下来了。

“雨后的海岸道路路肩松软,可要当心哟!”出发时,家庭旅店的主人叮嘱道。但是,同学们个个都认为自己驾驶技术高超,根本不予理会,反倒觉得这是向女生露一手的良机而暗自髙兴。

出发前决定重新结组乘车。出来时乘椎叶车的人现在都不想再乘他的车。机灵的同学见此状,立刻明白椎叶的技术不怎么样,也都躲让起来。看来,椎叶只好自己一个人在车上喽!

教授也不对分组乘车插言。这时,有一位女生突然说:“我坐椎叶的车!”

椎叶回头一看,原来是意中人松原清美。周围的男生顿时投来惊奇的目光,女生们也都感到诧异。不想继续乘椎叶车子的男生露出了遗憾的神情,但事到如今,也不好意思再反悔乘椎叶的车子了。

椎叶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开车拉松原,责任可重大哟!”言语中充满讥讽口吻。

“请放心,我一定安全驾驶。”椎叶挺起胸膛回答。本来嘛,他的花冠牌车子就不适合开飞车。日本的道路十分混杂,开超级豪华车纯属满足虚荣心,而这花冠车最实用。

出发后不过几分钟,前面的车子便无影无踪了。道路在山崖上婉蜒,只有他一个人在最后坚持谨慎驾驶。前面的司机像是向车上女生炫耀技术似的,故意在陡峭的道路上飞驰。

“椎叶君,不要勉强追他们,我们在后面慢慢开!真是的,好不容易才遇到这么秀丽的景色。”松原清美的相劝真令人心花怒放。她是全校的青春偶像,幽深的眼神和高雅的举止吸引着全校的男生,椎叶深知,她的心比她的容貌更加优美。听说她祖父是位响当当的大财阀,但她一点也不为此而傲慢。椎叶也是最近才刚刚知道的。

阴雨已彻底消去,相模海滩展现在眼前。大岛的背影成为浮在水面的翠影。晴天丽日,风景如画,与乐不可支的松原清美共同拥有这美好的大自然,椎叶不亦乐乎!

只能开过一辆车的狭窄公路弯弯曲曲盘绕在山崖上,崖下散落着集块岩,冲过来的白色波浪在此化为飞沫。推叶小心翼翼地操纵着方向盘。只要谨慎驾驶,再险峻的道路也不会出问题。

“我坐椎叶的车感到安全。”清美赞扬道。

“我就是想开飞车也开不起来。”椎叶说了实话。

“这好哇!方向盘在你手里,你就是真开飞车,我也无可奈何。”

“你这么一说,我更能安心驾驶啦!”

“椎叶君真是自有一套啊!”

“所以在集体活动时,我经常跟不上大家的节拍,挺烦心的。”

或许现在仍存在着那一因素,但此时此地的“自有一套”,却因祸得福。

“不过,椎叶君的独特习性是健全的,现在我感到安全得很,双脚就像踏在地面一样。”

“真的?”受清美赞许,椎叶更兴奋了。因为在这种状态下开车更会发生危险,所以他又放慢了车速。

“我可不是说谎,其实我来时就想乘你的车,但被其他的车子硬拽走了。椎叶君也太谦让了。”清美说着,埋怨似地瞥了椎叶一眼,致使椎叶漏看了路口的标牌。前方的车子仍在转弯的地方沿海行驶,椎叶渐渐感到自己走错了路。

正想找个地方调头时,发现道路已到了尽头。道路在山崖上突然有个急转弯,然后就消失在松树林中。这里无法调头。

“对不起。”椎叶向清美赔不是。正当受夸奖而飘飘然的时候,自己竟将车开到了山崖上面。

“只有倒车喽?”清美的表情有些紧张。在岔路口应该有此路不通之类的警示标志,无疑是司机漏看了。

“松原,为了预防万一,我倒车时你下去,好吗?”腋下已是冷汗津津的椎叶请求道。据说倒车最能体现驾驶技术。在如此险境倒车,还是请她下去为上策。

“没关系,不要紧的。”虽然松原这么说,但椎叶还是推推拽拽地请她下了车。清美从车上下来后,哆哆嗦嗦地走近了悬崖边。

“危险,不要再往前走啦!”椎叶提醒清美。正当他要倒车时,突然听清美失声叫道:

“不得了啦!悬崖边有车子滚落的痕迹!”

“什么?”椎叶愕然失色。

“瞧,车轮的痕迹一直延伸到悬崖边,车子从那里滚落下去啦!”清美越说越来劲,椎叶也从车中下来了。正如清美所说的那样,车胎的痕迹一直伸展到悬崖边,好像那车冲出道路,轧过路边泥土和杂草栽下陡坡。陡坡下面被大海横切,再往下便什么也看不见了。车轮的印痕还很新。

“是啊!”椎叶也认为,大概有辆车子不知道这是条死路,便一直往前开,掉落在海中了。

“这该怎么办呢?”清美惊恐地望着椎叶。

“马上报警!”

“可是,我们不能确定真的有车子掉下去呀!因为看不到山崖下面。”

“先报警再说!既然我们看到了车轮印痕伸向山崖下面,就不能装聋作哑。”椎叶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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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4日。伊东警察署接到兜风的男女大学生报告,说伊东市地区的八幡野通称为“浮山温泉乡”的断崖上有汽车滚下去的痕迹,于是,他们迅速赶到现场,果然发现有辆轿车悬在山崖下的集块岩上,车身几乎全被海水淹没。

这附近的海岸是由以大室山为中心的喷火而产生的熔岩流入海内所形成的,因受海水浸蚀,海岸全是海拔30至80米、水深30至100米的断崖。如果车体不被岩石挂住,如今准定沉睡在深深的海底。

如果现在扑来一个巨浪,车子极有可能从岩石上跌入海中。倘若真的被浪头卷入100米深的海底,那么,打捞工作可就麻烦多了。

伊东警察署得到当地消防署的协助,决定将车体吊到搬运船上回收。十分幸运,最近天气放晴,海面风平浪静。

回收车体总算成功了。车子是t公司产的MKII型,车中有一位司机。看样子,是车前窗玻璃破碎,涌进的海水将他闷憋在车内的。车内没有同乘人的痕迹。

因为是私家用车,没装转速表,所以不晓得跌落前汽车的运转状况。从前后情形来推断,大概是司机夜间误入死路,再加上操作不当而从山崖上跌落下去的。

从司机所持的驾驶执照和车检证判明:司机名叫大串龙也,18岁,家住东京都新宿区三丁目XX号。车主为司机之父。

很快就同大串的亲属联系上了,警方要求他们前来辨认。

现场在城崎海岸伊豆海洋公园之南的熔岩流的海蚀崖上,传说日莲上人(镰仓幕府时期日莲宗始祖1222-1282年)曾被流放在这附近的俎崖。这一带均为漫长的沉降海岸。从地质上讲,这一带属于天城火山地域,而不属大室火山。

城崎海岸、伊豆海洋公园因设有步行道而吸引了不少观光客人,比较热闹;而现场一带作为别墅开发区正在建设,所以比较清静,白天只有少许垂钓者从山崖上甩下鱼钩。

从遗体状况来推断,车子滚落时间为前天夜晚的凌晨1时至3时之间。车内的钟表在凌晨1时36分停止,而死者戴的是防水表,仍显示出正确的时间。

尸体因在车子翻落时受到冲击而留有跌伤伤痕,但并不严重;由于在水中放置的时间较短,几乎没受到水生物的影响。

“我真不明白,深更半夜的,一个小伙子为什么要在这山道上徘徊?”当地警察署有位叫畠山的年长刑警沉思着,说道。

“所以说他是迷了路呀!”与他同来的北泽刑警不假思索地说。

“不过,他怎么会从国道迷路,跑到这支道上呢?”

附近的国道135号线(东伊豆公路)通向伊东和下田。东伊豆公路和支道的交叉口都设有高架桥,一般不会走错路。

“大概是来找别墅或家庭旅店吧!”

“能有这种可能吗?”畠山仍是一副不得其解的神情。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一般来说,到别墅和家庭旅店来的人都想尽早到达,以便好好休息一下,更何况他是初次来这里,更应该及早抵达。然而,他却在深夜1点多钟才来,似乎有什么隐情。”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干完了繁忙的工作,晚些时间从东京出发,夜里就可到达嘛。”

“话是这么说,可他不这么晚出来,难道就不行吗?”

“大概是在路上遇到堵车或交通事故什么了吧!”北泽毫不相让。

“我这就去询问一下那天的交通情况,不过,平时这条路并不拥挤,我也没听说发生了什么大事故。”

“夜晚出发的原因应该说应有尽有吧!”

“我总觉得他一个人出来肯定有什么原因。一般没有一个人到别墅或温泉旅店的。”

“那可是你个人的想法!也许朋友啦、恋人啦先到那儿呢?”

“如果朋友或恋人先到这一带等待的话,现在肯定为他没能按时到达而担心,另外,他们也该听到有个车翻落在海里,司机被闷死在车里的新闻吧!”

“看来,你是对那个小伙子深夜一个人驾车感到可疑,想刨根问底喽?”

“倘若是自杀,倒能说得通。”

“如果既不是事故,也不是自杀呢?”北泽的表情严肃起来。

“现在还很难说,但现在不必怀疑是自杀。”

与死者家属取得联系的同时,警方还下文询问了家庭旅店、别墅等地,结果均无与死者名字相符的预订房间者。

死者亲属也说,前天夜里龙也没打招呼便走了,所以不知其去向。此外,那天他经过的道路均属正常,没发生任何事故。

死者的父亲当天便从东京赶来辨认遗体。

“是我儿子龙也,没错。这个浑小子,终于成了今天这副模样!”父亲怒喝道,但其中好像有分散失子后伤感的成分。

“你说你儿子终于成了今天这副模样,是不是你以前有什么觉察?”畠山不顾死者父亲的悲伤,单力直入地问道。

“最近他和坏朋友分手,一边打工一边找工作,可他以前有劣迹,干事总不顺心,显得焦虑不安。”

“以前有什么劣迹?”

“曾给警察添过麻烦。”父亲的口气凝重。现在无须让他勉强开口,只要一查档案便可明白一切。

“你说的坏朋友是什么人?”

“我也不太清楚。在上中学时,他就和一些坏孩子交往,尔后那个圈子越扩越大。”

“有和你儿子亲近的姑娘吗?”

“他曾有几个女朋友,但没有多亲近的。”

“你儿子一个人去伊豆干什么呢?”

“不知道。他什么也没说,就把我的车开走了。”

“出去之前有人和他联系过吗?”

“我想没有。如果有联系,也大都是店方的联系。”

“他现在干什么工作?”

“在新宿的舞厅打工。我说他不干那工作也可以,但他说成天闲溜达不像话,所以,就姑且让也先干上了。”

“舞厅工作一般都要很晚下班,他是在下班后才出去的吗?”

“不,那天他没到店里去。傍晚他曾回家一趟,开车就出去了。我提醒他刚拿到驾驶执照要多加小心,可他根本不听。他反复无常,我拿他也没有办法。你跟他谈正经事,他就胡搅蛮缠。我管不住他啦!所以,我和他妈都为他提心吊胆。”

父亲说着说着,泪水便从眼角流淌下来。畠山一边木然地观察,一边揣摩着失去儿子的父亲悲伤的程度。

结果,父亲也没说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为了慎重起见,警方询问了大串龙也打工的地方——新宿歌舞伎町的“阿多尼斯”舞厅。诚如父亲所言,大串那天没有出勤。

店里说,他工作还可以,但就是没准性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让人捉摸不透。

舞厅方面讲他们不知道大串的交际关系,显然,即使他们知道也不会对警方讲。

但是,查了大串龙也的简历却弄清了一个意外的事实。他就是两年前在新宿区的公园打死流浪汉的凶手之一,现仍处于取保候审之中。这个历史与他的死亡是不是有关联呢?

畠山的追究也就此打住。验尸结果:死者肺中、胃中均有海水,故判定为“溺水身亡”。看样子,是他在行驶中操作失误或是打盹,而连人带车一起翻落在水中的。

然而畠山对此仍感到不可理解。他心中仍有以下四个解不开的疙瘩:

一、大串为什么会误入翻车现场;

二、为什么在这么晚赶赴现场;

三、为什么独自驱车;

四、想不出其自杀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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畠山之所以咬住大串龙也的翻车事故不放,是因为他头脑中始终萦绕着去年7月沼泽警察署管区内发生的一起伪装成出租车翻车事故的司机被杀案。那是从时速记录纸上发现的伪装,而这次事故却散发着类似的气息。

倘若有人深夜将被害人搡入轿车里使其坠崖,就会造成一种操作失误或打盹驾驶而翻车的表象。

“难道是打盹驾车?”

畠山循序渐进的推测使他豁然开朗。打盹能够人为促成:既可灌些酒,也可使其服用安眠药,如果不让法医化验死者胃中的食物,实难弄清。更何况这种场合只需服用少量安眠药,而且在溺水过程中又会喝大量的海水,所以现在就更难弄清了。

假如凶手懂得这些知识而进行伪装的话,那可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了。

畠山不能忘记大串父亲落下的眼泪。他那外表的愤怒掩盖了失去儿子的悲哀,但在情不自禁流淌的泪水之中,表露出了对这不肖之子的爱怜。

倘若犯人在这位父亲的眼泪背后窃笑,那么,畠山的职责就是制止这种凶犯的狂喜。

心中凝结的疑团不断增大,他再次来到了现场。上面对此事已作为一般事故处理,所以,现场侦查也就成了走过场。

畠山认为这是起伪装成事故的杀人案,他想再次推翻现有定论。

“畠山的韧劲我是服了!我也帮你一把吧!”老搭档北泽嘟哝着,一边跟畠山走。

“你不必勉强,或许这真是我个人的胡乱猜疑。”畠山内心好不高兴,但嘴上还硬逞强。

“事到如今你还说什么?我就像你的老婆,哪能让老公一人四处奔波!”

4月的大海风平浪静。晴天丽日之时,已有初夏的感觉了。城崎、海洋公园一带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但却没有人迷路来到这里。

由东伊豆公路、山手和伊豆快车路轨夹成的三角地带称之为“浮山温泉别墅区”,最近正在开发,但工程尚未越过公路向海岸发展。山崖上的熔岩髙地只有稀疏的野生松树。

“畠山,我们找什么呢?”来到现场,北泽就像窥探主人旨意的猎犬一样盯着畠山的脸。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同这场地不符的东西……都要捡回来!”畠山差一点说出了“上,叼回来!”的指令,马上换成了妥贴的言词,“就是觉得奇怪的东西,把它捡回。”

他们迅速搜寻地面的姿势确实像条猎犬。海面的反光很强。乍看起来呆然的海面,受光照角度和潮流的影响而略有变化。湛蓝的海面上不时映出缓缓飘移的白云投影。

白色的船只宛如贴在海洋深处,不知不觉间变幻着位置。仿佛人体皮肤上起的瘢痕,海面上泛起了条纹。以这条纹为界,海色在不断变化。

两个人的腰都累酸了,但他们仍在地上摸爬滚打,可最终还是没找到可疑之物,甚至连个饮料瓶也没见到。

“看来是什么也没有啦!”畠山说道,但脸上却显出毫不气馁的神情。只见他在帆布包中沙沙地摸着什么,不一会儿,掏出了一根粗绳来。北泽惊奇地说:

“畠山,你难道想用这绳子吊到山崖下面?”

“对!如果可疑物没掉到海里,肯定就在山崖的中腹。那儿长着松树和灌木,说不定有什么东西挂在那里。”

“别这样。我们俩干太危险!”

“把绳子拴死在松树上,为了保险起见,你在旁边看着点,肯定没问题!”

“那可不行啊!你非得那样做吗?真没办法!我总不能让你这老身躯像乌龟一样吊在半山腰吧!还是我下去吧!”北泽自言自语地说。

“喂,你说什么老身躯老身躯的?”

“噢,你听到了?”

“你不是说给我听的吗?”

“那我收回。你完全不是老身躯,应该说是老练。”。

“老身躯老练都一样,我讨厌那个‘老’字!”

“好了好了,我下去看看吧!”北泽将保险绳从胯下掏过,又从肩上绕一道后捆在身上,然后,他将绳子的另一端绑在山崖边较粗的一棵松树树干上,为了更加保险,他又将一根绳子绕在身上。

“好,我下去啦!”北泽抱着绳子,按登山垂直下降的要领战战兢兢地挪动着身子。

“多加小心!”畠山提醒道。起初坡度还较平缓,可越往下越陡急。那撞击过的崖石、碰折的老树等翻车时造成的痕迹此时构成了“路标”。虽说是山崖,但中腹生长着树木,所以没有太大恐惧感。

耳边突然嗖的一声,原来是野鸟嬉戏般地从耳边掠过。

虽然身体是用绳子吊着的,但体重却落在山崖上,再往下,整个身子就都要由绳子承重了。这说明坡度更陡了。畠山的身姿现已隐遮在山崖的上方。

“慢一点、慢一点!”畠山在上面喊道。因为坡度越陡,下降速度越容易加快。北泽将左手握着的绳子系在左肋旁,以作“刹车”用。突然,从半山腰的松林中腾地飞出一只野鸟。

“怎么啦?”上面即刻向下方呼叫。

“是只鸟,可能是岩燕!”

伊豆海岸有很多黄莺、绣眼鸟,也时常出现鹡鸰和鹨,也许这些野鸟都在这半山腰的树上筑巢吧!

“底下有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只有鸟粪!”

“还能再往下去吗?”

“还能再下一点!”

“千万别勉强!坡度超过60度,就回来!”

60度以上的坡度,给人的感受就几乎是垂直的了。海浪声萦绕在耳畔,下面拍击着岩石的白色浪花仿佛能够触及到脚似的。

山崖上的野生松树没有了,下面全是裸露的岩石。去除了自身和悬崖下礁石之间的“坐垫”,髙度感顿时突显出来。若从这里坠落下去,途中没有任何物体遮拦。一股冷气侵袭着两条大腿。坡度更加陡峭,就像房檐一样一直伸向海面。

“该回去啦!”北泽向畠山发出了讯号,但他马上又叫道,“稍等一下!”因为这时北泽发现旁边灌木丛中的野鸟窝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野鸟被北泽吓跑了。

北泽拽着绳子靠近了鸟巢,发现里面似乎没有鸟蛋。他把两脚踏在灌木根上,踮起脚将一只手伸进鸟窝,掏出一件模仿什么动物的工艺品。现在没有时间端详辨认。

这可是与鸟巢不符的物品啊!

“发现什么了吗?”畠山觉得没有动静了,便大声问道。

“现在我就拿上去!”

北泽将物品放入衣袋,便利用树根和岩石的楞角开始向上爬,当终于爬到山崖上的安全地带时,疲劳感顿时袭来。说句后怕的话,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去的。

“发现了什么?”畠山盯着北泽问道。

“也不知这玩艺儿与案件有没有关系……是在野鸟窝中发现的。”

北泽拿出了捡来的工艺品。

“看样子像是野猪。”北泽气喘吁吁,畠山连安慰的话也忘记说了,只顾端详这工艺品。

“为什么这玩艺儿会在野鸟窝中呢?”北泽终于将呼吸调整过来了。

“是不是野鸟把它叼过去的呢?那鸟窝有多大?”

“不大,只有两个巴掌那么大。看来,那鸟也不会多大。”

“这么说,它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喽?”

“不过,也不能肯定是随那辆车子一起掉下来的吧?”

“不,那种可能性很大。你看,它没有长期雨淋日晒的痕迹,也没有褪色,这说明它一直是由人保存着的,只是在最近才掉入鸟窝里。”

“这么看来……”

“不会有人专门从这偏僻的山崖上往下扔它吧!”

“然而,就算它是从车里掉下来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呀!车子里挂上野猪工艺品,不足为奇。好多车子前窗不都挂着这一类饰件吗?”

