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阳墨帜玄武歌 - xp1024.com
《赤阳墨帜玄武歌》


第一章 来客

原州城清水河畔,一家新开张的酒楼内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茶楼古式风格,木质结构,共有两层,一层大厅,桌呈回字型摆放,厅中央是隆起的方形舞台。

此刻茶馆内正有一老一少两人唱着书。老的弹,小的唱,老少二人一商一和发出抑扬的曲调,不时会爆发出食客的阵阵喝彩声。

老少两人唱的书名曰《创世战纪》,是纪念末世洪水过后,一代英豪姚老太君带领劫后幸免于难的人民南征北战,创立神州大陆第一个统一帝国大周帝国的事迹。

“末世劫,人刍狗,交相杀,易子食,虎狼朝堂走,道上满蓬蒿,人曰天道罚,绝户洗恶孽……赫赫原州里,姚君起征伐,诛杀北狄鬼,驱离西戎魔,挥师东进万里波,杀暴扬善定乾坤。征伐满十年,天下始安定,兵卸甲,民归田。

姚君筹谋又十载,立独子,继天下,封功臣,合四国。雍尚建国坎水位,玄武争鸣旗飞扬;芈颌领土离火位,朱雀翱翔九重霄;刘昂开邦兑金位,白虎啸傲昆仑巅;萧奉命定震东,青龙开疆帜重重。北国御狄护神州,南国利商供钱粮。天子居洛邑,神州始升平,姚君驾白鹤,逍遥往西去……”

天下四国,几乎所有茶馆都有人唱书《创世战纪》,在纷争的年代,似乎只有歌颂遥远的先烈才会显得这乱世里有那么一丝安宁,更不会被朝廷的暗探以言获罪被拿了归案,吃那牢狱之苦。也有人在这书中抑扬腔调中幻想英雄出世,再造天下的安宁。

周历588年,天子之地只剩洛邑一城,昔日封建四国不仅相互攻伐,立国百年后还不断蚕食周王室的土地,直到周历432年天子之地所剩洛邑后,虽四国眼里早已没有天子,但为避免声誉受损,也就心照不宣的对天子保持着最后的一丝的距离,不攻、不朝、不敬、不蔑,反正一城之地,取之无用,取之反倒平添无尽烦恼。

周王氏仅存价值,仅在乎二,其一历法仍以周为名,四国不废不在不能,而在不便;其二,四国仍在保留着对姚君的敬畏,对拯救末世人民的那个已经神化的尊者四国都设坛开庙保持祭祀,五百多年从未中断。

新君继位都要上告姚君,以示正统,而洛邑城的姚君殿及殿前的姚君神龛和天下唯一的姚君神像也被天下所有人视为精神依柱,这也是四国不伐周天子的底线。

因为在四国国君的心里,他们不敢伐。

樗里骅是这家酒楼的主人,此刻他正坐在二楼自己单独设置的雅间。此间位置极佳,临着窗可看到原州城景和清水泛舟,也可居高临下看到一楼大厅的演绎。

樗里骅一边听着说书人的吟唱,一边看着周围人流涌动,众生面孔。当目光扫过店门时,看见一位身着粉色长裙,身材看着却有些臃肿的女子在和小二交谈,姑娘神色中带着不满。

酒楼初建,和气生财,樗里骅赶忙走下楼去到女子身旁,问女子道:“鄙人为此间茶馆主人,不知姑娘有何事?”说完双手合持,一揖而下。

“先生,我已告诉这位姑娘店内客满,可这位姑娘却说酒楼开着就是人要进去的,就不走了,我百般解释怕她挡在门口影响客人来往,就与她理论,随后先生您就来了。”店小二忙向樗里骅解释道。

樗里骅微微点头对店小二说:“小乙,你且进去忙吧。”随后对女子再一揖而下:“来着皆客,边陲粗鄙之地,小乙不习教养,请姑娘见谅则个,如姑娘不嫌,二楼有雅座,姑娘可否移步。”说完向女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女子这才止住愠意,道:“方才听小二哥唤您为先生,观您谈吐,想必为读书人,倒是小女子唐突了,只是与同伴赶路到此地,同伴去置办一些货物,相约在此间茶楼相聚,小二哥说没了座位,不免有些着急,言语冒犯处,请先生勿怪。”说完微微伏身,做了一个万福。

“姑娘言重了,请随我来。”樗里骅引女子上到二楼在自己的位置落座。

随后,唤来小乙吩咐添置茶食小果,又叮嘱如姑娘同伴来见,直接引到二楼。

小乙道一身“诺”,赶忙去准备。

樗里骅对姑娘道:“姑娘可在此吃茶赏景,如需鄙人之处,请唤我即可。”说完就要离开。

女子连忙道:“先生且慢,伙伴置货且需一段时辰,小女子观二楼雅间也是客满,若没猜错,此间雅阁为先生自用之所,小女子惶恐,请先生一同安座。”

樗里骅笑道:“姑娘聪慧,鄙人再推辞也不妥,就却之不恭了。”

随与女子相对坐下,“听姑娘口音非我北国人,且礼仪周全,敢问姑娘来自何方?”

女子笑答“小女子本家姓芈,楚国人,世为商贾,此间来秦国进一些皮毛革衣,不想与先生相遇,小女子幸甚。”

樗里骅肃然起敬道:“芈姑娘年纪轻轻便不远千里经商,鄙人佩服至极,楚国来此千里之遥,实难想象路途之险,且楚国与蜀国连年交战,路上亦不太平,鄙人佩服的紧,姑娘辛苦。”

女子掩口笑道:“跨地经商,互通有无,此乃楚国立国之本,楚国粮米充盈

,运往秦国助其抵御西戎为天下苍生保太平,五百年来皆如此,秦国不保则天下不保,何谈辛苦。且商人重利,运粮来此,贩货而返,本就一本万利,再谈辛苦就羞煞小女子了。”

樗里骅忙道:“倒是鄙人俗套了,芈姑娘请用茶。”说罢为女子斟满了一杯茶水。

“边境之地,无好茶,有好酒,这茶也是楚国产的,芈姑娘莫见笑,不敢说品,解渴而已。”

“先生说笑了,小女子谢过。”

樗里骅心里有些疑惑,看这姓芈的姑娘年纪不过二八,但谈吐言行却不像行商之人,倒是出自贵族名门。

但观女子面容,面黑肤糙,虽不能说丑陋,但也绝非美色,且身材臃肿,却又像行商流贾之人,但隐约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气魄,特别是说出“秦国不保则天下不保”这句话时,倒似是一名心忧天下的将军,可她看起来却不满十六岁的样子。

想到这里,樗里骅不禁有些失笑,人家只不过是路过此处喝一口茶水等人而已,自己想那么多做什么。

可回想起自己十六岁时,何尝不是这位姑娘的样子,心忧天下,踌躇满志,每天想的都是“悲风持仗二尺剑,批甲着戟御马奔。戎狄叩关胡歌里,出师斩首三万级。”

人家十六行商天下,自己二十多岁,却连原州府都没出去过,想来真是惭愧至极。

“先生”?见樗里骅正发着呆,女子突然发问:“先生在想什么?”

“啊,让姑娘见笑了,只是见姑娘年纪轻轻便能行万里路,领略这大好河山,让我好生羡慕。可是…”说到此处樗里骅摇摇头,便不再说话。女子见樗里骅不愿言语,也向窗外望去。

窗外,原州城的城墙灰斑点点,诉说着它在悠久的岁月里,所承受的无数重压。

原州城始建于何时谁也无从考证,自大洪水退后,这里就因为地势较高,成为末世后人们聚居生活的主要地区,也成为戎狄周三大种族的集汇区域。

神君姚老太君就是以一介女流之身在此城带领人民外抗戎狄,内定乾坤。

周立以将五百余年来,在此城下与戎狄大战五十余次,小战不计其数,但雄关当道,无一败绩,凭的就是坚固的城池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秦岚山脉与须弥山脉在此地交汇,形成一个狭长的葫芦型地貌,葫芦嘴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关的萧关,也是大周帝国的最西关,关后二百四十里便是原州城。

萧关以西百里外是个什么样,帝国几乎没有人去过,只有姚君当年驱离西戎时曾带兵杀过百里,但军中突发瘟疫,西征军士死伤惨重,姚君不得已下令撤兵。

此后秦国斥候出关探查戎人动静,但也绝不会深入五十里外。

看似平静的关外,却每隔十年左右就有西戎的入侵,姚君设秦国,本就为抵御戎狄,故将当时大量功勋将领、百战兵士分封在秦国。

四大封国中,也只有秦国在军事上遥遥领先于其余三国。

所谓秦人生而为战,兵民一体,这样的制度持续了数百年。但也正是如此,秦国在四国中主导对异族战事,从而在客观上也造成被动的穷兵黩武,经济发展极差,如遇上天灾,则国内百姓饥寒交迫远甚于其余三国。

秦国国君雍姓,当朝国君名曰雍道成。姚君设立其余三国中,蜀国在秦国以南,设立此国为的是如果戎狄破秦,则蜀拒之,可以说是天下的第二道防线,与秦国以夏水为界。

与秦国萧关、原州以东多是平原不同,因为蜀国多山、多河,姚君设立此国后广建关隘,意欲如戎狄来犯则逐关据守,保民护土,蜀国国君刘姓,当朝国君名曰刘琮。

齐国位于秦国以东,两国以黄水为界,且蜀国东北部也与之交壤;

楚国位于秦齐两国以南,与齐国以夏水为界,与蜀国以落樱山脉为界,齐公萧姓,名曰萧子硕,楚国国君芈姓,名曰芈清。

原州设有镇边总制府,府邸与樗里骅的酒楼只隔百步,樗里骅的目光在绕着城楼一圈后终于从镇边总制府邸的门阙上移回到手上的茶杯之中。

看着看着,樗里骅便是一声长叹。

“噗嗤”,女子抿嘴笑道,“要不是先生叹气,我还以为先生癔症了呢。”

樗里骅不好意思的看着盯着自己的女子,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

“啊,方才想起往事,怠慢姑娘了。”

那女子笑着摇摇头,看着樗里骅态连说不妨事,又道:

“先生,戎狄离上次叩关已有八年了,不知先生见过戎狄么,听说好像不似人类,倒像些鬼畜般的东西。”

樗里骅听到这有些孩子气的问话,不免莞尔一笑道:

“姑娘所说倒也没错,戎狄是关外之人的统称,其实戎和狄都是指的关外蛮夷。

我年幼时曾跟着家母为守关的父亲送一些吃食、衣物,登上城头时看到过他们的尸首,家父指着尸首告诉我,戎人更类似我们一些,相较不同的地方在于戎人肤白,躯体较我族类更高一些,而狄人矮一些,皮肤倒是和我们无二致,但毛发

一般都是红色的。

戎人面目倒还算正常,但狄人双眼和牙齿凸出裸露,面目狰狞。

他们均着兽皮,手持一些简单的木棒及削尖的石头作为武器,但我们和他们一对一战斗很难有胜算。

侥幸戎狄之人虽骁勇异常但无谋略,仅凭蛮力作战,所以姚君护佑,萧关关城坚固,这数百年来总算是有惊无险。”

“是啊,姚君护佑,总是不能让这些吃人的魔鬼入我神州。小时候听爷爷说过,这些戎狄当年肆虐神州时,可是见活物便吃的。”

说完女子便做出一副害怕的神情。

樗里骅笑了笑,他看得出姑娘也是带有表演的成分,其实并非发自肺腑的胆怯。

樗里骅正待解释,突然看见酒楼又进来三名壮汉,均着一身短打的红色衣衫,每个人都身材魁梧,一进门就东张西望,一看便知是在找人。

那女子也循着樗里骅目光转身看到了三人后,面露喜色,对樗里骅道:

“先生,小女子的伙伴来寻我了,今日叨扰之处,请先生见谅,不知这茶水多少银两?”

“姑娘见笑,区区一壶茶水也是你我二人同饮,再向姑娘讨钱就羞煞鄙人了。”

“好吧,如此多谢先生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小女子这就告辞了,先生保重。”那女子起身施礼。

“姑娘返楚路途遥远,千万小心,祝姑娘此番生意兴隆。”说完拱手相送,目送着她下楼与那三名壮汉一同离去。

酒楼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街道上已是一地银装,漫天飞舞的大雪中粉衣女子翩翩而去,渐行渐远。

樗里骅笑了笑,关上窗户,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对正在收拾茶具的小乙道:“小乙,收拾一下,我们去总制府邸。”

原州府安戎门外,恰是方才酒楼中的女子突然站住,回头望向原州城。

她忽然记起,方才酒楼中与那掌柜攀谈良久,却忘记了询问掌柜姓氏。却又想,可能自己此生再也来不了这千里外的秦国,即使知道又能如何,不禁笑了笑。

回想这掌柜一副读书人的酸腐气,满口的古文折句,但又不知为何却让人不生厌恶,反而自己却很喜欢听他讲话,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级,却显得老成持重。

想到他突然发呆时眉宇拧了好几次,就不禁觉得有趣,也许他也是个受烦扰之人吧。

“四公主,怎么了?”随行的一位中年男子关心的询问道。

那女子转过身来,全然没有了在酒楼时的俏皮和回忆时的专注,正色说道:“左赐哥,我们的货置办全了么?”

男子说道:“四公主,货物已经置办妥当,如果我们真是来行商,这趟也必然收获颇丰。”

“左赐哥,那不然我们就做个商贾吧,我看四公主这半年也开心不少,左赐哥功夫好,左忠哥善于经商,我们就做个富甲一方的商贾,来年开春回去赚到了钱给小喜讨个老婆,哈哈。”

一个年级大约有十三四岁的少年插话道。

“小喜,休要胡言乱语。”女子看着这个少年说道,眉宇间也多了一丝爱护之情。

“这次我们过齐国,来秦国,访风土,观人情,你等要好好看,牢记于心,尤其是这地势山川,更要绘图造册,也许哪天我们就要用到了。”

“四公主,公子嘉和您终为手足,我想事情也许不会糟糕到那般田地的,况且夫人和淑美人是亲姐妹,您……”

一旁比左赐少显年轻的唤做左忠的男子满脸忧色的对女子说道。

那女子看着左忠,面现伤悲之色道:

“身在公侯家,手足、姐妹之情又算的了什么,碍着人家了,送你去和亲就已是恩赐,杀生之祸也未尝不会有。

我虽女儿身,但我楚国二十六位先公中,女子也有四人,那齐国开国庄公萧不也是女儿身?

大哥是睚眦必报之人,我兄妹五人中两位姐姐一个远嫁齐国,二姐也招了驸马做了商贾之妇,翻不起大浪。

近年母妃虽然不受宠,但我和喜弟却是对大哥公位最有威胁的人,总是不能大意的。”

“四公主,此次出商,您说公子嘉会不会觉得公主志在从商游玩,放松对公主的戒备?”一旁的左赐说道。

“左赐哥,记住,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不确定的猜测上,我们唯一能确定的事,只会是过去发生的事情。”女子正色道。

“左忠哥,你先带十人乘快马按照计划路线向蜀国出发,与我商队保持三日距离,如有异变,三人分三批回报,其余七人分次或往楚国、或往齐国、或往秦国奔逃,你可留下记号后,伺机而变,但不绝可回援本公,出发”。

“诺。”

此刻如果有楚国公室的人在,一定会发现这身着杏粉衣裙,方才还在樗里骅酒楼里吃茶的女子,竟然是楚国国君芈子清的四公主,芈纯熙。

他们也不曾想到,周历588年冬月二日,芈四公主在以商贾身份游历神州大周王朝最西方原州城后,在大雪纷飞中取道蜀国向遥远的楚国进发。

第二章 镇边总制府

秦国分六郡二州。

六郡由北往南,从东到西分别为朔方郡、秦岚郡、河西郡、蜀北郡、夏中郡、京畿,都城位于京畿,名曰西京。

二州分为原州和灵州,灵州位于秦国北部秦岚山脉与北方大泽交汇处,古来便是为抵御狄人侵扰而建,但灵州已北均为大泽,人畜皆不得往,只有一条小道通往北疆。

狄人很少借这条路大规模南下,偶有的狄人迁徙一经路过此地发现有秦人城池便知不敌而自觉北返。

而原州则位于萧关以东,秦岚、须弥两大山脉交汇之处。

所以作为天下阻碍戎人的第一雄关所在之地,数百年里,秦国不断加强萧关以及原州城防工程,现在的原州城历经无数次加固已分为内外双城墙,内城周围九里三分,高三丈五尺,垛口一千零四十六座。外城周围十三里七分,高三丈六尺,垛口一千五百七十三座。

东城门三道,一曰安边门,一曰保宁门,一曰杀胡门。

南城门四道,曰镇戎、定戎、安戎、破戎。

北城门两道,名曰威远、镇远门。

西城门一道,曰崇姚门。

原州城设有镇边总制府,总制萧关与须弥山脉七散关军务。

此时,樗里骅和小乙便冒着风雪从酒楼出来后,向着总制府邸方向慢步前行。

两人行进间,忽然听到路边传来一阵凄凉的曲调声传入耳中:“夫戍萧关妾在楚,西风吹妾妾忧夫。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

樗里骅知道,这是街边寡居的吴婶在唱着楚曲,用以思念她那战死的夫君。

吴婶住在樗里骅酒楼旁边,所以樗里骅每日都能听到这凄凉的曲声。

“小乙,今天给吴婶送过饭食了吗?”樗里骅对小乙问道。

“回先生,送过了,吴婶也是可怜,来原州寻他夫君已有七年了,这原州城的每家每户都已让她访遍。

明摆着人都死了嘛,可她就是不死心。开着个织布作坊连自个儿也养不活。

您说他夫君也是,好好地楚国人不做,跑我秦国来和戎狄作战,真是……”

“小乙,闭嘴!”樗里骅呵斥道。

小乙跟着樗里骅已有六年了,头次看见樗里骅发怒,不由得有些害怕,搓着手低头不敢看樗里骅。

樗里骅也看出了小乙的窘态,便轻声对小乙道:

“小乙,我且问你,你父母如何走的?”

“回先生的话,与戎人作战受伤,回来两年后便因病而逝,母亲积劳成疾,父亲走后便撒手人寰。”说罢小乙脸上尽是落寞之色。

“小乙,你可知吴婶的夫君和令尊一同作战是为的什么?”樗里骅问道。

“公有令,秦国满十六岁男丁均要赴边关作战。”小乙答道。

“吴婶的夫君可否必须要听秦公之令。”

“不必。”小乙回道。

“小乙,我们只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令

如山不可逆也。

但你考虑过为何不可逆么。戎狄来犯,不同与诸国乱战,诸国如败,骨弱者皆可降,降者得活。

但如果戎狄破萧关,神州诸国则难抗拒,那时彼为刀俎我为鱼肉,可会有一人能得活?

吴婶夫君是大丈夫,真君子,你切勿再如此胡言乱语。”樗里骅轻轻言道。

“先生,小乙知错了。”小乙显然认识到了错误,便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回道。

“小乙,你今年也有十四了,再有两年你我二人也会登上萧关城头作战,好自为之。

回去向老夫人讨一床被褥,拿去给吴婶吧。我一人去总制府衙就好。”

小乙道了声“诺”,便转身离去。

看着小乙往酒楼跑去,樗里骅摇摇头微微一笑便转身向总制府衙走去。

樗里家族自秦国立国初始便在原州城落脚,先祖据说也是跟随姚君安定天下的良将,分封后留在原州城帮助秦国抵御戎狄,但随着时间流逝,樗里家族也逐渐在时光中没落,虽世袭爵位,但传到他这一代也几乎没人把他这个大夫放在眼里了。

姚君当初设立爵位制度,秦,齐,楚,蜀四大封国之下便是十七级爵位。

分别为公士、上造、簪袅、不更、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公乘、五大夫、客卿、正卿、大庶长、左更、中更、右更、大更、大良造,爵位可以世袭。

大夫的俸禄为年粟米二百五十石,拥田六倾、房产三十亩,但随着后辈子孙们越来越多,这些田产房宅就越分越少,到樗里骅这辈时,先祖分封的采邑田产早都已经在三百年前就分的丝毫不剩了,但好在俸禄还能够照常领取。

作为嫡传子,樗里骅世袭了大夫的爵位,除开每年的俸禄外,他的父亲作为贵族,在活着的时候也曾多次出关抵抗戎狄,斩首甚重,所获钱财封赏也倒是颇为丰厚。

所以樗里骅从小虽不是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但也算得上是衣食无忧,这也是樗里骅能够从小拜的起先生的原因所在,虽然他的先生索要的礼金并不高。

樗里骅在十八岁时按照秦例入镇边总制府任采案一职,主要是做一些整理民事诉讼、农田清册、兵器武备造册督查等零散工作。

这也是秦国数百年来的惯例,让嫡传贵族子孙早早接触政务,一来可以了解一些国家最底层情况。

二来也是为了培养他们的管理能力。

三来是希望可以发现培养一些能力出众的年轻贵族。

但实际上这项制度早已经达不到当初设立时的目的了。

卿一级的高级官员总是由那几个古老家族在把持,只不过是今天我主政明天你主政而已。

大夫层面的中层官员大多纨绔不堪用,世袭来的爵位官职也牢牢把控在家族手中,但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和手段能力实际操作国家机器的运转,只得雇佣一些寒门读书人来干这些本身应该由大夫们自己干的公事,这些人统称为吏员。

吏员们大多生于

底层较为富裕的农民商贾之家,较为熟悉底层农耕、商业运作,干起政事也算是得心应手,所以当今国政虽然名义上是大夫治国,倒不如说是吏员治国更为贴切一些。

不知不觉间,樗里骅已经走进了镇边总制府的门阙,不同于十八岁时初次进入总制府邸时的震撼,樗里骅在这里已经快五年了,此时高耸的门阙倒像是两把掌握在别人手中的宝剑一样让他心里有些压抑。

樗里骅跨入府衙大门,走向左侧的议事厅,一进厅门便能看到昔日与樗里骅朝夕相处的同僚,那些寒门受雇的吏员们。

他们依旧在低头翻看案边如山般的卷宗。

在突然发现樗里骅进门后,数人不约而同的起身走了过来,一位体型略显富态的年轻人兴奋的抓住樗里骅的手道:

“樗里兄,你回来啦,事情是否已有回转的余地?”

“是啊,樗里兄,府里怎可少了你这第一断案能人。”另一高高瘦瘦,脸色较深的青年也笑着说道。

“我就说嘛,肯定是州卿大人舍不得樗里兄,那么小的事,何必断送了樗里兄的前程呢。”

“就是。”“就是。”

围在樗里骅周围的人都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

“高兄、魏兄、梁兄,诸位兄长,樗里恐怕再也无法和诸位共事了,五年来承蒙诸位兄长照顾,方有樗里今日之识。

古语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诸位兄长与我同僚一场,今日樗里来此就为与诸君相别过,诸兄长多多保重。”

樗里骅看着大家纷纷关心自己,也是感动非常,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将离开总制府之事告知大家,所以樗里骅说完便一揖到地。

其实樗里骅所说也不全是客套的话,樗里骅相比这些寒门吏员年岁最小,而且这些年樗里骅不在右议事厅与贵族子弟们一同公干,一些原因是看不惯那些纨绔子弟种种作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和这些寒门吏员在一起做事,即可以掌握准确的民生苦难,也可以亲手办理一些实务。

而右议事厅每天都是纸上谈兵,只会看一些鱼鳞册民案,根本接触不到真实的基层国事。

所以从入府第二年开始,樗里骅便搬来左议事厅公干。

而这几年在办理公事时与寒门子弟间相互论道也是樗里骅特别喜欢做的事情。

看到樗里骅一揖到地,他身前的这些吏员们大多数并无惊讶之色,仿佛早知如此的样子纷纷起身回礼,只是言行间附带着些许的不舍。

但左议事大厅里,也有几个吏员无动于衷,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樗里骅的到来,只是在樗里骅几人言谈之时才会抬首凝神细听。

当听到樗里骅要离开总制府时,几人面面相觑,还有一人起身离去。

“禁声,速办公务,休要呱噪。”

此时,厅堂火炉旁发出一声苍老的声音。声音不大,但众人闻声便均低下头去不再说话,樗里骅身前的众人也是对樗里骅笑了笑,轻步回到了自己的案几前。

第三章 介子

樗里骅也不言语,径直走向火炉旁,再次对路旁老者一揖到地,道:“介子几日可好?骅儿有礼了。”

“哼,你倒是好作为,生了事一走了之,哪管老师死活?”介子言道。

这介子名为介鸳,也是秦国贵族,其先祖受爵五大夫,可谓是大夫爵位的最高级别了。

秦国重武轻文,但介鸳年少时好读书,习六艺重礼、乐、书、数而轻射、御,所以不受秦国其他贵族待见。

而且介鸳性情狷狂,不喜屈服于权贵,多次上书弹劾贵族种种不礼行径,终于在周历559年,得罪了时任右更的雍栾,被国君从西京调到原州任总制参议。

虽然在名义上是总制州卿下第二人,但实际上并无实权,也算是变相的流放到边地了。

介鸳从此心灰意冷,也不理政事,只是专心搜集民间古书,游历秦岚及须弥十二散关风土,并且在五六零年、五六九年抗击戎狄战役时历经万险亲眼目睹戎狄侵关和抗击作战始末,在击退戎狄侵关后,便回到原州将所见、所闻、所感著成《平戎册》十卷。

也是在569年那次战役时,介鸳在萧关城外被戎人小队发现并追杀,千钧一发之际,樗里骅的父亲樗里瑛发现五大夫一行人被戎人围困,便挺身而出,单骑突入戎人队伍中从戎人棒下救出介鸳,但自己却身受重伤。

作为从小养尊处优的的介鸳而言,纵然此前二十余年的游历中历经过危险,但大多数时也从没有发生过性命攸关的事,这次遇险连他自己都觉得当时已毫无生还的可能。

在感激樗里瑛救命之恩外,得知樗里瑛也是位贵族,且时任五百主之职,他顿时泪如雨下,因为五百主是有至少拥有五十名卫士的,如果不是急于救自己,那么樗里瑛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古来征战几人回。五大夫不必挂怀,只是我死后独子无人照看,这才是我仅有的挂念。”樗里瑛说道。

介鸳明白,樗里瑛是想把独子托付给自己。这个年代,拜更高爵级的卿大夫为义父或者老师无疑是一条通往政坛未来的康庄之路。

樗里瑛将身家性命交给自己去赌儿子的未来,虽然合理但却不合情,做到这一步未免代价也太大了些。

况且,介鸳也在心中自嘲,自己这个五大夫也只是虚有其表罢了。

樗里瑛伤重眼看就要气绝,介鸳就答应了收樗里瑛的儿子为徒。

恰巧时满五岁的樗里骅当时也随其母亲探望作战的父亲,正在萧关内,便由仆人引来与介鸳相见。

在樗里骅母亲的轻泣声和父亲樗里瑛最后的笑声中,樗里骅对介鸳三叩九拜,算是完成了拜师大礼,随后樗里瑛含笑而去,樗里骅也随母亲回到了原州的采邑中。

介鸳在战事结束后返回原州城,从樗里家的采邑中把樗里骅接到自己的公署后便开始了对樗里骅的教导。

而樗里骅也不负介鸳的悉心教授,从小便聪颖好学,所学六艺,除射、御外均领悟的颇快。

介鸳发现小樗里和自己对于六艺的喜好竟然一模一样,不禁大喜过望,对教育小樗里愈发用心。从吉、凶、宾、军、嘉五礼到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大武六乐,再到指事、象形、形声、会意、转注、假借六书,最后到数算,小樗里竟然不到一年就了然于心。

族里祭祀家祖先人,六岁多的小樗里自告奋勇,先后舞出大、大武,让族里的老人们叹为观止。

随后十年,介鸳便对小樗里教之以周王室及四国礼制历法、天文、河川、行军、乐理,并将自己的心血《平戎册》十卷倾囊相授。

小樗里不仅学的快,而且心性也较为恬淡,从小就喜欢一个人静静的思考。

他曾问介鸳道:“介子,六乐中《云门大卷》用于祭天;《大咸》祭地;《大韶》祭四望;《大夏》祭山川;《大》祭始祖;《大武》祭祖先。

可是我在舞这乐曲之时,总觉得和姚君平天下事迹不符,好像是在说其他的战事。

骅儿愚笨,介子可否为骅儿解惑。”

介鸳听完便非常惊讶樗里骅小小年纪,心思尽然能思索到这层,不禁也着实高兴。

他摸着小樗里的头道:

“六乐为周礼中极为重要的构成,姚君定周礼来祭天地,祭山河,祭先人,是为了让天下人齐心,知道我们同生在一片山河,同样对先祖生育我们有所敬意。

这样天下人才能有别于戎狄之辈,此便是礼仪之用了,知礼明德,方能格物致知,不至于偏颇。

至于六乐中所示究竟为何事,我也不得而知,只知姚君所创,恐怕只有姚君才知晓原委吧。”

如果说这件事情仅仅是能够说明小樗里好学聪慧之外,那么发生在他十二岁时的一件事情就让介鸳彻底改变了对樗里骅的认识。

五七七年秋,秦公下令料民戍边,对已完成农作物收割的国民进行整编训练,以备不久将要爆发的戎狄入侵。

此后数月,来自全国六郡二州的更卒们纷纷向边关而来。

更卒们还未开始训练,根本谈不上军纪约束,并且来原州戍边的除了践更之外,还有一些是被富户花钱雇来服役的过更,这些过更一般都是当地的地痞无赖之徒。

所以所到之处,往往如同蝗虫过境,抢劫财物和打家劫舍者时有发生,杀人夺财也并不鲜见。

当时樗里家族超过二十岁的男丁也大多去服更役了,家族里只剩二十岁以下和五十六岁以上的男丁和女眷,而男丁可以持械者不过八十余人。

这几日大伙都十分紧张的防备着过境的更卒。

一天,村东 突然响起嘈乱的人声犬吠,不用多想肯定是有人闯入村子劫掠财物,男丁们全都拿起武器到村东进行护卫。

剩余的妇孺们全部都集中在全家族最大的宅子,也就是樗里骅家中。

男丁们刚走不久,村西便又闯入三十余人,他们逐家逐户搜索财物,派出去放哨的人赶快回来向留守的妇孺报信,留守妇孺们

得知消息后,很多人都嚎啕大哭,还有人主张马上逃跑。樗里骅的母亲范氏作为妇孺之首也顿时手足无措。

这时,一个孩 童大声喝到“噤声!”,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小樗里。

只见樗里骅向范氏道:

“母亲大人莫慌,更卒犯我家园只为夺财,非逼迫的紧一般也不会杀人,母亲且着除幼 童外所有人均手持竹竿农具,倚靠墙而立,且器械务必漏出墙外,着十人在院内拖蒿草交错来回奔跑,所有人均不得高声喧哗。”

范氏到底是军烈遗孀,顿时明白了樗里骅的用意,想想也没有其他办法,随即吩咐下去依照樗里骅所言去办。

片刻之间,樗里府邸墙头立起百余支竹竿农具,院内也顿时尘土飞扬,脚步声嘈杂。

果然,这支三十余人的更卒马上就发现了樗里府的异常之处,便收拾了掠来的财物匆匆离开。

眼见更卒离开后,樗里府内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有的人直接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有的妇人边哭泣边口中喃喃道“先祖保佑、姚君护佑”。

只有樗里骅不发一言,急忙进到内屋中,又匆匆跑了出来。

范氏看的奇怪,便问道:“骅儿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樗里骅忙道:“请母亲速安排大家向村东撤离。”

范氏问道:“强人已走,为何又要撤离?”

樗里骅说道:“强人若不走,倒也能坚持到护卫男丁们回来,因为他们的确只为掠取财物,不敢用身家性命相赌。

但强人走了,却是坏事,强人发现我府内百余人竟然会让他们三十余人从容而退,无人出面来追讨财物,就会明白我府内根本无力与之相抗,所以他们极可能又会折返回来,到那时我们便来不及走了。”

范氏觉得有理,连忙带领所有人马上向村东撤走。

果然,更卒见无人来追顿时起了疑心,派了两人回来探查,见樗里府内空无一人,更卒们便大肆抢掠一番后满载而去。

当众人们再回来后,看到满目狼藉都觉得有些伤心,但好在人都无事便又高兴起来,纷纷夸赞樗里骅沉着冷静,族内的一些老者也对樗里骅刮目相看,背后言道:“此子不可限量”。

这时,樗里骅又对众人说道:“诸位族内长辈,明日我便去趟原州,将大家的财物索要回来。”

众人听闻此话,均觉得不可思议,更卒戍边于原州的何止数千人,数千人中找到掠走财物的人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但小樗里敢这样说,众人也是生了好奇之心,均想看他如何办到。

同时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心说纵然拿不回来,也是应该的,所谓破财消灾就是了。

第二日,樗里骅和族内十几名男丁来到原州城内,找到了介鸳,将昨日的事告诉了他。介鸳大笑道:

“上兵者伐谋,我这徒儿才十二岁,即懂得用谋,哈哈,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介鸳十分高兴,在心里连连夸赞樗里骅后正色问道:

“方才你说要寻回财物,这更卒实在太多,各门每日造册登记的更卒相加也有千人以上,如何找寻啊?”

樗里骅笑道:“我府在原州南,昨日侵略我家的更卒必从南门入州城。

先生可否让南四门守官将昨日进城登记的更卒集合起来呢。”

介鸳道:“更卒进城都会集中在各门外临时安置大营中,这个不难办到。”

随即介鸾便领着樗里骅和家族众人来到南城大营。

大营管事二五百主也谓之千人名叫杨和,和樗里家一样是大夫爵,是专门训练更卒的将领,见介鸳来到营前也不敢怠慢,急忙令卫士进行查点,并将昨日登记进城的更卒共计三百八十六人集中于营前。

介鸳向樗里骅说道:“骅儿可是曾见到过昨日的强人,如还记得面貌,速速认来。”

樗里骅言道:“昨日骅儿只能远望强人,并未记得强人面孔。

但据骅儿昨日观察发现,强人多穿草鞋,有的赤脚行走,我在奔逃前便将母亲准备于我冠礼时穿的鞋子拿出放置在厅内显眼位置,待回到厅中便发现鞋子被强人拿去了,如果没有猜错,骅儿的鞋子定然穿在强人脚上。

更卒远行,如果穿着鞋子来服更役,鞋底定会磨损,但我府与原州不过三十里,鞋底定然如新。还请杨大夫命卫士查看更卒鞋子,为我族人讨回财物。”

果然如樗里骅所料,不多时卫士便查出穿着新鞋的更卒四人。

秦国赤贫,百姓生计艰难,更卒几乎人人穿着草鞋,这种贵族才会穿着的布鞋普通百姓家哪里穿的起。

所以简单的查验过后,便发现四人中的一人脚上所穿正是樗里骅的鞋子。

对于自己母亲所纳的鞋底,所做的鞋面,樗里骅只需瞄一眼便知是也不是。

更卒见事已败露,顿时脚底一软瘫坐地上。

杨和随即安排卫士将这名更卒带下去审问,最终将三十余名同伙一一供出,并将所掠来的财物在城外十余里的树林里找到,点对过后便交给樗里骅族人。

这件事过后,樗里骅在族里甚至是原州府已经小有名气。

介鸳也对他这个徒弟从内心里感到骄傲,随后也有意识的重点培养樗里骅在军事方面的学习。

介鸳将自己多年找寻的上古及姚君征伐、四国时代诸多军事事迹和搜索到的残迹、孤本、资料一股脑全部都交给樗里骅,让他进行整理。

而且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否应该再回西京了,这次返京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自己,具体来说是为了看看承载着自己梦想的徒儿能走多远,希望西京的故人们还没忘记自己吧。

介鸳虽然狷狂,得罪过不少人,但到底是在国家中枢任过职,贵族圈子里摸爬滚打过的人,人脉还是有些的。

既然目标已定,他便开始谋划进京的方案。

介鸳在之后的几年向曾经与他交好的京城官员陆续写信告知自己想要回

到京城的意愿,随后他去了趟总制府,与当时总制州卿讨得实务要职,具体是在总制府督导吏员们办理公事。

樗里骅十八岁时,依例入总制府公干,但介鸳从不干涉樗里骅,他想看看这个孩子在处理实务方面的能力。

十八岁,也该独当一面了。

樗里骅入总制府的近五年里,介鸾欣喜的看到自己的徒儿在处理实务方面同样有着非常高的效率。

特别是能够通过一些细枝末节判断分析出一些别人探查不到的缺处。

渐渐的,府里一些难断的诉讼众人也都首先去找樗里骅研讨,他这个总制参议、政事督导也逐渐被自己的乖徒儿无形中“架空”了。

五八五年,秦国按例对各郡府的进行上计。

所谓“上计”便是上报“计书”,要求郡州将辖区内十年来户口、垦田、赋税增减等情况写在木简上,汇编成册,上报国朝,接受考核,国君根据政绩优劣,论功行赏,或是给予惩罚。

介鸳将这一重担压给樗里骅,令他全权负责带领左右两议事厅半年内务必核查完五七五年至五八五年期间户口、垦田、赋税增减情况以及抵御戎狄及赈灾钱粮支出。

樗里骅得令后也不推辞,立即将十年间的户口、垦田、赋税等民事项目统计交给左议事厅寒门吏员,将军事及赈灾钱粮支出项目安排给右议事厅贵族子弟们去统计。

同时,樗里骅将民事、军事统计再次细化,民事方面以数人为一组,专类统计户口一项、田亩一项、农税一项、商税一项、徭役一项、诉讼案结等诸事项;

军事方面分萧关及七散关共八组,分别统计十年来为抵御戎狄各关隘战士死伤数目、消耗钱粮等各类支出。

另分赈灾三组,分别统计原州辖区六县赈灾支出。另分一组,统计五八二年为镇压清川之乱所耗钱粮。

樗里骅点拔寒门吏员中最能干的高云策、梁青书、魏元琦三人和自己一起对统计上来的数据进行分类核算造册,以收入除去支出,得出每年盈余和亏损细则。

原州是战区,除与戎狄交壤地区多山外,其余各县居然都是以平原为主,这也更能反映出萧关的重要性。

戎人侵关时因为萧关从未失陷,大多次只能深入到原州六县和与原州相邻的蜀北道北部诸县,再往里去就有被秦国掐腰打头的风险,所以战祸也以原州地区最甚,其余各道包括灵州的税赋收入都比原州要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每当战争爆发前,秦国会举全国各郡州百姓进行更戍,更别说平时就有的正戍和边戍,军事压力大支出也多。

所以秦国的经济非常之差,而原州的经济更是矬子里面找更矬而已。

秦国上下倒是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每次上计时,将原、灵二州单独剔除考评,只不过象征性的形式也要走一走,这样几百年下来最直接的作用就是:每次上计,便是灵原二州主政州卿换任之时。

对于五八五年的这次上计,原州虽然考评仍然位列六郡二州最末,但原州上计的统计册却让朝中大臣们眼前一亮,啧啧称奇,甚至国君雍公在朝堂上当众对原州州卿方燮和总制参议介鸳夸奖一番。

原州上报的统计册不仅内容详实,各项罗列出的细目收支也一目了然,同时对原州六县收支也有所比较,并将尺长寸短的原因附后注疏。

上计结束后,州卿方燮被雍君赏爵一级,由客卿升为正卿,并加赐封地五倾、宅地十亩、俸禄加五十石,入朝主事民政。

介鸳赏爵一级,由五大夫升为客卿,并加赐封地五倾、宅地十亩、俸禄加五十石。

此外,雍公遣正卿赵之泽赴原州任新的州卿。介鸳依旧任总制参议。

两人都领到封赐,并在朝堂大出风头,不免得心中欢喜,尤其是方燮,五八零年抗戎狄时,有右更雍栾大人坐镇指挥,自己只是在背后做一些筹备粮草的事物。

戎狄席卷六县时虽然自己被困于最东南边的泾阳,被吓了个半死,但终究还是坚持到自己族长左更方元恒的援军到来,所羁押粮草并未受到损失。战役结束后,便受到了右更大人的夸赞。

这次上计,自己的总制府里又突然冒出一个樗里骅,让自己平白得了国君的夸赞和赏爵。

他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前世修善积德,这辈子总是有贵人相助,不由对樗里骅生出感激之情,但樗里骅仅仅是一个低末的大夫爵,虽然是介鸳的徒弟,但以自己的地位,根本没有必要去感恩一番。

所以他便随便的向介鸳夸了几句,说了几声不痛不痒的“好好培养”、“前途无量”的话就再也不理会了。

对于寒门吏员们来说,这次上计使樗里骅在他们心中成为了中流砥柱般的核心人物。

但对于贵族子弟特别是总制府里的贵族子弟们来说,对樗里骅的态度慢慢的从羡慕转变为嫉妒再变成记恨,他们始终觉得,樗里骅能有今天,完全是因为有个介鸳这样的老师在背后撑腰而已。

此后的两年多里,樗里骅经常会发现自己处理的卷宗偶尔会发生丢失一两卷;

自己处理的民间诉讼正待要破案,却突然发生证人死亡、苦主悔诉等事情,这让他没少受赵之泽的责骂。

而且一些贵族子弟伺机不断向州卿加油添醋的诋毁樗里骅,甚至编造莫须有的罪状进行告发,虽然高云策、梁青书、魏元琦等寒门吏员们每次都帮樗里骅解释因委,但终究人微言轻不被州卿听信。

每次诬陷彻查后均查明非樗里骅的过错,但由于赵之泽与贵族子弟家族之间关系密切,却从未深究过这些贵族子弟的诬告之责。

介鸳对所发生的事情十分清楚,但他也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有意让樗里骅自己去体会处理这些人际关系间的复杂局面。

总不能每次出事都自己兜着。那小鹰再高贵,也总是要尝试着自己去翱翔云霄。

但他也明白,一旦事情出了底线,作为樗里骅的师父,自己也绝不会无动于衷,袖手旁观的。

第四章 跋扈

原灵二州州卿,虽然不是个肥差,但政治意义颇为重要。

先任两州州卿,再入朝进入中枢,已在这百余年中被当做了惯例。所以被雍、赵、方三大家族长期把持。

秦国爵位为十七级,公士、上造、簪袅、不更是普通的士,大多是姚君时代以及历次大战后有战功的普通军人受封的爵位,世袭至今其退化糜烂更甚于高层贵族。

所以秦国打仗之时总是要临时委任一些立下军功的普通百姓任百将、五百主之类的临时军官职务来带领底层兵士打仗陷阵,其中战功卓绝的便会赐给这些士爵。

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公乘、五大夫是大夫爵位中的五个爵阶,也是秦国六郡二州八十一县的县官以下官员必须有的爵位,更是军队中坚力量集中最多的爵位。

而能做到客卿、正卿、大庶长、左更、中更、右更、大更、大良造这等卿爵的,一般都是手握政军大权的国家脊柱。

自从赵之泽赴任原州州卿以来,仗着是中更赵之海的弟弟,便在镇边总制府乃至全原州当起了土君。

赵之泽从小便不习文武,不学无术,并且性格浮垮,平日更是目中无人、趾高气扬。吃穿用度无不奢侈至极,平日里总是喜欢和原州当地的贵族们混到一起吃酒玩乐。

且此人极为好色,狎妓纳妾毫不顾忌,手下更是有一群家臣门客和当地纨绔贵族子弟在原州六县为非作歹,胡作非为。

他更是圈养了很多鸡鸣狗盗之徒四处张罗为赵之泽寻找贫苦农家的美色,一经发现就强买强抢而来,进献给赵之泽。

种种劣迹,使原州百姓怨声载道,但在权势之下,也只能将不满藏于心底。

在总制府内,也幸亏有介鸳主持日常政事,所以纵使赵之泽不理公事,但原州六县政事运行和边关军务倒也能正常运转。

但右议事厅的贵族子弟们每日在赵府家臣赵渊的带领下不事政务,只是聚在一起商量在哪采艳,从哪掠财,把个右议事厅搞得乌烟瘴气。

樗里骅便是在今年秋季的例查中发现运往边关的粮草几乎缺了一半,便质问赵渊粮草去处,得罪了赵渊。

被赵渊在赵之泽那里告了一状,所以丢了总制府的职务。

赵之泽看在介鸳的面子上也不好将樗里骅整的过于出格,便令其尽快办理料民登记,去边关领兵。

贵族战时领兵,是秦国常例,樗里骅也满了二十三岁,即使制府不下令,也须于明年领兵戍关。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提前了一年而已。

今天来到总制府,也仅是办理一下登记,拿到领兵鹿符,再顺便探望一下自己的老师。

樗里骅知道介鸳疼爱自己,见师父对自己说的严肃,但他知道只是说笑罢了,并非真的责怪自己,心里也是一暖,对介鸳笑着道:

“师者亦父,父未驱儿,子不敢走,只是近日骅儿领到这五年的俸禄,与家母商议后在原州城开了间酒馆,骅儿戍边走后,介子可与家母在酒馆住下,免得戎狄侵关后介子无处安顿。”

虽然介鸳知道,戎狄侵关时各州县均会将周围百姓妇孺纳入城防,以免遭到戎狄屠戮。

何况自己作为卿一级的高官,吃穿住行是会有官府安置的。

但樗里骅的用意是怕自己走后,赵之泽会与自己过不去,安置在别处,总是一个安全点的举措,便也是心里一暖,温言说道:

“也好,明日我便将细软搬去,你已

办妥料民登记、领到鹿符了?”

“今日来总制府,先是想探望介子及诸位同僚兄长,还未曾去办理他事。”樗里骅答道。

还未等介鸳说话,高云策起身走近言道:

“樗里兄,此去更戍,如兄不嫌我愚笨,云策愿追随樗里兄同往。”

梁青书、魏元琦也站起身道:“我也愿随樗里兄同往。”

樗里骅看着三人,想起在总制府这五年中有四年与高云策、梁青书、魏元琦同吃同住,相交甚好。

且在上计期间,三人也帮助自己办理公务,出了大力。

但戍边总是件危险的事情。

樗里骅脸色郑重道:“三位兄台,此去更边生死未知,危险重重,诸兄留在总制府便会免了兵役,随我去那边关又是何苦。”

高云策道:“国破且山河在,身死便名留青史,大丈夫当以报国安邦为己任,秦国百姓皆敢去得边关,高云策如何不敢。”

魏元琦也急忙说道:“樗里兄切莫推辞,我等以身许国,不怕关城身死,只怕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安逸下去,况且那些人怕是等你走后,也不会让我几个好过吧。”

与此同时,他边说边朝右议事厅方向呶了呶嘴。

樗里骅虽然也愿意让他们三个随自己一起走,但还是有些为难,因为这些吏员是受雇于总制府的,就这么随自己而去了,怕也是不太好办,而且他们三人今天在这左议事厅对自己表明心迹立场,如果自己不带着他们三人,估计往后三人的日子就更加不好过了。

于是便想问问介鸳的意见,刚说了声:“介子。”那边介鸳马上打断他的询问道。

“好了,不必多说,你四人交情甚笃,他们三个伴你左右也是个照应,手续之事有我去安排办理,这等小事州卿还是会卖给我面子的。

骅儿速去登记领符,高云策、梁青书、魏元琦三人且回去安顿家务,明日你们一同前去更戍吧。”介子言道。

樗里骅和三人一齐向介鸳拜谢而出,约定明日一早在樗里骅的酒楼相见,便又稍叙几句互相道别而去。

樗里骅来到总制府总管处,向门生小厮道明来找赵渊办理更戍登记,随即小厮便入内禀告。

樗里骅立在总管处门外,静静的等着。

良久,小厮才出来道:“总管请樗里大夫入内。”

这赵渊并无爵位,只因是赵之泽的族叔父所以谋到总管之职。

他并非是赵家直系,但为人颇为奸猾,在赵之泽小的时候就常常跑去赵府,领着赵之泽四处玩乐,虽然他大赵之泽十四岁,但赵府长辈看到赵渊也是同族且为人确实懂事,对赵府上下十分谦卑,也就由得他们去了。

赵渊对赵之泽也是投其所好,处处顺着他,所以赵之泽成年后与赵渊形影不离,这次来原州也是点名要带着赵渊。

赵渊五十出头的年纪,一双狐狸眼长在肥胖的脸上显得格外丑陋,见樗里骅进得门厅后,连忙向樗里骅走来,边走边笑道:

“早晨起来就听着喜鹊在叫,我估摸着肯定是有贵客要来,没想到是樗里侄儿。”

樗里骅作了一个揖,面色平静道:

“樗里今日到总管府是来办理戍边登记,领取鹿符的,麻烦请赵大人安排办理。”

赵渊笑道:“不忙不忙,此事已听州卿大人讲过,贤侄与我这两年同府谋事也算是有缘,这次贤侄出去历练,还能不能回来也还两说。

咳咳,啊,你看我这张嘴。出去戍边总是会有危险嘛,所以贤侄且不忙走,陪老朽喝两杯暖暖身子再去不迟。”说罢就要拉樗里骅的手。

樗里骅退后一步道:“还请赵总管速速安排为我办理登记,介子着我办理完后速回,说是有要事。有劳赵大人了。”

赵渊见樗里骅搬出了介鸳,觉得自己碰了个软钉子,正待要发作,但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住,道:

“也罢,既然贤侄不给我这个面子,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念在介大人的份上,我想提醒贤侄几句。

这人呐,做事都需讲个度,切记物过刚者则易折啊。”

樗里骅道:“多谢赵大人赐教,樗里谨记于心。”

“贤侄,有些事知道也当做不知道的好,难得糊涂也是件难事,贤侄若是知错了,便低个头。我向赵卿大人替你美言几句,看看能不能免去那边关之险。”赵渊说道。

其实赵渊也清楚,樗里骅是个能人,他们到原州后自然知道上计时樗里骅的重要性,所以也一直有招揽之心,但樗里骅却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处处与自己作对,尤其是克扣些军粮饷银,总是被樗里骅发现后撰写奏章呈报给赵之泽。

虽然赵之泽不会把自己怎样,更别说这些贪污钱粮多半也孝敬给了赵之泽,但事情败露总是让赵渊面上无光,便想着送些礼物看看能否招揽樗里骅。

但无论是钱财还是美色,樗里骅都不感兴趣,所以就换个手段,在樗里骅办理公事时故意给他制造麻烦,想让他知难而返。

但樗里骅软硬不吃的态度让他们也终于无可奈何,束手无策,何况樗里骅背后还有个介鸳,又不能太过分,所以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其戍边,远离原州总制府。

樗里骅见赵渊又要来招揽自己,不由得心中反感,面无表情的道:“多谢赵总管美意,还请帮我办理登记。”

“哼”

赵渊一看樗里骅这幅表情,明摆的就是“多说无益”不合作的态度,不禁有了些火气。

正待要骂几句出出气,这时一个小厮跑了进来道:“总管大人,州卿大人有请。”

“知道了,你且先去,我马上便来。”赵渊回道。

说罢后,他又随意的看了看樗里骅,想到他也是要去边关将死之人了,就让他再这么嚣张几天吧。

便吩咐下人去为樗里骅办理登记,领取鹿符等手续。

他也不向樗里骅多言一句,只是冷哼一声径自走出房门,临走时看了一眼樗里骅,嘴里喃喃自语道:“可惜了,可惜了啊……”

樗里骅又在屋中等待了片刻,总管府中一人将办理好的手续和鹿符交到了樗里骅的手中,随后说道:

“樗里大夫久在总制度,想必也熟悉常例,小人也就不多嗦了,大人鹿符在须弥南玉霄关,戍更三年,大人武职为百将,依制可招募亲兵卫士十人,其余兵士可在原州大营凭鹿符调领。

自调领开始,五日内必须到达玉霄关,樗里大夫可还有疑问”

樗里骅听完有些奇怪,说道:

“百将?你也知我世爵为大夫,领兵时最低也需加五百主职。”

那人笑着道:

“樗里大夫,这事已由总管大人定好的,并且州卿也已批文,就不要为难小人了。”

樗里骅再不答话,拿上鹿符文碟便出了总制府,也未去找介鸳,只身往自己的茶楼走去。

第五章 出征

周历588年冬月三日,樗里骅一大早便让小乙打开酒楼大门。

昨夜,他将戍边的事情告知了母亲范氏,并嘱咐小乙照顾好家眷和酒楼。

范氏虽然知道樗里骅戍边的事情,但没想到会如此之快,昨夜更是和下人们连夜为樗里骅赶制了一件新的大氅,一早便将衣物和盘缠交到了樗里骅手中。

樗里骅坐在酒楼二层自己的雅间里,手里捏着茶杯,思索着戍边之事。他身边放置着母亲交给自己的衣物。

此去戍边,自己心中唯一有些不舍的便是母亲和介子了。

此去玉宵关,非有要事则可能三两年再也无法回来,而且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无测,谁又能保证自己能够平安归来呢。

戎狄侵关后,原州也会成为战场,这边城美景将变成修罗地狱,母亲和介子一身安危也将系于一线。

人皆云:宁做盛世狗,不做乱世人。戎狄之祸,四国乱战,这兵灾何日能止。

正想时,只见介鸳入得酒楼来,樗里骅连忙下楼施礼道:“介子,您来了。”

介鸳缕髯微笑点头。樗里骅引着介鸳里屋就坐,并让小乙带着介鸳的下人把细软搬进了酒楼后的内堂。

樗里骅为介鸳斟满茶水,便立在下首等候介子询问。

果然,介鸳端着香茗轻吸一口后言道:“说吧,你小子打的什么主意,为何要去戍边?你谋划了半年之久,不仅算计赵州卿,连我也被算计进来了。”

樗里骅连忙装出崇敬的表情,道:“啊,原来介子早就看出来了,骅儿的心思总是瞒不过老师的,果然还是师父厉害……”

“够了,我从小看着你长大,若看不出你这点小心思,岂不是糊涂至极了。你要是再不说,和我打迷糊,老朽再搬回去就是了。”介鸳冷冷道。

樗里骅连忙笑道:“介子勿恼,示人以弱,强人以心,这是骅儿幼时介子教导过我的。

自从赵之泽任原州州卿以来所作所为让原州六县百姓对其恨之入骨,每次我与同僚去各县地方巡查案件、清点粮册时只要听说我是从总制府来的,所有官员都唯唯诺诺,更有地方对我们畏之如虎,百姓见到我们虽不敢言,但能看的出对我们的厌恶和憎恨。

所谓君子不与小人同谋,洁身自好以独善其身。此为我离开总制府的原因之一。

介子也知赵之泽等众两年来不断拉拢我,希望我助纣为虐,对其剥削民脂民膏、欺良霸女、克扣镇边军士粮饷的行径大开方便之门。

但且不说骅儿从小受介子教导,深知顺天则毅,逆天则衰的道理,就说骅儿也是生于原州,长于原州,便决不能助其为虐,欺压同胞,此为原因之二。

总制府中,贵族子弟把持右议事厅,这些年在介子严加管理之下倒也不至于出什么乱子,但赵渊之辈跋扈异常,绝不可能屈于介子之令下,况且他们做的那些事总是要控制着左右两个议事厅为其掩耳遮目,所以对左议事厅下手也是迟早的事情,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避之锋芒。此为原因之三。

骅儿身为贵族,镇边戍关本是本分,但一年中如果我与赵之泽等人矛盾深化,恐怕他们便会充分准备,借我戍边做些文章,到那时他在暗,我在明,结局不可测,更恐连累家人。

而现在我去戍边,他们则未准备妥当,且目前对我也只是不满,并未憎恨到要除掉我的地步。所以也只会把骅儿驱赶到离原州远一点的地方罢了。昨日把我戍关地点安排到了玉霄关也应了我的猜测。此为原因之四。

骅儿身弱,自小不习武功更不能御马持剑,但介子也知骅儿虽然愚钝体弱,但让骅儿弯腰屈身事贼确是万万做不到的。但赵众势大,骅儿无力阻止,也不愿做飞蛾扑火的事情,所以避之以待,再做打算。”

说罢,樗里骅突然跪在介鸳面前,向介鸳郑声言道:“介子明鉴,骅儿一走,所忧只有家母与介子二人。家母只是一妇人,想来未必会有事,但介子之职与赵众利益相左,我怕他们会对介子不利。

纵然是骅儿多虑,但观赵众如此作为,覆亡只是迟早的事情,到时恐怕连累介子,也请介子多加小心。”

介鸳看到樗里骅突然跪在自己面前,不免有些惊讶,听过樗里骅一番言语后,又欣慰又感动,于是扶起樗里骅道:

“我们相处已有十七年了,总以为你还小,这些年虽然放开让你做一些事情,但我总想在你身后扶你一把。这次谋划,你做的很好,也能掌握好力度,算计到他们对你的报复程度,这点换做我也恐怕做不到。

你质问赵渊克扣粮饷,却不跟我说,撰写奏报呈与赵之泽却不密报朝堂中枢,明里暗里都做的很好,让赵渊以为你只是个愣头青,书呆子。

哈哈,好个樗里,好个徒弟。”说罢仰头大笑。

此刻,介鸳的确非常开心,因为他教导出的徒弟让他觉得十七年的付出是值得的,他一生的抱负与理想全部都寄托在这个徒弟身上,他甚至已经为樗里骅规划了一个入朝为官的路线。

但他突然发现,这个在他呵护下的小雏鹰已经羽翼丰满,变得让他陌生起来。他怔怔的看着樗里骅,就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

樗里骅也看着介鸳,这个从小对他严苛异常,但关怀有嘉的老师如今早已是皱纹满面,白发苍苍。

他从小跟着介鸳,除了自己的母亲,就是介子陪伴自己的时间最久。

樗里从小就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何尝不是如此。

农人觊觎一垄之地,商人在意一钱之利,自父亲离世后,家族中人无时无刻不在算计自己和母亲。

所以他只能不断的努力去让家族众人不敢轻视自己。成年以后便更不用说,每走一步都会如履薄冰。

但唯有母亲和介鸳对自己赤心

以待,也唯有在母亲和介鸳这里才能彻底的让自己放下防备休息片刻。

可惜的是,以后这样的日子恐怕会越来越少。

思量间,小乙带着高云策、魏元琦、梁青书三人来到内堂,分别终将到来。

在拜别母亲范氏和介鸳之后,樗里骅和高云策、魏元琦、梁青书一同来到原州南城行辕,这座行辕樗里骅并不陌生,十一年前正是在此处,他凭着母亲给自己做的鞋子找到了抢掠自己家族的作乱更卒。

樗里骅内心感慨,他还记得当初南门大营守将叫做杨和,不知道现在的守将是否还是他呢。

想到这里,不禁也有些感慨,这十一年间,戎狄侵关后又有清川之乱,阵亡军士数万计,踏入军营也就意味着生死由命,想这么多做甚。樗里骅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寻思间一行人已到军门。

军门处值巡兵丁见有人向大营走来,便走上前来大声道:“来者止步”,正说间便走到樗里骅四人面前。

樗里骅看看兵丁,取下包袱从中拿出鹿符交给他。值巡兵丁接来鹿符,仔细查看真伪便还给了樗里骅,道:“请大人出示官引。”

还未等樗里骅说话,魏元琦大声道:“岂有此理,鹿符难道有假?”

值巡兵丁正色道:“鹿符无假,人却难说。”

“你!”魏元琦一听便顿时气炸,上前撕着值巡兵丁衣领作势就要打。

“住手!”只听两个声音同时喊道。

高云策、梁青书两人趁着魏元琦愣神,赶紧上去拉住了他。那兵丁也赶忙抽身退后几步,瞪着魏元琦。

一个声音来自樗里骅,他看见事情不妙想赶紧喝住魏元琦,但另一个声音是从军营里传出来的。

只见一位军官模样的人,在数十位卫士的拥护下大步而来,这军官五短身材,肚子大的仿佛是怀胎十月的妇人,前胸的衣襟向后敞开并束在身后,赤膊裸露的上身露出胸口的黑毛,好像他丝毫不怕这腊月的寒风似的。

更神奇的是他的头上还流淌着一缕缕汗水,头发上升起袅袅白雾。

他边走来边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军营挑衅,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四人被眼前的奇观骇的目瞪口呆。纵然秦人豪放,但这寒冬腊月如此打扮也让人看的啧啧称奇。

“杨大人?”这时,樗里骅真的觉得世间的事情如此奇妙,一刻钟不到之前还在感叹着故人,故人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而且樗里骅做梦也没想到,十多年前那位见了介子彬彬有礼的二五百主大人,原来,原来在军营中是这个样子。樗里骅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啊,你认识某?”

杨和往唤他的樗里骅这边看来。他上下打量着樗里骅,虽然觉得面熟但又一时想不起到底是谁,便又问道:

“你是哪个?”

樗里骅连忙做了一个揖,道:

“将军别来无恙,十年前将军帮我樗里家寻得丢失财物,樗里骅还未曾谢过将军,一别十载,将军还是英姿飒爽,一派古昔大将之风,樗里钦佩得紧。”

说完便笑盈盈的看着杨和。

杨和瞪大眼珠,微微思索片刻,一拍大腿笑道:

“啊,是小樗里啊,当初那个小神童。”刚说完就觉得自己失态了,马上道:

“你看我这个样子,久在军营粗鲁惯了,要是惊着你了不要怪罪啊。对了,介子大人可好?”

樗里骅忙回话道:“托杨将军的福,家师还好。”

听樗里骅唤自己将军,杨和赶紧说道:“樗里先生万勿再称将军,某现在为南营校尉。”

“将军过谦,校尉已是军国重职,护我疆土,如何称不得一声将军。”樗里骅再笑道。

秦制五人为伍,设伍长一人;二伍为什,设什长一人;五什为屯,设屯长一人;二屯为百,设百将一人;五百人,设五百主一人;一千人,设二五百主一人。

而战时任命三军统帅,即大将、上将军,也泛称为将;在统帅之下,根据作战的需要和总兵力的多少,分设若干个将军如副将、裨将军,也泛称为将军;每个将军统率三个部,部的长官称校尉,即一部一校;每个部下设三个曲,曲的长官称军候,即一曲一候;

曲以下即平时对军队的编制,如二五百主,五百主、百将等,所以樗里骅对杨和尊称一声将军也无不可。

杨和哈哈大笑,道:“哈哈,小樗里长大了,不过还是一样能说会道。你这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对了,你这次来所谓何事?为何与我兵士起了冲突。”

说罢还装模作样的瞪起了眼睛,一副不罢休的神情。

樗里骅哑然失笑,便把自己领鹿符前来领兵,以及魏元琦、梁青书、高云策三人身份和刚才发生事情的经过同杨和讲了一遍。

杨和瞪了一眼兵士,呵斥道:“你有何话说?”

那兵士也听到樗里骅同杨和叙谈的经过,得知樗里骅确实是贵族,而且其他三人也不是樗里骅的仆人,便知不妙,便战战兢兢的回话道:

“回秉校尉,樗里先生鹿符确实无假,但樗里先生既然能持鹿符,想必是贵族,但樗里先生衣着看着却不像是贵族,而且随行的下人们也不像是奴仆,我寻思怕是冒充贵族前来行骗,便想再查看樗里先生的官引。

没想到冒犯了大人,还与他侍从起了冲突。请大人赎罪。”

杨和听完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向樗里骅解释,又觉得兵士所说也在情理之中,便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

正待要说话。只听魏元琦道:“你说樗里大夫不像是贵族?难道贵族两个字要写在衣服上吗?分明是你狗眼看人低,滥用职权

,故意刁难。”

“魏兄勿燥,这位兄弟并非故意刁难我们,只是我真的不像是贵族。”

樗里骅笑着边看那兵士,便向闻言愣住的魏元琦解释道:“魏兄,你平日里见那右议事厅的人是何做派?”

“飞扬跋扈,言语轻浮,不学无术,举止不端。”魏元琦随口说道。

樗里骅又笑问道:“那魏兄观我平日做派和右议事厅的贵族有何区别?

魏元琦思索片刻便恍然大悟,笑着道:

“原来如此,这位兄弟平时见到前来戍更的贵族和樗里兄谈吐举止差别颇大便起了疑心。

所以才要向我等索要官引的。”说罢便对那兵丁道:“魏某误会兵大哥了,请勿责备。”

众人哈哈大笑,那兵丁也很少见过读书人,见魏元琦这样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站在那里憨憨的笑着。

杨和见此事已了,怕又再生事端,连忙便拉着樗里骅手道:

“樗里兄弟,这天寒地冻的,走,随哥哥帐内一叙。”

樗里骅心想,反正来也是找杨和调兵的,如此也好,或许还会省些办理交接的麻烦。就给高云策、魏元琦、梁青书三人一个眼神,随着杨和进入军营。

杨和一路和樗里骅亲切交谈,询问介子近况,樗里骅也含笑一一作答,他询问杨和为何大冷天这般打扮。杨和告诉他,自从五七零年击退戎狄之后,他观察到战场上往往有时秦国战士在击斗时因技法娴熟处于上风,但时间一久,戎狄人就会凭借体力上的优势扭转颓势,击杀秦**士。

所以在去年更戍开始后,他便对驻扎城南大营的更戍戍卒们每天除战阵、技法训练外再加体能训练一科,无论刮风下雪必须开展,而且杨和自己也亲自上阵,带着兵士们越野跑步。

樗里骅听闻后,不禁对这个胖的有些滑稽的校尉有些刮目相看。

樗里骅在总制府时,也会偶尔对地方军队的军需战备情况进行巡检,所见低级将领也有很多,大多数人都是一副丘八的做派,装也会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很少见过有像杨和这样心思缜密,能看到问题、想到解决办法又能付诸实践的武人。

谈话间,一行人已到了杨和大帐,众人纷纷入座,一军士为众人倒上茶水,杨和拿起一杯一饮而尽,道:“畅快!”,众人听之莞尔一笑,也对杨和多了份好感。

杨和放下水杯,对樗里骅道:

“某为粗人,虚长樗里兄弟几岁,以后便唤你贤弟吧,你也知大哥久在军中,最不喜欢官场上虚虚脑脑的,况且贤弟此番出更戍边,也算是军中之人了,以后再出将入仕,做大哥的也面上有光彩。”

说罢哈哈一笑。又道:“这次贤弟戍更之地在何处啊?”

“玉霄关”,樗里骅答道。

“玉霄关?嗯,玉霄关是须弥山脉七关最南面的一座关隘,介子安排你去玉霄关可能也有历练之意。但玉霄关离内地太远,距离最近的龙德城也有数十里,且山路崎岖难行,粮草兵器均难以运送,好在战前两年内陆续会将战时耗费的物资运送齐全,但战事一开,再往上运就难了。”

杨和听到是玉霄关后,有些想不明白介鸳为何会将樗里骅送到如此远的险地,或许是为了锻炼樗里骅领兵的本领,但未免过于危险,但自己又是外人,不好直说。

再看樗里骅面带笑容,也觉得樗里骅仿佛沉着于心,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但打仗的事情,哪里会那么简单,这小子太年轻,自己还是多嘱咐他吧。

杨和想通此节后,便又道:

“樗里兄弟,此番总制府着你领兵千人还是五百,兄长提早替你再备一部分粮草兵器,兄弟走时切勿觉得行军劳累,到了玉霄关就知道好处了。”

看着杨和如此关心自己,樗里骅内心里升起了一丝感动,但他仍是微笑着对杨和道:“百人。”

哐!只见杨和手上的茶杯掉到地上摔成了两半,嘴巴长了老大,瞪着樗里骅嘴里只是重复说道:“百,百,百人?”

“杨校尉勿惊。”这时魏元琦再也坐不住了,其实他们三人今早听说樗里骅只是任了百将之职,都心有不平,但毕竟总制府之事他们也算是经历者,也是知情者,所以倒也不是那么惊讶。

只是觉得赵之泽和赵渊欺人太甚,也不理解为何介鸳不为樗里骅去争取。一路走到军门行辕都生着闷气,只是看樗里骅云淡风轻的便也不好多说。

对三人中脾气最为火爆的魏元琦来说,门口与军士冲突只是一个点燃火药桶的引子,此时却是彻底炸了。

便不顾高云策和梁青书的眼神阻止,滔滔不绝的将总制府如何与樗里骅为难之事向杨和说了一遍,但他到底也是左议事厅能力出众的人,自然也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也就把赵之泽等人克扣粮饷之事隐去不谈。

即便如此,杨和听完也是一脸怒意,带百人去玉霄关,就是算上原有守关的将士那也没有多少人,玉霄关现有守将只是个二五百主,千将之职,爵位顶多是个不更,但也比樗里骅这个大夫武职更高,更别提边关中的那些百将爵位只是些上造、簪袅等低级爵位,却和樗里骅这个大夫是相同的武职,那樗里骅去了玉霄关只能屈于人下了。

此事于理不合事小,打起仗来危险也会非常大。

说句不好听的,按照以往与戎狄作战伤亡看,百将战死过半也是常事,更不要说樗里骅一看就从未习武。这哪里是戍边,分明是借刀杀人。

此刻,营帐里鸦雀无声,除了樗里骅依然面带微笑外,众人均看着杨和,因为众人发现,杨和变了。

第六章 领兵

杨和变了,变得是他的眼神,此刻充满着愤怒。

只见他一拍案几,大骂道:“这帮狗贼,仗着朝中有人便为非作歹,先前克扣军饷,我便向总制府讨要,并直言如若不给军饷就将此事直接报给兵部司马。

那狗贼赵渊却让我虚报更卒数量,再补给我所克扣的粮响。

我不依他,某行得端坐得正,为何平白去做个吃空饷的人,那赵渊见我不配合,便记恨某,处处与某作对。

虽然再未发生克扣军饷之事,但之后为南营所发兵器破旧,军粮劣质不堪用,某已多次向兵部司马徐大人报过此事,只待此次戎狄侵关事了,再一并与他算账。”

众人听闻杨和说罢,纷纷起了同仇敌忾的心思,也都怒不可遏。但又细想此刻坐在这里的这些人也确实拿赵渊没有办法。

比如樗里骅更是被逼的出走玉宵关,一想到此便又兀自沉静下来。

樗里骅见众人不言语,苦笑着摇摇头,便向杨和笑道:“杨大哥,天道昭昭,因果轮回,大哥何必伤神。”说罢看着杨和却又默不作声。

杨和听完便是一叹,突然想到自己是有些失态了,便又笑道:“不说了,不说了,贤弟,百将就百将,大哥为你挑选些精锐更戍便是。玉霄关地势险拔,打仗开战不在战阵精,而在山地熟,正好有一些龙德更戍也在我南大营,待会大哥帮你挑选一些。贤弟可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樗里骅连忙站起身来,向杨和作了一揖,道:“杨大哥,您与樗里虽是故交但平日里樗里却有失礼仪从未拜访杨大哥,杨大哥非但不怨樗里,还如此以诚相待,樗里万分感激,一切听凭杨大哥做主,只是我想向杨大哥讨要一人。”

杨和哈哈一笑,道:“可是先前与魏先生冲突的兵士?”

樗里骅也笑道:“杨大哥明鉴,正是那兵士。”

杨和回道:“给你便是了,走,我们先去教场点兵。”说罢便先一步往门外走去,众人也随着杨和去往教场。

众人还未到达校场,早有兵士安排将龙德籍兵士点校百人在校场等候。其实也谈不上是多么高效,只是拉出一个百人队本来就不是件难事,况且条件只是龙德籍,所以就更加简单了。

龙德县在原州府南一百三十里处,西面便是须弥山脉,南面与蜀北道直接交壤,此处多山地,所以比起农民倒是猎户颇多,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也是颇为无奈的事情,但由此也形成了龙德县民风普遍剽悍,好斗,且身处戎秦边界,所以地域家国的观念又强于其他地方。

杨和一行人来到校场,看着百人列队站定,虽然人数并不多,但好在已经训练了近一年,也是有个军队的模样了。

杨和微笑对樗里骅说道:“贤弟,这些人就交给你了,贤弟何日出发前往玉宵关?”

樗里骅施礼道:“杨大哥练得兵士果真如狼似虎,但军令如山,自凭鹿符领兵开始,需于五日内到达更戍地点,樗里准备明日一早便出发。”

杨和点点头,他当然也知道军令如此,倒也干脆说道:“那如此哥哥便着人去点对发下兵器粮草,此去玉宵关贤弟万万小心,一切保重。待杀敌归来,再与贤弟把酒言欢。”

樗里骅和高云策、魏元琦、梁青书见杨和如此说,便赶忙一揖到地,樗里骅说道:“如此便劳烦杨大哥了,也请杨大哥保重。”

说罢,杨和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去。身为南门大营主将,杨和也不能一直陪着他们,看到诸事也都安排妥当,就去忙其他的事了。

杨和走后,樗里骅与高云策、魏元琦、梁青书一起立马开始核对兵员数目,倒不是不相信杨和,只是这也是领兵交接的规矩,同时也要告知兵卒们自己的身份以及将要更戍的地点。

四人在总制府已有数年,对这些点对后勤之事也是精通。

加之这百人中已有什长,管理起来也无特别难处。所以不多时便点对完毕并告知军士明日一早上路,让各人领命收拾细软做好准备。四人也跟随南门大营军士回到了自己营帐。

当夜,四人对前往玉宵关路途和更戍后的事宜简单进行了商议,决定暂时不设卫士,由高云策率领二十人及临时征调的役夫二十人负责后勤粮草运输事宜,魏元琦、梁青书各领兵士四十人。

计划以每日六十里的速度行军,第三日到达龙德城下,第四日夜前到达玉宵关。同时对路途中可能发生的不利于行军的事情也预备了一些方案。

周历588年冬月四日卯时,樗里骅带领着自己麾下百人,以及高云策、魏元琦、梁青书和向杨和讨来的军士柳在南门大营外与送别的杨和告别后,开始向玉宵关出发。

行进十余里后,樗里骅回头望了望远处的原州城。

自己期待的这天终于到来了,这是樗里骅儿时的梦想,他将带着父亲的荣光征战疆场,他也希望自己不会辜负介子对自己十数年的教诲而能尽情施展所能,他想狂笑,就好像离开笼子的飞鸟,但他还是忍住了,拉紧了黑色大氅的束带,在风雪中勾勒出精干但瘦弱的体态,他转过头来,看着前方,一张白皙

似女子的脸庞第一次褪下书生的迂腐气息,显露出了坚毅的神色。

十里外的原州城南门下,介鸳和樗里骅母亲已在此处站立多时,在漫天大雪中他们看不见樗里骅一行人,但作为母亲和师父,他们此刻只有无尽的关心和离别的忧伤。

看着看着,介鸳口里喃喃的道:“小樗里,西京已来信,再等三年,我便可回到中枢,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再归来时我带你去完成那个我已准备了三十年的大事。”

而站在介子身旁的范氏却只是默默的流泪,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脚下的雪中,“呼”的一阵寒风而过,将还未化掉的泪水覆盖。

樗里骅一行一路还算顺利,终于在第三日按照计划到达了龙德城下,看着将黑的日暮,便选择在离城西十里外的一处山坳安营休息。

刚刚扎住营盘,樗里骅等人在账内升起火炉,准备烧些水来用,但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只见柳急匆匆跑进中军帐内,看见正在和高云策等人在火炉旁取暖的樗里骅,立即行礼道:“秉百将,出祸事了。”

高云策等人看着柳满头大汗的样子也是面面相觑。

樗里骅闻言慢声道:“莫慌张,出了什么事?”

柳急道:“一伙人自称龙德城本地世袭官大夫王家来我军前闹事,说是我队行军时践踏了他家田地,要我军赔偿,此刻正在营门外,嚷着要见您。”

樗里骅皱眉道:“龙德王家,又是官大夫,高兄,应是王虎家吧?”

高云策想想道:“应该是了,这王虎在总制府时就处处与我们过不去,上次州卿大人责备百将您丢失了案子的卷宗,我当时就估摸着是这小子干的,现在又是他家人来闹事,真是冤家路窄。”

“恐怕不只是冤家路窄这么简单。”这时旁边的梁青书搭话道:“这王虎平日素与赵渊等人交好,恐怕是他们早已筹谋好的,要给咱们弄点麻烦。”

魏元琦一拍桌子道:“岂有此理,这王虎上月还从龙德搜得美女五人送给赵之泽,多半又是这畜生强抢来的,我等处处避让,他们还蹬鼻子上脸了。”

樗里骅点了点头,也是同意众人的分析,他又向柳问道:“他们大概来了多少人。”

柳回道:“来的人也不多,大致有二十多人,多数为布衣打扮,但有五人穿着衙役服饰,他们此刻正在我军营门外。”

“衙役?”樗里骅皱了皱眉头,再看了看一脸茫然的众人,道:“我们出营看看去。”

众人应“诺”,便出了营帐。

百人军营原也不大,只是樗里骅在扎营时特地嘱咐必须分开设置前后营,两营之间隔二十步设拒马,路障,只有中间留通过道,所以虽然前营发生了争吵,后营中主帐内的樗里骅却并未听到。

但到底也是不大的营盘,不一会众人便看见了二十多人牵着五驾骡车聚在营门与樗里骅前营兵士对峙,前营士兵是魏元琦带队,一个什长见樗里骅等人出来,便赶忙上去对樗里骅、魏元琦等人施礼,并告诉樗里骅门外闹事者嚷嚷着就要闯营。

樗里骅一笑,示意让他什长先退下,随后便走上前去,对门口众人说道:“我为秦国前往玉宵关戍边的百将樗里骅,现路过龙德城,在此扎营修整,明日一早便要赶路,众位因何来我营外喧哗?”