“按照相同的比率推算,也许它就是凶手的遗留物。马、牛、虎、鬼等工艺品倒挺常见,可这纸野猪却极少有啊!调查一下它的产地吧!哟,你可辛苦啦!干得好!若没有你,就找不到它呀!”畠山到现在才说上几句慰劳的话。

北泽在山崖鸟巢中捡回来的工艺品,是采用质朴的野猪原型制造的玩具,具有浓厚的民间工艺品味。其描绘用的色彩是泥塑材料,所以怕水。

这工艺品的色彩没怎么脱落,形状也几乎没变,除有在鸟巢中得到保护这一原因外,还说明它是事发当天雨停的后半夜进入鸟巢的。从事发之夜到去山崖搜索,其间没有下雨。

这个乡土玩具是从哪儿来的呢?警方首先询问了死者的父母,可他们却说不大记得这事。尔后又询问了报案的大学生,他们也说不是自己的东西。

因此,就有可能在4日天明之前、雨停之后有人将其带到现场。至少可以这样认为:在大串死后、男女大学生发现之前的这段时间,还有其他人来过这条山崖废路。这一点不容忽视。

畠山将纸野猪送给民间工艺品专家鉴定,想从“乡土”上找出突破口,但是,专家端详了半天,也没说出这玩艺儿产在何地。

“扎纸工艺品中,福岛县三春町的产品最负盛名,可这个不是那里造的。其他形状的嘛,全日本有不少乡土玩具,可这野猪玩具我是头一次看到。它造型简单,但却不像名家做的那么洗练。我觉得它可能是农家动手做的。野猪全日本到处都有,所以弄不清它产生何地。”

畠山的追踪在此受挫,但他因发现了这纸野猪而对大串之死的疑虑更加深刻了。

正文 第九章 两年前的“犯罪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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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7日早上8点30分左右,新宿站5号站台发生了一起事故。当时开往东京的快速列车正在进站,而这一时间段正是客流高峰,有25万人在此流动。站台上挤满了上班上学的乘客,每隔2分10秒—20秒就有一辆车进站。

这是号称日本最大<kbd>?99lib?</kbd>吞吐量的车站,140日元的定额票卖得最多,每人平均乘车距离也是日本最短的,即,乘客的使用率是与日常生活密不可分的。

与其说这事故是日常生活的延长,倒不如说是在日常生活中发生的更为确切。当列车开始进站的时候,站台上的乘客中有个人影飘忽忽地倒落在轨道上。目击者说,那人影犹如被风吹落一样飘落了下去。

列车紧急刹车。为了挽救一个人的生命,钢铁的车体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但是,距离太近了。尽管司机尽了最大努力,但车还是接触到了人。站台上的工作人员连忙将人从车下拽出,但那人头骨碎裂而当场死亡。

死者所携带的物品显示出其身份:山田广志(17岁),家住世田谷区樱上水三丁目XX号,是位专业学校的学生。马上同其家属联系,并请求他们前来认尸。

对警方和死者家属来说,这种联系都是令人难受的。

说起从车站站台跌入轨道之类的事故,应该讲有很多目击者,但是,当要将他们找出来时,却相当不易。这是因为,在现场的人都是过路客,倏忽之间便各奔东西了。

特别是早上出勤的乘客,更没有一点余暇,所以无人留在车站向警方提供证言。尽管如此,警方仍接到几位在场的人打来的电话:

“就在列车靠近站台的时候,那人就像跳下去似的倒在轨道上。”

“好像是被人推下去的。”

“站台上虽然人满为患,但还没到能把人挤出的程度。再说列车进站时,广播员还反复提醒乘客要退到白线后面去,所以说,不可能是因人多而被挤下去的。在列车到来之前,当然也不允许乘客从站台旁跳过来。我觉得:他是自己跳下去的,不然就是被人推下去的。”

不过,这些证人当时都与现场有一段距离,均未看到最关键的一刹那,仅是从倒落的状态推测是“被人推下去的”。

死者山田广志,高中退学后一直在家闲居,从今年4月进入位于饭田桥的商务专科学校,据说那天是第一次去上学。

铁路公安员根据这些证言对前来认尸的父亲进行了询问,但父亲回答说儿子没有自杀的理由:

“上初中时,他曾结交过一些坏朋友,但最近也想改邪归正、认真学习了。他说今后想干旅游行业,就在进入这方面的专科学校时,竟发生了这等事!”

不幸的父亲捂着眼角。辨认儿子遗体的辛酸任务总是落在父亲肩上。母亲难以承受的辛酸义务并不能保证父亲可以承受,但是,既然是男人,就不得不承受。

警务人员对此倾注了充分同情,但不能进一步踏入父亲的辛酸领域。

没有死者被推下的确凿证据,就不能按照那些推测性的证言开始侦察。仅就这些证言,还不足以认定有犯罪行为。特别是没有人亲眼看到死者被推下去,故难以立案定性。

此事作为一般事故而处理了,但负责处理此事的铁路公安员崎山总感到胸中窝火。

如果这是起杀人案,那么,凶犯可是胆大包天。尽管是在大都市里不愿多事的人群盲点实施的作案,但毕竟是在不特定的众人眼皮底下去杀人,操作起来可不那么简单。

无数双眼睛中也许就有认识自己的,而且站台上还有电子监视器,倘若行动失败,即便是再不愿多事的路人,也不会对杀人未遂袖手旁观吧!

以前有不少依靠过路人协助逮捕犯人的案例,现在也收到了好几份“好像是被人推下去的”证言。既然凶手敢冒这么大风险去犯罪,大概被害者活着会对凶手造成绝对威胁吧!

从站台把死者推下去的手法不管多么巧妙,可对犯人来说都是相当危险的。明知危险大而不顾,也许凶手正受形势所逼迫。

在客流高峰的40分钟内有25万人流动的大车站里,一个人死去了。尽管仅仅是一条性命,但如果对此采取无所谓的态度,那就不成人类社会了。虽然崎山不能确定其中有案情,但他仍咬住不放。他将心中的疙瘩告诉了新宿警察署的熟人——牛尾刑警。

“是从站台上推下去的吗?”牛尾对此显得颇感兴趣。

“也许是我的主观臆断,可不说出来又觉得难受。”崎山说。

“那就查一下那个死去的学生的周围情况吧!”

“你若能去,那太好啦!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我不能到车站以外的地方去调查呀!”

崎山好像正等待牛尾说这话似的。铁路公安人员的管辖范围仅限于国营铁路的列车、车站及铁路设施以内。

“据你所说,他中学就辍学,高中又是半途而废。你说他结交过坏朋友,那都是哪一类的坏朋友呢?对了,那位死者,不,那位亡魂的名字叫什么?”牛尾一副陷入沉思的表情。

“他叫山田广志。就是普通的山田,广大志向的广志。”

“山田广志!难道是他?”牛尾若有所思地叹道。

“你有什么线索吗?”

“这个名字太多了,难说就是他。还是在两年前,在我辖区内发生了一起中学生殴打流浪汉致死案,其中有一个凶手就叫这名宇,年龄也差不多。”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起杀人案。”崎山也流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

“后来,那个犯罪团伙被判保释候审,但再也没听到什么下文。”

“如果那死者就是杀害流浪汉一案的凶手之一,那又怎么样呢?”

“那就说明这事与杀害流浪汉一案有关联吧?”

“倒是有这种可能性……”

“现阶段不能下任何定论,但不能忽视死者的经历。”

“如果杀害社会最底层的凶手被人从汇集25万人的车站月台推下而死,倒令人感到是一种报应啊!”

“人太多了,然而,每个人都背负着不可替代的人生。”牛尾的声音突然沉重起来。看到他深沉的表情,崎山突然想起:牛尾的儿子也被人杀害,并沉尸于长野县的湖水里,半年前才得以发现。

牛尾所说的“不可替代的人生”蕴藏着“不可替代的儿子”之意吧!那也正是父母悲叹的双关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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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观览到富士山倒影的湖泊像明信片一样优美如画,反而使人不太受感动。这是因为过于像画的实景缺乏一种真实的魅力。拿人的面容做比喻,若过于修饰,就会产生整形美人的枯涩感。

富士山周围的湖泊具有靠近东京的优越地理环境,是第一流的休养胜地,但人们却常常把它当做“俗化湖”,这大概也是因为其美景过于图像化的缘故吧!

在富士五湖(指富士山麓北部的山中湖、河口湖、西湖、精进湖和木栖湖)中,尤以从山中湖畔观赏富士山最佳。与从河口湖畔角度观赏的富士山具有淑女气质相对应,山中湖畔的富士山景色则具有男性的跃动感。一言以蔽之,那就是富有强劲感。胃袋似的山中湖湖岸线是直的,富士山宛如漂浮在如镜的湖面之上。

随着四季转换和气候变化,富士山会显示出各种风姿,但无论怎么变幻,却有一项是恒定的——优美如画。难怪外国人从这湖畔观赏富士山时,频频发出“漂亮极啦”这个最坦直的感叹词。

5月的连休结束后,湖畔暂且恢复了平静。然而,为避开黄金周(指日本4月末至5月初连休假日最多的一个星期。)的喧闹以及连休日加班的人们则瞅准这一时期蜂拥而至,这里便重新热闹起来。

湖畔连绵着单调平缓的草山,若不借助富士山,这委实是平淡索味的湖泊。

南岸的“旭日丘”犹如这俗化湖的中心地,那里旅馆、餐厅、商店、别墅等等鳞次栉比;游船码头、兜风中心、骑马俱乐部、舟艇借助处等等也汇集于此。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尽管这里具有优美的自然环境,但道路几乎全是为汽车设计的,很难找到人行道。

一到休息日,挂牌司机(指有驾驶执照而没有车子、或不常开车的人)就一哄而上,所以交通事故频发,令人毛骨悚然。

或许这如画的风景招致了俗化,可以说,充斥湖畔的人工设施如今同城市毫无二致。

塞满湖畔的人工设施延伸展到了湖中。游船、摩托艇、滑水艇在这6.36平方公里的湖面上纵横驰骋;优哉游哉的划艇就像垃圾一样漂浮在它们中间。到了夏季,还有游泳者也要加入这个行列。

进入5月以来,连续都是晴天丽日,湖面已呈现出夏日情趣。尽管尚未出现游泳者的身姿,但却不时冒出性急的滑水者的倩影。

尾关美代子是小田原市的美容师,今天她随店里组织的福利旅游团来到了山中湖。在湖畔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她同伙伴们商量后,决定一起乘摩托艇潇洒一番。

一艘摩托艇的租金是半小时6500日元,四人乘坐每人只花1600日元,所以大家都兴致勃勃地竞相乘坐。虽然登船时有些害怕,但一开出后就习惯了。一提速,水面就扬起高高的白沫,航迹波在湖面上拖出长长的尾巴。真爽!平日整天摆弄他人头发的烦闷被荡涤得一干二净。

舵手为所载的乘客全是年轻女子而兴奋不已,他又提高了船速。船底产生了浮力,船身腾起,美代子她们发出了惊喜的嘘叫。摩托艇像水上飞行艇一样掠过水面。

乘坐30分钟的摩托艇好不痛快!正当舵手圆熟地转向出发点时,突然船体倾斜了一下。艇上的女子这一下子可真的惊叫起来,美代子险些掉落在水里。

正当她们想指责舵手时,艇上的野野村和子指着船尾方向说:“有个东西浮在水面!”

顺着和子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船尾波中有个黑色物体浮在水面。摩托艇是为了避开那物体而倾斜的。

“啊,那是什么?”

“像是块圆木。”

“不对,像是动物!”

“是狗吗?”

“还穿着裤头哩!”

“真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当推测出那东西是穿衣服的漂流物时,她们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我们能这样走吗?”美代子奋勇说道。瞬间无人应答。

“师傅,刚才这漂在水面的是人吧?”美代子问舵手。

“好像是吧!”舵手含糊地说。

“如果是人,我们可不能装不知道啊!”

“是啊。”舵手态度十分暧昧。

“请你回去一趟。”美代子果断吩咐舵手。被她这么一说,舵手也下定决心似地调转了船头。他一边降低摩托艇的速度,一边接近漂流物。野野村和子用手捂着脸,从手指缝偷偷往外瞅。

“是人!好像是个男的。”舵手肯定地说。因摩托艇不能搭载那男尸,舵手便记下大概位置,然后返回到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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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1日下午,富士吉田警察署山中湖派出所接到山中湖游览摩托艇公司的报告,说是在湖里发现一具浮尸,于是,他们立即将此讯报告给警察署,同时,又与山中湖消防团联系,请他们协助打捞尸体。

因发现现场在湖里,所以行动必须迅速,否则浮尸就会漂走。之所以那浮尸至今无人发现,也可能是因为尸首一直在漂流不定的缘故吧!

由发现浮尸的摩托艇带领,巡警们赶到了现场水域,在南岸偏东、湖滨山庄对面的湖心找到了漂流中的尸体,并立即打捞上来。好像溺死不久,尸体尚未变形。尸首为年轻男子,穿着游泳短裤,从外表上看,似乎是游泳中溺水身亡。

这两三天阳光十分暴烈,犹如盛夏一般,所以,有人下水游泳也不足为奇。也有的学生比这季节还要早,在参加新生联谊会时酒后跳入湖中,最终引起心脏麻痹而身亡。他们先将尸首运到靠近湖滨山庄的岸上,等待警察署来验尸。

因为从水中打捞出来的尸体极易腐烂,所以放在了树下的阴凉地里。他身上只穿件游泳短裤,所以弄不清其身份。看样子他有十七八岁,是位书生般的小伙子。他皮肤苍白,完全没有经过日晒。

随着炎夏般的暑热到来,也许会有人下到湖里游泳,即使如此,估计死者也是今年以来的首次下水。

“就算他嫌热想游泳,可也得有个伴吧?”派出所巡警春山沉思起来。一般来说,几乎没有人单独到山中湖来游玩的,即使是他一个人下水游泳,他的同伴也会在岸上起哄。

“嘿,他的游泳短裤穿反了!”派出所的同伴竹浦惊叫道。平时,派出所有两三位警察值班。

“什么?”春山惊奇地重新观察起尸体来。的确,红色的游泳短裤的针眼都在外面。

“这是怎么回事?”竹浦瞪大眼睛问道。

“难道是忙中出错,穿反了?”

“这游泳短裤,不必慌里慌张地穿吧!”

“可他自己不知道穿反了呀!被凉爽的湖水诱惑,只想尽快跳下去。”

“现在还没到急不可耐跳入水中的季节吧!”

“或许是他运动后出汗,用它擦呢?”

“那他可就是冒失鬼了。”

“如果是他人穿上的,就另当别论啦!”

“还有让他人帮助穿游泳短裤的?”竹浦惊愕地反问。

“如果他本人处于不能穿的状态,会怎么样呢?”

“自己不能穿的状态?对呀!”竹浦领悟到了春山暗示的重大含义,表情严肃起来。

“将他灌醉,给不省人事的他穿上游泳短裤,然后推人水中,造成游泳溺死的假相。在这种情况下,慌里慌张地将游泳短裤穿反了。”

“你想得有点过于复杂了吧!”不知怎的,竹浦忽然不顺从春山的设想了。

“若这样推断,他没有同伴、只身一人下水也就能说通了。”

“即使是伪装溺死,也该有他穿来的衣服吧!”

“在这附近肯定能找到。或许在某个族馆里,或许脱在车子里。”

“脱在车子里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在车里不惹人注意,既能劝酒,又能换游泳短裤。”

不知不觉之中,竹浦又归顺到春山的思路上来了。

“不管怎么猜想,一切都要等到署里来人再作计较。”春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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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久,警察署的人就赶到了。因为他们当时只认为是在游泳中溺水身亡的,所以并不怎么紧张。年轻人向往山中湖,溺水、沉船事故时有发生。一到野营季节,再加上本来就不少的水难事故,酒后下水酿成的事故更显得增多。

从署里来的人似乎在接到报告时就认为是那种一般事故,但当春山他们报告死者的泳装穿反了时,他们的表情顿时变了。

“没有同伴吗?”署里的副警长开始询问春山等人已讨论过的疑点。

“好像就他一个人。”

“他独自反穿泳裤下水?”村上的双眸流露出深沉的目光,他在思索着这现象的真正意义。尸体在水中浸泡十几个小时,指尖已泛白起皱,即处于“漂母皮”(洗衣婆)状态。如果在水中放置48小时以上,全身都会形成漂母皮。

尸体放在树下的阴凉地,旁边还有冰块,但裸露在空气中会加速死后变化。除了有溺水身亡的特征外,没发现死尸身上有创伤、跌伤以及其他损伤。

验尸员也认为该遗体死后半天至一天,即,是在昨天深夜至今天早上这段时间溺水身亡的。

综观反穿泳装和没有同伴等现象,不可思议的疑团越来越大。以前从没有深更半夜一个人到湖里游泳的,也没有醉后跳入湖中溺水身亡的。

“先找一找,看有没有物主不明的车子,以及至今未归旅店、别墅、宿舍等的人员。”

根据村上副警长的命令,搜索的大网在湖案一带扯开了。这时还不能确认犯罪的存在,所以,当务之急是查明死者的身份。

发现浮尸的消息已在湖岸一带传播开来。若有失踪者,肯定会从汇集或散在湖岸的旅馆、饭店、家庭旅店、宿舍、别墅等地送来报告,但至今没收到一份这类报告,甚至连询问的也没有。

搜查的重点放在了汽车上。团队、集体来的大客车和中巴车均无失踪者。于是,警方又将重点缩小到停靠在停车场、露营地和路旁的私人用车方面。

就凭死者只穿一件游泳短裤,他就不可能远离湖边停车。搜查不到一个小时,就发现湖东边的抚岳庄饭店后面的落叶松树林中,停放着一辆无主汽车。从牌号来看,这车是属品川地区的,车顶盖还印有N公司的标记。

车内还有脱下的男装,可车门却紧锁着。从外面看,车内没有打斗过的痕迹。询问了车附近几个人,都说车主没有自报姓名。

为了探明情况,警察砸破了车窗玻璃将锁打开。从车检证判明,车主是东京都涉谷区惠比寿西一丁目XX号的黑部俊造。但是,从出生年月日判断,与死者的年龄不相一致,估计是死者借了他人的车子到这儿来的。

“车门锁上了,而他身上又没带钥匙,他怎么回到车上?”村上陷入沉思。岂止是车钥匙,死者身上连一件东西都没带。虽然游泳短裤上有个小口袋,但那里面空空如也。

“能从口袋里漏掉吗?”村上的部下、富士吉田警察署刑警一科的科员永川道出了自己的见解。

“有可能,但他不会把钥匙放在那里吧!”

“他应该知道,如果将钥匙放在易漏掉的地方丢失,回来时就难动身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

“能是凶犯把钥匙拿走了吗?”

“大概是他们把不该带走的东西带走了。”脱在车上的衣服有漂亮的t恤衫、牛仔裤、帆布胶底轻便运动鞋,完全是一套标准的年轻人“制服”。

裤子里袋里装着一个钱包,里边有将近1.2万日元的现金和驾驶执照。颁发不久的执照上贴的照片与死者的长相一样。由此判定:死者名叫黑部真彦,18岁,住址同黑部俊造相同。

当即与其涉谷区的住址取得了联系。先来接电话的是位女子,大概是死者的母亲。突然接到这个噩耗后,她悲伤得说不出话来了。尔后,死者的父亲接过电话,警方向他通报了发现浮尸的大概过程,并请他前来认尸。

据死者父亲讲,儿子真彦前天晚上8点左右什么也没讲就开着父亲的车离开了家。因为以前有过类似的情况,所以这次也没当回事。

虽然他没像母亲那样心慌意乱,但极力抑制的语调深层却包含着受到沉重打击后的悲伤。遗体暂且运到派出所,装进棺材后,旁边还放了冰块。警方等待着死者亲属的到来。

警方利用这段闲空巡访了周围的司机之家、旅馆、餐厅、商店、野营地等,均没找到一位目击者,也无人看到过黑部的车子和可疑人物。

黑部真彦驾驶的车子当是昨夜很晚才到达湖畔的,他在车中脱下衣服,深夜独自跳进湖里。不过,车内没留下酒瓶等物。

“一个人深更半夜从东京到这里来兜风,还独自去湖里游泳,结果泳装也穿反了,车钥匙也不见了,想来想去,疑点多多。”村上说。但是,至今还没发现其死因属犯罪所致的确凿证据。

“如果这是桩杀人案,为什么非得把死者拋到水里呢?”

“假如泳裤是别人给穿上的,就说明当时本人处在昏睡状态。是醉酒呢,还是吃了安眠药呢?”

“会不会在下水时就已死亡?”

“这要等到解剖后才能明白。但是,从喝水的样子来看,好像他在入水时还活着。”

“如此说来,是不是凶犯半夜将死者拖进小船,划到湖心时把他扔下去……”

“根本不必那么做。只要把他带到岸边,将头按入水中就可溺水而死。另外,用洗面盆舀些湖水来也可以。总之,只要有可达到使其窒息的水量就行。等他死后,再脱下衣服,套上裤头,从岸上‘扑通’一声扔到水里,尔后就任他流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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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黑部真彦的父母就从东京赶来了。父亲凝视放在派出所棺材里的真彦,深深地点了点头。棺材前有一柱春山供的香,这也是为了消除异味。当母亲也想探头观看时,父亲制止了她。母亲“哇”地一声,号啕大哭。

“是你儿子吧!”从那悲伤的神情来看,已无必要再进行核认,但永川仍请求亲属亲口回答。

“是真彦,没错。”父亲斩钉截铁地说。随后,二人被领到派出所后面的巡警休息室。

“从现在的状况来看,你儿子是在昨晚至今天凌晨之间到湖中游泳、溺水身亡的,但是,有两三处我们不明白的地方,想询问你们一下。”村上自我介绍后,便想开始提问。

“接到你们的电话时,我就感到很奇怪,我儿子真的是游泳时溺水身亡的吗?”父亲好像正从悲痛中解脱出来,反问道。

“那遗体是游览中的摩托艇发现的。当时他穿着游泳短裤,漂在湖面上。”

“我儿子肯定是被人杀害的!”父亲一口咬定。

“为什么能这样断定?”村上心中的疑云竟先被别人捅破,不由得紧张起来。

“真彦肯定是被杀的,因为他不会游泳!”

“不会游泳?”村上顿感眼前的迷雾一下子被揭走了。

“不会游泳的真彦是不会半夜下到湖里的。肯定是别人杀死了我儿子,尔后又制造了他游泳溺水身亡的假相。”

“关于你儿子被杀的缘由,你有什么线索吗?”

“我儿子是个意志薄弱的孩子,上初中时就结交了一些坏朋友,不过,他现在很正派,我把他送到熟人开的酒吧,让他做个见习招待。他那性格不适合当上班族,所以我想让他以后开个小店。他已同那些坏朋友断绝来往,正勤勤恳恳地工作……”

“你说的那些坏朋友都是些什么人?”

“就是初中时期结交的那帮坏朋友。”

“你知道他们的名宇和住址吗?”

“做父母的真不愿说出啊!还是上初中时,他曾和两位坏朋友一起杀害过流浪汉,不过,那是两年前的事,现在他已不同那时的朋友交往了。”

“杀害流浪汉……”

“对不起!”父亲像是自己杀的那样低下了头。如果有那种前科,肯定会留有纪录。但是,两年前的流浪汉被杀案与当今这事有什么关联呢?

“先不谈杀害流浪汉的事,现在有没有人怨恨他?”

“我不知道。”

“他有没有特别亲近的女朋友?”

“女友好像有,但没有特别亲近的。”

“一个人深更半夜到山中湖兜风,真不可思议。不限于女友,有没有和你儿子最亲近的人?”

“我不大了解儿子的交际关系。如果谈到现在和谁最亲近的话,我想就是他店里的伙伴们吧!”

“太太能想起什么吗?知不知道你儿子的交际关系?”村上向坐在旁边茫然失神的母亲问道。虽然这句是对她讲的,可她却表现出不知所云的神情。村上这时才省悟到:现在不管向母亲询问什么都白搭。

经亲属认尸,死者的身份得以确定。现决定翌日将尸首进行司法解剖。这种做法本身就意味着死因有犯罪嫌疑。

验尸结果查明了死者胃、肺里均有湖水,故判定为“溺水死亡”。另外,从胃里找出了融解一半的安眠药片;从解剖时间推算,死亡时间为30—40小时之前。尸首身上没发现创伤、损伤。

据此,富士吉田警察署将此断定为杀人案,并于5月12日设立了侦查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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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出黑部真彦的履历档案方才知道:两年前他在新宿区西大久保公园伙同两位恶友杀害了流浪汉,目前仍在取保候审中。

“两年前的杀人案……”村上自言自语。这起杀人案与山中湖的杀人案有没有关系呢?如果此案的凶手是报复心强而又沉住气的人,这两年仍属积蓄怨恨时期,总之,如今只处在既不陈旧也不新近的半拉子阶段。

“我对黑部杀害流浪汉时的同案犯放心不下,你去调查一下现在他们在哪里、干什么!”村上命令永川刑警。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一件更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展现在眼前。

“什么?你说同案犯有两个已经死了?”村上惊愕不已。

“同案犯是大串龙也和山田广志二人,他们作案时均不满16周岁,初中毕业后就在社会上闲逛。首先,大串在4月4日凌晨从静冈县伊东市的临海山崖上因驾驶失误而翻落身亡;尔后,山田于同月17日在东京新宿车站的月台上跌落,被列车轧死。”

“不是翻落,就是跌落啊!”

“这只是事故的形式,但我总觉得有可疑之处。”

“哪里可疑呢?”

“首先是大串,至今无人明白他为什么要在深夜开车到那偏僻的海岸山崖上;还有山田,据说有人总觉得他是被人从月台上推下去的。两个事件的处理者都觉得可疑,听说还进行了细致的调查,结果愣是没有找到犯罪存在的证据。”

“黑部真彦之死似乎能证明是罪犯所为!两年前杀害流浪汉的同案犯理应不会相继出事故死去的。”

“凶犯是杀害流浪汉那条线上的吧!”

“难道还能考虑其他方面吗?”

“负责调查大串和山田死因的警察署,好像没将杀害流浪汉的案子联系起来考虑。”

“现在就要联系起来考虑啦!凶手干得挺利索啊!然而,他却操之过急了,理应再间隔些时间的。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将旧案的三个同案犯送上西天,任何人都会怀疑其关系的。凶犯肯定有迫在眉睫的某种事情!”村上的推测,早在山田广志死去时铁路公安员崎山就已想到了。村上认为:如果汇集三案的侦查人员,将貌似独立的各案串通起来,肯定能发现共同线索。

正文 第十章 死亡旅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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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富士吉田警察署联系的伊东警察署和新宿警察署紧张起来了。伊东署的畠山、北泽和新宿署的牛尾(受崎山铁路公安员的委托)本来就觉得这事件中隐藏着犯罪行为,并展开了调查,所以这次联系成了他们嗅觉正确的佐证。

牛尾曾负责调查流浪汉被杀事件,并将山田广志一伙作为犯人拘捕过,正因为如此,他才将山田之死与流浪汉被杀案贯通起来而感到蹊跷。可是,他手头上的应召女郎被杀案的调查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所以不能自由行动,就在这当儿,“第三名同案犯”消失了。

正因为他很早就怀疑这案件与流浪汉被杀案有关,所以现在追悔莫及。如果按牛尾的思路做一些防范措施,也许能避免黑部真彦遇害。

同一杀人案的共犯相继奇妙的死去,这太不寻常了。即使现在,也仅有富士吉田署将其作为杀人案而设立侦查总部展开调查工作,不过,“新宿”和“伊东”也逐渐怀疑那是杀人案了。

受富士吉田署之邀,三个警署的案件负责人汇集在富士吉田署,召开第一次联席会议。

因为“新宿”、“伊东”方面还不足以证明存在犯罪,所以此次采取了情报交换会议的形式。从新宿赶来的牛尾和铁路公安员崎山,以及从伊东赶来的畠山和北泽出席了会议。

会议由村上副警长主持,他首先向在百忙之中前来参加会议的与会者表示感谢,尔后讲述了事件概况。

“正像刚才我叙述的那样,关于此事件的动机,不得不令人怀疑与两年前在新宿西大久保公园被杀的流浪汉箱守寅吉有关。希望大家在此各抒己见,畅所欲言,为找到事件真相而努力。”村上致辞后,又阐明了会议宗旨。

“杀害箱守寅吉的三名同案犯相继奇妙地死去,确实存在着不可忽视的关联性,但是,假如凶手来自箱守寅吉那条线,那为什么直到今天,即在两年之后才动手报复呢?我对这个假设持怀疑态度,不知对不对。”伊东署的畠山发言道。他怀疑大串的死因存有犯罪行为,并积极查找犯罪资料,但对自己处理的案子与陈旧的流浪汉被杀案联系起来持否定态度。

“箱守寅吉这个名字究竟是不是真名,现在尚未核认,仅仅是根据他到东京时同乘一辆列车的女子证言而定。纵然现在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是流浪汉那条线干的,可我们对流浪汉却一无所知啊!”新宿署的牛尾似乎与畠山的意见相仿。

“流浪汉的亲属没有什么联系吗?”村上问道。

“没有。”

“那事件没有报道过吗?”

“报道过,但没怎么张扬。犯人逮捕后,被害人的姓名也判明了,我想死者家属没有注意到这些。”

“没注意到这些报道的死者家属能在以后,即相隔两年采取复仇行动吗?即使以后醒过神来,但犯人当时均属未成年者而没公布姓名,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犯人姓名的呢?”

“即使讲与杀害流浪汉有关,也不必只限定在亲属的报复行动上。我觉得箱守是位交际很广的人,我们可在这些关系的各个方面中,寻找三名同案犯被杀的动机或死因。到底有没有内在联系呢?希望大家讨论研究。”

“三名同案犯从4月4日至5月11日的一个多月里相继死去。如果这是同一起杀人案,那么,肯定犯人有件非常急迫的事。特别是从新宿车站月台将人推下,更具有浓厚的犯罪意识,我觉得犯人好像没有时间了。因为他们仨是杀害流浪汉的同案犯,所以就要把犯罪动机与以前的事件联系起来,但是,假如杀害流浪汉之后他们仨仍有联系,那就要考虑一下有没有由流浪汉被杀案产生的杀人动机的可能性喽。”铁路公安员崎山谦恭地叙述了自己的意见。

“你是说,即使他们是杀害流浪汉的同案犯,但三人的死因与那起案件无关,是不是?”村上望着崎山,像似在推测他的意见。

“是的。假如他们仨在取保候审时又恢复,不,是一直维持那种恶友关系的话,也许就会产生出培育犯罪动机的土壤。”

“此意见值得注意。有必要查清黑部三人死前的生活轨迹。”村上额首称是。

经过一番交流后,牛尾对箱守寅吉的被害及侦查情况,崎山就山田广志跌下月台被车轧死的情形,畠山就大串龙也的翻车现场作了说明。类似凶犯遗留物的东西,仅有北泽冒着生命危险从半山腰捡回的纸野猪一件。

“我曾见过这种纸野猪。”看到伊东署的北泽作为证据资料带到会场来的纸野猪后,牛尾说道。

“真的?”畠山和北泽探起了身子。他们正苦于调查这扎纸工艺品的产地。

“是我正在办理的应召女郎被杀案的被害者送给我的土特产。”

“土特产?哪里的土特产?”

“她说是在信州松本偶然路过一个土特产店买的。”

“是松本!”畠山和北泽面面相觑。他们为了找出纸野猪的产地,最近一直在研究全日本的乡土玩具。信州松本的民间工艺品最有名的是私、本手球、七夕偶人、画面偶人、神仙脸谱等以白桦木为材料的纸木工艺品,但从没听说过有纸野猪。

除松本之外,信州地区的乡土玩具中,以户隐的竹编、野泽的通草鹤、以及鸽车比较有名,还有上田的求福护符、桐原的草马等等。这些民间工艺品都是手工制作,具有信州地区特有的浓郁的质朴气息。

“大概是松本附近的民间工艺品。”

“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这纸野猪就是大串龙也从山崖上翻车时带下来的。在他死亡推定时间带之前,下了好长时间的大雨,但是,这纸猪几乎没受雨水淋。”畠山说明道。

“原形几乎是完整无缺呀!”村上拿起了纸野猪。

“因此,我们可以认为,这纸野猪可能是凶手遗留下来的。”

“这样说来,凶手曾去过松本近郊的纸野猪产地。”牛尾凝视着纸野猪,说道。从慎一的帆布包里,也翻出了野猪牙。

他在考虑:那野猪牙与大串摔下山崖的纸野猪之间是否有关联。

“但是,假设这是凶手扔下的,其目的何在?”富士吉田署的永川提出疑问。

“不会是糊里糊涂遗忘的吧!若不是故意扔弃,怎么会在山崖的半山腰呢?”牛尾补充了永川的疑问,但没有任何人应答。

“先将这点保留。假如是凶手遗留下的纸野猪,那么,凶手就会与松本近郊的纸野猪产地有什么瓜葛。”村上进一步探究道。

“你是说,凶手是从松本近郊来的,或是曾到过那里旅游?”永川询问。

“是的。”村上点了点头。

“我想,住在纸野猪产地的人,平时反而不会携带它。大概仍是旅游时作为土特产买下的吧!”牛尾想起了岩佐夕子作为土特产买下了纸野猪的事,说道。

“旅游者的可能性比较大。”村上应和着说。

“若是旅游者的话,我们要找出买这纸野猪的人可是大海捞针!”牛尾说。接着他又指出,寻找纸野猪产地都十分困难,现在才刚弄明白,如果继续追寻买主,那则是难上加难。

“持有者未必是亲自购买的,或许是旅游者购买后又作为土特产送给了他人。”永川又敲起了退堂鼓。倘若不是本人购买,那就绝对找不到是谁扔下这纸野猪的了。冒着生命危险吊着绳子到山崖下特地捡回来的资料,如果对破案不起作用,那多令人遗憾!

“不要这么早就灰心丧气。如果是凶手故意抛弃的,那就说明凶手不便带着它;或许那不便之事连结着凶手和纸野猪。”村上提高嗓门说。

“对我们来说,能弄清纸野猪在松本市的土特产商店销售就是一大收获。我们可以找一找大串身边有没有去松本方面旅游的人或其他有关者。”畠山信心百倍地说。他认为:与其追查纸野猪的来龙去脉,还不如以大串为起点,寻找与纸野猪产地有关的人。

村上深有感慨地说:“这纸野猪与牛尾手头案子中的被害者作为土特产买的纸野猪为同一品种,我总感到这与大串翻车有内在联系。”

那天的联席会议没讨论出新的线索,但与会者重新确认了三个案子的共同侦查方向。会议的结论是:

一、弄清三个人在取保候审时期的关系;

二、调查三人各自的交际关系;

三、查清纸野猪的产地;

四、调查大串龙也周围与松本地区有关的人;

五、寻找山田广志从月台跌下至死的目击者;

六、调查黑部真彦游泳短裤的出处;

七、寻找流浪汉箱守寅吉的亲属。

决定了以上七个项目后,大家又约定今后将进一步通力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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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满16周岁的人犯有杀人罪时,家庭法院不将其送至检察官那里,而是独立调查审判,给予保护性处分。保护性处分就是感化教育犯罪少年,并配以辅导性保护,矫正被认为是犯罪原因的性格,调整周边环境。保护性处分有三个种类,即:保护观察、送至教养院以及送交少年院。为使少年得到较好的处理,作为指导教养的前期,大串、山田和黑部三人均处于取保候审中。

收容在少年院期间,主要是以感化教育为目的,这与送到监狱服刑完全不同,但犯有杀人罪的收容期根据情况为半年至三年。因这三位少年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家庭法院认为呆在家中取保候审一段时间或许矫正效果会更好。

当犯罪少年升入高中或就职时,只要本人不说,就无人知道其“前科”,然而,大多数场合全都会通过左邻右舍和周围的传说而泄露出去。

三位少年在取保候审时,大串升入都内的一家私立髙中,因不习惯,不久便中途退学,在风俗业营业店当男侍或服务生什么的,打打工赚钱混日子。

山田升入高中后,只过了半年就辍学闲逛,今年4月浪子回头,刚刚进入商务学校时,便从月台上掉下来被列车轧死了。

黑部一直在家,三个月前才到父亲熟人经营的酒吧工作。

虽然没有发现他们在取保候审期交往的确凿证据,但在各自的工作单位和打工场所,时常有类似三人特征的朋友来访。

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打工的地方,他们都是孤立的,周围总是笼罩着阴沉的气氛。初中时期他们并不是拳头硬的调皮鬼,相反,只是不堪忍受调皮鬼的欺负才逃学,在新宿的游戏中心和舞厅瞎混时结识的。三人的家庭生活水平均属中流。

受欺负的孩子的抗拒心理,导致了杀害流浪汉的杀人事件,在取保候审期间,他们总是沉浸在凄惨的孤独氛围之中,谁也不接近他们。

据说连调皮头儿对他们也敬而远之。在学校没有伙伴,在工作单位没有朋友,最终他们只得封闭在无形的围墙之中。

处在这种孤独的环境中,同案犯之间恢复往来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感到世上的一切人都是仇敌,只有他们仨才是患难之交的铁哥们。恢复关系之后相继死去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那期间,他们的父母成天忧心忡忡,时时察颜观色地看照孩子,但根本揣摩不透孩子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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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召女郎被杀案的侦查工作迟迟不得进展。72张名片的主人全都过滤了一遍,也没在风俗业的有关人员中发现怨恨被害者的人。

被害者到东京之前的生活史也都清查了,但仍未浮现出可疑人物。

时间过得越长,犯罪的痕迹越会消失,人们的记忆越容易淡化,搜查工作也会越艰难。

岩佐夕子的邻居曾让牛尾尽快捉到凶手,说他们和岩佐夕子是“相互抚慰着创伤而生活着的”,如今,他们当中已有三分之二的人搬到其他地方居住了。夕子的熟人也对夕子的印象渐渐淡薄起来。

牛尾再次去打听时,他们竟惊奇地反问:“怎么还在调查那事?”人的海洋在层出不穷地浮出无数气泡,同时也以可怕的速度不断流动、消失。夕子便是那海洋中消失的泡沫之一。然而,即使是泡沫,也有生存的权利。

筛除一切调查对象后,只留下一个盲点,那就是被害者“出差”时的旅伴。也许还有其他漏出搜查之网的客人。从地方到东京的客人为了享受都会的一夜风流,大都找个应召女郎作伴。他们既不赠送名片,也不自报姓名,事毕之后,分道扬镳。这纯属一辈子只会见一面的客人。

无需去追查这类客人,但是,对多少有些牵扯的客人、熟客及其他有关人员全都查明了,剩下的,只有那位“出差”的旅伴。

牛尾始终挂念着这位旅伴:他和夕子一起度过了数天的旅游生活,而且去过儿子慎一沉尸的那个湖泊。加上夕子送给他的纸野猪与大串跌落山崖的那个纸野猪相同,实际上,他具有三重因缘。正是这些,更加深了牛尾寻找他的兴趣。

他不是仅有一夜露水情的普通客人,同住数天的旅伴被杀的消息肯定会传入他的耳中。尽管如此,为什么他不挺身而出呢?

大概他担心与应召女郎一起去旅游的事会张扬出去吧!然而,警察是尊重个人隐私的呀。这只是向警察报告情况,所以,他与应召女郎秘密旅游的事是不会被公开的。

纵管警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呼吁知情者给予协助,但他愣是保持沉默。是不是他还有个人隐私之外的事呢?或许那事就是慎一被杀事件——

夕子偶然看到了凶手杀害慎一的场面。凶手会是夕子的旅伴吗?抑或是第三者?不管是谁,那旅伴肯定知道些情况。

牛尾琢磨来琢磨去,认为在慎一被杀案上,自己的主观猜测比较浓厚;而在夕子被杀案上,那旅伴也不会站在中间立场吧!

牛尾试着将自己的想法在侦查会议上提了出来。之所以他以前顾忌在会上提出,是因为那些想法和自己的亲生儿子有关,担心别人会以“爱子心切的推理”而一笑了之。

然而,搜查主任那须警长却不这样,他十分重视被害者所持照片的拍摄地点和拍摄日期,同慎一遗体发现场地及旅游日期相一致这个事实。

“你为什么不早说出这么重大的发现呢?”那须的问话含有指责的口吻。

“我怕别人会说将私情带入工作。”牛尾胆怯地说。

“什么是私情?你把这么重大的线索秘而不宣才是私情哩!”那须温和地说,“即使你儿子与那照片无关,也不能漏掉被害者的‘出差’旅伴。要尽快把他找出来!”

正文 第十一章 取错的提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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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本警察署的宫坂在现场周边地区和松本市内近郊的饭店、旅馆、司机之家、加油站、土特产店、出租汽车行业者、公共汽车及其他交通机关逐一进行了仔细走访,但事发已一年多了,人们的记忆大都模糊不清。更何况夏季众多的观光客和登山者都蜂拥到信州,为了接待他们,各行各业又雇用了大量的临时工。

旅游旺季一过,他们就分散至四面八方。第二年的打工者并不一定是上年的。无论是客人还是工作人员,大多都是一次性。当听说今年和去年夏天整个信州就像赶庙会那么热闹时,宫坂更觉得寻找目击者如同水中捞月了。

从被害者牛尾慎一的尸体来看,凶手并非一人,尸体上的伤痕亦是遭受群殴所致。侦查总部认为这起杀人案起因是偶发争斗导致的冲动性犯罪,倘若是在其他场地打斗,然后又将奄奄一息的被害者运至沉尸现场‘那么’就应该有目击者。

然而,尽管宫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连草根都用篦子篦了一遍,但仍找不到所期望的情报。

起初曾怀疑是邻近的暴走族或暴力团的有关人员所为,但经调查,他们都是清白的。如果是从其他县分来的歹徒,搜索的范围就要进一步扩大。

宫坂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排除掉徒劳感凝重的心理负担,每天仍坚持不懈地为寻找蛛丝马迹四处奔波。他坚信:如此凶残的团伙犯罪,是不会没有目击者的。如果自己没有这种信念,那么,每天毫无头绪地探访不就成冒傻气之举了吗?

从案件发生起已过了一年,鞋子已穿破两双,第三双也差不多了。宫坂仍旧趿着这双不跟脚的鞋子到处走访。5月上旬,他在松本市内的一家土特产店探听到了饶有情趣的信息。

“我想是在前年的8月20日前后,有一对男女来到我们店,他们的提包被别人拎错拿走啦!我劝他们赶快报警,那位客人顿时吓得脸色煞白,硬说不必报警。后来我想,他肯定有怕见警察的事。”

女店员若无其事地说。宫坂突然问道:“那对男女是啥模样?”

“男的40来岁,给人的感觉是大公司的科长什么的。女的二十一二岁。她五官端正,长得挺漂亮。他们好像是公司的上级带着部下秘密旅游,也许因为这才不敢报警的吧!”

“那提包后来怎么样啦?”

“幸好,拎错包的客人马上觉察到,提着包回来了。他说是两个相似的包放在一起,所以拎错了。”

“你知道那客人的身份吗?”宫坂尽量避免暴露警察身份,但还是被这条消息吸引住,说出了警察的行话。虽然这属秘密偷情旅游,但宫坂的态度却显得颇为小题大做。

“身份?”

“就是他的姓名啦、住址啦什么的。”

“这可不知道。那天他是第一个到店里来的人。噢,对啦……”店员好像想起什么似的。

“什么事?”

“那一对男女……女的可能是这附近的人,因为她说着只有当地人才明白的方言。”

宫坂不由得探过身子,因为他听说新宿被杀的应召女郎就出身于这一带。可是,现在就把被害者和那个女伴连为一体似乎有些武断。

“虽然我不知道那对男女的身份,但拎错包的那位客人说是从名古屋来的。他拎着浅间温泉‘油屋’的提包,所以我想他大概在那儿住过吧!”

“你能记清那天的日期吗?”

“我想是8月的第三周。好像是第三个星期日之后、那个周的中间吧!”