一个穿着锦服,披着白毛大氅的矮个老者走出来,颤巍巍的对樗里骅道:“樗里大夫,别来无恙?”

樗里骅虽然早就看出,这人是王虎的族伯父王鹤,但还是装出一副方才看见的模样拱拱手道:“原来是王世伯,您老人家别来无恙,樗里不知您老人家来找我,晚辈有失远迎。”

王鹤慢吞吞的道:“樗里大夫如今领君命,小老儿也当不起樗里大夫一声世伯,只求樗里大夫高抬贵手,放过小老儿一族吧。”

樗里骅道:“王世伯,此话怎讲?”

王鹤冷冷言道:“贵军今日行军,践踏我王家田地,王家户小人单,还指着这点耕地耕作,还请贵军赔偿。”

“我呸。”

只见魏元琦还未等王鹤讲完,便啐道:“你这老匹夫,光天化日之下胡言乱语,我军一路行来只沿着官道行走,何时踏了路边的庄稼,你们这分明是强抢豪夺。”

“大胆!”数个声音从王家人中传出。那几名衙役打扮的人也拔出腰刀,对着魏元琦,看架势是等着王鹤发话,便要剁了魏元琦。

王鹤这般岁数,哪里受过这样的粗言辱骂,闻言顿时一愣,便气的用哆嗦的手指着魏元琦道:“你,你,你叫何名字?”

“老子坐不改姓 ”

“闭口!”樗里骅还未等魏元琦说完话,就喝止住他。对王鹤道:“王世伯息怒,下人不懂事,我会好好惩处,您老人家莫要气坏了身子。不知我军践踏多少田地,如何赔偿?还请世伯示下。”

王鹤正准备发作,突然听樗里骅要赔偿损失,不免又是一愣,看来这姓樗里的小子并不像王虎平日说的那般不识时务。

他本来是收到王虎和赵渊的来信,要他想办法拖樗里骅两天,让他不

能按时到达玉宵关。

他便和身为县丞的弟弟王鹳一起商量,想出了这个办法,就是为了拖一拖樗里骅,今天还特意派来了几名衙役,想假扮成一出王家苦主报官,衙役为民做主的戏码,结果预计的十几套流程一套都还没开始,樗里骅就说可以赔偿,完全不按套路来,顿时让他起了手足无措之感。

但到底还是姜老越辣,王鹤便又颤巍巍的生出一个手指头,对着樗里骅说道:

“世侄既然知错,我这做长辈的也不会为难你,不然让人听了去,还说我欺凌小辈。这样吧,赔偿白银一千两即可,我等马上销案离去。”

只见魏元琦又要作势发作,樗里骅斜刺里看了看他,眼神里流露出阻止的意思,果然,魏元琦悻悻然止住不再说话。

樗里骅看了看四周,见自己这方无论是兵士还是高云策等人都是一副受辱的模样,更有一些人攥着拳头一付无处发力悲愤的表情。

樗里骅回过头,嘴角露出些笑意,抱拳对王鹤道:

“王世伯明鉴,此番我等奉命去玉宵关,上司还未拨付军饷,樗里这里倒有些银两但离千两缺口甚大,世伯可否宽限些时日,待军饷拨付,再给世伯赔偿。”

王鹤摸摸胡须,皮笑肉不笑的对樗里骅道:“贤侄,不是世伯不通情理,只是贤侄赔付的银两是要发给受损失的族人,只怕是迟一些我也弹压不住啊。”

这时人群中也有人喊道:“就是,你们要是跑了我们找谁要钱去。”“对啊,你们打仗死了,鬼来赔我们?”

樗里骅默默的听着众人七嘴八舌说着这些难听话,也悄悄的观察着自己兵士的神情,果然看见兵士们愤恨之情已到了极致。

他仰头看看天空,心道:这雪已经下了四天了,也该晴了吧。

“哎”

樗里骅叹了口气,对王鹤说道:“王世伯,我军确无饷银,如何能赔你这么多银两,您老人家看可有他法解决争端,让贵族人们满意?”

“那就用军粮顶债吧。”王鹤用手哆嗦着摸摸胡须,眯着眼睛,盯着樗里骅。

未料这时,樗里骅军中瞬间炸开了锅,“什么,你们拿走了军粮我们吃什么。”“老子们戍边赴死,你们还要夺我们的军粮”“百将大人,不能给。”“百将大人,军粮给他们我们吃什么,万万不能给啊。”

当这些抗议声此起彼伏都听不到哪个人说些什么话之时,樗里骅突然举起胳膊。

众人也知道主将有话要讲,便纷纷安静了下来,只有一两人还在说“不能给,给他们我们就饿死了”之类的话,但几息之内便都纷纷安静了下来。

樗里骅放下手臂,对王鹤道:“王世伯,如你所愿,我等会将军粮奉上。”

说完,他又对柳说道:“命所有军士列队营前,每人将自己军粮放置于队列之前,违令者斩首。”

遂又转头对高云策说道:“命民夫到后营粮草处集合,卸下粮车,将马匹集中看管,民夫听我令后携粮草到前门。”

高云策闻言深看樗里骅一眼后,领命而去。

樗里骅吩咐过后,便对着王鹤而立,也不说话。

王鹤见樗里骅完全是一副听命的模样,倒是在心中有些觉得王虎小题大做,这等孬种,一看就是仗着贵族名头的纨绔子弟,自己大雪天的亲自出马还真是不值。

想到雪天,他更是有些怨这樗里骅没有眼色,也不请自己去中军帐内喝杯暖茶。

再一想,自己确实是欺负他到如此地步了,小孩子有些脾气也是正常,不由的心情又一阵大好。

半个时辰后,除去高云策领去监督民夫拆卸马车的二十人外,剩余军中连同樗里骅共八十三人均列队营前,队列前放着一个堆得两人高的包袱山,包袱里均是行军的口粮。

樗里骅对王鹤说道:“王世伯,这些粮草可足以抵债?”

王鹤冷冷说道:不足!

樗里骅也不废话,转身便令柳让高云策将内营军粮搬运出来。

随着军粮一袋一袋运到营前,樗里骅便听到自己军士中已经有人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更有人开始大口的喘气。

等到高云策最后出来,对樗里骅说:“百将大人,军粮已全部运到”时,队列里的军士里竟然有呜呜的哽咽之声。

王鹤也听到高云策向樗里骅所说的话,便不等樗里骅说话,冷笑道:

“樗里贤侄,昔日你在总制府时也曾来我龙德县公干过,我王家对你也不曾亏待,今天总是你领兵无方才惹了众怒,好在遇到了我,我也不忍心加倍责怪于你,看你如此懂事,便饶了你去,往后为官做人,行走处事,切勿擦亮眼睛,年轻是好,但年轻也不能为所欲为,想惹谁就惹谁,一不小心踢在了石头上,这受罪的还是你自己啊。”

说罢,便哈哈笑着的转身离去,丝毫没有了先前战战巍巍的老者之态。老者身后一众人等赶忙将粮草装上车辆一一离开。

樗里骅站在队列前,嘴角依旧挂着微笑,但本来白皙的脸庞却不知是因为冻的久了还是其他缘故,变得毫无血色。

第七章 报复

樗里骅见王鹤一行走后,便令各什长领着军士们回帐休息,随即转身对魏元琦耳语良久,魏元琦听后,本来耷拉的脑袋瞬间抬起的老高,瞪着眼睛看着樗里骅。

樗里骅淡淡的看着他,道:“敢不敢去”。

魏元琦低头稍一思索,突然抬头搓着紧张的冒着汗的手说道:“敢”。

樗里骅拍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那就速去速回,记得依令行事,切莫自作主张。”

说罢便不理狂奔入军营的魏元琦,自顾自朝着中军帐内走去。

高云策、梁青书、柳几人看着两人一番耳语,魏元琦便匆匆离去,樗里骅也不做声,不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樗里骅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但方才樗里骅将粮草全部赔给了王鹤,让他们心中也是又气又乱,高云策和梁青书心中突然生出了此番根本不该随樗里骅戍边的心思,但事已至此又不能一走了之,还是想想该如何处理善后才是正解。

不知不觉间,三人已跟随樗里骅回到中军帐内,看见先来一步的樗里骅正在案几上奋笔疾书。

不一会,樗里骅搁下手中的笔,拿起写好的书信又看了一遍,便折起来递给高云策道:“高兄,请速速将此信件送往龙德城交与县令。”

高云策拿着信呆了一呆,犹豫片刻,高声对樗里骅说道:“百将大人,您是想报官”此刻不仅是高云策,连同梁青书也看懂了樗里骅的意图,心中对樗里骅不禁起了一些不满和轻视。

高云策将信件放在案几上,对樗里骅道:“樗里兄,你我几人相交数年,樗里兄待我等不薄,我等也仰慕樗里兄不畏权贵,浊青莲而不妖之大节,便也将性命托付给樗里兄。

但今日之事让我等有些看不明白,王家分明是有意来闹事,但樗里兄却如此软弱可欺,我虽明白樗里兄用意,但如此一来且不说我军士日后守关要忍饥挨饿,就是心里也会对主将离心离德,我怕”

“好了。”樗里骅温言挥手打断高云策话语,将书信再次递给高云策,道:“此去龙德城,需在县衙门前耐心等待,县令若不开门就一直等下去,县令若开门,便呈上信件马上回营。

县令若见你,嗯,估计他不会见你的。但若是见你,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知他即可,出县衙后便速归来。

明日一早拔营,按计划我们明日晚间便要到玉宵关,从这里到玉宵关,只剩下四十余里了。”

高云策怔怔的看着樗里骅,见他好像痴呆了一般对自己说着虽然明白却仿佛还有深意的话,便接了信件扭头看了看梁青书,见梁青书摇摇头,便立在地上不知所措。

只听樗里骅又道:“现已戌时,城门已闭,拿我的鹿符快去吧。”

高云策伸手接过鹿符摇摇头转身离去。

不管内心多么不满,高云策、魏元琦、梁青书三人总是无法拒绝樗里骅的安排,这几年樗里骅带着他们三人办理了一件又一件别人无法办到的政事,让他们心中对樗里骅产生了本能的信任,虽然觉得这次樗里骅做的不对,但,又能怎样。

见高云策出了大帐,隐没在暗淡的天色中,樗里骅又伏在案几之上写了两份信件,写好之后转头看着梁青书,对他说道:“梁兄,通知民夫明日上午即可离开本军,这两份信件一份是交与民夫完职交差的说明,一份是写给介子的信件,也请民夫代我送到酒楼。”说罢又掏出一些碎银,递给梁青书。

梁青书当然明白这些碎银是打赏送信的民夫所用,叹了一口便摇着头接过信件、碎银而去。

樗里骅低着头看着火盆中的烈火,良久不语。

柳站在帐门处,有些担心的看着樗里骅,正想着如何去安慰自己的主将,但又不知道去说些什么,自己其实也是和高云策等人一样,觉得樗里骅太过软弱。

大帐里静悄悄的,如同账外的后营一样安静,安静的仿佛根本就没有人似的,火盆里的木材被烧得噼里啪啦,就连梁青书等人回来樗里骅也不愿相见,只是叫柳着他们回帐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吹得军帐摇摇摆摆。

此时,樗里骅抬起头来与柳对视一眼,柳看着樗里骅“啊”的大叫一声,因为柳看见樗里骅的眼睛里血红一片,在炉火的微光下照着他惨白的面庞。

只听樗里骅喃喃低语道:“终于要开始了吗!”说罢,便走到榻上和衣而眠。

王鹤和自己的家仆、运粮的族人以及五名衙役从樗里骅军营出发后,一路向东蹒跚而行。

已经下了四天的大雪让道路异常难走,但王鹤这位已过花甲的老人此刻看上去分明像个精壮的小伙模样,神采奕奕的拒绝了乘车而选择了步行。

随行的精壮小伙-那五名衙役都有些跟不上王鹤的脚步,只是一路上尽情的拍着王鹤的马屁。

连天的大雪下的道路也无迹可寻,这让粮车走的异常缓慢。

王鹤及那五名衙役便不知不觉间慢慢的走到了粮车的前面。

王鹤此刻内心溢满了豪迈,仿佛干了件天大的事情。

他想到赵渊听到自己夺走了樗里骅全部粮草后肯定会非常高兴,说不定假以时日瞅空向赵之泽大人美言几句,就不禁快乐的哼哼起来。

欢愉起来总是会感觉时间过得很快,所以王鹤等人不知不觉间便已经到了龙德城外。

王鹤家宅在龙德城东的王家塬,过了龙德城还需再行十余里路程。一同同行的衙役们也已准备与王鹤告别后便进城向王鹳交差。

就在此时,只见两人正低头疾走,从后越过他们一众行人,欲往城门方向而去。

这个时辰怎还有人在城外夜行,众人也都觉得十分好奇,便看向二人。

“咦?”王鹤身边一人轻声道:“这人好生眼熟,好像是樗里骅身边之人模样。”

王鹤一听也有了兴趣,便尖声叫道:“拦住他们!”

疾行二人正是奉樗里骅之命到龙德城报官的高云策和随行的军士,因为王鹤等人押着粮草便走的很慢,加之高云策一路急行,两队人就在城门口相遇了。

高云策怕衙役进城后做些手脚让自己进不了城,就急忙超过王鹤等人,希望可以在他们之前进得城门。

正行进间,突听后面有人在喊止步,不用想肯定是王鹤家人。两人不禁加快了脚步跑向城门。

王鹤一行人看到高云策二人不停反跑,便从队伍中跑出来七八人追上前去。

高云策身后的军士倒是受过训练的,身手敏捷越跑越快。

但高云策久在总制府做文职,本来就在雪夜赶了近一个时辰的路,体力已经没有剩下多少,这突然间一跑,便把吃奶的劲也用上了,但

没过多久就已力竭,眼瞅着后面赶来的一行人追上了他。

随行的军士一看高云策被抓,便也不往前继续跑,转身折返回来。

王鹤看见一众人押着高云策走来,便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夜晚在这城外鬼鬼祟祟的,是不是逃跑的更卒。”

高云策抬起头看着王鹤,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大叫道:“对,我就是从栖霞关逃下来的更卒,拉我去见官吧,我不怕,不怕!”

王鹤听后顿时一乐,随行的众人也都哈哈大笑起来。王鹤笑道:“你这娃娃倒也有趣,既然是逃跑的更卒,不求我们放你一马,反而要让我们送你去见官。”身边的人听后笑的更加开怀。

一名衙役走上前去,一巴掌将高云策脸庞打肿了老高,嘴里说道“老子便是官了,叫你小子逃役”,边说边打,另一名衙役在高云策身上将樗里骅写给县令的信件及鹿符搜出,转身呈给王鹤。

王鹤接过信来饶有兴趣的看了看,冷冷的对高云策道:“樗里骅这小子想去报官,你觉得县令大人会为你们主持公道?在这龙德县城,莫说小小的大夫、百将,就是他老师介鸳来此,我说这天是黑的,他也不敢说是白的。”说罢哈哈大笑,将书信和鹿符往地上一扔,扬长而去,边走边向五名衙役道:“不要拦着,让他们去告官,明日孙县令要是着人请我,你等就让王县丞在家准备好杏林苑的羔羊肉和清木酒,免得让我饿着肚子跑一趟。”

五名衙役点头哈腰目送王鹤东去后,便也不理高云策二人,速速进了城门。

高云策与那兵士二人虽然受辱,但总算能够顺利进入龙德城,不免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纵然之前听王鹤的话外之音明显是说这龙德城中官官相护,王鹤根本就不怕自己告发。但又一想这来也来了,总不能试也不试,就仅凭王鹤几句话打道回府吧。

二人凭着鹿符进得城门,低头匆匆来到县衙门口,高云策用上吃奶的劲使劲敲打着县衙的大门。

“哐哐哐”高云策将一天来的屈辱都发泄给了县衙大门。

“谁啊!不要命了吗?深更半夜敲什么敲,有事明日再来!”好半天终于有人在门里答话。

高云策哪里敢让门内的人再回去,便又拳打脚踢,“咣咣咣!”大门被震的嗡嗡作响,半个龙德城的狗也惊的吠了起来。

“哗”,大门终于打开,里面出来了十名穿着短袄的衙役,为首一人一脸凶相,对着高云策吼道:“他 娘 的活的不耐烦了吗?看我砍了你的手,让你再敲门。”说罢便要抽出腰中的短刀。

高云策忙道:“且慢,我有鹿符在此。”说完赶紧从包袱里面拿出鹿符和信,递给衙役说道:“我乃原州戍边大夫樗里骅帐下军士,有急事禀报县令大人,烦劳速速通报。”

那衙役闻言才转了凶性,将腰刀放了回去,伸手接过鹿符看了一眼真伪,便又还给高云策,拿着书信转身进入县衙之中。

高云策与军士二人在县衙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都过了子时,才终于看见那衙役无精打采慢吞吞走了出来。

高云策连忙上前,对衙役拱手道:“这位大哥,县令怎讲?”那衙役对高云策道:“县令大人已知你等的诉求,只是这连日来像你们这样的更戍军士所犯的案子太多,今日天色太晚,县令着我明日一早便将案子转到县尉处,你等先回吧。”

高云策一听拉着正要转身回去的衙役道:“这位大哥,我等是苦主,不是作案的更戍军士,怎地转去县尉处,可否通融让我进去向县令大人报明详委。”

那衙役一听便瞪大了眼睛:“你意思是说我没有向县令大人据实禀报吗?这大半夜的,给你们入报是看在你们戍边辛苦的份上,要是寻常百姓,早就一刀砍了你的鸟舌,让你再聒噪。”

高云策忍着辱骂,忙道:“衙役大哥,别误会,只是事关我戍边百余将士生死,还望衙役大哥通融。”

“天天都有人这么说,要是天天通融,这碗饭我还吃不吃了。你戍边将士生死关我何事?滚!”那衙役一把将高云策手拨开,就要进门而去。

突然这衙役看见十几人从远处奔跑而来,当前一人急道:“快去禀报县令大人,县丞王大人到。”

这衙役一听大半夜的县丞来此,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便赶忙命人打开大门,迎了上去,向着大步流星行来的众人当中那位体态微胖的老者就要参拜,却没想到被那老者一脚踢开:“滚开,孙大人可在府中。”

衙役连忙爬起来,跟在后面道:“回王大人,孙大人在府内。”众人边说边蜂拥进入衙内。

高云策和兵士也面面相觑,看来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自己记得樗里骅嘱咐,如果县令不见自己,将书信呈上回营即可。所以两人也无可奈何的转身出城而去。

县衙内此刻灯火通明,县令孙玉才原本看了樗里骅诉状之后头大如斗,他也明白这八成是县丞王鹳和王鹤故意为之,但他虽然比王鹳官高一级,但实际王家在原州攀上赵之泽后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取而代之也是迟早的事情。

自己这个县令当的也是战战兢兢,遇上这种事情躲都来不及,哪敢引火上身。

但身为一县主官,他当然知道樗里骅爵级以及他与介鸳的关系。樗里骅倒是不足为惧,但介鸳可是卿爵,在原州至少还是名义上第二把手。

管此事怕得罪王家,不管此事又怕介鸳怪罪,想了又想还是不要得罪王家为妙,但也不能直接得罪了介鸳,便让衙役回复高云策称明日将案件交给县尉处理,这样也在形式上符合律例,毕竟县尉主管一县诉讼案件纠纷。

正处理妥当准备休息之时,忽然听见王鹳来府,孙玉才便连忙收拾衣冠来到后堂与王鹳相见。

当他听见王鹳说自己哥哥王鹤一行人方才被不明来历的匪徒尽数屠戮后惊得手上的茶杯都掉落地上,摔个粉碎。

孙玉才只听王鹳歇斯底里叫道:“孙大人,我大哥及族中一十六人尽数被人屠戮,还请大人为我族人做主。”

孙玉才听言随即下令让府内衙役将此事马上通知县尉**,并让县令府内衙役与县尉衙役一道全部出城到事发地点查验案发现场。

待衙役都走之后,孙玉才对王鹳劝慰道:“王县丞节哀,我县发生如此人神共怒之事,孙某定为王县丞主持公道。只是此事到底是何人所为?王县丞可有思绪。”

王鹳怒目圆睁忙道:“定是樗里骅所为,请孙大人发兵讨此逆贼!”

孙玉才终也是老为人世,在经过了刚才一番震惊与慌乱后,此刻已是平复下来。

听王鹳说是樗里骅所为,再联想到刚刚樗里骅送来的状子,他本能的感觉此事蹊跷,便转了转眼珠,沉吟

片刻缓缓坐下,看着王鹳又问道:“樗里骅戍边至玉霄关,今日下午才来报关,据称该部人马为百人,此刻正驻扎在城西十里外牛首山下,明日一早便要去往玉霄关,本县也是下午才得知此事。王县丞从何处知晓樗里骅军队路经本县之事,又为何一口咬定贵族人为樗里骅所杀?”

说罢,端起新沏的茶水,放在嘴边微微抿了一口。

王鹳听罢一愣,他也算是听明白了,孙玉才这老狐狸肯定是得到一些信息,在这里打迷糊眼。

但死的不仅仅是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人,还有自己的亲哥哥,想到这里便又悲从心来,也不管不顾,便将今日王鹤去樗里骅营内闹事之事向孙玉才说了一遍,只是事情变成了接到王鹤报官,说樗里骅军队践踏族内耕地,便派了几名衙役随着王鹤去樗里骅军营调查。

而樗里骅也是当场认罚,以军粮为赔偿,所以回家的路上肯定是遭到了怀恨在心的樗里骅兵士埋伏,自己大哥一行人等皆被诛杀,只有一人受伤装死才侥幸逃生,待贼人走后赶紧跑到龙德城向自己报信。

孙玉才听罢,对王鹤道:“王县丞,樗里骅军士过境走的是城西之路,贵族封地在龙德城东,樗里骅军士如何又绕到城东践踏贵族耕地。”

王鹤听孙玉才发问,顿时不知如何作答。这本来是自己与王鹤先前商量好为难樗里骅的借口,原想樗里骅即使知道王家家产在城东,但毕竟非龙德本地人,根本不能确定城西是否有王家田产。但孙玉才作为一县之长,肯定知道王家在城西根本就无田产,所以孙玉才发问,王鹤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回答了。

孙玉才见王鹳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也不好逼迫王鹤太紧,如果王鹤撕破脸皮,最终受苦的还是自己,口舌之快也只能是一时得益终生后悔,所以孙玉才连忙转移话题问道:

“方才王县丞说曾派五名衙役随贵族人一同去过樗里骅大营,那这五人可否遇害?”

王鹳见孙玉才不再提及前事也是心中一松,便赶忙将那五名衙役与王鹤在城门外分手之前事宜原原本本对孙玉才讲了一遍,其实这也是那五名衙役事发前刚刚汇报给王鹳的,王鹳还记忆犹新,便又一字不差的转述给了孙玉才。

孙县令摸摸胡须,对王鹳说道:“王县丞,那幸存家丁可能肯定诛杀令兄及族人之事是樗里骅的人所为。”

王鹳看了看孙县令,想了想他问这问题的用意,也是突然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便对孙玉才说道:

“报信之人说,我兄长一行人刚离开龙德城**里地时,从道路两旁突然杀出好几十人,虽然天黑看不清来者面孔,但这些人边冲杀口里边喊:“大鱼、富贵、寨子”什么的,冲上来就一顿乱砍,砍倒人之后在每个尸体身上都搜刮了财物,而后便拉着马车向南而去。”

说完他突然也发现,幸存的族人说这些贼人冲杀时口里喊的是“大鱼、富贵、寨子”,这分明是流寇作乱时喊得黑话,六年前“清川之乱”时的画面忽然跃出脑海,当时不就是灾民们在道路两旁打劫商贾及富贵人家的财物,再跑入须弥山脉以东的伏牛山、牛首山、新旧龙潭等深山老林中去躲避官府围剿吗。

与之前清川之乱相比较区别只不过是人数多寡而已。他们每次伏击之时总也是喊得类似的话语,难道又有流寇作乱?

这个想法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他看看孙玉才,孙玉才也看看他,估计两人想到了一处。

但王鹳马上说道:“孙大人,今年虽不是丰年,粮食总是有些收成,不至于发生民乱,况且这流寇也不会跑到城郊来抢劫。定是樗里骅假扮流寇所为,孙大人明察。”

说罢这王鹳竟然抓住了孙玉才的双手,显然是他觉得樗里骅卑鄙无耻,杀完人后不敢承认,让他心生怒意,但却慌乱无助,生怕孙县令被樗里骅所蒙蔽。

孙玉才缓缓撤出手来,对王鹳道:“王县丞,你这是关心则乱,但也是人之常情。方才说那些贼人往南而去,樗里骅军营在龙德以西,这南辕北辙也是疑点,不好直接猜忌武将,寒了戍边将士的心呐。”

说完见王鹳又要起身,便压住王鹳的手又道:“方才你来我府时可看见门口站着两人?”王鹳来时匆匆忙忙,隐约记得当时县衙大门敞开,有很多衙役站在门前,初时他还以为是职夜衙役得知他来便在门口先行等候,但听孙玉才这么问,看来事情也没有这么简单。

王鹳便摇摇头,说道:“并未注意。”而后停声以待,想听孙玉才如何说。

果然孙玉才站起身,走进内堂,不一会便拿出一封书信交给王鹳,道:“王县丞过目。”王鹳赶忙接过,打开信一看,是樗里骅状告王鹤强抢豪夺军粮的状子,他也并不惊奇,因为衙役也向他汇报过在城门口与樗里骅派来告状的兵士相遇之事,并且方才也对孙玉才说了此事。

孙玉才道:“方才在我府衙门口的二人就是樗里骅派来告状令兄的兵丁。王县丞,令兄去樗里骅大营将百余名军士的粮草悉数取走,樗里骅可曾有抗争之意?”王鹳想起自己的衙役回来汇报时,说樗里骅非但并无抗争,而且王鹤怎么说樗里骅怎么答应,让这些衙役都生出了鄙夷之心。便对孙玉才答道:“据衙役回报,并无反抗。”

孙玉才又道:“方才你说衙役曾向你回报,樗里骅派人要来我县衙告状,告状之人又与令兄在城门口相遇。如若樗里骅准备派兵击杀令兄,又何必多此一举,指使兵士来我县衙告状。”

说罢,孙玉才站起身来,看向门外,口中说道:“王县丞,依照秦律,无故击杀贵族子弟,可是要诛三族的,樗里骅也是贵族,如果真是他所为,虽不至于诛灭三族,但身首异处是肯定的,我想他不会不懂这番道理,听你谈起此人做派,我是真的不信他有这个胆子。”

其实,这样想的不仅仅是孙玉才,王鹳细细琢磨前因后果,也觉得像樗里骅这样胆小如鼠的贵族子弟,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胆魄去派兵诛杀王鹤,或者把樗里骅换做是他自己,最多也就是记恨王家,又怎敢去杀人,以性命相博。

但他冥冥中又在心中笃定此事十有**必是樗里骅干的,这让他内心充满了矛盾,但却苦于无证据。孙玉才也不可能仅听凭他一面之词就下令发兵攻打戍边兵士。

他再次看了看孙玉才,这个他平日里不怎么看得上眼的县令,这个他随时都能够踢下去的摆设,不知为何此刻形象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这个老狐狸,王鹳心中暗骂。

两人你言我语分析着事态,等待着出城勘察的县尉和衙役消息,不知不觉间,一夜已过,门外天色渐亮,再有半个时辰,太阳就上山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阵阵脚步声。

第八章 杀人诛心

门外匆匆脚步而至,只见县尉**领着众衙役走进了县衙,孙玉才和王鹳也连忙站起了身来。

王鹳上前两步急声询问**道:“张县尉,可查出贼人来历。”

**年过五旬,一副瘦瘦高高的清淡模样,与孙玉才、王鹳不同,他看起来就如同一位人畜无害的私塾先生样子。

他平日里只是办理一些诉讼之类的案件,对争权夺利兴趣不大。

近年来百姓屡有状告王家欺良霸女的事情,**虽无能为力,但对王家诸人从心里也是觉得厌恶。

见王鹳向自己询问,他也压住一贯的厌烦,拱手对孙玉才和王鹳说道:

“县令大人、县丞大人,昨夜下官得令出城勘察王家受袭案,在城东八里外西源桥发现尸体一十六具,死者身上皆为刀伤,且大多数死者衣物、财物尽数被贼人拿走,贼人还用死者之血在桥栏上留下了血书。”

说到这里**一顿,看了看王鹳却不再言语。

王鹳见**看着自己,心中明白血书内容肯定是说王家的坏话,所以便只是叹了口气而未搭言。

孙玉才“咳”了一声,对**温言说道:“张县尉,写的何言,但说无妨。”

**点了点头,便不带感情的说道:

“王家不仁,欺男霸女,誓灭王家,不死不休。”

说完后也不看王鹳,便将拓印在白布上的血书从衙役手里接过,转身交给孙玉才。

孙玉才一边侧目瞧了瞧在一旁盯着**气到发抖的王鹳,一边打开血书看了看,便又对**询问道:“张县尉,可否发现贼人踪迹。”

**不理王鹳目光,只是对着孙玉才摇摇头道:“我等发现尸体时现场并未发现贼人踪迹,但我等从龙德县城往东到事发地一路未发现人迹,说明贼人并未往西而去。

到事发地后,我也差人分路寻找,但天降大雪,路上车辙之类的痕迹多被掩盖,无迹可寻。

而且据幸存者言,贼人有四五十人之多,与我随行的衙役也只有四十多人,夜黑风高,怕走的远了再生事故,就没有令衙役探查太远。”

**话音刚落,便听“噗通”一声,那王鹳一屁股瘫便坐在了蒲团之上。

**看着王鹳的狼狈模样,不觉得可怜反而觉得可笑,几年来,每次**查出王家所犯的霸田霸女之事,到头来总是这王鹳一纸命令将人犯提走,过几日又逍遥过市,弄得百姓不明真相,以为自己和王家沆瀣一气,背后对自己指指点点,这个县尉做的当真是窝囊至极。

所以看到此刻的王鹳,倒让他有了一丝痛快感。

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这王鹤和王家一干人等哪个手上没有做过丧尽天良的恶事,单就这王鹤便在三年里亲手打死了佃农四人,家中的妾室纳了十多房,丫鬟更不知多少,这其中又有哪个不是王鹤仗着权势强抢豪夺来的。

他害得多少家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在内心中,**觉得这些人死有余辜,那些贼人倒是在替天行道。

但作为县尉,自己当然不能表现出幸灾乐祸的样子,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的入起定来。

那孙县令却不能向**一样,他起身走到王鹳身旁,安慰王鹳道:

“王县丞,逝者已矣,你且节哀,我这就点兵去追拿贼人。”

说罢便安排衙役去龙德大营调兵。

原州六县为防御绕关侵入的戎狄大军,每个城池平时均有常备军士三五千人上下。

战前各地更卒陆续前来戍关,所以战时每座城池便会有军士一万至两万人不等。

非战之时各地驻守兵士就由县府统领,此时孙玉才点卯调出军士一千人,兵分三路分别向南、东、西三路探查。

由于王鹳强烈要求去樗里骅军营探查,所以孙玉才便和王鹳两人一同带领三百余兵士往西而去。

**领一路人马往南探查,东路人马则交于龙德大营千人江齐煜统领。

众人点将出城之时,天色已经微亮,下了四日的雪终于停了下来。

清晨的阳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域之上分外耀目。

孙玉才和王鹳带着三百军士在上午日光的目送下一路向西而去。

出城四五里路,孙玉才等人便看见远处一行人驾着车辆朝北而行,孙玉才连忙命令探马前去询问。

不多时,探马便折返回报,说是樗里骅军中的役夫二十人奉命北返原州府,孙玉才看了王鹳一眼,便领兵迎上了民夫队伍。

孙玉才走上前去定眼一看,发现这民夫队伍中还有十辆空车,便向民夫开口询问空车缘由。

询问后得知,原来是昨夜王鹤将军中粮草悉数搬走,这车辆就没有了用途,所以王鹤走后,樗里骅便让梁青书通知他们,今日一早便让他们拉着空车返回原州。

孙玉才听后狠狠瞪了王鹳一眼,而王鹳此刻却精神恍惚的看着这些民夫,并未注意到孙玉才。

突然,王鹳向民夫问道:“昨夜樗里骅军营可发生过何事?”

那些民夫只是些普通百姓,哪里见过什么大人物,听见骑在马上的一人向他们问话,便将目光集中到什长身上。

那民夫什长立即向王鹳答道:“禀大人,樗里百将昨日下午扎营

后,突然吩咐我等将粮草卸下车后搬到营前交给一些营外之人。

后又得令,让我等于今日一早将空粮车一并带回原州府,并给我一份信件让我回到原州后交到介参议手中。”

“昨夜樗里骅可否派兵出营?”王鹳又问道。

“小人昨夜和弟兄们搬运粮草时,军士们都列队于营前,后来军士们便都回到营中,只是偶尔听到有军士哭声,至于何事小人们也不甚清楚。

今日一早离开樗里骅军营时,军士们也都在”

那什长战战兢兢一口气将自己所知全部告诉了王鹳。

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昨夜樗里骅前营确有数十名兵士曾经出营。

这些民夫的住所与全军的粮草一同被安排在后营之后的山坳最深处,与前营相隔数百步之遥。

昨夜当他们得知今日一早要返回原州,所以放松之下连日来行军的疲倦便令他们睡得颇熟,前营兵士回营时,连后营军士大多都不知晓,这二十民房夫又如何能知道此事。

“你定是在撒谎,说,不从实交代,小心让你身首异处!”王鹳歇斯底里得喝道。

那什长听马上这位大人语气不善,吓得连忙跪了下来,边磕头边道:

“大人息怒,小人句句属实,还有,还有就是樗里百将临行前又给了小人几两碎银子,小人再无任何隐瞒啊,大人。”

“混账东西,你也不睁开眼看看老子是谁,也敢对我欺瞒。”

说罢王鹳举起马鞭抽向这什长,这民夫什长也不敢反抗,只是随着手起鞭落而发出不断惨叫,直到王鹳累的手都抬不起来方才作罢。

孙玉才看到王鹳已经失去了理智,当然不能由他将这民夫打死,急忙下令让民夫们将这什长抬走。

方才询问民夫,他已得知樗里骅已经一大早就拔营出发,前往玉霄关了,孙玉才心知这时再去追赶也追不上了。

况且追上樗里骅又能如何,事已至此,看来樗里骅并未派兵出营,那么诛杀王鹤之事也定非樗里骅所为。

而且民夫将载运粮草的车辆也都押回了原州府,那即使是樗里骅杀人夺回粮草又拿什么来运输。

最主要的是,昨夜樗里骅派人来县衙告官,今日又得知樗里骅写信给介鸳,这分明是受了气的小孩子向大人告状的举动,这样的人又如何敢去劫杀贵族呢。

所以追上樗里骅并无意义,但如果让王鹳这疯子再把樗里骅鞭打一通,那么介鸳怪罪下来,王鹳有赵家护着,自己可就惨了。

孙玉才越想越觉得王鹳的猜测毫无根据,但自己又不能拂了王鹳的面子,便又好言劝慰了王鹳几句,继续向西搜寻而去。

须弥山脉西麓,分布着大大小小数也数不清的小山,这些小山有的长满松树,有的只是被光露露的岩石覆盖,他们合在了一起就成为了隔绝神州与戎狄,贯通南北的天堑。

五百多年来,无数代山民猎户在此山脉里繁衍生息。

须弥山脉从北往南有木牢关、云母关、栖霞关、碧潭关、弥神关、武藏关、玉霄关七座险关矗立在山脉之上,扼守着山脉两端仅有的七条通道。

樗里骅一行人此时便在玉霄关下的山路中行进,从昨日驻扎的牛首山到玉霄关只有区区四十余里路程,但这四十里却全部都是山路。

连续下了四天的大雪早已将连绵的大山染白,从山顶到山脚到处是厚厚的积雪覆盖。

队列的尾部,三人正热火朝天的聊着昨晚的故事。

只听魏元琦气喘吁吁的说道:“那老贼还求我刀下留命,先说给我财物,后又说将他十几房的妾室都给我,哈哈,要是我答应了,这会我就不会和你们两个苦主一同爬这该死的山路了。”

梁青书白了魏元琦一眼,道:“若是你这大黑脸答应了老贼,估计你连他十几房妾室还没见到,这会早就成了龙德城外一景了,唤做“雪中立竿”。”

魏元琦微微思索,边道:“此话怎解?”

梁青书故作高深,学者王鹤的样子,哆哆嗦嗦摸着自己的下巴,好像也有那三尺美髯一样,慢吞吞的道:

“头被砍了,绑在雪中的竹竿上,可不就是雪中立竿吗。”

“哈哈哈哈”,三人仰头开怀大笑。

这时高云策却突然沉下了脸,对二人说道:“昨夜百将命我去龙德府告官,我当时觉得太过于窝囊,便对百将起了轻视之心,现在想来,原来是我太过愚笨,说来也是惭愧。”

魏元琦、梁青书二人听罢也是低头沉吟,他二人昨夜何尝不是对樗里骅也起了异心。

高云策见二人因自己沉默起来,便有些不好意思,便又开口对二人说道:

“二位兄台,不必如此,想来百将大人原本也将你我算计在内,不然我等如果提前知晓百将大人计谋,或许有些事情就未必能够办的妥当了。”

魏元琦、梁青书听高云策如此一说,也是钦佩樗里骅智计百出,能从这样一个死局中全身而退。

梁青书又问魏元琦道:“魏兄,昨夜你领着前营弟兄去诛杀老贼,为何只带回这点粮食。”

魏元琦回道:“昨夜百将大人让我领着军士们出营在龙德城东一座八孔桥旁暗地埋伏。

又让我得手

后留下血书混淆视听,并带着抢回来的粮草向南跑,直到跑到一片颇大的树林里。

到树林后找一处隐蔽的地方将大部分粮草埋藏起来,并覆盖上泥土积雪,每人再携带部分粮草速速回营。

当时听他这样吩咐,我还觉得这计划有些草率,那座桥还好理解,可能百将大人到过此处,但这南边的林子在何处,如果找不到怎么办,找到了又怎么回营,这些疑惑让我有些犹豫。

但看百将大人对我说时颇为肯定,我又一心寻思着报仇,就不去想那么多了,便领命而去。

后来你们猜怎么着?”

说罢,他看着高云策、梁青书听得出神,便感觉自己好像樗里骅酒楼里说书的先生一样,顿时觉得好笑。

高云策、梁青书听到他故弄玄虚的停下了话语,便都白了他一眼。

魏元琦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我军兵士大多是龙德本地人,开始时我便发现往那八孔桥去时的路这些兵士里有很多人都颇为熟悉。

到达八孔桥埋伏后我对兵士们说百将有令,诛杀王鹤众人时,这些军士们也都颇为兴奋,询问后得知王家在龙德县得罪祸害的人可真是不少,所以大家都对诛杀王鹤毫无怨言。

而且王鹤在军前又抢夺我军军粮,让那些本来和王家没仇的人都摩拳擦掌,恨不能马上就冲杀出去。

成功诛杀老贼后,我们按照百将大人的命令故意放了一个活口,又抢了一些死尸身上的财物,便带着粮草往南跑,结果果真发现了一片树林,便将粮草隐藏好。

正准备原路返回时,兵士中有好几人告诉我,那片树林外有一条猎户留下的小路,平日打猎时他们经常走那条路,那路通往旧龙潭,并且沿着龙潭边便可回到牛首山大营。”

说完,他看了看高云策和魏元琦又道:“你们说百将大人是不是个异人,可以掐指算卦,预知未来?”

高云策听罢,也是在内心惊叹不止,他对二人说道:“百将大人和我们一样,也不是什么异人,但和我们不同的是百将大人善于洞察人心、利用人情。

他心思缜密,每走一步棋子看似随意但事后想来确是早有准备。

对于樗里百将,或许我们几个也只是看得着表象,却看不懂百将的心。说不定百将大人还做了我们几个不知道的安排。

至于地理,怕是百将大人心中装的不仅仅是小小的龙德一县吧。”

说罢,高云策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心中樗里骅的身形变得模糊起来。

杀伐果断,性狠心毅,从始至终都在扮猪吃老虎,这哪里是一个在总制府做了五年文职的文员,分明是一个刚出世的修罗啊。

“传令下去,原地休息。”

樗里骅打了一个喷嚏,他看了看天色已到了中午,便下令让兵士们修整,生火造饭。

樗里骅今日也觉得精神焕发,昨夜之事对他来讲无疑是一场赌博,赌赢了相安无事,赌输了便万事俱灭。

对樗里骅来说,其实唯一让他起了杀念的动机,仅仅是王鹤对魏元琦说的一句:“你叫何名字?”

他知道得罪了这些地方豪强的下场一定不会好,杀死魏元琦这样无权无势的人对他们来讲无异于踩死一只蚂蚁。

自己的人,怎能让他受上一丝的委屈,又怎能让他处于危险之中呢。

实际上,这是樗里骅第一次下令杀人,昨夜他的内心中也有一丝恐惧,但他却不能让旁人看出此点。

自己身为主将,哪怕只是百人的主将,他也绝不允许有失败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昨夜他直到魏元琦归来后才敢卧于榻上。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所有人都觉得戎狄才是国家之祸,但樗里骅觉得,如果秦国今后亡国,像王家般的蛀虫才会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当然,自己这个百将或许根本就不该想这些,也轮不到自己去想。所以,樗里骅哑然失笑。

柳端着做好的饭递给樗里骅,并对他笑道:“百将大人,弟兄们都说跟着您才能干大事,不然连饭也吃不上。”

昨夜之事,今早便以传遍全军,毕竟只是百人的队伍,昨夜出营抢回粮草的兵士就占了全军的一半,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但人尽皆知的好处是大家对樗里骅都敬佩的五体投地。

秦人好勇,平日的纠纷便多是用武力来解决的,樗里骅将欺负自己的贵族尽数屠戮,也非常对这些平时就是猎户的兵士胃口。

而且他们此刻都以知晓,杀人之事嫁祸给了流寇,这就让他们几乎没有了后顾之忧,所以根本没人费劲的去想善后之事,只是本能的相信自己的主将。

高云策三人私下里对所有军士都嘱咐了多次,此事关系到所有人的身家性命,万勿对外乱讲,最好是到了玉霄关后就将此事烂到肚子里面。

对于此事樗里骅并不怎么担心,因为他觉得,谁也不愿意看到自己掉脑袋。

樗里骅听柳说完之后笑了笑,便让柳找来高、魏、梁三人。

几人一同商议起了到达玉霄关后的诸多事宜,商议完后便下令让众军士继续前进。

樗里骅要求,全军务必于今夜前抵达玉霄关。

第九章 玉霄关

樗里骅一行抵达玉霄关已是周历588年冬月八日夜,距离期限还余一天。

在与玉霄关守军接洽并核对鹿符及相关文牒后,玉霄关守军便打开关门让樗里骅一行百人进得关城。

樗里骅等人一进关城,便被眼前壮观景致所震撼,这哪里是一座城,分明是在山巅上开凿出来壁垒。从东侧进关之路虽然崎岖险峻,但与眼前出关之路相比,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坦途了,难怪戎狄五百多年间从未攻破过须弥七关。

其实玉霄关也不是一座关隘,而是由五座关城组成,这五座关城分别扼守着关外到关内的四条通道,四条通道由西向东汇聚在玉霄关主关前变成一条大道。而且这五座关城错落分布,呈凹字型,最后面才是玉霄主城。主城的西北侧分布一座关隘,西南侧有三座小关城,它们分别矗立在玉霄山顶的四个相对于平坦的塬地。

除主关外,其余四关与主关各有一条通道连接,这四条道路汇集在玉霄主关之前,可以说每一座小关城都是主关的门户。

樗里骅来时,正值日落,站在主关关城上向西看去,须弥山脉峰峦叠嶂,林海雪原,眼前更是烟雾缥缈。

下关的道路一直西去没入云雾之中,左右目所能及之处更是被云烟笼盖,只留下无数山头露在云雾之上,星星点点,由近及远,由大及小。落日的余晖将眼前的景色染成了金黄,更透着云雾穿过几缕光辉。

玉霄关,这个同其余六关共同保卫神州金瓯不阙的雄关在金色的光芒照耀下熠熠生辉。

樗里骅安排兵士在关门下生火造饭,因为关城确实不大,目所能及的地方早已被守关兵士占据,并无其余空地,看来杨和曾说玉霄关只是两个千人队在守关却属事实,原因是这里根本容不下更多的兵士。

看得出来,这些守关兵士中的一部分平时居住生活均是在关城下挖出的坑道内,连去往其余四关的关门也是由地表向下穿山而过,站在关门口便可看到那条通道本来就是一个自然形成的溶洞,只不过几百年里这溶洞地面被凿成宽阔的石阶罢了。

关城上颇大的面积被一座两层城楼占据,城楼上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射击孔洞,城楼顶上竖着一面硕大的黑色玄武战旗,在山巅寒风中猎猎飘扬。樗里骅仔细观察发现,这城楼二层处,确实是方圆数百里的最高处了。

“哒哒哒”,这时,樗里骅听见远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寻声望去,看见三人朝着自己走来。为首一人身披玄甲但未带头盔,满头脏乱的头发并未束起而是披在肩膀之上,这人面色如铜,身形魁梧,看起来像是长期未梳洗过得模样。

樗里骅其实刚才来到玉霄关时就发现,守关的士兵们从衣服到面孔都是破破烂烂,脏脏兮兮,有些人更是骨瘦如柴,但他们眼神里面隐藏不住的均是凶悍、冷漠、麻木和疲倦,这时再看这来将更是如此。

来将也看见矗立的樗里骅,见他面似玉,站如松,身披黑色大氅,正目光如炬看着自己。听到守兵来报,说是来了一队百人队,他起初并不在意,但守兵说是位大夫,倒是让他吃了一惊。

自己作为玉霄关主将千人,是这近十多年来靠着斩杀戎狄的军功拼出来的,作为普通百姓,也获得了公士、上造、簪袅、不更平民四爵中的最高爵级不更,更是被国君册封二五百主,长期驻扎守卫玉霄关。

看到樗里骅,他惊讶于这个贵族子弟倒有一丝气质让人印象深刻,但从内心里还是对樗里骅有些看轻。在他看来,这种年轻的贵族子弟无非就是在关城上熬到戎狄侵关后回去做官的,生死不能与共,还要好吃好喝伺候着,所以对樗里骅也并无好感,只是有些惊讶为何樗里骅只是名百将。

现在也来不及多想,他向着樗里骅一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樗里大夫吧,在下玉霄关守将,不更,二五百主韩云,见过樗里大夫,还请恕在下甲胄在身,不能行礼。”

樗里骅微微一笑,他哪里听不出韩云话语中的轻蔑,更明白这位平民贵族心中的不屑,毕竟这位韩千将和其他地方军武中人一样,很少能有从内心看得起这些世袭贵族的。平日里的礼数不过是数百年来留下的礼制规定,聪明人不会把这样的虚礼当回事。

樗里骅对着韩云深深一揖倒地,道:“韩千将多礼了,此番戍边玉霄关,我为百将,受韩千将统制,还劳千将大人安排驻地。”

韩云闻言略有些吃惊,这大夫倒是姿态放的很低,以前来玉霄

关戍边的贵族子弟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大多是任五百主,来玉霄关后虽然不会干涉自己守关军务,但都傲慢无礼,只知吃喝玩乐,更有甚者还有将家中小妾,乐班琴师带来的,让他不胜其烦。但这樗里骅所言所行,让他第一次对这位贵族子弟有了一丝的好感。

韩云便道:“即如此,便请樗里百将进楼详谈。”说罢便转身向城楼方向走去。樗里骅见这千将说话干脆,行事利落,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将领,看到韩云,又让他想起了杨和。

看来与军伍中人相交,确实是比文官权贵要简单直率,不需动脑筋想那么多弯弯绕。

樗里骅边想边跟在韩云身后进了关楼。

关楼一楼东侧辟出来一间单独的屋子,这是主将平日公干的地点,也是一关军要商议大事的议事厅。此间面积不大,即不影响城楼军事用途,也能居于中枢观察到全局,指挥全军。

二人进屋之后,韩云大喇喇席地而坐,樗里骅站在宾位不动,韩云看到后便让樗里骅落座,其余兵士见二人坐下,只留下两人立在门口,其他的兵士也都出去各忙各的了。

韩云对樗里骅道:“樗里百将,今日天色渐晚,我先安排百将等人安歇,明日我便命人为樗里百将在主关安排守位。按照以往规律,戎狄极有可能将在一年后大举叩关,但我玉霄关地势险要,前有木獬、金牛、土蝠、水四关从北向南列于玉霄关前,互为犄角。

百将居于玉霄关应当无碍,五百年来只有木獬关因为关外地势稍微平坦,被攻破过十数次外,其余三关很少被击破,玉霄关更是从未失守。樗里百将放心就是了,待击退此次戎狄叩关后,我便会将击杀的戎狄首级分一些给百将。”

樗里骅向着韩云微微一笑,道:“樗里先谢过千将大人,樗里有一请求,不知千将可否答应。”

韩云闻言心里有些起了愠意,心想我都说的如此清楚了,这樗里骅还有何要求可提,虽然他是贵族,但也不能太过放肆了。

樗里骅仿佛看出了韩云的想法,站起身来正色说道:“千将,依周例,贵族戍边必须亲临一线,畏敌不前者斩之。按照我秦国律法也是如此,樗里不才,恳请千将大人派我守卫前四关。家父二十年前于萧关城下战亡,樗里曾立誓为父报仇。千将大人,关破则樗里血干,城亡则樗里身死,贵族的血液终究是要洒在关山之上的,万无委身平民之后,苟且乞活的道理。”樗里骅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定定的看着韩云。

韩云听樗里骅说完,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年头还有不怕死的贵族,真是闻所未闻,便吃惊的下意识道:“你说守哪里?”本来,他只是想向樗里骅核实刚才所说的话语。但樗里骅听后,却铿锵有力的说道:“木獬关!”

高云策、魏元琦、梁青书三人和自己的兵士们聚在关门下,围在一起吃罢饭后一同站在关城边上看着前方延绵的群山,梁青书说道:“不知道我们会被安排到哪里守关,看此地势,戎狄要想攻破此关没有万人是万万做不到的,此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关城弱点,守在此处定然无碍。”

高云策也微微点头,指着远方四个关口说道,“哪里能让戎狄到此关下。前四关才争夺的重点,玉霄关从未被攻破,也是因为有前四关守护,四关前道路狭窄,戎狄人数再多也只能同时铺开十数人,作战面狭窄所以易守难攻。纵然是有一关被破,来到玉霄主关下的敌寇人数也不会过多,所以不足为惧。但如果前四关均破,虽然玉霄关地形更为险峻,但关下地势较前四关宽广的多,戎狄作战面将更广,我军守卫之处也随之增加。关城狭小,守兵人数不会多过二千人,若是戎狄不畏死伤强攻关城”说道这里高云策便不再言语。

梁魏二人当然明白高云策所想,若是玉霄关破,往小说戎狄将第一次从秦国南部侵入,萧关后背将暴露在戎狄的面前,以往戎狄绕过萧关进入内地,内地诸城只需调兵堵在戎狄前进的方向层层据守即可,但要是戎狄从南面入寇则四面八方均可成为攻击点,防御兵力必然分散,所以能不能守住萧关将会两说。而且后方军力空虚,戎狄劫掠人口、钱帛也无后顾之忧,不必忌惮萧关守军截杀,从玉霄关退出即可。往大说戎狄占据玉霄关后,就有了一个可攻可守的据点,那时天下抗戎就不会是十年一次了。再往坏处想,姚君之前的神州浩劫或许就会重现。

当然,玉霄关五百年从未被攻破,他们的内

心里也十分笃定以后依旧不会。

正在言谈间, 只见樗里骅走了过来,对三人说了一句听完后目瞪口呆的话:“走罢,去木獬关。”

樗里骅等人在日落前便抵达了玉霄关,在关城耽搁了不到一个时辰。

从玉霄关到木獬关倒是不远,但也走了半个时辰,主要是目距虽近,但走起来先下山再上山花费了一些时辰。到达木獬关时便能看到太阳已完全下山,只留下一点余晖,天空显得有些阴暗。

到达獬木关后韩云的传令兵士便唤守城士兵打开关门,众人随即走了进去。

一进木獬关,众人便都捂住了鼻子,更有甚者差点就呕吐起来。

木獬关比玉霄关小了四倍不止,样式完全就是一个微缩版的玉霄关。面向西方的关城高五丈,宽不过十丈,关城上方有一座两层木制关楼。

关内南北距离稍宽,纵深大约有二十丈,南北两侧是万丈深渊,北侧倚着悬崖边建着几间石屋,可以看得出一半是住人,一半是储备兵器粮草所用。

关内的地上污水横流,味道冲鼻,让人目不敢视,鼻不敢嗅,行进间众人也只能垫着脚。那传令兵士不敢再往里走,只是站在门口喝道:“木獬关守将何在?速来听令。”说罢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口鼻。

一声令下,关内屋里稀稀拉拉走出来二十余人,这些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比玉霄关守军更是不如,他们身上也散发出阵阵恶臭。

不多时,其中一人慢吞吞走上前来,对传令兵说道:“老子正在睡觉,你这厮吵什么吵,再要聒噪老子把你扔下山去和戎人娘们作伴去。”说罢只听关内的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传令兵士被羞辱一番,却也不恼,只是又大声道:“安旭之百将听令,韩千将有令,命你速点木獬关兵士回防玉霄关,此地防卫交于樗里骅百将。得令后速速执行不得有误。”说罢他看了看那人,眼神里有一丝愧疚之色,他又低头轻声对那叫安旭之的百将说道:“百将大人,你们可以回家了。”

“回家?哪里是家,我的兄弟们都在这里,这里就是家。王民,你回去吧,告诉千将大人,就说木獬军百人,于周历584年换防至此,四年来经历战事一十八次,获西戎首级六百一十三颗,斩杀掉落悬崖无法获得首级者不计其数,木獬军全军一百零八人于周历588年腊月初八全军尽殁。”说罢又慢吞吞走了回去,与之一起的兵士们也跟着进了屋子。

这叫王民的传令兵士眼见安旭之等人进去,便带着哭腔喊道:“安百将,非是千将大人不发援军,而是,而是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啊。安百将,我知道你舍不得死去的兄弟们,可你想过还有活着的兄弟们呐,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兄弟们想想呐。”说罢,竟然真的哭泣起来。

“王民,去吧,我不怪你,你也知道的,我们离开了木獬关又怎能如何,死在他们手里倒不如和兄弟们死在一起的好。”说完后任凭王民如何哭诉,呼喊,关内的屋里再也没有传出只言片语。

高云策、梁青书、魏元琦等人看到这番情景,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打仗死人虽说残酷,但也是必然的事情,当兵戍边的人都早有觉悟,这木獬关的守军是什么毛病,看起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但他们对一同守关的同袍倒是有一份真情谊,听之也令人感动。

此时此刻的情景正应了大秦的军曲《无衣》所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樗里骅走上前去,对王民说道:“这位兵士,你且回去复命,就说我已与安百将办理好交接,这就驻防木獬关了,安百将那里,容我再与他开导便是。”

王民感激的看了看樗里骅,单膝跪地拱手道:“多谢樗里百将,安百将和弟兄们受了那么多苦,烦劳樗里百将多多照顾,王民给您磕头了。”说罢啪啪啪磕了三个响头。

樗里骅看到王民要对自己磕头,便侧让一步,将王民前方让给了木獬关内。

王民磕罢头,便急匆匆回玉宵关复命。

这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樗里骅低头沉吟片刻,对柳说道,“今夜先不进关了,就在关外休息。你命人到关前生火造饭,做一些米汤流食,加些肉糜。”

柳看看樗里骅,又看看漆黑的关内,大声道:“喏!”

第十章 旧事

行军打仗时生火造饭对于秦**队来说是寻常训练时候重要的科目,纵使百人队并没有专门的伙头兵也不碍事,几乎每个兵士都会做一些简单饭食,这样军队才能在任何环境中保持战斗力,减少因喝生水,吃生食造成的一些疾病损害。

柳听完樗里骅生火造饭的命令后,立刻点了二十余名军士架起大锅烧上了开水。待水开后,就下了一些小米熬制起来。

因为方才已经接管了木獬关,那原来的百将虽然不走,但也没有阻挠樗里军的换防,所以通往玉霄关这边的关门此时正由樗里骅军控制,而且并未关闭。此时正值腊月,凌冽的北风将小米熬制米汤的香味源源不断地吹进了木獬关内。

片刻钟后,只听“吱嘎”一声,正在关门外的寒风中蜷缩着依偎在一个一个火堆旁取暖的樗里骅百人队军士们不约而同抬起头,向声音的来源-木獬关内看去,只见从关内的营房木门中走出来一个人,此人正是方才王民嘴上唤的安百将。

这百将也不说话,循着米香径直往关门外樗里骅这边走了过来,在他身后,零零落落的跟着那些守关的士兵从屋里走了出来往关门外走来。

二三十步的距离对于樗里骅这边的军士而言,往返也就数息之间,但对木獬关的这些士兵来说,确是如此漫长,至少在樗里骅军士眼中就是如此。他们在那名安百将的带领下,慢慢的走到大锅旁,直愣愣看着锅中的小米随着沸水上下翻滚,而他的兵士们也和自己的主将一样,围在大锅边默默的看着,看着。

樗里骅等人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些“乞丐”兵也都默不作声,但众人心中所想,莫不是在问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獬木关守军如此凄惨。由彼推己,不禁也都有些感同身受,看着看着,竟然在一些兵士脸上显露出同情继而哀伤的表情。

樗里骅走近了安旭之众人,站在安旭之旁边,扭头对柳说道,“给兄弟们乘饭。”

柳道了一声“诺”后便和兵士们一起乘起粥来。

第一碗自然是递给了安旭之,安旭之下意识接过粥,怔怔的看着,突然一仰脖便喝了下去,好像根本不怕烫的样子。喝过后又将空碗递给柳,柳看了一眼樗里骅,见到樗里骅点点头后,又乘了一碗递给了安旭之,安旭之接过后又狼吞虎咽,吃了个一干二净。与他随行的军士们和自己的主将一样,一碗接着一碗的吃起粥来。

不多时,锅里的粥便被吃了个精光。安旭之向樗里骅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獬木关石屋内,他的兵士也跟着主将而去。

等到关内又归于宁静,高云策、梁青书和魏元琦轻轻走到樗里骅身边,樗里骅也不回头,轻轻道:“是不是想知道原委?”

高云策轻声道:“百将大人可是知道内情?”

樗里骅转头看了看高云策,稍想了一会,又扭头看向漆黑的獬木关内,轻声问道:“高兄,如果戎人兵力多我十倍侵关,纵是天险也岌岌可危,这时候高兄如果是守将,将会如何处置?”

“坚守待援!”高云策不假思索道。

“若援兵始终不来,守军伤亡惨重如何?”

“死战即是!”高云策答道。

“若有人从内打开关门,放戎人进关又如何?”

“这,谁这么大胆。”高云策等人听后顿时一惊,不明白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打开关门,向戎人献关。但他也同时明白,天险之所以称为天险,就是凭借着万夫莫敌的条件来守关,若果这个条件丧失,对军心的打击将远远大于形势本身。

“千人攻击

关隘,死伤百人,关内守军虽然也有伤亡,但也不至于就一定守不住,但当堡垒从内部打开,对于守军无外乎两种选择,其一是投降,其二是尽殁。安旭之百将选择了后者,硬是生生守住木獬关,但也战死了近七成兵士。”樗里骅依旧看着漆黑的关内,静静的说道。

“韩千人只对我说了这些,并没有告诉我是谁从内打开关门,也没有告诉我为何他没有发援兵去相救。高兄,你能否猜出原委?”

高云策听樗里骅问自己,低头沉吟片刻后对樗里骅说道“樗里兄,我猜不到,但你肯定猜到了对不对?”

樗里骅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面对着三人,缓缓说道:“三位兄台,若是龙德城的那些人知道了王鹤是被你我所杀,下次戎人侵关时,安旭之百将所遇之事会否发生在你我身上?今夜之事,三位兄台也都看到了,回去吧,不必与我一起委身于险境之中。”

高云策三人相顾而视,一同向樗里骅一揖到地,高云策斩钉截铁道:“自出了龙德城,我三人便立誓与百将大人共进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魏元琦也向樗里骅郑重说道:“自今日起,我的命便交给了百将大人。龙德之事,我也想的明白,百将大人原也不必杀人,身犯险地。定是有为我等着想的缘故,斌虽然愚钝,但能感觉的到,百将大人再勿激发我等离开。”梁青书听完高云策、魏元琦说完也是浑身激昂,不发一言朝着自己心口指了一指,随后定定的看着樗里骅。

樗里骅见三人不愿离去,微笑着与三人拥抱在了一起,口中喃喃的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木獬关守军中的一人睡眼惺忪的走出屋门,突然发现关内整洁了许多,抬眼一看,满目都是樗里骅的兵士们在清扫关内垃圾和满地的秽 物的热闹场面,可以看到每个人身上和头发里都冒出了热气。

正当他发怔时,一名兵士走来,对他说:“这位兄弟,如要如厕去那边。”他顺着手指所指之处看去,发现一座简易的茅厕搭建在南侧的一角之处。他点了点头,慢慢的走向茅厕,又发现另一些军士伐来了木头正准备搭建一个面积颇大的营房,因为可以看到营房的地基已经刨出,三三两两的兵士在用石板铺设地基边墙。这座营房要是建好,正好正对着自己所住的石屋。

他匆匆办完了事,跑回了石屋之内,不一会时间,安旭之和自己二十余名弟兄们走出了石屋,站在关院内看着樗里骅的军士们劳作。

不久,一名樗里骅军士走到安旭之面前,对安旭之抱拳道:“安百将,樗里百将请兄弟们到关门处用早饭。”安旭之也不答话,便向关门走去。

樗里骅看着身边正狼吞虎咽的安旭之,他第一次近距离的看清这名百将面容。

虽然和他的军士一样衣着褴褛,浑身也没有干净的地方,但他面圆脸阔,膀大腰圆,一看就是名能够冲关陷阵的猛士,再看他脸上、手上到处都是刀枪棍棒留下的道道伤疤,最能表明他作为一名战士的身份。

樗里骅向安旭之说道:“我叫樗里骅,世袭大夫,百将,领命来木獬关戍关,戍期三年,安百将戍边镇关辛苦了。”

安旭之不言语,依旧无声的吃着自己碗里的饭食。

“安百将,樗里知道关内存粮不多,我已命人搬来粮草可供弟兄们一年食用。”说着他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安旭之。“安百将,韩千人已经同意让你与我一同戍守木獬关。”

安旭之听闻此话,一把将信打开,默默的看了看又低下了头。

樗里骅与安旭之离的近,虽然

安旭之有意避免樗里骅看到,但樗里骅还是看到了,安旭之此时眼里有些通红。

樗里骅对安旭之道:“安旭之百将,我樗里骅发誓,会为獬木关阵亡兄弟们报仇的。”说罢,樗里骅顿了一顿,把手搭在安旭之的肩膀上,又用仅仅安旭之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不论是戎人还是秦人,我都会为你们报仇的。”

说完此话,他发现安旭之肩膀开始急剧颤抖,只见安旭之抬起了头,第一次与樗里骅目光相对。樗里骅看得出,这浑浊的目光中生出了一丝希望。

安旭之看着樗里骅,犹豫了片刻,慢慢道:“你也是贵族。”

樗里骅微笑着慢慢放开搭在安旭之肩膀上的手,对安旭之说道:“贵族,本该是领着大家冲锋陷阵的英雄,本该是和平之时遵守礼制的道德楷模,本该是朝堂上心忧天下的栋梁,姚君设贵族爵制,本意也是如此,可现在,呵呵呵呵。”樗里骅说到这里,竟然轻声笑了起来。

欺霸乡里、祸害朝堂、争权夺利变成了这些贵族们平日的做派,前日王家对樗里骅所作所为和木獬关发生的事情,让樗里骅对这些个贵族豪强已从内心深处厌恶至极。

想到这些,樗里骅气极反笑,又用只有安旭之才能听见的声音对他说道:“樗里是贵族,但也会杀贵族,你想报仇便跟着我,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说完,樗里骅站起身来,说了一句:“吃完饭把你的兵士名册给我。”转身走进了关内。

安旭之听完樗里骅所说,蹲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很久很久,他猛的把饭塞进了嘴里,用袖子抹了抹嘴,朝着樗里骅的方向走了过去。

樗里骅坐在北侧石屋内,边看着满屋子的灵牌边沉心思索,他的旁边站着高云策、魏元琦和梁青书,与他相对而坐的安旭之此刻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趴在桌上不停的哭泣,怕屋外的兵士们听见,只能咬着衣袖尽可能的发出很小的声音。

高云策、梁青书、魏元琦三人也是红着眼眶,看着安旭之,不知道如何去安慰眼前这个汉子。

只听安旭之道:“让樗里大人和几位兄弟见笑了,我原本是原州盘河人士,周历578年刚满十八岁时戍边于萧关,戎狄侵关时斩杀三名戎人,战后获封公士,受命领什长职在木牢关韩百人下任职。”

梁青书问道:“是韩云千将?”

“对,是他。”安旭之看了看梁青书又继续说道:“周历581年我和当时还是百将的韩大人一同在木牢关,直到584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安旭之说到这里顿了顿声,好像在梳理着思绪一样,众人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等待。

过了一会,安旭之叹了口气道:“那年三月间木牢关外的戎人不知道何因,突然在某天来了近百人,这百人看着也不像是兵士,倒像是一些平民,因为其中有很多老幼妇孺在内。他们来到关下,也不攻打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像是头目的一个人站在人群前面观察着我们。

那天正好是我和十名兄弟在关上值守,看到这个情况就赶快向韩百将报告,韩大人来看后也是莫名奇妙,又派人将情况报给了木牢关千将文兆源。”说到这里,众人只见安旭之又不做声,手里的拳头也紧紧的攥在了一起。

片刻之后,才见安旭之又说:“韩大人将情况报给了文兆源后,他便带着人来到关门,看着关下的人就命兵士向戎狄之人射箭击杀,我等只能依令照办。关下之人看见我们放箭便大哭起来,这时发生了奇怪的事情,戎狄之人中竟然跑出来一个秦人。”

第十一章 铁鹰剑士

“你怎知他们是秦人?”樗里骅打断安旭之的话问道。

安旭之也不怪人打断自己话语,忙解释道:“因为他说我秦国的话,让我们不要放箭,并请守将出来答话,而且有一个人扔上来一块令牌。”

“令牌?”大家齐声发问。

“对,是令牌,因为随后文兆源拿到令牌后,说了三个字。”安旭之看了看众人后,一字一语慢声道:“黑冰台!”

听到这三个字,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因为数百年来黑冰台过于神秘,那些铁鹰剑士也大多时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木牢关城下为何会出现铁鹰剑士大家却不得而知,只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安旭之。

安旭之也不去调大家胃口,忙说道:“当时我正站在文兆源身旁,所以他说的话只有我和韩百将听到。但他沉吟片刻之后,还是下令射箭击杀关下之人。

韩百将觉得有些不妥,劝说文兆源将那几名铁鹰剑士放进关调查后再从长计议,哪知那文兆源却只说肯定是戎人的细作,杀之即可,无需多言。

随后,我和韩百将亲眼看着关下还在等待关上回话的人猝不及防下被突然射来的箭所击杀,可怜他们连跑的时间都没有。

射杀完后,我们便出关去砍首级。

我和韩百将特意找到那名扔出令牌之人的尸首,那人虽然皮肤有些发白,但比其他戎人还是有些颜色,更像是我们秦人一样,特别是面孔与我们秦人无异,他浑身上下虽然有好几处箭伤,但致命的确是脖子上的几个齿痕,他是被戎人咬死的!

我二人感到事情蹊跷,便在那人身上摸到一封信,当时怕被别人发现,便由韩百将藏在身上。

回到关内我们两个借故找到一个无人处拆开信件,打开一看才发现原来那死者真是铁鹰剑士,名叫江卫哲,是两年前派往戎国的探子。

信中所讲,这江卫哲在出了萧关之后,便一直在戎国周边山林中活动,暗中观察山中戎人动静,在机缘巧合之下,他结识了一些戎国山民。

出人意料的是,这些人发现江卫哲等人后并未与之发生冲突,至于原因信上也没有写。只说是与戎人朝夕相处近两年,取得山民信任后,江卫哲从戎人口里得知了一个大秘密,他赶紧动员山民随他返回秦国回报,并承诺会保证他们的安全。

信中所言事关重大,他也怕自己回来禀报无人相信,就想带着一些戎人来作证,而戎人之语也被这江卫哲学会了一些。历经千难万险,他们一行人才赶到木牢关,本来紧绷的精神有了一丝松懈,却没成想守关军士竟然乘自己不备突施冷箭。

虽然信中未提及那秘密的内容,但我和韩百将都觉得此信事关重大,只好将信报给文兆源,因为当时我们觉得他是从西京派来的贵族,又是木牢关守将,此等重要之信报给他理当不会有误。

万万没想到的是,文兆源看过信后竟然将信撕毁,又让我两人不得告与第四人知晓,并承诺给我两人高官厚禄。”

听到这里,樗里骅四人面面相觑,如此重大的消息,是铁鹰剑士凭着生命和意志从戎人那里取得的,尽然被小小的一关守将凭空抹杀掉。

他们仿佛在眼前浮现出那叫江卫哲的汉子临死时是有多么难以置信,又是多么愤怒、绝望。

被信任自己的

戎人咬死,这又是多么屈辱的一件事情。他没有反抗,他的内心已死,死在祖国的关隘下。

只听安旭之继续诉说道:“文兆源得了这百余首级后,被国君赏爵一级,我和韩百将也各升一级。我和韩千人便换防到这玉霄关。

文兆源也在一年后回到了西京,任了公大夫,在兵部任侍郎一职。我和韩千人原以为这事情到此为止,虽然从内心来讲有些对不住那江鹰卫,但以我们的地位根本就无能为力。

直到一年前,西京黑冰台派人来玉霄关找韩千人以及四关百将谈话,调查近年来各关隘是否有铁鹰卫士讯息,正当黑冰台的人来到玉霄关的前一日,我和韩千将收到了文兆源的来信,嘱咐我们不要说出木牢关之事,并说已经将我和韩千人的家小送到西京享福去了。”

说到这里,安旭之眼眶不禁再次红了起来,稍微调整几下呼吸,说道:

“我和韩千人知道这分明是文兆源以我等家人为质,怕我们将事情吐露出去。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能怎么办,所以面对黑冰台来使的询问,我两人只能按照文兆源要求回答。

没想到这文兆源心狠手辣,他想要借刀杀我灭口,三个月前,戎人来了千人侵关,开始他们只是试探性的攻城,我便派人去韩千将那里调援兵,但左等右等也不见援兵到来。

我想可能是其余三关或许也有戎人攻城,直到城头的兵士死伤了二十多人,我便着了急又几次派人去韩千人那里,没想到最后只来了十多名援兵。

当时我也没有多想,只是一心一意的守在关上,只想等到战后再去找韩千人理论。

可没想到的是那十多名援兵突然打开了关门,随后跑回了玉霄关。近千的戎兵往关内涌来,我的兄弟们呐,啊,兄弟们呐。”

说到这里,安旭之竟然大声嚎啕起来。

樗里骅四人看着面前的这个汉子嚎啕大哭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但真正让四人吃惊的是那个叫文兆源的侍郎竟然胆大包天到将自己的利益至于国事之上,那位叫江卫哲的铁鹰卫士在这些贵族的私利殃及下死的不明不白。

而樗里骅也在不断思索,安旭之所说的事背后涉及的隐秘过于重大,他凭着直觉感到此事决不简单。

一个又一个问题困扰着自己,他觉得如果搞不明白这件事情,或许不仅自己和高云策几人将会处于危机之中,秦国也将面临大祸。

一个小小的守关千人随手一撕将改变大秦无数人的命运。

他叹息一声,向已经由嚎啕大哭转为低声抽泣的安旭之问道:“安百将,戎人破关后你等百人是如何御敌的?为何木獬关又失而复得?”

安旭之抬头回道:“戎人冲进来后,兄弟们瞬间被砍倒了数人,我本来也想着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绝望中突然发现戎人人数太多,进关时又争先恐后。

也是天不绝我,当时正值八月末,那几天一直在下雨,攻城的戎人脚下泥泞湿滑,一窝蜂往关内冲的戎人中有人倒地不及爬起,后面跟上来的戎人和前面倒地的戎人竟然拥挤在狭小的关门里不得动弹,真正冲进来的戎人却只有二十多人。

我便让关楼上的弓箭手不断向卡在城门中的戎人射箭,自己领着剩余的兄弟们与进到关内的戎人死战。

眼看着自己身边的兄弟越来越少,

关门中却不断有戎人挤出来和我们相斗。当时便只想着再杀一个垫背,然后力竭而亡便是了。

但这时我看到院内还有一些守城的火油,大喜之下让几名兄弟将火油抬上关楼,洒到关门人群中,但火油撒到人群中又如何能一下子点着,更别说还下着雨。

关楼上试了好几次,扔下去的火折子多数在半空中就已经熄灭,就是扔到人群中也被那些戎人用手扑灭。

随后,就有兄弟将火油倒在自己身上,点着火后,从关楼跳了下去,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说完,安旭之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屋边,仿佛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他累了,也哭了。

那场战事过后,他从没有哭过,今天他彻底的释放了。

这些压在心头的往事,那些一同战斗的兄弟们,那一张张获胜后的笑脸、那一个个点燃自己跳下关楼喊着娘亲的兵士,甚至是那些关门中被烧得哇哇大哭的戎人,当关门再次被关闭,当玉霄关终于发来了援兵,当韩千人站在他面前抱着他,当自己再也支撑不住晕倒过去。

在自己每天的梦里,发生着百余名兄弟在自己的带领下与獬木关原来的守将进行着交接;每次与戎人发生冲突时大家同仇敌忾一同御敌,战后一同掩埋着战死的兄弟,迎来补充进来的新人;新人来后,安旭之也在带头捉弄着他们,兄弟们也跟着自己捉弄着他们;一场战后,新人变成了旧人,兄弟们又携手御敌,直到梦的最后,兄弟们喊着妈妈一同在烈火中赴死。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站在木獬关楼之上,樗里骅西望延绵的大山一动不动,夜晚的寒风不断的吹在他的身上,带动樗里骅的纶巾与黑氅啪啪作响,可是站在风里的人却仿佛不怕这刺骨凛冽。

真的不怕么?

不,而是此刻的樗里骅心里却觉得更寒。

他听完安旭之的诉说后便默不作声,一个人独自来到这木獬关楼站了整整一天。

他不断的思索,隐约觉得自己已经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没有原因没有过程没有结尾,就这样被漩涡扯了进来,让他在这漩涡中开始了挣扎。

贵族,布衣,公侯,王室,秦人,戎狄,黑冰台,还有那些聚集朝堂,翻云覆雨的大贵族以及豪门家族他想了很多很多。

凭樗里骅的才智,他当然明白木獬关里发生过得事情只不过是这些权力团体一次又一次碰撞的小漩涡,看似偶尔发生的个体事件,组成了这些权力碰撞中的必然,自己不过是误打误撞踏进了这些漩涡里最小的一个而已。

他又怎能不知道,这是注定了的事情,是作为贵族集团中的一员,总要面对的事情,不论自己愿不愿意。

他又想起了介鸳,想起了母亲,想起了成长起来的点点滴滴,想起了自己父亲垂死时看着他的笑容,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杀人这么难的事不也在前些日子干过了吗。

抬头望着越发清晰的明月,樗里骅低声吟道:“须弥山巅雪似沙,木獬关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第十二章 勘察

木獬关之前发生的事情虽然惨烈,但到底还是五百多年里的常态。

戎狄虽然大体都是每隔十年左右才会大规模的与秦国开战,但十年间里也不全是相安无事的。

战争往来从来都是血肉碰撞,不死不休,双方总会在战后抓到一些俘虏,加之那些误打误撞跑到秦国的戎狄之人被戍边军士偶尔也会抓住几个,这就有了一些简单的交流。

戎狄之所神州之人不能去,因为除了戎狄的野蛮外,还有神秘的病变和凶悍的不明物种袭击。

虽然五百多年相互征伐,但真正的交流确是寥寥无几,甚至五百多年里,秦国就从未主动出击过哪怕一次。

对戎狄的了解,多半来源于俘虏们的口供和黑冰台的探查。这些基本情报并非是秘密,樗里骅在总制府的五年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

戎狄自称夏国,也是有组织性的,戎人往往是依部落而居,这些部落或大或小,人口或多或少,他们逐水草,牧牛羊,那些让神州之人闻之色变的病变之地对他们来讲仿佛没有太多的影响,戎与狄只不过是南北别称罢了,事实上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谁也不知道戎狄的最高头领是谁,戎狄人数是多是寡。那些俘虏过来的戎狄之人面对问询、拷打所得到只言片语言中讲道:

“每隔戎狄侵关后一年开始,各个部落便陆续从战后的幸存男人中选拔新头目,替代原来战死的头目。然后部落之间互相比武,直到侵关前两年经过层层选拔,在萧关以西三百里的龙城推选出大头目。

大头目选出后便从龙城出发再西行二百里入王庭受封,受封后回来便称单于,单于名称前加部落名。

单于便可以领着侵关前集合的戎狄部落战士开始了攻克神州壁垒的战争,单于每任十年,若是战后未死则可入龙城任职,但单于绝不是戎狄最高的领导者,但至于是谁却无人知晓。”

樗里骅冥冥中觉得,那名叫江卫哲的铁鹰剑士或许得到了一些重大线索,不然也不会自秦开国以来首次策反戎人投关而来,但这些疑问可能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只留下自己内心隐隐的不安。

寒风似乎刮的更大了一些,关外漆黑一片,樗里骅对着双手呼了一口气,总算是第一次动了起来。他的身下是一座护佑玉霄主关的险隘,他的身后还有百十名弟兄。

……

三个月后。关外的一处山林间传来“咕咕,咕咕”的鸟叫声。

虽然已到了初春,但是磅礴的须弥山脉几座主峰上还是覆盖了皑皑的白雪,须弥山脉西侧因为气候低于东面,所以更多的树林是由云杉、油松、樟子松构成,这些针叶林笔直的躯干直冲云霄,虽然树下没有什么杂草,但还是有着厚厚枯枝细叶及密密麻麻的松塔。

一阵脚步声匆匆而过,惊得几只觅食的松鼠赶忙爬上了大树。

“百将大人,此地无碍。”樗里骅看着身旁的柳点了点头。这是樗里骅来到獬木关三个多月来第一次出关外勘察,这也是关城守将的职责所在,但樗里骅是个读书人,自己的部下在他出关前苦苦劝说良久,但樗里骅还是坚持前往,因为他想亲眼看一看域外之地。

他的前方早有斥候探路,刚才发出的两声布谷鸟叫就是斥候发回来的。

斥候又称夜不收,乃是秦**队常备的侦查部队,单兵军士素质与经验均颇为丰富,往往由常备的戍卒担任,更卒中便很少有人能符合斥候要求的。

这次樗里骅出关勘察就带了二十人,这二十人中有十五人是安旭之的部下,剩余五人中除了柳均是樗里骅所带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加之樗里骅一行二十一人此时已经离开獬木关二十余里,虽然只有二十余里,但对于山路而言他们也是走了半天的时间。

樗里骅回头向上看去,獬木关仍是目光可及,仿佛就在眼前,关楼上的黑色玄武旗迎风招展。他回过头来,招呼柳等人继续往山下走去。

刚走了不到两里,松林逐渐密集起来,脚下枯枝树叶让地面松软异常,茂密的树林遮住了阳光,让众人的视线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周围的温度也骤然下降。

樗里骅等人吃力的走在松软的泥土之上,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只能听到众人的喘息声。

突然,只听见前方传来急促的“布谷、布谷、布谷”三声鸟叫。众人停下脚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但此间已被高耸的树木遮盖,光线恍如黄昏,又哪能看得清前方。

樗里骅队中一人爬在地上,不顾枯枝扎刺,用耳朵紧紧的贴在地表,认真的听着传来的声响。

众人紧张的看着他,不一会只见那人跳起来大喊一声“快跑”,便拉着身边的樗里骅转身便跑,其余众人稍一愣神便也马上转身就跑。

多年来的并肩作战让这些戍卒的精锐们配合默契,面对未知的危险根本不需要询问便根据直觉选择相互信任。

此刻众人向后疾走,希望能够尽快跑出这片树林。奔跑中只听身后传来几声低吼,明显可以听到有很多四足动物随在众人身后追赶。

这时,樗里骅身边那名军士却突然不急反缓,慢慢的停止了奔跑,其余军士包括樗里骅带来的五人也纷纷随之慢慢的停了下来。

只见众人停下来后,马上分出六人分别爬上了几棵笔直的松树,爬到一定高度后,用两腿夹住树干稳定住身躯,从后背迅速拿下弓来搭上箭矢。

其余七人背靠着背,形成一个圆形,将樗里骅及五名戍卒围在了中间,各人纷纷端起了长戈,紧张的注视着四周。

奇怪的是,方才还在身后追逐他们的那些东西也停了下来,隐蔽在黑暗之中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是迎面的风中有着淡淡的腥

味。

樗里骅默默的抽出身上的佩剑,看着拉着他奔跑的那名军士,他之前时日与军士们攀谈,知道此人姓李,真名无人得知,其实那军士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他爹娘目不识丁便未起过名字,因他在家中排行老幺,便从小称他为李季。

李季随安旭之驻守獬木关以来勇武异常,多次立下汗马功劳,深受安旭之信任,可以说是安旭之帐下第一猛将。

此次樗里骅出关安旭之便将李季派出跟随樗里骅,数次嘱咐他要护樗里骅周全。

此刻,李季虽然也是很紧张的看着树林深处,但可以明显的看出他充满斗志,只是目光灼灼盯着远方。

樗里骅悄声说道:“李什长,可知是何物?”李季听到樗里骅问话后依旧目视前方,轻声冷冷回复道:“须弥狼。”

听到“须弥狼”三字,樗里骅心中不免一惊,他虽然没有见过须弥狼,但也有所耳闻。

这须弥狼只在须弥山脉出没,来去如风,之所以称为须弥狼,并不仅仅是因为须弥山的缘故,也是因为它们的体型远远大于内地的狼,往往成年的须弥狼体型有内地狼的两倍大。

它们生性凶残,不论是否饥饿,只要遇到人畜则必要杀之。与其他异种生物大多居于山里不近人烟不同,须弥狼并不太受地域之限制,秦国靠近须弥山脉的郡县就曾多次出现过须弥狼大规模侵袭的事件,被称为“狼祸”。

狼祸起时,或百或千成股的须弥狼奔走于人烟密集的村野,杀人掠畜不留活口。

只听李季继续说道:“百将大人,这股须弥狼看来是饿了一个冬天出来觅食的,听声音在百只以内,一会我等抵挡片刻,再伺机退走。”

樗里骅此时从惶恐中稍微平复,赶紧理了理思绪,问道:“李什长,唐元和大牛兄弟怎么办?”

李季稍微侧头看了一眼樗里骅,眼神里露出了一丝谢意,道:“这须弥狼虽然速度快,力量强,但终究上不了树,唐元和大牛应当无碍。”

李季回着话,内心里却道,这百将大人身处险境,不先考虑自己安危,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兄弟,从这点看来,倒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原先因为樗里骅是名贵族的那点芥蒂便稍微减少了一些。

而樗里骅此时也知道,虽然自己熟读兵书,但真正到了前线在实战中确实是经验极为不足的,而这些百战精兵恰恰知道如何去应对当前危机。

索性便嘱咐李季,让他全权指挥此间事宜,自己也听从李季的安排,做到不去添乱就好。

话虽详表,但时间却只在旦夕。

众人目光所及的黑暗树林之内,陆陆续续出现了一双双绿色的幽光,猛眼看去,不知其数。

樗里骅本想喊着李季等人都上树去避一避,但又想到众人身上的弓矢数量不多,而且看李季等人的样子也不打算上树就知爬树或非良策便没有吱声。

对峙的时间越久,对人精神的折磨也就越大,樗里骅明显觉得自己的后背和额头都渗出了绒绒的细汗,一刻钟的对峙,仿佛时间都已经静止了。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樗里骅都能听到身旁自己带来的一名更卒牙齿已经打颤的声音,他伸出手抓住了那名更卒的颤抖的手,只感到冰冰凉凉的手心内全是冷汗。

他对着那名更卒咧嘴微微一笑。

那更卒看到樗里骅的笑容后,明显的正了正神,也对着樗里骅笑了笑。

这时,对面漆黑的树林中一匹浑身雪白的须弥狼缓缓的走了出来,众人定睛望去,只见那匹须弥狼两只蓝色的双眼如电般冷冷的望着对面的众人,身形如同黄牛一般大小,硕大的嘴巴低声吟叫发出“嗡嗡”的声响,嘴唇一张一合间露出森白的牙齿。

突然李季大喝一声:“就是此时”。树上的六支箭矢几乎同时向那须弥狼射去。樗里骅正待要看那狼作何反应,但马上被李季拉着手往后跑去,一同其余十人也迅速跟随李季樗里骅往后奔跑。

李季边喊边叫道:“不要往后看,只管向前跑便是。”樗里骅等人闻声也不言语只管向前疾驰,跑着跑着,樗里骅发现后面并无狼群追赶,便想扭头看看后方情形,但李季仿佛洞察了樗里骅心思,便对樗里骅急道:“百将大人莫向后看。”说罢拉着樗里骅加速向前跑去。

跑了一刻钟左右,樗里骅等人已经着实到了强弩之末再也无力奔跑时发现前方是一处悬崖,便停下了脚步。

停下后,樗里骅再向后看去哪里还能看见狼群,便连那片树林子也找不到了。奔逃时只管找一些平坦处或直线向前,连回木獬关的路也一并消失不见。

樗里骅看看周围同样气喘吁吁的同伴,有人已经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那李季站在樗里骅身旁也已经是满头大汗的样子,发觉樗里骅看着自己,便忙对樗里骅解释道:“百将大人,白色的须弥狼王及其罕见,估计所带狼群数量远远大于预计,我等跑时若是回头,说不定那狼王察觉便会追杀我等,若是不回头,那些狼可能不会追上来。”

“所以那六位兄弟便成了诱饵,你便弃车保帅了?”樗里骅冷冷看着面色渐渐发红的李季问道。

樗里骅虽然恼火李季的做法,也对那六人性命忧心忡忡,但静下心来又觉得李季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最起码大部分人还是活着跑了出来。

但他也是第一次领兵出关,就折损了这么多弟兄,情感上也是一时无法接受。

李季突然跪在樗里骅身前低头道:“百将大人,自我等戍边以来就将脑袋系在了裤腰带上,这些年作战,兄弟们也陆续死伤,这生死早已看的淡了,若在关内守关而死还则罢了,像这般出关勘察如果死了,就必须要保一人回关报信,不然兄弟们就

白死了,所以,所以”说道这里,李季也终于说不出话来。

樗里骅身心一震,他明白李季所说的,出关查勘而死如果无同伴回关报信,便只能按照失踪军士来算,不仅没有军功,而且家里也得不到任何封赏,可不就是白死了么。

何况,李季并没有说是为了保护自己而丢下同伴逃跑,这样做也是怕自己难堪。

平心而论,遇到这么一股须弥狼,数量相差过多,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如此结局已经是很好了。

樗里骅伏下身拉起李季,问道:“李什长,兄弟们可有生还可能?”李季摇摇头,低下头去。

也是,蚁多且能咬死象,又况且体型庞大奔跑如飞的须弥狼。

樗里骅拍拍李季的肩膀,也不再继续询问,提起三尺剑往奔跑的来路走了回去。

众人一看主将往回走,大吃一惊纷纷追了上来,李季和柳同时拦住樗里骅,柳问道:“大人要去何处?”

樗里骅拨开两人胳膊,边走边说道:“救人。”

二人闻言一愣后,柳也不做声只是默默跟着樗里骅身后而去,李季看着他二人背影也是一跺脚,追了上去,其余众人看主将不畏死,犹豫片刻也纷纷爬起身追了上来。

十三人转身顺着来路往那树林折返走去,众人已无方才那般恐惧,樗里骅和李季柳等人边走边商议对策,但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无论如何都是个死局,索性李季提出冲杀进去也就罢了。

半个时辰左右,终于到了那片树林,众人远远的观察着树林里面的情形,奇怪的是并未发现或是听到狼群和打斗声响。

樗里骅让李季领着两人摸到树林里面探查情况,不久之后,只见李季三人从林间出来向他们挥手。

樗里骅等人进了树林,发现那些狼群和六名弟兄都已经不见了。奇怪的是他们找到了当初六名弟兄爬上的那几株松树并未在其附近发现血迹齿痕。

樗里骅看看李季,李季也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樗里骅微一沉吟,对其余弟兄正色道:“天色尚早,八位兄弟掩护我们而身陷囹圄,尸骨未存,樗里今日如不去找寻八位兄弟下落便不配称人,哪位兄弟愿随我前去?”

“我等愿往!”众人见主将决绝,顿时豪气冲天,齐声回应道。

樗里骅也不多言,转身带着大家往林中深处走去。

众人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便听见远处有流水声音,李季走上前来,对樗里骅说道:“百将大人,须弥狼的气味已经很弱了,前方有流水声,如果须弥狼过了河再根据气味寻找就比较困难了。百将大人,我们已经远离獬木关大约三四十余里路程,估摸着再有不到两个时辰就要天黑,不如我们先回去,明日早晨再来寻找可好。”

樗里骅听李季说完,也觉得如果摸黑回关路途中不知道又会出什么变故,但此刻返回又有些不甘,犹豫再三便对李季说道:“我们先到河边探寻,如果再找不到返回便是。”

李季叹了一口气。他倒不是冷血心肠,只不过历经数次大战,对生死确实看的也是淡了一些,但看到樗里骅不遗余力的找寻失踪兵士,也是感动非常。曾经的自己何尝不也是如此,当兵打仗不就是盼着自己的主将爱兵如子吗。

一行人急速往河边走去,越走发觉树林里的光线越敞亮,树木也渐渐稀少起来,不用多想便知道这树林已是到了尽头。

突然,一名军士大喊:“快看,那边有人。”

众人寻声望去,真的看见河水边好像站立着几人,樗里骅难掩内心的激动就要向河边跑去。但他突然被李季拉住,樗里骅惊愕的看着李季,只见他摇了摇头,便好像明白了什么。

李季的人好像早已经知道了结果,不发一言的走了上去,将那几人的尸骨抬放到了地上。樗里骅走到近前,只见共有六具尸体,他们的内脏都已经被掏空,只剩下躯壳。

樗里骅幼时读到过一些关于须弥狼的书籍,书上记载须弥狼智慧颇高,它们对猎物进行杀戮不仅仅是为了获取食物,更多是为了杀戮而杀戮,因为书上记载了那种须弥狼会虐杀猎物。

眼前的情况恰恰印证了书上所言,只是他不明白这六名兵士为何会毫发无伤的到了这里才被虐杀,因为一路上并未发现血迹和拖拽的痕迹。

但不论怎样,半天前还与自己休戚与共的六名兄弟,此刻已经变成了冰凉的尸骨,这让樗里骅伤心之余也是怒火中烧。

樗里骅着人去周围砍了一些木枝,做成六个简易的担架,他要抬着自己的兄弟们回家,他忘不了三个月前安旭之泣诉的一字一句,忘不了獬木关中喊着娘亲跳下烈火的那些勇士,忘不了刚到獬木关时看到的那一具具行尸走肉般的灵魂。

这三个月,他尝试并做了很多的努力,让那二十多名剩余的将士在不断的训练、建筑劳作、去龙德外搬运粮食、教授自己军士战斗技巧中慢慢的恢复过来,让他们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但一个下午,却又少了六人,而且他们还是自己带队时牺牲的,这让樗里骅异常的难受和自责,也仿佛体会到了安旭之当初的痛楚。

李季、柳等人看着樗里骅与一名军士抬着一具尸体走在回关的首位,那背影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格外落寞。

夕阳西下,樗里骅等人回到了木獬关内,关内所有的人都站在关城四侧,目睹着衣衫褴褛的百将等十三人徐徐进入关内。

樗里骅抬着尸首走向关门处的安旭之,将手中的担架交给他,轻声说道:“安百将,樗里无能,代我葬了他们吧,樗里再无面目去送别了。”说罢便缓缓走进了关楼里自己的房间。

第十三章 再遇须弥狼

当樗里骅从自己的屋中走出来时,已经到了第三日的上午。

这两日多来,樗里骅水米未进,除了偶尔叫安旭之、李季、高云策等人入内商议诸事外,就再也没有因为其他的事情出来过,所以当他从屋中走出时,关内众人皆向他望去。

只见樗里骅头发凌乱,他的眼睛明显是因长时间未得到充分休息所以显得格外红肿。这与平日里樗里骅仪表的整洁出入颇大,可以看出这次六名军士被杀两名军士失踪对他的打击是多么的大。

其实樗里骅这几日不仅仅是因为兵士战死而情绪低落,而更多的是因为他发现面对这种非人类的动物袭击束手无策而感到恼火,这两日也不断的在思索良策。通过与安旭之、李季等人交谈,他得知须弥狼也并不是数量繁多想遇就能遇见到的,只能怪自己当时运气不好罢了。

其实避免损失的办法倒也是简单,无非就是以暴制暴,以多胜寡罢了。与这种几乎没有智慧的生物相敌,只能凭借人数和武器与之抗衡,如果当初遇狼时人数远远多于狼群或者与狼群数量相差不大,那些须弥狼估计也不会主动招惹自己。

今日一早,樗里骅便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如此消极,毕竟自己是这座关城的主将,而戎狄随时会在任意时间前来侵关。自己的一言一行,将会影响到帐下兵士的士气和斗志。

龙德成外的粮草也早就悄悄的全部运到了獬木关内,即使路过玉霄关时,也只称是介鸳帮着筹募来的粮草,这让玉霄关的守军们羡慕不已。

关于安旭之的事情,樗里骅曾亲自回到玉霄关内与韩云斌商议了一夜,韩云斌也承认那日迟迟未去救援本就是文兆源所授权,并派人前来监视他,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名文兆源派来的监军也被他在最后关头亲手所诛杀,这才派人去救援木獬关。对此他也派人修书向文兆源解释称那人死于戎狄之手,并将自己多年来攒下的家财尽数送给了文兆源,并保证找机会下手杀了安旭之,这才有了几月的缓冲时间,这段时间,他也在为此事发愁。

听闻樗里骅已从安旭之处得知详情,韩云斌也知诛杀安旭之有背良心且他看樗里骅的态度明显是偏向安旭之的,索性就将全部事情告知了樗里骅,也是希望樗里骅能够帮助他走出这个困局,毕竟樗里骅也是位贵族,并且有介鸳这尊大佛在背后撑腰。

两人商议过后,最终采取的办法是由獬木关发出军报称安旭之在与戎人的一次冲突中战殁,报请原州总制府赏爵封功。同时,也请韩云斌修书一封送达西京兵部文兆源处详细说明安旭之战死之事,并附上安旭之兵符、血袍为证。虽然不能完全打消文兆源的疑虑,但马上也就到了戎狄侵关之时,想来文兆源也不会对这两个小角色有过多的关注。而且原州总制府也备案了安旭之战殁之事,如果文兆源追究那可是有据可查的。

但是,从此世间却再无安旭之此人了。对于一个百战疆场的战士,此等结局难免有些悲哀。倒是安旭之豁达,听到樗里骅回来对他说明之后,只是哈哈一笑说道:“只要留命报仇即可”,说完就如同没事之人一般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樗里骅站在门外理清思绪后,便吩咐军士端来早饭匆匆用过,遂点兵员再次出关巡查敌情而去。

此后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樗里骅几乎每日都带着兵士出关巡检,跑遍了木獬关外三十公里范围的各处角落,让他对此间地形了熟于心。樗里骅派人在木獬关外十里范围内的几个地势险峻视野开阔之地设置了一些望哨岗,使得木獬关观察范围向外延展十里,此举是为戎人攻击前能够更早的发现和布防。这些观察哨中每哨两人,哨岗离地八步高,能够有效避免野兽袭击。如果发现戎人则第一时间点燃哨内狼烟,人员则撤入关内。

这日,樗里骅一大清早又带着四十人出关巡查,除带着上次遇袭回来的十二名军士外,另校点二十八人同行。上次的教训让樗里骅内心始终有些紧张,他怕再出现人手不足只得逃命的情况,所以经过深思熟虑后在这一个多月里他每次出关都带着四十人的探查队伍,毕竟有备无患。除了各前哨外,关内留下六十人守卫倒也是够了,因为上山之路只有一条,如果戎人来犯多半也会与自己侦查部队相遇,到时退回便可。如果下山后正巧与戎人部队相错,那这六十人凭着险关据守待援也还来得及,毕竟玉霄关与獬木关之间的距离也不是很远。

他依旧分派出去斥候四人,距离本队百米左右先期查看,自己带着剩余兵士沿途巡查。

此次巡查,他们计划去探查当初遇到须弥狼的那条道路。一个时辰左右,众人便来到了当初遇袭的那片树林,樗里骅独自一人默默站在那已故兵士曾经爬上的几棵树前,凝视良久轻轻说道:“六位兄弟,你们护我而殁,樗里无以为报,只有找到它们为你们报仇而已。”说罢,深鞠一躬,转身离去。

不管是站在木獬关还是玉霄关上往西望去,皆是巍峨绵延的大山,如果能看到樗里骅一行人,就会发现他们走了半天的路程其实也仅仅走过了山脉的十分之一强。他们早就路过了当初发现六名兵士尸首的那条溪流。此刻正在沿途的一个山坳石堡外生火造饭。樗里骅站在石堡之上,魏元琦、柳和李季陪在他的左右,此刻他正为魏元琦等人讲解这些石堡之事。

“这石堡原是姚君时期出关征伐戎狄时所建的防御工事,因为戎狄被迫退出神州后,姚君着雍尚、刘昂各领兵十万出秦岚、须弥追击戎狄,但兵入群山后便看到戎狄化整为零藏入山林,戎人不与雍尚、刘昂列阵对攻,只是隐藏起来不时骚扰,让雍刘二人苦不堪言,随着伤亡越来越大军士士气也渐渐低落。姚君获知此间状况后,修书与二人,让他们沿途修建

石堡,聚堡自守,凭堡而攻,这样才渐渐打开局面。介子曾经告诉我,他在秦岚各关外发现这些石堡向西排列,一般相隔十里一座,想来须弥这边也是如此。”

“那为何要放弃这些石堡,看起来也颇为牢固,如果现在这些石堡仍为我所占,周边开垦良田就不必再辛苦爬山运粮了。”樗里骅看着向他询问的魏元琦道:“石堡据守以群为易,单独的石堡又能容下几个人?相比玉霄、獬木雄关,这些石堡添上多少人命才能守得住?石堡只是进取时的权宜之策,守备则万不可取。一堡被围,周围堡垒要不要救,如何救,发兵多少救?退万步讲,如果战事到了凭堡才能自守的地步,那也只能是垂死之挣而已,所以姚君撤兵后,便选择天堑通道建关守备,虽然丢了些土地,但也保了我神州五百余年的平安。”

众人听完樗里骅所言,纷纷点头称是。樗里骅看着几人又道:“但事非绝对,也要看周围情况、战事变化而定,如果后援畅通,各堡内兵士充足,兵器粮草充盈,凭堡据守也非不可,还能达到牵制兵力,消磨敌军斗志,分散敌军部署的目的。”

“到那时,如有一支奇兵再分而歼之就更好了。”樗里骅微微一笑,看着说话的魏元琦点了点头:“战争形势不会一成不变,敌方主帅也不会按照我们的预计等着挨打,切记要善于用势,借力而为,以我之长对彼之短方能有获胜的希望。”

众人虽然在讨论用兵之道,但眼中却是堡外景致,这五百年来秦人几乎从未踏足之地,让他们既感到新鲜,又有一丝面对未知的不安。

堡外两百步之地,均为一些杂草灌木,两百步之外就是山坡和山坡上的密林,站在堡上观景视野极好。

看着看着,樗里骅等人几乎同时发现一人从西方树林里跑了出来,步履阑珊却又拼命挣扎着往石堡处而来。当他从树林跑出不久,又看见十余只须弥狼跃出树林,紧紧追赶。

“是唐元兄弟!”樗里骅身边的李季突然大喝一声,便急匆匆下了石堡,樗里骅站在石堡上大声发令,“弓箭手速回石堡,其余兵士速引唐元回堡。”

与樗里骅发令的同时,石堡下休息的这些兵士也看到了唐元,听到樗里骅号令后二十余人迅速从背上取出弓箭,向唐元身后的须弥狼射去。一轮箭射罢,二十余人纷纷边取箭矢边向石堡跑去。另有十余人提起长戈跑向唐元。

唐元见石堡有人接应,顿时抖擞精神,竟然又跑的快了一些,眨眼的功夫,就与这十多名长戈手相遇,长戈手将唐元放入阵后将队列稍作调整,列成半圆形两排阵列,前排下蹲长戈上扬,后排长戈平端对着须弥狼。须弥狼在一轮箭矢过后,也仅仅被射毙三四只,其余狼身上挂着箭矢继续前奔,显然未伤到要害。余后越来越多的须弥狼纷纷从树林窜出向众人奔来。

第十四章 石堡之战

跑在最前面的几只狼看到兵士列阵,便纷纷停在阵前十步处,望着人类低声吼叫。

“嗖”又是一阵箭雨射来,只听几声嚎叫,只见又是狼群中有几匹中箭哀嚎。

“缓步退向堡内。”阵中军士听见五十余米后的石堡上有人命道。不多想肯定是樗里骅发出的号令,所有兵士缓缓退步,但兵器依然指向狼群。

此刻唐元已经疲级,当长戈兵迎上他时,就已经瘫软倒在地上,被前来营救的李季一把拉起背在自己身上。但李季明白,此刻如果自己背着唐元先跑,定会让绕过军阵的狼群追上,所以只能呆在军阵后方。

他们二人随着十余人组成的长戈阵缓缓后退,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随着众人向石堡退去,从树林中钻出来的须弥狼数量也达到了近百匹,慢慢汇集在长戈阵前。

徒增的压力如同月前樗里骅等人所遇一般,让这些列阵的长戈兵脸颊上流下汗来。

或许是感受到了这些人类兵器的阵阵寒光,或许是忌惮石堡上面数次射下的箭雨。须弥狼们也不向前逼进,就站在五十步的距离冷冷的盯着这些人类。

“不好!”樗里骅只听一声大叫,转头看去,发现石堡东侧数十匹须弥狼爬在草丛灌木中向长戈军阵缓缓匍匐而来,要不是石堡上的一名军士转身取箭,或许再有几息,那后方埋伏的狼群就会突然发难。

饶是如此,那些长戈兵也处于绝对的险地,樗里骅马上大喊,“快跑,往石堡快跑!”随后身边众人也纷纷大喊,提醒那些长戈兵。

堡下列阵的兵士忽然听到石堡上让自己快跑,都有些发愣,但还是下意识的往后跑去,当他们转身发现身后也有几十匹狼扑向自己的时候,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就不管不顾只是向石堡跑去。

见长戈兵跑来,樗里骅突然大叫“糟糕”,便拔出佩剑往堡下冲了下去。便跑便喊,“射箭射箭”!堡上的弓箭手早已搭箭待命,听令后纷纷抬弓射了下去。

樗里骅冲到石堡一层门口,正遇到长戈手也冲回石堡,樗里骅大喝一声,“止步,守住大门!”

但门外的长戈手听着身后呼呼的狼啸声,早就心胆俱丧,看见了石堡的大门就仿佛看见了重生的天堂,哪里还能鼓起勇气转身列阵。仅仅四五人冲进门便将樗里骅推撵倒地。

冲进来的兵士跑向了堡楼二层,身后的兵士也拼命从大门往进挤,顿时乱成一团。

这时,樗里骅发现自己被一人拉起,抬头见是柳,便喊到:“快守住大门。”刚说完,看见李季抱着唐元进了门,便冲上去将他拉住,正要命他随着自己守门,却发现一头须弥狼已经跑到了门口,撕咬住最后进门的一名兵士的小腿,这名兵士顿时双手乱抓,扣住了石堡大门的墙壁,拼命的抓住不让那狼把自己拖走。

樗里骅放开李季,大喝一声,抬起手中的剑向那须弥狼砍去。

樗里骅从小不喜射御,但作为贵族和将门之后,也是自幼就学了一些舞剑弄枪的招式,但从来也没有用过实战。危急关头,他只能双手端起宝剑砍向须弥狼。那狼见有人举剑往自己砍来,也是凶性毕露,丢掉那名兵士的腿向樗里骅的胳膊咬来。樗里骅用全身之力已将宝剑砍出,又哪里能收得回来,只得临时改变劈砍方向,利用惯性将自己甩离狼口,与那狼扑来的方向交错而过,但如此一来就将自己甩向门外。

门外已是密密麻麻的狼群,如果掉出了门外,又怎会有生机。但此刻的樗里骅已没有了其他办法,只见他在空中收回宝剑,借那狼一扑之势,剑尖从下往上划过狼的腹部,只听一阵好似“裂帛”的声音响了起来,樗里骅微微一笑,便往门外跌去。

樗里骅跌落在地,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耳边数声狼吟和扑来的风声,便闭上了眼睛。一息,两息,他心觉不

对,猛然睁开了眼,看见身前两头恶狼已被射成了刺猬,左右各一头狼张着嘴瞪着眼停滞在空中,其中一匹狼口已经到了樗里骅脖颈边。再一看,原来这两匹狼的身上各插着三四根长戈,只听“轰”的一声,便从空中掉落下来,巨大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

“大人,大人”柳和李季冲出大门,赶紧将樗里骅拉进了石堡,刚进堡门樗里骅便看见身前十多名长戈手或蹲或站将石堡大门封的严严实实。

樗里骅恍若隔世,他撇了一眼身边已经被他开膛破肚的那条须弥狼,这才发现自己心跳腿软,握着剑的手也抖了起来。

“大人,我们已被狼群围住,如何是好?”柳急匆匆的问道。樗里骅看着宽不到两米,高不过三米的堡门,咳嗽一声,正声说道:“现在守住大门就是,如果守不住,便依着楼梯据守,我先去楼上看看。”随后在柳的搀扶下起身,独自往堡上跑去。

原来樗里骅为救那名兵士奋勇一击的同时,往堡上跑的兵士也被堵在了楼梯。初时的慌乱在有了一丝安全感的同时,理智也再次占据了上风,何况这些长戈手中有好几个是原来安旭之手下的那些百战之士。他们堵在楼梯不得上去,只能下意识的往身后看去,正好见到主将奋不顾身之举,楼梯最后面的几人便下意识的赶紧提起长戈刺向扑向樗里骅的那两头狼。至于被箭射死的两头狼,则是被堡上的弓箭手所杀,那些弓箭手也正在魏元琦的指挥下,不断射杀冲向堡门的群狼。

堡上射箭,堡门又有锋利的长戈,让这些狼一时没有了主意,等到有十几匹狼倒在石堡门口后,它们索性也不再往里面冲去,只是围着石堡与堡内对峙。

魏元琦见樗里骅上了石堡,埋怨道:“樗里兄鲁莽了,你身为主将怎能以身犯险,方才亏了兄弟们救得及时,否则后果真的不敢去想。”

樗里骅有些感动,他明白魏元琦为人,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说话也咋咋呼呼的,但他极为聪明,也深知大局大义,方才自己下堡,只留下魏元琦指挥便是此理。

他看到魏元琦指挥弓箭手不乱射一气,只是专往堡门的狼身上招呼,就知道魏元琦用兵还是合了自己心意的。虽然这次出关所带箭矢颇多,但也架不住乱射一通,如果弓箭没了就只能去肉搏了,显然魏元琦心中也深知此点。

“有劳魏兄记挂,樗里知道了。”樗里骅向魏元琦道了声歉,又道:“魏兄可看出狼群数量。”

“看清楚了,一共一百六十余匹,从西面树林里出来的大约占七成,东面树林里出来的占三成。估计东面树林里出来的也是和西面狼群一伙的,绕道东面是为了偷袭方才的长戈兵士,偷袭不成后,所有的狼都是西面树林里钻出来的,东面再没有钻出来过。”

樗里骅点点头,问道:“可见一匹白色的须弥狼?”

正当魏元琦要回答“未见”时,两人几乎同时看到,西方两百步之外的树林中,缓缓走出一匹毛色雪白的须弥狼。樗里骅认得,此狼正是月前自己遇到的那匹,因为那匹狼的身形远远大过其他须弥狼,与一头小牛身形相似,而且,它的一只眼睛已经瞎了。

樗里骅凭着直觉感知到,那头狼的眼睛正是当初六名身亡兄弟们射瞎的。因为上次见到它时并不是这般模样。

秦国尚武,全民皆兵,农忙时耕地,农闲时练兵,每名战士的祖父、父亲、兄长、弟弟、儿子都曾经或者现在或者未来也是一名戍边的战士,所以军事素养一直高于关内其他三国,况且樗里骅的兵多为山民猎户出身,人人都射的一手好箭,百步之内几乎都能做到箭无虚发。所以当初与那头狼距离不过五十步,射瞎它的眼睛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只可惜,那些兄弟都已亡故。樗里骅再次看到那白色的头狼,心里不免也更为忿恨起来。

那白狼王走出

树林后,冷冷看着远处的石堡和石堡上的众人,在与樗里骅目光相对后骤然停了下来。

樗里骅突然觉得那匹狼仿佛明白自己是守堡军士的头领,顿时身后又起了冷汗,刚想移开目光但又想到月前六名弟兄被剖膛破肚的惨状,不禁升起仇慨之心,便定睛狠狠盯着那白狼。

“要不要射杀它。”魏元琦忽然轻声问道。樗里骅闻言心中也是一动,他也明白,这两百步距离对这些兵士而言也不是过远,只是准头会小一些而已,但如果二十支箭同时射去,命中几率会大很多。

但樗里骅摇摇头,并不打算采纳魏元琦的建议,因为他知道,当初五十步距离下六枝箭矢同时射出尚不能将其射杀,更何况两百步距离。按照先前看到的须弥狼速度,两百步之外躲避箭矢对它们而言很是容易,更何况明显体型显得更大的头狼。

“还是不要浪费箭矢了。传令,再派十名弓箭手下堡,与长戈兵守门,其余弓箭手全部集中到堡门上方。”

随着樗里骅命令发出,那白狼王突然仰头长啸,“嗷”长音过后,只见堡外的狼群涌动,密密麻麻向石堡移动过来。

樗里骅听到石堡下的门前再次响起了狼吠和兵士刺戈时的喊杀声。

一层大门里,两排长戈手将手中的长戈不停刺向往门里冲的须弥狼,那些狼也是悍不畏死,被长戈刺中后仍然借用余力张嘴咬向戈杆,身边几个军士再向狼头狠狠乱刺,才能彻底让那狼殒命。但与此同时,另一匹狼又冲向门内,引的长戈手疲于应对,得不到丝毫的休息。

好在堡门不宽,那狼又体型极大,一般只能容下两匹狼的身形,使得防卫就变得简单了许多,只是不停的突刺即可。但就是这简单的突刺,时间久了也让那些军士浑身失力,疲惫异常,也出现了好几次因为动作有所变缓造成被狼闯入咬到兵士情形,于此也让两名兵士直接被咬断了喉咙,眼看是活不了了,另有四人或轻或重被咬伤。

好在堡门上方还有弓箭手对狼群的压制,眼看一匹狼闯入,瞬间两三轮箭雨就射向后边的狼群,争取来一些时间,让门内的兵士杀死闯入的独狼重新占据有利位置。而下堡支援的十多名弓箭手站在旋梯上瞅空也从门内往外射箭支援,陆续的也有一些弓箭手接过死伤军士的长戈加入到守门的近战队伍中来。

片刻之后,樗里骅从堡上向下看去,须弥狼的死尸已经几乎完全覆盖住了石堡的大门。忽然,樗里骅又听那白狼再次发出一声长啸,围住石堡不停冲击的狼群竟如同人类军队一样,秩序森严的如潮水一般缓缓后退,不多时便都退进了树林,丝毫没有乱像,引的樗里骅等人啧啧称奇。

石堡外留下了死透的狼尸,樗里骅等人也看的清楚,但凡被箭射中有一口气的狼,临走时都被同伴拖了回去。樗里骅也乐得如此,马上下令让长戈兵带上伤员上堡医治休息,同时观察四周动静。自己和魏元琦带领二楼弓箭手下楼清理狼尸,打开堡门。

其实弓箭手们经过无数轮发箭,也是胳膊酸痛异常,但总体来说还是因为居高临下,并没有直接受到死亡威胁,所以相比较长戈兵的身心俱疲也只是身体上的劳累而已。

不多时,石堡大门便被清理出来,同时也有兵士将射出的箭矢收拢回来,那些狼尸整齐的排列在石堡前,共有二十三具尸体,樗里骅又让人把远处的狼尸拖了回来,又得到狼尸一十二具。此次攻击石堡,须弥狼付出了死亡三十五匹狼的代价,而樗里骅这边的军士也阵亡两人,伤了四人,加上至今昏迷未醒的唐元,已是伤了五人之多。

樗里骅方才看到须弥狼悍不畏死的攻击,明白若不是自己一方依石堡而守,恐怕死伤就不是这个数了,再想想来堡之时和众人所说的那番言论,也不禁有些自嘲般的苦笑起来。

第十五章 复仇计划

自己满怀雄心来此戍关,本想与戎人较量一番,没想到这几月倒和禽兽纠缠不休起来,满腔壮志和满腹经纶兵策突然变得毫无用处。

两次与须弥狼相遇虽然结果不同但都是被动防御,这让他苦闷不已,今日若不是这石堡,恐怕又要重蹈月前覆辙了。

这时,李季走到樗里骅跟前,对他说唐元已醒。樗里骅一愣,脸上也稍有了一丝喜色,随即吩咐李季带人去将狼皮趴下,自己转身去了堡内探望唐元。

“大人属下失职未能探查到狼群致使大人身陷险境”唐元看见樗里骅到了自己面前,赶紧便挣扎着起身,向樗里骅说道。

樗里骅拍了拍唐元的肩膀,示意唐元躺下,向他说道:“唐什长有功无过,只是那须弥狼行动迅捷,你当初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走后也曾寻过你们,但并未找到,你们两人去了哪里,又是如何到了此处。”

唐元听闻樗里骅如此说道,不禁眼眶红了起来,他颤声说道:“那日我和大牛兄弟发出暗语之后,便隐在树上不敢动弹,看见狼群往你们的方向跑去,不多时又见狼群返回,还背着六名兄弟尸首。见狼群走后,我和大牛便从树上跑了下来准备回关,但刚走不远便远远发现有一匹白色的狼正爬在地上,他身边还有十几匹狼挡住前路,那白狼的一只眼睛上面插着一支箭。

见回关的路已经被挡住,我和大牛便只得另寻他路看看能不能转往金牛关或者土蝠关,然后我两人就兜兜转转向西走了一天,沿途路过好几座这样的石堡,夜晚就在石堡内休息。第二日我和大牛转向南而行,路过在一片谷地之时却发现了狼窝。”

“狼窝,须弥狼的窝吗?”樗里骅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唐元的话。

“正是须弥狼的窝,大人。”唐元回话道,见樗里骅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便继续说道:“看见须弥狼的窝,我和大牛生怕被他们发现,便小心翼翼离开了,但回木獬关的路有白狼阻道,去他关的路旁又有狼窝。我和大牛便商量暂在石堡中躲避一些时日,再回木獬关,如此每日打猎探查就过了一月。

今日我俩人寻思那些狼估计早已离去,便壮着胆子往獬木关走,没料到又遇到狼群,我们只好往最近的石堡跑来,只是我们又如何能跑的过那些须弥狼,大牛兄弟为了掩护我,引开了狼群,这才让我有时间跑到石堡,却没想到遇到你们。”说罢唐元闭上双眼,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下。

樗里骅默默思索片刻,又向唐元询问了狼穴的位置和周围环境,叮嘱他再好好休息一会,便转身离开了石堡。

樗里骅唤来魏元琦,将他带到无人之处对他说道:“魏兄,这群狼连续招惹我们两次,八名兄弟也因此而亡,如不彻底解决它们,往后关外我看还是不能出来探查为妙。”

“百将大人说的是,但须弥狼来无影去无踪,我等与之交手也是人手不足,有心无力啊。”魏元琦听樗里骅说完,顿时忧心忡忡,望着西面的树林回道。

樗里骅一笑对他说道:“方才与唐元谈论,得知须弥狼老巢就在前方不远之处,我倒是有一计,或许可以将其全歼,纵使不能成功,也能让它们元气大伤再也无力犯我。”

看着魏元琦惊讶的眼神,樗里骅点点头,又拍拍魏元琦的肩膀与他详细安排袭击狼巢之事,小半个时辰过后,二人商议完毕后,由魏元琦点兵二十人先行往狼穴方向摸去。

樗里骅等待其余兵士将狼皮收拾好,并将阵亡的两人埋葬之后又带着剩余兵士和四名伤员按照魏元琦留下的记号走上了复仇之路。

在路上,唐元的身体也在渐渐恢复,他本来就是安旭之旧部中身体及军事素质较为出众的,不然也不会和大牛两人在人迹罕至的须弥山脉以西独自生活一月之久。但由于这些时日为躲避狼群追杀让体力透支极为严重。

在石堡里的这段时间,他得到了食物及水的补充后,休息了一段时间便又

和其余军士一样生龙活虎起来。

李季已随魏元琦先行离去,所以目前樗里骅身边就是以柳与唐元为左右手,而唐元也通过此前一月的观察和周旋,对狼穴周围地形极为熟悉,路上他不断的对樗里骅讲述须弥狼数量、嗅觉距离、撤退路线等细节之处。

须弥狼穴位于金牛关往西之路五十余里外的一处谷地,谷内绿林密布,谷内最深处位置因为暗河不断侵蚀形成了一些天然的溶洞,这些溶洞就被须弥狼用作巢穴。

进谷之路只有一条,谷内与谷外除那条狭窄的一线天通道外,均是断崖峭壁。当唐元将狼穴地形向樗里骅描述之时,樗里骅就已在心中制定出了复仇之计。

众人越接近山谷,樗里骅的信心就越足,但他同时也有些紧张,因为今日之计成与不成的重点在于他们能否在须弥狼发现他们之前完成一系列的行军、埋伏等事宜。

好在方才与须弥狼在石堡大战一场,这些狼也是损失颇为惨重,樗里骅估计须弥狼的防备应当会有些松懈,毕竟纵使它们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些禽兽而已。

终于,按照与魏元琦的约定,樗里骅等人按时到达了狼穴出口处。刚到达此处便看见了一具狼尸,樗里骅走到尸前看到那匹狼浑身都是箭孔,箭孔深度也相差不大,能看得出来这狼是被十余只箭同时射中瞬间殒命的。

见魏元琦并未发出警示,樗里骅知道这表示狼穴内并无异动,也不废话,让众人将随身携带的火石火镰集中发给挑选出来善于奔跑的五人使用,又让其余兵士赶紧搜集干蒿和枯树枝桠。

他准备火攻!

樗里骅冬月来木獬关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此时正值三月初,虽然草木早已发芽,但满地的旧蒿还未被新草覆盖,近半个月又没有下雨,这些干蒿一点就着用于点火极为方便。

按照唐元所讲,狼穴内又满是松林,这些松树自带油脂极易点燃,每年夏秋须弥山中总是会有山火蔓延,就是因为雷电击中松树造成的山火泛滥。而且,金牛关在木獬关以南,而狼穴正在金牛关以西,所以一旦着火后凌冽的北风势必加剧火势向狼穴内蔓延。

而这些正是樗里骅感觉此战必胜的依仗。

为能让这次的计划更加完美的实现,樗里骅又让魏元琦先行带着二十名弓箭手率先在狼堡入口一线天上方依险而守,待火势一起,就伺机射杀往穴外逃窜的狼群。樗里骅觉得此次火烧狼穴最好的结果是将狼群全部烧死,纵然不能将其全歼也要更多的杀伤狼群解决狼患。而最低的战果也是能烧毁狼穴,迫使它们迁往他处。

至于如果半途中被须弥狼发现导致的野战,樗里骅倒不怎么担心,原因是一旦被发现他们可以迅速退向金牛关,往金牛关的去路和木獬关下山之路截然不同,完全就是陡峭山崖上硬开辟出的天路一条,所以金牛关也是自古就从未被攻破过的关城之一,他们四十余人凭借天路之险完全不用担心狼群的群攻战术。当然,这样的地形也是须弥狼选择建巢的原因所在,因为不论关内关外,都没有人愿意走这样一条险路,所以人烟稀少,禽兽才愿往。

正当众军士已经堆积了小山般高的蒿草时,如愿而至的北风也突然呼呼的刮了起来,可以想见一旦点火,势必会将滚滚浓烟以及如龙般席卷的火苗吹进狼穴。

但不知为何,当北风呼啸而过时,樗里骅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突然,只听远远的从山上传来了一声:“樗里兄,快跑”的呼喊,樗里骅一听就知是魏元琦的声音,他迅速循声转身看去,只见魏元琦带着先前埋伏的那些弓箭手从两侧山上跑了下来,他们边跑边喊:“戎人来犯,快跑,跑啊。”

樗里骅心头一紧,他听清了魏元琦所唤,知道事有不妙,沉思间,樗里骅和兵士们只听到一阵震动天际的呐喊声传入了耳边,只见魏元琦身后的两侧山头刹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这些人影越聚越多,终于如同银瓶乍破般从山坡上

涌了下来,一时间,人影漫山遍野黑压压的一片。

樗里骅和周围的兵士一样,看着眼前的情景顿时惊的呆了。“怎么会这么巧?”他喃喃自语道。

樗里骅有些不太相信事会能如此巧合,眼看就要灭杀须弥狼之时遇到了如此多的戎人。看这人数和声势,樗里骅等人压根就不用核对衣着装备便会绝对相信,周历589年三月七日,每隔十年左右的戎人侵关提前开始了。

眼见魏元琦等人已快到跟前,樗里骅再也顾不上思索他事,满脑子在快速运转如何处置当前险峻局面。

目前回木獬关、金牛关两条的道路已经被戎人占据,身后又横亘着一座狼穴,前后均已无路可走。眼见戎人即将追击上来,樗里骅心下一横,命令所有军士退入一线天中,利用地形进行守卫。

命令发出后,众军士也展现出秦人军事素质过硬的特点,尤其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所有人都取下腰中的弓箭,呈防御队形缓缓退入一线天。

樗里骅抽出佩剑,在柳和魏元琦的护卫下最后一个退入一线天峡谷,他在没入深谷的最后一眼恰巧看见戎人已经追到了近前,他们身披兽皮粗布,一些人手持一头粗一头细的粗木棒,高举过头顶,嗷嗷的叫喊着往前飞奔。这些戎人中为首的一人手持的棒上插着铁钉,怒目圆睁,披头散发,朝着樗里骅等人所在冲杀而来。

樗里骅等人进了一线天才发现,此间上头窄下头宽,天然形成的通道可供四五人并排通过。满地枯死的蒿草连同左右峭壁上的荆棘让通过的道路极为难行,樗里骅见一线天内越往深处越是阴暗潮湿,心中一喜,便命令一名军士射出火箭点燃一线天口的蒿草堆。

实际上樗里骅也估计到一线天内潮湿的环境,原本是准备让那五名善于奔跑的军士每人携带一捆蒿草冲入一线天内,待过了潮湿地带再行放火,但此刻这些没有完成的工作倒成了樗里骅等人活命的依托。

只见一道火箭过后,谷口燃起了熊熊大火,众人也来不及再看,在樗里骅的命令下迅速往一线天的另一头撤去。

此刻众人心中并没有一时安全的喜悦,因为一线天的另一头也是充满危险的绝地,毕竟他们也领略过那些须弥狼的恐怖。而谷口的蒿草总有燃烧完的那刻,到那时樗里骅区区不到四十人得队伍如何能够两头兼顾,同时面对戎人和狼的攻击。

冲过一线天,樗里骅此刻内心充满了沮丧和懊恼,他有些郁闷为何这些戎人来的这么不是时候,他羞愧的看看周围的那些弟兄们,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张了张口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樗里骅身边的柳、魏元琦、李季等人这时也发现了主将的异常,他们纷纷走到樗里骅近前,目光坚定的看着樗里骅。

樗里骅明白,他们是想告诉自己,他们相信自己的主将,虽死无憾。这几月的生死与共让自己手下的军士对自己产生了信赖,而自己又何尝不想让大家在战争中平平安安。

虽然战争冷酷,自己也深知处于战争中的军人都要经历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的残酷过程。但他也曾无数次想过去凭借自己的智慧尽量保全大家的性命。但事已到此,又有何话可说。

也罢,慷慨赴死何尝不是件美事。

樗里骅想通此处关节,向众人点点头,眼神中再次浮现出坚毅之色,他提起宝剑,大声呼道:“兄弟们,樗里不才,领着大家走入了绝境,到了阴曹地府我便揽下所有罪责。但樗里万幸能与众位同赴黄泉。大丈夫从军何惧生死,今日我们便守在一线天出口,待火势灭后,截杀从一线天冲出的戎人,让这些蛮夷看看我秦人豪迈,壮士威武!”

“大秦威武!”四十人的队伍异口同声附和,顿时起了隐隐的肃杀之气。魏元琦、李季等人带着自己部下各自凭借树干掩护,将弓箭对准了一线天出口。长戈兵列成五人一排的队列,将长戈紧紧握住对着出口处。

第十六章 溃逃

此时的一线天内窜出滚滚浓烟,片刻后大火顺着一线天两侧绝壁的荆棘和地上枯枝树叶席卷而出,风火相交,烈火声势极为骇人。

樗里骅心中苦笑,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山火的威势,高估了一线天内阴暗潮湿的通道阻隔火势的作用。原本准备烧狼的计划却最终烧死了自己,这真是讽刺啊。

这时,樗里骅猛然有些惊讶,他想到烧狼的计划,却发现自己等人都到了谷内,却不见那些须弥狼在何处,而且也未遇到哪怕是一匹狼的袭击。

是走错了吗?这里并非狼穴?樗里骅问着自己,但又回想到谷口被魏元琦射杀的须弥狼却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此处绝对是狼穴所在。

樗里骅脑筋飞快的转动着,如果狼穴在此处无疑,那须弥狼定是看着戎人人多势重,弃穴而逃,而且须弥狼并未从一线天逃出,想必还有其他通往谷外的路。

想到此处,樗里骅大喜过望,连忙将自己的想法告知身边的柳和唐元。二人一听也是神色激动,对樗里骅的猜测深以为然。樗里骅让二人速速进到谷内探查一番,二人也知道刻不容缓,立即领命而去。

正在此时,一线天内的火势渐渐小了下来,但火苗却窜出了一线天,顺着地上的蒿草和树木烧入了谷内。火势只是沿着山谷两侧蔓延,一线天的正面树木倒没有被烧着多少。

一线天内渐渐静了下来,突然众人听得“咔擦”一声,仿佛有人踩断了烧焦的树枝,紧接着“咔擦”的声响越来越多,樗里骅等人明白,戎人进入一线天了。

片刻钟过后,一线天与山谷口衔接处已经尸横累累,其中多半是戎人插着羽箭的尸体,一线天狭窄,戎人虽然人数多但却施展不开,樗里骅等人却能分段式的将箭射向冲出的戎人。

戎人几乎全都是拿着肉搏兵器,持弓者寥寥无几,这就让他们成了樗里骅手下的这些猎户更卒们射杀的靶子。

早在战斗开始之前,樗里骅就下令让众人不要在意箭矢损耗,尽量用箭矢将戎人挡在一线天内,不然一旦戎人冲出一线天,自己这些人随时便会覆没。他自己知道或许会有一条生路,但这个消息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行军打仗重在一口气,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才能争取死地求生,如果这口气泄了,那么大家也只能引颈就戮了,这也是为何樗里骅只让柳二人去探路的原因所在。

事实情况也是如此,众兵士立于死地,心底那一丝决绝激发出了更大的斗志。

秦国的弓是复合弓,以速快力大著称于天下,一般的战士一般连射八箭已是不易,佼佼者也只能连射十二箭便会力竭。但在今日这般凶险之处,众人都不知道已经射发出了多少箭,但无论射出多少箭,他们均会咬着牙从箭壶中再取一支箭矢张开弓来。

并不是所有的箭矢均能要了戎人的命,弓箭手们射术再精湛,也架不住源源不断涌出的戎人,也有一些戎人能够冲出一线天,但好在受到地形影响,冲出来的人数不多也达不到源源不断的效果,每当看到冲出的戎人,就会有几名长戈兵士迎将上去,战在一起。

短兵相接才会发现戎人的可怕,这些戎人与秦人相比仿佛力大无穷的样子,樗里骅亲眼看见一个戎人将死之前一棍抡出抽飞了长戈插入自己身体的秦兵,那兵士飞出掉到地上后再无动静,眼看便是活不了了。

但樗里骅更为担心的情况发生了,一线天内的火已经熄灭,山谷两边的火势开始向着谷中蔓延。

随着长戈兵的不

断阵亡,涌入谷内的戎人越来越多,已经开始有弓箭手提起身边的长戈加入到了肉搏战中。

此时突然一股风起,两边的火势加速向谷内卷集而来,冲入林间的戎人在听到一声樗里骅听不懂的号令之后,匆匆向一线天方向撤退而去。

樗里骅当然明白戎人为何撤退,他赶紧下令着众人退入谷内更深处。众人刚刚离开不足五十步,又一阵风起,眼见刚才战斗过的那片树林已经被火龙笼盖,热浪滚滚袭来,烧的他们眼睛都睁不开。那片树林里死去或者重伤的戎人、秦人再也分不清彼此,在惨叫声中片刻之间化作了尘埃,混在了一起。

这山火隔绝了戎人和秦人,但樗里骅明白自己与戎人相比,形势根本就是天地之差,戎人只待山火向谷内燃烧,就像当初自己预想烧杀须弥狼一样,坐看山火便是。而自己这一方如果找不到出路,那便只能去做火中之鬼了。

山谷并不大,不多时众人便已经走到了山谷的最里面,眼见的都是差不多五十步高的峭壁,峭壁陡峭,根本就爬不上去,峭壁之下是一些小小的溶洞窟,不用讲自然是须弥狼的狼穴所在。

但此时众人眼中只有绝望和疲倦,哪里还会关心什么狼窟。魏元琦、李季两人看着正在发呆的樗里骅,走到他的跟前,魏元琦对着樗里骅的肩膀拍了拍,哈哈笑了起来:“樗里兄切勿悲伤,能与你一起战斗,死而无憾,今日就此别过了。元琦虽然愚钝,但也知那次诛杀王鹤,樗里兄本不必如此,樗里兄甘冒大险定是怕我遭受王家迫害。大恩不言谢,来世定当相报。”说完竟然是一揖倒地。行罢礼便再次哈哈大笑起来,转身提起长戈就要往谷外而去,他打定主意,如果山火烧不死自己,那自己也要再杀一戎人垫背。

魏元琦刚一转身,就感觉到有人轻轻拉住他的衣服,道:“不必去送命了,我们死不了。”

这轻轻的一声,犹如一记惊雷在众人耳中惊响,所有人都看着说出此话的主将,那个一袭黑氅下的面白如玉的青年人看着狼穴一动不动。

见主将如此,众人虽然满心好奇,但也是稍微镇定了心神,这个战斗力几乎没有的弱书生,这个没有丝毫架子与自己休戚与共的贵族子弟在这半年时间内总是计谋百出。虽然这是第一次在樗里骅的带领下与戎人作战,但樗里骅已经做的很好了。一部分兵士虽然与戎人多次作战,但大多数时候是在凭借险关与地势,像这般野战,别说自己当初只有区区四十人,就是四百、四千人又能好的哪里去,回想戎人漫山遍野奔杀而来的气势,也许若不是樗里骅指挥镇定,自己这些人早就赴了黄泉,换句话说,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方才的战斗中,活下来的战士每个人的手中都有几条戎人的性命,他们已经赚了。五百多年来,与戎人野战之时杀一个戎人就要死三个秦人,但今日一战却恰恰相反,如此战果的确值得兵士们自豪。

众人思量间不由自主向樗里骅拢了过来,樗里骅回过了头,看了看身边的袍泽,又扭过头来继续看着狼窟,看着看着,樗里骅眼睛一红,因为他匆匆一瞥便已知道,自己身后只剩下了十二人。

随着峭壁上不计其数的石窟中最大的一个内发出了声响,樗里骅轻轻的松了一口气,这一听便知是人的脚步发出的声响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的有了一点放松。

身后的火势越来越大,谷内就仿佛火狱般让人窒息,滚滚黑烟直奔云霄,热浪不断的向樗里骅等人袭来,众人中已经有人脸上生出

了恐惧之色。也是,相比与厮杀战死,谁又愿意被火烧死呢。

众人只听石窟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人的身影从洞窟中钻了出来。

“是唐什长。”众人纷纷叫到。

唐元钻出狼窟,也看见了面前樗里骅等人,但当他看见了谷内的熊熊大火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在人群中找到了樗里骅,见樗里骅看着他,他点了点头又转身钻了进去。

唐元明白,除了方才自己看见的那些人外,其他的兄弟肯定已经不在了,唐元身经百战,见惯了生死,但还是难过异常。

樗里骅等人随着唐元钻进了狼窟。虽然须弥狼体型巨大,但毕竟是四足动物,樗里骅等人进了狼窟后也只能弯腰弓身而行。唐元见樗里骅跟在自己身后,便对樗里骅说道:“百将大人,我和柳什长两人见狼穴颇多,只能分头钻入较大的几个狼穴中探查,待找到这个有出口的狼穴已是耗费了过多的时间,要是能早点找到出路,就不会,就不会,哎,请百将大任责罚。”说道这里他竟有些哽咽起来。

樗里骅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并不能责怪唐元,他拍了拍前面唐元的后背,说道:“你二人救了大家,已是做的很好了。”

唐元听完沉吟了片刻,他的内心还是不能释怀这么多的袍泽离去,但片刻后,他还是强自打起精神继续说道:“樗里百将,柳什长和我发现这些狼穴中有几条是相连的,我和柳什长也是方才在洞中一处较大的洞室内相遇才得知此点,我们现在爬进来的就是其中直通洞室的一条,前面的洞室除两条进入的通道外,还有两条通道是向上斜开的,我们二人留下记号后分别探寻,我走的那条通道便是通向谷外的,发现出路后我便赶紧返回去找你们。”

樗里骅点了点头,紧紧跟在唐元的身后。

众人在黑暗中向前走了大概七八十步的距离,便走进了一间较大的洞室,樗里骅让李季点着了火折,眼中看到洞室确实和唐元所描述的一致。正当樗里骅再想观察时,突然闻到了浓浓的烟味,转身看去发现来时的通道内涌出了滚滚浓烟。

不用想便知谷内的山火已经烧到了洞口,樗里骅看向唐元,唐元也明白了樗里骅的用意,他赶紧说道:“百将大人,这边走,说完从一个洞口钻入。”

樗里骅正待要走,忽然从另一个洞内传出了狼叫和一声呵斥。樗里骅听出来那声呵斥正是柳的声音,他转头向魏元琦说道:“速带弟兄们离开。”便头也不回从发出声音的洞内钻入。

樗里骅眼里再也见不得生离死别,所以没有丝毫犹豫便要去救柳。

众人均是一愣,李季拍拍魏元琦说道,我去保护大人,便跟着樗里骅钻入了地洞。

魏元琦犹豫了片刻,见浓烟又大了一些剁了剁脚喊道:“随我走”,便带着其余兵士跟着唐元钻了出去。

樗里骅钻人洞内,发现空间相较来时的通道低窄了许多,再往前走只能爬在地上前行。他内心焦急,满心想的是带着柳离开,他也听到自己身后李季的呼吸声音,二人并未说话,只是在黑暗中向前爬去,大约走了二十余步的距离后,樗里骅感觉到身边的空间变得大了起来,与之前的洞室所差不大。

突然,樗里骅汗毛炸裂,浑身的冷汗瞬间流了下来,因为他听到了一些呼吸声,这些呼吸声绝对不是人类所能发出。

他明白,只有一种解释,须弥狼!黑暗中的须弥狼。

第十七章 回关之路

樗里骅二话不说,从身上摸出宝剑,随着“仓朗朗”宝剑离鞘的声响,那些呼吸声变成了低沉的吼声。虽然目不能视,但樗里骅却仿佛看见一群须弥狼正在对着他裂开嘴低吼,因为这几月来他夜夜都能想起须弥狼的模样。

奇怪的是,樗里骅等待了片刻,那些须弥狼并未向他发动攻击。身边的李季也是轻轻的“咦”了一声。

李季轻声唤道:“柳什长何在?”

“李什长,我在这里。”

樗里骅和李季同时听出,柳正在须弥狼群的身后。樗里骅赶紧从腰中摸出了火折并点燃。

随着漆黑的山洞中发出光亮,樗里骅和李季同时看到了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与猜测到的情况一样,柳正站在狼群的另一边,他面色如常也没有受伤的痕迹。他向樗里骅、李季两人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危险。两人有些惊讶,难道这些须弥狼改了脾性了?但当他们看向须弥狼时顿时明白了柳为何无恙了。

只见此处须弥狼共有六只,其中五只身上都插着不止一只箭矢,从箭矢上看正是上午攻击石堡时被秦兵射伤的。

这些狼趴在地上低声吼叫,与三人之间距离不足一步,但两人一看就知道这五只狼根本就没有力气站立起来,也无法伤人。中间的一只狼体型稍大,与其余五只毛色黑灰不同的是,这只狼的身上夹杂着很多白色毫毛,看上去有些像那只瞎眼白狼王。

它的身上并无箭伤,但此刻却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抬起的头冷冷的看着樗里骅和李季,眼生中满是警惕之色。

柳沿着洞室的墙壁,缓缓挪向樗里骅两人,挪到近前时已是满头大汗。他有些黯然的向樗里骅说道:“此路不通。”

原来,柳发现这间洞室的狼群对自己并无威胁后,便急忙去查找通往谷外的通道,发现都是死路后急忙退回,与樗里骅、李季二人在此处相遇了。

樗里骅说道:“唐元已经找到出口了,弟兄们都出去了,我是听到你方才的叫声才和李大哥来救你。”

“方才刚回到洞室,不小心踩到了狼尾吓了一跳,这才”说到此处,柳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樗里骅李季莞尔一笑,又听李季向樗里骅说道,“谷内已经烧起来了,烟尘也已涌入这些洞穴,我等速速离去罢。”

樗里骅点点头,正要转身钻进来时的洞穴,柳却着急道:“百将大人,这些狼如何处置。”

樗里骅扭过头来看了看这六只狼,道:“这些狼虐杀我军士在先,我们设计烧它们洞穴在后,如果没有戎人来犯,这些狼也是会从洞穴逃出的。一因一果,皆是天意,何况它们也活不久了,就让它们去吧。”说完后,樗里骅又待要走。忽听柳又叫道:“快看。”

樗里骅转过头去,发现中间那只狼竟然挣扎着站立起来,樗里骅此刻却是与那狼离得最近,情急之下连忙将刚刚收回去的剑又拔了出来。

宝剑出鞘,但并未挥出,因为他看见那狼又倒了下去。樗里骅长出一口气,这才又看了看那只狼,他发现那狼的身下有东西在动。

他将火折往那狼身前一探,“咦”,樗里骅发现那中间的狼原来是只母狼,两只巴掌般大的小白狼正趴在母狼的肚下吸 允,显然两只狼崽是刚刚生产出来,肚子上还留着带血的脐带。那母狼看着自己,又扭头用舌头舔了舔幼崽,突然,它一口将其中一只小白狼咬住。“不要。”樗里骅看到此处,不自主的便是一惊,脱口喊道。

但那母狼并未要咬死幼崽,而是将它轻轻的甩到樗里骅的脚下,又如法炮制将另一只幼崽甩来。

樗里骅顿时明白了,这只母狼希望自己救救他的孩子。那两只幼崽又如何得知此节,只是“叽叽”叫着跑向自己母亲,而那只母狼瞬间面目狰狞,龇牙咧嘴对着幼崽低吼。

两只幼崽有些害怕,站在樗里骅脚下看着母狼如同筛子般的哆嗦起来。

这时,外面的烟尘开始涌进了洞室,李季和柳同时喊道:“大人!”樗里骅看了看抬头盯着自己的母狼,点了点头,抱起两只幼崽从洞口爬了进去。

樗里骅站在狼洞的出口,怀中抱着两只白色的小狼,看着一旁失声痛哭的柳。

和唐元一样,柳也责备自己未能早点找到出口,看着不到一半的弟兄们,他也禁不住痛哭起来。

樗里骅看着下方山谷内熊熊烈火,却又想起了战死在谷内的袍泽和狼穴内的那只母狼。

“大人快看!”这时一名兵士指着东侧百步外的一处洞穴喊道。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一只白狼背着一只杂色的狼从那洞穴跑了出来,刚出狼穴,它也发现了樗里骅等人,便站在狼穴处看着樗里骅,樗里骅发现那白狼瞎着一只眼睛,再看背上的母狼正是方才在洞中所遇那只。

白狼王显然是被火烧伤了,原本洁白如玉的绒毛已经被烧的斑斑点点,而且他身上还斜刺里插着四五只箭矢,那些箭矢是戎人特有的样子。

樗里骅明白白狼王停在那处看着自己的原因,他将手中两只幼崽轻轻放在了地上。世上哪有舍不得孩子的父母呢,纵然禽兽也是知亲亲与仁道的。

但等了片刻,发现白狼王并无过来接走幼崽的意图,樗里骅以为白狼王是怕自己这些人,便带着兵士们准备离开。但奇怪的是,当他们正准备离去的时候,白狼王竟然向后退了几步。

樗里骅看看四周,再看看白狼王,顿时恍然大悟,原来真是白狼王舍不得孩子,却只想看看他们而已。

从它身上的箭矢可以猜到,或许白狼王带着狼群逃过了山火,但终究没有逃出戎人大军的弓矢。不知为何,白狼王从戎人大军前逃了出来,但它没有选择远遁,却从另一处狼穴中钻入谷内,冒着山火跑进了母狼之穴救出了自己的妻子。

或许它也明白,恐怕自己是保护不了两只幼崽的。

樗里骅想清楚此间关节,他竟然向那白狼王深施一礼,大声说道:“你我之斗原本不死不休,你杀我袍泽在先,我也放火烧了你的洞穴,但我们终究还是用你的山谷御敌,借你洞穴逃生,说到底是我们引戎人来此,你我之斗也是我输了。今日我樗里骅向天发誓,你夫妻尽管逃命,若我也能逃出困境定然抚养它们长大,他日再遇到你们便将其归还,也算是谢你等救命之恩。如违此誓,天诛地灭。”说罢,他又走到幼崽身前,将其抱入怀中。

白狼王转身离去,越跑越快,转眼之间没入了山林之中,它的身后再没有了百狼跟随,只剩下那对白色的残影与记忆。

樗里骅等人也没有时间继续去感慨,从洞中爬出到白狼王离开也不过片刻时间,樗里骅赶紧下令火速前往金牛关。一行十五人也顾不上修整,在熟悉道路的李季带领下往金牛关而去。

狼穴到金牛关不过五十里的路程,此时天色渐黑,一行人往东而行,不多时便到了前往金牛关的主路。到达此处,樗里骅等人揪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因为他们看见了戎人的攻关军队正在他们身后往山上攀爬。之所以是攀

爬,完全因为金牛关是玉霄群关中地势最险要的,在这条天路上根本就谈不上行走,只能像攀爬天梯一样去往金牛关。

也正是如此,看着近在咫尺的戎人军队想要追上樗里骅一行人却是极为困难,但樗里骅也不敢大意,依旧下令火速赶往金牛关。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戎人正是在狼谷外与他们战斗的戎人军队,他们以为樗里骅等人是金牛关出关探查的守军,所以他们的千夫长立即下令全军突击,务必要全歼这些秦人。

直到山火烧进了谷中之后,他们才悻悻然退了出来,正当要开赴金牛关时,突然发现两侧树林中的须弥狼群,在耗费大量时间并损失了百多战士后,才依靠密集军阵和弓箭全歼了须弥狼,但却让那头最为悍勇的白狼王逃脱了。

经过一番与秦人的偶遇和与须弥狼的遭遇战后,戎人军队也是疲惫不堪。当樗里骅等人从狼穴爬出后,他们却正在整顿做饭修整准备次日天明后再登山攻击金牛关,殊不知此举恰恰给了樗里骅等人一条生路,而樗里骅所见爬山的戎兵,只不过是派来探路的斥候而已。

五十里路程如果是在平地,或许三四个时辰也就到了。但今日这条去往金牛关之路却是不同,樗里骅等人又经过两次大战精疲力竭,所以第二日清晨才到了金牛关下。

离金牛关一里之内的道路仅仅只有不到五步的宽度,两侧均为悬崖,如果不是戎人入侵且人马就在关下,樗里骅等人便要被这般的壮丽景观折服。这一里路俗称鬼见愁,完全是在山巅上硬生生开辟出的崎岖不平的通道,山巅是一整块巨石,而巨石顶部就成了路,连接金牛关往西的去处。

此处极高,两侧云雾缭绕根本看不到山底,樗里骅等人爬了一夜才爬上的高山怎能低矮。到过此路的人均会感叹,开辟此路的只能是天地的力量,因为这并非人力所能及。从狼穴到鬼见愁之前那段路是攀岩而上的绝途,到了鬼见愁这一里路绝对可称得上是鬼斧神工般的奇迹,莫说发兵攻打,就是站在此路往两侧看去就会让人头晕目眩,两腿发软,又哪里会有战力去攻城。

其实刚上了鬼见愁,金牛关上就有人发现了樗里骅等人,当一行人走过这一里路,距离金牛关五十步时突听到关上有人大喊“放箭”。樗里骅这才一惊,顿时明白关城上的人把自己当做了戎人,马上大喊:“切莫放箭,自己人。”

樗里骅喊完便觉得身后的冷汗嗖嗖,看着关城上并未发出箭矢后,他的嘴角生出一丝苦笑。昨日之战樗里骅等人损失惨重,自己的玄武军旗早已被烈火焚烧,所有人都脸如黑炭,也难怪关城上的守军认错。

“你们先等在这里”樗里骅下令后独自一人向关城走去。站在金牛关下十步距离,樗里骅向上看去,关楼上密密麻麻张弓搭箭的兵士足有半百,方才如果在迟喊片刻,自己这十五人哪里还有活路。

“来着何人?”城上有人高声大喊。

“吉百将可在城楼,木獬关守将樗里骅在此。”樗里骅回话道。

听闻此话,关楼上面响起了几声议论之声,片刻过后,一人答话道:“樗里百将?为何你会在金牛关外?”

听到此话,樗里骅明白关上之人已是认出了自己,他苦笑答话:“吉百将,说来话长,请速放我等入关。”说完,他从衣服中摸出鹿符向关上说话那人晃了晃。

关城上放下吊篮,一名兵士跑到樗里骅近前核验鹿符真伪后向关内点了点头,随后金牛关关门缓缓打开。

第十八章 初战

金牛关楼内,吉云天与樗里骅、魏元琦三人相对而坐,方才用饭时樗里骅已将昨日之事向吉云天说明,也从他口中得知木獬关外戎人已集结千人,但并未攻城。

吉云天和安旭之一样,也是凭借战功坐上百将之职的布衣百姓,原本是在水关领兵作战。水关是玉霄群关中最南的关隘,但地势远不及金牛关险峻,虽不及木獬关外可集结数千人,但也较为平坦,所以自古便是戎人主攻关隘。

数年来多次抗戎大战之后,这吉云天也是身负十数处伤,有几处伤筋动骨的大伤让他再也不能提戈上阵。念及旧功,韩千人便将其调到金牛关,也是想让他离开险地去好好的修养身体。

樗里骅来到玉霄关后,在韩千人那里多次遇到过吉云天,对这阴沉着脸的黑面大汉影响颇深。

吉云天听樗里骅说完经历后,惊得睁大眼睛,死死瞪着樗里骅。他内心也是对樗里骅佩服之极,若不是樗里骅手中两只睡着的须弥狼幼崽就在眼前,若不是樗里骅等人正是从金牛关以西入关,他根本就不会相信樗里骅所说。

吉云天站起身来,对樗里骅道:“吉某平生很少服人,但樗里百将此番作为让某刮目相看,吉某佩服。”

樗里骅和魏元琦也站起身来,笑道:“吉百将不必如此,若是换做吉百将,定比樗里做的更好,说不定弟兄们就不会死伤这么多了。”说完樗里骅脸色微变,让吉云天看去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樗里骅又向吉云天施了一礼道:“金牛关下至少有戎人三个千人队,吉百将早作打算,樗里这就要回木獬关,告辞了。”

吉云天连忙上前一步托住樗里骅胳膊道:“金牛关外的地势樗里百将也看到了,戎人在我关外一般也只会牵制我军兵力,很少主动攻城,樗里百将放心,我定会与兄弟们守住关城,不堕大秦军威。”

樗里骅点点头,心中对吉云天生出了好感,因为自己也只是想告知吉云天敌人兵力,并叮嘱他要小心。但同样的话若是让心胸狭窄的人听了会以为自己不相信他守城能力。

吉云天如此作答,显然是心胸宽广之人,并未生出其他的想法,看来这生死行伍之人确实要比总制府那些贵族们好打交道的多。

两人又寒暄几句后,樗里骅便领着众人出了金牛关,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便来到的木獬关。

木獬关守军此刻正由高云策带领安排布防事宜,原本安旭之是最合适的带兵人选,但他却已经“死”了,所以不便出面发号施令,只是配合高云策做些统兵之事。

实际上,樗里骅等人到达金牛关后便已经派人先回木獬关送信,但高云策、梁青书等人看到进关兵士后还是眼神落寞。樗里骅派人将两只须弥狼幼崽带到自己房间后便径直上了关城。

木獬关外,自古就是玉霄群关戎人主攻方向,关外分布着数个开阔之处,足以容纳数千人之多的军队。一旦开战,纵然关前并不宽阔,但也不比金牛关那样防御面狭窄,守关的难度在于是否能架住戎人源源不断的后援。

樗里骅看着关外戎人军队席地而坐好像是在休整,虽然戎人前哨距离关城尚不足两百步,弓箭完全可以射的到,但关城上守军只有不到百人,所以并未在戎人攻击之前做如此不智之举。

“玉霄关援军何时到来?”樗里骅站在关楼前的城垛后一边观察一边开口问道,在他身边的高云策回话道:“百将大人,昨日山下各哨所发现戎人后,已将情况上报玉霄关,今晨玉霄关已往各关发了援兵,但我木獬关还尚未得到救援,不过按照时辰来看,应该是快了。”

樗里骅点点头,继续观察着关外的动静,他的身旁和关楼的箭窗里已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兵士,随时准备与攻关的戎人决一死战,猎猎玄武大旗在关楼之上随风招展。

片刻之后,樗里骅等人听到关后人声嘈杂,高云策回头向关后看去。

樗里骅并未回头,只是问道:“来了?”

“来了。”高云策回道。

“报”,一名兵士匆忙跑上关楼向樗里骅行礼:“禀报百将大人,玉霄关发来五百兵士来援。”

“五百人!”樗里骅和高云策对视一眼,两人均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了一丝不解。玉霄群关受地势影响颇大,平日驻军不过两千余人,再多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处,更平添粮草压力。玉霄前四关平时也就驻扎一两百人,此次来援五百人倒是出乎了二人意料之外。

樗里骅让那兵士引援兵先进入木獬关内,再带领兵之将上城楼相见。那兵士道一声“喏”便转身离去。

不一会,两人只听到“噔噔噔”的脚步声,一名身着黑甲的白面瘦高的青年人上到城楼,身后更是跟着六名护卫,只见那白面黑甲青年边说边喊道:“真是好大的架子,区区一名百将竟然让我去见他。”

旁边一人连忙赔笑道:“马大夫切莫生气,气坏身子如何是好,现在正是战时,说不定那守将有何事耽搁了,一会见到他打骂几下让他长长记性便是,气坏了大人您的身子便是打杀了那厮也不合算呐。”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上城楼,樗里骅和高洁相对看了一眼,他们当然听见了方才几人的言谈,明白领兵之人恐怕是官职大过百将。二人也不做声

,迎向着这马姓青年,施了一礼道:“木獬关守将樗里骅见过大人。”

那马姓大夫看到面前穿黑氅的玉面青年和一旁身着青色麻衣面色苍白的高云策,立时升起一股傲气,他挺了挺腰将脸扭过去,身边一人立刻高声叫道:“混账,小小百将见到五百主大人为何不跪拜?”