店员的记忆没经任何修饰。前年的8月第三个星期日是18号,那个周的星期三星期四是21号和22号。只要查一下那时住在浅间温泉“油屋”的名古屋客人,就能得知那个人的姓名和住址。

宫坂很快找到“油屋”旅店,弄清了那位客人名叫井原大三郎,8月21日曾投宿该店,家住名古屋市天白区天白町平针黑石287X平针南住宅2-2XX。当日前后投宿该旅店的名古屋客人仅他一名。

查清电话号码,宫坂于在家率比较高的晚上9时左右向他家打了电话。井原清楚记得拿错提包的事。

“是有那件事。我们公司在那边有个工厂,我利用出差的机会到浅间温泉去解解乏。第二天回来时,顺便到一家土特产商店去,结果拎错了十分相像的提包。幸好发现得早,否则,可要出大乱子喽!”

“包里有什么重要物品吗?”

“我的包里倒没装什么,只是出差必备的一些东西和替换衣服,可对方的提包则不得了啊!”

“怎么不得了?”

“他装的是现金,一万日元的票子,满满一提包。掂那重量,我想也得上亿日元。想起来都有些后怕,不过,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钱。”

“上亿日元的现金?”

“我拎了一会儿感觉到不对头,便若无其事地打开看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慌忙拎着它跑到了土特产商店。”

“那提包的主人怎么样?”

“他正煞白着脸呆站在那儿呢!我向他赔个不是,就把提包还给了他,这时他才松了一口气,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店。”

“上亿日元可不是一般的数目啊!你对那提包的主人有什么印象吗?”

“当时都惊呆了,没有什么特别印象。”

“对那位女的有印象吗?”

“也记不清了,只觉得她长得挺漂亮。”

“你没听到他俩议论什么吗?”

“没听到什么议论。”

再往下井原也说不出什么了。好容易捉捕到的情报就此打住。

然而,第二天刚到单位,宫坂就接到电话,是昨晚通过话的井原打来的。

“嘿,昨晚接过电话后,我又回想起了一件事,也许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还是告诉你为好。”

“不管什么事对我都有用。”

“我曾往那包内瞥了一眼,发现里面装有东日纺织公司的信封。”

“东日纺织公司?就是纺线织布的纺织?”

“对。提起东日坊织公司,那可是行业中数得着的大公司。我觉得,那个提包的主人也许就是东日纺织公司的职员。”

井原又提供了一个重要情报。宫坂与新宿警察署的牛尾取得联系,并请他将岩佐夕子的照片用传真发过来。当宫坂拿着照片给土特产商店的店员看时,店员说,照片中的姑娘酷似错包事件的那对情侣中的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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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出席过在富士吉田警察署召开的联席会议,就接到宫坂的电话,牛尾惊喜无比,真可谓久旱逢甘霖。

牛尾在发去岩佐夕子的照片的同时,还请宫坂帮助核实一下夕子在那家土特产商店买没买过纸野猪。夕子将纸野猪作为礼品赠送给牛尾时,说那是在松本买的。另外,还有一只同类的纸野猪悬挂在了伊东海蚀崖的半山腰上。

店里说,这纸野猪是住在近郊山形村的一对年轻夫妇设计制作的,他们将样品带来后,反响很好,所以在这个店搞起了专卖。

其制作方法是:先用日本厚朴木雕刻成野猪原型,然后在上面仔细贴上和纸,取下原型后再细致涂色。因其手工工艺细腻,生动表现出了山国的朴素气质,故深受游客欢迎。然而,因是夫妇俩手工制作,所以经常脱销。

纸野猪的产地得到了核认,话题又回到从宫坂那儿听到的情报上来。

“岩佐夕子的旅伴好像是东日纺织公司的,我准备立即去东京,直接到东日纺织公司面谈一次。”宫坂兴奋地说。他之所以对寻找夕子的旅伴如此热心,是因为夕子所持的照片与发现慎一的现场为同一地点,而且,拍摄日期也可能与案发日期相符。

也许那旅伴知道一些情况。对宫坂来说,是不能忽视夕子的旅伴的。

而对牛尾来说,夕子的旅伴是最后剩下的一名搜索对象。现在宫坂就要把他查出来了,牛尾真有喜从天降之感。

尽管那须命令他要追查夕子的旅伴,但牛尾却无从下手,正当一筹莫展之时,宫坂的执着走访结出了硕果,使那旅伴端倪初显。

旅伴能在东日纺织公司吗?宫坂翌日乘火车来到了东京。牛尾亲自到新宿车站相迎,如同盼来了百万援军一样激动不已。

按理说,宫坂这次到东京,是地方警察带着重要情报突然插进了牛尾负责的案件,也就是说,牵扯到辖区警察面子的重大线索被其他地方警察夺走了。

然而,宫坂却义无反顾地追查着杀害牛尾儿子的凶手。作为父母之情,再也没有比亲自追查杀害儿子的凶手更为急切的了,可自己身为警察,就不能无视纪律感情用事。亲属的事必须放在最后处理。现在,宫坂代替牛尾在追查凶手,牛尾对此喜不自禁,恨不得能向宫坂合手三拜。

相互寒喧之后,他们就边走边谈起上次会议分手后的一些情况。

“你还是稍微休息一下吧!”牛尾担心受长途颠簸之苦的宫坂太疲劳,说道。

“在列车上我好好睡了一觉,一点也不感到累。以前我总感到睡眠不足,这一下全补上了。我想别浪费时间,现在就去东日坊织公司吧!到底是东京啊!什么都运转有序。”

客流高峰已经过去,而列车仍穿梭般地出出进进,月台上挤满了乘客,宫坂斗志昂扬地观察着这一切。在分秒必争的都会人中,乡巴佬般的宫坂就像山岩一样沉稳坚毅。

“空气太混浊吧!”牛尾说。

“有种紧张感呀。我担心自己呆头呆脑的,会被人家甩开。俗话说,东京是个雁过拔毛的地方,如果我一走神,连心肝都会都被摘去。”

二人换车乘上了中央线。东日纺织公司的总部设在八重洲,它是纤维公司的老牌子,名声特响。

但是,这个行业的生丝需求低迷,所以在经营方面不大景气。

该公司在八重洲拥有高髙的总部大楼,大概是受其经营状况不佳的印象所驱使吧,总令人感到它并不雄伟。蒸蒸日上的公司的建筑物显得光芒四射,而东日纺织公司的大楼则有昏黑暗淡之感。二人来到入口处,心里总觉得有点别扭。

虽然来到了东日纺织公司门口,可调查对象却不明确。

“我总感到有点心烦。”宫坂道出了二人的预感。

“我也是。那旅伴携带上亿日元,还不敢见警察,我总觉得这本身就是一个案子。但是,前年8月份左右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件。若是算我多心倒也好,但是,假如真有隐情而公司一直捂着盖子的话……”

“要是那样的话,不管我们怎么询问,他们都不会回答。”

“就是让我们询问,我们问什么呢?难道能问:前年8月21日、22日前后,贵公司的有关人员有在提包里塞入上亿日元的现金到松本方面去的吗?”

“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一问题,显然,那样提问是不明智的。但是,除此之外,我还没想出更好的提问方式。”

“如果那上亿日元的现金是对公司不利的款项,那么,不管我们怎么提问,他们都会缄口不语把我们搪塞过去。”

“真难办!”

“先去试试看吧!果真遇到搪塞时,再随机应变。”

“只好如此。”

二人商量一番后,进入了东日纺织公司总部的传达室。首先亮出了警察证,告诉对方想见见负责经营方面的人。

传达室的年轻女子显得很紧张,同“经营负责人”取得联系后,却反问一句:“为了让对口的人接待你们,请问是哪方面的事?”大概里面的人听说警察来了,要拉好架式应付吧!

“想询问一些对我们搜索工作能起到参考作用的事。”

传达室的小姐将他们带到会客室,不一会儿,进来一位50多岁的禿头瘦子。他目光犀利,一副在经营场上身经百战的架式。听说来的是警察,他举止变得拘谨起来。他们相互寒暄几句后,对方递过名片,上面印着“财经总部经营副部长川越银三”。

刚才在传达室遇到的那位小姐端来了茶水。宫坂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而川越只是象征性地将茶杯碰了碰嘴唇,似乎在催促提问。

“突然造访,十分抱歉。很冒昧,请问前年8月21日、22日前后,贵公司的职工有到松本方向旅游的吗?”宫坂将茶杯放回桌面,开门见山地问道。

“松本?就是那个信州的……”川越的表情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松本既没有分公司,也没有什么客户,所以我不大知道。不过,若是因私到那里去,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川越满面狐疑,心想这种事为什么还问我这个经营部门的人呢?

“是啊,他还带着一名年轻女子,也许是因私去的,不过,也有地方令人不能认为就是因私。不限止经营部门,能够处理上亿日元现金的部门中,有一位40多岁的男职工吧!”

“上亿日元的现金!”川越的表情紧张起来了。

“有什么线索吗?”宫坂间不容缓地追问。

“没有。”川越想掩饰表情,但更显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是吗?我料经营部门大概也无权动用如此巨款……”

“我们公司,不管哪个部门都不能提出那么多的现金,就连支票也只能限定在100万日元之内,而且都是通过银行走账。”

“噢,通过银行走账?也许那样很安全,但实际上也有不方便的地方哟!”宫坂怃然,继续说,“如果提出了那么多现金,肯定是有特殊用途的喽?”

“我觉得没有什么特殊用途。”

“如果要有的话,你肯定会记得。不光是记得,而且有记录。”

“我们从没处理过现金巨款。”

“政治捐款等是不会通过银行走账的吧?”

好像触到了痛处,川越哭丧着脸说:“我们没有政治捐款。”

“这是比喻。”

“我们没有那种先例。我们从没让职工运送上亿日元现金。”

“谁这样问的你?”

被二位警察的锐利目光一盯,这位经营副部长才恍然大悟。他好像觉察到了什么重大失言,但又一时不明白具体说错在哪儿。

“你是在问我,我们公司的职工将上亿日元的现金送到松本去了没有,对吗?”真是太惊慌了,他仍想掩饰刚才的失言。

“我们没问那种问题!只是问:职工中有没有到松本方面去旅游的人,那个人不限定在经营部门,是在能处理上亿日元现金的部门里的一位40多岁的男职工。”

“所以说……那个职工……”

“我们说那位职工在能处理上亿日元现金的部门,并没提问他带那些钱到松本去了没有。这样看来,你们确有将上亿日元现金送到松本的职工。”

“这是诡辩,引我上当。”川越面红耳赤地反驳。

“你不回答这些也没关系。有个人在松本与贵公司的职工会过面,而贵公司职工很可能目击了一个事件,我们只是想收集他的证言。如果有这位职工,请你告诉我们他的名宇。”

“我已经说过了,我想不起有这种职工。”川越从那瞬间的尴尬局面中解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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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还是没能从川越那儿问到更深层的内容。

“你怎么想?”在回去的道路上,宫坂问牛尾。

“他肯定知道。”

牛尾坦陈己见,宫坂暗忖:真是不谋而合!他点了点头,说:

“如君所言,那公司肯定隐瞒着什么事。现在,什么部长呀、主要负责人呀肯定正在开碰头会商议善后对策呢!”

“也许他们正折腾地像热锅上的蚂蚁,不过,他们为什么要守口如瓶呢?”

“我觉得那钱就是政治捐款。”

“假若是政治捐款,那可是相当大的款项啊!”

“将政治捐款送到松本去,方向不对头啊!”

“如果不是政治捐款,那就有可能是职工携款而逃事件。”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政治捐款原本就是在地下流动的黑钱。因为当初就是没入账的钱,所以中途让人劫走也不敢公开,更无法指责哪个人。”

“我认为:携带政治捐款而逃的犯人极有可能是岩佐夕子的旅伴。他搞到巨款后,就想带着应召女郎一起出逃。这种人一般都是被日常管理的枷锁束缚得快要窒息的工薪阶层。”

“但是,如果携款在逃的犯人是那旅伴,我们就很难找到他了。”

好容易追踪到此,又被对方圆滑地躲闪过去。不知不觉之间,太阳已经西倾,暮色就要降临了。如今是一年中最宜人的季节。四面八方的高楼大厦正吐出大量的工蚁。现在是下午5点多钟。

“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吗?”宫坂惊奇地看了看手表。

“肚子也空了,怎么样,一起吃一顿?”正当牛尾拉开架式想干上一杯的时候,忽然有一位年轻女子拖着轻飘飘的裙摆从他们面前走过。她身段苗条,两腿颀长,步履优美。这时节女子最好看。土里土气的宫坂眯缝起了双眼。

牛尾感到刚才走过的女子有点眼熟。当他如梦初醒时,宫坂的脸上也有了反应。他同时也想起了那女子的职业。

“东日纺织公司的……”

“传达小姐。”

想起了她的职业,二人又同时思考了相同的问题。

她是专职传达员,肯定知道公司全体职工的名字,也应该比较了解内部情况。

二人下意识地立即行动起来。他们在东京车站检票口前追上了她。她停下后,先是惊讶地看着他们,但马上想起了他们俩。

“你们是——刚才的警察。”大概是职业习惯吧,她脸上即刻浮现出了天真可爱的笑容。

“小姐,正当你回家的时候打扰你一下,能不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呢?”

“不会耽搁多大工夫的。”

“那……找我有什么事?”她似有防备地说。

“没什么大事,只是想问你两三句话。”此时此刻,宫坂摆出一副春风满面的神情,这对解除女子戒备心理具有奇效。

他们在车站大厅里的咖啡馆对面而坐。

“刚才听经营副部长说,前年夏天,经营部门有位职工辞职了。”

“哎?副部长说这事了吗?”她诧异地反问。

“不,开始时他一直瞒着我们,当我们说出从其他渠道得到的情报后,他才不得已道出了全部实情。”

“原来如此。我也对大出先生以那种形式辞职感到震惊。”

“对啦对啦,就是这位大出,平时人们总认为他规规矩矩的。公司里有很多人知道这事吧!”

“我想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我也不了解详情。”

“你知道大出住哪里吗?”

“不知道。”她的脸上浮起了疑云。

“我们想核对一下调查情况。我想,他家属现在也够难受的吧!”宫坂巧妙地躲闪过了姑娘的猜疑。什么调查取证呀、家属够呛呀,本来都是凭空捏造的,可从宫坂嘴里煞有介事似地说出,却具有一定说服力。

“他家属可真倒霉,既受公司的白眼,自己的丈夫也不辞而别……”

“难道丈夫与家属之间真没有秘密联系?”

“可不是嘛,好像公司也这么认为。传说公司对他家里讲,只要把钱还给公司,就绝不把这事张扬出去,也不追究他什么责任。”

“即使公司不想张扬出去,也不可能做得到吧!”

引诱审讯般地套出她许多话来,大致印证了他们二人的推测。

“警察知道了,那不等于是诉讼了吗?”

“诉讼吗?只要不提交受害报告,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公司如果不拿出受害报告,大出就是无罪的。大出现在只是正在‘保管’公司的资金。我们现在最担心的是,事发已经两年了,那钱也快该用完了吧!不管手中有多少钱,只要是埋名藏姓地生活下去,就得花钱,就会坐吃山空。钱花光了出不出来呢,他肯定有一种恐惧感,甚至想到自杀。我们是为了保护他才探听这些消息的。”

“大出真的要自杀?”她显得不安起来。

“所以,我们想寻找大出的住址,尽早设法保护他。”

正文 第十二章 新的同案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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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日纺织公司的传达小姐说出大出孝之住在八幡山后,宫坂和牛尾便即刻乘上京王线(指东京至八王子市的铁路线)的电车前往。尽管现在是初夏,天也长了起来,但在八幡山站下车时,夜幕却已低垂了。那位小姐说从车站走一两分钟就能到那小型公寓,其位置紧靠着环城8号公路。眼前就有座四层建筑,一楼是基柱式的停车场,二楼以上为住家。便于生活是公寓的机能宗旨,而这公寓却毫无都会情调和自然风趣,只能提供睡觉的机能。周围也都是类似的住宅和公寓。

以前这里是一片田地,填埋之后开发出住宅区,自然生机大部丧失,如今就像武士在这里围猎似的,成天乌烟瘴气,尘土飞扬。最典型的小住宅街宛如一座废品垃圾场,密集得让人插不进脚。

“每天都要从这里赶到东京都中心去上班,东京人真惨啊!”

宫坂感叹一番,惊得目瞪口呆。从东京站乘中央线到新宿换乘京王线,然后列车径直向郊外奔去。好不容易下车了,可眼前是拥挤不堪的街市,宫坂不由得咋舌称奇。当听说这里仍属东京上班族住家圈之内时,更是大惊失色。

“住在这里还是幸运的呢!因为这里还属23个区之内。有不少人住在东京都以外,还有从邻近县(日本行政区域,相当于中国的省)赶来上班的人哩!”

“光是上下班就将自己的时间全报销啦!”宫坂不由得说出了方言。

“现在的都会人呀,上下班时间占据了人生的重要部分。”

虽然宫坂曾听说这种话,但现在才亲身体验到大都会通勤地狱的苦楚。他现在仅仅对通勤距离漫长而惊愕,并未见识到上下班高峰时间的“壮观”场面。

“日复一日地如此上下班,工薪者会造反的呀!”宫坂自言自语,并深深点了点头。好像他理解了携公司巨款而逃(未核实)的大出的心情。

大出家在三楼。各家各户都飘出了令人口馋的饭菜香味,宫坂和牛尾顿感饥肠辘辘。按下门铃不一会儿,便从屋内传出了对讲筒的女子应答声。

当告诉她是警察来找大出时,明显感到里面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当那女子调整好呼吸后,才应道:“大出不在。”

果然不出二人所料。

“那就同太太谈谈吧!”

“哎呀,和我谈什么呀?”语调呆滞。

“乘们有个事件要调查,想询问几个问题作参考。”

“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也没关系,我们不会打扰多久的。”

那女子领悟到粘在门口的刑警是撵不走的,便将门闪出一道细缝。从门缝中忽而伸出一个中年女子的头来,其面容憔悴不堪,两眼射出疑虑的目光。

牛尾迅速将半个身子挤进去,亮出了警察证。

“请。”

大出的妻子不情愿地解开了门链,放二人进了房间。屋内好像分出了好几个小房间,结构亦显复杂。面对玄关口的小房间摆着沙发,估计是会客室。也不知是谁喜爱弹奏,墙边还放着一架旧电子琴。窗帘遮掩着窗户,看不见外面的景色,好像隔壁房间还有其他家属成员。

“哎呀,你们要问什么呀?”大出妻子一边注意着隔壁房向的动静,一边催促赶快提问。

“你家先生最近在哪儿呢?”牛尾开门见山地问道。

“他出门去了。”

“到哪里去了?”

“这……”大出妻子语塞了。她在探底:警察到底知道哪些情况。另外,刑警们未曾核实过大出到底干了些什么,心中没底。虽然他拿了公司的上亿日元在逃,但公司是不会提交受害报告的。只要公司说没有受害,这事就会不了了之。双方都慎重地选用言词。

“你不知道他去哪儿吗?”

“他长期出差,没有告诉家里去向。”

“有那种出差吗?”

“你找我丈夫有什么事吗?”对大出妻子来讲,这是她最为在意的。

“有位叫岩佐夕子的女子在新宿的饭店里被杀了。我想就那事询句你丈夫几个问题。太太没从丈夫那里听到过岩佐夕子这个名字吗?”

“岩佐夕子……没听说过。那位女子与我丈夫怎么啦?”大出妻子对刑警们没问大出的“那件事”而松了一口气,但又好像对新出现的陌生女子感到不安。

“也许你丈夫了解一些那起杀人案的情况。”

“我丈夫怎么会了解那些事呢?”妻子更加不安起来。当然,她不可能知道岩佐夕子。

“我说太太,你从丈夫那里听说过牛尾慎一这个名字吗?”这次是宫坂提问了。

“牛尾慎一……没听说过。”她摇了摇头。如果他从大出那儿听说过这个名宇,就证明大出“出差”后与家里联系过。但是,即使大出目击到牛尾慎一被害的一些情况,当时他也不会知道被害者的名字。

“那个姓岩佐的和姓牛尾的与我丈夫是什么关系?”大出妻子脸上又浮起一层阴云,重复反问道。

“你丈夫在出差去的那个地方或许遇到过他们。太太真不知道你先生到哪里出差吗?”

受宫坂和牛尾的锐利目光逼视,她的脸色又变了。

“不知道。”妻子如同反抗刑警盯视的压力似的,说道。

“你丈夫出差去做什么?”

“这也不知道。”

“在你丈夫出差期间,公司没有人到你家里来看看吗?”

毋庸置疑,公司肯定会有人光顾他家的,但他妻子仍说“没有”而加以否定。

“如果你丈夫来电话,请转告他一声,就说我们就岩佐夕子的事想同他会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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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出家出来,宫坂和牛尾顿时感到饥饿难忍,头晕眼花。他们在高架桥下的商店街找到一家中国餐馆,便三步并作两步地闯了进去。叫了份上得最快的饺子和啤酒,姑且填填肚子再说。

“现在大出肯定知道我们找过他了。”宫坂咕噜一声干了杯啤酒后,说道。

“是啊!大出不可能不同家里联系。大出受人委托运送巨款,只是一时冲动携款而逃,现在该后悔了吧!人生并非有钱就能过好。如今离家出走,时刻担惊受怕,惟恐有人追踪而来,成天隐名藏姓的,有什么可开心的?幸好公司没将此事张扬出去,说不定大出就在家里。”

“说实话,我也觉得他在家。看他妻子的神色,与我们说话时还顾及着隔壁房间,也许大出就在那里竖起耳朵偷听我们谈话呢!”

“他自己也可能对一时糊涂携巨款而逃的举动感到后悔,并将钱还给公司,以求公司不要张扬出去。公司也因收回巨款而不对他予以深究,所以只把他解雇就算了。”

“那她为什么对我们说是出差了呢?”

“可能听说是警察来找就害怕了吧!明明公司许诺给予保密,可若传到警察耳中就不会轻易拉倒的,也许她为此才战战兢兢的吧!”

“这样一来,也许现在大出正受妻子数落呢!‘那位叫岩佐夕子的到底是谁?’”

这时,蛋黄炒蟹、麻婆豆腐、什锦汤面一起端上来了。

“还是先填饱肚子吧!”二人的想法如出一辙。

好不容易满足了肚皮的要求,心中也不感到发慌了。他俩相互点点头,以心传心地决定再访大出家。

来到大出家门按下门铃,同刚才一样,传来了大出妻子的应答声。

“我们是刚才来访的新宿警察署的,听说你丈夫回来了。”牛尾以不可置否的语气说。屋里显得有些慌乱。

“开门!我们知道他在家里。”牛尾强硬地喊道。大出妻子感到若不开门,警察很可能破门而入。她被这种气势所压倒,便颤抖着解开了门链。门内还站着一位脸色苍白的尖嘴巴中年男子,不报姓名也知道,他就是大出孝之。

牛尾他们请求大出一同去侦查总部,大出毫不拒绝,旋即应允。对他来说,在这里被讯问与岩佐夕子的关系实在尴尬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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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带到侦查总部的大出好像看透形势似的有问必答,他首先承认了与岩佐夕子的关系。

“我在周刊杂志上的一篇报道中得知那个俱乐部后,就到那里去玩,与她相识了。我喜欢她那毫无买卖关系的纯洁气质,与她幽会了三次。谈起‘出差’,那是前年8月下旬我们俩到信州去的那次。”

“到信州山形村的清水髙原去了吧?”

“去了。”

“就在你们去山形村的同时,东京一位大学生被几个人杀害沉入湖底了。你知道这个事件吗?”

先从牛尾慎一被杀谈起,暂且保留将上亿日元现金塞进提包的事。这是因为,就慎一被害案而言,大出的犯罪嫌疑并未完全排除。

“我是从报纸上得知湖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的。”

“你和岩佐夕子目击到了那桩杀人案吗?”

“当时我没在意,但发现大学生尸体后,我曾想,是不是那帮家伙与杀人事件有关呢?”

“那帮家伙指的是谁?”

大出孝之供述了以下内容:

在松本市内住一夜后,8月22日由夕子提议,他们从松本乘出租车奔向清水高原。但是,车子在半途抛锚,他们觉得到旅馆也不太远,就下车走着去了。

走了一段山路,发觉后面有车子过来,转脸一看,是辆擦得铮亮的奔驰牌汽车。

那是辆湛蓝色的中型车身的奔驰车。正值沮丧之时,所以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那车子,谁知那车在他们俩前面停了下来。车子里坐着城市打扮的四位年轻人,乍看都是20岁左右的纨袴子弟。若不是有钱人家,这么年轻是不会开着奔驰车到处乱逛的。

“你们到哪里去?”开车的年轻人问道。他在四人中年龄最长,好像是个头儿。

当告诉他们旅馆名后,他们便说:“正巧我们也去那个方向,若不嫌弃,上车好啦!”

因为当时走得颇为疲乏,再加上情绪低落,二人就像遇到及时雨一样搭上了车。

然而,上车后越发感觉气氛不妙。起初还觉得他们是良家子弟,但现在发现他们的言谈举止相当粗俗,瞅夕子的眼光也含有赤裸裸的色欲。

“今天晚上旅馆里只有你们俩,令人好羡慕哟!”

“我们四个毛头小伙子只得抱着膝盖睡,多惨哪!”

“大叔,把这位阿姐借给我们吧!”

“我们决不作恶呀!”

长着青春痘的孩子脸竟能说出这种话来,大出感到,他们的表情底层蕴藏着凶暴的本性。

不仅仅是言语,当车子颠簸时,他们还趁势触摸夕子的身体。当时大出就想:这下子可登上贼船啦!但他又不能随意请求下车,若那样做,很可能招致更大的危险。周围都是茂密的落叶松林,别说人影,就连一辆过路车也没有。

“坐在车上让这么美丽的大自然一闪而过,不感到太可惜了吗?在路边稍微休息一下吧!”像是头儿的那位司机出了个馊主意。

“我们赞成。”那一伙当即应和。

“我有些累了,还是快回去吧!”大出不敢刺激对方,只得温和地反对。

“哟,你可别那样说,同我们一起在这儿歇歇吧!现在发动机有点毛病。”

头儿把停车理由归在了正常运转的发动机上。若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道上停车,谁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他们可不是通情达理的人呀。

大出束手无策了。夕子吓得六神无主,只得紧绷着身子。头儿正在选择停车场所。大出在寻找逃跑的机会,但在飞驰的车中,又被几个少年围着,他动弹不得。

“啊,我都等不及啦!”

一位少年下流地扭动着身子,引来了其他少年的一阵尖笑。这时,车子突然受到外力的冲击,车上的人向前栽了一下。车头摇摇晃晃,车轮冲过了路沿。

“怎么啦?怎么啦?”

“怎么搞的?”

“好像轧了条狗。”

这伙人现在不注意夕子了,而在车上吵嚷起来。头儿似的司机从车中下来观察情况。

“不是狗,是野猪。”

“野猪?”

“是带着小崽的野猪!”

“这一带有野猪出没吗?”

“我还没见过野猪呢!”

这伙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下了车。有一只野猪似的动物气息奄奄地躺在道路上。

“还活着呢!”

“把它揍死做火锅吃。”

“它还张嘴想咬人哩!”

“你害怕啦?”

“我才不害怕呢!只觉得它带着孩子,有点可怜。”

“放了它也是死,不如往它喉咙刺上一刀。”他们说着说着,便从车上拿来了修理工具、棍棒等一起朝濒死的野猪打去。

“趁现在,快逃!”当这伙恶少将注意力集中在野猪身上时,大出对夕子耳语道。夕子也马上会意,下了车就往山道上跑。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不要这样!”大出和夕子惊恐万分,以为那伙人跟着追来了呢。其实,情况并非如此,而是一位过路的男子制止这伙少年。

“后来也不知是个什么结局。我们只顾拼命拍照片,真不知为什么在那种紧急关头还能拍照,只是一边奔逃,一边按快门。也许当时这么想:如果跑半截又被捉住了,以后这照片也许会成为证据。但是,当时慌慌张张,距离又太远,没有拍清那伙人的脸。一年后在报上读到有位大学生的尸体在那湖里发现了,我就想或许就是那四名恶少干的,但担心万一弄错了不大好,就打消了报警的念头。”

“你看到制止那伙人的男子的面容了没有?”

“没有。他好像是位年轻的徒步旅游者,因为当时只顾拼命逃走。”

“倘若再见到那四个人,你能认出来吗?”

“大概能,因为同坐过一辆车。”

“后来你又与岩佐夕子干了些什么?”

“可吓坏了!所以我们在清水高原叫辆出租车,到浅间温泉住几天后就返回东京了。”

“返回东京以后呢?”

“在新宿分的手,尔后就再没相会过。”

“后来你给她送照片了吧?”

“我忘记说了,拍照时是用的她的相机。我当时没带照相机。”

“你知道岩佐夕子被杀吗?”

“从电视新闻中知道的。”

“警察呼吁有关人员予以协助,你为什么默不作声呢?”

“有那种事,我不敢把自己的名字张扬出去的呀!再说,我带个女的去旅游,也是瞒着老婆的。”

“仅这些吗?”

“……”

“在松本的土特产商店,你的提包被人拿错了吧!”

大出流露出十分难堪的神情。

“怎么不说话啦?”

被连续追问,大出无奈,只好招认。

“提包里装的什么?”刑警仍然穷追不舍。

“你们已经知道了吧!”大出吭哧出了这么一句。

“大致都明白了,就是那钱的性质还不太清楚。”

“我也不知道那些,就把钱全额返还给公司了。拿了不该拿的钱,都是因为一时冲动;公司也给我承诺:只要把钱返还,就不张扬出去。”

“公司可没讲你还过钱了啊!是不是夕子看到提包中有那么多钱,你受到恐吓,不得已就杀了她?”刑警的语调就像晴天霹雳一样,马上变得阴沉起来。

“没、没那事!我怎么会杀她呢!我真的把钱还给公司了,请你们到公司去核实!”大出尖叫起来。

“已经核实过啦!公司根本不承认有那笔钱。这种暗中操作的黑钱当初就没入账。”

“岂有此理!我确实一度携款而逃,但我用自己的钱填补上旅行时的花销,全额返还给公司了。”

“有收据吗?”

“没有。”

“所以说,你不能证明将那钱返还了。前年8月22日你在松本土特产商店时,有证人证明你带有上亿日元的现金。”

“我确实全额返还了。”

“所以,要弄清那钱的数量及性质呀!那是干什么用的钱,是由谁交给谁的?只要不弄清这个,就可认定你私吞。先给你说明白,不管有没有受害报告,侵占罪都可成立。”

大出被牛尾逼问得屈服了。正像牛尾他们预料的那样,那款是东日纺织公司送给执政党一位大政治家的6000万日元捐款,大出受命承担了运送任务。为了将那笔钱充作近期可能选举的活动资金,公司悄悄将小金库的钱拿了出来。

当然,公司期待着捐款的回报。它不是今天明天就能收到具体成效的,但一般政治家都要给予比捐款额高数倍的回报。

即使不能马上兑现,也可钻进政治家的强大保护伞下。受不受政治家的庇护,抗击风雨的能力则有天壤之别。

大出将黑钱暂时“保留”在自己手头上一段时间。之所以公司没能对大出严厉处罚,也是因为害怕黑钱的性质被曝光吧!

侦查总部的目的并不是想弄清大出“保留”的黑钱性质。

“话说回来,你在松本的土特产商店买没买纸野猪呢?”牛尾他们改变了提问的话锋。

“好像夕子买了那玩艺儿。”

“什么时候买的?”

“8月22日去清水高原前,有次路过一家土特产商店,就在那儿买的。”

“一般都要在回程时才买土特产呀!”

“我们在市内稍微溜达了一下,正巧路过一家土特产商店,就买下了。她说那玩艺儿很特别,一下子买了好几下。”

“这么说,她是要拿那些土特产送人喽?”其中一个给牛尾了吧!

“可是,当我们逃离车子时,好像都弄丢了,只剩下一个。她感到很遗憾,说想再去买几个,可忘记那商店在什么地方了。没办法,只好回到了东京。”

“是逃跑时失落的纸野猪吗?”有一种东西在牛尾的脑海里熠熠放光,但还没看清那闪光照亮的东西时,光线便消失了。

“我想可能是。”

“也有可掉落在四个恶少的车中。”

“我觉得那种可能性很大。这么一说,我想那一伙人中,好像有一个对纸野猪感兴趣。”

“你说对纸野猪感兴趣?”

“是的。因为刚买过纸野猪上的车,不久那车子就撞上了真野猪,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在刚才闪亮之中浮现出来的余象逐渐成形。

“我再一次核实,你和岩佐夕子遇到的恶少是四个人吗?”

“是四个人。”

“不是三个人?”

“我不会分不清三个人和四个人的。前排坐两个,后排还有两个人,把我们夹在中间。”

“那照片中却只有三个人啊!”

“有一个人没有拍摄到吧!”

此时,牛尾将大串、山田、黑部的照片拿给大出辨认。大出立即做出了反应。

“就是他们,没错!是纠缠我们的四人团伙中的三个。”

“对纸野猪感兴趣的是谁?”

“是他。”大出指了指大串,语气中充满了自信。牛尾以坚强的意志抑制住了兴奋的悸动。破案工作意外地得以进展。牛尾趁热打铁,将牛尾慎一的照片拿给大出看,但他不能断定照片中的人就是那个徒步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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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出孝之的供述使各事件复杂地串联起来,侦查总部进行了认真讨论。

好像先后死去的杀害流浪汉的三个犯人与“松本”案(牛尾慎一被杀)有关;大串龙也跌落的那个山崖悬挂的纸野猪极有可能是夕子的,但还不能确定那四人团伙与牛尾慎一在清水湖畔相遇过,只能从时间带和场所的一致来推测他们有可能遭遇。大出的供述似乎与应召女郎被杀案没有直接联系。他的供述对侦破此案不起任何作用,不仅如此,而且还搅乱了杀害流浪汉的三位犯人连续死亡的案子。其混乱根源就在于兜风的四人团伙中有“第四人”。

连续死去的三人团伙的共同点是杀害流浪汉,但随着第四人的登场,这共同点发生了动摇。

对新宿署的侦查总部来说,即使大出的供述与自己的案子没有关联,也不能对在岩佐夕子出差地牵带出的兜风四人团伙置之不理。他们当中有三人相继死去,其中一人断定为被害而成立了侦查总部。另外,那四人团伙极有可能与牛尾慎一相遇过,正在办理的岩佐夕子被杀案似乎也在某个方面与之有瓜葛。

但感觉归感觉,总不能只凭感觉来侦查。首先,必须从理论上理顺好大出的供述带来的混乱局面。

在侦查会议上,谁是四人团伙的最后一人成了讨论的热点。

“杀害流浪汉的犯人是三人,而去兜风的却是四人,多了一人。这多出来的一个人是谁呢?与本案有没有关系呢?如果有,又是什么关系呢?我想要从这点展开讨论。”那须点明了会议的讨论方向。

“事到如今,我们把流浪汉被杀案从其他一系列案件中分离出去来讨论,如何?”那须班的理论派河西发言道。虽然他是与凶恶罪犯打交道的侦查员,但气质却像温雅沉稳的银行家。他成天将西服的纽扣扣得严严实实。

“一系列的事件都是由杀害流浪汉及其三个凶手相继死去构成的。然而,根据大出的供述,我们弄清了在那三人团伙中,又增加了第四个人。如果是这兜风的四人犯下新罪,那么,这新罪中就包含新的共同点。”

大家对河西暗示的共同点的含义心知肚明,那就是松本侦查总部负责处理的牛尾慎一被杀案。

“就是说,流浪汉被杀案与其三个凶手相继死去没有关联,对吗?”那须班最年长的山路目光烟炯地问道。

“是的。我认为两年前杀害身份不明的流浪汉一案并非这次作案的动机,而是新的共同点导致了三人团伙的相继死亡。”

“这么说,凶手是第四位男子喽?”草场刑警抚摸着长嘴巴说。

“第四个男子与三人团伙一起要杀死野猪。牛尾慎一前来制止,双方发生口角,他们就把牛尾慎一杀死沉入湖中。此后,就发生了三人团伙相继死亡的案件。”横渡的发言将河西的暗示更明朗化了。

“若这样认为,岩佐夕子被杀案的动机也随之解明。她是牛尾慎一被杀案的目击者,对犯人来说,她活在世上于己不利。就是说,三人团伙的相继死亡与夕子被杀是同一凶手犯下的连续杀人案。”辻刑警发言道。他的意见是河西观点的延续。

“且慢。我觉得:将第四位男子看成凶手是不是太偏激了呢?说他杀野猪,可现在这事尚未得到核实呀!还有,认为他与三人团伙一起杀害了牛尾慎一,所以想把同案犯统统干掉,并将目击者杀掉灭口,这种观点也有些武断。倘若他要杀掉目击者,那不把大出孝之也干掉了吗?”横渡向辻翻了翻白眼。

“我接着横渡的话题再说几句。我认为杀人灭口是这起杀人案的动机。或许仅有第四位男子遇到了出人头第的机遇、成为富翁等等,总之,他的处境比其他三人要优越。如果那三个同案犯恐吓了第四个男子,这种可能性就更大啦!至于目击者,或许犯人只遇到了岩佐夕子。如果夕子认出凶手而叫了一声,或许凶手以为要追查他了。”

下田应和了辻的观点。牛尾和宫坂也参加了会议,但都缄口不语。牛尾觉得自己的儿子被杀一案与这些案件有关,所以,作为亲属要尽量不发表意见,而宫坂只是列席这次会议,所以他不便插言。案子如今具有意外的相互关联,真是盘根错节,难以理清。

“下面我们整理一下大家的发言吧!首先,大串龙也从伊东市的山崖翻车身亡,接着,山田广志从新宿车站的月台跌落、黑部在山中湖被伪装溺水而被害。连接他们三人的共同点是两年前的新宿流浪汉被杀案。另一方面,岩佐夕子和大出孝之结伴出差,在信州清水湖畔搭乘了杀人团伙外加X的兜风车,那车子与野猪相撞。尔后过了一年,岩佐夕子被杀,两个月后,又从清水湖中发现了牛尾慎一的遗体。

“现在初步推测:三人团伙的相继死亡和夕子被杀的动机,是牛尾慎一想制止兜风的四人杀死野猪而遇害这一案件引发的,但现在尚未核实牛尾慎一与兜风的四人遭遇过。如果能够确认他们曾经相遇,那么,就很有可能这杀害流浪汉的三人团伙同新的第四人一道杀死了牛尾慎一。此外,目击到这些场面的岩佐夕子在一年后被害一事,我想也不能孤立看待。

“我认为有必要将本案(岩佐夕子被杀案)与兜风四人团伙及牛尾慎一被杀案联系起来重新调查。”

那须理顺的结论给侦查工作拓开了意外的局面。此次会议定下了新的侦查方针:

一、与松本警察署同心协力,查出兜风四人团伙的目击者;

二、查出兜风四人团伙的第四位男子;

三、重新调查与伊东署、富士吉田署有关联的流浪汉被杀案的三个凶手的交际关系;

四、查出奔驰轿车的车主。

大出说他看到的奔驰轿车是湛蓝色的。从车内能宽松乘上6人来看,说明这车不是小型的。

首先询问了奔驰车的销售商。在日本的奔驰汽车进口代理店是“YANASE”,走访后得知:奔驰车今年3月的保有数为52616辆,此后一年约增加9000辆,所以说,日本目前有6万多辆奔驰汽车在使用。

所谓保有数,就是从销售辆数中减去废车辆数而登记在册的车辆数。

与尺寸无关,基本上从大轿车中可排列出8级、小型车、小汽车和敞篷SL四个种类。大出见到的车型极有可能是其中小型尺寸的230E或280E。奔驰汽车的基本设计相同,与车体尺寸基本无关。不管是什么尺寸,奔驰车就是奔驰车,处处都能显示出它的坚厚保守风格。

据说型号中的数字是发动机排气量的三位数,E为英文电气的缩写。虽然奔驰汽车公司将其称为小型尺寸,但在日本却统称为大型车。

大多数奔驰车都是经贸易商进入日本的,但该车采用了“平行进口”的方式,所以,有一部分是由厂家直接发送的,也有一些用户是从欧美直接捎带到日本来的。

无论通过哪个渠道,不知道登记牌号就难以查找车主。如果委托商家查找用户目录,一辆一辆地排查小型尺寸的奔驰车,或许能找出那车的车主,但是,倘若那车不是经过商家进口的,就会从搜查的网目中疏漏掉。

一个查找奔驰车的大网铺天盖地地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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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着的搜索结出硕果,宫坂顺藤摸瓜查出了岩佐夕子的旅伴,脸上好不光彩!由于有了大出孝之的供述,乍看孤立、散乱的事件顿时带出了一连串的关联因素。

杀害牛尾慎一的凶手,极有可能是夕子和大出搭上他们车的兜风四人团伙。遗憾的是,大出也没看到他们四人杀害牛尾慎一的现场。

回到松本署的宫坂受到侦查主任的犒劳后,又汇报了自己的新想法:

“问题是要找到这第四位男子,不查出他,案子依然不会有着落。假定四人团伙是杀害牛尾慎一的凶手,那么,其中三人已经死去。如果剩下的第四位男子是杀人凶手想堵住三名同案犯的嘴,那么,还有一人活在世上;但是,倘若犯人是四人团伙以外的人,这第四位男子也有可能被干掉。若因四人团伙了解一些有关牛尾慎一被杀害的情况而相继死去,我们就更应该尽快找出第四位男子。新宿署方面好像认为这第四位男子与应召女郎被杀案也有关联。”

松本署同新宿署的看法一样,都认为查出应召女郎的出差旅伴对各案的重新构成及归顺起了一定作用,但对破案却毫无帮助。

“第四位男子掌握着解谜的钥匙。”侦查主任说罢,深深地点了点头。

“因为这四位伙伴能一起出来兜风,所以当初认为弄清三人的交际关系就能带出这第四位男子,但没想到会这么难查。已经死去的那三人生前的交际关系,伊东署、新宿署和富士吉田署都进行了大量调查,但没查出可疑的人来。奔驰车的车主好像至今仍未查出来。那三个人均处在取保候审之中,被封闭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所以交际关系不明朗。在他们周围没查出能开奔驰车兜风的伙伴。”

“根据大出的供述,这第四位男子要比三人团伙稍微年长,说不定不是他们三人的坏朋友哩!”

“你说的对,但现在找不到他呀!”

“奔驰车那头进展如何?”

“正同新宿署一同查找,但是,若从商家那头逐辆核对,可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

侦查主任对日本国内有如此众多的奔驰汽车而感到惊讶。凶手们乘坐的极有可能是小型车,这种车在全日本的奔驰车中所占比例最大。如果一辆一辆地进行查找,确实得花费很长时间,而且需要坚强的韧劲。然而,这奔驰车是一条重要线索,不好查也得查!