樗里骅抬头看了看那马姓青年和身旁说话的随从道:“卑职奉命守关,并未见过大人,故不知大人官爵,请大人息怒。”

“混账,你是瞎了狗眼还是哑了狗嘴,区区布衣不知悔改敢如此和马大夫说话。”那随从瞪着眼睛对樗里骅呵斥起来。

高云策上前一步正要讲话,被樗里骅伸手拉住。关城上的兵士都扭头朝着樗里骅这边看过来,皆是满脸的厌恶之色。

却见樗里骅并不发怒,也不理那随从,只是看着那马姓青年又道:“五百主大人既然领兵来木獬关,还请大人出示接防文告,安排防务。”

那马姓青年虽然看起来有些跋扈,但统兵规矩还是懂一些的,他转过脸“嗯”了一声,那随从赶紧低头哈腰道了声“喏”。随从将文告兵符扔给了樗里骅后恶狠狠的说了声:“把你的狗眼擦亮点看”。

樗里骅笑了笑,打开文告兵符仔细看后又递给高云策,这才又施一礼道:“原来是泾阳马家,泾阳县令马宣大人可好?”

樗里骅刚说完,那马姓青年有些吃惊的扭头看向樗里骅,他仔细观察后发现这木獬关的守将确实与玉霄关那些丘八有些不同之处,他便收起来一丝骄横,开口说道:“家父无恙,你又是何人?”

“原州樗里家,世袭大夫爵,武职百将,单名一个骅字。”

“啊”,樗里骅刚刚说完就听到一声惊叫,原来是那随从听到樗里骅也是贵族,顿时吃了一惊。

难怪他会这么惊讶,在得知自己方才对一名贵族出言不逊后,他突然发觉冷汗嗖嗖的从自己的额头流下。

但出乎他的意料,樗里骅并不与他一般见识,只是看着那马姓青年。那青年面上起了笑意,向樗里骅拱手道:“原来是樗里兄,为何樗里兄只是身担百将之职?”

樗里骅微微一笑道:“守土保疆之责不在位之大小,而在行与心,樗里不觉得百将有何不妥。倒是马大夫能够亲身来獬木关解我之危,让樗里佩服之至。”

那马姓青年听闻樗里骅之言后,却是老脸一红。那随从赶紧低头向樗里骅说道:“樗里大夫有所不知,我家大人今日身体不适,玉宵关的医官也叮嘱我家大人将援兵带到贵关后就要马上返回玉宵关用药,所以就不留在木獬关守备了。”

樗里骅闻言一呆,再看向那马大夫,那青年道:“这个,这个其实我也是昨日才到的玉宵关。承蒙君上厚爱,马元忝为贵胄之身本该和樗里大夫一同御敌,奈何身体确实不适,打仗御敌之事只好有劳樗里大夫了。”说罢竟然上身摆了一摆,好像是在告诉众人自己已经病入膏肓随时将要晕倒。

樗里骅瞪了一眼身旁就要发笑的高洁,对马元恭敬道:“既如此,还请马大夫速回玉宵关,只是这兵马恐怕我这百将无法调动,还请”

“此事无妨”那马姓青年见樗里骅也是好说话,赶紧说道:“现在各关均已收到原州总制府的文告,说是戎人提前侵关,一周前萧关已被五万戎兵围攻,总制府特令前线将领自行收编更戍兵士,不受兵员节制,待日后再行分配。随我来贵关的兵士,也是这两日刚刚来玉宵关的更卒,樗里兄调动的了,调动的了。”

樗里骅听万马元的说辞,看了看高云策,只见高云策也向自己点了点头,说是昨日确实收到文告,只是樗里骅当时在关外并未来得及告知而已。

在与马元又客气几句之后,樗里骅目送主仆几人出了木獬关,他苦笑着自言自语道:“大秦将领若是都是这样的纨绔子弟,纵有这秦岚壁障又有何用。”说罢,便叮嘱高云策及关城上的几位什长注意戎人动静,下楼安排援军战备去了。

樗里骅明白,此次戎人侵关时间提前,造成了各关隘地方准备不足,更戍的兵卒也没有得到及时分配。兵员多集中在了几个关防大城中,陆续发往各关隘的戍卒也大多没有配齐将领,所以只好权宜从事向各关发出通告,要求地方及各关隘收拢戍卒,等候调度。可以说这已是反应比较迅速的做法了,樗里骅明白这定是介子的安排,那赵之泽何时有这般本事。

樗里骅将马元带来的兵士分为五个百人队,分别让魏元琦、梁青书、柳、李季、唐元各带百人队按照秦军惯例依比例分配弓箭手及长戈兵,并形成梯队队形。

但只留一支百人队在关内,其余四队退出木獬关后扎营待命。

看到四百人从不大的关内退了出去,樗里骅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心惊之感,好像总觉得哪里有一些纰漏,但他再三思考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只好再次登上了关城。老远的,他看见高云策有些阴沉的面庞。

高云策目视关外眉头紧皱,对走到自己近前的樗里骅说道:“大人,要开始了。”

樗里骅看着关外旌旗猎猎,至少有三个千人队已经排成了阵型蓄势待发。樗里骅一直以为这些戎人只是野战悍勇,谁晓得今日一见倒是有些章法。这让他有

些觉得不妙,便唤来一旁的安旭之询问道:“安兄,你与这戎人数次交战,之前他们战法可是如此?”

安旭之明显也是觉得不妥,皱着眉头说道:“回樗里大人的话,之前戎人与我交战数次,平心而论他们悍不畏死,勇于杀敌,但却是短于谋略,打仗冲锋从不在乎阵法队列,今日观其军阵井然有序,纪律森严,确实奇怪,感觉”说到此处,安旭之明显觉得自己所想有些荒谬,荒谬到自己也不会相信,便摇摇头不再说话。

樗里骅明白安旭之所想,其实自己也是有同样的感觉,但和安旭之一样,他也不太相信自己所想之事会发生。

“呜呜”突然从戎人战阵中发出号角之声。戎人战阵开始缓缓向前,一步,两步,待到距离木獬关一百五十步停了下来。

这时樗里骅看见戎人战阵前数十排兵士举起了手中的箭矢对准了木獬关。

樗里骅双目瞳孔微微一缩,立时喝道:“传我军令,众军士躲避来箭,戎人攻城前乱发箭矢者斩!”随着军令发出,樗里骅和高云策及城上守军便各自找寻城垛避箭。随着这边军令发出,戎人那边也发出一声号角。

城上守军只听“嘣”的一声,数百箭矢破空之声传入耳中,如雨点般的箭从天上倾泻而下,或嘣在城上的砖石上断裂,或插在城楼木头上,一时“叮叮啪啪”好不壮观。

樗里骅的内心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毕竟这是他作为主将第一次与戎人正面交手,但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紧张情绪,闭上眼睛站在垛后静静的听着箭矢破空落地之声。

一、二、三、四,当他听到戎人第十次拉响弓弦发出箭矢并且箭矢落地之后,他突然大喝一声:“众军士听令,箭上弦。”说完之后,他将头移向垛口向戎人观察,果然戎人弓箭手再未上弦,而戎人弓箭手之后人头攒动,樗里骅回头看了看高云策向他微微一笑,轻声说了声:“该向客人送礼了。”

随后大喝一声:“放箭!”

木獬关城上有守军五十余人,关城上的两层木楼又有四十多名弓箭手,此时听到樗里骅下令,数十支箭瞬间发射了出去。

此时戎人正准备派步兵攻城,队列后持棒和斧的兵士与刚发完箭矢的弓箭手正在前后交错汇集在一起,眼见关上发下箭矢,密集的队列中顿时发出哭爹喊娘的惨叫声,因为他们在这密集的战阵中根本就没法躲开箭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从天而下的箭矢射中自己,前面的弓箭手想往后躲,后面的棒斧兵想赶快跑过箭矢射击区域去攻城。两队兵士瞬间就挤在了一起,愈发混乱。

第一轮射击刚罢,第二轮又至,木獬关上的弓箭也同戎人一样攒射了十轮方罢。而戎人这边虽然死伤并不是很大,但这种只能被动等死的巨大惊恐感让戎人的第一个千人队有了奔溃的迹象。

方才有人想蹲下躲过箭矢,却被身边的滚滚人流踩在脚下再也爬不起来,更有队列南北两侧的兵士在混乱中被挤得掉入了万丈深渊,其实木獬关的箭矢根本就覆盖不了一个千人队的,但这十轮攒射却造成了戎人极大的混乱。

十轮箭矢射罢,樗里骅便下令停止了射击。他知道即使弓箭手们不会力竭,这样的射击也杀伤不了太多的戎人,片刻的混乱过后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了,只能徒增箭矢和弓箭手体力的消耗。

但这十轮射击的效果也有些出乎樗里骅的意料,他算准戎人射箭过后后队便会来攻城,便想利用戎人前后队交错之际多造成些杀伤和混乱,从而尽可能的提升自己的兵士士气。但显然这个目标不仅实现了而且还实现的效果颇好。守城兵士也纷纷欢呼雀跃起来。

戎人那边见木獬关上停止了射击,终于完成了前后队列的交错,那些棒斧兵士一扫方才只能等死的绝望,红着眼睛吼叫着冲向了木獬关。数百人的吼声汇聚在一起,发出惊天动地般的响动,让木獬关后的几个百人队兵士听到也觉得心里一惊。

樗里骅发现冲出来的戎人中有数人手持简易云梯,显然是准备登城使用。方才戎人队列混乱,这些云梯也是起了一定的作用。樗里骅下令让关楼上的弓箭手对抬着云梯的戎人进行射击,瞬间就有好几人中箭倒地。

关城上的长戈兵士这半天看着自家的弓箭手发威,虽然使不上力,但也看的兴奋。

突然樗里骅听见戎人队中再次发出“嘣”的声响,随后“嘣、嘣、嘣”声响不断,他明白,戎人的弓箭手又一次开始了射击,而这次他们选择了自由射击。

虽然对戎人了解不多,但樗里骅等人也知道,戎人中也有所谓的猎户,虽然人数不多但他们弓马娴熟,往往是戎秦大战中最让秦人头痛的兵种。

樗里骅马上就发现了此点,城楼上也陆续开始响起弓箭手的惨叫声。

一旦有了伤亡就势必造成关城上对关下棒斧兵压制力的减弱,随后渐渐地一架云梯到了关前,紧接着第二架、第三架搭上了城头。

好在木獬关关前开阔地只有十丈左右宽,这样虽然造成了木獬关关城上容纳不了太多的守军,但也让关外戎人展不开过多的兵力。

围绕着数架云梯,木獬关攻防战渐渐进入了白热化。

第十九章 大战木獬关

早在戎人弓箭手开始攻击关楼之后,樗里骅以及高云策等指挥人员便都已经从关城转移到了关楼最上层,这里视野极佳且设置了望孔洞。

因为不需要从这里往外射箭,所以孔洞较小,既不影响视线,关外的箭矢也极不容易射进来,而安旭之则留在城头指挥木獬关守军作战。

樗里骅攥着手中的佩剑,看着关城上的混战厮杀,不时向身旁的高云策传达着一个又一个军令。

只见关城上下杀声震天,城上的兵士有人扛着滚木石不停地往城下抛去,有人持着长戈刺向爬上云梯的戎人,也有人身中箭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安旭之果然是条好汉,手持长戈与几名军士一道守在一架云梯所在的城垛口,两三下便刺杀了一名刚刚攀上关城头的戎人兵士,那兵士尸体直直后仰掉落城下。

伤亡较大的必定是攻城一方,木獬关城墙下已经躺着近百具戎人尸首,他们有些是被关楼上的弓箭手所射杀,有些则是被滚木石击中,但戎人丝毫不受影响,依旧还是悍不畏死的往木獬关涌来。

片刻的功夫,战争就呈现出了胶着与血腥。

“传令,着魏元琦百人队上关城,柳百人队进入关内。”樗里骅眼看城上的守军力所不支,开始出现了较大的伤亡,立即下令让柳百人队接防。

这也是战前众人商议好的战法,既然马元送来了援军,那么就要利用好援军优势,用车轮战术进行防御,一来能够减少伤亡,二来也是节省体力,保持守军战斗力。

柳百人队上到关城之后,生力军的优势便显现出来,明显的看到城下戎人死伤一时多了起来,特别是四十余名弓箭手上城楼之后,箭矢的射击频次越发密集。

而城下戎人挤作一团,城楼上的弓箭手根本就不需要瞄准,只需往人堆里射就是,顿时关城下戎人惨叫声连连。

安旭之领着木獬关原有的守军撤下了关城,清点过后发现己方损失了二十多名弟兄,还有十余名兵士挂了彩,他命自己手下一什长领着兵士到关后修整,自己又提起了长戈跑上了关城。

“胡闹!这安旭之想做什么?”高云策皱着眉头看着爬上城头的安旭之道。樗里骅也注意到了安旭之的动态,他沉思片刻对高云策道:“云策兄,劳你去趟关后。”

高云策明白樗里骅是想让他接替安旭之的职责,带领撤下来的兵士。但高云策从未领兵打仗,脸上有些犹豫之色,刚想拒绝,便听樗里骅又道:“木獬关成败终将要靠这些老弟兄们,让他们养精蓄锐,万不可泄了锐气,这几月我出关时高兄也是统领,高兄之才樗里信得过,还请高兄万勿推辞。”

高云策一呆,深深看了樗里骅一眼,只见他满脸忧虑的看着自己,终于没再说些什么,转身下了关楼。

戎人的进攻持续了半日,五个百人队都已轮番上了关城。让樗里骅欣慰的是,虽然马元带来的五百人都是新兵,但是在这天堑之上,守城还是相较容易些的,所以这些新兵也能不负所望,顶住了戎人的攻击。

纵然这期间也让戎人数次攀上了关城,造成了守军的混乱,但在樗里骅的调度和安旭之悍勇无畏的拼杀下,很快就扭转了局面,将登上城楼的戎人又杀了回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戎人阵列后响起“呜呜”的号角之声,攻城的戎人缓缓退去,只留下一地的尸首和静谧的关城。

当夜,樗里骅接到玉霄关将令,让他火速赶往玉霄关商议守关之事,樗里骅不敢怠慢,吃了点饭食便匆匆去了玉霄关。

樗里骅坐在玉霄关关楼韩云的屋内,一旁还有三人分别是金牛关守将吉云天、土蝠关守将蒋宏、水守将韩林辉,那蒋韩两人和吉云天一样,也是庶民之身加公士爵,领百将军职,瞩目看去也都是一股尚武的精气。

因上午方与吉云天有过一番交谈,所以吉云天也熟络的坐在了樗里骅的身边,蒋宏和韩林辉倒是有些奇

怪为何吉云天会与樗里骅相熟,但也不便相问,只是时不时看看正在交谈的吉、樗里二人。

不多时,韩云阴沉着脸来到屋内,关上门后坐在了众人上首,一坐下便骂道:“大战在即,这帮蛀虫不思为国尽忠,却在这时要我派兵保护他们,真是些王八蛋。”

不用说四人便听出韩云是在骂戍边贵族,蒋宏、韩林辉二人面露尴尬之色偷眼看向樗里骅,却发现樗里骅面无表情,根本就未因韩云的话生了愠意。

其实樗里骅内心也是苦笑,半日之前他才刚刚与韩云口中的“王八蛋”打过交道,韩千人这声叫骂虽然粗鄙但也符合樗里骅心意。

只听吉云天轻轻咳嗽一声,说道:“韩千人息怒,这次戎人来犯声势浩大,比上次叩关仿佛强了不少,若不是樗里百将探查出我关外戎人军情,今日之战倒也有些麻烦。”

听吉云天说完,蒋宏、韩林辉二人有些惊讶的看着吉云天又看看樗里骅,连同韩云也是一头雾水的看着吉云天,说道:“樗里百将怎知你关外军情?”

吉云天看了一眼樗里骅,便将樗里骅今早到金牛关之事对众人叙述了一遍。听吉云天说罢,众人皆是一惊。樗里骅笑了笑也将昨日到今晨发生的事情对韩云讲了出来。

韩云听罢也是颇有些激动,一拍大腿道:“好小子,这份功劳某定当上报总制府,韩某愈发喜欢你这纨绔哦贵族”他忽然不知道如何表达下去,只是红着脸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樗里骅丝毫不介意韩云把自己归于纨绔贵族行列,他也知道有些事早已经刻在了这些寒门布衣军将的心中无法改变,但他还是站起身来笑道:“樗里只是做了应当做的。”说罢又坐了回去。

蒋宏、韩林辉也是对樗里骅颇为钦佩,但看见韩千人尴尬的神情后,又都没有说什么来。

韩云哈哈一笑,掩饰住了尴尬的神色,坐下来正色道:“今日戎人侵关前本想召集众位商讨军策,但那些王八蛋事情颇多就给搅扰了,探子回报各关敌戎已退就唤大家来我这里一议,说说吧,今日战事如何。”

樗里骅拱手言道:“木獬关今日攻城戎人约有两个千人队,鏖战半日,关下杀敌约在五百人左右,自身伤亡近百。”说罢韩林辉也大声道:“水关情况与樗里百将那里差不多,但戎人今日攻城好似不怕死的样子,弟兄们伤亡有些大,半日下来杀敌应该也是五百人左右,但兄弟们也死伤了二百多人。”

韩云点点头道:“好在今日我已向木獬关和水各发援军五百人,虽然是新兵,但居险而守也不足虑。这也亏了樗里百将在木獬关下设了哨岗,才在昨日便已得知戎人来犯,若是迟了后果定是不堪设想。”

蒋宏、韩林辉闻言又看了看樗里骅,眼神中再次露出惊讶之色,心道这面白如玉的公子哥倒真有些本事。

这时吉云天突然说道:“韩千人,今日金牛关攻城之敌虽然只有百人,均被我关内兵士击杀,但我听闻数百年间戎人几乎不会选择在金牛关攻城,只是牵制守军,但这次为何派了百人送死,我总感觉有些不妥之处,但为何如此又说不上来。”

听吉云天说完,蒋宏也跟着说道:“我这里也是一样,戎人今日派来攻城的兵士在我关下尽数死绝,我也感到有些蹊跷。”

韩云摸了摸脏兮兮的头发,皱着眉头想了又想,也是判断不出戎人究竟耍的什么花招。思索无果之后,他转头看着樗里骅问道:“樗里百将以为如何?”

樗里骅见韩云看着自己,也是摇了摇头道:“戎人与我大秦作战数百年,虽然这是樗里第一次与戎人交战,但今次戎人侵关显然与之前传闻有所不同,我观其战阵森严,全然不似以往听到的那种有勇无谋的样子,其战阵令法倒有些类似我秦兵。”

吉云天三人听完樗里骅的话后,回想起今日戎人作战的阵法,也是深以为然,确实与之前有不同之处。但韩云却道:“戎人与大秦交

战五百多年,学去阵法倒也不足为奇。”

“按照以往交战情况来看,攻城戎人伤亡一旦超过二成,便不再攻击必定回军修整,但今次戎人攻城不死不休,一队攻城,几乎死绝才可停止,这种战法闻所未闻,也让我部兵士伤亡较大,如果戎人继续如此方式作战,我关兵士最多坚持三日。”樗里骅想了一想又说道。

三人也是深以为然,点点头表示自己那边戎人也是如此。

韩云与众人又将今日作战细节商讨了良久,终是没有分析出来什么所以然。韩云只好站起身来道:“玉霄关守军原有两千,近日又收拢千余新兵,今日往水、木獬两关派去援兵各五百人,关内还有两千兵士,各位只管守关尽责,有我玉霄关在后,各位安心御敌便是,明日我便派人去龙德城再讨要援军。”

樗里骅等人听得出来,这是韩云下达了最终将令,便一同站起身来,齐声应“诺”。

出了玉霄关,樗里骅与蒋宏、韩林辉、吉云天三人告辞往木獬关而去。

蒋宏、韩林辉、吉云天三人见樗里骅走远没入黑夜后,便一同向南而行,这一路安静异常,好像前路的黑暗压在三人身上似的,众人各怀心事谁也不发一言。一刻钟后,到了通往金牛关的路口,蒋宏和韩林辉终是拱拱手与吉云天相别过,吉云天临走时看了二人一眼,见蒋宏和韩林辉目露决绝之色,便叹了口气,转身回关。

次日清晨,木獬关外响起戎人号角声,大战再次爆发。昨天留在关前戎人的尸体早已由木獬关内兵士清理,以防戎人利用尸体攻城,同时也防止瘟疫爆发。

又一日的激战让木獬关前再一次尸横累累。从主关发来的各关战报每隔半日便送来一次,所书内容大致也与昨日之战相差不多少。

到入夜时分,戎人退去,木獬关内守军也得到了难得的休息,关内随处可见躺倒便睡的兵士。

今日一战,樗里骅内心愈发忐忑,显然戎人又来了一个千人队不止的援军。虽然今日战果比昨日还要强上一些,关前杀敌也在六七百人左右,但他并没有发现戎人有退却之意,倒是觉得这些戎人有些“傻”,傻傻的前来送死。

隐约间,他觉得虽然戎人性直并不善于变通,但也不至于不知轻重,不畏死伤,说到底戎秦之战重点并不在秦岚、须弥诸关,而在于萧关。围住萧关,则可长驱直入尽可能多的掳掠人口牲畜财帛,达到戎人作战的目的。

但今次两日大战下来,樗里骅甚至觉得戎人就是想要拿下木獬关,这就让他觉得有些不可理解了。

木獬关也曾不止一次失守过,但木獬关后还有一座更加难以攻取的玉霄关,死伤这么多人拿了木獬关又有何用。此时樗里骅只能想到四个字:得不偿失。

所以如果不是戎人“傻”,那么死伤如此多的兵士攻关就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此战戎人觉得有必胜的把握,换句话说就是有攻取玉霄关的把握,但前提就是拿下木獬关。

如果没有玉霄关,或许戎人真有可能拿下木獬关,因为原本六百余人的守军,两日大战下来也伤亡近半。特别是弓箭手在戎人弓箭手不计损失的射杀下,已经只剩下三成兵士能持弓射箭。可以想见,明日如果戎人再这样攻击过来,没有了弓箭手的掩护,戎人攻击远近相交,弓箭手从容发弓射箭,那关城上的伤亡比例就不会再像这两日一般了。

高云策、梁青书等人方才刚刚找过自己,二人要求向玉霄关请求发来援兵。樗里骅又怎会不想要生力军的加入,早在日落之前便向玉霄关发报,请求再派援兵。

是夜,木獬关内升起了点点炊烟,军士们围在篝火旁互相依靠休息。樗里骅和高云策等将领缓缓穿梭在一堆堆篝火间,两只须弥狼幼崽摇着尾巴跟在樗里骅身后。

一堆堆篝火旁,他们看着昨日还生龙活虎的老弟兄和生力军们此刻少有未挂彩的,他们也看到,一些熟悉的身影却再也见不到了。

第二十章 血肉磨坊

樗里骅连夜赶到了玉霄关,但不巧的是,韩千人受邀巡查前四关军务并不在玉霄关,樗里骅又连忙回到木獬关等待韩云的到来。

但整整一夜,却未等到一个人的到来。

樗里骅也曾派出兵士守在玉霄关前,只待韩千人回关便马上去讨要援军,但回报而来的消息却是韩千人一夜未归。

樗里骅知道韩千人一夜未归的消息后,不知为何却想起了安旭之之事,眼下要是援军再不发来,那么明日之战他或许要重复安旭之往事了。

苦笑一声,樗里骅怔怔的看着东方朦胧的玉霄主关。

东方渐渐发亮,不一会便升起了朝阳,樗里骅终于觉得不能再这样坐等下去,便又派了几人分别到金牛、土蝠、水三关去找寻韩云。

但刚刚目视兵士从关后跑去,便远远地又听到了西方关外戎人进攻的号角声。

看着关外冲杀而来的戎人,樗里骅拔出佩剑立在关头。

今日他并不打算上到关楼指挥,因为他觉得战事到了这般地步,兵士们总是希望主将能够站在身边的,他也希望通过此举来鼓舞守关兵士们的士气。

大战一起便与昨夜樗里骅所料想的情况基本一致,没有自己弓箭手的压制,城头守备愈发吃力,嗖嗖而过的冷箭不时的射倒城头的守军,攀爬云梯而上的棒斧兵也在己方弓箭对城头的压制下源源不断地爬上了关城。

樗里骅将全部战士安排在关内,要求关内的兵士随时登上关城代替阵亡的同伴。

在箭雨之下,木獬关守军与攀城而上的戎人杀在一团。

木獬军士见主将今日与他们一同站在关头,也是激起了凶劲,特别是安旭之、唐元、李季、柳等人更是无比悍勇,围在樗里骅身旁与近前的戎人进行着殊死搏杀。

一时间叫骂声,惨呼声,戎人的怪叫声响彻关城。

木獬关这座数百年的古老关城,此刻变成了血肉的磨坊。

有别于前两日的攻防战,今日大战,两方兵士死伤的速度远远快于前两日,不到半日城头城下便已是尸横密布,汩汩血水顺着城墙流了下去,而城头古老的青砖上也涂满了血痕。

许久之后,城头终于再次恢复了平静,在木獬关军士的悍勇反击之下,登上城头的戎人终于被绞杀殆尽。

眼看一个千人队中的棒斧兵已经在城头死伤殆尽,远处的戎人弓箭手也不靠近,在身后军阵的号角声中如潮水般退了回去。

关城上的众人看着戎人后退顿时心中一松,数人瞬间累瘫倒在了地上。此刻没有人喜悦、欢呼,纵然他们做出了足以喜悦的奇迹。城头上的众人此刻只剩下了麻木,一种不知道何时会死去的麻木。

樗里骅命军士将伤员和阵亡的兵士尸体抬下关城,并命高云策等人速速清点剩余兵士数目。

一连串的军令下达后,樗里骅站在关头,西望戎人军阵,只见远处的戎人营盘依旧是黑压压一片,也不知那里聚集了多少戎人兵力在等待着冲锋的号角吹响。

樗里骅看着西方再次列队完毕的军

阵前飘扬的戎旗上那轮血色的太阳正发出耀目的光芒,他凝视良久后又抬头看了看自己关楼上那面黑色的玄武大旗,面露出无比的坚毅。

“死战!”樗里骅从嘴里吐出两字,身旁站着的兵士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主将大声唤道:“死战!”随后,满座关城上的秦兵同时大呼:“死战!死战!死战!”视死如归的萧杀之气从獬木关中缓缓散出,烘着那面玄武大旗猎猎翻飞。

樗里骅站在总是穿着的那件黑氅下看着远方戎人军阵,他的耳边回荡着袍泽死战之声。他有些激动,瘦瘦的身躯随着声浪急剧抖动着。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或许这样才能在临死之前再体会一次母亲的爱意吧。

正当樗里骅和木獬关众兵士准备迎接戎人的再一次攻势之时,突然,城头众人听到南方炸响一声惊雷,隐约仿佛似人声鼎沸之音传来。

“乌拉、乌拉、乌拉!”

关城上的众人脸色骤变,在确定声音是来自金牛关方向之后,樗里骅等人连忙登上关楼顶层眺望金牛关方向所在。樗里骅只见前日方才去过的那座雄伟的关城已经化作了火海,滚滚黑烟冲天而起。

“乌拉”又一声惊雷响起,樗里骅看到,木獬关前的戎人也齐声喊叫了起来。众人在关楼上看的清楚,关前那些列好队准备发动攻击的戎人欢欣雀跃的举起兵器,一同大喊着:“乌拉”“乌拉”。

此刻要是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也就不是樗里骅了,他知道,金牛关陷落了。

虽然并不知道金牛关是如何陷落的,但关楼上的众人却知道一旦一关陷落,则其余三关将会腹背受敌。如果玉霄关不马上发兵夺回丢失的关隘,则其余三关就会陷入绝境之中。

如果是以往正常的情景,那樗里骅只需分兵守备关后,等待玉霄关发兵即可,但昨夜今晨玉霄关所遇之事以及韩云的不知所踪,让樗里骅觉得金牛关破绝对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报!”众人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身传来,“蹬蹬磴”一名兵士喘着粗气跑上了关楼,“报!玉霄关有令,命木獬关守军即刻退回主关。”

“啊”,众人闻言皆是吃了一惊,樗里骅也是震惊不已,连忙接过军报,匆匆看了一眼。他不明白,这金牛关破,玉霄关去救援便是,为何又要放弃木獬关。

四关互为犄角,一关被破并非事不可逆,但两关丢失局面就大不一样了。而且一旦木獬关、金牛关丢失,则南两关回主关的路都会被断,所以樗里骅闻令会如此震惊。

他思索良久,一跺脚对身旁众人说道:“传我军令,火烧木獬关,随我速速退回主关。”说罢便要下关楼,但他发现高云策、安旭之等人并未依令办理,好像是觉得听错了的样子看着樗里骅。”

樗里骅转身正色道:“情况危矣,火速依令执行!”樗里骅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喊着说出的。

高云策第一个明白了樗里骅的想法,转身离去。而安旭之等人还是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樗里骅,安旭之急问道:“樗里百将,火烧木獬关这、这。”

樗里骅看着安旭之如土般的脸色,顿时明白木獬关是秦人将士用鲜血巩固和捍卫过得的地方,放火烧关,不仅仅烧得是这座关城,也是烧了他们内心里固守的精神支柱,又怎会轻易的接受。

他对安旭之等人说道:“兄弟们,韩千人昨夜巡关未归,今日金牛关又破,玉霄关此时情况危矣,主关将令说的清楚,着我三关尽退,一同守卫玉霄关。

若我等留在木獬关虽可杀身成仁,捐躯报国,但终归是违了将令。守住玉霄关则我等还可再图反攻,但如果守不住玉霄关则大秦生灵涂炭,诸位九泉之下可能安息?

我等是玉霄关守军,是大秦守军,不是木獬关一地守军,诸位可否明白!烧掉木獬关一则延缓关外攻势,我等可从容撤退。二则将来复夺时也更容易些,关毁了,夺来再建就是!”

说完后樗里骅径直下楼,其余众人相互看看也终是叹了口气按照樗里骅之令火速去将各自兵士收拢。

三日大战,木獬关原本守军六百多人到了现在仅仅只剩下二百七十几人了,而且大多数兵士身受重伤。

木獬关上备有火油,这是守城必须之物,用时也较为方便,樗里骅命人先是点着关下戎人尸首,再将关楼点燃,这才回屋取了鹿符等物带上狼崽领兵向玉霄关而去。

一路上,樗里骅对兵士们不断解释此去玉霄关是依令回援,所以兵士们并没有怨言。其实对于兵士们而言与其战死在木獬关内,还不如回到玉霄关,因为怕死二字虽然难听,但终究也是人性的一部分。

半个时辰不到,樗里骅等人便到了玉霄关前,远远向玉霄关望去,见那关城城门紧闭,关城外并无一兵一卒。樗里骅先是松了口气,后又轻“咦”一声,他想到金牛关与玉霄关的距离比木獬关与玉霄关的距离少了一半,但为何金牛关破关后,戎人还未到达玉霄关下。

看着樗里骅思索的样子,高云策猜到了樗里骅的想法,对他说道:“或许戎人南下去取土蝠、水两关了吧。”

樗里骅点点头,虽然心里总是觉得肯定另有隐情,但事关存亡也顾不了许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达玉霄关下,关上守军早早就打开了关门。他们看到了木獬关上燃起的熊熊大火,知道木獬关城已破,再看樗里骅这支队伍几乎人人挂彩,便赶紧让他们进了玉霄关内。

从玉霄关关门守将口中樗里骅已经得知,金牛关守将吉云天也在半个时辰前退到了这里,但韩千人昨夜巡关后到现在仍然未曾回到玉霄关。

玉霄关比木獬关要大的太多,但樗里骅再三思索还是让自己的兵士去往玉霄关后扎营,他觉得一旦玉霄关开战,关内势必要部署防务,留在这里只会制造混乱,所以还是到关后比较妥当,如果玉霄关守将命令自己兵士加入守关防务,那自己的人再进关协防即是了。

看着自己的兵士撤出关外,樗里骅这才带着高云策、柳、李季、唐元等人上了玉霄关楼,他已从玉霄关守军口中得知现在玉霄关代守将是马元,而吉云天此刻也在关楼之上。

第二十一章 马元

一进关楼,樗里骅便听见许多人正在原属韩云的屋内争吵,樗里骅让高云策等人守在关楼前,自己径直走了进去。

关楼内的众人此刻正在为是否发兵救援土蝠、水两关而争论不休,只听一人急声道:“马大夫,万万不可救援,前日玉霄关已经发兵千人派驻木獬、水两关,昨日又发兵五百人分驻金牛、土蝠两关,现我玉霄关守军只有不到一千五百人,如何去救?

再者说,如去救援水、土蝠两关势必要经过金牛关,现在金牛关、木獬关已破,发往二关的援兵定会腹背受敌,别说去救两关,到时候自保都是问题,马大夫三思啊。”

樗里骅暗自点头,他听得出这是玉霄关副将路苌的声音,他虽然与这路苌并不熟络,但他也知道路苌是授得五百主之职,爵级上造。

秦人边军中但凡获爵公士、上造、簪袅、不更,那可几乎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路苌今年四十多岁,是历经百战的将官,一番分析也是将厉害说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又听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难道就放任两关被攻破,韩千人和蒋宏、韩林辉以及近千名兄弟关破身死?”

樗里骅闻言一愣,这是吉云天的声音,他有些奇怪,这吉云天只是百将,为何敢这样与路苌说话,而且樗里骅并不认为吉云天是有勇无谋之人,明知道路苌说的才是守关正途,为何要坚持去派兵救援。

况且还有一事樗里骅也在心中横亘了良久,那金牛关他也是不久前才去过的,要说戎人攻破此关,他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所以他也想知道金牛关是如何失守的。

想到此处,他已进到了屋内,看见上首坐着一人,正是日前领援军去往木獬关的马元。此时这马元正六神无主,脸色入土般坐在上首,这哪里是一关之首的做派,回想他到木獬关时趾高气扬的样子,樗里骅便不由自主的心生厌恶。

但不管怎样,那马元世袭贵族,虽然与路苌同为五百主,但韩千人不在玉霄关时也就他的爵级最高,依照秦例自然就尊他为首。

这时,众人也看到了走进来的樗里骅,纷纷转睛向他看去,樗里骅向屋内施了一礼道:“樗里奉命退回主关,特向马大人复命。”说罢便与屋内众人纷纷点头致意,待看向一身血污的吉云天时,却见他满脸羞愧的低下头去,并不与自己目光相对。

那马元见到樗里骅进来,却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站起身来快步到了樗里骅的近前,抓住樗里骅的手道:“樗里兄救我,金牛关破了,我们要死了。”说完竟然哽咽起来。

樗里骅心里又气又好笑,但他在总制府这么多年,每日见到这般纨绔贵族也是多如牛毛,像这种银枪蜡头的货色早已是见惯不怪了,顿时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他发现马元的手心都是汗水,心下一软便拍了拍马元肩头道:“韩千人不在,马大人身为玉霄关主将万不可作如此妇人之态,有路大人和弟兄们在,定能守住玉霄关的。”

马元听樗里骅这样说,也觉得自己失态了,便擦了擦眼睛,强迫自己笑了笑拉住樗里骅的手走向主位。

樗里骅赶紧松开马元的手退后一步笑道:“马大人切勿如此,樗里还是站着说话吧。”

马元一呆,这才想起樗里骅只是百将之职,但他内心总觉得樗里骅和自己一样是

贵族,如何能与这些泥腿子丘八混为一谈,但见樗里骅坚持也就自己坐回了主位。

樗里骅对马元道:“马大人,方才我听到路大人所讲,樗里深以为然,但不知为何金牛关破后不去救援金牛关,而要我其余三关守军尽退?”

说到此处,樗里骅的目光却看向的是路苌。因为樗里骅知道虽然马元名义上是玉霄关代主将,但军事上的事情还是要依靠路苌这般掌兵的将领,所以才有此一问。

此刻,他只是想知道放弃前四关到底是何目的。

但那路苌见樗里骅看向自己,便知道樗里骅的意思。路苌知道樗里骅也是贵族身份,所以并未对樗里骅直接问询自己感到有何不妥。

只是听到樗里骅的问询后,路苌顿时脸色一变,对樗里骅回道:“这般蠢令岂是某能想出的!方才听到金牛关城破,某领兵五百欲去救援金牛关,但还未到金牛关便遇到了吉百将领着败兵往回跑。”说道此处,路苌看了吉云天一眼,又道:“我问他关城为何丢失,他说有内应打开了关门,寡不敌众才丢了关城。某与他合兵欲去复夺关城,忽又碰见随后而至的传令兵士说要四关守军撤往玉霄关,某知事已不妙,便领兵返回。为何让四关退守,你且问他,说罢伸出了颤抖的手指向马元。”

樗里骅闻言心惊不已,他并不去问马元为何发令撤兵,而是转头对吉云天说道:“吉百将,金牛关有内应?”

吉云天见樗里骅发问,叹了口气,面露惭色道:“昨日发来援兵被我安排守卫金牛关关门,谁知援兵内有戎人内应,趁我在关城上御敌时打开了关门,他们还放火烧了关楼。虽然我等也与冲将进来的戎人死战,但最终还是寡不敌众。冲进来的戎人有千人之多,所以我就带着弟兄们”说到这里吉云天便止住不语。

“内应,援兵”。樗里骅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突然,他轻声叫了一声“糟糕”,引得众人均看向樗里骅。

樗里骅向众人连忙说道:“战前韩千人曾讲近日收拢援兵千人,这几日分别向各关隘派去了一些。我关内援兵分成了五个百人队使用,而关门则始终由原来的兵士把守,所以木獬关内应该也有内应,只是被分散开来,未能起势而已。”

随即他转头向路苌问道:“路大人,玉霄关内可还有这些援军?”

路苌一听此问,刹那间变了脸色,顿时也明白了樗里骅的意思,他拍了下大腿说了声:“坏了”,便连忙跑了出去。

樗里骅面如死灰,他明白玉霄关门八成安排有新军把守,这才让路苌如此紧张。

也是,谁会把百战精英安排去守门呢。这种相较于城头厮杀并不算危险的事情一般都会安排给新兵来做。

“樗樗里大夫,现在我们怎么办”寂静的屋内好久才响起了马元颤抖的声音。

樗里骅看了看马元,他知道马元此刻已经慌乱无主了,他称自己为大夫而不是百将,正是他内心里只认自己是大夫,是贵族,是更为亲近的同类人吧。

樗里叹了口气道:“马大人,让四关守军退守玉霄关的将令是大人您下的吧。”

马元此刻也知道闯了大祸,他当初听到金牛关被攻破,玉霄关只有千人,便非常怕戎人攻破玉霄关杀了自己。想来想去便想到了调其他各关守军回援主关的主意,所

以在自己的几个家臣随从的怂恿下就下了将令。

见樗里骅问自己,他磕磕巴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嘴巴如同捣蒜般“这那”几声就没了言语。

樗里骅一边思索一边轻声说道:“马大人的将令下的好”

马元又想解释,却听到樗里骅说自己将令下的好,稍稍一愣便眼中发光说道:“真的”

樗里骅满脸严肃的正色道:“如果马大人不下此令,则我木獬关今日定会如金牛关一样被戎人攻破,而玉霄关也会如此。”

马元老脸一红,他也知道自己是歪打正着,并非樗里骅真的在夸自己。但他认定樗里骅是他的救星,所以也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樗里骅身上,便舔着脸继续问道:“樗里大夫,现在我等当如何做?”

樗里骅说道:“现在只希望路大人能够在戎人攻打玉霄关前清理掉内应,马大人,龙德援兵何时能到?”

马元一听还有希望,顿时来了精神。

“韩千人昨日便派人向龙德城告急,方才我又派人去了龙德城,想来还需两三日才能来吧。”

樗里骅点点头,他也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援兵上,玉霄关有内应,那么其他各关说不定也有内应,龙德城又有多少兵马可以支援自己。

看来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了。

樗里骅又问道:“昨日韩千人去巡关至今未归,马大人可知韩千人去了哪座关城,又出了何事?”

马元回道:“韩千人昨夜接到水守将韩林辉的军报,说是水关昨日大战死伤惨重,请玉霄关速发援军前去救援。韩千人得到军报后便领了亲兵援军去了水关视察,但自走后就再没有了消息,我等今晨派去联络的兵士也至今未归。”

樗里骅正要继续询问,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了“呜呜”的号角之声,樗里骅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那马元见樗里骅如此,便急忙问道:“樗里大夫,这是什么声音?”

“戎人来了。”说罢,樗里骅便不理闻言抖成一团的马元,走出了关楼。

出了关门,樗里骅对着高云策耳语一番,便急匆匆走向城头。

自姚君时代以降五百余年间,玉霄关与木牢关、云母关、栖霞关、碧潭关、弥神关、武藏关一同矗立在须弥山脉之上,扼守着联通山脉东西的七条通道。玉霄关在七关最南端,也是七关中最为险峻,地势也最高的关隘。夺取此关则可北插萧关后背,向东直捣西京,向南取道蜀北道进入蜀国境内。

但数百年来,还从未有戎人能够攻破此关。

但同样的,数百年来,也从未有戎人如此不计生死的发动叩关之战。

戎人虽然全民皆兵,但到底生在贫瘠蛮荒之地,人口稀少,经不起过多的伤亡。

走向关城城头的樗里骅一边行走,一边思考着目前的局势,他觉得戎人不可能同时在须弥七关发动和玉霄关规模相差不大的攻势,只会选取一两个关隘而已,所以如果此番能够揪出内应,抵挡住戎人的攻势,则根本不需怕他们长期围困玉霄关,因为这么多的大军在这群山之中是需要的大量粮草的,樗里骅并不认为戎人会携带大量粮草来爬山攻打关隘。

不过显然此刻防卫玉霄关的重点并不在于关外的戎人大军,而是关内那些隐藏在秦军中间的内应。

第二十二章 玉霄之变

樗里骅走下关城到了关内去找路苌,他知道如果不能迅速清理掉内应,那么守关之战就会更加麻烦。这就好比与人打架,一人轻装上阵,一人却背着百斤的石头。

好在玉霄关并不大,不多时樗里骅便看见了路苌正领着一队兵士站在玉霄关兵士日常休憩的地屋之上。

见樗里骅向着自己走来,路苌也迎了过去对樗里骅说道:“樗里百将,我已将近几些时日来到关内的三百多兵士押在石屋之内,事关重大来不及细细盘问,只好先如此了。”

樗里骅点点头,对路苌施礼说道:“路大人可还有何事吩咐,樗里这里还有些兄弟此刻正在关后修整,随时可以上阵杀敌。”

路苌看着樗里骅,点了点头说道:“虽然樗里百将和木獬关的兄弟们历经三日大战,某也知道需要时日修整,但事关玉霄关存亡,还请樗里百将能够将兄弟们调入关内协助守城。”

樗里骅连忙应道:“理应如此。”说罢见内应之事虽然处理草率,但总归是有了办法,便转身往关外走去。

樗里骅知道自己的兵士中,绝大多数也是近日来玉霄关的援军,数日前才由马元调援木獬关,而原来木獬关的老兵士数日大战下来也只剩下六十余人,所以除开这些老兵,其余的两百多人中保不齐会有多少内应。樗里骅心下决断,内应之事定不能让太多人知晓,不然自己的兵士人人畏惧,草木皆兵那可就不妙了。

樗里骅刚一回到关后营内,便立即召集安旭之、李季、唐元、魏元琦、梁青书、柳等人商议,并将方才关楼上所议之事说给了众人。

未出意料,所有人也都是大吃一惊。

魏元琦说道:“自古以来,戎人与我秦人交战时虽也曾出过叛徒,但却是凤毛麟角,大多是刑徒贼匪之辈为了活命不得已而为,但现下出现了这么多内应当真是闻所未闻。”

梁青书、柳等人均点头称是,显然这事太过于离奇,众人也都一时不知所措。

樗里骅看着众人道:“我有一法想与诸位商议,现在我们的老弟兄们还有六十余人,我想请各位将这六十余名弟兄们分到其余五个百人队中担任伍长和什长,一来以老代新提高战力,二来也能随时处置突发状况。”

樗里骅说完看着大家,这时梁青书有些犹豫道:“樗里百将说的办法虽然可行,但如让新军兵士们知道了,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

樗里骅摇摇头道:“这也是权宜之计,且我木獬关兵士伤亡过半,如此整编也并不是坏事。但即便如此,各位也要记住,切勿对兄弟们透漏半点风声。”

众人齐声应“诺”离去。

樗里骅再次入关已是一个时辰以后,他得到传令兵士来报,说是戎人已经到了关下,马大人和路大人要樗里骅速速带兵入关。

樗里骅带着整编好的三个百人队再一次进入了关内。

三个百人队分别由魏元琦、柳和梁青书带领,而李季、唐元则留在了樗里骅身边,随着樗里骅去了关城之上。

怕被熟人认出,安旭之则被樗里骅安排到了魏元琦的麾下,临行之前樗里骅向他再三叮嘱务必小心谨慎,不要被人发现。

樗里骅等人登上了关城,来到马元和路苌身边,只见路苌眉

头紧锁,而那马元则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樗里骅心下有些惊奇,走上前去正想发问,但见路苌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疑惑一般,向着关外指了一指。

樗里骅顺着路苌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关外黑压压的戎人队伍中竟然出现了秦兵黑色的战衣,这些身着黑衣的秦兵人数约在六七百人上下,大多数手持长戈和秦弓,见城头有人指向他们,人群中很多人低下了头。

降兵,竟然是降兵。

秦人最忌被俘虏,如果战败大多会寻机突围,突围不了则多数会选择战死殉国,但敌方军中出现了这么多秦兵明显的超出了樗里骅的认知,而更让樗里骅震惊的是这些人不仅做了俘虏而且还加入到戎人战列成了降兵。

被俘虏和主动投降是截然不同的,樗里骅突然觉得有些恍惚,这几日的经历如同梦境般让他大脑一片昏沉。

摇了摇头,樗里骅对马元、路苌说道:“两位大人,这些人可是南二关的兵士么?”

路苌点点头称“是”。

樗里骅盯着那些降兵注视了许久,许久。

打破宁静的是樗里骅这几日早已听惯了的戎人号角声,“呜呜”声过后,漫天的箭如飞蝗般落入了玉宵关。随后,大批步兵乘着箭矢的压制提着数部云梯冲将上来。

战争持续的时间并不久,因为戎人到玉宵关时已经是下午时分。

两个时辰左右的战斗过后,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戎人便下令后退,于玉霄关前五百步扎营修整。

戎人的营帐在玉霄关前扎的密密麻麻。因为地势起伏不平,所以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数量。

密密麻麻的营帐背后,夕阳如同血染般发出炽红色的光芒,缓缓落入了群山之后。

玉宵关一片宁静,但这宁静里影藏着漫天的血腥,戎人在关前留下了近千具尸体,而玉宵关也阵亡了三百多兵士。

这才短短的两个时辰,战争就展现出与前四关截然不同的模样,关内到处都是戎人的箭羽。

四关失守前,玉霄关本有兵士一千五百余人,后来金牛关撤回近两百人,樗里骅带来三百人,玉霄关守军军力又有所提升。

但今日战陨的兵士高达三百多人,另有三百余人被路苌关在了地屋之内,可战的兵士却只剩下一千三四百人上下,这其中还包括一些重伤的战士。

今日大战结束后,兵士们便生火造饭休息起来,而樗里骅也被马元、路苌唤去商议军事。众人商议之后得出的结论只有死战,因为玉霄关后再无去路,只能坚守到龙德城发来援兵或者戎人自己撤退。

戎人兵少,以往作战大多不会在这些险关之上白白损伤战士。但连日以来的作战,仅玉霄关一地,估计戎人就死伤了近三五千人。三五千人的死伤对于戎人偏师来说已是不可想象的数量,以往只有在萧关作战时才会发生这样的损失。

所以众人估计,戎人今后再向这几日般疯狂攻击玉霄关的可能性不会太大,或者再坚持几次攻击就会立于不败了,因为戎人负担不了如此高的伤亡,更负担不起如此多的粮草补给,所以坚持的时间越久,局势对玉霄关来讲就更为有力。

商议之后,众人尽皆散去。但马元显然是心情大好,他明白了这座

玉霄关之所以称之为雄关,本就是易守难攻之所,历史上是从未被攻破过的地方。

他突然想到,这次戎人侵关之战后,他将获得戍边贵族子弟们从未想过的雄厚战果,升爵加官已是定局。

先悲后喜,前途明朗让他不禁感叹人生的大起大落当真是精彩万分,想着想着不由得吹起了口哨来。但这口哨不吹则已,一吹便觉得有些尿急。打了个尿颤,他对身边的护卫随从摆摆手走出了自己的屋子,转身去了茅房。

关楼上有专门为主将开辟的茅厕,离马元的住处相距不远。不多时,马元进了茅厕便听到一股流水之声。

专注放水的马元并未看到,他的身后站着几个身着黑衣之人。

樗里骅从关楼上下来以后就发现高云策已站在关楼下等着自己,他并不急于上前只是缓缓从关楼走了下去。

关楼和关城上站立着的秦兵大多也在这几日听闻过这位木獬关守将去关外勘察的故事,所以看向樗里骅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与敬意。

高云策见樗里骅走了下来,便与他并排而行,轻声说道:“百将大人所猜不错,吉云天今日将他的兵士安排在城门处,但奇怪的是白日大战时他并未发难,我与二十多名弟兄们假扮搬运兵器物资,他们也没有对我们为难。”

樗里骅思索了一会,说道:“他是在等待时机。”

高云策微皱眉头:“等待时机?大战时便是最好的时机,还需等待什么?”

樗里骅对高云策言道:“高兄大意了,你若是吉云天,今日大战时打开城门,那些戎人拿下玉霄关的几率有多大?”

高云策想了一会说道:“半数几率,虽然吉云天把控关门,但玉霄关的大门地势特殊,戎人由下往上攻击尚需时辰,如果关内和关城守军发现及时,吉云天的军士不一定能在戎人进关前守住关门。”

樗里骅点点头,道:“吉云天与戎人是约定了时间的,今日戎人攻打关城时关门处并未安排多少兵士,显然他们也不打算在今日就里应外合,夺门破关。我只是担心。”说道这里,樗里骅显然是对自己的猜测有些拿不准,并不想说出来。

高云策明白樗里骅正在思考对策,所以也不打断他的话,只是默默跟在身旁。

眼看就要到自己兵士的营盘了,樗里骅对高云策说道:“高兄,你带着兄弟们回到关门处,今夜如发现关门异动则诛杀吉云天制造混乱,但不需与其他兵士发生冲突,如事有不怠则务必保全自身为要。”

高云策道一声“诺”,刚想离去但又犹豫片刻转身追上樗里骅问道:“百将大人为何不将此事说与主将和副将大人?”说完定睛看着樗里骅,

从樗里骅的目光中,高云策隐约间似乎看到了答案,只见樗里骅紧皱眉头,面色难看。

“高兄,小心从事。”樗里骅抓住高云策的手说道。

“定不辱命”,高云策也紧紧握住了樗里骅的胳膊。

说罢二人分道而去。

樗里骅向走了几步,又驻足站立在原地,他满目都是吉云天的模样,那个耿直爽朗的汉子为何会是内应。

想到此,樗里骅闭住了眼睛,片刻后深吸一口气,睁步向前方的黑暗中走去。

第二十三章 路苌

夜已渐渐深了,虽然是春季,但玉霄关地势太高,随着入夜气温便渐渐变得寒冷起来。

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关内的各部兵士们都已在自己的营盘熟睡,原本用作兵营的地屋前有十多名兵士持戈守卫,那里关押着三百多名不久前才来到玉霄关的新兵。

他们被集中关押后告之,自己这些人中有戎人的内应,所以需要审查看管。虽然部分兵士极为不满,吵嚷着要去见主将,但当为首的几人被一顿棍棒打倒之后,其余的人便停止了叫嚷,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日后的审查中,毕竟他们明白自己是清白的。

今夜的玉霄关格外寒冷,虽然地屋中没有寒风,但却让人觉得有些阴冷,寒气透骨,因为没有被褥,所以纵是深夜也没有几人能够睡得着觉,他们此刻只好依靠在一起,呆呆的坐着。

忽然,众人听到地屋大门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地屋大门锁链打开的声音,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看向大门的方向。大门打开后,数十支火把发出微弱但又刺目的光芒,光芒中,又有数十人抬着兵器走了进来。

路苌作为玉霄关副将,每日的巡营查岗是必不可少的,况且戎人就在关外他又怎会有心思去休息。

看着此刻关楼上已经熄灯的那间屋子,再想想那间屋子的主人白日里看着戎人阵列竟尿了一裤裆的模样就觉得恶心,他忍不住向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作为已经四十多岁的老将,路苌用他二十多年的时光和无数次生死相博赢取了上造的爵位,原本想着今次戎人侵关后便解甲归田,荣归故里。

用他积攒了半生的积蓄为年满二十岁的儿子讨一房媳妇,再好好地看着自己女儿嫁个好人家,这一生便足矣。

但半年前,来自家乡的更卒更戍玉霄关,自己认得其中有位后生正是自己邻家吕三的儿子吕卫,便将他安排在自己身边做了护卫。几日下来他便觉得这后生处处躲着自己,在自己“威逼恐吓”之下,那后生告诉了自己一个天崩地裂的消息:

半月前吕卫从军营回到家中,准备携带去往玉霄关使用的衣服等物,快要到家时发现路苌家仿佛有许多人,他有些好奇便想过去看看。

但不看则已,一看便吓了吕卫一跳。他老远就看到数人在用木棒击打路苌的儿子,吕卫连忙躲进了草丛,仔细看了许久才发现是龙德城世袭贵族官大夫王虎及其族伯王鹤等人要抓走路苌年仅十五岁的女儿,随后更是看到路苌的老妻也惨死在王家爪牙的刀下,待王家的人走后,他在草中爬了半日才出来,发现路苌的妻儿均已丧命。

听闻此信,路苌当场便晕了过去,原本那后生觉得路苌会回去报仇雪恨,但发现路苌醒来后却并未有何异常举止,反而是叮嘱他切勿再将此事告知他人。

三日后,龙德城发来兵器粮草时带来一封官信,信上所讲官府接到报案,发现路苌家遭遇贼匪抢掠,路苌妻子均丧匪手,女儿不知所踪,信后还对路苌勉励一番,随信还送来了一些钱物,说是官家的抚恤,并要他专心杀敌。

路苌接到信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哭一场,并且对官家的抚恤表示了感激。

路苌并非不想报仇,但打老了仗的人又怎会像毛头小子一般冲动,他在内心中筹谋了种种计划,但反复思量都觉得不太妥当,正当一筹莫展之际,一位自称是夏国单于使者的人找到了他并且告诉他报仇的方法,这个方法虽然让他有些犹豫,但最终想想惨死的妻子,想想失踪的女儿以及自己对这个黑暗世道的不满让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在半年

的时间里,他秘密联络自己的旧部吉云天、蒋宏、韩林辉以及一些信得过的老弟兄,想说服大家和自己一道投戎。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大家后,所有人都表示了同意,原来他们早在自己之前就接受了戎人的策反。

对他们来讲,投戎的动力只有两个,其一是对权力的渴望和对秦国贵族世袭垄断要职的不满,其二是因为他们知道,戎人单于原来也是秦人,这也是路苌会答应那使者计划的原因所在,投戎和投靠秦单于在心理上的区别可是有着天差地别的。

对路苌而言,能够阻止自己拿下玉霄关进而带兵到龙德复仇的人只剩下了韩云和木獬关守将安旭之,但这两人是一同从木牢关调任至此,他也不敢轻易去策反,生怕功亏一篑。

但他也知道那韩云和安旭之均是铮铮铁骨的汉子,不到万不得已,自己并不想害了二人的性命。正当路苌有些发愁的时候,一次戎人小规模的入侵让路苌又看到了希望。

那次木獬关之战,玉霄关来了一名从西京来的使者,他听闻戎人攻打木獬关,便阻碍韩千人出兵救援,韩千人先是不听,那人便出示了一物让韩千人看过后就没了话说。

那贵族让自己的兵士去了木獬关,不久之后便有探子回报说戎人已攻进了木獬关内,韩千人忙调兵去援,而那使者也跟了去,后来得知木獬关失而复得,那使者却再也没有回来。

直觉告诉自己,这是个机会,随后他让人从龙德带了坛酒,便寻韩千人一同饮酒,他乘韩千人喝醉对他说了些“贵族欺压太甚”之类的话,果然那韩千人破口大骂了半日不止。但当他说不如杀回去斩了那些鸟贵族时,那韩云却不置可否,让路苌也不知道这韩云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拿不准主意的他将此事告知戎人那方的联络人,对方数日后来信说:“此事可为,此人可用,但需缓缓图之。”

走到今日,大功即将告成,韩云被自己几人设计旷去了韩林辉处,十之**也已被戎人俘虏,而那木獬关守将安旭之却传来消息说是战死疆场,倒让他唏嘘不已,扼腕叹息。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玉霄关又出现了新的麻烦,确切的说是两个人,一个马元,还有一个樗里骅。

对这两人路苌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态度,这马元根本就不值一提,但樗里骅却是个人才。此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很有心计,若不是在自己的授意下让吉云天演了一出戏,把樗里骅关注的重点引到新兵身上去,或许此番大计会因此人的出现产生变数。

但变数并非是定局,在自己筹谋已久的准备之下,一个区区百将又能如何掀起大浪。

虽然这样认为,但路苌毕竟久在行伍,为求稳妥他还是命人抓住了马元,因为他怕一旦关门打开,让樗里骅掌握了马元和玉霄关守将印信,关内兵士有了指挥就会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与约定的时间尚差一刻钟,一刻钟后这玉霄关将彻底变色,他已经想着带兵杀到龙德,将王家斩尽杀绝报仇雪恨。

想到此处路苌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踏踏踏”一阵脚步声从远处的黑暗中传到路苌耳中,路苌抬头向前方黑暗中看去,却见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路苌此时已经快到了关门处,他本想亲眼看看打开关门的计划实施,看看戎人涌入关内,同时也想再挽回一些守关弟兄们的生命,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说辞,让坚守城关的秦兵在戎人攻击下放下武器。

毕竟玉霄关内与他合谋,知道他计划的人并不多,这关城里大多数兵

士只知道守关御敌,并不知晓自己的主将已经降了戎人。

那瘦瘦的身影慢慢走到了路苌的近前,正是身穿一袭黑氅的樗里骅。

路苌有些惊讶,这深夜里为何能够在此地遇到樗里骅,随后他马上明白了过来,看来樗里骅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但他还是面色如常,对樗里骅问道:“夜这么深了,樗里百将为何不在自己营盘却来此处?”

望着路苌满身满甲的露水,樗里骅施了一礼,道:“路大人不也是深夜巡关,并未安歇。樗里想来主将尚未就寝,自己哪敢酣睡,就想陪伴路大人一同巡关。”

路苌当然不会因为樗里骅几句话就相信他只是为了巡关而已,但看着樗里骅的神态却又看不出什么异样,便挥了挥手让身后两名兵士退后,自己向樗里骅走近几步,轻声道:“樗里大夫可是有要事找老夫商议。”

看着年过四十却已经胡须花白的路苌,樗里骅叹了口气,对路苌道:“路大人可知,樗里家自从姚君分封以来,参加了所有戎人侵关之战,阵亡之人不计其数,我也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战死在萧关城下,那年我只有五岁,便暗自立下誓言要为父报仇。”

路苌点点头道:“秦国贵族本就负有守土之责,姚君当年几乎将麾下良将都封在秦国也是这个目的。”说罢路苌竟然微微一笑,让樗里骅觉得有些怪异,因为他从未见路苌笑过,但这笑容里却写满了嘲讽二字。

“当今天下纷争,我虽然只是一介武夫,但也知道各国都想僭越天子。现在天下礼乐崩坏,贵族们也只知道鱼肉乡里,争权夺利,哪里有一丝守土保民的心思。”

说罢,路苌定睛看着樗里骅,却见他并不恼怒,低着头仿佛在思考着路苌所讲的话。片刻后,樗里骅抬头道:“路大人可知为何不论贵族庶民,只要父母亡故,其子要守孝三年?”

路苌闻言一愣,心中有些糊涂,刚才他所说的话已是将樗里骅都骂了进去,本以为两人会撕破脸皮。却没想到樗里骅突然问出了这样的奇怪问题。

当然,他也不怕在关破之前先杀一个贵族子弟,虽然他对这樗里骅也是颇为欣赏的,但他更知道留着此人后患无穷。

其实路苌本想待关破之后再找寻樗里骅并除之的,但他惊讶的发现樗里骅竟然送上门来了, 这等不习武的贵族在自己眼中根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才放心的让护卫退后麻痹樗里骅让他放松警惕。

此刻,路苌并不急于对手心里的蚂蚁痛下杀手,他对为何樗里骅突然转移话题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微微思索后也不晓得樗里骅用意,只得道:“尽孝三年,古来皆是如此,以示对父母的尊重,樗里百将为何问我此事?”

“非也,路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自古以来人都知道要守孝三年,这是规矩,有人守规有人不守,全凭于心。

但守孝三年真正的原因是在于一个婴孩生下来后,直到三岁时方才能离开父母的怀抱,所以才要在父母亡故后守孝三年,以缅怀父母之恩,这是发乎于心之举,并不需要强迫。

这就好比我等秦**士虽然人人都知道要舍身报国,但真正舍身的原因却不在君恩,不在大义,而在于这片养育着我们的土地,养育过我们的列宗,我们又要去养育的子孙。如果这一切让戎人夺去了,那我们就没有了母邦,没有了生养子孙、耕耘获食的土地,没有了祭祀的宗祠,没有了根。所以,我们便要抵御外寇,不给他们一寸土地。

这不是庶族之事,不是贵族之事,而是全天下人之事。”樗里骅死死盯着路苌振振而言道。

第二十四章 除叛

路苌听完樗里骅所讲之后,便立在原地,良久不语。

樗里骅看到他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呆滞起来,过了片刻,路苌才长叹一口气,说道:“还是低估了樗里大夫,樗里大夫是如何看出来的?”

樗里骅听路苌问出此话,便知自己并未说服于他,那路苌竟连句抱怨的话也没有,看来叛秦之念早已根深蒂固了。

他虽然早有失败的觉悟,但为了这玉霄关,为了大秦数百万黎民百姓他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来找路苌,并未将自己安危放在心上,但眼见失败,还是心里有些失落。

樗里骅并不看向路苌,他扭转过头去看了看关门的方向,轻轻的说道:

“其一,昨日你与吉百将演的戏有些拙劣,太过明显了,虽然引我指出新兵是内应,但也让我产生了怀疑,这么明显难道路大人会看不出来非要借我之口说出?

其二,与戎人一战,路大人调上城头的均是玉霄关内的百战老兵,伤亡最大的也是这些老兵,如果路大人不知道珍惜兵士那就是想借刀杀人了,我想路大人戎马倥偬数十年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其三,路大人明知吉云天的异常,却依旧让吉云天领兵守关门,不知道路大人是对吉云天的特殊信任还是另有他谋,也让我有些怀疑。

最为重要的是,关外归降戎人的秦兵按照之前的分析都是新兵,但是具樗里所观,那些人战衣褴褛,显然穿了颇久,路大人何时见过新兵战衣如此之旧了,而戎人军阵中穿着新衣的降兵却寥寥无几。

昨日韩千人失踪,路大人就顺理成章的成了玉霄关统帅,虽然上面还有个马大人,但他根基不稳根本就没有威胁,只能对大人你言听计从。

前些时日见戎人不计生死的攻击我獬木关,我还在奇怪为何要做这得不偿失之举,后而隐约觉得他们仿佛对拿下玉霄关颇有信心才会如此,至今才知道戎人依仗的原来是路大人。

路大人,樗里斗胆想问问,为何要如此做?”

路苌瞪大眼睛,看着樗里骅许久方才说道:“除了中枢没有见过的几位将军外,路某从没有遇到过能够看的起的贵族子弟,樗里大人是第一个。

若是以往路某定会生出跟随大人鞍前马后的念头,哪怕大人只是名什长。但事已到此地步,如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路某再也回不了头了。”说罢,路苌将手挪到佩剑剑柄之上。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在旦夕,他要赶快除掉樗里骅。

只听樗里骅又问道:“秦国待路大人不薄,路大人却背叛母邦,手足相残,樗里不明白,路大人可否告诉我为何如此。”

“待我不薄,哈哈哈,我老妻独子惨遭王虎王鹤毒手,幼女又被王家抓去生死不明,樗里大人,如今我家破人亡,你说国恩浩荡待我不薄,这就是待我不薄之举?”

樗里骅闻言一呆,说道:“王鹤?龙德王家?那王鹤已被我杀死,路大人的女儿应还在原州城。”说道此处,樗里骅只见眼前金光一闪,原来是路苌挥出的剑已经离自己脖颈只剩寸余,但却随着樗里骅的话音刚落而同时停了下来。

那路苌此刻已是满目泪水,眼中也尽是迫切之色的看着樗里骅。樗里骅哪里还会等路苌询问,赶忙将之前诛杀王鹤以及王虎搜罗民间美女五人送给赵之泽之事向路苌说了一遍。

樗里骅刚说完让路苌

与自己一同去原州救他女儿,自己的老师可以帮忙时,却只听“轰隆”一声,玉霄关的关门打开了。

路苌眼中噙满泪水收回了宝剑,看了看樗里骅单膝跪地,向他行了一个大礼,道:“樗里大夫为我手刃仇人,路某唯有以礼相报。但以后刀剑无眼,还请樗里大夫保重。”说罢起身向关门处扬长而去。

知道自己的女儿还在人世,路苌忍不住心中的惊喜,往关门处走时偷偷流下了热泪。

自己不惜与全天下为敌,不就是为了家人,为了复仇么,现在知道女儿未死,仇人已经被樗里骅除掉一个的消息让路苌卸下了心中的重负,他的心中从惊喜再到狂喜又变成悲伤最后回归平静。

见关门就在眼前,那里的兵士们也都满面紧张的看着自己,路苌这才打起了精神,边走边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出乎路苌意料之外的是,关门打开之时,除了关头响起了一阵惊慌的喊叫之声外,关内竟然并无慌乱,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安,连忙快步跑向关门。

“叛军欲放戎人进关,杀叛徒啊,杀啊”一声爆响响彻关内,随之而应的是数百人的冲杀之声。

与此同时,关外也响起了戎人冲锋的呼喊之声。

路苌跑到关门处才松下了一口气,他看着通往关外的关门内隐约可见人头攒动,不用想便知是戎人的大军已至。

他深知摸黑夜战乃是大忌,但当初戎人那边的主将执意要如此才不得不在夜间打开关门,行那里应外合之计。

其实如果玉霄关没有了樗里骅,这夜袭定当异常完美,说不定关内的兵士也不会死过多的人,就会在生死威胁下选择和自己一样投向戎人。

但路苌知道,因为有了樗里骅,一切都变了样子。他听到了关内的杀声,知道肯定是樗里骅的兵士正往关门处杀来。

路苌找到了吉云天,见他已经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便忙问周围兵士缘故。

兵士对他说:“方才打开关门时一伙人一拥而上准备刺杀吉云天,被他们所击退,但吉百将也身受重伤。”

路苌又看了看吉云天身旁躺着的另一人,向他啐了一口,向兵士们大喊:“弟兄们,事已至此,唯有死战才能求活,诸位随我坚守关门,待戎人进关。”说罢拔出宝剑,只待关内秦兵而至。

路苌以为,虽然樗里骅猜到了自己是内应,但他人微言轻且对此事获知时间仓促并不足以扭转大局,但也不得不防备樗里骅安排的诸多后手,方才刺杀吉云天便是如此。

目前叛军人数约在两百多人左右,此刻站在关门处倒也是固若金汤的模样,只待数息过后戎人从关门杀出,他们就算是赢了这场豪赌,纵然樗里骅再有能耐,又岂有回天之力。

百步、八十步、七十步,关门处的的兵士们握着手中的长戈,看着远处杀来的秦兵。终于到秦军冲至六十步的时候,有人大喊一声,“让开关门!”,只见关门山洞内密密麻麻的戎人吼叫着杀了出来。

“什么声音?”这时,兴奋中的叛军里有人突然听到密集的破空之声,“箭,是箭!”只听有人惊恐的大喊道。

话音未落,便听关门出响起了不绝于耳的惨叫声和箭矢入体之声交相错落。

数百支箭矢同时射向关门处密集的叛军和戎兵队伍里,像收割麦子似的瞬间倒下了一片。而没有倒下的叛

军也绝望的发现,又一轮箭矢从天而降。

短短数息,关门前已经没有几个站着的活人了,只剩原本密集队列边缘的数人而已。他们呆呆的看着关内的秦兵蜂拥而至,用手中的长戈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秦兵冲杀到关门时,箭雨已经射了三轮,乘着月色,他们在关内已经看不到站着的叛军,便一股脑的冲进了关门。漆黑的溶洞让战斗变得更加简单,只是听到人声便刺出手中的长戈即可,战斗的双方都爆发出惨烈的呐喊,而呐喊声又成了双方唯一刺杀砍杀的目标,就这样过了许久,也杀了许久。

在又一次挥出手中的长戈后,许小羊便已经力竭,再也抓不住手中的长戈了,他叹了口气,等着自己被前面黑暗中的戎人砍杀。

四日前他来到玉霄关,昨日却被莫名其妙的关在的地屋中,直到一个时辰前又有人告诉自己是清白的。懵懂且慌乱中又被告知要自己这些人马上去诛杀叛兵。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他心里却憋着一口恶气,他十分想杀掉这些该死的叛兵,因为他以为是这些叛军才导致自己关在那阴冷的地屋。

杀到关门时他发现所有人都往关门洞里冲去。自己本不想钻进黑漆漆的地洞,但四周的人裹挟着自己还是冲了进去。

惨叫声,喊杀声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突然感觉到害怕,来当兵前他在家里连只鸡都没有杀过,又怎会杀人。

他想起自己被征更役时娘亲在家哭了一夜。

在煎熬中,他听到前方喊杀打斗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浑身抖成了一团,也极力停滞脚步想躲到别人的身后,但终于还是听到了面前有人用自己听不懂的声音大叫,又感觉到一阵微风吹过。

他下意识的蹲了下去,却不曾想自己手中的戈好像刺到了人,随后那人便跌倒了面前,汩汩的腥气随着炽热的液体喷了他一脸。他吓得站起大哭起来,这时又听到有人朝他冲来,他知道是自己的哭声引来了那人,便止住了哭泣,又蹲了下来,将长戈从脚步声处刺了出去。

就这样不断的刺杀,他自己都不知道用声音引来人再悄悄刺出手中长戈让多少人丧命,只是感觉到自己两只胳膊已经沉的举不动长戈了,就这样吧,太可怕了。

他挥出长戈后,闭上了眼睛。

很久很久,他有些奇怪为何自己还未被杀死,只好睁开了眼睛,却看见眼前只有数具尸体,并无一人。

他也突然发现自己面前已经不是一片漆黑,似乎就要天亮了。

他看看左右,还有几个人和他一样呆呆的站在原地。

一扭头又看见身后尸横遍地,有戎人的也有秦人的,鲜血顺着自己的双脚流了过去,打湿了自己的布鞋,这布鞋还是娘亲边哭边纳的千层底。

明日东升,玉霄关又重新披上了彩霞。

樗里骅看着满地的尸首,不免有些伤怀,这本是秦国大好儿郎,却奈何从了戎人。

身边的兵士忙忙碌碌的搬运着尸首,在樗里骅的要求下,这些兵士尸首搬去了关后,依旧用秦人的丧礼予以安葬。

在这些尸首里,樗里骅并未看到路苌,但看着浑身被射成了刺猬的吉云天,便也难免想起了前几日两人坐在金牛关时的情形。

纵然投敌,他也对吉云天生不出恶感,只能长长的叹息一声。

第二十五章 单于

今日戗乱之战,最幸运的莫过于马元了,他被叛军打晕之后带到了关门处,被一阵喊杀声吵醒后瞬间明白了所处的环境。

因为躺在角落处,他躲过了箭雨,又因浑身被绑又躲过了秦兵冲杀,在身旁关门洞内的杀声中他度过了终身难忘的几个时辰。

遇到樗里骅时,马元已经是痴傻了般,对樗里骅所讲的事由只是不停的点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他明白如果不是樗里骅,这关城早就被破而自己也成了戎人的俘虏。

听闻戎人最爱吃秦国贵族的肉,却不知是真是假,他也不愿去尝试。

在樗里骅的建议下,马元亲笔写了一封书信,将几日来玉霄关所发生的事情叙述一遍,只是将发现叛将并夺回关门的运筹之功由樗里骅换做了马元,但实际统兵、具体实施之功却还是樗里骅的。

即使是这样,马元也对樗里骅感恩戴德。他明白自己的斤两,也知道这是樗里骅不想独贪功劳之举。

还有一层马元也想的明白,他觉得樗里骅或许想巴结自己,因为自己的亲舅父,恰是时任刑部司寇的张孜。

定是樗里骅早就知道此事,方才将大功平白给了自己。

这马元虽然骄纵,也胆小如鼠不懂用兵,但毕竟是贵族豪门出身,深谙官场之道。

樗里骅救了自己的命,又将大功给了自己,这样的人不去结交更待何时。

想通此节,又结合自己被俘后的惊吓和屈辱,马元挥笔疾书,将几日来玉霄关的事情叙述一番并且急剧夸大事态的严重性。

他将戎人军队数量写作数万,而在自己的血战下寡不敌众又有戎人内应才丢了前三关。

而后,韩千人也在巡营时下落不明,这才不得不命令孤悬在外的樗里骅领兵回援玉霄关。

此后在玉霄关,自己与樗里骅一道识破路苌叛变的计谋,一番运筹帷幄并将计就计下,引戎人连夜攻击关门。

在自己的思谋和樗里骅指挥下,终将戎人击溃,杀敌近千,而玉霄关叛变兵士四百多人也尽数被屠,如此云云。

当樗里骅拿到此信后,顿时看的目瞪口呆,他这才发现了马元的才华,不由由衷的对眉开眼笑的马元抱拳道:“马大人,佩服佩服。”

“樗里哥不用如此,你我兄弟二人今后就不必再分彼此了,樗里哥送我这般大礼,做弟弟的无以为报,他日若能飞黄腾达定要与哥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马元站起身来搂着樗里骅的肩膀说道。

樗里骅两眼一翻,也是没了办法,像马元这般无赖自己倒是平生少见。

但他还是笑了笑,口中又连称佩服佩服。

马元突然悄悄对樗里骅说道:“樗里哥,如果这次戎人退去,凭借今日之功你我二人各升一级爵位已是底线,说不定会连升数级,但哥哥要记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之道。

你我二人今后定要小心谨慎,未有君命至此,千万不可骄纵,定要低调行事。”说到此处马元还不忘向樗里骅挤了挤眼睛。

樗里骅连连点头,内心却已忍将不住就要笑出声来。

但听马元又说完一番话,让他顿时没了笑意。

“哥哥也知道,我那舅父是刑部司寇张孜,我这就再写一封信,让舅父帮我们疏通下关节。”说完便坐回桌案奋笔疾书起来。

樗里骅愣了一愣,心道原来这马元平日的骄纵底气在这里,今次倒是有了意外收获。

他将功劳给了马元,原本用意是不想自己强出头,惹得马元这种泼皮嫉妒,索性就卖个人情给他,却没想到这人情卖的价值倒是颇高。

思量间,他见马元写的认真,便站在一旁不去打扰。

而马元此时异常严肃,他将玉霄关之事原原本本如实的记述了下来。

马元知道,自己的舅父可不是一般人,自己的斤两他也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但他也知道舅父定会帮自己把这份功劳坐实,当然对自己外甥的救命恩人樗里骅,舅父也会加倍报答。

这封信樗里骅也看了,当然是马元主动让自己看的,看完后樗里骅对马元有了重新的认识,看来与他相识相交也并不完

全是件坏事。

但很快樗里骅便让马元明白,当务之急是如何在关外的数千戎人大军压力下守住玉宵关,升官发财之事此刻却并不重要。

如果抵挡不了戎人攻击,那二人根本就没命去消受富贵了。

马元明白后果然间又怕的厉害,一双惊恐的大眼无助的看向樗里骅。

樗里骅随即唤来高云策、梁青书与魏元琦,一同商议守关之策。

目前玉宵关只有不到千人的守军,除去受重伤无法持兵器的人外,可战兵士只约有八百上下。

坚持到龙德发来援兵还是难度颇大的,如果戎人再同往日一样不计死伤攻城,这玉宵关估计连三四日都守不住。

几人一言一语推演攻守,试图寻找最佳防御策略,甚至还提出了主动出击,大量杀伤戎人的计划,但都因太过危险而被樗里骅否决。

只有千人防御的关隘,似乎只有凭险而御,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一条路可走。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有兵士在门外大喊道:“报大人,关外来了些戎人,说是要见樗里大人。”

樗里骅听完后心头一惊,突然下意识转头看了看马元,果然见马元面露尴尬之色。

但随后马元却是微微一笑,说道:“哥哥,玉宵关尚未失守全凭哥哥之功,现在领兵的人不是丧命便是投敌,所以万事全靠哥哥主持,也请樗里哥哥不要推辞,兄弟我这就随你出去与那戎人使者相见。”说完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去。

樗里骅虽然心头一松,但他发现自己冷汗已顺着鬓角流下。

他皱眉想到:这戎人可是真的厉害,纵然昨夜计谋失败,也不忘今日使出离间之计,让我与马元引起相互猜忌。

虽然这离间计有些拙劣,但若是遇到一般的武将,八成就中了计,对我产生隔阂。

而马元虽然顽劣,但也算是个聪明人,显然也明白了对方的用意,看来此番与戎人相见需做好防备。

思量间,众人一同来到了城头。

站在城头上的众人往关下望去,只见关下站了数十人,这些人均是身着兽皮或者粗布的打扮。

这几日众人都领教了戎人的厉害,再看城下这些人,无一不是戎人中十里挑一的人选。

而被戎人众星拱月搬拥在最前的一人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个头不大,比身后的戎人要矮上一些。

他脸色惨白,但五官还算齐整,微笑的脸庞稍显得有些胖,扮上一身秦人的装扮,如果不是在军阵前倒看着像位秦国教书的先生。

此刻他正站在关前,目光扫向城头的众人,直到落在樗里骅身上。

只见他微微一笑,向城上一拱手道:“诸位,我乃是大夏国天照神武刚毅威敏大秦单于麾下使者,城上哪位是樗里大夫?”

城上众人听完这使者介绍戎人单于称谓后都不免有些觉得令人发笑。但处于目前的状况,即使戎人单于叫母鸡众人也笑不出声来,只是面面相觑露出凝重的神色。

樗里骅看了马元一眼,只见他向自己面露微笑点点头,便上前一步说道:“这位使者,我便是樗里骅,贵国使者有何事与我商谈。”

那使者面露好奇之色,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樗里骅一番,说道:

“樗里大夫,听闻我大夏国此次取关受挫全拜樗里大夫所赐。虽说你我互为敌寇,但我大单于听闻樗里大夫作为,想与樗里大夫结交一番,不知樗里大夫有无兴趣。”

说罢,那使者微笑着看着樗里骅。

樗里骅正色言道:

“自古戎秦不两立,尔等犯我边关却不自惭,谈何结交。

这几日贵国攻我玉霄诸关死伤甚多,可否看到我秦人勇士死战之志。昨日贵国所施绳蝇小计换谁都能轻而易举的破之。贵使者请回去禀报你家单于,要战便战,休要鼓噪!”

说完后,玉霄关城头数百军士齐声喝道:

“要战便战!”

“大秦威武!”

城下那人闻言并不恼怒,反而津津有味的看着城头军士们的呼喝,而他身后的戎人听不懂几人方才的交谈,只道

是城上秦人想要打架,也纷纷提起手中的棒斧,哇哇怪叫。

那人脸色微变扭头看了身后戎人一眼,却见方才哇哇怪叫的戎人突然齐齐低头不语,并纷纷放下手中的兵器。

随后那人转过头来,脸上又换成了人畜无害的微笑。

这一切都被樗里骅看了去,让他内心有些惊讶。

原本樗里骅以为戎人派了一名秦人与自己这方谈判,是考虑语言相通而已,但未曾想这秦人竟然管得住那些桀骜不驯的戎人,看来这使者并不简单啊。

城下的使者仿佛猜到了樗里骅所想,竟然向樗里骅再次一笑,做了个莞尔的表情,仿佛是在说,这些戎人真的不听话也不好管教。

二人四目相对,微笑的使者让樗里骅的内心愈发凝重。

只见那使者又道:“樗里大夫莫要妄自菲薄,就昨夜形势而言,另换作是谁也无济于事,怕是此刻那城头站着的也会是我夏**士。”

看着樗里骅默不作声,那使者又说:“我家单于惜你之才,想让我对你说一句,如果哪日秦国容不下你,便可来我大夏,单于定当委你重任,让你一展心中抱负。”

说道此处,那使者看了看城头,见樗里骅上前一步,知他要出言反驳,便伸出手掌阻止樗里骅说话。

自己接着说道:“为了表明诚意,今日之后,我夏国勇士将归还玉霄前四关,所有将士也将退回大夏。”

听到此处,城上众人突然面露难以置信的神情,特别是马元、樗里骅等人。

他们知道要是戎人再攻打几次玉霄关,恐怕这关城上的所有人都将殉国身死,突然听到戎人要休战退兵的消息怎能不惊。

众人纷纷看向樗里骅。

听那使者的意思完全是因为樗里骅识破昨日戎人之计才让他们无可奈何的退了兵,所以这位身着黑氅的百将瞬间化为了玉霄关兵士们心中的支柱。

樗里骅却心中充满了疑惑,他虽然也会高兴戎人即将退去,哪怕是在用计,也能在客观上拖延时间,让自己这方连日作战均都疲惫异常的兵士得到修整。

但他内心里还是不断的思索着对方退兵的意图。

他伸出手抱拳道:“贵国单于能为两**士性命计,樗里深感敬佩,但贵国侵略我关隘,也造成我军兵士死伤,这笔账该如何算?”

说完此话,樗里骅冷冷的看向关外,好像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身边的马元一听此话,连连拉着樗里骅的衣角,轻声说道:“我的哥哥哎,他们要走便让他们走就是了,你还招惹他们作甚?”

而城下那使者听樗里骅说完也是一愣,想了想便哈哈大笑起来。

“樗里大夫,我大军若是今日挥师攻关,你们是活不过明日的。

方才你所说无非是想用计诈我,让我觉得你们尚有能力自保,也有能力向我军报复,从而知难而退,我所说是否如你所想,樗里大夫?

但你别忘了,昨夜你们并未将投我大夏的兵士都杀光,所以关内兵力单于还是知道的。”

说罢,他露出狡黠的神色仔细想了想,又道:“樗里大夫确实智计百出,或者我们应该再与樗里大夫打一仗。

真有兴趣再领教领教樗里大夫的计谋啊,不过既然单于有令,我也没有办法。”

说完,他似乎有些留恋的看了看城头面色凝重的樗里骅,一挥手转身准备离去。

刚走几步,他又回头向樗里骅说道:“差点忘记了,有位故人让我对樗里大夫道声谢,说他日如有机会定当报答樗里大夫替他报仇之恩,也请樗里大夫能够帮他找找女儿。”说罢扬长而去。

樗里骅看着那人离去的身影,内心里升起了一种被看透的无力感。

虽然他知道玉霄关的所有人都已经视他为拯救玉霄关的英雄。但他自己却明白,关破与不破只是在那戎人单于的一念之间。

好可怕的人啊。

想到这里,樗里骅再次远眺那离去的戎人使者,喃喃自语道:

“希望下次再见到你,我们之间的形势可以和今日一样,只不过城上站的是你,城下站的是我,大单于。”

第二十六章 未有之局

远去的使者仿佛知道了樗里骅所想,在玉霄关城头众人眼中已远不可见的远方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关城微微一笑。

“不好!速派信使向龙德城,哦,不,向原州府告急。”

众人看着从城头刚刚走下的樗里骅,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慌乱起来。

身旁的马元见樗里骅如此,也顿时慌乱起来,有些紧张的道:“樗里哥哥可是觉得戎人在使诈。”

樗里骅点点头,拉着马元上了关楼议事厅。两人刚一进门,樗里骅便连忙说道:“马大人,若我没有猜错,须弥七关定有关隘已被攻破。”

马元有些不明白樗里骅所说之意,心想他又不是神仙,怎知其他关隘被攻破了。

但樗里骅看出了马元的不解,继续说道:“先前我估计戎人计谋失败,再损兵折将前来攻击关城已经落入下成,但他们毕竟手握优势,只要不计损失攻下玉霄关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但方才与那使者交谈,得知他们将要撤兵后,我先是以为或许是戎人损伤较大,只是缓兵之计而已。

但仔细想来,那戎人既然知道我玉霄关兵士数目,战或不战根本就是随心所欲之举,便根本没有必要来和我们谈判。

虽然到现在我依旧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来玉霄关与我们和谈,但此番戎人撤军定不会假。

戎人几日来不计损伤连番攻击我玉霄关,俨然把破关的重心放在了这里,虽然里应外合之计没有成功,但强取也非难事,如在这等形势下撤军怎能在死伤惨重的戎人中服众,唯一解释就是,已有其他关城被破。”

说罢,樗里骅看着脸色已经苍白的马元,也叹了口气。

他随后向马元建议,一方面派出探子探查戎兵动向,另一方面整备玉霄关物资兵器,重新布置玉霄关关防,都一一被马元点头获准同意。

樗里骅匆匆走出了关楼,安排高云策等人速去办理探查布防相关事务。

而马元也将玉霄关戎人退兵的情况以及樗里骅的分析写成书信派人送去了原州府。

两日过后,派出去探查戎人动向的斥候回来禀报,四关戎人已经尽数退去,他们尾随戎人四十余里才折返回来。

显然戎人再重新回来杀一个回马枪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

此后几日,玉霄关内除了不断派出身手较好的兵士外出探查戎人动向外,关内也对剩余兵士进行了整编。

在获得玉霄关全权军事指挥重任后,樗里骅立即将关内剩余兵士挑选出八百人,分编为八个百人队,将原有兵士新老参杂开来后再挑选近日战功卓著者和木獬关的老兵担任伍长、什长。

此外,樗里骅让高云策、魏元琦、梁青书、柳、李季、唐元、安旭之和原来的玉霄关百将齐敏分别统领八个百人队。

其实这些时日下来,玉霄关的守兵将领死的死、降的降,原本的建制早都被破坏的面目全非,玉霄关原有的十余名百将也都战死的只剩下四人,而且三人身负重伤,在樗里骅的建议下和伤势较重的兵士一起

被送到龙德城去了。

樗里骅依稀还记得当初离开原州城时杨和所说:战端一开,则百将、什长当会身先士卒,战争结束时那百将能活着回来的往往不及原有的一半。

樗里骅初听时还以为有些夸张,但现在看来杨和所说还略有些保守。

在战时,这百将之职一般均可由各军统领根据战时情况自行任命,待战争结束后再由兵籍属地正式任命。

所以玉霄关向总制府发出的军报中也对上述几人的事迹和所委派的官职做了说明,想来总制府也不会为这点小事为难边关将士。

最为难办的是安旭之,樗里骅与他商议之后,便让他化名安默然重新掌兵。

之所以起了默然之名,是因安旭之曾经听樗里骅说过让他将愤怒归于从容,压在心底,蓄势待发。

当时樗里骅说道:“怒气三千丈,皆作飞花流,欲斩天龙首,先做默然人。”所以安旭之执意要取一个默字,提醒他自己在沉默中务必不要遗忘那滔天血仇。

化名之事好办,但安默然这名字却在总制府并无登记,始终是个隐患。

但樗里骅是想等日后回到原州府再找介子想想办法,他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在那个府衙,自己可是坐了五年的。

往昔认识安旭之的将领早已在战争中消失殆尽,而知道安旭之往事的韩云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所以樗里骅左思右想也觉得让安旭之再次掌兵并无不妥,至于认识安旭之的兵士们也只剩下原来木獬关的旧兵士,几次大战下来,所剩也只有五十多人,对于那些人樗里骅是信得过的。

在玉霄关的建议下,龙德城并未向玉霄关发来援兵。其实也如樗里骅所料,在接到玉霄关来信后,龙德城派了数批斥候去了龙德城所辖范围内的弥神关和武藏关,并且发现戎人已经占据了武藏关,而该关原有两千守军竟然没有一人逃出。

此刻再没有人去关心那两千多人是死是活,五百多年来,须弥七关第一次被戎人攻破,这才是足以令天下震动的大事。

龙德城有守军五千,这时不仅不能分兵援助各关隘,连自保也成了大问题。县令孙玉才慌忙派人将军情送往原州府,并请求发来援军,同时也将军报发送给了龙德各处关隘。

而龙德城里的贵族也纷纷开始将家眷细软往原州府送去。

贵族开始了逃亡,百姓自然也就知道了戎人已经破关,数万人的龙德城开始变得慌乱起来,对于城内百姓们而言,失去了家园纵然跑到原州府也是饿死,索性就跑出了龙德城,到乡下投亲靠友去了。

玉霄关收到龙德城的军报时,距离戎人撤兵已过了五日。

樗里骅拿着军报带领高云策八人来到马元处,进门后就对马元说道:“马大人,龙德城发来军报,戎人已经攻破了武藏关。”

马元并未惊讶,因为他们之前便已经分析到将会发生的事情,便问樗里骅道:“樗里哥,我们该如何做。”

樗里骅目光有些黯然,看着马元道:“自然是坚守玉霄关。现在的局

面恐怕总制府层面已经束手无策了。”说罢他向东方西京方向抬眼遥遥望去。

玉霄关众人在戎人撤退后,樗里骅并未派人重新占领木獬等关,因为玉霄关人数太少,分散出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况且木獬,金牛两关还被烧毁,索性只在四关留了几人当做前哨,其余兵士均留守在了玉霄关。

众人将战事守备和伤员恢复等事宜又进行了商议,便决定再派出数批斥候,打探武藏关戎人近况。

因为武藏关与玉霄关为临,虽然戎人转身攻击玉霄关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早做防备为好。

更为重要的是,樗里骅觉得龙德城办事效率极低,与其从他们那里得到消息,倒不如自己派人出去探查。

玉霄关距离龙德城四十余里,虽然一半路程是山地,但若是加快脚步,不到一日便可到达。

而武藏关距离龙德城更近,只有不到三十里,若是加快脚程,半日便能到达。

但是玉霄关向龙德城发出警报,到龙德城派出斥候,再到回报玉霄关,竟然已经过了五日,这种令人发指的效率让樗里骅惊恐不已。

恐怕戎人大军此时还在不在武藏关都是另说。

如樗里骅所料,此刻戎人大军正沿着须弥山脉由南往北,向萧关进军。

戎人本来计划是攻破玉霄关后,直接攻占原州南的龙德、泾阳、乌氏三县,在将玉霄关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之后,依托三县可北上攻击原州,也可南下进攻蜀北郡。

但不曾想遇到了樗里骅让他们的计划被打乱,只好退而求其次,取了武藏关。但武藏关毕竟还是夹在玉霄关和须弥北五关之间,在战略上处于南北夹击之下,南下进攻蜀北郡并不明智。

其实取了武藏关,再取玉霄关也不是不行,但戎人单于特地下令,让大军不得攻击玉霄关,所以戎人的队伍只能按照原本方案向萧关发兵,力图前后围攻萧关,一举攻占。

但这样做便与原本战略效果相比较确实小了许多,说不定又会如同历史以往一样,铩羽而归。

但此番攻占了武藏关,让秦国门户大开,这已是五百年未有之壮举了,若是姚君在世,怕也要皱起眉头了。

这次戎狄叩关极具突然性,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几乎提前了一年,而这一年恰恰是秦国各方面部署的准备期。

况且樗里骅久在原州总制府,或多或少的也知道各县的一些隐秘,这些县内的军兵,大多都有吃空饷的情况。例如龙德县,原本核定兵力为战时一万,纵然目前还未满员,但兵册统计人数在七八千上下,而实际上恐怕只有不到五千人。

若是以往,各关守军在两三千,关后龙德、泾阳、乌氏三县再各屯兵万人左右,援兵皆可一日内到达,再结合各关天险,怎的也不会让这些天堑关隘失守。

然而这次情况却有不同,归根结底的原因在于一个人,这个人曾多次在樗里骅的脑海里闪过,他站在关下轻轻微笑,好像微风拂面人畜无害,他突然扭头一看,便让身后的喊叫的戎人鸦雀无声。

第二十七章 应变

不仅樗里骅想不到戎人提前扣关,原州总制府也没有想到戎人会提前扣关。

而且樗里骅不知道的是,原州总制府已经打探到了须弥七关中不仅武藏关已经被攻破,云母关、栖霞关、碧潭关三关也在戎人攻破武藏关后被一一攻破。

而且更为可怕的是,同武藏关一样,各关都已是全军覆没,没有人知道戎人破关后的动向。

这样,就造成了所有人未知的恐慌,这恐慌来自于秦国五百多年来从未经历过得困境和危险,来源于不知何时何处戎人将至。

总制府知道,事已至此已经不得不寻求西京的帮助了,或许举全国之力也未必能够将戎人赶出萧关去。

虽然第一时间就将战况送往西京,而且在之后每日都派去信使前往西京报告军情,但总制府也知道,纵然最快的马也需要十天左右才能将西京的训令带回来,可这十日里又当如何是好。

而西京对于总制府丢城失地之事又当如何怪罪,赵之泽等人也都是心乱如麻。

此时萧关有兵士约在三万上下,原州城也有四万兵士,但原州城的兵士只是近期陆续更戍而来的农民,并未训练妥当。

好在原州城坚墙厚,城内粮草充盈,这让总制府的大人们在恐惧中不至于绝望。

介鸳和赵之泽商议后,对原州各地城池关隘下达命令,务必要各自坚守城池,不得畏敌避战,不得弃城而逃,不得私自和谈,不得资敌粮秣,待西京援兵到来时,再一同举兵反击,将戎人赶出秦国。

赵之泽认为,这样的安排已是目前这种敌暗我明的混乱形式下所能部署的最佳方案了。

但在介鸳的坚持下,赵之泽不得不同意再向萧关城派去援兵五千人。

但此事也让赵之泽产生了极大的不满,认为介鸳只是考虑到了萧关存亡,却削弱了原州城防,让自己陷于危险之中,所以在商议过后更对介鸳出言不逊。

但总归国难当头,二人只能将心中的怒火暂时压了一压。最终赵之泽同意派出五千新兵支援萧关,由介鸳负责安排将领办理此事。

左右议事厅也难得的同时出现了高效之举,各城关隘所报之事都能尽快办理,示意安排的措施也能及时传达下去。

所以在武藏关被破的第八天,玉宵关就收到了总制府的嘉奖令和对马元等人职务的任命。

“特授予马元大夫为玉宵关守将,武职二五百主,总理玉宵关军事。

授予樗里骅大夫为玉宵关副守将,武职五百主,协助马元管理玉宵关军事。”

二人之下,高云策、梁青书等人也被授予百将之职。

嘉奖令上还特别说明,总制府已将玉宵关击退戎兵事情向西京上报,不出意外的话,各人加爵已是定局,职务说不定也还能再升一些。

而对于总制府而言,最近的日子几乎得到的全是战败的消息,好不容易玉宵关打了一场“胜仗”,怎么能不大书特书呢。

赵之泽便不计与樗里骅的“前嫌”,在马元的信件上又添油加醋一番,把一场实为死里求生的恶战写成斩敌近万的大胜,报往西京而去。

就在玉霄关收到嘉奖令信的同一天,萧

关已经被围困长达近一月之久,这座雄关位于秦国与戎人的交界处,自古就是两国交战的核心地方。

虽然戎人提前侵关,但萧关从来没有松弛过武备,原因在于它的战略地位太过重要,秦国在这里始终保持着两万人以上的常备兵力部署,而在战时曾最多容纳过十万兵士与戎人决战。

萧关城墙周围九里八分,高四丈二尺,垛口一千二百四十六座,东西南北各有一座城门。

关城四周引来附近的清水流入宽二十五步的护城河。

这座坚城五百年从来没有陷落过,一部分原因在于城防坚固,但更为重要的原因在于其战略地位的卓绝,一旦开战,则秦国会尽出全国之力布防在萧关和周边关隘城池。

萧关城内,一身黑色冰甲的雍云祈正在站城头看着远处连绵不绝的戎人大营。

他是秦国公室诸公子中各方才能公认较为突出的一位,所以当今秦公便在去年力排众议,授命公子祈为萧关将军。

雍云祈是当今秦公的弟弟雍栾的长子,自幼却拜左更方元恒为师学习兵略,今年刚满二十岁便担任萧关将军,可谓是秦国的后起之秀,更是秦国年轻贵族中的佼佼者。

雍云祈之所以拜左更方元恒为师,也是雍、方两家为制衡赵家之举,但更为重要的是方元恒乃是秦国公认的战神式的人物。

581年方元恒挂帅驱逐戎人战功卓著,几年后又亲自率兵剿灭清川之乱,586年又领兵攻取黄水之滨的河西郡上党县,掐住齐**队退路,此后一箭未发便让齐国五万精锐放弃攻取的秦国河西七县之地,赔偿秦国燮玉关以东齐国五县土地才得以全身而退。

此次雍云祈来萧关驻守,秦公还特意派了方元恒的左右手方铭心作为副将协助雍云祈守卫萧关。

正当他踌躇满志想要在此战中有所作为进而扬名立万之时,不料想戎人这次却并不按规矩出牌,提前一年叩关,让萧关守军措手不及之下被团团包围。

雍云祈到底是从小便学习用兵之道的,见萧关被围困后并不慌张,甚至组织过几次反击,也是各有胜负,到目前为止局势已是僵持下来。

此刻他站在城头,对身旁的方铭心说道:“方伯父,戎人已经围困萧关一个月了,为何西京还未发来援兵。”

方铭心已有五十多岁,虽然只是方元恒的副将,但从家族关系上来讲他还是方元恒的远房堂兄。虽然这层关系早已经出了五服之外,但毕竟和方元恒从小长大,即是亲戚又是近邻。

二人关系一直都很亲近,随着方元恒渐渐成长,他们二人一同戍边,一同多次领兵打了大大小小无数次阵仗,也是颇具军事才能的。

这次辅佐雍云祈便是方元恒亲自去请的他这才与雍家的少公子一同来到萧关。

听到雍云祈向自己询问,方铭心低头恭谨道:

“长公子,萧关距离西京近九百余里,路途遥远,而且秦国常备兵马均在原灵二州以及蜀北郡和河西郡布防,再要招兵尚需些时日,卑职估计可能还需半月左右援军或可到达。”

听完此话,雍云祈并未答话,只是久久看着远处的戎人大营,良久后才道:“方伯父,你知道

我问的不是这个。”

方铭心轻咳一声,又是一笑,道:“卑职是怕长公子忧虑,或许朝中众位大人会以时局为重的。”

“好个时局为重。”

雍云祈此刻顿时面红耳赤,略显稚嫩的脸上布满了杀气,

“赵之海这老匹夫定会与左更伯父争夺出兵之权,近些年左更伯父领兵在外百战百胜,那赵家又怎会无动于衷,定是看准了这次戎人叩关的机会。

上次是家父坐镇中军,左更伯父挂副帅,两人一同携手破敌,而这次赵家已是筹谋已久,怕是领兵来援之事没那么简单。”

方铭心静静听完雍云祈讲完,只是抬头看了看左右,那身旁的护卫一见马上退后数步。

随后方铭心又低下了头。

雍云祈也看到了这幕,便轻声对方铭心说道:“方伯父,是我鲁莽了。”

方铭心笑了笑,这些年来虽然雍云祈拜了方元恒为师,但实际上自己从小便看着雍云祈长大,对这孩子的心性颇为了解。

雍云祈虽然聪慧,但却太过冲动,所以此次到萧关领兵,即使方元恒不亲自来请自己,自己也是会来陪着雍云祈的。

“长公子不必愧疚,赵家数百年积运,早已枝繁叶茂,朝中六部有三部都握在赵家,所以跋扈些也是正常,公子不必为此气恼。

不过有件事公子却是多虑了,纵然朝中几家相互争权已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但国战当头,众位大人还是知道轻重的。

不然此前诸多战事,左更大人又怎能安心领兵在外,任由赵家掌握全军粮草后勤。

还有一事公子当谨记,赵家是我秦国开国之始便以武立家的,其封地秦岚郡更是多出豪情俊杰之士,万不可因为这十多年赵家不领兵便起轻视之心。”

方铭心听到雍云祈对自己认错,心里也起了温意,但脸上却依旧毫无表情,仍然对雍云祈低头说道。

雍云祈认真的听完方铭心所讲,也是郑重答道:“云祈受教了。”

随后又对方铭心道:“方伯父可知原州有何动静?”

方铭心说道:“方才原州已经来信,说是已发来五千援兵,由南营校尉杨和统领,预计后日到达萧关。”

雍云祈点点头,却又沉吟道:“赵之泽什么时候这么懂大局了,我还以为他仍是西京那个欺负我们这些小孩子的纨绔子,看来这两年在原州总算没有白干。”

想起赵之泽,雍云祈对这个大他十多岁却总喜欢欺负小孩子的公子哥印象颇深。当初他掌军萧关一想到要和赵之泽打交道不免有些头痛。好在一年多来两人并没有见过几次面。

却听方铭心郑重说道:“长公子说的没错,赵之泽根本就不懂大局,据我所知派发援兵乃是原州总制参议介鸳据理力争的结果,赵之泽并不想发兵,他只想保全自己性命。”

雍云祈听完不免在心中暗骂赵之泽,也不禁对他心生鄙视,难道赵之泽不知道如果萧关破了,原州根本挡不住戎人的道理?

况且仅凭坐视萧关城破这一条罪过也会让他掉了脑袋。

但同时,雍云祈也对这位介鸳生出了好感。

第二十八章 初战萧关

萧关城外,六千秦军列阵于西城门外的护城河前,领兵大将一袭黑甲,花白胡须与黑色甲盔上的黑羽随风飘动。

只见他目光如炬,冷冷看着阵前的戎人骑兵发动潮水般的进攻,此人正是萧关副将军方铭心。

方铭心坐镇中军,看着黑压压往自己阵前而来的戎人轻骑并不慌张,他是打老了阵仗的老将,若让这三四千骑兵吓破了胆,那又怎能对得起自己几十年的戎马生涯。

只见他突然高举双手,身边的传令兵立刻高举旗帜狠狠挥舞几下,秦军阵中四千弓箭手抬起手中的箭“嘣”的射将出去。

一时间如同乌云压境般,四千支利箭冲着戎人骑兵兵阵中间部位齐齐射去。数息过后,只见全速冲击而来的戎人骑兵兵阵人仰马翻,倒下了一片。

冲锋的戎人骑兵阵列中间部位突然停滞了。

掉落的骑兵,倒下的马匹不断阻碍着身后的全速冲击的骑兵,再往后的骑兵刚想绕开前方的障碍, 又见一轮强弓利箭从天而来,瞬间人仰马翻,又倒下了一片。

戎人骑兵见势不妙,纷纷绕开前面倒下人马,但两侧并未受到攻击的骑兵却是一时间无法避开,纷纷挤到一起。如同奔雷般的骑兵冲锋之势便停滞了下来。

方才短短数息,戎人骑兵已经至少损失千人以上,但军阵两端未受到攻击的骑兵还是冲到了秦军阵前不足百步之内。

突然,秦军中的弓箭手整齐划一的放下手中强弓,快速向后退去。

又有两千兵士一手操长戈,一手将盾牌护在胸前,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列成宽五百步,厚十步的密集兵阵。

前四排兵士下蹲长戈向上倾斜,后三排兵士站立将长戈平端在前排兵士肩头。

一系列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显然这些兵士都是经过了长期严酷的训练,方才能做到如此般令行禁止。

一瞬间的转变,让向着秦军军阵冲击而来的戎人骑兵的马匹下意识向两边跑去。

但戎人骑兵当然也并非会无功而返,只见他们立刻放下手中的牙棒,从后背取下箭矢,向秦兵射去。

这些能够在马上控箭的骑兵无一不是箭无虚发之辈,片刻过后,那密集的长戈阵里便倒下大批的兵士,纵然有盾牌护卫前胸,也似乎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战友只能被动受死,却依旧端戈不动,这些秦军长戈兵所展现的斗志的毅力让射箭的戎兵都有些叹为观止。

这样的状况自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随即,在秦兵的军阵之后,又突然传来集密的弓弦之声。

由破空箭矢组成的乌云所到之处,那分散秦人军阵两侧飞奔的戎人骑兵便会倒下一片。

片刻之后,戎人中军吹响号角,这些阵前厮杀的骑兵如同随风而至时一样,又随风而去,只留下一路尸横和哀鸣的马嘶。

方铭心知道戎人的战法历来如此,也曾经让秦兵吃尽了苦头,而这样的应对之策,便是方元恒所创,难度在于长戈兵能否顶住骑兵冲击的压力而不退,能否顶住戎人骑兵的弓箭射击而

不溃。

他知道训练这样一支兵马是那么的难,以至于全大秦可以做到如此地步的兵士不过一万,而这次。来萧关他便领了其中的三千兵士。

经过几日来的数次大战,这些兵士也已经损伤近千,虽然也斩杀了戎人骑兵近五千,但依然让方铭心觉得心疼不已。

但为将者,岂能因此而怯战。

马上,他再次挥手,身后的传令兵士又一次奋力打出旗语,护城河后又有六千兵士快速渡过护城河,不消两刻钟便列队完毕。

在中军旗语令下,缓缓朝着戎人军阵走去。

两军相隔五百步,戎人那边在骑兵败退后,也知道秦兵即将反击,便也派出步兵军阵列于全军阵前。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到两军相隔两百米时,双方同时听见军令,一方军阵后射出无数飞矢,一方大喊一声,全军端起长戈向对方冲杀而去。

两军相交,厮杀声响彻天际,秦军战衣如墨,六千兵士像一股滔天的洪水涌入戎人军阵之中。

而戎人所列步兵军阵也有七八千人之多,虽然被冲击后阵列有些松散,但在个体武力绝对的优势下,渐渐稳住阵脚,两方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半个时辰过后,方铭心看到远处战场上那几面黑色的玄武战旗在战场上依旧挺立,因为每一面战旗周围都有秦兵护卫,也指引着其他秦兵奋起杀敌。

围绕着战旗,戎人与秦人反复争夺,交相厮杀,而手持战旗的勇士不断的埋在了累积的尸体之下,那战旗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终于,方铭心再次挥手,这次那手持军旗的传令兵并未再挥舞手中的令旗,而是由另一人奋起敲响了身后的战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战鼓被敲得震天动地,仿佛地面也为之颤抖,数百步外的战场上,也能听到这震彻心扉的声响。

戎人阵后的中军位,一名满脸络腮胡须的马上骑士有些哑然,他不明白此时秦兵不增派人手,却敲鼓是为何,难道再无可用之兵吗?

他看向远处那些方才顶住自己骑兵的数千人依旧岿然不动的站在那里,明明是有生力军,为何却要眼见冲上来的秦兵死绝而不上前助战?

但他也看到了那些秦兵与其他秦兵的不同之处,对他们没有参战喜忧参半。

喜的是那些兵士如果加入战局,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的兵士多半抵挡不住,只能求助身后和侧翼的友军,但显然那些秦兵并没有参战的意思。

忧的是他看不出来却始终担心那些秦兵将于何时给予自己致命一击。

作为万夫长,自己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里看不出自己阵前的厮杀已经到了尾声,秦人已损伤过半,这也让他不免有些佩服。

要知道一般来说,两军混战一方如果死伤过了两成便宣告失败,就要想如何全身而退之事了,但这些秦人却到了这份上,还能挺立的住,着实是一支令人敬佩的军队,这也让他能够理解,为何强悍至极的大夏勇士,五百多年攻不破秦人的守卫。

突然,一阵鼓噪声传来,他身旁一名骑马者惊恐的指着北方叫道:“希岩不哥万夫长,快看,骑兵,骑兵。”

希岩不哥顺着他的手向北方看去,只见一支玄甲骑兵从北方快速狂奔而来,在他眼中,那些玄甲骑兵头盔上的黑羽都清晰可见。

希岩不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里喃喃说道:“秦人的骑兵,秦人的骑兵,秦人哪里来的骑兵,为何前几日从未遇见秦人的骑兵。”

“万夫长,快想办法,他们就要杀过来了。”

在身边众人的惊呼下,希岩不哥迅速说道:“让骑兵冲上去,挡住秦人骑兵”

“快去,请阿鲁、哲哲万夫长向我军阵靠拢,快去。”说道最后,希岩不哥几乎是用吼的喊出了命令。

他知道,自己要完了。

阿鲁、哲哲两个万人队距离自己军阵足有千步,事实上他们也都看到了目前战场上的突变,不等希岩不哥传令兵至便向希岩不哥这边靠来。

他们原本是为了防备秦人从南方突击,毕竟萧关南门和东门也可能冲出秦兵。

唯独北门并未专门派出万人队,因为萧关城唯独北面是依山而建,所谓北面并不是面北朝向的城门,确切的来说依旧是西门,只不过位于正西门以北罢了。

但不想要什么却偏偏来什么。

正当两个万人队准备向希岩不哥万人队靠拢之时,南方又出现了一支约在万人左右的军队,那黑压压的一片军势甚大,不用猜便知是秦军。

不得已,哲哲的万人队只得又由北转南,面向南方秦人万人阵列调转军阵,但好在秦人军队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后,只是依护城河而立,并未往主战场行来。

一系列的变故让主战场上的形势瞬间逆转,希岩不哥派去阻拦秦国骑兵的戎人骑士还未到达秦骑之前便纷纷被那骇人的阵势夺了志气,纷纷调转马头往回奔逃,还有一些从秦国骑兵的两侧逃去。

剩余的一些尚有勇力的戎骑兵呐喊着朝秦国骑兵队列中冲去,这些本来就是仓促而战且方才刚刚经历了惨败的骑兵哪里是采用密集阵列冲锋的秦国骑兵对手,一个照面便如泥牛入海似的在秦骑阵中不见了踪影。

秦国骑兵的速度依旧,希岩不哥想用骑兵迟滞骑兵的想法不到一刻钟便彻底失败了。

双方步兵交手的战场就在眼前五百步,秦骑中为首的一人从马鞍上放下长戈,抽出腰中宝剑高举过顶,将身躯斜压在马背。

身后的战士顿时明白这是主将下达的冲锋令,便纷纷放下手中的长戈,抽出腰刀,以与主将同样的姿势向前冲去。

同时,密集的骑兵队列渐渐分开变成较为松散的阵型,三千骑兵,以及近万的战马,向着主战场奔腾而去。

加速的骑兵如同奔雷般朝着主战场而来,那些戎人的步兵见势哪里还敢再战,纷纷扭头就跑。

而秦国的步兵已经没有追击的力气,在对手脱离自己面前后,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身后自己骑兵从人群中冲击而过,一颗颗戎人的头颅掉落了一地。

第二十九章 再战萧关

“混蛋”,方恒心扔掉了手中的茶杯,怒目盯着跪在面前一身骑兵装束的将领。

“卫林,你可知你闯了大祸。”

“末将知错,请副将责罚。”跪在地上的中年人虽然嘴上认错,但其语气颇有不服之意。

方恒心气的面色已经发紫,嘴角张了张但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说道:“卫林,你身为玄甲骑的主将,本因是知大体的人,为何却分不清轻重,长公子已经不小了,你还要由着他胡来,这是战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闪失,你我都将人头落地。”

卫林却不以为然道:“副将大人,你也知道长公子的脾气,我又怎能劝的动他,况且我也是支持他这样做的。

列祖荣耀,头戴着贵族的光环又怎能在溺爱中堕落,长公子有破敌灭虏的志气,这才是大秦的大好男儿。”

“好个大好男儿,哈哈。”方恒心气极反笑,对卫林道:“你只道杀敌便是大好男儿,我且问你,如果今日长公子有了闪失,你可知会有何后果?”

“虽然卑职并不觉得长公子会有闪失,但若如副帅所讲,那萧关还有副将在,西京还有元帅在,我大秦依旧立于不败。”卫林答道。

方恒心看了看卫林,他知道这位左更军的骑兵统帅向来是直来直去,连方元恒他也是敢顶撞的,但此人只善行伍,却对权力争夺之事如同黄口小儿一般。

又叹了口气,他便对卫林说道:“好罢,话虽如此,但让主将犯险事关重大,你也是难辞其咎,罚你二十军棍,自己出去领罚吧。”

方恒心犹豫再三,还是觉得让卫林继续保持行伍气质为好,那些争权夺利的事情说给他听也是无用。

卫林也并不是不知好歹,立刻起身说道:“末将知道副将的意思,也知道长公子身担主将之责事关全局,本来末将也是极力阻止长公子的,但架不住长公子拿出虎符强令我交出玄甲骑令信,所以才让他领了骑兵出城而去。

下次就是死也要劝谏长公子不要再这样做。”说罢,转身出门领罚去了。

过不多时,只听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

“伯父,你可知我们今次大战所获几何吗?”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雍云祈风风火火走了进来,脸上由于兴奋而显得异常红润。

“今次我军阵前斩敌步兵千人,骑兵一千六百人,敌军阵前步兵斩敌近两千人,而我骑兵斩敌三千七百人,伯父,你猜怎么着,那戎人万夫长也被我军乱刀砍死。

要不是另有一支万人队扎住阵脚,骑兵马力也已经衰竭,再破一支万人队也不是不可能,哈哈,呃”说道这里,雍云祈才发现方恒心的脸色发紫,他当然也是知道原因的,便不做声,走到了上首位置坐了下来。

两人默然相对良久,雍云祈才轻咳一声,说道“方伯父,难道真的要我认错么。”

方铭心叹了口气,说道:“长公子应当识大体,知轻重,如果闲老夫多事,就打发老夫回京便是,但如果老夫在萧关一日,就负有护卫之职,公子下次再要如此鲁莽,就请先

杀了老夫再说。”

说罢,方铭心站起身来就作势要走。

雍云祈慌忙站起身来,伸手拉住方铭心道:“方伯父,今日一战所获颇丰,还请方伯父留下与我商讨御敌之事。”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雍云祈恳切的眼神还是让方铭心知道,雍云祈确实已经服软了,只是想找个台阶下而已。

方铭心只好又坐了下来。

只见雍云祈又道:“方伯父,方才我等回城之后,原州府来的五千援军也到了东城门外,看来以我们的实力,足以主动出击,以解萧关之围了。”

方铭心听到这里,稍微皱了皱眉,说道:“长公子,虽然这几日我们连战连捷,但兵士也伤亡颇多,依我之见,此后应当坚守城池,等待西京援军到来再图反击。”

雍云祈见方铭心给自己浇了一盆冷水,也颇有些不悦,心想这方铭心自是以稳为重,但也过于保守了,所以心下有些不然。

但终究是自己的长辈,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好口中称是。

正在这时,突然又有军士来报,戎人尽出三万大军,又来西城门处讨战。

二人听闻后均有些奇怪,上午方与戎人大战一场,击破其万人上下,临阵斩杀万夫长一人,按说戎人也该消停几日了,怎的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又来叫阵。

方铭心心下奇怪,但也想不出所以然,只好再次点兵出战,对于雍云祈他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切勿守好关城。

上午一战,虽然斩杀戎人近万,但秦兵也死伤近四千人,除去被戎人骑兵射杀之外,绝大多数都是与戎人近战所杀,所以萧关内可战之兵也只有二万五千余人上下。

方铭心深思过后,点了一万五千人马出城迎战,这次他并不打算与戎人进行野战,他想借上午大胜之势,主动出击,予以戎人重创。

同时,他也想到了后路,如果一击不成,便引敌深入城下,再配合城防工事尽量多的杀伤敌军。

所以一开战,他便派上了玄甲骑,而这次五千精锐骑兵尽出,列好阵势只待军令。

方铭心站在中军台上,看着远处戎人三个万人队列阵所散发出的骇人声势,不禁心中有些疑虑,这算是倾巢而出了吗?

刚刚经历了惨败的戎人怎么会选择在士兵士气极度低落的时候发动全面进攻呢。

难道他们找到了击败玄甲骑的方法?

想到这里,方铭心倒是有些好奇,自己倒想看看戎人是如何来破自己的玄甲骑的。

他猛一挥手,五千骑兵近万马匹缓缓向千步外的戎人军阵而去。

果不其然,戎人那边在看到秦国骑兵出击后,马上也做了调整,他们看到秦国骑兵冲击方向正是自己军阵的正中,这与上午戎人骑兵冲击选择方向是一致的。

戎人中间军阵立刻将弓箭手调整到军阵前方,两侧骑兵也纷纷出动,绕到自己军阵两侧,准备在秦军遇到弓箭打击后,再由骑兵从两侧穿插分割秦国骑兵,在秦国骑兵失去速度后,再由步兵上前结束战斗。

“还是老办法。”方铭心看到戎人军队动静,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蛮以为戎人会有新的战法,但眼前的事实告诉自己还是高估了戎人。

五千骑兵缓缓向前,待到六百步距离时,全体骑兵端起长戈呐喊着向戎人军阵冲去,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这时只听戎人军阵中一声喝令,遮天蔽日的弓矢从天而降。

就在戎人以为秦国骑兵将要硬抗飞矢的时候,这股黑色的洪流突然在三百五十步时调转方向,齐齐向南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飞驰而去。

眼前的情景让对面的戎人士兵目瞪口呆,连弓箭手也呆在原地,不知是继续放箭还是放下手中的强弓。

五千玄甲骑全速冲到戎人军阵的南侧,只听一声令下,骑士纷纷换马。

本来这一寻常的动作却显得如此整齐划一,以至于戎人刚刚反映过来便见换乘后的秦骑从南侧全速冲来。

“弓箭手到南侧,弓箭手到南侧。”如果有人听得懂戎人的话,便知道他们现在想赶快调整队形,让正面的弓箭手迅速到阵列南侧列队。

但骑兵的速度哪里是这些已经呆若木鸡的步兵可以赶得上的。南侧的戎人步兵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有如天神般的黑甲黑马组成的洪流冲入了自己的队列。

长戈入体后,骑兵便松开手,又抽出手中的短刀不断的砍杀。一时间惨叫声、哀鸣声、哭喊声不绝于耳,戎人的军阵像是被热刀子刺入的油脂般被分割开来。

秦国骑兵也不恋战,在戎人军阵中冲杀一会便又划出一道弧线破阵而出,待到两侧戎人骑兵找到他们想要截击时,却发现他们找寻的对手早已回到秦军本阵。

玄甲骑回到本阵后,迅速下马卸甲,有人马上搬来长戈,为他们每人一支配发齐全。方才一番冲锋,骑兵的长戈都已用完。

方恒心始终盯着戎人阵列,方才骑兵冲杀进入戎人军阵后,迅速造成了对方阵列的混乱。

他刚想派出步兵上前攻击时,却又发现另一支万人队由后向前移动,显然是准备与中军万人队调换整列。犹豫再三,他终是没有再下全军突击的命令。

一击不溃便再行他计,他命令骑兵暂时休整,全军按兵不动,等待戎人进攻。

果然,那戎人见秦兵这边似乎再无攻击的打算,便派出大约两个万人队同时向前移动。

戎人战阵两侧均为骑兵,中间为棒斧兵,其后不用多说定是弓箭兵。

方恒心哪里不晓得这是戎人想要快速决战的战法,自己这方可取之策有两个,或者迎上前去与之硬碰硬,或者退进城中依靠城防据守。

但无论是哪种选择,方恒心觉得似乎自己都有必胜的把握。

思量再三,方恒心还是放弃了与之硬碰硬的战法,下令全体兵士退进萧关西门。

就在此时,突然身后的萧关城内杀声震天,听这声音似乎与西门外的方恒心离的较远,显然是东门或者南门出了事端。

难道是戎人又遣人攻击东门或是南门?突然出现的疑问让方恒心有些乱了方寸。

第三十章 破关

这些日子,方恒心派出去数百斥候打探围城戎人情况,所报来戎兵数量皆是五万左右。

今日上午自己已经打残了一支万人队,现在面前有三万左右的戎人。

那么是不是本该留守的最后一万戎人在攻击东门或者南门?

显然,他并不认为戎人会这么干,这五百多年来,戎人所处的生存环境格外恶劣,以至于与秦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却还是处于茹毛饮血的状态。

或许这样讲有些夸张,但从他们手持的兵器和身穿的兽皮来看,似乎与茹毛饮血差不了多少。

所以也就造成了戎人攻城难度极大,若是像玉宵关那样低矮的城墙也就罢了,像萧关这样的坚城要是戎人没有守军的数倍数量,他们是坚决不会攀城攻击去送死的。

何况戎人也要提防秦兵抄了自家后路,把本来就不多的粮草抢走或者烧掉。

那么城里的喊杀声又是怎么回事?

正在此时,城内已有兵士跑来向方铭心报告:“方副将,雍将军有令,戎兵已攻破东门,请您速将兵士调入关内抵御戎兵。”

“戎人如何攻破东门的?攻入的戎人有多少?雍将军在哪里?戎人攻城时为何不报?”

方铭心一口气将心中疑问全部抛向那传令兵士,可那兵士却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口中连道“赎罪。”

方铭心此时已是心乱如麻,连忙下令指挥的兵士快速往萧关城内退去。

此刻他们战阵前方的戎人似乎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听到城内喊杀声四起时,全军便不管不顾,不记死伤般,径直杀向方铭心大军。

一万五千人想要撤入小小的城门又哪会是一时片刻可以办到的。

眼看阵前的戎人骑兵即将杀到,方铭心跺了跺脚,下令玄甲骑迅速整队上马。

但此刻玄甲骑已经没有了提速的空间,只能让他们绕到戎人骑兵后面去攻击冲上来的步兵。

而骑兵就交给弓箭手和长戈兵去对付。

秦兵确实是百战之士,虽然不是上午那支方家嫡系部队,但此刻的秦兵也是毫不畏惧的迎上戎人的骑兵。

匆匆三轮箭矢射过后,弓箭手便赶忙退到护城河后,阵前也留下了戎人骑兵大量的尸体。

但与上午不同的是,这支骑兵队伍太过庞大,比上午多出了一倍不止。纵然在箭阵打击下伤亡惨重,但在绝对人数优势下,并未伤及根本。

最重要的是,戎人骑兵显然都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最显而易见的证明就是,前排的骑兵绑了战马的眼睛,径直冲上秦兵长戈军阵。

两军相接的一刹那间,人呼马嘶之声响彻云霄。

虽然远远的看到玄甲骑也冲进了戎人的队伍中,但方铭心丝毫也没有喜悦之心,因为护城河前的阵地让他目瞪口呆,极为震惊。

只见戎人骑兵冲入军阵后,虽然人马浑身上下插满了长戈,但这两具尸体凭借着惯性也同样会冲到周围一大批秦兵,而且像这样的骑兵一个接着一个不断的冲进自己的军阵。

“这算哪门子的战法,这还是戎人吗?”方铭心内心震撼非常,不禁自言自语道。

与戎人交战近一月,虽然双方互有胜负,但直到今日上午,方铭心还保持着必胜的信念,但此刻他突然觉得,或许今日就要尝到失败的滋味了。

抬头看着远方的玄甲骑,在数次冲入冲出戎人步兵阵列后,也渐渐失去了速度,而失去速度的骑兵就变成了步兵靶子,渐渐地,玄甲骑也有了伤亡。

而戎人步兵阵列除了留下与玄甲骑交战者外,其余兵士依旧全速向自己中军这边冲将过来。

开战伊始的千步之遥,到现在只剩下咫尺。

方铭心赶紧下令让玄甲骑全速撤回,而步兵似乎已经脱离不了战场了,当然,那些退到护城河外的五千弓箭手除外。

方铭心戎马一生,当然知道取舍利弊,咬了咬牙后便下令让弓箭手火速入城,而骑兵则北上从北门入城。

此刻,他只想尽快的让能够进城的兵士进城后,再让阵前步兵回退,至于能退回来多少,他并无丝毫的把握。

原本预备引敌到城下的计划因为关内喊杀声四起已经无法实施。

命令下达后,方铭心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这是一场自己从未遇到过得奇怪的战斗,明明是自己占了上风,却因为戎人不要命的乱拳,打的自己狼狈异常。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戎人这种不要命的战法,来源于萧关城内的异变,而这异变,才是方铭心觉得心累的根本。

虽然是这样想,但作为主将,他身系全军安危,也关心着雍云祈的安危,所以片刻之后,他便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目送弓箭手陆续进城、玄甲骑脱离战场后便调转马头也往萧关城内奔去。

而城外的步兵在得到方铭心撤退的军令后再也没有了战意,纷纷转身往萧关跑去,一场殊死搏斗转而变成了溃逃。

一万五千人出城迎战两倍敌军,在两个时辰左右时间内陆续斩杀近万戎兵后,秦国这方折损的仅仅是四千不到的步兵和千人不到的骑兵。

但本是大胜的局面却以秦兵的最终溃败告终,而造成这样战果的原因无非是城内所发生的变故。

方铭心进入到了萧关内,便听到东侧方向的喊杀声震天响,他不由大吃一惊,这喊杀声移动的速度实在太快,纵然萧关城并不大,所以这快速移动过来的喊杀声无疑是在告诉自己,敌人的人数绝对不少。

果然不多时,带领着百名亲兵在萧关主街上快速往东奔去的方铭心一行人刚刚跑了不远的距离,便看到一队迎面而来的黑衣兵士。

虽看不清来者面容,但从衣着上看去便知道是秦兵。

方铭心心急如焚,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戎人又怎么会从东门进入到萧关,一想到此,他赶忙提速孤身向那群秦兵迎了上去。

对面的秦兵也看到的方铭心等人,见他们向着自己奔来,其中的几人便提起了长戈,但迅速被旁边一人制止。

只听一人高声喊道:“来者何人?”

方铭心听到问话后顿时觉得有些奇怪,萧关内的秦兵何时不认得自己了?

想了想恍然大悟,便回道:“萧关副将方铭心在此,你等可是从原州来的兵士?

快说,东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进城的戎人有多少?可见过萧关将军雍大人?”

一连串的发问后,方铭心渐渐低下了声音,因为他看到面前的秦兵尽然都重新举起了长戈,而脸上都还浮现起笑意。

方铭心虽然焦急,但毕竟是久在行伍中人,突然觉得事情不妙便想调转马头回到

护卫中去。

但他刚刚转身,却听方才喊话那人大叫一声:“放箭”。

只听“崩”的一声,方铭心感觉到数十支箭同时从身后钻入了自己体内。

大秦一代良将连一句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便栽下马头,就此陨落。

“杀”。

方才下令射箭的“秦兵”一声令下,无数的“秦兵”提起长戈杀向方铭心身后目瞪口呆的真正秦兵。

……

大秦西疆的天色暗的较晚,这座雄伟的关城依旧慢慢的隐没在黑暗之中。

仅留的,将逝去的余晖中一些孤零零的马匹在关城外一地的尸首中来回踱步,哀鸣不已。

而这座关城上,五百多年从未落下的黑色玄武大旗从未有过的,全部消失不见了踪影。

而此刻在城头迎风招展的大旗上,一轮燃烧的红日目送着夕阳西下。

萧关距离原州约有二百四十里,秦国早在开国初期就修建了一条从原州通往萧关的驰道,方便戍边大军的调动。

因为萧关地处边陲,关城里几乎只会住些军属家眷,商业并不发达,所以在平日里,这条驰道根本就没人行走。

但在萧关城破的这日夜里,这条驰道上人马繁多,只是在夜幕中行走在驰道上的所有人,都没有了言语,以至于只能听到人与马的脚步声。

“报”!

漆黑的夜里,一声传令兵的喊叫声打破了这死气沉沉的宁静。

雍云祈骑在马背上,一身玄甲已是破烂不堪,肩膀上破碎的叶片稀稀拉拉的掉在他的胸前,满头的黑发只剩下一根束带松松垮垮束在头顶,而其余没有被束着的散发随着战马的上下颠簸,摇摇摆摆地遮住了他呆滞的目光。

看着眼前的传令兵,雍云祈打起了精神,抬头轻声说道:“讲。”

那兵士从原州方向而来,显然是自己派往前面的斥候,这时返回报信,让雍云祈提起点精神,有些好奇的看向斥候。

那斥候讲道:“报将军,前方十里外有座营盘,看着好像是秦兵的,按照营盘军帐看,大约有五千人左右。

但属下并未声张,着几名弟兄们在远处监视,自己便赶忙回来报信。”

雍云祈现在听到秦兵两个字,不由自主的就会浑身发紧,连呼吸也变的急促起来。

他根本就已经分辨不出哪些秦兵是自己人,哪些秦兵是戎人的内奸了。

在今日城破之前,他已经有些恐惧的见人就杀,逢人就砍,最终还是被跑来的玄甲骑死拖上马才得以离开萧关城。

一路狂奔四十余里,他才渐渐恢复了理智,随即安排了前后两路斥候去探查戎人动向。

而城外的秦军正是他下令调入萧关城中的。

此刻,又听到有秦兵的营盘,他下意识便想下令绕路而行。

但想了又想雍云祈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查看一番,若是戎人的内奸,他倒有心去报一箭之仇。

自己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生于右更家,师从大秦最好的将帅。

虽然荣耀之至,但以他的性格而言,倒有些想走出父亲和老师的光环,去独创属于自己的荣耀。

原本此次到萧关戍边,他是想做出一番成就的。但没成想几番大战下来,自己却输了个天翻地覆。

第三十一章 疯狂的将军

连番的打击,让这个志比天高的公子有些颓废起来,所以刚才在萧关城内也差点疯掉。

但此刻已经清醒过来的他又恢复了一丝清明,此次回到原州后,他作为丢城失地的败军之将难免会受到严厉惩处,更别说自己丢的还是萧关。

按照大秦律,他虽然不至于身首异处,但罢爵丢职却是难免,对于他来说,这样或许比死更加难以接受。

原州来的援兵,五千人。

聪明的雍云祈马上想到,这是一个机会。

向前行进不过一个时辰,雍云祈便领着玄甲骑出现在了秦兵营盘的前方,到底是帝**队的顶端存在,即使此刻的玄甲骑只剩下了千人,也依旧保持着高度的战斗精神力。

每个人都默不作声的看着自己的主将,当雍云祈抬起手时,所有人都抬起了手中的长戈,只待主将挥出手便要冲杀进前方的营盘。

雍云祈正待要挥下胳膊,却突然被旁边的一人拉住的手臂,雍云祈转头看去,却见正是玄甲骑统帅卫林。

雍云祈冷冷的看着卫林,轻声道:“放手。”

卫林忙说道:“将军,前方或许是原州来的援兵,前日将军和副将大人不是已经得信,说是原州发来五千援兵吗?

料想此间秦兵定是他们,将军不可鲁莽,还请将军下令让卑职去与他们接洽。如是戎人内奸,再杀不迟。”卫林匆匆说完,看向雍云祈的眼神也散发出急切的恳求。

雍云祈看着卫林,片刻后便缓缓垂下了手臂,卫林松了口气,便提起长戈在马上向雍云祈一揖道:“将军且在此等候,卑职速去速回。”

随后,点了十人与自己一道向秦兵营盘飞驰而去。

雍云祈盯着越走越远的卫林,直到眼睛里再也看不见他们十余人的身影,耳朵里再也听不见远去的马蹄声响。

便再次高举手臂,大喊一声,“杀!”

随即提起了长戈第一个冲了上去。

千余玄甲骑,在主将的一声令下,顿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像一股滔天的洪流在黑暗的夜色中冲向前方的营盘。

虽然玄甲骑中有相当一部分人也觉得蹊跷,但在将令和肃杀的气氛中依旧本能的提起了长戈。

眼见就要到达秦兵大营的卫林,此刻已经看到了营前巡查的兵士,而那些兵士也看到了骑着战马的卫林。

他们迅速提起了长戈,举起了弓箭对着卫林一行。

但又仔细一看发现来人是穿着自己秦国的骑兵装束,便都纷纷将武器放了下来,其中的几个兵士还向卫林裂开嘴笑了笑。

卫林松了一口气,他当然猜到雍云祈方才是想要杀良冒功,如果是平民自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雍云祈想要杀的是秦兵,这让他有些毛骨悚然,所以才力争来秦兵大营交涉。

他知道,如果自己进了秦兵大营,那么雍云祈自然就不敢再向已有察觉的秦兵大营下手了。

想到此,卫林也向对面秦军兵士们笑了笑,正要说话,却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声惊雷,整齐划一的喊杀声和战马奔腾之声传入他的耳中。

林知道,雍云祈还是下手了,他下意识的看了看面前的秦兵和他们脸上惊讶的神色。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卫林的心开始隐隐作痛,痛的撕心裂肺,痛的肝胆俱裂,似乎比昨日挨的那二十军棍还要痛千倍、痛万倍。

……

雍云祈坐在主帐的火堆旁,看着眼前一颗圆滚滚的头颅发着呆。

他记得这颗头颅的主人在生前竟然以一弓之力,射杀了自己四名玄甲骑才被十多根长戈捅入肥硕的身体而气绝身亡。

临死时,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嘴里似乎在问:“为什么?”

但终于在嘴里汩汩而涌的血沫中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雍云祈拿起手中那封在这死尸上搜到的信件看了看,自言自语道:“哦,你叫杨和,还是位校尉么,确实有两下子,可惜啊,可惜。”

从这封信件上,雍云祈可以肯定,自己袭击的这五千步卒确实是从原州发来的援兵。

但纵然是援兵又能怎样。

雍云祈随手将信扔进了火堆里,站了起来,对着那头颅道:“杨校尉,委屈你了,我会记住你的。”说完大步走出了账外。

黑暗里的军营此时已经被火把照的有如白日,只是那映在军士们脸上的火光却是显得格外的红艳,如血又如残阳。

一名玄甲骑军侯走到雍云祈的身边,道:“秉将军,除去被杀的叛军外,我军俘虏叛军四千一百余人,现已押在军营外,如何处置请将军定夺。”

雍云祈点了点头,与身边的玄甲骑走出了满是尸体的大营,来到羁押俘虏的营门外。

方才的战斗,大营里的秦兵发现袭营的是自己的骑兵后,并未进行殊死的抵抗,这些一年前还是农夫的更卒哪里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人会提起屠刀砍向自己。

被袭击的一时间便都乱了方寸,见一人丢下兵器,跪在地上后,其余的人也都纷纷照做。

他们内心里觉得,向自己人投降并不是件多么丢人的事情,其中大多数人还在幻想,这或许只是场误会而已。

只见这些俘虏密密麻麻站在一起,双手均被绑住相互连在一起。看到有军官模样的人从营内走出,这些俘虏纷纷鼓噪起来。

雍云祈听得出,他们是想知道为什么被同为秦兵的自己人袭击,还有人是怕死时的哀嚎和乞求的声音。

雍云祈有些恍惚,甚至在一瞬间他有些后悔,想要放弃自己的计划,但又想想曾经的理想,想想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的苦读,想想自己领兵前那些不屑的眼神,他终于还是狠下心来。

雍云祈举起自己的胳膊,那些秦兵俘虏顿时安静了下来,听那将军模样的人说道:“我乃是萧关将军雍云祈。”

听完这话,那些俘虏里面顿时有人窃窃私语起来,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萧关将军不在萧关跑到这里袭击自己是为何。

但大多数人对萧关将军并没有什么概念,听完后只是看着雍云祈,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既然是萧关将军,那定是自己人无疑,所以他们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都觉得肯定是场误会,现在只需要等待便是。

雍云祈接着说道:“昨日有一队叛军混入萧关,与戎人里应外合拿下了萧关。”

听到这里,那些俘虏们先是一呆,在静谧了几息后,瞬时便炸了起来。

“萧关被戎人攻占了?”

“叛军?哪里来的叛军?”

俘虏的兵士们都在窃窃私语,讨论这个令他们无比震惊的消息。

所有的秦国人乃至大周天下之人,从懂事起均知道萧关对于自己的重要意义,也正是如此,所有人都将萧关视为图腾般崇敬,以为这座护佑天下苍生的雄关永远都不可能陷落。

如今图腾被摧,如何能不让人震惊。

看到自己的话起了效果,雍云祈眉目间流露出一丝满意,他接着说道:

“现在我就要领着玄甲骑回到原州再次领兵夺回萧关。但具密报,大秦军中还有很多叛军隐藏在各路兵马之中,其中你们的军队就有许多叛军的存在,所以才暂且委屈一下大家,待我们查明并除掉叛军,再发给你们兵器,和我一道重夺萧关。”

说罢,雍云祈观察着这些俘虏的情绪,发现他们听完自己所讲之后,明显的放下心中的戒备,甚至有人还笑了起来,这让他觉得有种天下尽在掌握中的感觉。

其实他所说的话有诸多漏洞,如果被俘虏的兵士能够细心想想便会发现这些说辞根本站不住脚,最明显的便是俘虏中连一个军候都没有。

但处于被俘虏的状态,也眼见这些玄甲骑方才确实是在杀人,他们还哪里顾得上去想那么多,能有一丝活命的机会,就不会再考虑其他的事情了。

纵然俘虏中有一些二五百主、百将能够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妥,但看着周围兵士们的喜悦之色,又哪敢再去向他们说明这些不妥的关节,况且他们自己也宁愿相信雍云祈所说是真的。

雍云祈向身边那军侯点了点头,便转身又走进了大营。

那军侯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但终究在内心叹了一口气,领上几位百将到一旁安排去了。

……

一个时辰过后,秦兵俘虏们虽然心里已经放下了之前面对生死的紧张情绪,但终究还是被绑着押在一起焦急的等待。

刚才有近千人左右的袍泽被玄甲骑带去远处的树林,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了,也不见他们回来,这让众人的担忧之感再次生起。

就在此时,一个百人队从树林处走出了过来,领头的一人向俘虏们道:

“经过审讯,方才千人中有叛军十一人,已被处决。

现再出千人前往树林处接受审讯,如果审讯并无问题,径直到树林外侧领取兵器,列队修整,不得四处跑动。”

说罢便不再多言语,与身边的玄甲骑点了千人,领着他们向树林而去。

听到这军士所说后,俘虏们都纷纷松了口气。

俘虏中大多都是同乡之人,或者亲人,或者朋友,大家都纷纷相互安慰。

一位年龄较大的兵士对身边年龄较小的兵士说道:“大郎莫怕,审讯千人怕也需些时辰的,来,若是冷了就靠近阿爹。”

说完还将身体凑近了身旁的兵士。

第三十二章 蛊惑

在漫长黑夜中的等待里,又过去了两个时辰。

待到最后剩余的千人充满期待的等来了领路的玄甲骑后,大家纷纷快步向树林方向涌去。

每个人都满怀期待,每个人都受够了等待的滋味,每个人都想尽快拿到武器,重新站在秦军的队列之中。

其实,每个人都不想死。

黑暗中,有的人被绊倒在地,被身旁人迅速拉起。

有的人仓促行走间踉踉跄跄,被一旁的同伴笑道:“看你那着急的模样。”

千人的队伍理应在这黑暗的荒野中行走的缓慢,但不知为何众人却是越走越快。

不断有人被脚下的石头或者灌木绊倒,擦伤,但始终没有人喊叫一声,只是看着远处的树林,看着远处的希望,默默的走去。

进入树林内,这千人中位列最前面的人突然发现自己转而向下行走,在黑暗中,感觉自己是走到了一个大坑内。

他们感觉到有些不妥便想停下脚步,但身后的人不断的推搡着自己继续向前行走,他们大呼不要推搡,但身后的人哪里还会管着这些,只是在黑暗中不断向前行走。

终于最后一个人踏入了大坑之中。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妙,人群中的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踏着脚下松软的泥土,不停的扭动着自己的脖子看着四周的动静。

他们在寻找着审讯自己的人,但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

一人站在人群中,他感觉到自己的脚下仿佛踩到一个人的手,在这诡异的静谧中踩到人手总是一件让人心生不妙的体验,在尝试着又轻踩几下确定是人手后,他大喊一声:“我们被骗了,快往出跑哇。”

站在坑内早已察觉出不对劲的众人在这声呼喊之下也都纷纷明白了过来,争先恐后的向四周涌去。

一时间哭喊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但他们没有看见,坑外四周都站满了军士,他们张弓搭箭,随着一声令下便不断的将箭矢射向坑内的众人。

……

待到天色渐亮,千余玄甲骑再次走上了通往原州的驰道。

与昨日行军所不同的是,他们每个人的马上均挂有四五颗头颅。

这些玄甲骑已经被告知,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务必要将昨夜之事烂到肚子里,丢城陷关是死罪,斩杀同袍是死罪,唯一能够活命的就是这些头颅,这些叛军的头颅。

雍云祈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已经没有了昨夜的颓废,眼睛里再次发出精光,他在内心已经筹划出了转危为安的计划,虽然并不能抵消自己丢失萧关的罪责,但如果计划能够完美实施,说不定这次祸事便能转化为幸事。

他想到此处,不免有些得意,在一番情不自禁的微笑过后,对身边的军侯问道:

“赵军侯,弟兄们可叮嘱好了。”

那赵军侯正是昨夜实施屠杀的指挥者,他知道自己已经和雍云祈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索性也就放开了心中的包袱跟着这长公子干了。

听到雍云祈问话,赵瑜立刻答道:“长公子放心,卑职已经安排妥当,弟兄们也知道厉害,不会说出去的。”

雍云祈点了点头,还是对赵瑜说道:“人心难测,此次若能再次翻身,定不会亏待你们。

回到原州后,给兄弟们每人再发一些银钱,至于你么,军侯或许当的久了,当当校尉也未尝不可。”

说罢,不理闻言一呆便喜上眉梢的赵瑜,继续问道:“卫林可曾找到?”

赵瑜连忙答话:“昨夜我军突袭后便再未找到卫校尉的踪影。”

“尸体也未找到?”

赵瑜听出雍云祈的不悦,连忙说道:

“属下已派人去查探,昨夜摸黑做事,想必卫校尉早已身亡,也埋在了死人堆里了吧。”

雍云祈转头看了看赵瑜,言道:“还是小心点好,一旦发现他的踪影,除掉他,如若不然,你我都会有大麻烦。”

说罢一拍战马,飞驰而去。

……

总制府内,主位上的赵之泽脸色苍白,呆若木鸡般的看着身旁的介鸳,见平日素来清高的介鸳也睁大眼睛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禁慌了手脚,下意识的他想让两旁兵士拿下站在厅堂内的雍云祈。

虽然他有这个权利,但唯一的一丝理智还是让他在发出命令之前阻止了他,他明白雍云祈背后的势力,也明白抓人的后果。

最终,他大出口气,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着雍云祈道:“萧关真的丢了?”

“大人,萧关丢了。”雍云祈目视赵之泽,一字一顿说道。

“雍云祈,你身为萧关主将,丢城失地,罪该万死!”赵之泽红着眼睛大声呵斥道。

但见雍云祈听后并未有丝毫愧疚之色,冷冷的说道:“赵大人,你也不必如此歇斯底里,这萧关城破,也有赵大人的一番功劳。”

赵之泽一呆言道:“我的功劳?此话怎讲?”

雍云祈死死盯着赵之泽说道:“自我领兵入萧关至城破,与戎人前后大战十余次,双方互有成败,但总得来说我军人数虽然处于劣势,但凭借着方铭心将军与我的指挥,凭借着我军将士的英勇无畏,先后斩杀戎人两万余,阵前诛杀敌军万夫长一人,如此功劳,换做大人您可能做到?”

雍云祈不理面色难看的赵之泽继续说道:“萧关被戎人五万大军围困,连日大战下来虽然击杀敌军甚多,但自身伤亡也是级大,而原州没有派来一兵一卒,却坐拥数万大军守卫。

我想问问赵大人,为何得知戎人围困萧关近一个月,不派一兵一卒来援。

难道正如传言所讲,你赵大人的性命比我萧关安危更为重要吗?”

说罢,雍云祈目光仿佛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赵之泽。

那赵之泽一听也知理亏,脸上顿时忽白忽赤,若不是介鸳坚持,恐怕真是到了现在也没有向萧关派出援兵。

但想到此处,赵之泽连忙说道:“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已派了五千援兵到了你萧关,送信之人已将回函送来,上面可是有你雍将军的印信。”

“哈哈哈哈哈哈”

还未等赵之泽说完,雍云祈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便哭出声来。

他本想演一出哭戏,但一想到战死在萧关的方恒心,想到千千万万战死的

袍泽,想到自己狼狈出关不分日夜的奔逃,便真的悲从心来,嚎啕大哭起来。

看着雍云祈如此,赵之泽和介鸳不免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特别是赵之泽明白,这次大祸可能会对自己未来的前程蒙上一层阴影。

虽然雍云祈和方铭心才是丢关失地的首恶,但自己身为总制府州卿,国君定会先拿自己开刀。

但唯一的好消息是,昨日已经传来家书,自己的哥哥时任中更的赵之海已经领兵十万,不日将达到原州,主持抗击戎狄的战役。

到那时哥哥肯定会为自己做主,夺回萧关的同时再给自己几个战功,那样或许还能够将功折罪。

正想着,却见那雍云祈停住了哭泣,指着自己破口大骂:“赵大人,你可知萧关为何失守吗?”

赵之泽被雍云祈指着鼻子问,在气极之下也有些诧异,直觉告诉自己定有蹊跷。

他看了看一旁的介鸳,对雍云祈问道:“为何失守你不讲来我怎知其中原由?”

“五日前,我与方铭心副将指挥军队大破敌军,就在这时,原州来的援兵到达,我等无暇顾及便让他们入关去防卫萧关东门。

哪曾想这些援兵一进城就立即发难,将兵器对准了自己人,守关兵士猝不及防下死伤惨重。

阵前与戎人大战的方副将只能由胜转败,调兵入关抵御关内叛兵,却不成想被叛兵乱箭射死。

关内有叛军作乱,关外又有戎人攻城,眼见大势已去,我与玄甲骑奋死拼斗,斩杀叛军四千余人,但终于还是寡不敌众,领着残存兵力退回原州。”

说到这里,雍云祈脸色骤变,又指着赵之泽怒骂道:

“赵大人,这叛兵是从你原州发来的,你说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和戎人到底有什么勾当,可怜我三万同袍兄弟命丧叛军之手,我这便杀了你,为方副将,为兄弟们报仇。”

说完,雍云祈抽出宝剑,向赵之泽而来。

厅堂如此异变,不仅赵之泽、介鸳没有想到,厅下坐着的一干文武官员也没有想到。

见雍云祈要砍赵之泽,所有人都惊得长大了嘴巴。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赵之泽身边的介鸳站起身来,抢先一步走到赵之泽身前,对提剑而来的雍云祈说道:

“雍将军,援兵是老夫力主派去增援萧关的,如果他们叛我大秦,那老夫亦有责任。你便先斩了老夫再说。”

见雍云祈果然不再上前,只是怔怔的站在那里,便又说道:

“当今之际唯有夺回萧关才是正事,不然大秦危矣。”

说道这里,他又看了看停在面前雍云祈,见他听着自己讲话并未发作,再次说道:

“如今事已至此,孰是孰非还是等待西京定夺 ,将军乃是国之栋梁,此时还需与州卿大人一同携手商议御敌之策,岂能凭一时之怒,乱了大局。”

说罢,他向雍云祈伸出了手。

雍云祈只是想在众人面前演戏而已,看到这里,他哪里不晓得这满头白发的老者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便将手中的宝剑顺势递给了介鸳,自己则瘫倒在地,哭了起来。

第三十三章 上将军

看到如此结局,厅堂之上的众人也都松了口气,再见雍云祈伏地哭泣,也不免都生出了恻隐之心。

介鸳看了看上首那位脸色苍白,浑身哆嗦的州卿大人并无要讲话的意思,便向雍云祈言道:

“雍将军,你说那叛军是我原州所发的援兵,可有证据?

你我皆知道戎人自起兵以来,所破的须弥四关投敌兵士不在少数,为何雍将军笃定是我原州援军所为?”

介鸳所问也是厅内众人所疑虑的,毕竟原州援军变成叛军之事乍听起来也是疑点重重。

所有人的目光便看向雍云祈。

雍云祈抬起头来,对介鸳哽咽道:“那援兵主将名叫杨和,军职校尉,这是他的印信。”

说完雍云祈从怀里拿出杨和的印信递给了身旁的介鸳。

此举一出,满堂皆是哗然。

所有人都知道此次发往萧关的援兵正是杨和领兵,看来此事的确不假。

但为何杨和会叛,让他们都有些不可理解。

这段时日,须弥七关接连失守,皆是出了内应所致,所以萧关也因叛军失守并不算是意料之外,但说这杨和叛变,众人均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事情成真,那么杨和就算是叛变秦军官阶最大的一人了,最为可怕的是,杨和可是世袭贵族,在众人看来,他根本就没有叛变的动机。

果然,介鸳拿到印信后便一直在沉思着什么,包括赵之泽在内的众人都将目光转到介鸳身上,只见介鸳思索片刻后对雍云祈说道:

“雍将军可知杨和校尉乃是世袭大夫爵?”

雍云祈知道介鸳会这样发问,便对他说道:“我知道大家都不相信世袭贵族也会叛变戎人,但事实却是如此。

我与玄甲骑在方铭心将军阵亡后,一心为他报仇,便与杨和等人殊死搏斗,终于将其斩杀,此人及叛军四千余首级均已带到原州城,请诸位点验。”

啪,众人只见介鸳手中的印信掉落在地,那白发老者仿似难以置信,仿似悲伤又仿似突然老去,形如行尸走肉般挪到了一边,席地坐下,竟然再无一声言语。

看到介鸳如此,厅内一片寂静。

片刻宁静过后,厅内众人中忽然响起了数个声音,雍云祈仔细一听,多半是在夸自己军魂卓然,武功弥天之类的褒奖话语,内心里便是一阵喜悦。

……

原州城外,赵之泽和一干官员在雍云祈的带领下点验了四千首级,其实赵之泽也只是看到了杨和的首级便不再继续看下去。

他已经相信,杨和确实是叛军,这让他内心沉入了谷底,看来这次,自己要真的翻不起身了。

介鸳并没有随众出城,他像突然老了十多岁一般,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樗里骅酒楼后自己的屋内。这已快古稀的老人,眼里泛着泪花,手上不断摸索着杨和的印信。

谁也不知道,自从樗里骅儿时那次去杨和军营抓强人之后,介鸳就对杨和颇为喜欢。

他也生出了在军中为樗里骅培养亲信的想法,这个想法自然就落到了杨和的身上。

此后诸年,介鸳也是有意提拔杨和,而杨和也是颇有些能耐,不断立下战功,军职也有当初的二五百主升到了校尉。

当初樗里骅领兵之时,杨和也依照介鸳所言,为他挑选了最精锐的更卒,准备了超出标准的粮秣。

若说对于介鸳而言,樗里骅犹如自己的子孙一般,那么杨和便是自己最为信任得人,说他叛变,打死介鸳也不会相信。

况且这

次领兵去萧关,也是介鸳让杨和去的,领兵之前杨和对此事并不知晓,又怎会在出兵的短短几日心生叛意。

然而杨和与一同前往萧关的兵士都已身死,此事也变成了无头案,虽然并未展开调查,但也与坐实并无区别了。

在厅堂上,介鸳就已经明白了一切,纵然细节并不知晓,但也能猜出个所以然来,多半是雍云祈怕担失地之责,杀良冒功之举。

在雍云祈充足的准备下,自己根本就没有证据亦没有能力去阻止,所以介鸳便在厅堂上隐忍下来,独自回到了酒楼。

他摸着印信,嘴里喃喃说道:“小樗里,快快长大吧,你守关之功我已经知晓,这就再帮帮你,或许这样做不利于你的成长,或许有些揠苗助长,但唯有你才能为你的杨大哥报仇雪恨。”

四日后。

原州城总制府大厅内的上首位,此刻坐着一位面沉如水的中年人,这人虽与赵之泽长得颇像,但却不同于赵之泽的面圆耳廓。

此人看上去显得有些清瘦,白皙的面庞上一缕青髯垂在胸前。

他双手环抱,高耸的鹰勾鼻上一双鹰眼正如炬如电般的看着下方跪着的一干人等。

厅堂所坐之人正是秦国左右朝堂的柱梁之一,此次抗击戎人的秦国新拜上将军,中更赵之海。

此次领兵抗击戎人,中更赵之海携家族最为能征善战者一副将,二名裨将军统辖秦岚郡更卒十万人于雍云祈回到原州的四日后浩浩荡荡抵达了原州。

早在来原州的路上,赵之海就得到讯息知道了萧关已破的消息,这让他又惊又喜,惊的是五百多年从未陷落的须弥诸关和萧关已被戎人攻占了数座,这让他觉得今次抵抗戎人之战恐怕并非易事。

喜的是正因为雄关被破,如果抗击成功,则自己无疑将立下自姚君以来天下从未有过的不世战功,到那时不仅可以稳压方家,或许就连雍家也不足为惧了。

此刻,他刚刚听完自己的弟弟赵之泽跪在地上讲述完戎人侵关以来所历诸事。

赵之泽在叙述中也着重强调了丢关失地非战之罪,而是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状况,那就是纷纷而起的内应。

赵之海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弟弟,仍旧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的样子,这就让赵之泽愈发恐惧。

说实话,此刻上位坐着的如果是雍栾或是方元恒或许自己也没有这般恐惧,但唯独这个从小就异常严厉的哥哥却让自己如坐针毡。

他知道哥哥的脾性,那就是永远也不会让别人知晓他将要做的事情,作为亲弟弟的自己也是一样。

“赵之泽。”

厅内一片寂静声中,一声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从赵之海有些薄的嘴唇里发出。

大厅内跪着的一干人等都轻轻抬起了低着的头,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赵之海所讲。

“在”

赵之泽颤巍巍回了一声,仰头看了看自己的哥哥。

赵之海依旧用无喜无悲的声音讲道:“月前萧关被围,介鸳曾六次谏你发兵相救,你为何不救?”