“那辆奔驰车很有可能是东京的,所以就先从搜查东京的奔驰车着手了。而我觉得,我们这边还留有一条重要线索。”宫坂话中有话,语义深长。

“是什么线索?”侦查主任催促道。

“野猪。”

“野猪?”

“听说四人团伙曾想杀死野猪,那野猪到哪儿去了呢?”

“逃跑了吧!”

“不。奔驰车撞倒了野猪。听说四人团伙下车想杀死奄奄一息的野猪。如果野猪的尸体就在那一带,我们应该能找到。”

“就是找到那只死野猪,又能怎么样?”

“好像是被害者跑来制止杀野猪才被四人团伙杀害的,于是,我想被害者和野猪的被杀方式有共同点,那共同点或许会成为一条线索。”

“是啊!不过,即使找到了野猪尸体,那也是两年前的了,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如果有人看到过野猪尸体,我们可向他询问当时的印象。说不定,还能找到除大出之外见过四人团伙的人。四人团伙杀野猪或许存有打猎性质,所以,他们有可能将野猪运到了什么地方。或许他们自己做火锅吃,或许送到野猪风味餐馆里。对了,听说那野猪还带着小崽,他们是怎么处理那些小崽的呢?不论怎么说,这四位少年都是城里生城里长的,他们自己不可能收拾掉野猪。这么一想,我更觉得可能有人看到过野猪和这四个人了。”

“这倒也是。他们有可能将野猪作为猎物来杀掉。”侦查主任赞同地说。

“如果把野猪当做猎物,就不可能运走太远。无论如何,这奔驰车和野猪是极不协调的,他们肯定在附近处理掉野猪。”

“是啊!我们查找一下两年前在清水湖附近见过死野猪的人,或者见过抬着死野猪的四人团伙的人。”

侦查主任突然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正文 第十三章 自身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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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守正吾初中一毕业就从乡下到东京找工作来了。他现在就职于东京一家便利连锁店,上班地点在目黑区私营铁路车站的附近。

因是24小时营业,所以经常工作到深夜,正吾对此苦不堪言。以前他是日出而起,日落而寝,习惯了乡下单纯明快的生活,可这24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对他来说不啻是一种观念冲击。来此店的各种各样的顾客也令他惊愕不已。

经常在电视中抛头露面的名人也不时光临此店,原以为是高不可攀的上层人物,可他们也在这店里购买萝卜、胡萝卜、鸡蛋等等,令人感到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也有一种人间亲情。

有仅购买卫生纸的人,有专买狗食的人,有把这里误以为书店而站在书架旁翻阅杂志的人,有夫妻购物结账时连两分钱也要分开付的人,如此等等,在正吾老家绝对见不到的稀奇人古怪人,在东京都却是普通人正常人。

店内禁止牵带宠物,但夜晚好多顾客都带宠物来。到了深夜,店里对带宠物进来的人也不大过问。

将近初中毕业时,正吾就强烈希望到东京工作。母亲劝他就在当地找份工作算了,可他无论如何都想到东京去。

他最大的理由是寻找父亲。他父亲4年前到东京去打工挣钱,现在音讯皆无。当时父亲觉得呆在山沟里只有死路一条,便为探求人生的新途径去了东京。

最初的半年还来封信,但以后便失去了消息,现在不知他是死是活。

虽然一直想到东京去寻找,可不知他在东京什么地方。父亲离开家时还给正在读小学的正吾许愿:回家时一定送他一件游戏机。

正吾不但至今没得到游戏机,而且连父亲的下落也不知道。他想,如果到了东京,说不定哪天在街上就会遇到父亲哩!母亲好像已不再想这些了,可正吾却打算找到父亲后,一起回到母亲身边。

“他要想回来,就会写张明信片、打个电话什么的,可他一直不给家里联系,肯定是不想回家。”虽然母亲这么说,可正吾仍认为父亲是想回家的,只是身陷回不来的困境而已。如果真是那种情况,自己更应该把父亲从泥坑中拯救出来。

正吾认为,只要在东京,就有机会遇到父亲,所以他非得到东京工作不可。可他来到东京置身于现实之中后,发觉当初也许能遇到父亲的想法过于天真了。

这里是人的海洋。大量的人摩肩接踵,但每个人只不过是浮在波浪上的一个泡沫而已,而且这泡沫一直在流动,永不静止。

在这几个月中,光正吾工作的这家便利店就有4人辞职,其中还有一位当初一起来的同乡,这着实给他一种打击。

那位老乡说到“收入更合算”的其他上夜班的公司去了,而正吾此前一直认为不能按合算不合算来选择工作,尽管那老乡多次劝他一起去投奔新公司,可他仍旧留了下来。不过,他的内心也有所动摇。

为双脚踏在东京的土地上后,真不知自己被运到了哪里,这种心情一直萦绕在正吾心头,甚至怀疑东京能不能接纳他。

听说汇集在原宿、六本木(东京地名,以时髦青年常汇于此而闻名)的打扮入时的青年也大都来自地方。为了能得到东京已将自己容纳的自我满足,他们才来到东京,穿上了最时髦的服装。

如海如潮的人群淹没了东京,但其大半并不能容入到东京中去。持此念者亦给人一种错误,其实他们仅仅暂时“身在”东京而已。

数月的东京生活使他懂得了以上道理,这也多亏了能在便利店工作,因为店里的顾客有一大半没被东京所容纳。他们都在深更半夜才到店里购买生活必需品。当然,作为卖主的正吾也没在东京扎下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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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吾的店里常有出租车司机光顾。他们总是在柜台的一角喝杯咖啡稍事休息。他们是东京这片汪洋大海中的漂流者。

正吾慢慢地同那些司机熟悉起来,并从他们在柜台旁交谈的话语中了解到了东京的一些侧面。

“那天我拉了从情人旅馆出来的一对男女,男的给女的1万日元后中途便下车了,那女的马上对我说:开到车站去。她乘电车回家,会省下这出租车费呀!”

“上个礼拜六的夜晚,有一对情侣上车后就给我1万日元,说30分钟后就下车,并讲他想把这出租车当做旅馆。”

“我呀,差一点当成小偷的搭档啦!那天夜里我开车在一个公寓前被叫停,他们搬来了好多行李。我觉得不对头,就在派出所前停了下来。车上的人拔腿就跑,后来我和警察一起将他们全部逮住。”

“还有在车上临产的呢!”

“前几天的一个雨夜,我穿过青山墓地时,路旁有个女子叫停后上了车。可是,她一坐下,身子就像捆绑住似的僵硬起来,我也看不清她的脸。开了一会儿,我感到后面有动静,原来是那女的身子在动,朝她座位一瞅,哎呀,湿了一大片!”

“别说了别说了!听你这么一说,我以后都不敢路过那里了。”

“常言道:如果拉上幽灵,它会保佑我们不出交通事故的。”

“提到年轻女子,前几天夜里我也拉上一位。她上车就说要到一个漂亮的地方去‘哪里都行。我觉得她有点反常’就问她有什么事,原来是她失恋了,想自杀。我听后便劝她不要这样,好说歹说总算使她改变了主意,可是,那天的营业额可惨喽!”

“我们是人生之河的艄公,成天载人过河。等我们上岸了,才感到疲劳。”

“上岸后就不是艄公啦!”

一听他们谈天说地,就好像能感觉到东京这个硕大无比的都市的胎动。

他们当中有位年龄较大的,名叫吉原,就是说“出租车司机是艄公”的那位,他的公司位于正吾住的公寓附近。当他送车与正吾下班相一致时,常常让正吾乘坐他的车。

那天晚上顾客特别多,本应11点钟下班,可到了凌晨1点才得以脱身。正巧吉原路过这里,便叫了一声:“箱守,你要回家的话我可以送你。”

“经常沾光,不好意思。”正吾客气地说道,但吉原仍诚心相邀:“反正我得回公司,对我来说,你上不上车都是一回事。”

因要走到公寓还有一段路程,所以正吾就上了他的车。

“习惯东京生活了吗?”吉原让正吾坐在助手席上后,问道。

“没有。我呀,就是去不掉乡下人的土气。”

“不要硬把乡下人的气息去掉,还是保留下来好哇!最近不是有人常说吗?能证明自己存在的叫做什么自己的味。”

“是自身的气息吧?”

“对对,因为没有自身的气息,所以东京人都是一个样。我喜爱东京,但讨厌失去自身的气息的东京人。对了,老爷子有信儿了没有?”

为了寻找父亲,箱守把父亲失踪的事告诉了活动范围大的吉原他们。

“没有。”

“托托电视台吧!”

“我到电视台去了,可希望播放的人太多,得按顺序来。再说,电视台对我父亲这类事好像不大感兴趣。”

“是呀。电视台的寻人启示之类大都是同女人一起私奔的,或者因第三者插足而离家出走的。哎,你不要泄气,继续找!我们也尽心协助。”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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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原的车子开到交叉路口,因为正值绿色信号,所以仍往前行。这时,有一辆进口车从对面突然大拐弯,因驾驶鲁莽,吉原无法提防,连刹车的机会都没有。两辆车如同接吻一样碰在了一起。显然,责任在大转弯的司机一方。

然而,这大转弯的汽车车窗里伸出一位年轻人的头来,张口就骂:“混蛋,小心点!”周围有好几辆出租车在场,一般来说,遇到这种情况开出租车的都十分团结。不一会儿,从几辆出租车中走下的司机便围成了一团。

“你还叫什么?这明明是你的错呀!”

“是你碰了别人,混蛋!”

“下来,臭小子!”

在吉原反驳之前,开出租车的同伴便围住对方的车子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起来。

对方是进口高级轿车,助手席上坐着位年轻女子,这似乎也引起了出租车司机的反感。

被众多的出租车司机围住,这大转弯的车子里的年轻人显得有些胆怯了。他薄嘴唇、瘦长脸,还有点学生气。

为了抑制住自己的恐惧心理,他耸了耸肩,说道:“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

这种虚张声势的询问惹怒了周围的几位司机,正当他们要把年轻人拉下来痛打一顿时,巡逻警车开过来了。

幸而两车没有什么损坏,人身也安然无恙,但是,肇事者的年轻人实在盛气凌人,给处理这事的警官留下了恶劣印象。

肇事者名叫大门胜明,23岁,同车的女子是其女友。虽然他自己是个无名小辈,但其父却大名鼎鼎——执政党民友党干事长大门诚造。党内外人士无不知晓,这大门诚造是现任总理长冈知成的得力干将,是新领导层中的佼佼者。

年轻人想用老爷子的名声作虎皮吓人,便说出了大门的名字,但是,警官不仅没有畏缩,反而激发起了想揍他一顿的冲动。

自己无才无能,却借助老爷子的光环唬人。这种小子背靠父母这棵大树,不费吹灰之力便占据了社会上的舒适地位,还开着老爷子给他买的髙级轿车到处转悠,造成事故也毫不反省。

警官把大门胜明这种年轻人称做社会的“剩余阶级”——既不是能人,也不是渣滓。他们在父母的卵翼下吃得肠肥脑满、是块社会赘肉。这赘肉仍被给予充分的营养,所以更加肥大,最终成为全社会的公害。

纵然是剩余阶级,但既然是大门诚造的儿子,就必须慎重处理。特别是警官干部,简直被执政党的政治家压得抬不起头来。

秘书接到通知后火速赶来,他同胜明的恶劣态度形成鲜明对照,只是一味鞠躬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会向被害者给予充分补偿,请不要把这事张扬出去。”

因被害车辆损坏不大,人员又无伤亡,所以,如果当事者之间能够调停,警察就没必要介入。

胜明以前就因为乱开车引发了事故。上次的事故也是利用父亲的名声私下处理的。对大门诚造来说,这混蛋儿子一再引发事故也会影响到自己的政治生命的。

秘书真实地显示出大门诚造的尴尬,只顾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最后,秘书与出租车公司之间达成了和解。司机吉原不服,但不得不服从公司的决定。

公司认为:现在给执政党大人物一点面子,将来有什么事时肯定会得到关照。虽然企业不处在政治家的保护伞之下,但却像利用不利用黑社会一样,其战斗力(竞争力)是大不相同的。当然,这中间也有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

正文 第十四章 不肖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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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浑小子,在如此关键时刻又闯祸!不知给你说过多少次,怎么就是不开窍!”胜明一回到家,就受到诚造劈头盖脑的痛斥。胜明一句话也不能反驳,在伟大的父亲面前,他只能像一只借来的小猫一样畏缩一团。

“刚订下婚约,现在是最需谨慎行事的时候,而你却不思悔改,接连闯祸。听说你车上还有一个女的,你又同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了吧!这事要让对方知道,肯定同你告吹!我让你把身边收拾利索,就是这个意思。你呀你,真让我没办法……”

诚造在怒声喝斥。早在他当新闻记者的时候,就得到众议院资深议员、已故的荒川道生的青睐,并同其女结婚。荒川去世后,他继承岳父遗志进入政界,作为民友党的青年将校而青云直上。在以前的若松内阁时代,他历任政调会长、农业水利大臣等要职。

如今他是支撑长冈政权的大台柱;在民友党内,亦是号称最大派阀的长冈派的副帅。加上他生就的有力铁腕、敏锐的嗅觉力和果断的实践力,常被人称之为“鬼门”而令人望而生畏。

在权力斗争的变幻无常的旋涡中,他经常成为主流。尽管他所追随的主子不断改变,但他每次都能击败政敌,一往无前。他所经过的路程上尸骨累累,故而有人称他为“死门”。

但是,如此春风得意的大门也有伤心之处,那就是他和开运恩人荒川道生之女生下的独子胜明太不争气。他对儿子的无恶不作感到失望,真难相信诸多丑事竟是自己亲生儿子所为。

从小学时代他就对同班女同学非礼惹下了麻烦,那可不是撩裙子的小事儿,而是“解剖”女孩,并向其体内塞异物。

上初中后又升了一级,犯下了对女教师强奸未遂的案子;上高中时他纠集一帮恶友,吃兴奋剂后举办乱交会。他的学习成绩根本上不了大学,是靠大门的面子走后门进了一所一流的私立大学,但不久便使两位女生怀孕,尔后又闯下了两起交通事故。上列恶行,均靠大门的脸面和金钱捂住了盖子。

即使是这种丢人现眼的不肖之子,却也受到了大门的溺爱。这样一来,更加宠坏了胜明。他认为:无论发生什么事,父亲都会为自己擦屁股的。大学毕业后,大门将胜明置入了自己保护伞下的一家大企业,以让他在别人门下混饭。可那公司听说来者是大门的儿子,便将其尊为座上客。其实,大门内心盘算让他在那边“修行”一段时间后,再让他做自己的秘书,将来好继承自己的事业。

只要想象一下这种败类若成为政治家,尔后的情形肯定会令人不寒而栗。但是,这位让人退避三舍的鬼门——大门诚造却也沾染了护短的恶习。

正因为他品尝了权力的甘美,所以也想让儿子继承自己的座位。多亏了大门一手遮天,才将胜明的劣迹捂盖得严严实实。

政商(指有政治靠山或同政治家勾结的商人)古屋庄平从大门的岳父时代就是有力赞助人,这次自己的儿子和他孙女订下了婚约。这位孙女高雅秀丽,就连爱挑相貌的胜明也感到心满意足。胜明长着妈妈遗传下来的一副端正外表。若仔细端详他的面容,则能发现显露刻薄性格的冷酷的眯缝眼和薄薄的嘴唇,但不知情者还以为那是清秀的双眸和意志坚定的嘴形呢!

古屋庄平是号称为日本啤酒王的大财阀,其财产之巨,连他本人也数不过来。古屋和荒川是小学同学,从那时起二人便是莫逆之交。

大门进入政界后,之所以能够飞黄腾达,是因为背后有古屋在做他的资金后盾。古屋也将寄托于荒川的野心移植于大门身上,随着大门的高升,自己的幕僚地位也得到了巩固。

古屋的孙女和大门之子的婚事,可以说是权力和金钱的联姻。为了培养派阀,就必须确保强有力的资金来源。

对大门诚造来说,为了满足自己追求权力的野心,就必须促成与古屋家的婚事。

订婚约、送信物,尔后就是选择黄道吉日等待举办婚礼了。可就在这当儿,他却带着个女的乘车兜风肇事。

过去的惨痛教训一点儿也没让他思悔。若是此事被传媒得知,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如果这浑小子闯祸的事传入选区内的有权者耳中,不管自己在选区内多么根深蒂固,敌方都有可能乘虚而入。

这种劣迹已不是第一次犯了,他真是个难以调教的混蛋。大门真弄不明白,儿子身上贯通着自己和荒川道生家的血脉,怎么会是个如此败家子呢?这个集先祖缺点于一身的胜明太可怜了。正是出于这种心情,他更加娇宠胜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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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到父亲劈头盖脑的训斥后,胜明内心产生了逆反心理。

(哼,你嘴上说是为了我的婚事,但若告吹,最棘手的还是老爷子你呀!别笑话我啦!)

胜明不只是个蠢材,而且是个作恶多端的坏蛋。从懂事时起,他就察觉出自己的父亲和外祖父不是一般人,便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一点。

虽然他没有多大力气,但从未受到坏孩子欺负,不久,他自己反倒成了调皮大王。在初中、高中时期,他竟操纵一些膀大腰圆的同学,自己成了幕后指挥的“黑头头”,作威作福。当然,这也是借助了上辈的光环。

胜明自幼便深知父亲吮吸着的权力的蜜汁是多么甘美!

他绝不想失去这甘美的蜜汁。普通人为了得到这种蜜汁而努力奋斗,而胜明却必须为不失去这种蜜汁而竭尽全力。

他从不按父亲的旨意行事,总是挨训。然而,父亲也不是从最下层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爬上来的,而是受到外祖父的青睐,在与母亲结婚后才一步登天的。而且,时至今日,父亲还想利用胜明作为继续攀升的踏板。

因此,胜明觉得父亲大可不必盛怒。现在父亲知道这区区交通事故便火冒三丈,倘若知道那件事,岂不惊昏过去?

血决意守护好父亲。如果那件事流露出去,即使是伟大的、战无不胜的父亲,也不会平安无事的。岂止平安无事,也许会从权力的顶峰一落千丈,沦为平民。本来他有一种冲动,就是想向不屈不挠的父亲和盘托出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最终没有这样做,这大概是因为他想尽一份儿子保护父亲的孝心吧!

如果失去父亲,正确地说应该是如果失去父亲的权力,自己的权力也会化为泡影。因为自己生来就在权力的卵翼下安适地生活,所以一旦失去那些权力,自己连瞬间的生存能力也没有。

实际上,这并不是为了保护父亲,而是为了保护自己本身。

他坚信,为了保护父亲和自己而做的那些手脚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的。一切痕迹都抹拭得一干二净,即使是天下神探来调查,也找不出任何破绽——他时常如此自我安慰。

最初,每次自我安慰都会添增一分自信,但在最近,就像旧混凝土出现裂纹一样,使他感到本是坚如盘石的自信出现了裂痕。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惊怕就像北风一样吹进裂痕。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变得这么懦弱。我有爸爸这个坚强后盾——爸爸离总理大臣的宝座只有一步之遥了,他持有坐上总理交椅的通行远。爸爸若成为总理,便可以引导日本的前进方向。爸爸能当上总理,肯定能!

胜明自我激励:为了爸爸能当总理,就必须遮掩住那件事。

然而,每当夜晚躺在床上耳朵贴向枕头时,他便听到一种脚步声。那种啪嗒啪嗒不断向他走近的脚步声在白天听不到,在夜晚也听不到,在忙得不可开交时还是听不到。但只要一个人将耳朵贴上枕头,就肯定能听到。堵上耳眼也没有用。啪嗒啪嗒啪嗒,那种脚步声由远至近,由小变大。

他一听到那声音就恐慌,于是,便邀女友到处游逛。胜明知道产生那脚步声的真正原因。他必须时刻提防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拍打在自己的肩膀上。他不想让那脚步声再靠近自己。

然而,交通事故发生后,那脚步声好像又向他挪近了。

“别这样,停下,不要靠近我!”胜明拼命呼喊。当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冷汗淋淋,已从床上爬起。最近,他的这种噩梦不断增多。

为了听不到那脚步声,他戴上耳机,听立体声音乐。起初还见效,但近来那脚步声好像又从耳机中传来。正因为耳机贴实了耳朵,所以那脚步声比耳朵贴在枕头上时还要响。

太可怕了。胜明将耳机砸向墙壁。真不凑巧,母亲这时走了进来。

“胜明,你怎么啦?最近你经常说梦话。晚上我在走廊都能听到,挺吓人的。你有什么心事吗?”母亲担心似地盯着他的面庞。对于母亲来说,胜明依然是未断乳的孩子。其实,是她自己离不开孩子。从这个意义上说,二者是相濡以沫的母子。

“什么事也没有,你给我出去!”胜明怒喝母亲,但也为自己说的梦话内容而胆寒。

正文 第十五章 野猪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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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坂一门心事追寻着野猪的去向。他在事发现场周围到处查访,也没有听说有人看到四人团伙开车轧死的野猪尸体。他猜想:大概是那只野猪撞在车上后,又遭四人毒打,半死不活地逃到山沟里死于人们看不到的地方了吧!

可是,那野猪还带着小崽呀。带着几只小崽的野猪,难道能拖着至命重伤的躯体逃到深山里吗?无论怎么思考,宫坂仍认为那野猪就是在现场附近死去的。倘若如此,人们必然会见到野猪的尸体或受重伤躺倒的情形。

不管怎么说,这野猪毕竟是送上门来的猎物,大概谁把它剥皮后煨火锅吃了吧!但是,在他布下的调查网中,没有任何人听到类似的传闻。

野猪到哪里去了呢?他曾考虑是不是凶犯把它运走了,但是,他怎么也想象不出豪华奔驰轿车如何能载上野猪。即使凶犯真的把母野猪运走,那小野猪该怎么办?

如果几只小野猪离开妈妈四处奔走,肯定会被人发现;另外,将几只小野猪连同死去的母野猪一同装进车里,恐怕也太牵强附会了吧!

野猪的去向成了宫坂的心病。他坚持不懈,继续在现场周围走访,终于在离现场一公里左右的一户人家打听到了线索。那是一对年轻夫妇,以前曾住在东京,几年前迁居此地,制作起了乡土玩具。

“你说野猪?前年夏天是遇到过。”年轻的丈夫说道。

“真的?请你详细叙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宫坂好不容易抓住线索,顿时来了精神。

“那是在8月下旬的晚上8点钟左右吧!因为后门有异响,我就和妻子一起去察看,发现一只野猪血迹斑斑,正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这是只常到我家附近寻食的野猪,那时遍体鳞伤!虽然我们进行抢救,但不久便死掉了。好像它全身遭到棍棒击打过。当时我和妻子都十分气愤:是谁这么狠心呀!”

“那时小野猪不在一起吗?”

“不,在一起。那五只小野猪围在野猪妈妈身旁痛苦地哭着。当时我就把小野猪收留下来,放在后面的猪圈里饲养了。”

“哎,现在小野猪还在吗?”

“现在可长大喽!本想把它们放回山里,可它们已经失去野性,自己不能寻食了,所以我就一直养着。它们可成了我工作的好模特儿。”

“模特儿?”

“我制作纸野猪。”丈夫让妻子将他的作品拿过来。

“噢,这……”

这是模仿比较罕见的野猪制作的纸玩偶,是用几层和纸精心糊裱而成的纸野猪,与近来流行的塑料工艺品迥然不同。它色彩艳美,造形独特。宫坂突然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造形。

“你是不是把这作品送到松本的土特产商店去啦?”

宫坂想起:牛尾曾托他核实一下这纸野猪的出处。土特产商店曾说这纸工艺品是由山形村的一对年轻夫妇设计制作的。

“是啊。”丈夫点头承认。在这里又牵引出一种缘分。

“你要是喜欢,可以拿走。”丈夫将若干个作品递给宫坂。

“这可是绝佳的礼品呀!”宫坂一边道谢,一边转换话题说,“这死掉的母野猪后来怎么样啦?”

“我把它埋在屋后啦。”

“我想,那只野猪被车子轧过后,又被车上的人痛打一番,说不定死野猪身上留有一些什么线索……”

“你是说犯人的线索?”

“我想,这野猪可是种猛兽,不光会垂死挣扎,而且还要守护小崽,所以会向犯人拼命反扑。大概你已经知道了,就是在清水湖发现了被沉入湖中的东京大学生,好像他是在制止凶犯杀野猪时惨遣杀害的。大学生的遗体上还发现了野猪獠牙。”

“野猪獠牙?”

“对。是同石块一起,塞进大学生的旅行包中的。估计是野猪在反抗时折断的。”

“死掉的是只母野猪呀!母野猪是没有獠牙的。对了,那可能是独牙野猪的。”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独牙野猪……”

“是死掉的母野猪的配偶。这一带有一只独牙公野猪,时常到我们家来寻食。”

“这么说,它就是你所饲养的小野猪的父亲喽?”

“是的。也许它是来探望小野猪的。”

“那只做父亲的野猪为了守护妻子儿女而殊死搏斗,竟折损了一颗獠牙!”

“大概是吧!据说野猪是非常有家庭意识的动物。”

“现在我明白了,那獠牙不是母野猪的,可它在你后院死去时,你没发现它身上带有犯人的一些线索吗?比如,犯人的衣服碎片、所持物的一部分什么的。”

“好像没有那些东西,但却有件怪事。”

“什么怪事?”

“我把死野猪埋在后面的树林中了,可后来发现有人又把它挖了出来。”

“挖了出来?谁会这么干呢?”

“不知道。第二天早上,我看到那死野猪被挖了出来,所以又重埋了一次。”

“不管是谁扒出来的,可他怎么能知道野猪埋在那里呢?”

“因为我屋后有断断续续的野猪血印,而且那边还有新土,所以,顺着血迹寻找,就能知道野猪埋在那里吧!”

“平时有没有野狗之类的食肉动物到这里来?”

“没有。那里留有铁锨、洋镐之类工具挖掘的痕迹,坑内还有寻找过什么的踪迹。”

“到坑内去寻找?这么说,是到坑内去寻找什么东西喽?”宫坂大惊失色地说。

“是的。”

“你觉得他们在找什么呢?”

“这……”

“这可是杀死野猪的犯人的线索哟!”

“这么说,是犯人到这里来过?”

“除此之外,还能有其他人来扒野猪坟吗?肯定是犯人认为有什么证据在野猪身上了。野猪逃脱后,犯人发觉有什么重大物品丢失了,他们不知道是被野猪带走了,还是在其他地方丢失了。总之,如果我们能找到那个东西,就有可能获得特指犯人身份的重要证据。他们在现场周围仔细寻找也没找到,便担心是不是被野猪带走了。慌乱之中,便顺着血迹追踪到了这儿。”

“扒坟的事发生在掩埋野猪的当夜。那会儿犯人一直在我们家周围转悠呀!”丈夫怯色满面地说。这些杀人犯——就是打死野猪,并将前来制止的人沉尸湖底的冷酷犯人,竟整夜徘徊在只有年轻夫妇二人的山中小屋周围,一想到此,丈夫感到非常后怕。

“不,他们当时就从现场逃走了。尔后发现丢失了什么重要物品,才折回头到现场来寻找。”

“那重要物品是什么呢?”

“不知道,所以我想去看看野猪坟。”

“犯人已经找到那物品了吧!”

“刚才你说坑中留有寻找过的踪迹吧!如果那物品附在死野猪身上,他们就不必在坑中寻找啦!”

“原来犯人没拿走什么呀!”

“现在还很难说。先让我去看看野猪坟吧!”

夫妻俩带领宫坂去了屋后的落叶松林。

“就在这里。落叶松树下有块墓石吧!野猪就埋在那下面。”

这勉强称为树林的地方实际上只丛生着短矮的杂草,斜坡上只有稀稀落落的落叶松,还有少许几株白桦树混杂其间。溪流从远方淌过。

“有没有什么挖掘的工具?”

“你打算再挖开吗?”夫妻俩惊诧地问道。

“我想干与犯人相同的活儿。”

丈夫回去拿了两把铁掀来。

“我也帮着挖吧!”

二人开始挖掘起来。铲掉杂草,下面就是松软的浮土。从手感便可得知,这是重新扒埋过的土。他们往下挖了很深,却未见动物的一根骨头。

土质又变硬了。将重新掩埋的土全部挖出后,锨尖触到了未挖过的硬土上。

“怪啦!”丈夫摇了摇头,说。

“你呀,没弄错地点吧?”站在土坑旁的妻子不安地问道。

“肯定是这里。又有墓石,而且土质松软。”岂止骨头,就连一根树枝也没挖到。最终,他们确认这是座空坟。

“这是怎么回事?我确实把它埋在这儿了呀!”丈夫流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里确实是座坟,现只有一个答案。”

“只有一个答案?”

“犯人再次挖坟,运走了死野猪。”

“运走了死野猪?可他们已经扒过一次,仔细搜寻过了呀!”

“肯定还剩下没搜寻到的地方,不,应该说是没能搜寻到的地方。因为他们后来有所醒悟,便再次挖坟,运走了死野猪。”

“你说是没有搜寻的地方,那是哪里呢?”

“野猪的体内。”

“体内?”

“他们认为那重要物品被野猪吞进去了,所以必须查看一下野猪的肚子里面。”

“他们费这么大的劲带走死野猪,估计留下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吧!”

“是的。犯人肯定到这里来过两次。”

“我害怕!”年轻的妻子依偎着丈夫,说。

“不用怕。犯人连死猪都带走了,肯定不会再来啦!”丈夫给胆怯的妻子壮胆。

“你怎么能说肯定呢?如果野猪肚子里没有他们要找的东西,他们会认为是我们藏起来的呀!下次他们可就要杀我们啦!”高堂妻子的话语,如同电流一样通过了宫坂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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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人从死野猪身上也可能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也可能没有找到,其概率各为百分之五十。

犯人之所以如此盯住死野猪不放,肯定是认为在与死野猪遭遇时丢失了那件重要物品。就是说,犯人的“什么东西”被野猪夺走了。对犯人来说,那可是致命的物品。

不过,野猪共有两只(除小崽外)。为了保护母野猪和小崽儿,公野猪殊死拼搏,竟被打断了一只獠牙。这只公野猪带走犯人重要物品的可能性也占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呀!

这样算来,母野猪带着重要物品的概率为百分之五十,犯人取走物品的概率就是百分之二十五。看起来,有必要探求一下公野猪的行踪。

“现在那独牙野猪还到你家来吗?”宫坂一边在心中盘算着新主意,一边询问。

“因现在山里食品最丰富,所以最近没大见它,但不久还会来的吧!”

“你知道它的地盘或行动范围吗?”

“公野猪一般不合群而单独行动,但它主要活动在这附近山域直径三四公里的范围之内。它的领域包括树林、草原、沼泽等,白天在森林中或茂密的小竹丛中睡觉,傍晚出来觅食。”

“你知道独牙野猪的老窝吗?”

“母野猪在产崽期将分娩地设在丛林中或草丛茂密的安全地带,可公野猪没有特定的巢窝。它会在自己地盘之内的采食场、水场和睡觉的地方按固定路线来回走动。野猪特别喜爱在泥水中嬉戏,所以,在它领地内,有其专门嬉戏的沼泽。”

“它不到固定路线以外的地方行走吗?”

“动物并不是非按固定路线行走不可,而是在领地内撒下粪便,抓个树痕,留下足迹等等来设置路标的。这些印记都是安全的标志。连接这些印记的就是它们的专用道路,一般它们是不会偏离出去的。”

“你家也成了独牙野猪的固定路线了吧!”

“噢,大概是它的支道吧!”

“能不能跟踪独牙野猪的固定路线呢?”

“只有用猎犬才行,没有其他的办法。”

“能不能捉到独牙野猪?”

“你捉它打算做啥?”

“我想在独牙野猪身上安装个东西,然后跟在后面,查出它的行动范围。”

“你是怀疑独牙野猪可能抢走了凶犯的物品?”他终于察觉出宫坂的意图。宫坂点了点头。丈夫接着说:

“因为它认定固定路线安全,所以在那里设个圈套便可轻易地捉住它。然而,这独牙野猪挺聪明,以前猎人所设的圈套都被它看破了。”

“这么说,要捉住它挺难喽?”

“据说野猪是家庭意识很强的动物,但我不知道这离群的野猪爸爸还有没有这种意识,不过,这独牙的确时常来看它的孩子。如果它到这附近觅食,必然顺便到野猪圈来看看。至少独牙相信我家周围是安全的。所以说,设个圈套捉住它,给它戴上什么的,我都能做得到。”

“请你尽快引出独牙。”

“这我没有多大把握,不过,我可立刻摆出独牙喜爱吃的红薯、水果等试试看吧!”

野猪属杂食性,从蘑菇、竹笋、橡子、草根、树根、球根、果实等植物,到蚯蚓、昆虫、鱼虾、蛇、青蛙、老鼠、蛋类、鸟禽及大型动物的死肉它都吃。冬季山野没有食物时,就到村里来糟蹋农作物。除北海道以外,狩猎期一般是从11月15日至翌年的2月15日,现在它根本不怕猎人捕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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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纸工艺师高堂俊春答应给予协助后,宫坂又得到了信州大学农学系自然保护研究室的援助,借出了装有发射器的项圈。

如果将它戴在独牙野猪的脖子上,就能用遥控测定法追踪独牙的行动。

万事俱备,只待独牙野猪快快出现。

10天后,高堂俊春报告说独牙昨夜出来了。独牙有个习性:只要一次露面,肯定接连几夜都到高堂家去。

带发射器的项圈已送到高堂那里,但第一夜独牙只是从远处窥探动静,没到髙堂家来。

据说它总是先探查虚实,确认安全后,在第二三次来的夜里才靠近髙堂。

第二天,独牙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了。它体长约1.5米,肩高近1米,体重看来有200公斤,在上唇到脸颊长有日本野猪特有的白毛,即使在夜晚也能看到。从它那胖墩墩的“猪脖”到肩部上面的鬃毛,走一步晃一下。那厚厚的皮肤,战车般的肢体都给人一种骠悍感;从根部折断的獠牙尽显身经百战的雄风。剩下的一只牙也缺了牙尖,那是前年同四位少年搏斗留下的残痕。

它走几步停一停,然后再向前走几步,一点点地向髙堂家靠近。野猪视力不好,但听觉和嗅觉异常敏锐。

高堂来到屋檐下,在地上放了诱饵。野猪对他非常熟悉,听说还曾从他手里抢食吃。

“过来,过来!”高堂喊道。

独牙随即走近高堂。高堂轻轻拍了一下它的脖子,递给它一些食饵。看来,它对高堂没有一点戒备。

高堂左手拿着食饵,右手握着项圈,靠近独牙,几次想把项圈套上去,但都因独牙吃着地上的食饵而难以下手。

藏在屋后的宫坂屏住呼吸凝望着。髙堂失败几次后,便把食饵放在手掌上喂它,终于抓住时机将项圈套在了独牙的脖子上。独牙只是晃了晃脖子,也不逃走,继续吃高堂手掌上的食饵。

不一会儿,吃饱喝足的独牙又“探望”了圈中的小宝宝,才悠然消失在夜幕中。

“谢谢。现在就可利用遥控发射器跟踪独牙了。”宫坂向高堂致谢。

此后的工作便要靠自然保护研究室了。研究人员依靠遥控发射器跟踪独牙两个星期,基本查清了独牙的行动范围。

根据发射器的记录查明:独牙的活动范围是以一座1089.6米高的山峰为中心,东西走向1.5公里、南北走向3公里的椭圆形场地;高堂家位于西端,独牙一星期有两三天右旋转巡回外出。

因为判明了活动范围,所以总部决定今后带个便携式天线实地跟踪独牙。借助项圈的发射器传来的信号,就能找到独牙行走的路线。

不仅仅要找出路线,而且要从独牙的领地中探寻犯人的有关资料。

当然,这野兽的行径如同人们预料的那样难以捉摸:那独牙有时在登山道旁留下清晰的足迹,但马上又潜入灌木林或森林中的凤尾草丛中,或是涉水,或是攀上了山崖。

有时独牙的路线并非一条,而是分为几岔。分分合合,连接成了休息场、觅食场、水场等等。

宫坂和几位侦查总部的人员不久便被荆棘划破了全身。到底是研究室的人员老练,他们不慌不忙地在灌木丛中穿行。如果没有他们做向导,侦查队员们早已被藤蔓缠住而不能动弹了。

“真有一种在茅草山中寻找一根针的感觉!”侦查员悲观了。然而,所搜索的物品并非特定的“针”,至今为止,还不晓得到底有没有那物品呢!

如今只好下这概率为百分之五十的赌注:那物品要么被犯人扒野猪坟时取走了,要么就在这公野猪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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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始跟踪的第三天下午5点30分左右,发射器的脉冲信号开始发生了变化。白天在休息场休息的独牙,到了傍晚开始活动了。

它的移动速度极快,几乎都是快步奔走,有时还是奔跑。据说有时它还在河里游上几公里。

穿过密林,沼泽地对面有一个起伏平缓的斜坡,其低洼处是一片枯叶堆。就在那枯叶堆周围,出现了野猪毛和吃剩的野果等。枯叶堆背后,有块岩石像屋檐一样向前伸展,旁边还有野猪粪。看来,这里就是独牙的睡窝了。大家费尽周折,要找的就是这独牙野猪的巢穴。

侦查队员仔细搜查了睡窝的里里外外。枯叶堆的下面铺有干草,可见独牙为了这块舒适的地方下了不少工夫。这睡窝最有可能留下野猪的“携带物”。

“瞧,这是什么?”宫坂在扒开下面的干草时惊奇地喊道。大家的目光立即集中在他手中的物品上。

“这不是钥匙链吗?”

“还挂着钥匙呢!”宫坂手中确确实实拿着钥匙链,上面还粘有泥土和野猪毛。那皮质的钥匙链上挂着三个小钥匙。

“为什么野猪窝里有钥匙链呢?”

侦查队员们都在思考其中的意义,觉得这钥匙链也许正是要搜索的目标。不管怎么说,现在绝不能漏过独牙野猪窝中的异物。宫坂收拾起了那钥匙链。

在独牙领地的其他水场、采食场、巡回路线没再发现别的异物。

钥匙链被送到了侦查总部。

“如果这是犯人的物品,钥匙便会显示出犯人的身份。”宫坂说。

“你认为这是什么钥匙呢?”侦查组长问道。

“极有可能是家门口的钥匙,或是汽车的钥匙。钥匙共有三个,形状各不相同,我认为是三个不同类别的钥匙。”

“如果是汽车钥匙,他们不是开不走汽车了?”

“我想那是备用钥匙。”

“到钥匙的厂家问问吧!”他们首先询问了奔驰汽车的销售商。商家的回答着实令侦查总部欢喜雀跃:“钥匙号码每台车都各不相同,原始记录本上记有钥匙号码和用户姓名。”

为了防止车子被盗,警方规定没有号码的钥匙不能作为部件销售。他们很快从钥匙号码判明了用户的姓名。

经过长期搜寻,侦查总部终于捉捕到了一个人的姓名。销售商解释说:“登记者和使用者未必一致。”但是,即使如此,也能肯定那位被独牙夺走钥匙的人就在登记者周围。他就是驾驶奔驰汽车撞死了独牙野猪的配偶,将牛尾慎一沉入湖底的凶手。

侦查总部如今正迎着胜利的曙光大踏步前进。

正文 第十六章 静止的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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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胜明和古屋庄平的孙女明天就要结婚了。虽然清美还是在校的大学生,但还是按大门家的希望,决定不等毕业就举行婚礼。

这桩下届政界新领导的儿子和财界顶梁柱的孙女的婚事,并非一对新人的自己选择,而是由两家家长的意愿撮合在一起的。通过这个婚姻,大门诚造得到了坚不可摧的财界后盾,成为派阀之长指日可待。而古屋家,也因与新领导的结合,在其企业版图上取得了政治家的保护。这纯属各打自己的如意算盘的婚姻。生来便是这种道具的一对新人,自幼就受家族利益高于个人利益的教育,所以对这个婚姻十分顺从。

胜明对清美一见钟情,正翘首等待婚期的早日到来。

那天晚上,在少有的家庭团圆饭上,大门诚造兴高采烈地说:“胜明现在也算成人了。明天你就是有妻室的人了,可不能再干以前的调皮事啦!”诚造因喝了葡萄酒,面色绯红。

“请放心,我还是懂得这些起码知识的。”胜明也一反常态,毕恭毕敬地说道。

“有些道理我不说你也明白,你以前交往的女人全都了断了吧!”诚造双眼盯视着儿子的表情。

“请不必担心……”

“是吗?结婚后你可别再惹麻烦啦!若有缠住你的女人,大都可花点钱解决掉。”

“你都是用钱解决的吗?”诚造的妻子脱口而出。

“别瞎插嘴!对政治家来说,女人是致命的祸根。不论何时,都须洁身自好!”

她显露出根本不相信的神情,但并未继续深究。诚造在岳父健在的时候,像只借来的小猫一样畏手畏脚,连拿筷子放筷子都要看岳父和妻子的脸色,可岳父去世后,他踏上已经筑好的台子,蠢蠢欲动,而今在家中掌握着主导权。

“我并不是说不能接触女人,而是要你谨慎从事,好吧?”诚造补充了一句。为了实现他的政治野心,就必须延续这种模式的婚姻。

“明白啦!我绝不惹清美哭鼻子。”

“这小子,可长大成人啦!”诚造得意地笑道。

“不过,你千万别在清美面前说梦话呀!”胜明的母亲担心似地说。

“什么?你还说梦话吗?”诚造惊慌地转过脸。

“我不说梦话就是喽!妈妈也别提那些啦!”胜明惊慌失措,直盯着母亲。的确,他夜晚经常说梦话。

“那样就好,不然的话,要吓着清美的。”

“我也听到哥哥说过梦话!他大声呼叫:‘住手!请原谅!’吓死我啦!”妹妹加奈子插嘴说。

“‘请原谅?’是不是你这小子梦见以前的女人缠住你了?”诚造颇感兴趣似地望着胜明。

“我记不清做什么梦啦。妈妈和加奈子偷听别人的梦话,真不像话!”