赵之泽顿时面红耳赤,他以为是介鸳在背后告了自己一状,便下意识转头看了看介鸳。

而介鸳也是露出一脸惊讶,但随即又恢复如常。

见赵之泽未曾答话,赵之海也不追问,又问道:

“萧关被围后,介鸳曾三次谏你火速将龙德、泾阳、乌氏、朝那、大原五县守军调到各关隘协同守备,你为何不听?只采纳将戍边更卒就近安置的下策?”

听到这里,不仅

介鸳微微皱了下眉头,赵之泽的身后也发起了阵阵冷汗。

除萧关外,其余五县均有地方贵族把持,这几年仅仅吃空饷,克扣军粮物资就让自己以及地方豪强家族赚了个盆满钵满。

战事初开时,介鸳曾多次建议发五县之兵协防各关隘,但赵之泽却知道,若是按照介鸳的办法,当这五县发出援兵后,各县可就没有守备的军士了。

本来赵之泽等人是想在戎人开战前尽快补齐缺口,但没想到戎人提前侵关,所以猝不及防下各县根本就无兵可派,又怎能听介鸳的建议而为。

对于介鸳而言,各县吃空饷之事自己虽然或多或少的也知道一些,但他并不知道事已糜烂到了如此地步。

当初赵之泽不听自己的建议,他只道是赵之泽怕绕过萧关的戎人攻击原州,让各县留着兵力支援自己所为。

而因为当初自己也并不知道戎人有内应的事情,所以便没有继续坚持下去。

赵之海见赵之泽仍然一声不吭的跪在地上,内心中也是一叹,自己这个弟弟从小便深受父母溺爱,父亲临终还嘱托自己务必照顾于他。

虽然长幼有序,但如果当初父亲亡故之时不是弟弟太小的缘故,或许这个世袭爵位也不会轻易落在自己的身上。

但总的来说,他也算对这个弟弟仁至义尽,这些年来不顾他方势力的阻碍,让这个纨绔不堪的弟弟一步步登到州卿的地位,自己也是做了相当努力的。

他内心叹了口气,第一次用带有一丝惋惜的情绪说道:

“你若是听了介鸳的建议,或许这七关也丢不了,但你终是没有糊涂至极,还是采纳了介鸳的下策,不然这七关或许都会丢的,而你原州六县此刻城头插着的也不再会是玄武大旗了。”

“阿错了,阿错了,求大哥饶我一次,让我将功折罪吧。”

赵之泽此刻若是再听不出自己哥哥话中音,那便与白痴无异了,他满脑子想到的都是“自己完了”四个字,此时只能向哥哥不停的叩头,想让哥哥看在血脉的份上帮帮自己。

“你可知错在何处?”

听赵之海问话,赵之泽连忙说道:“错在不该不听介子大人的谏议。”

赵之海摇摇头,道:“今次君上拜赵某为上将军,授予前线生杀任免大权。”

说道此处,他拿出了秦国国君赐予他的印信,这印信是上将军统兵虎符,此前数年均是在方元恒手里,这次拜了赵之海为上将军,便转而交由赵之海保管了。

赵之海拿出虎符,只是佐证一下方才自己所言属实。

这本是虚礼,也不会有谁傻到去验明真伪。

赵之海见无人答话,便将虎符又收了起来,冷声喝道:

“赵之泽管辖原州各县军务,克扣军饷,虚报兵目,大战期间指挥昏聩,致使武藏关、云母关、栖霞关、碧潭关先后沦陷敌手;

萧关被围时未能及时发兵解救,造成萧关被破。

令!

即日免去赵之海原州州卿之职,绑去西京司寇处详查。

着介鸳代行州卿职务,为我大军操办后勤粮秣诸事宜。

雍云祈丢城失地,纵然是受叛军突袭,但身为主将也难辞其咎,依大秦律本该枭首,但念其在萧关破关前,在阵前杀敌有功,且又于关破后诛杀叛军四千,功过虽不能抵,但免你将军之职,贬为裨将军,收拢萧关逃亡军士,随我杀敌报国。”

随后,赵之海又下达了一番训令后,也不理瘫坐厅下的赵之泽,起身离去。

第三十四章 故人

总制府后宅,原本属于赵之泽的内堂此刻却换了主人。而所换之主恰是他的哥哥赵之海。

赵之海从大厅回到后宅,立刻遣人唤来副将赵之栋,裨将军赵之梁、王敏、钟旭以及介鸳和雍云祈。

六人先后进了内堂,依官职大小分坐在赵之海左右两侧。

见众人落座,赵之海便问介鸳道:“介大人,目前各县关隘局势如何?”

介鸳仿佛并无升官的喜悦,依旧一副老僧入定之相,缓缓答道:

“回上将军的话,戎人侵关前我原州府在册兵马共计十四万,其中萧关三万、原州四万、萧关外五县各一万,七关平均两千至三千兵士。

但依这些时日我派人到各地的实际测查,可能可用之兵在十万上下,至于缺口则在各县。”

说到此处,他停下一顿,又道:

“这一个月来与戎人交战,萧关损兵二万四千人,原州损兵五千人,七关现在除木牢关、弥神关两关未遇戎兵,兵员各在二千左右外,玉霄关与戎人主力苦战数日,目前所剩不足千人。而各县兵力总共可能在二万到二万五千人左右。

至于粮草倒还充足,近些年来原州并无天灾,囤积粮草可供二十万大军一年所需。”

介鸳说罢便不言语。

赵之海看了看介鸳,知道造成各县兵马缺失的正是自己的弟弟,所以介鸳并不方便直言,只是笼统的分析数目,并未讲明兵员缺失的原因,这样做也是顾及了自己的面子。

而介鸳能清楚的说清各地兵马数目,这也是介鸳安排人员去各地探查的结果,从这点来看,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弟与介鸳相比确实有着天地之差。

赵之海点点头,对介鸳说道:“有劳介子这些时日辛劳,今后还望介子为我大军统筹后勤诸事,让兵士们安心杀敌。”

介鸳听罢,向赵之海点头行了一礼,口中说道:“理当如此。”

赵之海又转过头向雍云祈问道:“雍将军统兵萧关,也当知道此次戎人侵关与以往差别颇大,萧关及其他关隘史无前例的失守,依你之见,这戎人为何突然如此厉害了。”

虽然是向雍云祈询问,但赵之海的话语里充满了上位者的气势,让雍云祈听到后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些愧色,脑中又出现了萧关城破时的惨状。

但只是一瞬,雍云祈便又恢复了清明之色,连忙向赵之海施礼道:

“秉上将军,我与方恒心将军守卫萧关时,并未发现戎人与之前有何差别,关破之前大战数场互有胜负,我军胜时胜在出其不意,以骑兵破其军阵,而后弓箭兵持强弓远程杀伤戎人骑步兵马。

败时多在两军短兵相接之时,戎人单兵作战悍勇异常,我秦兵若非两三人同时对敌一人则不能胜之。

但被围的一月时间里,我萧关兵马数量虽然仅为围城戎兵一半,但也摸到戎人军阵战法法门。

所以在城破当日便于阵前大破戎人,斩敌两万,诛杀戎人万夫长希岩不哥。

如果不是叛军里应外合,我与方铭心将军定能全歼围城之敌。”

雍云祈说完,偷眼看向赵之海,他满想赵之海会

夸奖自己几句,但却发现赵之海却陷入了沉思,看他的眼神似乎还有些不舍与怀念。

这让雍云祈内心生出些尴尬。

果然,只听赵之海说道:“方铭心与我相识快二十年了,他打仗老成持重,虽然在平日里与我政见不合,但我们也曾一同携手抗击过齐国侵略。

他这一走,方元恒断了一臂,我大秦军队更是少了一根柱梁啊。”

雍云祈也听得明白,赵之海显然将方才自己所说的诸多战功都记在了方铭心的名下,顿时觉得有些面红耳赤,尴尬不已。

他忽然觉得赵之海的目光看向了自己,连忙抬起头来笑道:

“上将军说的是,方伯父乃是国之栋梁,云祈为抢回伯父尸首也尽了力,但终究还是未能如愿。”

说到这里,雍云祈也觉得自己鼻息发酸,他说出的这番话也并非言不由衷,想到方铭心对他从小无微不至的关怀,也是异常难受。

当初城破之时,他也确是真的亲自去抢方铭心的尸首,但最终并未成功。

赵之海见他这般模样,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言道:“照雍将军所讲,此番戎人侵关与往次最大不同之处在于内应、叛军,并非是戎人变厉害了?”

雍云祈点点头连忙道是。

赵之海又问道:“雍将军手中还有多少人马?”

雍云祈回道:“回上将军,卑职从萧关撤回玄甲骑千人左右,这四日介子大人派人往萧关方向收拢逃出的兵士,已经收拢了五千人马,卑职现在统辖兵士共计六千人上下,其中弓箭兵二千人,长戈兵三千人,玄甲骑兵一千人。”

说罢,他斜地里看了看如同雕塑般的介鸳,对他投向感激的目光,介鸳寻着自己的目光转头过来,也是轻轻点了点头。

赵之海沉吟片刻,说道:

“现在戎人已经攻占各处关隘,原州六县除去萧关已失外,其余诸县皆兵马短缺,依诸位之见,我军当如何应对?”

介鸳和雍云祈知道赵之海是向赵之栋、赵之梁、王敏、钟旭四人询问,与自己并无关系。

一位是文职大员,一位是丧城失地的将军,又有何资格去讨论兵事,所以两人也都自觉的默然不语。

只听那四人纷纷建言,一身魁梧之躯,高出其他人一头的钟旭起身抢先说道:“上将军,你且在原州安坐,钟某这就领本部三万兵马去夺回萧关便是。”

除介雍二人外,其他人闻言一乐,赵之海也难得笑了笑道:“钟将军乃是我军第一悍将,不要着急,仗有的你打。”

众人看来,赵之海显然是将钟旭的一番话当做了儿戏之言,但虽然儿戏,还是让赵之海难得的高兴起来。

那钟旭也憨憨一笑,摸了摸脑袋坐了下去。

此时,面相有些阴柔的王敏向赵之海一礼道:“上将军,敏认为我军有两策可选,请上将军参建。”

“哦,王将军你且说来。”赵之海眼睛一亮,向王敏看去。

王敏言道:“此番作战,一策可谓之稳妥之计,分兵两万,由南逐北复夺武藏诸关,与此同时分兵两万分驻五县,加固防御。

其余五万兵马汇同原州兵力共出兵六万围住萧关,待诸关复夺后,一同与戎人在萧关决战。

另一策乃一击制胜之计,集合我全部十万兵力,速去萧关,乘戎人立足未稳之时,围歼萧关内全部戎兵。

一旦戎人主力尽丧,各关复夺只是时间问题。”说罢又施一礼,随即坐了下来。

听完王敏所言,赵之海沉思良久,对两种方案不断的推演,力图拿捏轻重,选择最优的方案。

内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赵之海,过了良久,赵之海终于言道:“传我将令,点兵三万,由赵之梁统领分驻五县,接管各县关防。

其余诸将随我领兵七万,明日赴萧关夺取关城,歼灭戎寇。”

“诺!”除介鸳外,其余诸将包括雍云祈都同时起身道诺,而后鱼贯而出,整点兵士去了。

介鸳也刚想要出去,却听身后的赵之海轻声唤住自己道:“介子还为当年往事怪罪于我?”

介鸳转身看着赵之海,微微一笑:“当年之事,我从未怪你,那是你父与我的事情,怪不到你的头上。”

赵之海有些激动:“当年我父用计逼迫介子上书弹劾雍栾实属不对,可那也是爱惜介子大才,想让介子加入我赵家。

当时之海也曾劝过家父,但之海还不满二十,从未担当过重任,家父又怎会听我的话。”

介鸳打断赵之海的话说道:“上将军的意思卑职已经明了,当年纵使没有中更大人许诺保我周全,我也同样会揭发雍栾的种种罪状。你也不必为此内疚了。”

说完转身又想要离开。

“可是老师。”

已经走到门口的介鸳闻言突然转身上前两步,抓住赵之海的胳膊道:“记住,我只是在你幼时教过你些兵法,你我并未行师徒大礼,师父之谓,切勿再提。”

介鸳说完后,松开了赵之海的胳膊,轻声言道:“此番与戎人交战,并非易事,你当务必小心。

还有我向你写信提到的樗里骅和玉霄关之事”介鸳说道此处便不言语,抬头看着赵之海。

赵之海看了看介鸳,终于叹了口气,恢复了秦国柱梁应有的气度,言道:“介大人放心,赵某赏罚分明,对有战功之人绝不吝惜封赏。”

介鸳施了一礼道:“如此卑职祝上将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了。”

说罢,这位带着满头银发和落寞背影的老者蹒跚离去。

赵之海看着那背影的消失,喃喃自语道:“老师,若没有你哪有之海的今日,之海怎会不晓得,当年你早就知晓我父亲借刀杀人之计。

他想保护我,你也想保护我,你便将计就计,将我搜集雍栾养寇自重,通敌卖国的罪证之事全部承担了去。

若不是你,之海恐怕早就成一黄土了,到如今你还怕连累我,这份情谊之海又怎能忘却。

当年之海年幼,心性幼稚不听你言鲁莽从事,害你一生,可现在的之海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你为何又要如此固执。”

赵之海站在堂门,怔怔的看着那老者离去的远方,久久不愿转身。

第三十五章 进军萧关

第二日一早,原州城内十万民众走出崇姚门,沿着原州和萧关的驰道一路朝西分立在道路两旁,看着七万子弟兵手持玄武大旗,浩浩荡荡开赴萧关。

百姓们将手中的热水、煮好的鸡蛋、烙好的面饼纷纷塞给出征的将士,这让大多是秦岚郡籍贯的秦兵热泪滚滚。

领队的将军们并没有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每一碗水、每一张饼、每一个鸡蛋都饱含着百姓们的殷切希望。

他们盼望着自己这些军士们能够击退戎人,让那些传说中会吃人的戎狄莫要来侵占家园。

还有的百姓,是这一个月来死亡失踪兵士的家属,毕竟一个月来,已经有四万兵士或死或下落不明。

这四万将士中有很多便是原州城的子弟,他们的子女带着孝,他们的父母满头白发,沿着驰道跪了长长的一路。

兵士们自然明白,跪在地上的百姓是想让他们为自己的亲人报仇雪恨。

默默十余里路,七万将士整整走了半日,当道路两侧再没有了百姓,他们心里沉痛的压力才稍微有了一丝的减少。

但没有减少的,却是满腔的愤恨和复仇的怒火。

而原州城内的百姓,则始终站在驰道两旁,等到再也看不到一兵一马时,也久久不愿离去。

二百四十里路,七万大军如果全速进军,大约也就四日即可到达。

但戎人布防及萧关的情况暂且不明朗,所以直到第五日,赵之海等人才到了萧关以东四十里处安营扎寨。

修整一夜后,次日中军账内,赵之海仔细的看着萧关山川军图,赵之栋、王敏、钟旭三人站在赵之海左右,也随着赵之海的目光在军图上细致的查看。

其实这张军图,三人这些时日都已经烂熟于心了,但看着主将如此慎重,三人也不得不陪着赵之海一同观察。

这时,三人已经看到了赵之海慎而又慎的关注焦点,萧关城东十七里处的银岩沟。

赵之海仔细观察了大约一刻钟时间,抬起头对三人问道:“你们怎么看。”

钟旭言道:“上将军,斥候已经来报,说萧关以东并未见戎人大队人马,只是一路会遇到些戎人的探子。”

王敏皱了皱眉,打断钟旭的话道:“钟将军,斥候这几日与戎人的探子互有攻守,损伤较大,并未能深入探查到驰道左右纵深的情况,目前我们得知的仅是驰道上并未有戎人大队人马。

萧关以东和萧关以东的驰道没有戎人大队人马,这两者之间是截然不同的,上将军,从我大营到萧关中间仅有银岩沟左右几十里丘陵密布,而驰道穿过银岩沟也有六里路程,我恐怕戎人会在此设伏。”

赵之海点了点头,看向赵之栋说道:“六弟,你以为如何?”

这赵之栋是赵之海的堂弟,在直系族人中排行第六,他和裨将军赵之梁是亲兄弟,赵之梁排行第七。

这二人虽然与赵之海并非一母同胞,但赵之海在家族中却最喜欢,也最看好这兄弟二人,赵之栋老成持重,赵之梁勇武过人,都是赵之海这几年纵横朝野的左膀右臂。

赵之栋见赵之海向自己询问,便对赵之海言道:“设不设伏,去看看便

知。”

赵之海也是深以为然,与其在这里闭门造车,不如亲自去看看那里的情况再行定夺。

赵之海随即派赵之栋领兵五千,探查银岩沟情况,赵之栋领命而去。

半日后,兵士便传来了赵之栋所报,银岩沟并未发现戎人大军,赵之海听后马上传令,命赵之栋兵马占据银岩沟各处高地,全军拔营务必于日落前火速通过银岩沟。

众将士齐声应诺,六万大军向着银岩沟方向急速行军。

两个时辰后,赵之海和赵之栋两人站在银岩沟一处高地上,静静的看着脚下数万兵士行军穿过银岩沟。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赵之海终于放下了心,松了口气。

但多虑总是好过少谋,这倒让赵之海隐隐对戎人的指挥者有些看轻,先前他总是以为戎人这次侵关取得如此大的战果,那指挥者定是一位厉害的人物。

可哪里曾想,他却连这天赐险地也不利用,就这么放自己的人马丝毫无碍的通过。

要知道,这可是围堵萧关以东人马唯一也是最佳的伏击地点,要是换做自己,怎么也不会浪费此等天堑的。

待到天黑入幕之前,最后一批随军更夫也已经全部过了银岩沟。

大军在萧关城东十里处扎下了营寨。

眼看一切都十分顺利,但中军账内的赵之海却感到有些奇怪,此番行军戎人不仅没有阻拦,而且竟然什么也没有做,秦军一行顺利的有些异常。

赵之海发现,下午行军时,戎人的探马不断的在远处探查自己大军的动向,自己派人追赶时,他们便远远跑去,过一段时辰又会从别处窜出一些探马来。

虽然内心里始终觉得有些奇怪,但到底是七万大军压城,赵之海反复思考并没有觉得哪里出了纰漏,只是下令各军增派斥候观察戎人动向,各兵营加派营房守备,也就没有再做些什么安排了。

相距十里的双方,此时都处于对方的眼皮下,也很难再做出什么出其不意的举动了。

第二日清晨,赵之海唤来赵之栋和王敏,钟旭三人一同商讨即将展开的大战。

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出其不意,赵之海将昨夜一夜未眠想到的种种措施拿出来与三人不断的推演。

在原州时,他除了向雍云祈了解戎人战法外,也对逃回来的其他原卫戍萧关的大小将领有过询问,针对戎人战术,他也想到了一些措施和应对方法,这段时日也是与三人商讨过多次。

四人商议良久,最终定下由钟旭做先锋,赵之海中军指挥,赵之栋与王敏位于左右互为倚靠的战术,这与戎人的传统军阵战术颇为相似,但不同处在于对相克兵种的阵形安排等细节之处。

一切准备就绪后,中军响起三通鼓声,七万大军如同黑色的乌云一般涌向萧关。

已经陷落十余日的萧关城依然巍峨的耸立在清水川上,虽然换了主人,但那座熟悉的关城仍旧是七万秦兵将士心中的图腾。

每个人心中都坚信,用不了多久,这座雄关仍然将回到大秦的怀抱。

大军在萧关城外三里处停下,在鼓声中井然有序的列成战阵,赵之海在临时搭建起来的

中军玄武旗下的将台上向萧关城看去。

萧关城头飘扬着无数面由兽皮缝制的旗帜,那旗帜上一轮燃烧的太阳散发出数道光芒。

关城之上,密密麻麻的戎人兵士手持兵器,站在每一个垛口处。

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面孔,但赵之海能够感受的到一股肃杀之气笼罩着整座萧关。

秦兵开始列阵不到片刻时间,戎人便关城大开,从城中不断涌出戎兵。

赵之海定睛观察戎兵列阵,果然见他们与自己所料的不差,也排出左右中后四个军阵。

半个时辰左右,赵之海见秦兵列阵已毕,便下令先锋出击。

钟旭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见赵之海下令,便带着前锋万人迅速向萧关城压了过去。

短短千步距离,八千步卒整齐划一的向萧关走来。先锋队列两侧各一千骑兵也各从两侧向前方快速奔去。

按照预先制定的战法,这骑兵是要在步兵抵达前快速略过戎人两侧军阵,用弓箭阻碍戎人阵列完成。然后再用步兵冲击戎人最为混乱的那部分阵列。

这就是赵之海的战法,如同他的性格一样,主动而为,制造战机并窥其短处,一旦发现了机会便务求一击致命。

萧关城下的戎兵显然还未曾排好队列,面对已经快要走到近前的秦人骑兵,让他们更加的慌乱起来。

城门里还在不断的涌出兵士,而已经列阵完毕的兵士们却发现自己的身后阵列依然空空荡荡。

秦国的二千铁骑已从侧翼呼啸而至,戎人的弓箭手开始稀稀拉拉向着骑兵射起箭来。

他们担心这些骑兵会再像以前萧关的那支骑兵一样冲入阵中,毕竟玄甲骑给他们造成的阴影过于巨大。

好在这满天下的玄甲骑也只有不到万人,虽然戎人不知道此点,可看到秦国骑兵而至还是乱了起来,更有甚者竟然看见秦国骑兵便脱离了队伍,呲着牙齿举起大棒向骑兵冲来。

“蛮夷之辈。”

赵之海在中军看的清楚。看到此处不禁面露轻蔑之色,当看到那些冲出阵列的戎兵被骑兵不断射杀又联想到银岩沟一事,顿时轻蔑更甚。

这时,他倒是有些奇怪为何方铭心会丢掉萧关,还把命丢到了这里。

难道是方铭心已老,便不会打仗了么?

想想曾经那位领着数千玄甲骑在齐国五万大军中冲杀如入无人之境的将军,赵之海不禁摇了摇头。

不过,此刻的他却又想起另外一些人,叛军。

既然方铭心不可能因为年老而不堪一战,那定是叛军的出其不意才造成方铭心兵败身死。显然,雍云祈在此事上并没有骗自己。

而现在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叛军的出现,因为据雍云祈所讲,他已经斩杀了四千叛军,那一颗颗头颅可是真的。

所以赵之海相信,戎人那边的叛军已经不多了,不然出城迎战的怎会尽是戎人,他不相信这些戎人会把叛军当做上宾保护起来。

战斗进行的异常顺利,还未等步兵到达,那些戎人阵脚就已经被骑兵射的大乱。

只是悍勇的戎人并没有退却,反而纷纷提起武器,乱糟糟的向秦兵步阵杀去。

第三十六章 萧关诡计

皱了皱眉头的赵之海此刻在中军将台上对战场上的形势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估计出城的戎人兵马此刻已经达到了万人左右。

这时纷纷冲向秦兵的万人队虽然乱糟糟的,但也是声势颇大。

不过赵之海心下却松了口气,看来今日定能完胜。

以散兵队形杀向军阵,纵然人数相当,纵然单兵能力更强,但结局也是注定的。

果然,双方步兵刚刚交上手,就明显的看见戎人这边死伤更为惨重一些。

钟旭骑在马上,看步兵渐渐占据了上风,便心下有些痒痒,传令骑兵两个千人队带兵与自己汇在一处,换上长戈从侧翼杀入戎兵群中。

不到半个时辰,戎人便有了溃散的迹象,钟旭杀的酣畅淋漓,站在马上提起腰刀哈哈大笑,黝黑的脸庞竟然显露出了红润。

他在戎兵大军中不断冲杀,三进三出,亲手砍杀戎兵十数人,在战场上犹如死神降临般收割着戎人的生命。

赵之海看到这里,心里也是暗暗赞许,钟旭不亏是大秦武力公认第一的悍将。

他看了看萧关城头,有些想不明白为何戎人还不退兵,如果等到被秦兵杀的溃败,那可就是一场屠杀了。

虽然这样想,但他还是下令,命王敏率领左翼两万人和赵之栋四千骑兵加入战局,务求全歼城外戎兵。

萧关那边也看到了秦兵中军这方又出动了兵马,显然是想一举歼灭自己出城的兵士,便吹响了“呜呜”的号角。

号角声一响,与钟旭接战的戎兵纷纷转头向萧关退去,原本便不是以军阵前行的大军哪里还会依着章法,整队有序后退。

不多时,后退的大军便如同泼了沸水的蚁群般彻底大乱。

钟旭哪里会等中军令下,提起腰刀大喊一声“杀”,便身先士卒向戎人追去。

前锋步骑见玄武将旗如同风驰电掣般冲向萧关城方向,也是士气大震,呼喝着杀向退去的戎兵。

渐渐的,追击变成了追杀,退兵变成了溃败。

秦军中军鸣金后,萧关城下留下了一地的尸首。

全军回到大营后,赵之海便见一身戎装的钟旭大喇喇走了进来,边走边道:“痛快,痛快。”

走进中军帐内,钟旭一把接过兵士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

赵之海看着钟旭喝完了水,轻声道:“今日钟将军立下首功,他日班师再论功行赏,钟将军你且先坐下休息片刻。”

赵之海刚刚说完,两旁便走上来两名军士,帮着钟旭脱下甲胄。

这时,王敏抱拳道:“上将军,请恕末将直言,今日虽然取得大捷,但末将觉得有些奇怪。”

赵之海抬起手打断了王敏的话,道:“王将军所虑也正是赵某所虑,今日之战诸位也看清楚了,戎人出城迎战只在万人上下。

而据之前斥候所探,萧关沦陷前戎人有近五万人马围困着萧关,城破前诸场战役陆续消灭戎人两万左右,按说这十余日纵然戎人得不到兵员补充,萧关内还有三万以上的戎兵,为何今日却只有如此少的兵士出城应战。

更为重要的是,今日戎人却连骑兵也没有出动。”

赵之海说到这里,罕见的皱了皱眉头,一旁副将赵之栋此时言道:“上将军是恐戎人主力并不在萧关,而去了他

处?”

赵之海点点头表示认可。

这时钟旭已经脱下了甲胄,见众人沉默不语,便大声说道:“上将军,若果如上将军所虑,那明日我们便夺了萧关城再说。”

众人都看向钟旭,虽然这位将军勇猛异常,但能够做到裨将军这个位置,又怎会是有勇无谋之人,目前谁都说不出戎人的动向,也想不到戎人的计谋,便也只能先取萧关再做打算了,总不能刚来萧关就无缘无故再退回原州去吧。

赵之海点点头,便道:“今日怎说都是一场大捷,众位先回去修整,待到明日全军当奋勇杀敌,重夺萧关。”

众将齐声轰然应“诺”。

赵王钟三人走后,赵之海又亲笔修书两封,一封送给领兵三万,戍守五县防务的赵之梁,让他务必迅速接管防务,注意戎人动向。

第二封发往原州,让介鸳在加强戒备的同时,注意戎人主力可能会随时攻击原州。

他将目前萧关情形与自己的分析都写在书信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自己有大军七万,任他戎人有何花招,均逃不过两军决战的最终结局,所以以不变应万变就是此刻最好的打算了。

但赵之海还是心中有些忐忑,按说这十日来,戎人定会向萧关发来援兵,以便做好全面进攻秦国的打算,毕竟这是五百多年里戎人取得的最好局面,又怎会坐等自己收回失地。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在萧关城下与戎人十万左右的军队进行决战的准备,但现在看来,仿佛这场仗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

萧关虽然是一座关城,但在行署上与龙德、泾阳、乌氏、朝那、大原五县一样受原州总制府管制,也设有县衙、县尉、县丞等一干官员。

但经过戎人洗劫一番后,原来的官员早就不知所踪。而雍云祈败退萧关也事出过急,他也并不知晓那些官员是投敌还是战殁了。

第二日。

城内的县衙大厅内,赵之海面色颇有些难看的坐在上首位,大厅下方站着赵之栋等十余位裨将、校尉和军侯。

他们看到赵之海的面色,又联想到今日攻打萧关城时的诡异,不禁都有些忐忑,丝毫没有重夺萧关的兴奋。

让赵之海脸色难看的,不仅仅是今日全军开赴萧关时竟然出人意料的得到了一座空城,而且那戎人还在县衙大厅内留下的一封书信,正是这封书信让赵之海看后知道,自己已经被戎人算计了进去。

“大秦中更、上将军赵大人台鉴。

叛周无道,代夏伪诏天下已五百余年,现夏讨周欲重塑正朔。

北秦蕞尔之邦,叛周逆立,非天命正封大夏兵马如林,翻手灭秦,覆手亡周,轻而易举。

望赵大人迷途知返,以免去身死之局。

大夏国秦单于萧顺颂大安。”

在这封写的颇为像模像样的书信上,戎人以大夏自居,竟然说这天下是周人篡夺他们的土地而建立的。

这般宣词一旦公之于众,就为戎人披上了理法的外衣,赵之海觉得这姓萧的戎人单于确实不简单,竟然懂得运用理法造势。

萧姓,这不正是河西郡上党县的大姓么,赵之海从信中的落款看来,这戎人单于更像是秦人的姓氏,那秦单于的称呼,也似乎应了戎人单于以部落为名的惯例。

如此一来,就能够解释为何此次大战中叛军频出等自己心中诸多的疑惑了。

严格说来这封书信内容并没让赵之海觉得忐忑,而是书信下方又写了几行小字,才是让赵之海面色难看的根源。

“赵大人,我夏国兵士知礼好客,将萧关借给大人,让兄弟们好好休息。

作为主人我们露宿山林就好,赵大人不需客气,一番美意还请赵大人笑纳。

他日赵大人不想待在萧关时,我自会来取。

后会有期。”

赵之海坐在县衙大厅内,手里拿着这封信沉思良久,厅下众人也都抬头向赵之海看去。

“报”。

一名军士急匆匆跑入大厅内,这才将众人目光吸引了去。

而赵之海也从沉思中醒了过来,对报信军士说道:“讲。”

那名军士是大军入城时赵之海派去查看城内情况的,这时刚刚查探完毕,便来报信。

只见军士抱拳说道:“禀上将军,城内却无戎人一兵一卒,经卑职带人点对,全城共有百姓三万九千人。”

说道这里,这军士一顿,显然还有话想讲。

赵之海哪里看不出来,便对那军士说道:“可还探查到其他的事情?”

那军士继续道:“上将军,城中百姓言道,昨夜戎人连夜将城内所有百姓家中粮草搜刮一空,今日一早便都从西门出城了。”

赵之海闻言后面色微变但瞬间又恢复了常色,便轻轻抬起了手摆了摆,示意自己已经知晓,那军士便起身走了出去。

赵之海连忙问赵之栋道:“之栋,我们的军粮还剩多少?”

赵之海询问时,众人中的绝大多数都已经明白戎人所作所为的用意,大厅内不时传出嘶嘶的吸气声。

赵之栋抱拳道:“上将军,我军出原州时征发民夫万人随队携带一月的粮草,今日已是我们离开原州的第七日,第二批粮草将于三日后从原州起运,预计十日左右到达萧关。”

赵之海站起身来,马上对钟旭道:“钟将军,着你火速点兵三万,占领银岩沟高地,凭险结寨,保我军粮草通道畅通。”

钟旭也明白事关重大,起身应“诺”,在大厅中点了三名校尉,一同离去。

见钟旭走出了大厅,赵之海便遣散了众人,只留下赵之栋和王敏二人。

待众人走后,赵之海开门见山道:“王将军,萧关以北是秦岚山脉,数百年并未发现通往内地的道路,想来戎人也不会在此藏身。

但萧关以南方向却有数条小路可通原州,你现在便马上派出兵士探查萧关以南各条小路有无戎人动静。”

听到赵之海之言,赵王二人惊得面面相觑,赵之栋急问道:“上将军,事态已经恶化到了此种地步?纵然戎人切断我军运粮的后路,我军七万大军再夺回便是。”

王敏却好像想到了什么,对赵之栋说道:“赵将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戎人若是占了后路,我大军便会陷于戎人夹击之势。”

赵之栋也是久居行伍,怎能不明白此道,方才一时焦急只是没有想到罢了,一听王敏之言,顿时也明白了过来。

只是有些难以置信般的看着赵之海。

厅内众人此刻内心中的唯一希望,便都寄托在了钟旭那里。

第三十七章 高地

赵之海心中苦笑,也由衷觉得这戎人领兵之人,可是真的厉害。

为避免与自己大军决战,便用萧关作为筹码来赌这场大战的输赢,不论结局如何,赵之海倒是真的佩服戎人这方统领之人的魄力。

两军尚未交战,便以萧关为饵。而这场豪赌危险重重,任谁都不会有十成把握让这战争的进程向着自己预先设计的那样发展。

中途一旦有丝毫的变化,则自己洒出的饵也就白白赠予了对方,对于战争而言,那可就不是“饵”字表面上看去那样简单了,或许是成千上万兵士的性命,或许是五百多年来最好的机遇从指间溜走。

赵之海觉得戎人统领敢这样做,至少可以猜到他肯定是一位自信的有些自负的人。

而这样的人,或许真的是行军打仗的天才,或者是个刚愎自负的傻瓜,但他也料想,后者的可能性并不大。

自己刚来到萧关,便被卡住了喉咙,明知正面与秦兵战力有差距,便避免决战仅凭谋略将秦国大军陷于泥沼,这番谋略又怎会是傻瓜可以做到的。

如果假以时日,戎兵也能如同秦兵一样补齐军阵战术短板,那这天下可就再无可与之一战之兵了。

思考良久的赵之海向赵之栋点点头,显然是同意王敏所言,但又随后说道:

“戎人怕与我决战,我便逼迫他决战即是,若非到了最后关头,这胜负还未可知,现在就看钟将军能否占据银岩沟了。”

说罢,赵之海眼中也露出了战意。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他曾遇到过无数次困难,但每次交锋后胜利的总会是自己,这才有了今天秦国国君之下,外姓者第一人的地位。

迎难而上从来就是赵之海的性格,这么多年来,他又怕过谁。

钟旭点兵三万从萧关东门径直杀向银岩沟,他将全军三曲近万的骑兵集合一起,亲自率领先往银岩沟而去。

钟旭想的明白,前日大军进军萧关路过银岩沟时并未发现戎人踪迹,昨日大军还在萧关与银岩沟之间扎营时也并未发现身后有戎人大军出没。

这就说明戎人如果要占领银岩沟也只能在昨夜或者今晨所为,所以他下令骑兵火速前往银岩沟,希望能在戎人占领全部高地之前夺下一些高地作为立足点,再徐徐图之。

十七八里的路程对于骑兵来说仅仅是不到一个时辰的事情,不多时,钟旭一行人便可以看到远处那片连绵丘陵。

而银岩沟正位于这片丘陵的正中,连通萧关和原州的清水便是从银岩沟流过,冲击出这条丘陵中的最大通道。

这片丘陵南北连接着秦岚山脉和须弥山脉,而银岩沟连通东西的通道则有六里路程。因为此地岩石普遍泛着白色,在烈日下散发着银光,所以人称银岩沟。

一万骑兵抵达银岩沟驰道前,并未着急冲进沟内驰道,而是在钟旭的指挥下,五千骑兵立时下马跑向了银岩沟两侧的高地。

钟旭的目的很明确,此时进入沟内,则会大概率进入戎人的伏击,只有沿着沟的两侧将所有高地占领,这才能打通萧关与原州的生命通道。

而这些高地虽然并没有多高,但难在坡度较大,骑马上去则会失掉速度,倒不如下马步攻。

钟旭亲点一曲军侯,

命他带领这五千兵士务必拿下进沟两侧的高地,那军侯也不废话,二话不说便领着五千兵士提起强弓长戈就往两侧高地上跑去。

两侧高地上的秦兵分散开来,密密麻麻的向上攀爬起来。

这座高地从半山开始,便是一片片郁郁葱葱的森林,钟旭观察了很久,知道戎人如果藏身也定会是在山顶的森林里,所以看到自己兵士快要到了森林边,便也是紧紧握住自己硕大的手。

果不其然,让钟旭最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突然只见一阵箭雨从左侧高地上的林中射了出来,刹那间爬在前列的秦兵便被射倒了一地,其余兵士看到此景,纷纷蹲下将长戈放在地上,从后背取下强弓回射过去。

但戎人终究是居高临下,因为地势关系,他们可以轻易射到秦兵,但秦兵却很少能够将箭射到森林里去。

右侧的秦兵也看到左边高地的情景,便下意识的纷纷放慢了脚步,警惕的看向上方的森林。

钟旭看到这里,急着直跺脚,他看出这时唯一的办法就是不畏惧伤亡,赶紧冲进树林才是上策,这样停顿下来失去进攻的速度便只能被动挨揍。

果然左侧高地的森林里再次射出箭矢,而右侧高地的森林里也射出了箭矢。

这次则并非如同前次般的齐射,而是冲着或蹲或爬的秦兵一个一个射将过去,钟旭心如刀绞般看着自己冲锋的兵士一个又一个的倒下,却又束手无策。

但这时,那亲在一线的军侯站起身来,提起手中的腰刀拨开射向自己的一支箭矢,大喊了几声。

虽然钟旭听不见声音,但他知道在那军侯说完话后,前线上的兵士像是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因为他看到所有兵士再次提起长戈,站起身来,呐喊着再次全速冲向森林。

飕飕而出的冷箭不断收割着秦兵的生命,但秦兵有着天下四国最为严苛的连坐律令,所以此刻根本就没有人想到逃亡,在留下满山的尸体后,秦兵终于接近了森林。

森林里吹响了“呜呜”的号角声,如雨点般蹿出的箭雨也逐渐停了下来。冲到林边的秦兵也都心下明白,真正的大战即将开始。

果然,一个身着兽皮的戎兵手持石片制成板斧嗷嗷乱叫着从森林里冲出,他披散的头发被迎面的风吹的漫天飞舞。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眨眼间,森林的边缘便出现了一条黑线,这条黑线在不足一息的时间里变成了密密麻麻的戎兵冲锋大军冲着坡下向上而至的秦兵扑了上去。

见左右两侧高地均与戎人交上了手,钟旭心中倒有了一丝轻松,虽然从他这里看去,戎兵已经有了一边倒的优势,但他相信在自己的带领下,再强悍的敌人也不可能胜过自己。

他亲点三千骑兵下马,在自己的带领下,从左侧戎人较多的那座山坡上攻了上去。

守卫左侧山坡的戎人足有三千之多,本来对第一次攻上来的两千五百名秦兵具有压倒性的优势,眼见就要击溃他们了,但随后攻上来的三千秦兵与只剩千人的第一批秦兵汇合后在他们的主将带领下竟然迅速逆转了局面。

戎人看的清楚,造成局面逆转的根本原因便在于他们犹如天神下凡一般的主将。

只见他手中长戈如飞,每一次前刺都能造成与之交手的戎人倒在

地上,而后那将军身边的护卫便上去补刀,彻底杀死倒地的戎人。

见主将如此神勇,其余秦兵皆士气大振,呼喝着与戎人拼命。

而右侧的山坡上则陷入苦战,因为此间山坡比左侧更为陡峭,所以戎人只有两千人守卫,但仍然凭借地势杀的人数较多的秦兵抬不起头来。刚一交手近战后,秦兵便整体向后退去。

那领兵军侯一看形式不妙,便领着自己的百余亲兵接住戎人的攻势,这才让战局不至于再次恶化。

一场大战杀了近两个时辰,待到二万多秦兵步卒赶到此处时,只看到漫山的死尸横亘山野,指挥步卒的两名校尉看到主将也在山上杀敌,便顾不得修整,赶忙指挥军队向山上杀去。

两万人马杀上高地,这让还在死战的戎人也禁不住害怕起来,还未等秦兵爬到半山,便扔下一地的尸体和伤兵,转身往森林深处跑去。

远处一座更高的山地上,千名身着秦军黑衣的兵士阵前一位三十余岁中等个头的白面文士正挥着手中羽扇,看着远处溃散的戎兵不禁笑出声来。

“哈哈,好,哲哲部落的兵士确实悍勇,五千人抵挡万人近两个时辰,斩杀数倍于己的敌军,不错,不错。”

文士身后的一个粗莽大汉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连说:“多谢大单于,这是单于几年来对儿郎们操练的成果,回头哲哲多敬单于几杯就是。”

说完,哲哲向身边投来羡慕目光的另两位戎人斜眼瞥去,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那两人也是显出一副颇不服气的模样。

那被称作单于的文士听完哲哲之语又道:“先不忙得意,方才你们如果能在第一轮箭矢打的秦兵猝不及防下果断全军出击,我想根本就轮不到他们的援兵上来就能够全歼他们了。

其次,两边山坡上都有一位勇力过人者,我秦人有句话叫擒贼先擒王,如果你们率先射杀那两人,此番战果或许会更好。”

本来哲哲听那文士所言,一副受教的样子,但听他要自己先射杀那勇猛异常的头领,顿时脸上就生了不屑。

那文士也不怪罪,只是笑笑而已。

他知道,戎人最敬勇士,说什么也不会向他们认为的勇士暗箭相向的。

他们两人的对话是用戎语讲的,文士一旁的几个秦人模样的将领并没有听懂他二人所言。

但那文士随后说的一句话倒是让他们听得异常明白。

“这次失算了,我有些低估了赵之海,口袋还未扎紧便被他察觉,看来他确实与传闻中一样,冷静多谋,杀伐果断,且能放下身架,勇于自疑,不怯自否,如果这次是方元恒那个刚愎自用的左更大人领兵,那么萧关就是他的死地了。而赵之海,确实有些麻烦。”

听到这句话,他身边的几个秦人将领同时一颤,方才单于所言的两人哪个不是跺一跺脚就让天下为之震动之辈,但在单于口中,一个刚愎自用,一个只是有些麻烦而已。

这让此地诸将眼中的秦人单于愈发的神秘且高大了起来。

如果此刻樗里骅在这里,定会发现这些秦人的将领自己几乎都很熟悉。

路苌、韩云、蒋宏、韩林辉,以及那个曾经自称是夏国使者的秦单于萧锦行。

第三十八章 生命通道

钟旭带兵一番死战之后,终于占领了驰道西口两侧的高地,此番作战并没有让钟旭产生过多的喜悦感。

在他看来,对方驻守高地的军队不过五千人马左右,自己以一万对五千竟然让戎人差点打的大败,若不是自己超强的个人战力,若不是后队两万兵士及时杀到,那此番攻击高地的战斗很可能会出现惨败的局面。

站在高地上,钟旭向东望去,只见连绵起伏的丘陵上林壑满目,大大小小的高地数不尽数,钟旭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虽然银岩沟驰道只有六里的纵深,但驰道两侧丘陵地带却深达数十里,此刻如何进军让他有些迟疑。

想了想,钟旭便下令让兵士们在驰道两侧高地上扎下营盘,派人向萧关发去军报。

赵之海接到钟旭的军报后,便与王敏、赵之栋一道走到军图前,细细端详银岩沟两侧地貌。

赵之海对钟旭的小心谨慎还是颇为满意的,他也认同经过一番苦战后不太适宜再向纵深高地发动攻击的判断。

但他还是对钟旭今日大战死伤近六千骑兵有些不满,他觉得应该在骑兵探查清楚戎人守军虚实后,等待步兵到来再发动攻击,这样则可以利用优势兵力快速击退守军从而占领高地。

几人经过一番商议之后,赵之海向钟旭发出命令,让他今日先行修整,明日再战时当务必先派出斥候探查银岩沟驰道两旁高地上的戎人动向,再集中优势兵力逐次夺取驰道两旁高地。

此外,最好能够探查出戎人主力动向,以便能够一举歼灭戎兵,彻底解决掐死秦军粮道的戎人,一劳永逸解决后患。

第二日,钟旭依照赵之海的命令派出数十批斥候探查沿途左右纵深各十里的各个山头高地。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直到下午日落前,所有斥候回报均未发现戎人动静。

这让钟旭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难道说戎人就留了五千人便想扼守七万秦兵退路?

但无论如何疑虑,钟旭还是于次日派兵从银岩沟两侧同时分兵推进,不到一日便拿下了银岩沟两侧所有的高地。

当日还未到日落,萧关城内就接到了钟旭军已彻底收复银岩沟驰道的消息。

看着手中的军报,赵之海脸上显得有些凝重,他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造成他面色凝重的原因和钟旭是一样的,他不明白戎人为何不像首日那样凭险守备,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让钟旭破了他们断绝秦军后路的计划。

经过一番思考,赵之海便命令钟旭则险扼守银岩沟两侧主要高地,避免因为兵力分散造成被戎人各个击破的风险,同时每日派出斥候探查纵深丘陵地带,保障驰道生命线的安全。

命令下达后,赵之海叹了一口气。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戎人的意图。

在他看来,戎人背后斜插一刀的举动不仅让自己陷入了被动,更让自己的七万大军分散开来,从而失去了主动进攻的能力。

钟旭的两万多兵士只能在此后时日长期守备在银岩沟两侧,而萧关就只剩下四

万兵力可用,守城尚显不足,又何谈主动出击与戎兵野战。

而戎人则可攻可守,看似萧关得而复失,但从整个战略层面讲,他们却占据了极为有利的主动态势。

秦国这方并不知晓戎兵主力动向,只能逐城、逐关布放重兵把守,就连一些驰道险路也要安排防御。

萧关、原州、龙德、泾阳、乌氏、朝那、大原及未丢失的须弥三关分散着秦国近二十万军队,这可是大秦近半的军力,但赵之海悲哀的发现,自己却失去了主动进攻的能力,这让他颇为气闷。

难道,自己领兵刚到萧关便要向西京求援吗。赵之海的自尊不允许这样做,赵家以武立家又怎能在这个时候向人示弱。

他提起手中的笔,向五县守备赵之梁下令即刻分兵二万人,同时向云母关、栖霞关、碧潭关、武藏关四关发动攻击,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四关。

按照赵之海的想法,此次戎秦大战到了这般地步,自己唯一的胜算就是夺回丢掉的关隘,再寻找戎军主力,集中力量与之决战了。

所以扭转自己被动局面的突破口便由萧关专向了已经沦陷的须弥四关中。

而钟旭接到萧关命令后,便依令将兵力分散驻守。

他在银岩沟东西两侧出口的高地上各安排兵士七千人,另将万人安排在沿途四座地势最高的山上把守。

钟旭认为,银岩沟守备重点是要守住东西两处沟口高地,至于中间的众多丘陵则只要占据其中最高处即可。

所有守备高地均由驰道相连,一地被攻击,则其余守备兵士顺着驰道来援也不过是一个时辰之内的事情。

此后的数日,钟旭每日都派出大批斥候顺着银岩沟南北两侧纵深探查戎人动向,终于在第四日上午太阳刚刚升起之时,一批连夜赶回来的斥候报说在距离驰道以南二十里的密林间发现大批戎人队伍。

钟旭问清斥候戎人队伍人数大约在三千到五千之间时,便一边派人向萧关送信,一边点校自己驻守之地以及附近两座高地的八千兵士向戎人所在摸了过去。

为防备戎人在沿途设下埋伏,钟旭派出数批斥候分批查探,果然在中午时分,钟旭就接到了斥候的回报,说戎人军队就在距离自己五里外的一处山坳内生火造饭,准备进食。

而且这次斥候也观察的较为仔细,发现戎人队伍人数果在三千余人左右。

钟旭闻报大喜,命令全部兵士全速前进,在山坳外堵住这支戎人队伍,围而歼之。

戎人这方领兵的大将,正是万夫长阿鲁。

阿鲁在得到单于让自己做饵的军令后,颇有些不满,这几日带着三千兵士在这丘陵里来回兜兜转转,丝毫没有要打仗的样子,倒与平日带着部落的男丁去打猎时有些相似。

而且对于他来说,在关外群山中打猎的危险可是远远要大于这片关内丘陵的。所以几日下来,他们这三千多人倒像是在游玩一般。

但他作为万夫长,心里却是明白自己这三千人作为诱饵的意

义非凡,也是不敢怠慢。不论在哪里都时刻保持着警惕,就连生火造饭时也是如此。

听着自己的儿郎们将煮好的兽肉放在嘴里大快朵颐的声音,自己却仍是眺望着远方观察北方山林中刚刚出现的异动。

远远地,阿鲁看见那片山林里不时惊起成群的飞鸟,不一会,那林前出现了一个边往回跑边挥手的探马身影。

阿鲁嘴角轻轻裂开笑道:“果然还是秦人了解秦人,这般用诈使坏虽然没有直接开仗来的痛快,但架不住能打胜仗啊,也罢,也罢,哈哈哈。”

说罢,阿鲁对已经吃饱喝足,在山坡上躺着晒太阳的兵士们大喊一声:“秦蛮子来啦!”

只见山坡上的戎兵听到主将这么一喊,愣了数息时间,突然犹如被淋了开水的蚂蚁窝一般乱做了一团。

阿鲁走到一口大锅前,似乎不怕烫般直接从锅里拎起一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腿骨,也不顾腿骨上的肉还未煮熟尚留着鲜血,便一口咬了上去。

距离阿鲁不远处的山林里,钟旭带着兵士们快速跑出了树林,他之前便看见有戎人的探马已经发现了自己,便下令让军士们加快脚步,全速向着探马退去的方向追击。

刚一钻出山林,他便看到不远处山坳中的山坡上,戎兵已经乱做了一团,他知道距离敌军如此短的距离已经不足以让戎人们架好阵列,所以自己也不休整列阵,一声令下便率领将士们冲杀上去。

同样的以乱打乱,自己这方不仅人数多过对方两倍,而且有备而来。在他看来,以有备对无备,此战必胜。

果然,两军方一交手,秦兵便杀得戎人向山坳后的山坡奔逃而去,霎那间,只见溃逃的戎兵哭爹喊娘,好不狼狈。

见秦兵战士们杀得兴起,纷纷追击溃逃的戎兵,钟旭连忙命人打起令旗,制止住正在追击的秦兵。

方才的一番交手,钟旭却见戎人如此这般不经打便生起了疑虑。诱兵之计吗?跑的有些早了。钟旭心下说道。

见得令后的秦兵陆续又收拢了回来,钟旭便忍住巨大的诱惑下令全军退向来时的那片山林。

而阿鲁领着人马退上了山坡后,见秦兵并未尾随跟来,而是又退了回去,不禁破口大骂。仿佛是对自己几日来的辛苦并未换来理想的结果而有所不甘。

他远远的瞪着玄武旗下的那粗壮的秦人汉子,认出那人正是几日前高地之战上犹如天神一般的秦将,心里也是有些痒痒,恨不能带人再杀下去与其决一死战。

但他忽然看见两侧山坡上的树林里蹿动的身影,还是忍了又忍狠跺一脚带着兵士向南退去。

钟旭当然也看到了两侧树林内的伏兵,其实早在冲锋时,钟旭便已经观察到了那处山坳两侧山坡上的大片树林,两军交手后,他又见戎人只向山后退去却并不向两侧树林逃窜,这一系列的反常之举让钟旭更加肯定了此战定有诈的想法。

只是待到他们退回树林处看到对面山坡树林中的绰绰人影时,钟旭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三十九章 血战银岩沟(一)

偷袭变为了反偷袭,伏击变成了被伏击,这戎人看来也并非传言中的那般只凭武力,不懂用诈。

好在钟旭戎马十数年,能做到裨将军的位置,怎能不会有所防备。钟旭擦了擦头上渗出的细汗,命令大军凭借高地简单结寨据守修整,生火造饭。

一个时辰过后,数批斥候回报,对面山坡上的树林中戎人已经尽数退走,钟旭这时已经明白过来,上午斥候说戎人总数在三千至五千左右,但与戎人相遇后才发现,与自己交手的戎人只有三千,当时自己还一度以为是斥候夜探不敢靠的过近,所察有误所致。但现在看来,那少了的两千人正是在树林中埋伏的兵士。

钟旭分析,如果戎人兵马数量较多,面对自己所领的孤军早就会一拥而上,又哪会让秦兵得到修整,自己却远远的逃遁。

想通此节后,钟旭便下令全军沿着戎人退却的路线追击而去。

钟旭此刻并不知道,正当他率主力追击五千戎人的时候,银岩沟的数个高地此刻却遭受着戎人激烈的攻击。

银岩沟驰道西侧的高地,正是四日前唯一发生过战斗的地方,驰道南北两个高地上近七千的秦兵连日来砍伐大量高地上树木扎营建寨子,囤水积粮准备长期驻守。

两侧仅仅相隔一沟的高地上可以同时看到对面的兵士忙碌的身影,由于南侧高地地势较北侧更加陡峭一些,所以南侧的建寨速度远远的慢于北侧。

行军打仗的军士们大多喜欢互相较劲,见自己建寨的速度较慢,南侧高地上领兵一曲的军侯薛思慕便一大早就让军士们起床干活,力争早些赶上对面高地的建寨速度。

薛思慕站在已经立起两丈高的寨楼上盯着脚下繁忙的兵士,又抬起头看向北侧依旧没有动静的营寨不免有些高兴,心下也在思虑道:“睡吧,最好睡到中午再醒来,用不了几天,我们定会超过你们,率先完成寨墙的搭建。”

薛思慕越想越是得意,眼前浮现出钟裨将的身影,他拍着自己的肩膀看着自己,满眼都是赞许。

想着想着,薛思慕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片黑影,在对面高地营盘以北的山上向南缓缓移动。他原以为是太阳被云彩遮住的影子,便也没太在意,仍然徜徉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他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天空,却见晴空万里,刚刚东升的太阳只在群山丘陵间露出了半张脸。

“咦?”端详朝阳美景的薛思慕突然内心一震,这天上并没有云彩,那对面山上的黑影又是什么?

他连忙再向那片山坡看去,发现那片黑影越拉越大,定睛一看,惊的薛思慕身子一晃,差点从楼台上掉了下去。

“来人,快来人。”薛思慕大声叫道。

数息之后,他见楼下十几名亲兵来到自己脚下后,薛思慕指着北方大声说道:“速到东侧高地寻到裨将大人,就说西侧高地有超过万人的戎兵来袭。”

“速向对面高地发出敌袭预警。”

“速安排兵士列阵准备迎敌。”

薛思慕一股脑地将自己能够想到的所有应对方略一口气的说了出来,见脚下的亲兵一个个离去后,这才仔细的观察着北侧的戎兵。

只见密密麻麻的戎兵已经覆盖了一座高地的整片山坡。

薛思慕也是打过数十次军仗的人,在他看来,这一个山头的戎兵即使不在两万也在万八千左右。

薛思慕顿时觉得有些恐惧,此刻他只想那传令兵能够尽快抵达钟旭处,而钟裨将也能将所有兵马立刻尽数调来,方能与此地的戎人有一战之力。

但在此之前,他也只能与北侧营盘三千余兵士一道坚守到援军到来。

北侧营盘接到自己这边的预警后,马上也发现了向他们扑去的戎兵。

寨墙上的薛思慕看到了,对面原本十分平静的营盘内只是瞬间的时间过后,便已是人影繁杂,乱做了一团。

当戎人迫近了北营后,便同时从北、东、西三面向北营扑了上去。数轮从下而上射出的数千火箭攒射过后,北营刚刚建好的木寨和营前的树林便成了一片火海。

薛思慕闭上了眼睛,从发现戎人到北营火起,这才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不用看便已经知道,北营覆灭只在旦夕。

他又传来军士,传令命所有人将囤积的水源搬到木寨墙后,尽快在寨前挖出一道隔火的壕沟,并将土搬运至寨内用以灭火。

同时薛思慕下令,一旦戎人向营寨发射火箭,则所有兵士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立刻用水、土扑灭火源。

兵士们明白,此令就是要让大家在数千支箭雨下起身灭火,这与自杀有何区别。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北营寨墙的覆灭过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众人还是懂一些的。

在北方戎兵“乌拉乌拉”的冲锋呐喊声中,南营的兵士们却顶着巨大的压力,搬运着每一缸水,每一担土。

终于,在看到戎人越过驰道向南侧高地涌来之前,南营三千兵士奇迹般的完成了运水掘壕的全部任务,各自提戈持弓准备与戎人殊死一博。

薛思慕提着宝剑,目睹北营的惨败,这些大秦的勇士此刻却如同待宰的羔羊般被攻上营盘的戎兵屠戮。

戎兵是从北、东、西三个方向攻上高地的,而南面却留下了一个大缺口,陆陆续续相继有数百的秦兵从南面山坡逃了下来。

按照秦律,如果没有得到撤退的将令,士兵擅自从阵前逃跑,那可是要枭首的。但薛思慕此刻却并没有心情去惩罚这些逃兵,而是派出一个百人队去接引那些逃下来的兵士来到自己的营盘。

他明白这样做的后果。这些秦兵能逃一次便能逃第二次,如果当戎兵攻击自己营寨时他们又要逃跑,那时定会对守备兵士造成极大的士气打击。

但薛思慕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因为他已经看的明白,戎人这是要全歼两侧高地的守军,并不满足于击溃。

之所以北大营南侧并未派兵,一则可能是戎人还未来得及向南派兵,其他三面戎人便已经攻上了高地。

二则可能是戎人想故意放一个缺口,让秦兵退到南大营再一举歼灭。同时,留有生路的秦兵便也不会想着拼命的去死战了。

薛思慕料想,戎兵转头攻击自己营盘时,定会将东南西北四面团团围住,到那时谁都跑不了,北大营的逃兵自然也是一样。

待收拢了近千的逃来兵士后,南大营的众人已经听不到对面营盘的喊杀声了,他们不用看便已经知晓,北大营完了。

不出薛思慕所料,戎兵在夺取了北大营后,片刻时间便穿过驰道向南营杀来。高地上的众人只见如同蚂蚁般密密麻麻从高地四周爬上来的戎兵,都不免有些心惊胆战。

薛思慕高举宝剑,大喝一声:“援军即至,众将士随我杀敌啊。”

秦兵一听援军即将到来,顿时精神一震,心中的胆怯也少了许多。

其实薛思慕也是有苦难言,方才派去请求援军的亲兵回报,说裨将军钟旭一早便抽调东侧几个高地上的八千兵马向南追击戎人主力去了。

代其守备银岩沟高地的许虎校尉接到军报后已经派人去向钟将军送信。许虎让送信兵士先回营复命,他将再点八千兵马随后火速来援。

薛思慕苦笑一声,追击主力,这戎人主力不就在自己眼前吗。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坚守营盘等待援兵了。

他知道许虎抽调八千兵马来援已经是能够做到的极致了,恐怕这八千兵马一出,银岩沟两侧的高地又将得而复失。

虽然收拢各高地兵士尚需一段时间,但想来也不会太久,薛思慕三十来岁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没了后顾之忧便马上抖擞精神,大喝一声,领着弓箭手向已经靠近营寨的戎兵射去密集的箭雨。

钟旭与另一名校尉木华一同去追击戎人后,校尉许虎便代为行使银岩沟驰道众高地指挥大权,当许虎接到薛思慕的军报后也是大吃一惊,二万左右的戎兵攻击西侧高地的消息让他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主将定是中了戎人的调虎离山计。

但他并未迟疑,马上派出兵士让他们速速找到钟旭,请求主将回师救援。同时立刻下令除受伤兵士外,从东向西各个布防的每个高地只留下一个百人队和伤兵守备,其余兵士火速准备与自己一道救援西侧高地。

他觉得面对戎人两万大军凭借众高地诸次守备之策并不可取,那样做只会眼睁睁的坐等戎人逐个击破。

他仔细考虑后便想出了在高地下与戎人决战的策略,他认为只要高地未失,自己又能及时赶到,到时候上下里外夹击之下,高地之危必解,说不定还能战出一个大捷来。

在离开守备高地后,他又向南派去了数批斥候,将自己的一系列行动以及措施向钟旭汇报。

一个时辰以后,当许虎带着八千秦兵顺着驰道赶到西侧高地前时,只见那高地上的山坡已是一片焦土,黑色的山坡上密密麻麻的戎兵不断的向关上冲杀,山林燃烧过后产生的浓烟笼罩在天空中,让高地的上空尽如墨染。

第四十章 血战银岩沟(二)

许虎当即下令,派出五千人火速杀退东侧山坡上的戎人,攀上高地与高地守兵汇集后再杀退其余各处戎兵。

五千秦兵在两位军侯的带领下,听到将令,呐喊着便冲向了南大营高地东侧的山坡。

东侧山坡上的戎人见身后来了大批秦兵,出乎许虎意料之外的却并未慌张。在戎人特有的号角声中,他们好像早就知道会有秦兵从东方杀来一样,马上掉转方向由上而下向赶来的秦人援兵冲了下去。

许虎见戎人之举不禁心下有些不安,按说戎人攻击高地已经一个时辰了,正是兵疲马乏之时,自己突然从后背向戎人冲杀之计即使不会马上击溃对方,但也绝对会令戎兵慌乱,从而渐渐扭转战局。

但他眼见戎人方一发现自己军士冲杀便能够瞬间调转攻击方向,向自己反杀过来,这让他如何能不心惊。

难道这是戎人围点打援之计?若是如此,为何戎人却不在银岩沟两侧设伏阻击自己呢。

许虎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异常难看起来,他看到占据有利地形的戎人虽然仅仅只有二千人上下,但仍然借着地势将自己的大军压在了山坡之下。

一个时辰前,高地上。

秦军主将薛思慕在戎人从四面八方攻上高地之时领着守军发射了数轮箭矢后,并未下令让长戈兵借着地势冲杀向上攀爬的戎兵,而是让所有人都退到了壕沟寨墙之内。

在他看来,以目前全军四千人左右对战二万戎兵如果硬碰硬的打,那不消多时便会让自己的兵士灰飞烟灭,所以当务之急的要事就是一个“拖”字。拖到援兵到来。

戎人见守军不再射箭,便从容向高地攀爬,快到山顶的树林时,将数千支带有火油燃烧的箭矢射向树林。

显而易见,他们又想向攻占北营那样再来次火攻。

山头营盘的秦兵早就做好准备,树林火势一起便纷纷将自己身上的衣物打湿。他们知道,纵然因为壕沟的存在,火势并不容易烧进营寨,但高温却足以让他们丧失战力。

但因为战前便将水土立于寨墙前,所以守备寨墙的兵士们很快就做出了应对之策。

大火足足烧了一刻钟,山顶上除了一座突兀的木寨外便只剩下了被烧焦的枯树干。

一刻钟后,站在山坡下看着大火燃烧的戎兵顾不上奇怪为何那木寨在大火中完好无损,便在山下吹响的号角声中再次向秦兵木寨冲了上去。

在等待寨外戎兵数轮的火箭攻击完毕后,薛思慕提起宝剑,看了看因为灭火而死伤一地的兵士,大喝一声:

“兄弟们,报国就在今日,随我杀敌啊。”

喝罢,便从木寨内窜出,向西面戎人最多的一侧冲杀过去。身后的长戈兵士也在各自五百主、百将的带领下,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冲杀了出去。

这几日,虽然薛思慕不断催促兵士们搭建木寨营墙,但终究还是因为时间太短,仅仅完成了四面各百步的墙体,并未将其合拢,所以一听将令,兵士们便从缺口处一涌而出,向着戎人尚未退后的弓箭手们冲杀过去。

弓箭手们方才已经连射了数轮火箭,见冲来的秦兵哪里还有力气反击,在零星的射出几只绵软无力的箭矢后,纷纷掉头向山下跑去。

南营高地面积并不大,当初戎人在此地守备也只是布放了不到三千人,而钟旭攻击该高地也仅仅是分批各派出两三千人。所以纵然

戎兵再多也只能派遣六千人左右从四个方向同时攻击山顶的营盘。而其余兵力则站在坡下,随时准备接替交战。

即使是这样,半山坡上的进退戎兵交织在一起时,也让这个山坡看上去人头涌动密密麻麻了。

薛思慕看到了戎兵弓箭手和棒斧兵交错的良机,领兵追上后退不及的弓箭手就是一通砍杀。身后的秦兵提起长戈不断的刺杀着面前的戎人。

但不多时后,戎兵的棒斧兵便已到了秦兵近前。

秦兵置于死地,只能以死相搏,而戎兵眼看胜利就在眼前,加之本性凶残,又哪里会在气势上落了下风。双方刚一交手,就变成不死不休的局面。

戎人见薛思慕玄甲齐整,知道他定是秦兵的头领,数名戎兵便提着棒斧朝着薛思慕而来。薛思慕身旁的亲兵也不是易与之辈,迎着戎兵杀了起来。

薛思慕看见双方兵士混战在一起,大笑一声,格挡开当头的一棒,一拳击碎了面前那戎兵的鼻子,看着那戎兵本能的低头捂面,便从上而下一剑劈下了他的头颅。

但薛思慕的悍勇并不代表着秦兵都是如此,面对高出一头的戎人,秦兵冲杀阵列渐渐向后退去。

薛思慕用余光看到,数名秦兵都因架不住戎人的力气,被连续击打过后躺在了地上。如此这般情形随着时间推移,秦兵体力不支,渐渐的多了起来。

半个时辰左右,薛思慕再杀倒逼迫到近前的一名戎人后,便大喝一声:“退守寨内。”

山坡上与戎人交战的秦兵听到将令后,边战边退,但无奈戎人越战越勇,让两军交织的秦兵根本无法摆脱戎人的纠缠。

如果掉头就跑,那便是兵家大忌,只能造成单方面的屠杀而已,显然秦兵都是知道的,所以才咬着牙殊死抵抗,一步步向后挪动。

这时,薛思慕发现自己的两臂已经近乎脱力,估计再来一个戎人,就能要了自己的命,他浑身是血看着周边的兵士,看着一个一个冲向自己的戎人和一个一个为了保护自己主动接敌的的亲兵,他苦笑一声,心里问自己道:

“这就要完了吗?这才不到一个时辰啊。”

薛思慕知道,身后的寨内除了从北营逃来的千人外就只剩下千名的弓箭手了,若是让弓箭手出寨与敌肉搏无异于自杀,根本于事无补,他只能希望那一千逃兵能够来阵前援助自己。

但仿佛自己的想法并不实际,身后的营寨内根本就没人冲出。

就在此时,薛思慕突然听见戎人的号角声从东面的高地后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传入到自己的耳中,他瞬间就明白过来,援兵来了。

此刻不仅是薛思慕明白过来,山坡上的秦兵几乎都已明白过来,一时间欢呼声四起。四面的秦兵同时看到生命之光再次燃起,不由士气大振,战意又起,喝骂间一个又一个秦兵不再后退,提起长戈用尽全力刺向戎兵。

又一声号角声传来,已经精疲力竭又当胸挨了一棒的薛思慕恍惚间看见漫山的戎人退去,便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三个时辰之后。

东侧山坡上满地的死尸纵横交错,天上的鹫鹰在烟云之上盘旋悲鸣,它们警惕的俯视山坡上的美食,却没有一只冲下来啄食。因为方才已经有自己的同伴刚落到地上,便被躺着的一人用戈刺死。

缓缓的,这山坡上的死尸堆中陆陆续续爬起来数十人,有的穿着秦兵黑衣

,有的穿着兽皮粗布,这些人从各个角落中站起来后,并没有继续厮杀,只是看着漫山的尸首默默离去。

穿黑衣的向山上走去,穿兽皮的向山下走去,交错之间还默默的停下脚步,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出现的只是麻木与苍凉。

此刻东侧山坡后的驰道上,却是另一番情形。漫天的尘土涌上云霄,身着黑衣的秦兵沿着驰道奔逃,而戎兵则在后不徐不缓的追逐。

这支秦兵正是许虎所带的援兵,此刻却只剩下了不到三千人在许虎的带领下往东逃去。

虽然西方的萧关离自己更近,但银岩沟的西出口此刻已被戎人占据,他们哪里还敢向那处逃去。

许虎骑在马上,正想挥鞭加快马速,但他又看了看身后数千步卒,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将马鞭握进了手心。

几个时辰前东侧高地大战刚起,两军鏖战正酣时,戎人却将西、北、南三面攻击高地的兵士撤了下来,并又派兵立刻绕到秦军援兵南北两侧夹击攻山的军队。

许虎一看事有不妙,便亲自带领剩余全部三千兵士加入战局,想让全军尽快将山上的戎兵消灭,撤进山寨与高地秦兵汇合再说。

但怎奈那些最先对上的戎兵们悍武异常,不仅远比其余戎兵战力高强,也懂得利用地形优势边打边退,不与秦兵纠缠,只是不断迟滞秦兵速度,从而让其余处赶来的戎兵死死咬住秦兵大队。

双方你来我往,调兵遣将,主将也在互相厮杀中攻短避长不断调整战术。

期间,山寨上的秦兵也组织了数次反攻,但都因人数过少,又被其余三面随时攻上来戎兵牵制,终究没有取得什么效果。

这战杀了个天昏地暗,从中午打到了快要日落,终于在两军都已经到达奔溃的临界点时,戎人又从北大营高地再派兵五千,从秦兵两侧包抄了过来。

许虎见状再不坚持,为避免全军覆灭的结果,只得下令全军撤退。

虽然许虎知道,两军胶着在一起,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撤退命令一经下达,则后果难料,但如果不退,被包了饺子,便一个也跑不出去了。

果然,秦兵后撤的命令一下,令旗一挥,两军局势瞬间逆转,原本只是稍在下风的秦兵此时争先恐后的向后跑去,而戎人则跨着大步随后击杀逃跑的秦兵。

待到许虎等人跑到驰道上时,便已经发现身后成建制的兵士只剩不到三千人,再看身后那片高地上,零零散散大大小小还有着数百股正缠斗的戎秦兵士。

但戎人大部也已快要追到驰道,事已刻不容缓,许虎脸色惨白,咬了咬牙,便带着不到三千人的兵士向东跑去。

他此刻多么希望钟旭已经接到了他的信,此刻正在某个高地等待着自己。

纵然钟旭责怪自己,惩罚自己或者是杀了自己,许虎都无怨言,他只想这些和自己同生共死过的袍泽们能够继续活下去。

况且,直到此刻许虎都并不觉得自己所做有何不妥,换做钟旭也一定会和自己作出一样的选择,他也并不认为自己以寡击众犯了兵家大忌,按照以往作战经历来看,这样奇兵突击,快速从背后攻击戎敌还是有较大的获胜几率的。

况且那高地上原本还有近四千秦兵,双方夹击之下,胜算就更大了。

但是,眼前的情况让他生出了极强的挫败感,他实难想象为何失败的却是自己。

第四十一章 忠骨

其实许虎并不知道,这原因倒也是简单,因为一切都在戎人单于的算计之中,那个三十余岁总是挥着手中羽扇,中等个头的白面文士早在昨日夜晚发兵前便已将今日的战果向自己的部将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半日大战下来,所发生的战事和战果竟与那单于口中所述惊人的一致。

驰道上的许虎和兵士们在戎人的追赶之下,拼命向东奔逃,半个多时辰后便能够看见位于银岩沟东侧的高地营寨。

这半个时辰中,许虎和兵士们每次路过上午还由秦兵把守的高地营寨时,都可以远远的看到那寨上的玄武大旗已经换做了土黄色的赤阳旗。

这让许虎越跑越心惊,看来戎人不仅集中兵力攻占西口高地,而且还有余兵攻占银岩沟驰道沿途其余高地。

这一手多管齐下运用的神鬼莫测,不由得在许虎心中产生了一股无力感,直到看见东口高地营寨时才让他的心由死灰再次燃起。

看着营寨上飘扬的玄武大旗,许虎精神大震,对身后疲于奔命的兵士们疾呼道:“弟兄们,前方大营还未被戎兵攻占,速速与我赶到寨内据守,钟将军马上会来救我们的。”

兵士们听到主将的声音,咬起牙关,跟着许虎向着充满希望的营寨跑去。

就在此时,驰道两旁的高地上传出了一声号角的响声,许虎听到后便知不妙,但他还是停下了马力,抬头向两侧高地看去。

只见银岩沟驰道两侧的高地上,缓缓出现了戎兵的身影,一个两个三个,直到密密麻麻的戎兵站满了两侧的山坡。

许虎看到此景,煞白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他没有继续向前走,因为他知道此地如此多的戎兵埋伏在这里,那么前路也定会设了伏兵。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约有三千多人的队伍从驰道的远方出现在了许虎面前。只不过那三千多人和自己身后的兵士们一样,穿着秦军黑色战衣,手里拿着秦军的弓箭长戈。

许虎转头向自己身后看了看,一张张绝望的面孔,一个个疲惫的身影如同走马灯似的在自己的眼前略过。

他又看了看天,看了看不远处高地营寨上面飘扬的玄武大旗。不禁长叹一声,便端起手中的长戈,两腿一夹马背,就要冲向前方的敌军。

正在此时,许虎身边的众多亲兵们却纷纷上前,堵住了许虎前进的道路。这些只剩下不过百人的马队正是随着许虎南征北战过的亲兵儿郎,见主公要孤身冲杀,又怎会袖手旁观。

一人挥鞭打马来到许虎近前,向他恭敬地说道:“将军,我等追随您已经数年之久,自成为您的亲兵之时,便有护您周全之责。

今日主公想要战死,那么也应当由我们先死,戎人要杀死您,也应当踏着我们的尸体才可以办到,如若不然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我们也是些背弃誓言的罪人。还请将军成全。”

许虎是秦岚郡海乌县人,自己的亲兵自然也是从自家远亲和乡邻之间挑选而出的,这些人不仅仅是许虎的亲兵,也是他的亲人,乡邻。

听完他们所言,许虎在马上怔了一怔,随后便点了点头。

看着这百号人扬鞭举戈朝着远方杀去的背影,许虎不由得流下了热泪,嘴里喃喃的不断的呼唤着一些名字,“阿蒙,牛娃,七弟,满忠”

念着念着,他便眼睁睁地看到,那排成进攻队列的百人在全速冲击中,被突然从天而降的千余支箭矢从左右和正前方同时贯穿身躯,连同胯下的战马一并倒在了这条飘扬着漫天尘土的驰道之上。

烟尘过后,人马的身躯以及驰道的路上,插满了白色的箭羽,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这时,从前方敌军队列中走出一人,那人身着玄甲,花白的胡须飘在胸前,手持一根长戈如同画中的将军一般骑在一匹骏马之上,缓缓向着许虎而来。

他走到许虎面前二十步距离处

,止住马步,朗声说道:

“前面的秦兵听着,我乃是大夏国千夫长路苌是也,大夏国秦单于有令,天下之民原本便是大夏子民,暴周无德,逆篡正朔,今我大夏替天伐无道,尔等见到天师到来,还不速速放下武器,弃暗投明,如若不然便让尔等身首异处。”

刚一说完,只听自己面前那秦军主将冷笑一声,嘴里说道:“真是些泥腿子贱民,还妄想改朝换代,哈哈哈哈。”说到此处,不由得笑了起来。

而他身后的秦兵依旧是耷拉着脑袋,一幅将死之下悉听尊便的样子,路苌稍稍一楞便恍然大悟,看来方才自己的话语只有这主将听懂了意思,而那些兵士们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路苌正要解释,便听笑罢的秦军主将突然丢掉手中的长戈,从腰间拔出了宝剑,指着迅速提起长戈的路苌厉声喝道:

“我乃是大秦国公大夫,上将军麾下校尉许虎是也,许家五百年来历代先辈均以鲜血护佑着大秦万民不被戎人屠戮,至我这辈又怎会辱没先祖的荣耀。

你这卖祖求荣的贰臣有何资格来劝降于我,今日如若命丧你们这些降兵败类之手便是辱没了我许家五百年的声誉。

姚君在上,我许虎后人定会诛戮你们这些败类,为我报仇雪耻。”

刚一说罢,许虎怒目圆睁,提起宝剑,大喝一声用力的将剑锋抹过自己的脖颈。

路苌只见眼前一道血箭冲天而过,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之后,那马上提着宝剑的将军便挺直身躯仰面摔下马去。

路苌呆呆的看着地上的死尸,心里升起一丝异样的情绪。他看着面前的众多秦兵,抿了抿嘴,说道:“秦兵听着,放下手中的兵器,单于将免去尔等死罪。”

说罢,路苌又看了看地上的许虎尸体一眼,调转马头回了本阵。

这些秦兵历经了一场血战,又拼命跑路至此,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看着主将和主将的亲兵先后殒命,虽然也激起了大家一丝同仇敌忾之感,但当面对前方的戎兵列阵缓缓前行而来时,这一点点的豪迈却迅速被无尽的恐惧所替代。

秦兵中有一人从人群中蹒跚走出,他冲着前方列阵而来的戎兵喊道:“我降了。”

说罢,他扔下了长戈,瘫软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面颊之上两行热泪流下,如同流水般在面上的黄土中冲出了两条泪痕。

接着又有一人扔掉了手中的弓箭,大喊道:“降啦,降啦。”喊完后也是一软躺在驰道之上。

第三个,第四个,所有的秦兵都降了。

待到路苌领着部下走到了降兵眼前时发现,没有一个人手中还持有兵器。

无论站着的,坐着的还是躺着的,他们全都目光呆滞,眼神中流露出恐惧、哀伤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清水在布满驰道的秦兵旁流过,恰在此地拐了一个大弯,平日里颇为平静的河水,却在此时突然的汹涌起来。

高地上。

薛思慕怔怔的看着远处撤去的援军,不禁身子晃了又晃,几次连续的冲锋让他本已疲惫的身体又添了数处新伤,此刻流了过多鲜血的他只觉得脑袋一阵昏沉。

他坐在地上,见那些高地下的戎人士兵们再次形成了包围。

“要死了么?”薛思慕轻声问着自己。

他转过头来,看见身旁躺倒一地的兵士们,有些喘着粗气,有些剧烈的咳嗽着,有些则没了动静,平静的好像睡去。

清晨戎人包围此地之前,他身边还有四千之多的弟兄,可现在死的死,伤的伤,目所能及之处,恐怕也只有数百活人了。

他又向山下看去,却突然发现从方才的战场上又陆陆续续的上来了一些秦兵,这些人或相互搀扶,或自己蹒跚行走,或跌倒在地,一步一步向上攀爬。

“兄弟们,援军来了。”薛思慕轻声说道。

周围几人听到了薛思慕所言,稍稍一愣,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些攀爬的秦兵。

几个人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迎了下去。

过了许久之后,这些人便站在了薛思慕的身前。

一位浑身带血,满身皮肉绽开的着甲之人挣扎着走到薛思慕近前,尽可能的让自己站的更加笔直,随后郑重言道:

“先锋官徐海军侯麾下二五百主张仲钰奉命救援贵军,现已抵达高地。许将军有令,着救援军士与贵军汇合后,立即组织反击,将高地下的戎人击溃。

将军可还有军令,请示下。”

薛思慕听完此话,看着眼前这个约莫不到三十岁的军士,笑着点点头。刚想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不能动弹,他低下头来,看着身下顺着山坡流向远方的鲜血,苦笑了一声。

“有劳了,你且先去休息片刻,稍后我们再整军冲锋。”

“诺”,那张仲钰发出了一声铿锵有力的回应,便刚要转过身去,却两腿一软栽倒在地上。

薛思慕眼见如此,也是心下一急,奋力挪动了一下身子,但最终还是坐在原地纹丝未动。

高地上的兵士们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一些还能站起来的兵士也努力的向薛思慕这方走了过来。

一人走到张仲钰的身边,蹲下身看了一看,又用手在他脉搏上摸了摸,便抬头对着薛思慕摇了摇头。

薛思慕眨了眨眼,将头扭了过去。

不一会儿,高地上的木寨内,响起了一阵阵哽咽之声,薛思慕断然怒喝道:“哭什么哭,都给我闭嘴。”

一声呵斥之下,那些哽咽声便渐渐消失了。

薛思慕又高声叫道:“你们都是我大秦的好男儿,没有辱没父母宗室的光荣,你们死后,也配享我大秦庙堂供奉,如此荣光又有何可伤心的。”

说到此处,薛思慕突然大声咳嗽起来,方才交战时,自己的右胸曾遭受了戎人一棒,想来可能是肺脏受了些损伤。

那些秦兵们听着主将的咳嗽声一言不发,心中也升起了一丝希望。

“我家世代小农,并无祠堂,我死后真的可以进庙堂吗,那可真是光荣啊。狗子哥,你当初嘲笑我这一生没有出息,你可知我要进太庙了。”

“儿啊,将军说我死后能进太庙了。”

“知道吗,媳妇,我要进太庙了。”

薛思慕并不知晓那些兵士们所思所想,一阵咳嗽过后,他又说道:“还能站起身的,都拿起兵器来。”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刚一说罢,就见数百人提起武器站了起来,薛思慕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四周,并从他们目光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坚毅。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随口一语,让这些等死的兵士们又重新燃起了新的希望。

“好,好,好,今日我等杀敌报国,他日自有我们的兄弟儿孙为我们报仇雪恨。众将士听令,随我杀敌啊!”