“我可不是想听呀!是你那喊叫声传到我房间来的。”加奈子反唇相讥。

“得了得了,今天晚上是哥哥独身的最后一夜,千万别兄妹干架。清美进门后,就不会说梦话了吧!”诚造一边苦笑,一边在兄妹之间调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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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本警察署侦查总部就逮捕大门胜明一事进行了慎重协商。因为嫌疑人是执政党大政治家的公子,所以侦查总部对此慎之又慎。

现已查明,奔驰汽车的登录者是大门胜明。关于能否逮捕他,侦查总部反复进行了缜密的论证:

一、认定当时他和大串龙也、山田广志和黑部真彦的交际状况(根据迪斯科舞厅、深夜小酒馆工作人员的证言);

二、将胜明的照片送至岩佐夕子被害的情人旅馆,工作人员证明该照片与夕子同来的男伴十分相似;

三、请大出孝之辨认同一照片后,得到了该照片酷似开奔驰汽车的司机的证言;

四、从以上情况推定:杀害大串、山田、黑部、岩佐四人的罪犯也是大门胜明。

接着,与会人员对各案的犯罪动机进行了讨论。

“大串、山田、黑部在杀害牛尾慎一案件中是大门的同犯。为了结婚,大门将以前的同犯干掉,杀人灭口,这种推断是符合逻辑的。”

这一意见占了上风。另外,关于岩佐被杀一案有以下推测:

“基本上与杀害三名同犯的动机相同,但胜明杀害牛尾时,对岩佐的身份、住所一概不知。不管怎么说,他之所以先对岩佐夕子下手,是因为在新宿附近偶然与岩佐相遇的缘故。大概是岩佐叫了他,他才杀意顿起的吧!”

对这一意见,也有人反问:“在旅行时,那四个恶少企图轮奸岩佐夕子,难道她能主动向他们的头儿打招呼吗?”

“因为岩佐是应召女郎,应考虑到她在街头拉客的客观情况。一开始她没注意到对方是谁,便打了招呼,可到了旅馆才发现对方是什么人,于是便惨遭杀害。”

“胜明一伙并没轮奸岩佐。那次只是以未遂而告终。其后发生的牛尾慎一被杀案,岩佐当然不会知道。另外,即使岩佐能认清胜明的面孔,但也不知道他的姓名。既然这样,胜明有必要杀死岩佐吗?”又有人提出了以上疑问。

“对胜明来说,他没必要来核实岩佐知道不知道牛尾被杀一案。只因为她有可能知道,所以才不能让她活在世上。虽然她不晓得自己的姓名,但胜明不想再见到她。”

这一解释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大家认为,胜明作案的动机、条件十分充分,侦查总部便带着调查材料申请逮捕令和搜查犯人住宅许可证,得到了有关部门的批准。

接着,松本警察署、新宿警察署、富士吉田警察署的侦查总部召开了协调会,决定联合行动,逮捕大门胜明。

从三个侦查总部汇集的侦查员先在新宿警察署集合,商议了逮捕方法。这是昭和五十X年九月二十四日的夜晚,即大门胜明和松原清美结婚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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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京都中心的超一流饭店——N饭店周围,从中午开始实施了交通管制。这是因为从下午1时起,该饭店要举办执政党干事长大门诚造的儿子和金融巨头古屋庄平的孙女的婚宴,有好多政界、财界大人物接二连三地前来赴宴的缘故。

政界中,有以总理长冈知成为首的民友党要员和在野党的大政治家;财界来宾有日本央行总裁,经济团体联合会会长、日本商工会议所领导等,真是济济一堂。更能显示出大门和古屋神通广大的是,他们还招来了著名文化人、演艺界明星。

为了抓新闻,各路传媒机构蜂拥而至。N饭店最大的宴会厅——蓬莱厅被豪华阵容填得水泄不通,可以说,每一位来宾都镇守着日本一方水土。

宣布宴会开始后,来宾们受到站在入口金屏风前面的新娘新郎、媒人夫妇、两家双亲的迎接,缓缓步入场内。

6盏水晶玻璃的巨大枝型吊灯放射出灿烂的光芒,大宴会厅的天棚和墙壁上绘有模仿大厅名字由来的蓬莱山,其多变的笔法表现出松竹梅、龟鹤和尉姥的神韵。每幅画都是名家之作吧!但来宾却很少观赏天棚画和壁画,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专由媒人夫妇陪伴的新娘那俊秀而庄雅的面庞上。来宾跟着引导员就座后,接下来就是新郎新娘入场式。当他们一踏进宴会厅,所有灯光同时熄灭,只有一盏聚光灯追随新郎新娘。

身披白色婚纱的新娘显得格外纯洁,那楚楚动人的容貌浮现在光束之中,宛如白精灵降临人间。她是美的化身,她的容貌压倒了绚丽多彩的会场。瞬间,来宾悄然无声,随着几声感叹,尔后更是潮水般的掌声。

这是典型的政、商联姻,但各位来宾仍对新娘的美貌赞不绝口。

“以前真不知古屋庄平还有天仙般的孙女哩!”

“如果能娶到如此美人,我愿拋弃一切财产。”

“你看看新郎,那脸拉得多长!”

“那是渴盼今夜尽快到来的表情。”

“如果谋政结婚也能娶到这么漂亮的新娘,那就没有什么不可拋弃的了。”

“是吗?重度一次青春吧!”

“那可就成重婚喽!”

有些来宾交头接耳,说出了如此有失大雅的话来。虽然怀着嫉妒之心,但仍是对新娘的娇好美貌给予善意的赞叹。

媒人起立,按惯例介绍了两位新人和两家的概况,接下来是作为主宾的总理和经济团体联合会会长的致辞。尔后是切蛋糕、干杯仪式,因新郎新娘要换装,故中途暂时退场。

两位新人现在要换上和服。新娘由媒人夫人伴陪,在饭店宴会服务小姐的引导下去了美容室,胜明则奔向新郎专用的更衣室。

出了宴会场,但见有几名男子站在门口。他们都身着西服,但既不像是赴宴的客人,也不像饭店的工作人员。

胜明感到来者不善,如同深红浅紫的花园中侵入了一群杀气腾腾的长足蜂似的。他们不是误入此地,而是专程而来的。

看到他们后,胜明一阵惊悸。他们中的一位像似头儿的年长者认出胜明后,径直迎头走来。他挡住了胜明的路线,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问:“你是大门胜明吧?”

“是的,你是哪位?”胜明故作镇静地反问道。

“我是松本警察署的警察,你因杀人嫌疑被捕了,这是逮捕证。”那男子说罢,掏出一张纸给胜明看。就在这一刹那,周围的欢声笑语突然消失,胜明眼前一片黑暗。不光声音,就连时间也像冻结了似的。这群人围拢了胜明。

“请你跟我们走。”胜明穿着结婚礼服,被押上了停在饭店大门旁的警车。饭店的宴会服务生看到这种情形,只能目瞪口呆地为胜明送行。

新娘并不知道新郎出事,被引导至美容室的更衣间去了。在蓬莱厅这边,来宾们不顾新郎新娘中途退场,仍接连不断地致辞,说什么这场婚姻是天配良缘,二位新人是郎才女貌等等。然而,此时谁也不曾料到,新郎再也不会返回宴会场了。

被带到新宿警察署侦查总部的胜明,一开始拒不认罪,还趾高气扬地叫嚣:“你知道老子是谁吗?我要叫律师来,叫我爸爸来!我要连你们的头头一起狠揍一顿!”

那须警官将宫坂找到的钥匙链拿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说:“你看看这是什么?”

胜明眼光中闪现出惊慌的神色。这一异常反应并没逃脱那须的敏锐观察。

“这是你的钥匙链吧!不,正确地说,这不是你的,而是你父亲的奔驰汽车的钥匙和钥匙链!”

那须的眼睛在凹下的眼窝底部熠熠闪光。胜明顿时面如黄蜡。

“怎么样,这是条线索吧?你知道它丢在哪里吗?这是在长野县山形村的山窝里找到的,就是在那只独牙野猪的窝里!”

“你说什么?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胜明像个胡搅蛮缠的孩子似的大声呼喊着。

“大有关系哟!你在前年8月22日驾驶父亲的奔驰轿车,同大串、山田、黑部三人一起,在山形村清水湖旁轧死了带小崽儿的一只母野猪。”

“我不记得有这回事。”受到盘问的胜明仍然负隅顽抗。

“我可有证人啊!那时你在中途带上一对男女吧!那是一个公司职员和一名应召女郎。去年,那个女的在新宿一家情人旅馆被人杀害了。”那须一边叙述,一边观察胜明的面部表情。胜明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那须一边注视着自己的言语给予对方的效果,一边继续说:

“巧得很,那对情人中的男子如今还健在。犯人没能堵上他的嘴,不知是疏露了呢,还是上天的造化,总之,他可认得你和那三个小子。怎么样,你们是否会会面?”

胜明的表情由怯懦转变成绝望。

“那时,你和那三个人一起殴打撞在车子上的野猪。有位偶然路过的东京大学生加以制止,你们便把他杀死沉入了湖底。”

“胡扯!”

“你有说明这是胡扯的反证吗?”被那须这么一问,胜明理屈词穷了。这时,那须继续说:

“就在这当儿,野猪逃走了。你把那位大学生沉入湖底后,休息一会儿才发现丢失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一带有奔驰汽车备用钥匙的钥匙链。如果它在现场被人发现,钥匙的主人便会不问自明。你想起那只被追打的野猪好像叼走了什么,或许就是这钥匙链。于是,你害怕了,赶快去寻找钥匙。为此,你们还扒开了野猪坟,对吧?那把钥匙就是这个!”

“胡说八道!从野猪窝里找出钥匙能说明什么?也许是别的野猪叼走了失落在山中的钥匙哩!这怎么能成为我杀害大学生的证据呢?你们无端怀疑,竞把我从婚礼中绑架出来。你们也不想想,这事能轻易拉倒吗?连总理和警察的总头头都出席我的婚礼啦!”

胜明得知钥匙链不同被打死的那只野猪在一起,又想抵赖。

“你大概不知道,刚才你又说漏嘴了。你刚才说,也许是别的野猪叼走的,这就等于承认你撞上了带领小崽儿的母野猪。正如你说的那样,确实还有另外一只野猪。正是那只公野猪,为了保护妻子儿女,同你们进行了殊死搏斗。”

“轧死野猪犯法吗?是它突然闯到我车前面的,如果杀野猪有罪,那就吃不上野猪火锅啦!”

“我是说,你把大学生同野猪一起杀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那串钥匙不能成为任何证据!”

“你当做我什么也不知道吗?我告诉你,从那位大学生背的旅行包中,发现了混在石头里的野猪牙!那是你装进去的。”

“野猪牙……”

一种担心犯下致命失误的不安神情浮现在胜明的面庞上,可他似乎还不晓得这过错是如何构成的。

“你承认轧死了带领小崽儿的母野猪。那时,为了拯救妻子儿女,公野猪同你们进行了搏斗,你们打断了它一只獠牙。你们将野猪牙同石头一起装入了大学生的旅游包中。那时被公野猪叼走的钥匙链在它窝中找到了。除了那段时间以外,你没有机会同公野猪接触。在杀人现场,钥匙和獠牙被交换了。钥匙链的主人打断了野猪窝主人的獠牙,打断野猪獠牙的人又杀害了大学生,这种推理难道不顺理成章吗?”

胜明被那须问得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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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胜明供述了所犯罪行,其内容与侦查总部推断的大致相同:

“正当撞在车子上的野猪张牙舞爪地袭来,我们四人一齐猛打时,公野猪冲了过来。我操起修车用的铁棍,把公野猪的獠牙打断了。遭到野猪的反击,我火冒三丈,想把这野猪一家全都干掉。就在这时候,有位背着旅行包的徒步旅游者走过来加以制止。本来我并不打算杀害他,可当时顺手将打野猪的铁棍向他头上误打了过去。他满头是血,死死抱住我。我十分恐慌,便乱打一气。当我缓过神来时,大学生已经死了。

“因为不能将尸体扔在那里不管,我就将石头塞进他的旅行包,加重分量,把他沉入湖中。也许那时把野猪獠牙也一起装进去了,但我现在记不清楚。处置完尸体后,我才发现衣服口袋被咬破,放在里面的汽车备用钥匙不见了。当时也不知是被哪只野猪叼走的,只好顺着血迹追踪野猪。从现场追了一公里多,终于来到一座民居那里,但那时野猪已经死去,那家人把它埋了。等到夜里,我们扒开野猪坟查了一遍,可没找到那个钥匙链。我们只好先回东京,但后来又觉得是不是让那野猪吞下去了,便再次返回,夜里将死野猪偷走,运到公寓的浴室进行‘解剖’,可仍没发现那钥匙链。我们就把那死野猪扔到多摩川河中去了。

“岩佐夕子在新宿偶然和我打招呼,起初我未认出是她,只觉得她样子挺讨人喜欢,可以松快地玩玩她。那时我真不知她是应召女郎。她说刚送走一位客人,正在回店。当我约她到旅馆时,她竟顺从地跟我来了。就在准备上床时,她认出了我。倘若光是认出,我们也会平安无事地各奔东西的,可她讲出了多余的话。她说:你们一起揍那只撞在车上的野猪时,有个人叫着跑过来制止,后来怎么样啦?她那诡秘的微笑像是在说:我什么都知道!当时我真以为她什么都看到了,心想,她活在世上会对我惹麻烦的。那时真来不及考虑她的男伴。后来才想起她的男伴,但觉得他也不知道我的姓名,只要不相会,便不会出问题。

“我和大串、山田、黑部三人是在新宿的迪斯科舞厅相识的。他们有杀害流浪汉的前科,结识他们时正值案发不久。他们不能去上学,无人答理,一副可怜相。我一打招呼,他们便兴高采烈地跟着我。他们身处取保候审阶段,非常厌世。我时常给他们点零花钱,只要同他们一起玩,他们就听从我的使唤。

“杀害大学生也是在带领他们三人郊游时发生的事。我对他们三个说:这事绝不可外传!当我和松原清美订婚后,便想甩开他们,可对我一直顺从的他们三个竟对我采取威胁态度。他们仨说什么:你老哥与财阀的女儿结婚,又有伟大的父亲庇护,在舒适的温室里活得有滋有味。可我们仨呢,这一生就像野猫似的。不过,三只野猫凑在一起,伸出爪子来也够可怕的吧!只要我们向财阀家的小姐悄悄说上一句,你们就会散伙。我们尽量不这样做,可整天憋在心里难受呀!

“因为他们一伙是曾打死流浪汉的凶残家伙,所以我担心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肯定会泄密。只要向外说出一件事,不光自己要倒霉,而且还要连累爸爸的社会地位。爸爸几次对我说,要在结婚前将身边处理干净。其实,爸爸是指我身边的女人,而我却误认为要尽早把他们三个干掉了。就在那时,他们三人在电视新闻中看到新宿情人旅馆里有个应召女郎被杀,并发觉被害者就是郊游时遇到的那对男女中的一位,便问我是不是我干的。如果那时我装傻糊弄过去倒好了,可我却惊慌失措,使他们觉得肯定就是我干的。那时,我就想杀掉他们仨啦!

“即使要灭掉他们,也不能三个人一起干掉,而且,如果露了馅,剩下的二人一定会警觉,所以我就决定伪装成事故。大串和山田我干得挺利索,但我不知道黑部不会游泳,所以被人识破了。他们仨均没察觉出我的杀意,对我一点儿提防也没有。他们并没打算非得判明应召女郎是不是我杀的不可,只是认为四个人一起干掉了那个大学生。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我为了‘清理身边’,竟把他们仨送上了西天。

“回想起来,我从记事时起,就受到伟大的祖父和父亲的名声以及财力的重托。我觉得:如果没有父亲的名声和财力,就不会开着奔驰车乱转,就不会杀野猪和大学生,也不会杀应召女郎和他们仨。我杀掉了五个人,想维护的不是我自身,而是父亲的名声。如果还有来世,我真想作为一个平凡之家百姓之子出生在人间。”

这一系列案件以大门胜明的自供而宣告全部结束。社会上对大门诚造的儿子连杀五人而感到震惊,在政、财两雄——大门家和古屋家的婚宴中将犯人逮捕归案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桩婚姻被取销了。考虑到此案在社会上的巨大影响,大门诚造辞去了干事长的职务,估计也不参加下届总理竞选了。

案子是终结了,但案中主要人员——箱守寅吉、岩佐夕子、高堂俊春夫妇、大出孝之、牛尾正直等人均不知道他们四年前曾在新宿车站偶然邂逅过(他们根本没有这种意识);也没有人察觉是胜明的未婚妻在伊东发现了被害者;更无人注意到大门胜明被捕前闯下的交通事故的对方当事人(间接的)是箱守寅吉的儿子。

结案后,牛尾的妻子仍坚持每天去新宿车站。牛尾看在眼里,痛在心中,只好故作平静地劝道:“慎一也回来了,你也该干点别的事啦,好吗?”

妻子固执己见地答道:“慎一还没回来。不久的将来他会平安回家的。我,要一直在这里迎他,直到他回来。”

“你可太任性了,拒不承认事实,慎一怪可怜的。”

“我承认什么?”

“承认他确实回来了。明明他已回到家,可你偏偏不承认他回来,他会为难的呀!”

“不,慎一没回来。从湖底打捞上来的不是慎一。”

“你……”

“好啦!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他还在旅行中呀!也不知要过多少年,也不知我活着的时候他能不能回来,但是,只要我能走路,就要到新宿车站接他。”妻子坚持说。牛尾领悟到了闷在妻子心中的思念,不禁热血沸腾。在她心里,那案子根本没有了结。不,她拒绝了结。只要没结案,儿子就有可能回来。她忘我地迷失在那种可能性上,每天都到儿子旅行时去过的车站——那是妻子惟一的生存价值。

牛尾想起了一个故事:有位小伙子跌入了阿尔卑斯冰河,他的恋人每天在冰河的终端伫立等待。当这位少女变成白发老太时,恋人的遗体才在冰河终端发现。恋人仍是年轻时的容姿。

然而,车站不是冰河终端。不管等到何时,慎一都不可能回来。车站是静止的冰河,母亲永远伫立在静止的冰河终端。这只不过构成了在车站交错而行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断面而已。

新宿车站如今仍有无数人通过,仍演变着各个人的人生。

正文 后后记

还是在二十多年前,我就冒出了想写本以车站为主题的小说的念头。因我自开始写小说起才有19年的历史,所以说,在成为作家之前我便在心中酝酿小说的主题了。

我想写的是大都会的巨大车站,而不是乡间“停车场”。那里当然交错编织着各种各样的人生。在“多样的人生”这个意义上,它同饭店、剧场、交通机构十分相似,但是,来往于车站的人们决不在那里停留,总是一走而过。交错的人生常常是移动着的,即使是每天上下班的职员和旅行客人,也逃脱不了一走而过的宿命。

人生本身就是一走而过的,人存活于不停移动的过程之中。虽然可以说车站象征着人生,但车站有独特的旅情,有像伫立在未来门口的浪漫色彩和赖以回顾往昔的乡愁。

二十几年前,我作为工薪阶层的一员,每天要从遥远的郊外奔向位于赤坂的饭店去上班,单程要花两个多小时。上班途中,都要经过私营铁路和国营铁路的重要中转站——新宿车站。

从新宿的国营铁路站台可以看到中央线列车的站台。国营铁路的站台上,挤满了如我一样十年如一日地奔向枯燥郁闷的工作岗位的上班族,而中央线的站台上却聚集着兴髙采烈的旅客,因为他们从繁忙的日常生活的枷锁中挣脱出来,要去登山,要去观光。当我看到他们的身姿,便想放弃一切,置身于开往与我工作场所相反的列车——每天早上我都有这种冲动。

之所以能一直忍耐下来,是因为我没有投身于那种冲动的勇气,而不是出于工作上的责任心和牵挂依靠我微薄收入营生的家属。

伫立在新宿站的国营铁路站台时,我总会想起堀辰雄的《菜穗子》中的如下一节:

那时,突然有辆中央线的长长列车裹着疾风卷起堆积在站台上的无数落叶,从圭介面前飞驰而去。圭介渐渐觉察到那是开往松本的列车。他和那长长列车呼啸而过的痕迹都掩藏在飞舞不息的落叶之中,他那难以名状的痛苦眼神目送着那辆列车奔去的方向。他脑海中勾画着:几个小时以后,这辆列车便会驶入信州地区,会同刚才一样的速度通过菜穗子所在的疗养所……

与东京“脸面”的东京车站,以及具有东北地区浓厚气息的、像似东京和故乡的“接点”的上野车站不同,新宿车站更像日常性和非日常性搓合在一起的一根绳子。虽然它也散发出乡土气息,但没有上野那么浓烈,虽然它都会特征很明显,亦被规定为东京的“脸面”,但却富有十足的多样性。作为车站,真没有比它更为五彩缤纷,不,真没有比它更具有杂色性的了。它的确是“演义人生的场所”。说句管窥之言,我总觉得新宿车站不应是下客站(如上野站),而当是始发站。

新宿车站是每天疲于营生的人们从日常的枷锁中瞬间解脱出来,或是仍旧戴着那枷锁而启程的车站。我总觉得,在这种车站里,离别的悲剧要多于重逢的喜剧。我之所以想写以车站为主题的小说,就是因为想描绘出启程的活剧,而不是到站的场景;描绘出离别的悲哀,而不是重逢的喜悦。

从新宿启程的人们,并不是生长在东京的,而是憧憬大都会、抱着理想上京,最终又没被东京所接纳,或是返乡,或是奔向另一个地平线去求索新的人生前程的人们。我想描写的,正是那些人的演义。也许那是因为我当时疲于上班族的生活,看不到自己将来理想的缘故。

新宿车站每天上演的人间活剧并不是那种非日常性的片断,而是极具日常性的平凡人生的一般生活。这所每天平均约有125万人(执笔时)的号称日本最大吞吐量的车站,销售量最多的车票是10公里以内的起价票,从这一事实便可看出新宿是多么贴近日常生活啊!

正因为如此,我才将新宿看做是开往非日常性的始发站,并把它作为舞台,描绘了立足日常性中的非日常戏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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