说罢,薛思慕抽出宝剑,一手高举剑柄,一手抓住地上的泥草,缓缓地,向着戎人的方向蠕动而去。

高地上站着的秦兵,呆呆的看着自己的主将,看着在地上缓缓蠕动的主将,看着浑身是伤慷慨赴死的主将,有人流下了热泪,有人仰头不语,有人侧目不敢再看。

“杀敌啊!”

这时一名秦兵再也看不下去,用手猛地摸去脸上的泪珠,率先向山下冲杀而去。

他曾是北大营的逃兵,他曾是躲在南营兵士后的胆小之辈,他曾躲在木寨内的隐蔽处看着薛思慕带着袍泽数次冲杀。

现在,他再也不怕了,他再也不想躲了,事已至此,只是一死而已,又有何可怕之处。

其余的秦兵也随着带头的兵士开始呐喊起来,两腿无碍之人搀扶着不能走路的兵士与其余数百秦兵向高地之下冲杀而去。

第四十二章 灵狐王敏

远处的北大营中,那戎人单于依旧挥着扇子面色平静的向南看去。这时,他的耳边响起一阵“啧啧”之声。

却是这些戎人指挥者们看到那些秦兵残余在做最后垂死的挣扎。

那单于惨白的脸上,不可察觉的生出一丝红润。他轻轻的自语道:“或许,还是天数未尽吧。可是,那又如何。”

他的身前,哲哲与韩云分立左右,哲哲对着韩云说道:“你们秦人真是些疯子,这个时候还要冲锋,不知道那是送死之举吗?”

韩云微笑着回道:“万夫长大人,我听说如果将蛇从脖颈处斩断,它的头颅依旧会向敌人发起最后一搏,我想眼前您看到的,就是这个道理。”

哲哲听到译者翻译过后,睁大了眼睛瞪了韩云一眼,说道:“就和你们秦人说话费力,有话直说便是,又扯上什么蛇来。”

说到这里,哲哲突然想到单于也是秦人,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停住了言语。

果然,那单于冷冷说道:“哲哲,领上你的人马去接应阿鲁吧,那边也该收网了。”

哲哲一听暗自松了口气,口中连忙称是,退了下去。

那单于见哲哲已走,便轻声说道:“韩千夫长可是后悔了?”

身旁的韩云听后一个激灵,后背便渗出了冷汗。方才他看见南大营的兵士们发动最后的冲锋,不由自主的也生出些豪迈与感动,在他看来,这才是大秦兵士应有之姿,也是自己向往的归宿。

可想想自己却成了叛军,不免心中生出来些异样的情绪。虽然自己和蒋宏等人不同,并非主动投戎而是被胁迫之下不得已所为,但总归还是做实叛国的名头,这辈子都洗不清了。

方才哲哲问自己时,韩云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虽然哲哲听不出里面夹杂的情绪,但那单于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所以才问韩云是否后悔。

韩云连忙单膝跪地,对单于说道:“大单于,韩云乃是败军之将,得您信任委以重任,又怎会生出后悔之意,请大单于放心。”

“韩千夫长,你我皆是秦人,看见母邦将士英勇奋战又怎能不自豪。但韩千夫长需谨记自己的身份,战场上若是少了些果决,那么今日那高地上的秦兵便是明日韩千人的样子了。”

说罢,那单于便转身离去。

韩云端端立在原地,衣甲如同被汗水洗过一样,黏在自己的前胸后背。

一股东风吹过,韩云如同筛糠般的颤栗起来。

原州位于神州西北黄土高原之上,除了原州至萧关驰道一线由于清水河流经留下一条平川外,其余地方所在皆是千沟万壑的地貌。

这一天,正是钟旭拿下银岩沟驰道的第五日清晨,数名身着黑甲的轻骑顺着银岩沟驰道一路由东向西而去。

这些骑兵虽然没有当初玄甲骑那样的装备精良,但也从他们操控马匹之技可以看出,马上之辈确是些精兵良卒。

他们面上染着灰尘,却目光坚毅,此时爬在飞驰的骏马背上,不断用皮鞭抽打着马臀,以期能够让它跑的更快一些。

他们身后,又有数批骑兵远远的追

在身后,那些骑兵有着玄甲的,也有穿兽皮的,只是都有手持赤阳旗帜者夹在其中。

片刻时间过后,前面的骑兵已经穿过了银岩沟驰道东侧的高地,面前一片平川。

骑兵们纷纷挺直了腰杆,有几人扭头向身后看去,果然见追赶的那些戎人骑兵到了东侧高地下便不在追赶,站在驰道路口远远眺望着自己一众人。

高地上的木寨上,也树着一面土黄色的大旗,那旗帜上所画的太阳上,一团红色的火焰正随着风吹旗帜的舞动而缓缓升腾。

赵之海从昨日与银岩沟钟旭军失去联络之后,便潜意识里觉得有些不妙,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不妙感越发明显。

他知道钟旭有勇有谋,纵然是遇到戎人袭击,也不会传不回来半点信息。

难道,钟旭军全军覆没了?

赵之海暗自心惊,强迫自己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

那可是三万大军呐,一日之间会被全歼,这绝对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或许是戎人又强占了东侧高地,卡住银岩沟驰道口,让钟旭大军回不了萧关。或许是钟旭派出的送信兵士遭遇到了戎人截杀。或许是钟旭遭遇到了惨败,又不能退到萧关,只好向原州退却。

但种种的猜想都被赵之海一一否决,而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却仍旧是他最先的猜测,全军覆没。

赵之海虽然这些年久在中枢,很久都没有领兵打仗,但他身为以武起家的赵家家主,年轻时领兵出征、鏖杀疆场也是常事。

辉煌的战绩、勇武的斗志、诡诈的计谋都是赵之海从赵家脱颖而出继承世爵的基础,他又怎能不明白目前的局势呢。

只不过一日覆灭三万人,况且是大秦武力第一的钟旭领兵,这让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

昨夜,赵之海便下令派出数十只斥候队伍,让他们乘着夜色或入驰道,或轻装钻进丘陵,务必探查出钟旭大军的情况,但直至今日快到了晌午,也没有一支斥候兵士回报。

赵之栋与王敏两人一同进入赵之海的屋中,看着上将军那依旧挺拔的背影,同时向他参拜。

赵之海并未答话,良久之后才缓缓的说:“说罢。”

一声轻问,向沉重的铁锤砸向了赵之栋和王敏的心。两人相对一看便由赵之栋说道:“上将军,方才斥候回报,说银岩沟驰道两侧高地,均已被戎人夺去。”

赵之海显然已有了心理准备,听罢后只是缓缓言道:“知道了。”

数息过后,他又问道:“可有钟旭消息?”

赵之栋闻言又看了王敏一眼,说道:“没有钟将军消息。斥候穿过银岩沟驰道后,又向原州方向探查十里,没有发现我军将士身影和大队人马路过的痕迹。”

这是王敏插话道:“上将军,昨日上午钟将军来报,他带了八千兵士往南追击发现的戎兵人马,或许此刻钟将军还在奋战。上将军勿忧,卑职愿领兵马重夺高地,再接引钟将军回关。”

“好了”,赵之海扬手打断王敏的话,对两人问道:“此地至关内除了驰道外,还有数条小路可以前往,虽然道路崎岖不可行

大队人马,亦无法通骡马车运送粮草,但步行兵士可以行走。”

说到这里,赵之海有些犹豫,便停下话来又想了想。

赵之栋和王敏有些奇怪赵之海为何要对他们二人说这些事情。萧关通往关内的小路两人也都是知道的,此地打了五百多年的仗,一草一木早都印在每一位出征将士的心中,但赵之海突然提及,却让两人有些不明所以。

再看赵之海言语间颇多犹豫,却让两人心生不安。

片刻过后,赵之海仿佛下定了决心,转过身来,对两人说道:“传令,火速派人从小路出发前往西京面见秦公,请求速派援军。”

说罢,不理愣在当地赵王二人,便坐在几前提笔写起信来。

赵王二人愣在地上不知所措,他们何曾见过面前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要求人相帮。

二人顿时觉得脸上烫了起来。

赵之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上将军,万不可向西京求援啊,上将军今日受辱,罪在我等无能,请上将军拨给我兵马,让我为您夺回银岩沟,一雪前耻吧。”

王敏也跟着跪在了地上,他明白赵之海求援西京,实则是向方元恒求援。

此信若发,赵之海这十年的努力和在朝堂的威信也将一落千尺,此后更是会被方元恒踏在脚下不得翻身。

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向赵之海劝谏,只得跪在地上用拳头不住地砸着地面。

赵之海未理会二人,伏案写了良久后拿起信来看了又看,终于长叹一口气将信向赵之栋递了过去。

赵之栋连忙接下,刚想再谏,却见赵之海摆了摆手说道:“之栋,此乃国战,并非我一人之战,我亡秦存,侧宗庙尚在,子嗣亦能再攀东岳,我亡秦亡,则从此世间再无赵家,你可懂?”

赵之栋张了张嘴,终于不再言语,起身拿着信走了出去。

赵之海起身走到了还趴伏在地上的王敏身旁,弯下腰扶起了这名颇有智慧的爱将,竟然笑了一笑,对呆呆望着自己王敏说道:

“你与钟旭跟随我快二十年了吧,你二人一文一武,与我身旁相得益彰,现下钟旭不知所踪,这萧关往后之战就要靠你了。”

王敏听完再次跪倒在地,发出颤抖的声音道:“上将军对我知遇之恩重如泰山,敏自当全力而为,敢为上将军赴死。”

赵之海微微一笑,再次扶起王敏道:“不要说死,还没有到死的时候。

你听见城外的号角声没有,看来戎人想要速战速决了,你且随我出战,让戎人领教领教我这灵狐之威。”

赵之海的部下中,最让他看中的有四人,奇虎钟旭,勇武第一。

灵狐王敏,用兵善谋。

獬豸张孜,刑部司寇,铁面无私。

还有一位则是当今吏部冢宰,世人谓之仙鹤顾道远。

这四人中,钟旭善武,顾道远善政,张孜善狱,王敏善谋,所以此次出征,赵之海便带了钟旭和王敏二人跟随,将顾道远和张孜留在了中枢。

此时出战,赵之海所能依仗的大将,便唯有王敏一人了。

第四十三章 前夜

萧关城头,赵之海与王敏二人站在关楼眺望,只见关外戎人已经起了营寨。

与前次雍云祈、方恒心守卫萧关不同,今次戎人声势浩大,从城头望去,四面均是戎人的队列,密密麻麻一望无垠。

看着赵之海面色凝重的望着远方,王敏恭敬的对赵之海说道:“上将军,可是在思谋守城之策?”

赵之海侧目看了看王敏,并未回答,只是言道:“王将军,你觉得萧关可还能坚守?”

王敏摇摇头苦笑道:“上将军,萧关已不可守。但目前戎人已占据银岩沟退路,突围亦不可取。况且戎人势大,也不可与之出城相抗。

唯有依靠城坚墙固据守,但我关内粮草不足,不能久持。

末将以为,可派遣将领去原州调集援兵,力图重新打通驰道,运粮至此,方能有所转机,到时坚守还是突围亦或者决战均可。

如若不能打通驰道,纵然受挫,也能牵制戎人兵力,减缓萧关压力,到时便可再图突围。”

赵之海本就不是愚钝之人,相反的,他却是位懂得进退的人。

面对目下所遇到的前所未有之局面,他也知道萧关根本就无法坚守,只会成为戎人围点打援的棋子。

摆在他面前的唯一之计,是如何能够在戎人大军包围下全身而退。

赵之海内心里有些郁闷,五百多年来,萧关之所以能够屡次抵挡戎人侵袭,一是雄关当道,关内兵士粮草充裕。

二是原州诸县守备森严,在随时能提供给萧关以支援的基础之下,还能对绕过萧关进入内地的戎人层层抗击,有效消耗戎人兵力。

三是以往的侵关,戎人目的在于略财夺物,几乎不在乎城池得失,往往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掠夺完牲畜后便会打道回府。

所以历次抗击均能成功御敌。

但今次则大为不同,一来戎人提前侵关,而萧关、原州兵力准备不足。

二来原州各县守备空虚,军备糜烂,更有吃空饷的现象,造成各县自保尚且不足,又何谈调兵援萧。

三来南须弥四关被破,造成原州腹背受敌,各县更需加强防备,所以在赵之海领兵到原州后,便分散了兵力。

四来雍云祈、方恒心丢失萧关,让戎人夺取囤积在萧关的大批粮草,不仅让戎兵有了持久作战的能力,也让赵之海中了绝户空城计,这才是造成局势大坏的根本。

此时,听完王敏所言,赵之海又思考许久,这才点头道:“原本我想乘着戎人立足未稳之时上前决战,让百姓和民夫从丘陵小道找寻出路。但我见戎人建营时各营寨互为犄角,颇具兵法。恐怕这时决战也讨不得好来。”

说到这里,赵之海微微摇了摇头,仿佛还在思考着其他办法,片刻后终是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说道:“也罢,你觉得谁去原州搬兵合适?”

王敏正等着赵之海问询,见他话音刚落便抱拳言道:“末将愿往。”

赵之海见他答的决绝,却有些犹豫。

“王将军可知此去原州,不仅路途凶险,即使闯过戎人守备的丘陵地带,领兵再来时还要与戎人大军周旋,可谓九死一生。不然,派别人去吧。”

“上将军,末将虽然愚钝,但也不愿再让上将军蒙羞,此策为我所提,自然唯我所能为,敏只求上将军成全。”说完王敏单膝跪地,以示其志。

赵之海看了看王敏,不再言语,半晌后向着他微微躬身一拜。

王敏再不多言,便向赵之海躬身回礼,起身而去。

王敏走后,赵之海默默的看着远处城外连绵的营盘,一动不动,一直从上午看到了下午,再从下午看到了远处灯火通明。

之后的数日,戎人团团围困住了萧关,见守军坚守城池不出,便每日不停的在各门外耀武扬威,呼喝骂阵,日出而来,日落而走。

而萧关城内,赵之海则严令各军务必守好关门,不得擅自出城迎战。

方恒心的覆辙赵之海并不想再次尝试,那城中的近四万百姓保不齐哪些会是戎人的叛军装扮。

目前萧关城内共有百姓三万九千人,军士四万一千人,从原州征调押运粮草被困萧关的民夫约有一万人。

虽然人数不少,但关键在于萧关内的粮草却所剩不多了。

赵之海下令将原本不多的粮草由赵之栋集中看管,每日定额分发。

当初运来可供七万人食用一月的粮草被钟旭分走一些,这十多日来又用去一些,所剩的粮草只能维持大军和百姓三日所需了。

距离王敏离开萧关已经过了九日,如果顺利,想来援军已经快要抵达银岩沟驰道。那么,近几日便是决定萧关大军成败的关键。

和往日一样,赵之海依旧站在萧关城头向东眺望。他当然已经明白戎人围住萧关并不攻城的目的。

他们当初施下空城之计,留下食不果腹的百姓,不就是想要拖垮秦兵,饿死守军,以逸待劳吗。

现下目的已经达成,又怎会贸然攻城,平添伤亡,去做不智之举。

这两日,赵之海手下的将士大多已经按捺不住,多次向副将赵之栋要求出战。

看到每日所分发的饭食越来越少,萧关城内的秦军从上到下都已明白了目前的处境,没有人愿意坐以待毙,但他们每次提出的请战要求都被赵之栋言辞斥责。

终于,在这日中午的饭食中,几位校尉军侯发现了马肉,顿时大吃一惊,明白城中已经开始杀马了,这就意味着粮草已经断绝,死亡就在眼前。

这些校尉军侯立刻找到了赵之栋,要求面见上将军,请求出战。面对赵之栋的呵责,他们依然不为所动,执意要求出战。眼看弹压不住,赵之栋只好答应去见赵之海,并将诉求转告。

赵之海听闻军士所求,竟然出乎赵之栋意料之外的答应了下来,他让赵之栋告诉军士们,让他们做好准备,近日即将展开大战。

两日后的清晨。

萧关城内的所有兵士都接到了军令,命全军做好出击准备。同时,将城内民夫百姓武装起来,分发下武器。

当一切准备妥当,赵之海亲自领兵从四门倾巢而出,向着戎人营寨杀将过去。

昨日下午,赵之海便在城上观察发现,部分戎人兵士突然匆匆离营向东而去,虽然为了迷惑萧关守军并未拔寨,但赵之海老于兵事,一看便知道,定是王敏援军已到。

他将民夫百姓安排在兵士后一同带出关城。那些民夫也多是服过兵役之人,拿上兵器后自然便知这是要让他们上阵杀敌。

对于民夫而言,这几日关内情形他们也都看在眼里,知道留下横竖是个死,便也激起了凶性,跟着兵士往关门外杀去。

但那些城中百姓却并非军伍中人,四万老幼妇孺出了关门,看见满目持穿兵甲之人杀声震天早就没有了注意,便连害怕也顾不得,只是跟着人流向前跑去。

与赵之海所料无异,戎人今日调兵确实是因为王敏带着援兵已经抵达了银岩沟驰道东侧。

一经抵达,王敏便下令全军攻击银岩沟东侧南北两高地。但戎人在此地经营十数日,在钟旭所建营寨基础上又加以加固,这让王敏大军的攻击较之当初困难许多。

但王敏救主心切,且在兵力多于此地戎人数倍之下,便不计兵士生死狂攻高地,直到日落时分,北侧高地终于被王敏拿下。

但王敏也看到了,戎人的援兵也已经抵达南侧高地,两军就隔着驰道对峙起来。

六日前,王敏和亲兵历经千辛万苦穿越丘陵小道,回到了原州后,惊喜的发现原州兵力已从三万五千人增加到了六万人。

原来是介鸳早在钟旭拿下银岩沟驰道时便已经敏锐的察觉到,此番萧关作战秦国已在战略上陷入了被动。

为了增加机动兵力数目,他下令紧急招募原州及五县更卒,所以在短短十日不到的时间里,仅原州城便募得兵士一万五千人,其余各县则招募兵士三千至五千不等。

这些新兵大多数为服过更役的青壮年,也不需要进行操练,发给武器便能战斗。若不是前些十日还有一万人做了民夫,跟随赵之海去了萧关,那这次招募三万士卒也不是难事。

但这已经是原州府的极限了,如此穷兵黩武恐怕今年原州的秋麦都没有劳力去收割了。若是战事不止,那么秋冬过后,原州城恐怕要多些乞丐了。

王敏来原州前不久,介鸳就接到萧关信使军报,说上将军被困萧关,请求西京救援。介鸳得信后吓了一大跳,连忙安排驿马加急将军报发往西京。

同时,他调令原州城中几位校尉,商讨救援萧关之事。最终,介鸳决定由原州校尉鲜于琼领兵三万救援萧关。

同时,他又向正与戎人在须弥四关鏖战的赵之梁发去军报,告知目前萧关军情紧急,需要调用其余五县各两千兵马入驻原州,作为机动兵队使用。

当王敏来到原州,在总制府见到介鸳说明来意之后,介鸳立刻改变计划,将三万援军尽数交由王敏带队指挥。

由于出征之事早已安排妥当,王敏当日便领着三万大军向萧关进发,同时征发民夫五千人,携带大军粮草。

当第六日到达银岩沟驰道口时,王敏也未下令休息,便让全军轮番攻击南北两侧高地,终于在日落之前攻下了北营高地。

但天色渐晚,且戎人援兵又至,他便知道无法再战,只好下令全军修整,将民夫粮草置于中军,并派出今日没有参加战斗的兵士占领了附近数个相连的高地,囤水建寨,强化防卫。

然而王敏并不知道,此时的萧关已经变为了一座空城。

第四十四章 突围

数个时辰之前,赵之海下令全军从四门同时出击,攻击面前正对的戎兵大营。

而民夫、百姓则尽出东门,跟在兵士后面,待兵士与戎人缠斗后向东侧丘陵突围。

实际上,战斗刚一开始,各处戎人便被突然冲杀而至的秦兵杀得溃不成军。

此次为了形成对萧关的合围,戎人抽掉各地人马,举近十万大军将萧关外围围了个水泄不通。

但也因此造成了包围圈防御较为窄薄的缺点,在秦兵奋力冲击下,包围圈中的数个地方一瞬间便被秦兵冲散。

正当秦兵极为高兴之时,却见戎人后营起了号角之声,原本慌乱的戎兵有了主心骨后便恢复了作战能力强悍的特点,不仅硬生生将秦兵的突破点堵住,还能在交战相持之间调兵遣将,将猝不及防下造成的劣势一点点的扭转过来。

位于中军的赵之海也发现了戎兵的调度。

他发现这些戎兵所安排的调度正是对着自己四门所出的四路兵士而来,他们并不在乎突出包围圈的零散秦兵,只是向着秦兵四股大队合拢而去。

赵之海立刻看出了所以然,这是戎人主帅想要分而围歼之计。

他立刻升起将旗,让北、西、南三路军士迅速撤离战场向东路兵马拢去。

而东路兵马此时却是与戎兵鏖战正酣,他们身后是近四万的百姓和万民役夫,身前则是戎人兵力最为密集的防御阵列。

方才当四路兵马冲出城门后,就唯独东路兵马还未到达戎人营寨,便与冲出营寨的戎人交上了手,可以看出这方的戎兵定是他们全军的精锐所在,也是戎人防备最强的所在。

当两军交手之后更是印证了此点,戎兵悍勇异常,打的冲杀而来的秦兵连连后退。

直到万名民夫加入战局,局面方才有所稳固,僵持了下来。

他们身后的百姓见两军交战,再也无法听从驱使,四万百姓就如同四万无头的苍蝇,在萧关城外的战场上四下乱奔起来。

赵之海远远的看到此情此景,不禁闭上了眼睛,片刻过后,他突然睁开双眼,对身边的传令兵喝道:“开始。”

只见将旗翻飞,向着东路军而去的北、南、西三路秦军突然调转行军方向,全部朝西奔去。

三路大军中的骑兵迎着原本跟在身后的北侧戎人大军冲杀而去。

待与戎兵交手之后,其余兵马则迅速从戎兵西侧守军和北侧守军之间穿插了过去。

戎兵原本以为秦兵三路大军要同东路军汇合后冲击东面防御,再往原州方向突围。

所以见秦军三路大军脱离战场后,便也迅速往东面方向转移而去。

原本西、南两侧守军在转移过程中争先恐后,想要赶到秦兵到达前率先抵达东侧部署防御,却没想到秦兵却突然转向,向西而去。

戎兵每一路人马都有近两三万人,在全速转移过程中又哪里能一下子调转方向,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秦兵向西奔去。

而北侧戎兵因为距离东侧路程较远,正好与调转方向的秦兵迎面相遇,眼见又要出现一场大战时,却见数千骑兵率先冲向自己队列。

而其余的秦人步兵则乘势擦肩而过,向着萧关西方奔去。

这时的战场上,不仅戎人傻了眼,就连东侧鏖战的秦兵也傻了眼。

两军混战中不知是谁大叫一声:“跑哇”,只见方才还在奋勇杀敌的秦兵们纷纷丢下了兵器旗帜,转身

四散而逃。

一时间,战场上的秦兵、更夫、百姓更是乱成了一团。

而萧关的西方,大部的秦兵却向着日落的方向走的无影无踪。

戎兵中军大帐内,戎人单于端坐在正中央,面前十数人分列左右两侧,账内鸦雀无声。

虽然今日一战,从战果来看已是大胜,但谁都知道,赵之海跑了,秦兵主力跑了。

如此一来单于筹谋许久的瓮中捉鳖之计却最终以鳖跑了而告终。

阿鲁和哲哲以及其余五名万夫长,路苌等十几名千夫长都面色如土,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路苌等人虽然并未见过发怒的单于,但哲哲等人却知道此刻面沉如水,良久不语的单于可怕之处。

果然,见那单于环顾四周,开口言道:“阿花奴,秦人从你西侧防区逃遁,你可知罪。”

哲哲旁边一位头发鲜红的壮汉连忙站起身来,跪在当地带着哭腔言道:

“大单于,当时我见秦人都往东疾驰,以为他们是想调转军力从东路突围,所以便想赶到他们之前到东侧布防,却没想到他们却又折返了回去,这才让他们钻了空子,请大单于恕罪啊。”

那单于听这壮汉说完后,冷冷言道:“此事虽然不能完全怪罪于你,但秦人终是从你处逃跑,你也难辞其咎,这样吧,今年冬季你部落也不用来我这里讨要牛羊补给,自己想办法去吧。”

那壮汉听罢,大吃一惊,便浑身颤抖着求饶道:“大单于,您知道我部落位处泽北之地,要是没有了牛羊补给,部落里不知要死多少人啊。请大单于开恩。”

帐内的其余几位万夫长和戎人将领听到此处,也都是一副静若寒暄的模样。

那阿花奴部落在泽北之地,本就苦寒,夏季之时也仅仅只能依靠打猎所获才能维持部落生计,一到冬天,就要靠军功向龙城换取牛羊补给,所以这个部落一直都是以忠于龙城,勇于攻秦而著称。

以往每年到了春秋,阿花奴部落都要攻击秦岚山脉各关隘,斩杀守关将士来获取军功,而每当到了大举扣关战时,则均要充当先锋军队,大肆抢掠秦国财物。

此刻,阿花奴听到大单于要罚去冬季补给,这无疑便是灭族之令,怎能不让他害怕。

伏在地上的阿花奴想来想去,便突然站起身来,从后背取下了牙棒。

帐内的众人都被阿花奴之举吓了一跳,虽然他们不敢忤逆大单于之意,但见阿花奴取下牙棒,还以为他是要弑杀单于,便纷纷齐声喝止。

更有阿鲁提起自己的牙棒,便要冲出。

但那上首而坐,依旧平静的单于却忽然抬起手来,左右摆了一摆,示意众人莫慌。

众人见单于如此镇定,便也放下一分心来,停住了喊叫,阿鲁也见势站在原地,只是警惕的看着阿花奴。

果然,阿花奴并没有将牙棒挥向单于,见众人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是一副面红耳赤的模样。

他对着可汗叫道:“大单于,今日是我阿花奴指挥不当,该有惩罚,但我部落儿郎战时从未有丝毫懈怠。

阿花奴之过不应由这些勇士们承担。请大单于收回成命,阿花奴愿意一死赎罪。”

说罢,他便作势要将牙棒砸向自己的头颅。

那单于见此,厉声喝道:“阿花奴,你想忤逆长生天吗?”

说完此话,阿花奴突然停住手中之势

,看着单于,不知所措。

“阿花奴,我说罚你部落今冬不能领取牛羊补给,可有说要你部落的命么?”

说完后,那单于见闻言懵懂,立在当地的阿花奴还未反应过来,便又一声叹息,说道:

“除了不从龙城获取补给,你部落难道不会从秦人手中夺取补给吗?”

阿花奴在周围将领的笑声中,楞是半天才反应过来。便一手提着牙棒,一手摸着头,口中说道:“也是,也是,大单于说过,今次打进秦国,我们便再也不用回去了。”

此话刚一讲出,便引得那单于苦笑一声,而账内所有人也都哈哈笑了起来。

单于摆了摆手,让阿花奴回到座位后,又分别对阻挡秦兵不利的北侧守军万夫长博尔突和其余一些作战指挥混乱的将领进行了惩罚。

但有了阿花奴的前车之鉴,这些人除了羞愧外倒也没有其他怨言。

此后,单于又对东侧守军万夫长哲哲进行了奖励,将阿花奴、博尔突部落的冬日补给都赏给了他。

“此次守备萧关东侧的哲哲万夫长,在遇敌之前反应迅速,及时阻挡秦兵冲入营寨。

在遇敌之时,能够在战场上快速调度兵力占据战场优势。

在秦兵主力退后,能够用计让我军中秦人假呼战败之声,引发秦兵溃逃。

在秦兵败逃后,又能顾全大局,让我军中秦人追击败兵,最终得了降兵六千,投降更夫八千。

此战拿下萧关于我来说只不过是物归原主,但最让我高兴的却是我大夏军中出了一位有勇有谋的将军替我分忧,这才是此战我军最大的收获。”

讲完此话,那单于便将目光转向哲哲。

哲哲听了大单于一番夸赞,张大了嘴巴。他心道,当时只不过是自己灵机一动之举,却没想到却受大单于如此重视。这不禁让哲哲有些受宠若惊。

其实,哲哲也算是聪明之人,此次出兵秦国,他一直都跟随单于左右,对他鬼神莫测的用兵谋划钦佩不已。

所以也在自己领兵打仗之时潜移默化的模仿单于多思多虑等诸多特点。

当然,这些事自己却是并未觉察到。

听到单于夸赞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也是很厉害的,便十分高兴的跪地领赏。

随后,单于便命令除阿鲁、摩南虎军外其余六万大军进驻萧关,同时,将降兵和投降更夫领去城外由路苌、韩云负责整编。

而萧关外的百姓则早就有人四处收拢,又放回了萧关城,并向各家分发了粮食。

而阿鲁军则直接奔赴银岩沟驰道,支援守备在那里的两万兵马。

摩南虎军则重新返回夏国边境,追击赵之海部众。

此战,守卫萧关的赵之海军共计四万一千人中,一万二千人从萧关以东出击,除战死疆场和败逃被杀的四千余人外,共有七千余名兵士被俘,这其中又有六千多人降了戎人。

而这些兵士,都已被主将对自己和百姓的抛弃之举寒了心。

而战前,戎人则在后续五万援兵抵达萧关城后,与夺取银岩沟驰道的单于大军以及从萧关撤退的近两万大军会师后,兵力达到了空前的九万。

这其中还不包括戎兵中的万余秦人。

而且银岩沟驰道也分布着近万名兵士,与王敏援军隔着驰道僵持。

此番攻击秦国,戎人确已是倾巢而出。

第四十四章 木牢关下

赵之海立于中军马车行辕之上,看着身前身后向南急行的兵士,内心如同翻倒了五味瓶一样,复杂而又苦涩。

在三日的连续行军过后,赵之海由赵之栋处得知昨日又有近千余兵士在行军途中失去了踪迹。

这些人或落队寻不到大军,或在山林迷了路,或与沿途戎人部落相拼而亡,不管怎样,总归是再也见不到了。

赵之海并不是有着妇人之仁的统帅,不然他也不会利用自己的军队以及民夫百姓为饵,从戎人包围中将秦军主力带了出来。

纵然他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恐怕往后朝中相争时,政敌们也会以此为凭,对他展开攻讦。

不过总归是从萧关逃出升天,最起码已经脱离了身后戎军的纠缠,况且那些用作诱饵的军士都是前日里带头闹事的校尉和军侯。

对于性格阴鹜的赵之海来讲,纵然没有此次突围之举,也是要迟早收拾掉他们的。

赵之海深以为然的带兵法则其中有一条就是,兵士需要无条件服从将领,而将领必须无条件服从主帅。

一支百战百胜的王者之师,必须只能发出一个声音,而这个声音便是作为上将军的自己。

这些闹事的将领们无疑是触碰到了赵之海的逆鳞,所以他才将计就计,弃了这些不安分将领军士,保全了主力人马。

为了让这个计划更为周全,他再三思索便将更夫和百姓也加入到了计划中来,虽然有些失了仁道,但与全军覆没,大秦威望相比,这些百姓更夫们又算得了什么。

实际上,戎人根本就没想到赵之海会来这手,别说那些只会依靠蛮力的戎将没有想到,就连那赵之海亲口称赞为“战略如神,战术如鬼”的戎人单于也未曾想到。

三日前赵之海率部向西奔逃离去时,那戎人单于当场立在中军,惊的目瞪口呆,看着赵众人马离去的背影,口中说道:“这是要学樗里骅么,不愧是秦国的中更、上将军赵大人啊。是我疏忽了,佩服佩服。”

确实如同那戎人单于所料,赵之海正是在困于萧关时突然想起介鸳曾对他讲过的,那个叫樗里骅的百将在守卫木獬关时的故事。

此事赵之海虽然并未在意,只是当初初闻此事时觉得这樗里骅确实是个有勇有谋之人。能够在受困关外之时于域外奔袭,最终从他关安全返回,这事放在哪里都算是个奇迹了。

而正是这个当初他只是闻之一笑的故事,让他有了突围对策,所以这才领着秦军主力从萧关之西突围,意欲出秦入戎,从须弥山脉以南进入关内。

至于为何不从秦岚山脉北上入关,则是赵之海考虑到北上之路需要穿越戎人数个大部落,一路免不了又要起了冲突,况且人生地不熟,这对于大军作战来说则是极为不利的。

但须弥山脉由北向南的木牢关、云母关、栖霞关、碧潭关、弥神关、武藏关、玉霄关中,除已被攻破的武藏关、云母关、栖霞关、碧潭关四关外,木牢、弥神、玉霄三关尚在秦国手中。

况且一旦从南须弥出了关就能立

刻与赵之梁三万大军合兵一处,又有原州五县地方兵马,到时进则可攻,退则可守,更为有利一些。

所以秦军才一路向南而行。

经过三日急行,赵之海见已到须弥山麓,往后的路程皆是山路,便下令让数日未眠的将士们原地修整。

军令刚下不到片刻,便只见山林河滩、荒野土坡尽是躺倒一地,席地而眠的秦军将士。只有生火造饭时产生的星星点点的炊烟向着云霄飘扬而上。

赵之海下令派出斥候向三十里外的木牢关送去军报,让守关将领接引大军入关。

随后,他又唤人传来赵之栋及两位行军校尉尹芳及吴勐,一同商讨些进军事项,最终确定由尹芳率领麾下部众断后,吴勐率军先行之策。

随后便下令全军修整完毕后拔营出发,务必于今日夜前全军进入木牢关内。

大军休整近一个时辰后,正待要起营出发时,赵之海突然接到斥候来报,说大军后二十里外发现万余戎兵。

赵之海明白这是戎人派来追击自己大军的人马,便立刻下令火速拔营,急行木牢关。

部下众将都明白,虽说自己这边还有两万五千大军,但此地乃是戎人的老巢,一旦被追击的敌军拖住,不消一日时间周围的戎人部落便会派人将大军团团围住,到时便只有覆灭一路可走。

所以听到将令后,众人立刻整顿人马火速向南开拔。

赵之海也是有些担忧。虽说此地只距木牢关仅仅三十余里路程,但这三十余里路将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这三日,所过戎人部落纵然只有老弱妇孺,但也给了秦国大军相当的打击,在那些部落戎人的纠缠之下,才让自己这边在短短三日内便损失了近三千的兵士,更延缓了行军速度,让戎军追了上来。

但事已至此,除了加快步伐,赶在戎兵追击下先期到达木牢关外,再无良策。

赵之海长叹一声,只有带领大军向南急走。

山麓崎岖,大军马匹早已不能骑行,便由专门兵士或牵或赶着全军的战马前行。

大半日过后,前方先往木牢关送信的斥候回报,木牢关守备二五百主辛柏得知上将军一行,派出千人由辛柏亲自领兵,前来接应。

虽然只有千人前来,赵之海也是心中一喜,看来这釜底抽薪计效果要比自己预计更好,便立刻传令全军火速向木牢关而去。

两个时辰过后,大军便来到了木牢关下,赵之海抬头看见远处隐约可见的雄关,不禁内心中长出一口气。

方才斥候来报,戎人大军距离本方已经不到五里,若是再不能到达木牢关,那可预知的凶险便要成为现实了。

二万多秦军也是同时看到如铁雄关,一时间欢呼雀跃不用言表。

不用赵之海发令,全军赶路的步伐似乎相较之前加速了不少,不多时便看见前方千余秦兵列阵路前,赵之海看的清楚,这定是木牢关守将辛柏一行。

果然,只见对方秦军阵列中迅速走出百人,为首一人满脸髯,身着一身破旧的黑甲,

衬的原本发黄的脸面如同新蜡。

这人四十左右的年纪,膀大腰圆,虎背熊腰,走起路来举步生风,还未说话便让看的真切的赵之海暗暗赞叹。

赵之海让大队人马原地等待,自己则带着赵之栋、校尉吴勐和一干卫士数十人迎了上去。

那名将领来到赵之海帅旗前,向着帅旗下拥在最前的赵之海单膝跪了下去,身后百名秦兵也同时单膝跪地。

只听那武将声音洪亮道:“卑职,木牢关守将,二五百主辛柏恭迎上将军。”

赵之海面带微笑,上前就要扶起辛柏。

原本以赵之海的地位,别说这小小的二五百主,便是木牢关所隶属的乌氏县县令、县军校尉来此,也不一定能够得到赵之海的一语相应,但此时的赵之海却刚从戎人包围中突围,又连续三日行军,身后还有戎兵追击,看到辛柏怎能不喜。

他上前几步,弯下腰来虚托辛柏双臂。

那辛柏也并不糊涂,连忙生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口中连说“不敢,不敢”,便顺势站了起来。

赵之海见辛柏已起身,便要收回双手。

突然,却见眼前寒光一闪,便下意识的向后仰身,一把不到一尺长的匕首错过了赵之海的心脏,噗嗤一声穿入了他的胸膛。

赵之海“啊”的发出一声惨叫,仰面倒在了地上。

辛柏见一击未成,便要俯下身子从赵之海身上拔下匕首再刺,却被赵之海身旁的赵之栋抢先一步,一脚踹向辛柏的面颊。

辛柏闪头躲过,知道单凭自己已不足以成事,便大喝一声“动手”,他身后的百人纷纷提起长戈向赵之海所在杀了过去。

赵之栋立在躺倒在地的赵之海身旁,提着长戈阻拦着上前的叛军兵士,身后的秦兵也反应了过来,纷纷上前助战。

远处那不到千人的队伍在辛柏的一声令下后,并未上前助战,反而转身占据通往木牢关路上的各处要地后,便持弓搭箭瞄准秦兵。

赵之海被耳边的打斗和呵斥声扰醒,也刹时明白过来处境,对着赵之栋大喊:“之栋,莫要与其缠斗,速走。”

说话间又崩裂了匕首刺入的伤口,一股鲜血喷涌而出后,赵之海又晕了过去。

赵之栋明白赵之海之意,他一边与叛军缠斗,一边命令身旁的校尉吴勐带着赵之海速速退后,整军向南突围。

吴勐稍有犹豫,但眼见赵之栋等人因寡不敌众已处于下风,便咬咬牙背起赵之海向后跑去。

赵之海所部被眼前数十步外的情景惊呆了神,明白过来之后,近前数百人也冲了上来,但因在林间山地小路中施展不开,所以赵之栋等人苦战数个回合后,援军也还未赶到。

吴勐背着赵之海向后急驰,片刻功夫便与上前的援军相遇,他径直穿过人流,终于来到中军位置,便将赵之海放在路上平坦处,一旁自有随军医官上前查看。

吴勐火速传令后军校尉尹芳及自己手下军侯,要其带着人马快速绕过前方叛军阻拦,离开通往木牢关主路,向南突围。

第四十五章 域外逃亡

令发后,吴勐又转身回到了方才与辛柏等人交战之所在。

却刚好见到辛柏等人已经退却至回木牢关的路卡内,而赵之栋则身中数戈,在军士们的搀扶下仍然立在人群当中。

地上躺着近百具尸首,大多是之前随着赵之海和赵之栋一同前来接见辛柏的亲兵卫士。还有少量尸首是辛柏军所留。

显然,赵之栋麾下军士终是还未等到援军前来,便已经被辛柏叛军所灭杀,饶是赵之栋武艺高强,又有亲兵护卫,这才撑到了此刻,但身上已是多处带伤。

吴勐走上前去,一把扶住赵之栋叫道:“副将军。”

赵之栋见是吴勐,便对他点了点头,问道:“上将军如何了?”

吴勐言道:“已有医官探查,副将军也知道那刀并未刺中心脏。副将军,我已按照您的命令让军士们绕路向南突围,您也赶快走吧,末将定能手刃败类,为上将军报仇。”

赵之栋听闻吴勐所说,也知道赵之海性命无忧,便又点了点头。

随后又听吴勐说要攻击木牢关守军,便又摇了摇头道:“这些叛军人数并不多,只需与之对峙阻止其对大队人马行军的骚扰即可,真正的危险在于身后的戎人恐怕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留在这里终将腹背受敌,无法全身而退。”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远处通往木牢关那条蜿蜒向上的小路上隐约可见的叛军,啐了一口。

“今次上将军和我都疏忽了,这本是我的责任,就让我来将功赎罪吧。去吧,小勐,辅佐上将军突出重围,到了关内与赵裨将汇合后再为我报仇吧。”

说完后,赵之栋便提起长戈,立于大路中央。

吴勐见赵之栋死志决然,也知道身后戎人大军近在咫尺,便下令留下了两千兵士跟随赵之栋,要其待大军向南退后立刻跟上主力人马。安排妥当后便带着其他人马迅速通过木牢关下路口,向南而去。

赵之栋知道,自己一身伤势已经不可救药,这才决定为大军断后。他立在大路中央,两万多的秦军从他身旁而过。

山麓下的小路、森林,溪流河床,但凡是能够通行的地方均是秦兵行军之地,此刻,无论在何处向南行走的秦军兵士,眼中都是那位持戈立在路中的将军身影。

半个时辰过后,当全部人马均顺利通过木牢关下,吴勐与尹芳却站在大队人马之后,翘首以盼向着北方看去。

“尹大哥,副将大人为何还没赶来?”

这个被吴勐称之为尹大哥的正是后军校尉尹芳,此刻他已是神情黯淡,对着吴勐摇了摇头,说道:

“你我二人均是副将大人从家乡带出来的,我们兄弟二人能有今日也是拜副将大人所赐。吴兄弟,能够身死殉国也许是上苍对副将大人半生戎马倥偬的最好回报。”

说罢尹芳下得马来,与吴勐以及身边众多秦军一起跪下,面向北方磕了三个响头。

而在木牢关下的赵之栋早已是强弩之末,眼见秦军大部都从木牢关下顺利通过,便面露笑容,向着身边两千秦兵大声叫道:

“儿郎们,我乃是中更上将军大人麾下副将赵

之栋是也,今日你等也都看到了,前方是背弃父母之邦的叛军,后面又有戎人大军追击。

以我两千人马,保护我军主力能够再回关内,诛杀叛逆,剿灭蛮夷,你们都是好样的,是我大秦铮铮男儿。

现在,我便要下令,全力诛杀叛逆,让这些无父无母的畜生看看我大秦热血男儿的模样,让身后的戎人知道,他们追击的是一支永远都不会苟且的大秦王师。

大秦威武!”

“大秦威武”、“大秦威武”、“大秦威武”。

两千多人齐声喊出如同万人的豪情壮志,此时此刻,谁也明白自己已经再无生还可能,而让他们没有胆怯,没有后退、没有犹豫的唯一理由就是,眼前这个曾经统领十万大军的副将军就在他们身边。

谁不畏惧死亡,或许没有人不怕死。但谁又能直面死亡,答案就在这作为死士的两千秦兵身上。

身后的戎兵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身前的叛军纷纷从阻击的险地、林间走出。

但这又有何可惧,不就是一死么。

“弟兄们,多拖住敌军一刻,多杀敌军一人,就会多一些袍泽出关为我等报仇血恨,随我杀敌啊!”

赵之栋提起长戈,忍住身上各处伤势带来的疼痛,向着缓缓逼近的辛柏等人杀去。

其余两千秦军,也不列阵,端起长戈向叛军、向戎人呐喊着杀将过去。

如从原州步行到须弥七关最远的玉霄关大约有一百八十里路程,其中到龙德城有一百三十里。

而这一百三十里路程大多都是修建在平川里,山路颇少。

尽管如此,当初樗里骅百人队也是走了足足三四日才走完。

而原州又位于萧关西南二百四十里处,所以原州与玉霄关之间的距离要远远短于萧关至玉霄关的距离。

对此有着切身体会的便是九日前从木牢关下逃出的秦军人马。

蜿蜒崎岖的山路,陌生复杂的环境,这些都造成了行军的艰难,当初赵之海所谋只需从木牢关进关即可,根本没想过要深入须弥山脉。

但那场变故,让关外的秦军走上了一条九死一生之路。

赵之海已经连续昏迷了九日,至今未醒。而作为临时主将的吴勐、尹芳带着当初逃离木牢关时所剩的二万三千余人踏入了须弥山脉深处。

九日来,为躲避追击的戎兵,他们不得不急忙赶路,以至于出去探路的兵士有时都会被甩在慌不择路的大军后面。

与戎人部落相遇,遇到毒虫瘴气,走入断壁悬崖的绝路都是这九日来随时会发生的常事。渐渐地,就连身后追赶的戎人也放缓了脚步。

虽然甩开了戎兵,但原本有二万三千人的大军现在仅剩下了一万六千左右的兵士。

在这九日里,七千多的兵士不是在战斗中死亡,便是跌倒在夜里休憩时的瘴气中,再也无法起身。

一些原本就受伤的兵士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原本只是一些皮外伤也变成了致命的因素,大批大批的兵士倒在这异域的山野树林中。

因此也让身后追

击的戎人仅凭秦兵的死尸便能准确的跟随在秦军之后。

渐渐地,这支大军已经士气低落到了极点,更加尤为致命的是,粮食已经在今日全部消耗殆尽了。

其实,当初他们从萧关突围时便已经没有了多少粮食,突围后的一些时日,还能凭借人数的减少而又坚持了些日子,险过木牢关之后,全军便靠着抢掠沿途戎人部落维持了。

为此,原本一些不必要的战斗也就变成了必须,原本一些不必要的死伤也变成了应该。

自昨日至今,大军再没有遇到过一个部落,当清晨给所有战士每人分发一碗清可见底,粒米可数的野草米汤后,全军彻底断了粮草。

这几日,吴勐和尹芳也为了从何处入关商讨了好几次,但每次都觉得只有玉霄关主将才是可以靠的住的人,而弥神关的主将和木牢关一样,也是布衣贵族出身并不可靠。

然而他们所指的玉霄关主将并非樗里骅,而是赵之海的亲属,朝中刑部司寇张孜的亲外甥马元。

他们二人久在赵之海身边多年,又怎能不知道此间关系。

纵然在这九日中,二人也曾因为兵士伤亡过大而产生过去弥神关的想法。但最终在脑海里赵之海遇刺、赵之栋殉国的回忆中打消了此念。

而到了现在这个份上,二人已经完全不记得大军在这深山中走了多远了,也不知道此刻又离哪座关隘最近。

他们只知道如果就这么不停的走下去,直到看到了传说中没有人居住的雪域昆仑便是须弥山脉的终点了。

他们想来,那里定会离玉霄关最近了。

殊不知,玉霄关距离雪域昆仑足有七百余里,那七百余里并没有道路可通东西。

玉霄关谓之须弥山脉最南关,说的是扼守东西七条通道的最南关,可不是须弥山脉的最南端。

吴勐和尹芳又怎知此节,况且手下兵士大多都是秦岚郡人,又怎会知道须弥山脉地貌。

好在无论是秦岚还是须弥山都是南北走向,顺着山脉一路前行,并与太阳东升西落方向垂直,总是迷失不了方向的。

看着日头已经向偏西,走了大半天的吴勐和尹芳再也走不动了,只好下令全军休息。

他二人看着身边依旧昏迷的赵之海,相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起了苦涩的笑意。

吴勐下令数百弓箭手兵士去前方的树林中看看能不能打到一些什么猎物,又派出近千人去旁边山坡去挖一些野菜蒿蕨。

命令下达后,他突然猛地呆了一下,这才赶忙又派人去大军身后警戒观察。

尹芳见他如此,不由得一笑道:“吴兄弟,你这先找吃的,再派警戒的将令也是自古少有。”

吴猛不禁老脸一红道:“饿昏了头,尹大哥见笑了。”

“我却比你更加不如,若不是你还能记起安排警戒,我都已经不晓得行军打仗还要做这等事了。”那尹芳也是笑着自嘲道。

两人看着医官向赵之海嘴里缓缓喂着米汤,不禁情不自禁的吧唧吧唧嘴巴,咽了咽口水。

然后相顾对视一眼,便起身走出了营帐。

第四十六章 遇敌

二人来到帐外,尹芳问吴勐道:“吴贤弟,军中战马还有多少匹?”

吴勐明白尹芳询问的意思,便苦笑道:“还有三千匹,尹大哥你也知道这些日子累死、丢失的马匹也不在少数,仅剩下的这三千匹战马如果再要少了,那大军的辎重就要兄弟们自己背了。”

尹芳闻声便再不言语,吴勐又说道:“尹大哥,要不然我带上一些弟兄,去四周看看有没有戎人的部落。”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这些时日秦军尽量避免遇到戎人部落,可到了此时,倒盼望着能够找到戎人部落来解决果腹的问题了。

尹芳看了看吴勐,良久后抓住他的手道:“我去。”

吴勐笑了笑,道:“办法是我想出来的,还是我去吧。”

见尹芳神情忧虑,吴勐便微微一笑道:“放心吧,尹大哥,我会回来的。”

说罢,便转身点领兵士去了。

太阳落入了西方的群山,秦军大营内一片肃寂。

尹芳坐在中军帐内,看着上首睡在草席上的赵之海和一旁悉心照料的医官。

“上将军,您赶快好起来吧,吴兄弟下午带了三千弟兄出去找戎人,我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

您是我大秦的擎天玉柱,您倒下了,兄弟们该怎么办。”

按年岁来讲,尹芳比赵之海还要长两岁,但无论是他还是秦军将士,都对帝国双壁赵之海和方元恒有着迷一般的崇敬。

如果此刻赵之海身亡,这域外的一万多大秦军队根本就不必等戎人追上来,便会自行瓦解了。

能坚持到此刻,多半是因为将士们知道,中更上将军大人就在他们身边。

但此时的尹芳也明白,大军随时都处于即将奔溃的边缘,或许是一次敌袭、一次兽击,一次瘴气侵蚀,一次争夺食物时的哗变。

眼前的篝火忽明忽暗,尹芳毫无睡意,就这样在忧虑和迷惘中渡过了整整一夜。

天色刚刚微亮,秦军大营外几个人飞奔着冲进了大营,一见红着眼睛的尹芳便连忙单膝跪地,由于跑的气喘吁吁,所以便断断续续的说道:

“尹尹将军,戎人来了。”

尹芳闻言“噌”的站起身来,问道:“来了多少人,此刻在何处?”

那军士大口大口呼吸着,好不容易才捋顺了胸中的那口气。这才急促的说道:“就在营后十里处,正往我军营外摸来,大约有九千多人。”

尹芳听罢后,连忙命令将大军仅存的四名军侯分散开来,着两名军侯各自领兵三千占据营外周围高地,其余两名军侯与自己率领七千人马凭营自守。

同时,砍伐树木将前后营墙加固。

大营左侧为一条溪流,虽然并不宽深,但异常湍急,人马想要从此处渡河并不容易。而右侧则是高逾百丈的峭壁,戎兵断不会从此处进攻。

做出一系列防御安排后,尹芳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对方虽然家乡作战,但仅凭九千人便想吃掉立于守势的一万三千兵士,也是有些兀自托大了些。

想想自己所做的防御安排并无不妥之处,但尹芳依旧领着亲兵走到大营外

的各处高地上,安排兵士戍守位置,观察来犯之敌。

秦兵扎营之处乃是东面山坡,西面溪水,依山傍水之处。溪水的另一侧则是密密麻麻的树林。

此刻,秦军将两曲之兵部署在了东面山坡之上,那山坡上也是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树林、溪涧所以并不突兀,守军也是有险可依的。

对于尹芳来讲,目前对自己来说唯一的隐患则是兵士们都在饿着肚子打仗。

思来想去,尹芳横下心来便下令让中军造饭,再杀五百匹战马掺和着昨日挖来的野菜,让全军将士饱餐一顿。

今日之战恐怕定会残酷异常,不吃饱肚子怎能打仗。

看着远处密密麻麻的树林中隐约可见的戎人,尹芳明白,用不了两个时辰,戎人将至。

他随口问了问身旁的传令兵士,吴勐将军可否回来。

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尹芳低头沉思片刻,便转身回到了大营。

不到一个时辰,戎人的前锋兵士便出现在了秦兵大营之前,在看到秦人早有准备后,那些前锋戎兵便也没有着急进攻,只是站在远处山坡之上看着秦军。

尹芳自然也看到了戎兵,他知道戎人是在等待大军集合再来进攻。这样也好,还有一些高地上的兵士尚未吃饭,正好利用这段时间,让所有军士都能饱餐一顿。

又过了一个时辰,尹芳奇怪的发现,戎人还是没有进攻的打算。

他心道,这是要像在萧关城外那样拖死自己吗?

尹芳不禁有些担忧,如果戎人并不进攻,那么自己也不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唯有主动进攻一策可施,但那样的话,这种地势下定然会造成本已处于兵疲马乏状态下的秦兵伤亡惨重,而且尹芳并不觉得会有胜算。

正当一筹莫展之时,尹芳突然听见大营后方人声嘈杂,他刚想转身去后营探查,却看到数人向自己跑来。

来人脸色苍白,正是自己安排守卫后营的军侯谢韫,那谢韫方一来到尹芳身前,便急匆匆的说道:“尹校尉,后营敌袭。”

还未等尹芳问询,那谢军侯又说道:“后营来敌皆是老人妇孺,但数量颇多,看样子足有万人。”

“原来是这样。”

尹芳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前营戎兵是在等待这些援兵到来,前后夹击。

“你等可能守住?”

尹芳并不觉得万余老人妇孺能够对一曲百战秦军造成威胁。

但那谢韫却脸色煞白道:“尹校尉,戎人老人妇孺虽然战力较戎兵弱上许多,但他们却悍不畏死源源不断的冲击而来,将士们射杀不尽见又都是些孩童、老人,便都有些手软,倒让他们冲进了营寨。”

“混蛋”,尹芳虽然明白谢韫所讲句句属实,兵士们如不打仗也都是些农夫猎户,又怎会忍心向孩童、老人下手。

但他作为目前大军之首,所顾虑的却是万千秦兵的生死。

“这是打仗!谢韫!我只说一句,你去转告兄弟们,你们身后是一万多自己的袍泽,若不忍心向戎人下手便来亲手杀死自己的兄弟们吧。”

说罢,不理面色惨白的谢韫,向前营处走去,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前营戎兵已经向大营外的

各处高地冲杀而来。

谢韫看着离去的尹芳,一跺脚又向后营跑去。

九千戎兵向着秦军阵地不断的冲击,他们大多是本地部落兵士,对于此地地形颇为熟悉,所以无论正面冲击还是绕道山坡守军之后偷袭都造成了秦军兵士大量的伤亡。

甚至,在十几名秦兵凭险据守的山洞里,都时不时会从洞内钻出几个戎兵轻而易举杀掉秦兵。

戎人领兵之人正是万夫长摩南虎,他看着眼前的形势,不由得笑着点了点头。

摩南虎部落共有军民近七万,分布在须弥山脉西麓,世代并不以放牧为主,主要还是倚靠狩猎维持生计。

虽然他的部落人数远远不及哲哲、阿鲁以及死掉的希岩不哥等几个大部落,但贵在无论老幼人人皆能持弓而战,所以也是夏国地位较高的部落之一。

而部落头人摩南虎更是不仅勇武异常,而且头脑也是相当聪明。

之前他并不与秦兵主力纠缠太急,而是与秦兵主力若即若离,让他们以为与戎兵距离尚远,而放松警惕。

这正是摩南虎部落打猎时的惯用之计,与猎物保持距离,但又不能让猎物松懈,待到猎物力竭之时再予以致命一击。

看来今日一战,自己定当剿灭秦兵主力。

什么秦国上将军,在自己眼中真是不堪一击,只是那些秦兵倒还有些骨气,这让他满满的一个万人队竟然在追击过程中死伤了近千。

他还尤为记得,木牢关下那些秦兵悍勇之至的垂死挣扎。

眼前的大战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时辰,秦军大营旁的十余个高地已被自己的儿郎拿下了大半。

只是秦军大营后的攻击似乎有些停滞,在人马死伤近两成后,其余的妇孺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送死。

摩南虎有些无奈,其实他也不愿意让自己部落的妇孺再有损失,那些老人孩童死伤多些倒也无妨,只是妇人若是死的多了,那对自己的部落来说可并不是个好消息。

反正目前攻击秦军颇为顺利。索性,摩南虎便让剩余的妇孺老人不再攻击秦营,而是后撤一里,防备秦兵逃窜。

在大营外的高地上陷入死战之时,尹芳也派出一曲兵士去支援高地秦兵,但数次出营均被戎兵所拦截,眼见又要陷入苦战之中,尹芳便赶紧将其撤了下来,眼睁睁看着一座又一座的高地被戎兵占领。

直至此时,尹芳才发现自己的对戎人的认识错的有多可怕。

原本自己认为秦军虽然被吴勐带走了三千人,可剩余兵士也比戎人多出不少,在固守之下大量杀伤戎兵,再施反击之下纵然不会全歼也会得来一场大胜。

但这一个多时辰的战斗让他彻底明白,以不列阵对不列阵,戎人的战斗力便会高出秦兵不止两倍。

以山地对山地,这些戎人的战斗力便会高出秦兵不止十倍。

在这片戎人世代休养生活的土地上,人数已经不是衡量双方战力的唯一标准。

看着那些在山坡上异常灵活,上下翻飞,左杀右刺的戎兵,尹芳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安排。

他随即下令,让山坡上剩余的军士撤向大营。

第四十七章 国士

原本以互为犄角为原则的大营内外兵力安排,此刻却在戎人的攻击下,非但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而且还造成了分散自己兵力的恶果,尹芳又怎能看不到此点。

他来不及懊悔,便组织一曲之兵在这地势凹凸不平、树林溪涧密布的地形上尽可能的列成密集战阵,接应后退的营外秦兵。

受到地形影响,秦兵所排列的战阵规模并不太大,只是由一两百人为一阵的排成了许多小战阵,缓缓向前移动。

戎兵看着秦营中又出来了军士,便不顾此次出营兵士的与往不同,再一次向他们冲杀而来。

秦兵战阵纵然规模较小,但长久以来的操练又怎会因为规模小而受到影响。

一番箭雨过后,长戈便在盾牌后随着“杀、杀、杀”的节凑刺杀而出。那些勇猛无畏的戎人勇士则一个又一个倒在阵前。

从无数个小阵列中窜入的戎人,立刻被四周众多的秦兵弓箭手射成刺猬,仰面或匍匐倒在地上。

不到一刻钟,向秦军阵列冲杀的戎人都纷纷生了惧意,不再一个劲的冲上来,只是在远处不断的放着箭,而秦兵战阵内的弓箭手也向军阵外的戎人射箭还击。

高地上的秦兵见势顿时士气大振,虽然受到地形影响不能排成阵列,但却凭着一时涌起的勇气纷纷起身,边杀边向大营方向撤去。

良久过后。

秦军军营外除了撤回者,再无一个活着的秦兵将士了。

摩南虎便下令让兵士们不再攻击营寨,就地休整了起来。

戎兵们纷纷从腰间拿出一些硬肉干果,就着山涧溪水清泉吃了起来。

两个时辰的大战,戎兵在伤亡不足千人的情况下,击杀营外秦兵近三千人,击杀出营秦兵近千人。如此战果足以看出摩南虎部落戎人山地战之强悍。

而尹芳却呆呆的看着满营哀嚎的伤兵,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无助。

这才两个时辰,就有近四千兵士死的死伤的伤,他深知在这片异域的群山之中,受伤的兵士便与死亡无异了。

再想想方才之战,戎人的超强战力让他生出了一丝气馁的无力感。

“尹校尉,上将军请您入帐。”一名军士悄声来到他的近前,对他说道。

尹芳双目一闪,露出狂喜之色,失声叫道:“上将军醒了?”

那军士面带喜色点点头。

尹芳迅速转身向着中军大帐走去。

赵之海躺在中军账内的草席之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胸口上的绷带还在隐隐渗出血迹。

尹芳进得帐中,看见赵之海虽然躺着,但双眼炯炯犹如利箭刺向他的心灵,不由得站在帐门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赵之海看了尹芳片刻,这才摇了摇头张口说道:“尹校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说完,好像一丝气力用尽般,将目光收回,转头看向帐顶。

尹芳喃喃张了张嘴,走上赵之海近前,跪在地上哽咽起来。

“是卑职无能,才让上将军深陷险地,请上将军责罚。”

赵之海稍稍抬了抬手指,示意尹芳不必再讲。

“尹校尉,若是钟、王二位裨将在,也定不比你做的更好。此番深陷绝境,虽说大半原因乃是木牢关守将投敌所致,但归根结底也是我筹谋不周。”

说到这里,赵之海仿佛再次气力用完,又是一阵沉寂。

尹芳和医官等人也只能是默默注视着赵之海,不敢插话。

过了许久,赵之海才算缓过劲来,再次

开口说道:

“那戎人将领这些时日只是故意跟在我军后面,是想让我军在这群山中失了气,夺了志。今日来战,定是要一鼓作气拿下我军。”

“方才一战,我已清楚情况,一会戎人来攻,我军当依营而守,切不可出营以短击长。”

尹芳闻言便老脸一红,这些时日他确实总觉得戎兵距离自己远的有些不正常,却以为是自己调度有方,甩开了戎兵,但没有想到戎人是主动如此。

今日一战,恰恰印证了赵之海方才所言。一夜之间,戎人便能追上大军还能展开作战,这根本就不是一支疲师可做之事,只能说明戎人随时都保持着一战之力。

而方才他又派兵出营据守高地,却又让善于山地作战的戎人占尽了优势。

而这一切,赵之海只是轻轻点拨于他,并不指责于他,这让尹芳更加羞愧,也对赵之海更为敬佩。

他道了声:“诺”后,便又接着对赵之海说道:“上将军,这些时日是我与吴校尉一同领兵,昨日下午他带了三千兵士去找寻食物补给尚未归来。卑职恐怕”

说到这里,尹芳也不再言语。

内心里,他觉得吴勐一夜未归有三种可能,一是可能已经遇到埋伏以身殉国。二是与戎人相遇和自己一样被牢牢围困。三是大军迷路,暂时回不了大营。至于吴勐会不会投降、逃跑,尹芳则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

不过,尹芳害怕无论哪种猜测都可能会导致赵之海担忧而心气郁结,所以他终究是欲言又止,不再说下去了。

赵之海老为人事,哪里听不出尹芳的意思,随口说道:

“我与你一样,也是相信吴勐不会逃跑,这茫茫大山又会跑到哪去。此番我军能否死中求活,倒是要依靠的便是吴勐了。”

就在此时,一名军士匆忙进入帐内,对尹芳说道:“尹校尉,戎人又攻上来了。”

刚说完话,抬头却看见上首已经醒过来的赵之海,顿时面露狂喜,只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单膝跪在地上怔怔看着帐内数人。

赵之海一笑,便对尹芳说道:“去吧,守的时间越久,我们的机会便越大。”

尹芳郑重道了声“诺”,便带着还在地上跪着的军士一同出了大帐。

见尹芳出了营帐,赵之海便忍不住呻吟一声,终是咬了咬牙,闭上了眼睛。

站立一旁的医官连忙拿起帛巾为赵之海擦拭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营外的戎人正准备攻击秦军大营,却奇怪的发现秦军并未出营迎战。

对于方才给自己兵士造成极大麻烦的秦兵小方阵,摩南虎与手下将领商议良久,知道秦兵碍于地形,那些方阵不仅仅单薄而且不能行进太远,一旦行进到一些崎岖不平的地方,便会露出破绽。

所以摩南虎在攻击秦营前下令,让兵士务必吸引秦兵方阵离开大营,再将其分割包围之后予以击破。

但当兵士们径直来到秦兵大营前五百步距离后,却发现那排木墙后的秦兵只是在墙后注视着自己,并无出营的打算。

终于,在相持良久之后,摩南虎便下令让三千兵士向秦军大营冲去。

而墙后的秦兵弓箭手也待到戎人相距百步时,向戎兵大队攒射箭矢。

两边的人马围绕着营前木寨墙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

一时间,天空上飞窜着密密麻麻的飞矢,飞矢下展开的则是双方近身的搏斗,木寨墙后的秦军排成细长的阵列,数排长戈兵士排成一线,从木墙上巨大的孔洞中对着木

墙外的戎人不断抽刺,前排刺完后排再刺,前排倒下则后排顶上。

依靠营墙而战的优势便是戎人再也无法绕到秦兵身侧击杀毫无防备的秦兵,只能从正面与秦兵相搏杀,这就让相较戎人棒斧更加长的长戈杀伤力剧增。

一方兵器占尽优势,一方兵士勇武异常。一时间,两军便在这窄窄的木墙两侧僵持不下。

在两军将士杀了个昏天暗地之后,待到夕阳再次西下,戎人才留下了一地尸体,缓缓退却。

秦军营墙的两侧,已是被鲜血涂抹成暗红,原本木质的营墙也由木头的本色变为了黑色,在夕阳下显得无比沉重。

下午的大战,戎人曾数次杀入营内,但都被激起死志的秦兵杀退,而激发死志的因由之一,便是军侯谢韫。

那谢韫本是带兵守卫着后营,在前营遭受戎人攻击不久后,他便被调至前营增援,而后营则交给了上将军的千人亲兵卫士。

谢韫来到前营后并未直接安排与戎人交战,只是在大军身后做预备军队使用。

但在一次戎人突入营内的战斗中,谢韫提起长戈,大叫一声,同时与冲到近前的四名戎人接上了手。

秦岚兵士,本就以武闻名大秦,而秦岚谢家,更是秦岚郡武功翘楚,虽然其家主爵位并不高,但谢家在五百余年间也曾出过无数良将,所以在整个秦国早已是闻名遐迩。

谢韫作为谢家家主的幼弟,今年刚刚年过而立。但以此年纪做到了军侯也是凭借着无数军功累积而成,又岂是一般贵族凭势升迁所能比拟。

只见这看起来有些瘦弱的谢韫手持长戈,竟然同时能够架住两名戎人的齐力砸劈,这让他手下的兵士们感到心振不已。

不仅如此,谢韫手中的长戈上下翻飞,直打的与他交手的两名戎人连连后退,直到又有两名戎人加入战局。

谢韫见有四人围攻自己,不怯反喜,大喝一声“来的好”,便顺势躲过一人牙棒的斜劈,倒在地上翻滚间便将手中的长戈刺入那劈棒戎人的咽喉。

但此时,其余三名戎人也一同从三个方向挥棒向他再次击来。

谢韫无力躲避,但却不退反进,用一只手提起长戈稳住身形,另一只手迅速抓住面前戎人胸襟,用力一扯,便将他挡在自己身侧。

“噗,噗”只听两声闷响同时传来,却见正是其余二人的牙棒中一棒击在谢韫拉来的那戎人身上,一棒击在谢韫的腰间。

谢韫以身犯险,就等着戎人的牙棒落下。

眼见良机已致,哪里还会等着机会稍纵即逝,便单手操矛斜刺里刺将出去,只听“噗嗤”一声,正刺中面前一名戎人的心口之中。

纷乱嘈杂的战场上,但凡目所能及看得见谢韫的地方,无论秦兵还是戎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那位天神般的将领。

就连谢韫身前唯一剩下的那名戎兵,也是一时不知所措,呆立在原地。

电光火石之间,谢韫以一敌四,当场诛杀两人,活捉一人,此等壮举让秦戎兵士都暗自心惊不已。

谢韫丢掉手中所抓已经被击倒昏迷的戎人,又将长戈猛地从已死的那戎人心口收回,便从嘴里大口大口的吐出鲜血。

数息过后,他的口中再也吐不出什么来,谢韫这才“哈哈”大笑起来。

“来吧,你们这些蛮夷之辈,我谢韫巍巍丈夫,却被尔等用妇孺羞辱,不报此仇誓不罢休,来啊,来战啊。”

说罢,他提起长戈正要刺向面前仅存的戎人时,却突然眼前一黑,仰面倒在了地上。

第四十八章 终归

谢韫的兵士正在近前,眼见谢韫倒地,便高声齐喝冲将上来,将谢韫面前的戎人戳死当场。

近前秦兵士气大振,而戎人兵士却心胆俱丧,此消彼长之间,奋起反击的秦兵便将戎人悉数赶出营墙。

暗夜以至,疲惫而又腹空饥饿的秦兵在大营中躺到了一地。

大营,又恢复了宁静。

当赵之海再一次的苏醒过后,全军又杀了五百匹战马做成肉糜让将士们饱餐了一顿。

从尹芳到普通的伙头兵以将,所有人都知道,恐怕这里的每个人都将会死在这异域山野中了。

这顿饭虽然尽是肉糜,但兵士们吃到嘴里竟如同嚼蜡。

不知是谁领头唱起了《无衣》。

片刻过后,秦军大营中尽起袍泽慷慨赴死之声。

《无衣》唱罢之后,这营中军士们便又合唱起了家乡小曲。

是夜,秦音缈缈,响彻天际,一宿不绝。

交交黄鸟,止于棘。彼苍者天,亡我袍泽!如可替兮,我愿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桑。彼苍者天,断我同戈!如可替兮,我愿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楚。彼苍者天,殁我良人!如可替兮,我愿其身!

第二日天色刚亮,尹芳看着眼前仅余的六千多军士列成步阵,隔着营墙看向前方再次涌来的戎兵。

六千秦兵,人人带伤,口无语,杀气滔天。

今日一战,便是死也要拉一个戎人来给自己垫背。

而秦军阵后,挂着数车的马肉干,而这些还未干透的肉脯是营中伙头军们昨夜在大军歌声中连夜赶制出来的。

今日一早,赵之海便向全军下令,若是兵士们战后能活,则自行取食肉干,若是死绝,则去了阴间,也会做个饱死鬼。

至于那数百的伙头军,早就在今日一早便找到武器,手持长戈,列在了军阵的最前列。

六千兵士中,也只有他们没有伤,没有伤的他们便要去保护那些保护过他们的同袍兄弟。

哪怕这是第一次,哪怕这是最后一次。

赵之海坐在大营中间临时搭起的将台之上,面沉似水、目光冷峻。

今日,他在亲卫的搀扶下亲自坐镇。他要亲眼看着秦岚儿郎们杀身许国。

冲锋的戎人越来越近,那些手持牙棒石斧的戎兵嘶牙咧嘴的呼喝着,似狂风般卷集而来,眼见就要逼近营墙。

而秦军们也已经端起长戈,弓箭手早就将手中的弓拉满,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那充满仇恨与决绝的箭矢射将出去。

可就在此时,远处树林中那戎人冲出之地突然响起一片喊杀之声,冲锋而来的数千戎人在惊愕中纷纷止步回头看去。

这异变突如其来,如同突然静止般的山水画卷,从动到静,恍若瞬间,又如永恒般刻在了大营前准备决一死战的秦军将士眼中、心中。

赵之海在中军将台之上也听到了远处树林里的异动,只见他眉头轻挑,目光中瞬间闪现出了一丝精光。

他伸出手来,抓住将台上的围栏,奋力地想让自己站起身来,看一看远处究竟发生着什么。但努力

了数次,终于没能成功,依旧“稳稳”坐在将台之上。

营前的尹芳和身旁的兵士们一样,此刻也愣在当地,不知所措。

“将军快看”!

这时大营内位于左侧山坡旁的众兵士纷纷指着山坡之上向尹芳喊道。

尹芳抬头看去,只见数人手持一面硕大的黑色玄武大旗站在高坡之上,远远向着秦军大营望来,还有一人手持令旗,不停的挥舞。

“速叫传令兵来,速叫传令兵来。”尹芳瞬间明白,山顶上的人是向他们传递着旗语。

正在这时,远处树林内响起“呜呜”的号角声,尹芳听得出,这号角正是戎人退兵之令。

随着传令兵至,尹芳便明白了山上旗令所语:此刻有一路秦军正在袭击戎人本阵,请自己这方速速派兵夹击。

尹芳正要回到中军,请求赵之海将令。

却转身看见从中军飞奔而来一匹战马,战马上的人边跑边高声喊道:“上将军有令,全军突击,斩杀戎酋。上将军有令,全军突击,斩杀戎酋。”

尹芳看到这里,哪里还会犹豫,提起手中长戈,高声叫道:“弟兄们,援军已至,随我杀敌啊。”

说罢,第一个冲将出去。

秦兵从已知的绝望到希望重现,从大悲再到大喜间顿时气势如虹,竟有将士提起长戈哈哈大笑着冲杀出去。

中军将台的赵之海见六千健儿杀出营寨后,口中喃喃说道:“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说罢,一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

偌大的营盘,前日还有一万五千人守卫,而此刻却空空荡荡,如若无人一般空寂。

空寂的大营中央,竖立着一座高高的将台,将台上的那位本是正值壮年的将军,手中托着金色的头盔,一头白发随着山风飘荡。

他等了一夜,等着自己心中唯一的希望,等着六千秦岚儿郎能够活着的希望,直到一头黑发等到了白。

摩南虎收拢败军向西退去后,两路秦军终于相交。

活着的一方看着前来营救的另一方,喜悦的兵士们脸上竟然同时生出了古怪之色。

援军中的兵士们大都操着原州方言,所穿衣服竟然五花八门,甚至穿着秦军黑色战衣的兵士不足一半。

而秦岚秦军却虽然都穿着秦国战衣,但都破衣烂衫,让人看去狼狈异常。

无论怎样,在明白都为秦人,都是袍泽之后,两边军士纷纷相拥在了一起,更有甚者抱起援军嚎啕大哭起来,这让不少将士眼红泪目,心下黯然。

尹芳遇到了吴勐,两人在合力砍杀了一名戎将之后,相视一笑,便都默然不语。

良久过后,那吴勐才道:“尹大哥,我来迟了。”说完便要跪在地上向尹芳以礼谢罪。

尹芳赶忙托起吴勐激动道:“不迟,不迟,不迟”。

连说三声“不迟”后,便低下头去,泪流满襟,任由吴勐搂住自己的肩膀。

不多时,一名尹芳从未见过的,有些瘦高的青年文士走向了二人,那人低头施礼道:“大秦玉霄关副将,五百主樗里骅见过二位将军。”

听此人一番话说完,尹芳连忙擦了擦脸上

的泪水,对一旁微笑的吴勐问道:“吴兄弟,这位是?”

吴勐上前一步,托起一旁施礼的樗里骅对尹芳说道:“尹大哥,月前你我二人还在西京时,曾听闻玉霄关平叛之事,尹大哥可还曾记得?”

“啊”尹芳看着面前的文士,一脸的不可思议道:“吴兄弟,难道是他?”

看着吴勐点点头,尹芳惊声说道:“原以为樗里兄弟怎么也都有而立的年纪,却未想过如此年轻。”

说罢尹芳便要向樗里骅行礼,这让吴勐和樗里骅都吃了一惊,樗里骅连忙向外闪身,而吴勐则托住尹芳的手问道:“尹大哥,这是为何?”

那尹芳对着樗里骅说道:“樗里兄弟,尹某一生戎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这近万的兄弟如若身死他乡,那便是我这庸才所害。樗里兄弟救了大家,尹芳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说完后作势又要施礼。

樗里骅连忙托住尹芳说道:“尹大哥不必如此,尹大哥为校尉我只为五百主,尹大哥世爵公乘而樗里仅为大夫,尹大哥年岁长我近两轮,樗里怎敢受您之礼。都是大秦军士,不必言谢。”

说完樗里骅又转头看了看听着自己的话点着头的吴勐又说道:“尹大哥,这几日贵军的情况吴大哥已经对我告知,贵军在粮秣断绝之下,摆脱戎人追赶 ,在这崇山峻岭中连续行军数百里,这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迹。樗里深感敬佩,尹大哥又怎能妄称庸才。

当今之际,还请尹大哥引我去见上将军,将兵士们送往玉霄关,再做他图。”

尹芳怔了怔神,他明白樗里骅所讲确是正理,连忙命令兵士息兵回营,引着樗里骅去了中军大营。

又一次,明月升上了天际照在玉霄关楼之上,让这座雄关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宏伟,玉霄关内外躺倒了一地的兵士,呆呆的看着关楼上的玄武大旗屹立在群山之巅。

昨夜此时,他们还唱着秦歌,幻想着自己的亲人。没有一个人曾经想到过,今日还能看到那动人的、皎洁的白月光。

关楼之上,赵之海睡在原本属于韩云,后又属于马元的那间屋内。

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眠,原因是只要自己一闭上眼睛,面前就浮现出萧关城下那些悲呼哀鸣的百姓,那些被自己作为弃子的万余将士绝望的眼神和痛苦的目光。

甚至,他看到了木牢关下赵之栋和两千勇士在叛军和戎人的夹攻下一个一个倒在地上。

此刻的赵之海陷入深深地自我否定和万念俱灰之中,以至于此刻的他看着面前忙碌着端茶倒水的马元竟然忘记了这是张孜还是顾道远的外甥了。

但他还记得那封发往西京的玉霄关除叛战报,正是这个马元和日间见过谈吐不俗的樗里骅二人将玉霄关从戎人手里救了回来。

“元儿。”赵之海轻声唤道。

见马元还在一旁自顾自的忙碌,赵之海皱了皱眉后,便又自嘲般的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马元。”

“啊,末将在。”

那马元听闻赵之海唤自己,一紧张竟然将手中的沸水浇到了自己的手指之上,顿时吃痛又不敢叫喊,便面红耳赤的立在原地。

第四十九章 亲亲

见马元一脸惶恐的站在那里,赵之海不禁在心中摇了摇头。

但他转念又想,这马元恐怕也是从未见过像自己这般大的官员,一时失态也是正常。

但日间所观樗里骅,虽然也很紧张,但言行谈吐间却颇为镇定,单从气度上讲,并不是马元所能比拟的。

赵之海能做到这般高的官职,那也是在人堆里生生挤出来的,对马元樗里骅两人初见时的表现两相对比之下,便对那封战报也生出来疑虑。

恐怕当初玉霄关退戎之事,多半是樗里骅的功劳吧。

赵之海面无表情,只是轻声向呆立屋中的马元说道:“马元,你且将吴勐是如何来你玉霄关,你等又如何领兵来援之事向我道来。”

“啊。”马元听闻赵之海要问他此事,心中不免放松了下来,连忙口中称是,说道:

“吴将军是前日夜在我玉霄关下山野中迷了路,误打误撞下遇到了我军设在木獬关下的哨所,哨所内兵士便引他们来到了玉霄关。

原本吴将军昨日便想要领兵回去救援大军,但被樗里大夫阻止,说是戎人蓄势待发,与之相拼胜算不大,到时非但无法救出上将军和大军,恐怕连救援兵士们都会深陷囹圄中。

所以樗里大夫与吴将军商议后,定下了今日一早待戎人攻击营寨,我们再从后偷袭戎人中军之计。”

赵之海点了点头,但他内心里却极为震惊,这樗里骅之计看似简单,但却算准了戎人今早攻营定会倾巢而出,也算准了秦军将士生了死志。

这才能直捣黄龙威胁到戎将性命,令他不得不撤回戎兵。而生了死志的秦军却能一鼓作气,以死相拼,不仅击退了戎兵,而且取得了难得的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战果。

无论是攻击的时间,还是戎秦双方将领、兵士的心态,他都算的极为准确。

赵之海也知道,只要途中有一点变数,那么今早的大战依旧会以自己全军覆没而告终。

在感叹完大江后浪推前浪之后,赵之海又向马元问道:“你玉霄关为何有如此之多的兵士,据我所知上次大战后,你部仅存不到千人的兵力。”

马元连忙笑道:“上将军有所不知,半月前总制府来报,着龙德等县迅速征发兵士更戍,并且向尚未失守的各关隘派去援兵,所以龙德县募兵五千,便派发三千兵士支援我玉霄关,现下我关共有士卒四千人。

今早樗里大夫领兵三千,与吴将军三千人兵合一处共计六千人去救援的大军。”

“樗里骅现在还是五百主吧?”

马元听赵之海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与自己所说毫无相干的话,不禁愣了愣神,赶紧说道:“上将军说的对,上次总制府嘉奖,我与樗里大夫都各自升了一级,现我为千人,樗里大夫为五百主。”

赵之海听完后点点头,口中喃喃说道:“看来有些委屈了他。”

马元并没有听清赵之海所言,却又不敢询问,只好伸长了脖子,看向赵之海。

赵之海对马元不再询问,只是轻声说道:“说来你也算是自己人,来,扶我起来出去走走。”

马元一听此话,兴奋之情犹如春风入骨,全身瞬间汗毛大开,已是酥麻了起来。

面前这位中年人,可是当今大秦除国君和国亲外,他姓中的的第一人啊。他竟然说马元是自己人。

到底马元仅是二十岁出头的

年轻人,纵然压抑住内心中的狂喜,但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一丝得意。

赵之海看着这个手忙脚乱来搀扶自己的青年人面带微笑道:“元儿,你舅舅与我也算是良友,你年纪尚小在玉霄关能有此作为也是难能可贵,日后前途定不可限量。

不过,你也当记住,要琢磨心志,万事不要太过随心所欲。”

马元听赵之海唤自己为“元儿”,内心里便是一阵狂喜,他赶紧在一旁连连点头,口中称“是”。

如果家人们能够听到上将军对自己所说的话,那定会在宗祠烧香祭奠,感谢列祖恩德了。

马元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赵之海出了关楼。

此时虽已是夕阳刚落,明月初升,但玉霄关外的群山却仍然隐约可见,煞是好看。

赵之海停住脚步,隐约看见西方群山内云海缭绕,不由得心中一震,自觉如同恍然隔世一般。

关内外的军士们在月光和城头突然亮起的火光中见上将军出了关楼,便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赵之海见状便。拍了拍马元的手。

马云瞬间明白了赵之海的意思,赶紧向兵士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必行礼。

赵之海见马元也是聪明,便又向扶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上轻轻拍了拍。

在赵之海的内心中,不管马元是张孜还是顾道远的外甥,总是自己的晚辈。既然是晚辈,就让这个处于低谷和失落中的中更大人生出了一丝急需的、不想要割舍的亲切感来。

见远处吴勐和尹芳向自己走来,赵之海便向马元示意走去关城城头,那里可以观察到关内外的全貌。

马元不敢违背,连忙小心翼翼的扶着赵之海向城头慢慢走去。

此时,马元却突然起了另一层心思,他想了又想,便咬咬牙向赵之海说道:

“上将军勿怪元儿多言,其实当初玉霄关遇到危机,一切全靠樗里哥哥运筹帷幄,力挽狂澜,今日去救大军,也是樗里哥哥定下的谋略方案。我”

赵之海扭头看了看已经脸红耳赤,欲言又止的马元,缓缓说道:“樗里骅很好,你也很好。一切我都知晓。”便不在言语,只是又转过头去看着已经快步走到近前的尹芳、吴勐二人。

只见两人迅速走到赵之海近前,吴勐急忙说道:“上将军,关城风大,您的身子还未痊愈,还请上将军保重身体,速速回楼内吧。”

赵之海微微笑道:“不碍事,军报可发出了?”

尹芳说道:“回上将军,我已派人向赵之梁将军、总制府、王敏将军分别发去军报。

想来赵将军那里,最迟明晚便能接到军报。”

赵之海点点头道:“日间听樗里骅说这半月来赵之梁依旧没有攻克所陷关隘,而总制府也没有发来萧关军报,想来战事已经趋于稳定。

大军连日奔波,明日全军便开赴龙德修整。”

吴勐、尹芳闻言齐声应“诺”。

四人看着关内关外的军士们大多已经席地而眠,生火造饭的篝火也星星点点的燃烧了起来。

半月前,龙德又派往玉霄关三千兵士,经樗里骅与马元商议过后,又重新派兵驻守前四关。而木獬关下的哨所也被重新启用。

须弥七关现在只身下玉霄关和弥神关还在秦国手中,所以玉霄关在人员齐备的情况下,势必要再次建立完毕防御,以应对可能发生的

任何危险。

但令樗里骅和马元没有想到的是,他二人无意之举,却救了近万秦军和中更上将军赵之海。

正当赵之海等人在关城城头时,樗里骅正与高云策二人从最南端的水关视察而归。

樗里骅着一身黑氅并不披甲,骑在黑色战马之上缓缓而驰,他的身后,跟着两只已是一尺多长的白毛幼狼。

两只小狼白白胖胖,因为不断奔跑,所以此刻张着嘴巴,吐着舌头,一路小跑跟随着樗里骅。

樗里骅等人到了玉霄关下,便都下了马将马绳递给了随行亲兵。

樗里骅与高云策带着两匹小狼在席地而眠的秦军们好奇的目光下向玉霄关门走去。

赵之海四人自然也看到了樗里骅一行,尹芳悄声对吴勐说道:“这樗里骅年纪轻轻,却是气度不凡,难怪可以千人守关逼退戎人近万。只是年轻人还是有些浮躁,不知玩物丧志啊。”

吴勐虽然与樗里骅接触较深,对这年轻的贵族子弟也是颇为欣赏,但看到他身后两只狗,也是皱了皱眉头。

他有些担忧上将军会对樗里骅生出不满,便又偷偷看了赵之海一眼,说道:

“尹大哥此言差矣,纵使樗里骅好犬,但也是瑕不掩瑜。此番若不是此人,我等恐怕见不到这落日后的余晖了。”

尹芳闻言一愣,看了挤眉弄眼的吴勐一眼,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便笑着连连称是,口道:“瑕不掩瑜。”

但那赵之海却好像没有听到二人言语一般,对搀扶自己的马元说道:“元儿,那不是犬吧。”

马元低下头,忍住突然涌出的自豪,对赵之海说道:“上将军一语中的,却不是犬,而是狼。”

尹芳、吴勐先是闻赵之海唤马元为“元儿”便是一惊,互相看了一眼,也觉得这马元身世定是不简单。后又听马元说樗里骅身后跟着的是狼,便更为诧异。

只听马元向三人将当初樗里骅遇到须弥狼和后来遇到戎人,从狼谷逃生,被白狼王托孤之事向众人解释过后,不仅尹芳、吴勐听得目瞪口呆,就连赵之海也在口中连连称奇,心下对介鸳这个交代自己务必提携的徒弟更为看重。

此子却非凡品。

这是赵之海对樗里骅的最初映像。

随着天色愈来愈暗,山风也愈来愈大,赵之海便在马元搀扶之下与尹芳、吴勐一同进了关楼。

刚一进楼,便见樗里骅恭敬的矗立在赵之海屋外,见赵之海等人进来,便低下头口中说道:“末将樗里骅,见过上将军。”

赵之海“嗯”了一声,算是应了樗里骅,便径直走了进去。

樗里骅抬头看看向着自己微笑的尹、吴二人,又看了看回头对自己鬼笑的马元,便知道赵之海定是对自己较为欣赏,才让几人对自己如此态度,便心下放松,不再紧张了。

樗里骅被赵之海唤了进来,立在屋内最外处。

屋内众人此时也唯他的武职最小,自然只能站到此处,但樗里骅也是懂事理之人,进屋之后便不再言语。

赵之海看了看樗里骅,笑道:“樗里大夫那两只须弥狼可否赠予老夫一只?”

屋内众人一听此话顿时皆一愣神。

随后,尹吴二人便一副恍然的表情,这须弥狼只产于须弥山脉,乃是域外异种,而狼毛色白者,又是须弥狼王之选,上将军想讨一匹也是人之常情。

第五十章 承诺

低头默然的樗里骅听到赵之海所言后,便抬头看了看赵之海,又看了看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又点头又摇头的马元。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便想也不想,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说道:

“上将军,人无信则无异于禽兽,若没有须弥狼相助,樗里和军中的几位将士便早已成为关下尘土。

昔日末将受到狼王所托,抚育其幼崽长大便是樗里骅一生的承诺,樗里不死,则幼狼不死,待到它们长大回到这群山之中,樗里才算完成了狼王所托。

所以,还请上将军成全大义。”

话音刚落,樗里骅便听这屋中寂静无声,他没有抬起头依旧跪在地上,也不知道赵之海是如何的想法。

此刻他也想的明白,如果赵之海硬夺,他便是拼了命也要保全两只狼崽周全,大不了抱着他们去往关外躲避即是。

戍边的这段时间樗里骅也已经看的清楚,域外之地也并不是满地的戎人,只要自己小心一些,也还是能够活下去的。

但因此得罪了赵之海,樗里骅也对后果想的明明白白。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赵之海位极人臣,却为何一见到自己便要给予为难。

数息过后,他便听到赵之海一声轻咳,轻声说道:“也罢,就不与你为难了,不送便不送,你且起来吧。”

樗里骅口中称谢,连忙站起身来,也不去看赵之海,只是低头站立。

其实赵之海并不是真的想向樗里骅索要须弥狼,而是方才听了马元所讲,他便心生主意,想要试探试探樗里骅品性,看看他会不会为了前途而违背诺言。

虽然这个考验的结局让他稍微有些不舒服,但他却明白,樗里骅对禽兽尚能一言九鼎,况且对人乎。

想通此点,他便心里生出了一丝轻松,也将方才的不快抛到脑后,对着樗里骅说道:“樗里骅,老夫在我秦国自觉还是能够一言九鼎,说到做到的,老夫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况且老夫较你更能保护幼狼周全,你可是想清楚了。”

“上将军,非是樗里不知好歹,只是受人之托,便要忠人之事,况且还是救命恩人。纵然樗里身死,也万不能背了诺言。”

樗里骅听完赵之海所讲,便激动的说道。说完后,一揖到地,向赵之海拜去。

此时,一旁的吴勐却是听不下去了,忙拉着樗里骅的衣角,说道:“樗里老弟,上将军又不会杀了狼崽,你大可放心便是。”

上首马元也急匆匆的道:“樗里哥哥”。

“哈哈哈哈”。

众人向着哈哈大笑的赵之海看去,只见他抬起了手止住众人的劝说,对皱着眉低头默然的樗里骅讲道:

“既然你不肯赠予我狼崽,那么你便跟随着我吧,如此一来,你和那两只狼崽便都是我的了。”说罢,他摸摸自己的胡须,显然是颇为欣喜的样子,哪里还有一丝不快的模样。

众人当中,除了樗里骅,马元却是第一个明白赵之海意思的人,连忙从赵之海身旁上前几步,走到樗里骅身边,跪在地上向赵之海说道:

“上将军,马元也愿跟随上将军身边,鞍前马后,死而后已。”说罢,咚咚咚便磕了三个响头。

赵之海显然心情大好,哈哈一

笑便道:“也好,以后你便和樗里骅一道在我帐下听令吧。上次你等守关之功早已经报上了西京,明日我便亲手写信再将你等救援域外大军之功上报国君。

如不出所料,你二人爵级定能升至公大夫,耐心等待便是,待此番战事一了,那封赏令信便能到你等手上了。”

随后,赵之海面色微变,让尹芳去门外唤来军中执笔文书,待那文书进屋后,赵之海正色道:

“马元、樗里骅听令!”

只见马元、樗里骅二人相视一眼齐齐跪下听令。

“马元,樗里骅率领三千步卒驰援域外秦军,救上将军赵以将兵士战将六千七百三十六人,与域外秦兵合兵后当阵斩首戎人兵士三千七百余级,功勋卓著。

二人统兵挽救大军于覆灭,扭转抗戎大计于即倒,特升马元、樗里骅二人为军侯,各领曲兵,谓名为玉霄、木獬军,随上将军、中更赵统兵反攻蛮戎。”

说罢,赵之海从怀中拿出上将军印信,将印信清楚的印在执笔文书所写的令信之上。

明日一早,这封令信便会由快马报送总制府与西京兵部备案。从此,樗里骅和马元便再也不属于原州管辖了。

一切安顿妥当之后,赵之海便看上去有些劳累了,他对着要起身前来的马元轻轻摆了摆手,继续说道:

“你二人武职虽然升迁过快,但也是凭功而赏,不必惶恐,但你二人所辖兵士却是需要到了龙德、原州后再由新兵中调拨,这段时间就委屈你们了。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便随我去龙德城吧。”

说罢,他便强撑着躺倒在塌上,闭上了眼睛。

尹芳用眼神制止了其余三人想要辞谢的词令,众人一同缓缓退出门去。

听到众人出去后关上屋门的声音,躺在榻上的赵之海眼前又浮现起介鸳的身影。

赵之海对着那个充满着坚毅、不羁的身影轻轻说道:“老师,弟子这样安排您可还满意?这樗里骅人品高尚、能力极强,其实也是他该得之位。

但他又不懂迎合上位者,太过执拗,我怕他日后恐怕会受到些挫折,只好先让他留在我的身边了。”

……

出了关楼之后,尹芳和吴勐纷纷向马元、樗里骅两人道喜。

这才不足三个月的时间,两人的武职却连升两级,而樗里骅更是从百将飞升到了军侯,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纵览秦国五百多年的历史,能有此机遇者虽然不在少数,但也并不常见。

马元和樗里骅一番谦让后,马元便邀请两人他日大军如果到了泾阳城定当备足酒席感谢两位将军云云,这才算是送走了他们。

随后,马元便跟随樗里骅来到了木獬关。

这一路上,马元将赵之海对他如何器重,又对他如何言语之事统统向樗里骅炫耀一番,好不得意。

随后,他突然下马后硬拖着樗里骅也下了马,搂着他的肩膀说道:

“樗里哥哥,马元自幼便无姊弟兄妹,在我心中,你便是我的亲哥哥。自从见了你之后,虽然仕途突飞猛进让我欣喜不已,但更为重要的是,从那时候起,我便知道了贵族的责任与担当,这都是从哥哥你那里学到的。”

说到这里

,马元松开了手,向着樗里骅深深一拜。

樗里骅心中感动,连忙托起马元的手,便是一番劝慰,好不容易才让马元又恢复了那种他早已适应的纨绔感。

其实这些时日,樗里骅也明白马元对自己确实毫无保留般的信任,或许是在危难之时救过他,或许是将大功与他分享,又或许是马元在生死疆场确实明白了一些他从来都没有明白的事情。

这一夜,他二人几乎一刻未眠。

倒不是因为升官而兴奋,而是两人调遣安排兵马诸多事宜过于繁杂。

上次发来的嘉奖令信,不仅对马元、樗里骅二人升迁了职务,原来的玉霄关百将齐敏也被提升为五百主之职。

而高云策、魏元琦、梁青书、柳、李季、唐元、安默然也被总制府正式任命为百将。

援军到来后的这一段时日里,樗里骅便安排众人带领原来的老弟兄们分散守卫须弥前四关,而齐敏则带兵守卫玉霄主关。

樗里骅下令让高云策、魏元琦、梁青书、柳、李季、唐元、安默然七人火速带领原有的八百兵士到达木獬关,又让马元下令着齐敏全权负责二人走后玉霄关的守备事宜。

而齐敏也已经得知马元、樗里骅二人升迁并要离开的消息,连夜到木獬关与两人相见,办理好了交接的诸多手续。

对于齐敏来说,二人走后,他便是玉霄关资历最深也是唯一历经玉霄关抗戎之战的老人了。所以再升至千人之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所以他来到木獬关后,内心虽然不舍,但也颇为喜悦。

一夜里,玉霄关防备便齐齐更换一新,第二日一早,八百名兵士便在樗里骅、马元的带领下早早来到了玉霄关通往龙德城的路上。等待着赵之海率领大军前往龙德城。

二人对负责大军兵务的尹芳说明这八百人乃是马元和樗里骅的亲兵,所以尹芳并未怀疑。只是那七名百将也要一同离开,到让尹芳犯了难。

但在马元去了趟关楼后,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随后,八百多兵士在随着赵之海大军将要离开玉霄关时,不少兵士都偷偷的抹着眼泪。

他们走了,可是自己同乡、亲友却要永远的长眠在这座雄关之下了。

随着樗里骅的一声令下,近万秦军亲眼目睹八百玉霄守军向着那座熠熠生辉的关城跪了下去。

过了片刻,又在赵之海的授意下,尹芳也发出一声喝令,一万秦军也和那八百守军一样,冲着玉霄关后的群山方向跪了下去。

正当此时,那群山中突然生起了风来,刮的关楼上的玄武战旗猎猎作响。

呆呆看着大旗的众人面前,此时都浮现出了记忆中的玉霄关。

而樗里骅看到的,却是虽然有些邋遢但精神盎然的韩云,是满眼噙着泪水举着剑对着自己的路苌,是用独眼看着自己,随后驮着妻子跑向深山的白狼王。

还有,战死在木獬关的众多弟兄们。

“报仇、报仇、报仇!”

一万多人同时发出了怒吼。

这是所有跪下的秦军在临行之前不约而同发出的呐喊之声。

也是对死去袍泽发自肺腑道出的最后承诺。

第五十一章 龙德城

虽有百里平川但却显得十分荒芜的龙德城外,一队大军浩浩荡荡的向着这座不大的县城缓缓开赴。

县城西面五里处,孙玉才与王鹳、**三人在马上眺望着大军前来。

三人骑着马,踏在空旷的田野中。

因为兵灾,龙德县周围的百姓大多已经弃收了冬麦,因此便让这座县城的四周看起来荒芜了许多。

作为父母官的孙玉才等人,看着眼前这般情景,也是连连摇头。刚出县城时,孙玉才还在想:如此今次戎人没有提前东进,那么今年或许还会是个丰收的年份呢。

这该死的戎狄。

在夏日似火骄阳的暴晒下,孙玉才三人也是被晒得有些发晕。但无奈这次却是中更大人亲自莅临,他们三个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大的官员,故此即兴奋又有些惶恐,哪里还会敢怠慢。

特别是王鹳,在自己的靠山赵之泽倒下后,早就没有了往日的神气,这些时日只能是战战兢兢做些县里份内的事宜。

而孙玉才倒是没有落井下石,他为人过于圆滑,知道这些官场上的事情无外乎跌倒站起,站起跌倒。

只不过对待王鹳的态度自然也没有以往那样客气罢了。

只有**却对王鹳态度大改,在赵之泽倒下的这段时日里,他便将这些年的冤假错案又重新梳理了一遍,斩首抓捕了王家数人。

王鹳自然对他恨之入骨但却也无可奈何。毕竟那些冤案错在自己,**只是接到苦主申诉,秉公办理而已。

三人各怀心事,站在由江齐煜统领的千人前向着赵之海大军的方向翘首以盼。

看见大军已经快要到了近前,三人便齐齐下马,立在道路一边。

不多久,大军已到了三人近前,大军中的一驾马车便停在了三人面前,只听驾车兵士高声问道:“路旁何人?”

三人对视一眼,一揖到地。

只听孙玉才低头言道:“卑职龙德县令孙玉才携县丞王鹳、县尉**及本县游缴、三老、有秩、啬夫人等在此恭迎中更上将军大人尊驾。

说完,孙玉才又压低了头,静静等待着车内回音。

等了良久,只听车内传出“嗯”的一声,便再没有了动静。

那驾车兵士高声说道:“孙县令,为我大军头前带路吧。”

孙玉才等人连忙应“喏”,立刻转身上马,跟在马车后面向龙德城方向走去。

而江齐煜也等着大军全部走过后,整兵跟在大军之后。

虽然那驾车兵士说让孙玉才等人头前带路,但他们三人哪里敢真的跑到中更大人驾前行走,就是伴着中更大人的马车也足以让三人内心无比满足了。

要知道,这大秦国除了国君外,这马车中的人和方元恒、雍鸾三人可不是谁想见便能见的了的。

夏日的天总是暗的迟些,虽然已到了黄昏戌时,但座无虚席的龙德县议事大厅内却无一盏灯亮起。

满屋之中除了上首的赵之海外,便是分坐右侧的尹芳、吴勐、马元、樗里骅等人,而左

侧自然是孙玉才等本地官员一干人等。

只见赵之海看了看左右人等之后,便向孙玉才问道:“孙县令,我军数百里奔波至此,往后数日便要在你县休整,你当备好粮草,以供大军使用。”

孙玉才连忙站起身,双手相合道了声:“喏”,便要再次入座。却听赵之海继续问道:“将你县兵马及周边关隘战情报于我听。”

孙玉才赶忙再次合手说道:“禀上将军,龙德城现有兵卒五千人,这些时日支援赵之梁将军三千人马,后又依照总制府兵令先后向玉宵关发兵四千人协助守关。

不过大原也将向我县发来援兵三千人,预计后日便可到达我县。

我龙德县分辖弥神、武藏、玉霄三关,目前除武藏关已被戎人占领外,其余二关均已加强兵力戒备。原本准备待大原援兵来后,便与玉宵、弥神两关兵士合力夺回武藏关。”

自中午孙玉才接到赵之海将要来龙德消息后,这半日已在心底将这番言论预演过数次,他知道赵之海定会询问龙德现状,怎能不仔细的去准备一番。

好在龙德县所辖关隘中只有武藏关被破,不像北方的乌氏县所辖四关中除了木牢关外其余三关皆被戎人攻破。

不然今日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赵之海禀告了。

果然只见赵之海点了点头,并无要追究他丢掉武藏关的意思,这让孙玉才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只见赵之海又向右侧的尹芳询问了赵之梁部的军情,孙玉才这才缓缓坐了下去,他看了看下首王鹳、**,却见他二人也在紧张的看着自己,便轻轻点了点头,向两人示意此番危机已经过去了。

但属于孙玉才的危机已经过去,属于王鹳的危机却才刚刚开始,不过这只是后话了。

赵之海对赵之梁近一个多月还未拿下须弥诸关有些忧虑,他从尹芳那里听到了一些今日方才得到的诸多军报,便独自沉浸在思考当中。

良久之后,他抬头看了看右侧诸将,缓缓言道:“樗里军侯,你可有何良策?”

方才孙玉才和尹芳对赵之海报说军情之时,吴勐和樗里骅等人也在仔细聆听。

樗里骅见赵之海沉思良久后才向自己询问,已是心下了然这上将军定是已有打算,便站起身来放心言道:

“上将军,依卑职拙见,现在当务之急便是让赵将军撤回兵马,火速夺取木牢关。”说完便缓缓坐下。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就连孙玉才等人也是大吃一惊。

他们不明白以赵之海之高位,为何要询问这个看起来乳臭未干的小将官的意见。更吃惊的是,这小将官语出惊人,尽然要赵之梁去夺取木牢关。

那木牢关并未丢失,为何要派兵去夺,难道说,木牢关也丢了?

而尹芳、吴勐所惊却是樗里骅言道让赵之梁退军,让人听上去的潜意思便是对赵之梁一月夺取失地未果的不满。

军中武将,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他人否定自己的武功,此话若是让赵之梁听了去,可还有樗里骅的好果子吃吗

赵之海听完樗里骅所讲,也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原想让总制府再派一万兵士火速复夺木牢关,如此一来,银岩沟驰道有王敏守备,木牢以南丢失诸关有赵之梁大军,而武藏关则有龙德兵士及自己的一万人马,便能够堵住戎人东进之势。

等到西京发来援军后便能一个一个拔除掉戎人伸进大秦的牙齿。

但方才樗里骅所讲倒是让他也吃了一惊,放弃须弥南诸关则意味着门户大开,可他知道樗里骅并不是无的放矢。

所以又向樗里骅说道:“你且说来听听,为何要放弃攻取其余各关隘。”

樗里骅再次站起身来,向赵之海说道:“上将军是于十一日前发现木牢关大军皆已投敌的,但这个消息目前各县尚且都不知晓,说明戎人还在隐瞒木牢关之事。

前日,上将军人马击退追击戎兵,而败退戎兵回到萧关报信的时间预计将会在八到十日左右,所以最多十日后,木牢关将会成为戎兵东进的首选之地。

到那时,戎人极有可能从木牢关东出后北上夹攻王敏将军大军。

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便也只有十日了,这十日只有赵之梁将军的大军还来得及北上攻取木牢关,纵然攻不下,也定能让戎人东进之计有所顾虑。”

说到这里,樗里骅看了看边听边思考的赵之海,便再次缓缓坐下。

赵之海沉思片刻后口中喃喃说道:“如果戎人无法从木牢关东出,那南面还会有其余四关可出兵东进的。”

这时,吴勐起身言道:“上将军,樗里军侯所说却是正道,木牢关距离最近的乌氏县也有百里左右,但乌氏县守备兵士大部已经被赵将军调走。而原州距离木牢关却有二百多里,虽然十日内也可到达木牢关,但原州之兵大部都是近半月才招募的新兵,难以承担攻城之要务,唯有赵之梁将军兵马可堪当此大任。请上将军明鉴。”

见赵之海依旧沉思不语,众人便都不再言语,等着赵之海发下将令。

果然,过不多时之后,赵之海似乎已经想好了,随即招来执笔兵士,对着众人说道:

“令,赵之梁即刻领步卒一万,北上陈兵木牢关,其余两万兵马继续攻击云母关、栖霞关、碧潭关三关。

泾阳、朝那两县各发三千兵士,接令后火速往木牢关方向驰援赵之梁。

龙德县令孙玉才,着你后日待大原援兵到达后,发兵五千,夺取武藏关。

而我本部兵马在龙德休整三日,三日后北上乌氏县。”

厅内众人听赵之海说完,轰然起立齐声应“喏”,只有樗里骅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吴勐以眼神阻止。

随后,所有人都退出了大厅。只是樗里骅并未发现那相继离去的人群中,王鹳偷偷看他了一眼,便匆匆走出了议事厅。

而樗里骅却一副满腹心事的模样,正要准备出城到自己的军营中去时,却被马元唤住,说道:“上将军想单独见你,着我让你过去。”

樗里骅微微一愣,便随即转身随着马元去了县衙后堂。

第五十二章 月下论战

两人进入后堂之后,马元便向屋内的赵之海行了一礼,随后缓步退出了屋子并且关上了房门。

这是樗里骅第一次与这权倾朝野的政治巨人同处一室,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起来。

他面前头发尽白的赵之海却并未端起什么架子来,只是见马元走后,便向一脸恭敬看着自己的樗里骅微微一笑,温言说道:“站着做什么,坐下吧。”

随后指了指他对面的蒲团,自己先坐了下去。

樗里骅恍了恍神,在明白自己确实没有听错的情况下,缓步走到蒲团后,老老实实的坐了下去。

两人相对而坐,樗里骅合手向赵之海施了一礼道:“不知上将军唤樗里来有何事吩咐。”

赵之海摆摆手,对樗里骅说道:“方才在大厅之上,吴勐并未说错,你所说却是抗戎正途,但却不适用当前形势。所以我并未采纳你的意见。”

樗里骅有些吃惊的看了看赵之海,他不明白为何赵之海要向自己解释。

按说作为高高在上的赵之海,怎会将自己这个小小的军侯放在眼里。

但他还是轻声说道:“上将军言重了,上将军所安排的军事却比樗里骅之计更为周详。”

赵之海一直在盯着樗里骅,自然也看到了他的疑惑不解,也听出了他话里还是带着些失望。

但他也并未说明,只是缓缓的又说道:“先夺木牢关,再锁南四关,加之萧关驰道有王敏大军守备,这样就能堵住戎人东进之路,樗里骅,这是你的想法?”

赵之海看着樗里骅,苍白的脸上带着微笑问道。

樗里骅点点头,口中轻声称是,并说道:“末将以为,上将军所虑无外乎在于戎人如果拿不下木牢关便会从南四关东出,造成局势的不可控制。

但末将想来,王敏将军大军就在萧关外,所以戎人主力只敢从木牢关东进。

如果借道南四关东进,则戎兵势必要承担萧关被王敏将军攻击而无法回援的风险,我若是戎人定不会这样去做。

更何况木牢关失陷之事总制府并不知情,所以,他们定会从距离萧关最近,偷袭最易的木牢关出兵。

出兵后,戎人将极有可能会从后背攻击王敏将军大军,彻底打通萧关驰道,那时”

“那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秦也会处于极度危险之中。”赵之海接着樗里骅的话说道。

他看着樗里骅,依旧带着笑意,像是连续说多了话有些用光了精气一样,赵之海闭上了眼睛,片刻后才睁开对樗里骅又道:“不愧是介子的学生啊。

但你只知兵事,却不知人事。纵然兵事如你所料,并无疏漏,但人事却依旧会让我们败的一塌糊涂。

如果真的依你之计,让赵之梁将全部兵力都派去攻打木牢关,戎人多半便会无功而果,到那时逼迫戎人或在银岩沟驰道与我军决战,或在木牢关与我军决战。不论是哪种结果,我军必败。”

他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樗里骅又继续说道:“

此次戎人领兵的主将是位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这多些仗打下来,戎人是越打越强了起来。加之叛军不断的加入,戎人兵力总计现已不下十二万,加之他们没有守卫本土的后顾之忧,对于他们来说十多万人马皆可为机动兵力。

所以不论王敏的三四万兵马还是赵之梁的三万兵马,哪方与之对敌都毫无胜算。

我知你也想到了此点,只是你是把方元恒算了进来,知道他定会在不久后领兵

来援,所以依旧抱着决战的心思,事也不是?”

说到此处,赵之海向樗里骅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可是你想的有些简单了,如果戎人与我军决战,你敢肯定那方元恒会及时前来吗?”

赵之海不理樗里骅脸上露出的震惊之色,像是有些疲惫的说道:“不过方元恒也不会如你所想的那般不堪,怎说他也算是我大秦的英雄人物,定不会坐视我军覆灭,我与他打了二十多年的交道,还是熟知他为人的。

我且问你,如果真要决战,你猜方元恒会在戎我两军决战之前来援还是决战正酣时再来援救更为有利?”

随着冷汗从后背渗出,樗里骅自然明白了赵之海所说的“人事”是什么意思。

他总以为同为秦军统帅,只要不是叛军便都可以协力抗敌,但听赵之海所说过后,他便恍然大悟,一切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

果然,赵之海仿佛是在教授自己学生一样,不等樗里骅回答,便又耐心说道:“方元恒为人我亦知晓,他也定会等到戎我两军杀得两败俱伤时才会出面收拾残局。

当然,这也是领兵之人的常事,换做是我也会如此。你是不是觉得坐看同袍战死却在一旁袖手旁观很残酷,但战争便是如此,一切只以赢为目的。这点,你也曾经做过,而且做得不错,自然懂得我所说的意思。”

听到这里,樗里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赵之海说道:“上将军,那日樗里只是觉得,如果提前去攻击戎人,凭我三千新兵和吴勐将军三千疲军想要将戎人击溃并不容易,所以才想等到戎兵与上将军本阵兵马死战过后再为突袭,这样胜算能大些。”

赵之海摆了摆手,示意樗里骅不必解释,对他说道:“只是殊途同归罢了,我也方才说过,这是领兵之人的常事。”

樗里骅一声轻叹,向赵之海又道:“左更大人难道不懂得唇亡齿寒之理?如果事发突然,他来不及坐收渔利那该当如何呢。左将军会不会是想借此战来削弱上将军的实力。”

听完此话,赵之海上下打量了一下樗里骅,轻轻摇头道:“你纵有万般好,但也是太过年轻了,方元恒坐山观虎斗并非完全是因为朝堂争斗,想要借刀杀人排除异己。单从兵法上讲,他并没有做错。而且他性格狷狂,这么多年出征从未有过败绩。

如此自信的人怎会相信自己判断有误博弈会输呢。”

“所以上将军便分散兵力,力求扼守每座关隘戎人东进之路,不让左更大人有坐山观虎斗的机会。”樗里骅轻声问道。

赵之海转过头去,看看漆黑的夜景,片刻后才喃喃说道:“我这一棋实为弄险,看似哪里都有人守,却哪里都守不住,我想你也看出来了。

方元恒也定能看出来,我确是在逼迫他提早来救。

他如果来救,则我有信心将戎人彻底赶出大秦。

不过”

说到这里,赵之海轻轻叹口气,便不再言语。

两人相对而坐,一人目视窗外的明月嗟叹不已,一人低头沉思明白良多。

良久过后,樗里骅向赵之海又施一礼,诚恳问道:“上将军教我人事,樗里感激万分,却不知樗里何德何能,能得到上将军青睐。”

听完此话,赵之海将目光转向樗里骅后,又面露微笑向他说道:“我与你论道,也并非是在教你。你救我大军于域外,对你之才我也颇为欣赏,便想要听听你的一些想法。

昔日里,中枢有顾

道远、张孜二人为我排忧,军事中有王敏、钟旭和我论战推演,可惜现在没有一人在我身边了。”

说完,赵之海目光有些黯淡,显然是想起了失踪多日料来定是凶多吉少的钟旭。

而此话叫樗里骅听来,却内心澎湃起来。

上将军竟然将自己与那四位高高在上的人物相提并论,这显然是他把自己当做了心腹在培养。

虽没有明言,但聪明人怎又会将事情说的明明白白。

樗里骅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来,单膝跪地,向着赵之海便是一拜:“末将樗里骅,承蒙上将军器重,敢为将军赴死,为大秦万千子民赴死。”

赵之海像是早就料到樗里骅会如此的样子,微笑着看着樗里骅,用手捋了捋自己胸前的胡须,点了点头说道:

“你且起身吧。方才你说愿为我赴死,也愿为大秦万千子民赴死。这足以说明你的内心中也并非愿意效忠于我一人。

我知你是介鸳的弟子,这两日接触下来,也略知道你的品性,所以我并不怪你,只是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毫不忌讳这些所谓的权术心谋,仅凭你方才所言,若果换做是方元恒,便已会在心里产生芥蒂。

所以今后哪怕是违心,你也要做得更加圆滑些,方能保护自己,刚则易折你需切记。”

樗里骅听完赵之海所说,心下也是一番温暖。

他觉得这位刚刚才认识自己两日的上将军对自己确是以诚相待,便低下头去,再次施礼:“樗里谨记上将军教诲。”

赵之海点点头,向他说道:“介子对我有恩,你也不必心下猜测我收拢你的用意,总之在我麾下也当尽力而为。不单为我,更为你口中的大秦万千子民。”

樗里骅闻言后,口中连忙称喏,心中更对这位传闻中杀伐果断却不近人情的中更大人有了新的认识。能坐到此等高位的人,自有一番独属于自己的魅力与风度。

两人已经谈论近一个时辰,此刻的赵之海已露出了疲态,便向樗里骅说道:“我累了,你且先回去休息,这几日留意各方战报,每日来我这里参议军事,去吧。”

樗里骅低头称“喏”,看着赵之海闭上了眼睛,便缓缓轻步退出了屋外。

一出门便见马元站在屋门口一旁的卫士身边。

见樗里骅从屋中走出,便向他做了一个鬼脸,与两名卫士一同进入了屋内,去伺候赵之海就寝。

与马元作别后,樗里骅便出了城。

以他此刻军侯的身份,守卫龙德城的兵士又怎敢与他为难。

而在他身旁一同相伴而行的高云策也不禁有些恍惚,想起了半年前在此城外,也是这样月高人静的夜晚,自己匆匆赶往龙德城的一幕幕往事,不由得百感交集。

回到营中,樗里骅躺在军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想着赵之海对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曾经自己崇拜过得战神方元恒,曾经自己想象过得众志成城,情如手足般的秦国大军,曾经自己期盼过得军旅生涯,都在樗里骅脑海中突然出现的路苌叛国时的眼神和赵之海娓娓道来的一番教诲中化为五彩缤纷的泡影,一个一个相继破灭。

不过,樗里骅还是有些心神不宁。他隐隐觉得,戎人仿佛还有其他的打算,但这只是自己的感觉并无实据。

回想起当初那个在玉霄关下回头对自己一笑的文士,自己就不由自主的流下冷汗来。

“你,到底想从哪里东进呢?”

第五十三章 募兵

第二日一早,樗里骅正要前往龙德城去见赵之海,却突然接到了龙德城的军令,让他火速去往大原县募兵。

待筹募完兵士后,径直前往乌氏县再与上将军大军汇合。

樗里骅明白,赵之海想让自己自行招募兵士,以便自己在今后能够更为方便的统领军事。

赵之海的兵士大多是秦岚郡人,如果让樗里骅去管制他们的话,无论是生活习性还是方言交谈都较为不便,况且樗里骅资历过浅,领导一些二五百主、五百主还是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赵之海觉得,还是让樗里骅从本地自行招募些兵士更为有利一些。

这番美意,樗里骅自是清楚不过,便欣然接了令,带着四百兵士向大原县出发而去。

原州六县,除去位于最西北的萧关外,便是乌氏、龙德两县由北向南西靠着须弥山脉。

而朝那、大原、泾阳又从北至南位于乌氏、龙德的西方。

赵之海之所以让樗里骅去大原募兵,一则是考虑乌氏、龙德两县自战端开始之时,本地的百姓们便都跑的未剩多少了,而这数月来数次征发戍卒已让两县无兵可募。

两相对比之下则大原三县情况稍好一些,且大原位于朝那、泾阳中间,去那里募兵可尽招三县可用之兵,还能在招募好兵士后,第一时间到达乌氏县,与大军汇合。

三日后,樗里骅等人便到达了大原城,樗里骅派出高云策与梁青书二人分别到朝那县与泾阳县募兵。

虽然樗里骅将从玉宵关带来的八百兵士中的四百人分给了马元担任他的亲兵,但高云策、魏元琦、梁青书、柳、李季、唐元、安默然七人却一个没少都随了自己。

樗里骅与大原县令接洽后,将上将军兵令给那县令看过,那县令便不敢怠慢,当即安排募兵之事。

但樗里骅却有自己的打算,待县令招兵文告发出后,他便亲自带着魏元琦、安默然两人在城北募兵行辕等候报名参军者。

一日下来,前来报名之人已达四百余人,这样的速度令樗里骅颇为满意。

樗里骅知道,秦国大部分青壮年都要服更役,虽然这半年来大原诸县适龄者去服更役者已是颇多,但仍然有相当多的青壮并未在此次更戍之列。

况且秦人好勇,一旦战端一开,则从军者还是颇多的,但毕竟是要去打仗赴死,一日募得四百余人倒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樗里骅并不知晓,这几年来,地方上的贵族通过强买强卖,欺压良善已经造成不少普通百姓丢失了土地,依附在贵族富户之家为其耕作充当劳力获取生存所需。

还有一些失地的农民便想通过服役来解决生活所需,毕竟服役是能够吃饱饭的。

但各县每次的更役都是有数额限制,况且近两年各县吃空饷的情况也颇为严重,这就造成普通百姓想通过服役来解决温饱都成了难得的机遇。

这次遇到樗里骅募兵,一些身强体壮些的青壮年便趋之若鹜,赶忙前来报名参军了。

樗里骅在总制府时,虽然也或多或少的了解一些这样的情况,但毕竟他自己也是位衣食无忧的贵族,而左议事厅的布衣吏员也

大多出身富户,对此了解甚少。

所以樗里骅只道是秦人好战,勇于参军而已。

晚饭时,樗里骅对一旁的魏元琦安顿道:“今日招兵进展颇快,想来明日便能招满兵额,一会吃完饭后,还劳魏兄去盘查一下那些报名兵士,但凡是独子、新婚三年内、兄弟中已在服更役者都令其退回吧。”

魏元琦自然明白樗里骅之意,道了声“喏”后便扒拉了几口饭,离帐去了新兵那里。

这是樗里骅首次招兵,对于能够取得如此好的成果,心下里也是十分高兴。

原本他还在为招不满兵源而发愁,现在却发现,需要发愁的却是今晚上可供新招募兵士们休息的营帐已是严重不足了。

魏元琦走后,樗里骅便转身出营想再去趟城中,找大原县令要些安营扎寨的物资器具。

刚出行辕,樗里骅便看到了有近百人蹲在大营门口,默不作声的看着行辕里面热闹的招兵场面,不由心下奇怪,便下了马朝着那些人走了过去。

樗里骅边走边仔细观察,却见这些人并不似营内那些报名参军的百姓模样,因为那些百姓大多瘦弱,虽然有很多人也曾服过更役,但久不在行伍,进了兵营总是生出一些战战兢兢地慌张模样。

而这些人虽然都是衣衫褴褛的样子,却大多数体型魁梧,显然不是长时间忍饥挨饿该有的样子。

樗里骅断定,这些人的衣服定是偷盗来的。但这些人却为何来自己的营帐,樗里骅则一时也摸不清状况。

他走到行辕门口,便对这伙人中一位长相颇有些气度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这些盘坐在营外之人也看见了一袭黑色薄衣,身材瘦弱的樗里骅,见他穿着虽不华丽,但也颇为精致,便知道定是营中有身份的人。何况樗里骅的身后还跟着十多名精壮的兵士护卫。

那中年人起身向走到自己跟前的樗里骅施了一礼,道:“这位先生,我等是外地流民,听闻木獬军招募兵士,便也想参军报国,但我等身上并无官引,所以招兵的将官便将我们这些人赶了出来。这位先生可有门路,让弟兄们能够混口饭吃。”

说罢,他从衣袖之中拿出了一个包袱,便作势要塞给樗里骅。

“叛军内应。”

这是樗里骅听到此处产生的第一反应,但随即樗里骅便否定了这个答案。

远在赵之泽任原州州卿之前,樗里骅每日都能听到一人操着家乡口音训斥总制府诸吏的声音,那人名叫方燮,现任户部司徒,河西郡曲沃县人,而他所操方言和这中年人一模一样。

齐国边境之人,又怎会是戎人的内应呢。

他笑了笑,伸手便接过那中年人递来的包袱。

拿包袱时,他故意伸错了方向,将手向那中年人心口方向快速伸了过去。

唰。

樗里骅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见那中年人快速闪身便躲开自己的胳膊,同时将樗里骅的手紧紧抓在自己的手心。

樗里骅见那中年人就要发作,便笑了笑,说道:“果然不错,好身手,不去当兵当真是可惜了一身本事,你们这些人在这里等着,一会听我的好消息。”

说罢,

便接过中间人递给自己的包袱转身进了行辕。

樗里骅差了安默然去了县城索要物资,自己则进入中军账内打开了包袱。果然如自己所料,里面装的满满当当尽是些钱财。

他唤来魏元琦,对他讲了刚才所遇之事。魏元琦第一反应也和樗里骅一样,觉得是叛军想要混入自己营中,但听樗里骅一番解释后,便恍然大悟,直道原来如此。

那中年人见这黑衣青年进了大营,便铁青着脸色又坐在了地上,旁边一人连忙凑了上来,对他说道:“卫将军,这样能行吗,只怕是肉包子打了狗有去无回了。”

那中年人一听此话,转头瞪了他一眼怒道:“跟你说了多少次,再也不要称我为将军,不然你我人头落地之后,哪个还当我是将军。

现在国事堪忧,连这种货色都能够进得了军伍,若不是弟兄们再不找到出路,哪日被官府拿了去白送性命,我说什么也不会与这种劳什子纨绔子同营为伍的,他收了我们的钱便耐心等等吧。”

说罢,这中年人闭上了眼睛。

良久之后,眼见太阳快要落山了,这近百号人再也坐不住,纷纷起身围着那中年汉子询问如何是好。那汉子也是愁眉苦脸一副苦相。

此刻的他也在心里嘀咕 ,怕是刚才那人收了钱财不为自己办事,已是黑吃黑了。

他像是哑巴吃了黄连,有口难言。只好说了几句明日再来的话,安抚了一下众人的情绪,便转身想走。

此时,行辕内走出一位青年人,看见他们要走连忙喝道:“站住。”

这中年人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慌忙转头看向这位青年人,见他身旁只有四五人便放下了心,走上前去施了一礼道:“这位大人唤我有何指教?”

那青年人正是与樗里骅商议好对策的魏元琦,只见他做好了架势,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道:“你们不是要来从军吗,可还有像你们这样的流民,回去都招拢过来,明日一早便来报道。”

中年人闻言大喜,连忙对那青年人又是一揖,连忙说道:“大人说话可算数,我们这里还有三百多弟兄,都是尽善良民,只是有些受了点伤,不过将养几日也就无碍了。

大人可都要?”

魏元琦眉头一皱,喝道:“什么说话算不算数,我家樗里大人说了,你们有多少人明日我们收多少人,只不过嘛。”

说到这里,魏元琦望了望那中年人的衣袖,又故意拍了拍自己衣袖,便不再言语。

中年人稍微一愣神,便明白了魏元琦的意思,连忙说道:“好说好说大人,只要能参军有条活路,明日我等就将身上所有的财物尽数献给大人。”

“你这汉子,我等从军报国要这黄白之物何用,这叫犒军知道吗,犒军。”魏元琦瞪大眼睛向那中年人呵斥道。

那中年人连忙点头称是。

魏元琦一招手,向那中年人说道:“我家樗里军侯说了,也不能白拿你们的钱,军中别无他物,这些药给你拿去,也算是你们犒军之赏吧。”

说罢,他身后一名军士将几个包袱扔给了这中年人身后的几人,随后便转身向行辕走去,再也不理呆若木鸡的中年人等。

第五十四章 卫木

那中年人愣了一愣,赶忙喊住魏元琦道:

“这位大人,敢问方才收了我们钱物的大人可是樗里军侯?”

魏元琦转身又一瞪眼,道:“什么收了你的钱物,谁又收了你的钱物,再敢胡言乱语小心你的舌头。”

说罢狠狠瞪了一眼中年人,扬长而去。

中年人还在怔怔的看着军营,身后却有数人已经起了哽咽之声,方才询问他的那人带着哭腔说道:

“卫将、啊不,卫大哥,我们不值得你这么受辱啊,大丈夫死了也就碗大个疤,我等不从军了,明日便和你一起北上去杀戎人,杀得了几个是几个,也好过让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羞辱,一包袱的钱物啊,一包袱钱物可是这几百号人的口食啊,却换来了这么点药,呜呜呜。”

说到这里,那人再也忍受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身后几十人中也有好些人偷偷摸着眼泪。

只有那中年人愣了好一会儿后才清醒过来,看到哭泣的众人不禁又是一愣,便大吼道:

“都哭个屁,我们有救了,快将兄弟们都收拢起来,明日一早就来投军。”

那哭泣的青年听这中年人说完,小心翼翼的说道:“那几个快走的也带?”

中年人闻言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哈哈笑道:“没有快走的,也没有该死的,我们都能活下来,哈哈哈哈。”

说完便大笑着走入已经漆黑的夜里。

众人随即跟在他的后面离去,那被踹到在地的青年爬起身来,也像是明白过来了似的,自言自语的说道:

“都能活下来了,都能活下来了,哈哈。大哥,你不会死了,卫将军,啊,呸,卫大哥说了,我们谁都不会死。”

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拍着屁股上的土追了上去。

第二日一早,当樗里骅和魏元琦、安默然三人得信走出军帐时,便看见四百多人站在军营之前,领头的中年人和昨日一样,穿的破破烂烂,但却显得异常精神。

他身后的人中,竟然有多一半都带着伤,但他们显露出来的气息绝对是普通百姓无可比拟的。

樗里骅三人一看便知,这些人所散发出的独特气息便是杀气,独属于百战军人的杀气。

那中年人见樗里骅三人走出了大营,便径直走向魏元琦,待走到魏元琦身前时,那中年人向着三人低头便是一拜。

三人连忙侧身避开,魏元琦上前扶起中年人说道:“无因不受礼,你这又是何故?想盼着我们三人早死吗?”

魏元琦见那中年人再抬首时,已是眼圈都红了,三人见状也都是不由得一愣。

只见他回头指着身后面的人道:

“各位大人想来已经猜到我们的身份,要是没有昨日那些军药,恐怕这些人里有一半人都会死去。

对于我们来说,三位大人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来日在战场上时定当效死。”

说罢,那中年汉子红着眼眶一脸真诚的看着面前三人。

此时,三人中位于正中的樗里骅笑着对那中年汉子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这位壮士带着大家先进营再说吧。”

说罢,樗

里骅转身先进了营内。

那中年人倒也干脆,便立刻领着人跟随魏元琦进入了营中。

此刻营内早已有人等候在为他们专门预备的登记地点来为这些兵士登记造册。而且这些登记兵士在樗里骅的授意下,也并不详究这些人的身世。

他们说什么自己便往军册上记什么便是了。

那中年人登记完毕后,便被魏元琦领到中军账内,去见樗里骅。

中年人此刻早已知道,昨日拿他钱财的人正是此次募兵军队的主将樗里骅,虽然之前自己并没有听说过此人,但樗里骅作夜送给他们军药之举已经让这中年人感激涕零,对着年轻的军侯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一进营帐后,便见正坐在上首的樗里骅连忙起身,走到中年人近前来,拉着他的手道:“昨日樗里怠慢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中年人脸上生出了苦笑,便松开樗里骅之手,后退两步施礼道:“自萧关一战后,卫某便已经不是什么大人了,若不是樗里军候能给口饭吃,我也不知道哪日便会被官府抓去砍了脑袋。

大人二字,还请军候莫要再提。”

樗里骅见他说的决绝便点点头,又转身坐回了主位。

他向那中年人伸出手来请他入座,见中年人并不客气的坐了下来便问道:“敢问卫壮士和营内的弟兄们在萧关军中是何类兵士?”

卫姓中年人答道:“我曾为骑兵,门外弟兄们中有五十多人也为骑兵,其余人中,弓箭兵居多所占七成,长戈兵不到二成。”

樗里骅沉思片刻,对他又说道:“我这一曲军兵虽然未设骑兵,但我有四百亲兵,可交由卫壮士训练为骑兵,不知卫壮士可否答应。”

卫姓中年人闻言眼中闪出一丝喜色,口中连忙说道:“卫木愿意,愿意。”

樗里骅又与他攀谈几句,告诉他只是训练兵马,并无武职俸禄,但卫木丝毫不介意这些。

对他来讲,只要能再次骑上战马便比什么都要强。

待樗里骅让人领着卫木去找寻自己营内住处后,卫木才如同从梦中惊醒一样。

他这才想起来,方才在中军帐内,那叫樗里骅的军侯连他叫什么也没有询问,便将他的亲兵交给了自己。

而且从始至终除了询问原属兵种外,那军候便始终再没有提说众人前事,看来他也是有意想为自己等人隐瞒了。

既然樗里骅军侯不问自己的前事,那便说明他对自己是足够放心的。

卫木突然想起了曾经领着自己十余年间戎马血战却在萧关内已经身死的方铭心,想想冲向秦军大营定要将自己置之死地的雍云祈,又想起了自己和十名弟兄深夜逃离后辗转各县多次游离于生死之间的惨状,不由得长叹一声。

再次行走在熟悉的军营中,卫木左顾右盼满面却都是喜悦,但他的眼神中却又带着些哀伤。

“卫林已死,那就让卫木替他报仇雪恨吧。

五日后,当高云策与梁青书分别从朝那县与泾阳县募兵而归时,樗里骅便下令次日一早,起兵赶往乌氏县。

高云策与梁青书各自依照计划,从朝那、泾阳两县募兵两千,

而樗里骅除了从大原募得的一千军士外,将卫林所带原有五十余名骑兵和从募兵中挑选出的近五十名更卒与自己原有四百亲兵合军五百人统一编为骑兵,一并交由卫木统领。

但在名义上这些人却只是樗里骅的亲兵,而这些骑兵的战马则由大原县提供。

虽然这半年来各县更戍压力都颇大,而且大原县也在樗里骅募兵之前的几日刚刚才募兵三千,作为发往龙德县援军的补充。

但为五百人提供战马对于边关诸县而言还是颇为轻松的。毕竟原州各县和灵州以及朔方郡都是秦国主要战马产地。

最终,木獬军全军人马共计三千五百余人,战马一千五百匹,征发押运粮草的民夫五百人,大军于次日一早便浩浩荡荡向乌氏县进军。

对于招募的这些新兵来说,他们都是这些年来更戍过边关各地的戍卒兵士,类似于行军打仗的事情,并不需要再去专门集中训练,这也是樗里骅当初募兵时的基本要求。

而正当木獬军从大原县出发之时,赵之海的一万秦军也刚刚抵达了乌氏县。

一到乌氏县,那县令便立刻将府衙安排给了这位权倾朝野的上将军使用。

其实,这两个月以来,这府衙早就作为赵之梁的行辕,不为县令所用了。

听闻赵之海要来乌氏县,赵之梁也从木牢关前线赶了回来,一见赵之海便嚎啕大哭起来。

赵之海知道赵之梁定是已经知晓了赵之栋的死讯,虽然心下怆然,但他依然冷起面孔,严厉斥责赵之梁,让他切莫在两军交战的关键时期做妇人之姿。

赵之梁只是见到赵之海后一时的悲怆,见赵之海发怒,他便擦干了眼泪,将这两月来的战事向赵之海一一详述。

通过一个多时辰的讲述,赵之海已经知晓,当初赵之梁率领三万大军分驻原州五县,加强防务。后接到赵之海将令后,兵分四路攻击云母、栖霞、碧潭、武藏四关,但连日来的苦战过后均都因为这四关易守难攻而陷入了僵持。

再到银岩沟驰道被戎人占领后,关内半个多月都不知道萧关情况,以至于赵之梁将兵马又拢在一起,准备与王敏兵合一处去攻打银岩沟驰道,但最终因为总制府介鸳亲自劝阻而作罢。

再后来终于得到赵之海从玉霄关入关的消息,这才让赵之梁放下心来。

虽然也得知了赵之栋的死讯,但他在经历了开始悲怆之后,便很快冷静了下来。他将兵力集中驻扎在乌氏县随时准备接应赵之海。

数日前,他得到赵之海从龙德发来的将令,让他率兵攻打木牢关。在经过最初的诧异后,他结合赵之海从最南端的玉霄关入关的消息,便立刻猜想到了这个命令背后的含义,随即点兵杀向木牢关。

在木牢关下,他才从每日发来兵报的斥候那里得知,自己的哥哥正是死在了木牢关叛军的手里。

虽然论勇猛他不及钟旭,但赵之梁也算是大秦裨将中勇武之徒了,随后几日,他亲自上阵,率领手下兵士不计生死,狂攻木牢关四日,虽然斩杀守军人数甚多,但仍旧无法攻破木牢关天险守卫。

他便下令撤军休整,陈兵于木牢关下十里处。

第五十五章 棋局

赵之海并未责怪赵之梁急躁,他知道若是须弥诸关要是如此好夺,五百多年来就不会到现在才首次被攻陷了。

何况戎人夺取关隘还是从堡垒内部打开局面的,并非是强攻而来。

在缅慰赵之梁几句后,他又向赵之梁及乌氏县地方官员仔细了解这段时间从西京所发的援兵之事。

一听之下便果然如他所料。

当初他在萧关发出求援的兵报之后,西京朝野轰动,上至卿大夫,下至普通百姓都在议论:连上将军中更大人都陷入戎人的包围之中,可见战事已经恶化到了何种地步。

秦公亲自下令让方元恒领左将军之职援救萧关,但方元恒却以生病为由连连推脱。

秦公知道之前拜了赵之海为上将军惹得方元恒不悦,不得已之下只好亲自登门去请方元恒,一番晓说利弊,甚至痛哭流涕之下,方元恒才用了数日的时间调动河西、朔方、夏中三郡兵马八万慢悠悠的向原州开赴而来。

而在此期间,萧关更是一度与关内失去了联系,朝中更是流言四起,有说是赵之海领着兵马投了戎人,有的说是赵之海已经战死萧关,众说纷纭。

只有顾道远和张孜等人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以王敏和赵之梁还在率领本部以及原州兵马攻击戎人关隘为说辞,这才堵住了悠悠之口。

但秦公却在忐忑惊惧之下,不断催促方元恒出兵,这才让慢悠悠的左将军离开了西京。

而这些消息,大多数都是顾道远和张孜两人不断派出信使告知王敏和赵之梁二人的。

赵之海知道,方元恒是不会相信自己会轻易身死的,他定是在这段时间内不断搜集各方情报,在做到心中有数后才会发兵。

如果前线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便贸然率兵前往原州,那就不是那位百战百胜的方元恒了。

但如此一来,秦国可就真的彻底变成了外强中干,原本守备齐国和蜀国边境的河西、夏中两郡守军只剩半数,灵州后背的秦岚,朔方郡也守备空虚。

只有灵州兵马还算充裕,但还要防备戎人入侵。而蜀北郡地处入蜀西的大门处,这两地的兵马是万万不能调动的。

所以,此次方元恒领兵来援之举,对秦国来说已经算是倾国来战了。

这十年间,秦国始终奉新远交近攻的外政策略,这正是赵之海与顾道远等人定下的国策,就连方元恒和雍栾也表示支持,并在行动上多次予以战争支持。

但也造成齐、蜀两国与秦国并不交好。如果此番抗戎不能速战速决的话,那翻过年后知道了秦国兵力分布的齐、蜀两国便要开始做些小动作了。

不过此事赵之海却并不会有过多的顾虑,单就一个顾道远便绝不会放任齐国、蜀国轻易起了侵略之念,更别说方元恒的积威仍重,那两国暂时还没有胆量去摸这头大老虎的屁股。

赵之海算了算,方元恒大军距离原州恐怕还有六七日的路程,但如果他知道了自己还活着并且驻兵乌氏县的消息后,方元恒恐怕并不会急着赶来,无私

的帮自己完成抗戎大业。

赵之海立刻下令,让赵之梁继续驻守木牢关下,乌氏其余兵士则纳入自己麾下,待到樗里骅等后续军队到来后,再根据局势变化或直接前往原州或者去银岩沟与王敏汇合。

如同赵之海所料,方元恒此刻正是在夏中郡的郡城汶水城按兵不动。

汶水城位于原州东南四百里外,方元恒在昨日到达此地后除了让兵士们操演阵列外,还派出了数十批斥候不断前往探查原州各关及各县军情。

当数日前,他在领兵从西京出发的路上听到赵之海未死,还从戎人境内饶了一个大圈又从玉霄关入关的消息后,便当即下令让大军在汶水城驻扎下来。

方铭心之死,让方元恒的此次出征意义非凡,一方面他对戎人和那些叛军恨之入骨,尤其是得到雍云祈的密报后,更是对原州大小官员甚至百姓也连带着愤恨起来。

另一方面,他觉得秦公为了平衡国政,拜赵之海为上将军行为也让他颇为不满。当得知赵之海被围萧关下落不明时,他竟然比领兵打了胜仗还要兴奋。

秦公要他领兵救援,他便想拖些时日等待赵之海身死的消息,但同时他也派出心腹去了原州与雍云祈接头,了解边关战况。

终于在数日后,他得到传来的消息,说是赵之海确实被围萧关数日无音,想来早已粮尽兵疲,这才勉强答应了秦公的请求,授封左将军一职。

但赵之海下落不明,而他手下的王敏、赵之梁却还在边关,所以方元恒不断探查边事,在料定赵之海大势已去之后,这才从西京领命一路汇同各郡之兵缓缓出发。

方元恒坐在郡衙后堂院内,看着面前下着棋的郑泸和江户二人不发一言,只是目光紧紧盯着棋局,仿似沉浸在那纵横交织的沙场之上。

不同于赵之海的儒雅,方元恒看上去却更像是武人的模样。

他比赵之海年长三岁,也是四十余岁的年纪,但他满脸却是长满了横肉,一处刀疤从左目横穿鼻中到右嘴唇为止,看上去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不多时,棋局已毕,方元恒才从眼前的沙场上回过神来,看着面带微笑郑泸和江户二人,不禁也笑了起来,不过这笑容却看上去有些恐怖。

“哈哈,这局杀得痛快,老郑总是爱用奇兵,而老江则是过于稳健,今日一战你二人却是反其道行之,老江却数次用奇,让我也差点被你前四次的诱子迷惑。

我还心想老郑会中计,殊不知他也是个贼精,故意中了你的圈套,却另辟蹊径别开生面。

这局棋虽然最终是个和局,但如果再下下去,老郑定胜。”

方元恒看着桌上的棋面一边认真的分析道。

二人听到方元恒说完此话,那郑泸便向江户一拱手道:“江户老弟,听见了没有,左将军说了,你输了,今晚上的饭便在你营中用罢。”

那江户一瞪眼道:“这棋局就是棋局,哪里还会能再下下去,这便是规则,便是道,违背了道,你我下棋还有何意义,没有了规则,我

也定不会这样下的。难道,你想耍赖?”

方元恒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语僵持不下,便笑呵呵拉住二人说道:“不要吵了,怎么铭心大哥不在,你二人就好像结仇了一样,今晚上我请客,去我那吧,铭心大哥走后,便没人管我喝酒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八尺多高的柱国将军转身进了后堂。

郑泸、江户二人闻言相顾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黯然,便也跟着方元恒进了后堂。

三人相对坐下后,各人便端起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酒樽放下后,自有一旁的军士为三人各自斟满。

这时郑泸突然向方元恒问道:“左将军,听闻上将军已经从玉霄关逃回,所剩兵士十不存一,为何左将军却按兵不动。如果戎人出关东进,那我们便就成了失城陷地的罪人了。”

像似没有听到郑泸所言,方元恒只是又轻轻拿起一杯酒,放在唇上用鼻子闻了一闻,便闭上了眼睛,完全陶醉在这谷物发酵后的香醇之中。

郑泸对着方元恒看了又看,却见方元恒根本就没有回答他问话的意思,便叹了口气,也端起酒来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江户虽然比郑泸要年少一些,但他却不比郑泸的火爆性子,平素性情便较为稳健,虽然他也和郑泸一样充满了疑问,但既然方元恒不做回答,那也肯定有方元恒的道理。

所以江户便端起手中的酒来,对着郑泸说道:“郑大哥,你我二人也有三年未见了,郑大哥在河西郡震慑齐国为我大秦立功不少,这连日来又行军操劳,小弟敬你一杯。”

郑泸连忙又端起酒杯,说道:“江兄弟言重了,你在朔方郡那苦寒之地也操劳不少,今日见到兄弟你后,我还以为你比我年岁还要大呢。”

此话一出,两人对视一眼便哈哈大笑起来,就连方元恒也睁开眼睛,脸上露出真诚但又有些丑陋的笑容。

方元恒笑罢,将手中酒也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他抬起头对二人缓缓说道:

“戎人此次攻秦,与以往大不相同,如若形势不明便去攻打,则会轻易陷入被动,赵之海所遇的被动局面,很可能会再次发生于我们身上。

目下赵之海分兵堵截戎人可能会东进的主要出口,造成各处守备都严重不足,且守备地点都不是什么险地,你们是不是以为赵之海不会打仗乱作为的?不,他是想逼着我赶快救援。”

听到这里,郑泸便急匆匆插话道:“赵之海兵行险着,便是算定左将军不会坐视不理,但为何左将军却明知局势危急,却要在此止兵观望?”

方元恒笑了笑,对着郑泸说道:“你啊,为何都这大把年纪了还这么急躁。”

他看了一眼闻言也是一笑的郑泸,又道:“你若是戎人主将,会选择从哪里东进?我们又要去往何处救援?”

郑泸似乎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连忙斩钉截铁的回答道:“萧关或是木牢关,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谁知方元恒却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

第五十六章 失控

片刻后,方元恒才说道:“估计赵之海等人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也是认为戎人将会从萧关或者木牢关东进。

但如果将我换做那戎人主帅,则会另辟蹊径。

所以,依我之见,这汶水城便是最好的前线了。”

此话说完,郑、江二人便是一愣,这次就连江户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欲向方元恒发问。

方元恒叹了口气,又端起了酒樽,见江户、郑泸二人看着自己,便并没有着急喝酒,而是对两人说道:

“你等可是疑惑,觉得戎人东进后,原州各县都有兵马守备,这汶水城又怎会成了前线的?”

二人点点头,都一头雾水的看着方元恒。

若说原州成为前线,他们两人还能够理解,毕竟无论银岩沟还是木牢关方面,如果戎人孤注一掷,全力攻打的话,则无论哪里都是守不住的,但前提却是方元恒大军不去救援的话。

如果方元恒大军这几日便赶去救援,哪怕两地各派兵四万,那边关之事便会稳定下来。

到时候再将陷落的边关一一拿下便是。

一旦方元恒和赵之海能够合兵一处,便是重夺萧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难道是左将军想借此机会彻底除掉赵之海?”,突入其来的念头让两人吓了一大跳,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了摇头。

方元恒绝不是因噎废食、小肚鸡肠之人,两人跟随他纵横南北,对这个带着战神光辉的将军还是了解颇深的。

如果没有打仗,方元恒在二人眼中,却更像是个性格简单有些木讷的粗人,这与他的形象颇为相像。

方元恒见二人点头,竟然脸上升起了一丝得意之色,并作出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说道:

“你二人方才下棋之时,老郑所用的招数难道别人就不会用吗?”

郑江二人再次对视一眼,郑泸说道:“左将军是指北边?”

方元恒点点头,道:“快一个月了,也该有消息了。”

郑泸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说道:“左将军,快派军士向灵州总制府和朔方郡守报信吧。”

这时,江户却在一旁拉了拉郑泸的衣襟,让他坐下说话,见郑泸只是杵在原地,他便也站起身来道:

“郑大哥莫急,五日前我从朔方郡起兵之时,并未听闻灵州有戎袭的消息,况且自须弥七关丧关之后,秦岚五关也加强了守备,戎人定不会轻易能够攻打进来的。你且先听左将军说完。”

听完江户言罢,郑泸这才坐了下来,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方元恒。

方元恒却一脸无奈的表情,说道:“老郑,该改改你的脾气了,我也是前两日才得到原州诸关的消息,再想想戎人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动静,这才分析到他们可能会选择其他地方进兵。

而且,具“燕子”三日前来报,灵州诸关却有异动,我也早就向灵州发去了警示,你二人今日一来我便告诉你们情况,但一切还不是并未确定么。”

郑泸却突然发问,“敢问左将军,如果戎人不从北方东进呢?”

方元恒一脸无奈的答道:“如果戎人从萧关或者木牢关进军,我想赵之海再无能,坚持几日总是能够做到的。

到时我们大军再去将戎人赶出萧关,则会事倍功半。

但是,我们能想到的,戎人定然也能想到,赵之海无援军时戎人尚不从两关东进,会等到援军到后再东进与我军相斗吗?”

听着方元恒和郑泸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江户沉思半晌方在此时插话道:

“左将军估计戎

人从秦岚诸关东进的几率会有多大?”

原本还和郑泸交谈的方元恒一听江户发问,便一脸认真的说道:“九成,还有一成便要赌戎人的统帅这几日遇到什么怪事突然暴毙。”

江户不理方元恒这种有些戏谑的言谈方式,又认真的问道:“那左将军估计戎人何时会东进。”

“真要攻打灵州诸关的话,他们现在怕是已经攻进来了。”方元恒轻轻言道,将手中拿了许久的那樽酒仰头喝了下去。

方元恒能在这十余年间统领秦国兵马四处征战百战百胜,除了自身便是天下百十年来难得一见的良将外,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他拥有可与秦国“黑冰台”相媲美的情报机构“燕坞”。

但他的情报机构与大庶长掌管的“黑冰台”不同之处在于,方元恒的只是会在战时启用这套机构,用于战时军事、情报诸事,并不做他用。

这就让秦公少了几分忌惮,总还是能够容忍它的存在。

早在西京得到戎人提前侵关,萧关被围的消息之时,方元恒便下令启动了“燕坞”。

西京乃至整个大秦的三千名“燕子”闻令而动,此后的时间内不停的将各地的兵马消息传递给了左更府。

之后的须弥数关被破,赵之海领兵救援萧关,以及后来的诸多军事,方元恒总是能先人一步得到消息,这才有了与秦公的周旋之事。

他只是等到了恰当的时机,才适时的接受了秦公邀请,挂帅出征,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赵之海却突然从玉宵关逃了回来,他也只能感叹造化弄人了。

但方元恒总归不会坐视赵之海覆亡的。

如同赵之海所料,他在进军途中得知赵之海分兵守卫各处要道的消息后,也知道赵之海这是要逼他速去救援,他也想好了一系列的行军乃至决战的战略和战术细节。

但近日来他突然从一些蛛丝马迹的消息中分析出了戎人将要北上从秦岚诸关东进的可能,他便索性陈兵汶水城,一边等候北方的消息,一边将随军的粮秣草料囤积在汶水城中。

三日后,方元恒终于得到了从灵州来的“燕子”的消息,秦岚山脉五散关中的金兕、水犰、土狁三关同时被破,戎人兵马已经大举东进。而且短短四日时间,灵州城已经被戎人围困,灵州七县中已有四县被破。

而此消息从得到再到“燕子”们送到自己手中时,已经过了近十日。

在权衡利弊之后,方元恒并未马上将兵马带到灵州或者秦岚郡,因为一则是因为距离消息所述时间已经过了十天,此时戎人大军到了何处谁也不曾知晓。

二是因为灵州以及秦岚郡地处黄水冲击出的大平原中,无险可守。

三是由于赵之海早已将秦岚郡地方兵马带走,全郡防备空虚,到了那里如果四处受敌而且又无援军牵制,很容易被戎人大军围困。

所以思量再三这才做出继续陈兵汶水城观察戎兵动向的决定。

他在向北方又派出大量斥候之后也将自己探到的消息立刻发往了原州、西京以及灵州和秦岚郡,不管是否来得及。

同时,他也在等,等到“燕子”新的消息到来后,再做进一步打算。

此刻还驻扎在乌氏县的赵之海得到戎人从秦岚诸关东进的消息已经是在六日之后。

距离方元恒的“燕子”发现秦岚三关破关,灵州被围已过了十六日。

在开始时的震惊过后,赵之海随即下令全军开赴原州,随时准备援救灵州或者依原州据守,同时向方元恒亲笔写了一封信,意为如果接到戎人还未攻破灵州的消息

,则请方元恒即刻进军秦岚郡,从东侧进攻戎人。

但他也明白方元恒的苦衷,便在信中写道:如果戎人攻破灵州,已经进军秦岚郡,则请方元恒切莫孤军深入平原地带,但请及时派出兵马接应逃亡百姓。

这已是赵之海对自己家乡所能做到的全部了。

虽然他是上将军,无论爵位还是军职都压过方元恒一头,但他明白那只是个形式而已。

此时他的嫡系兵马已经不到四万,哪里还有资格强令方元恒出兵呢,何况那样做也是不合兵法的。

赵之海同时下令,将须弥陷落五关防务交由地方军队把守,自己则率领近期招募的五千兵马、麾下本部一万兵马及赵之梁所剩的近两万兵马奔赴原州。

他明白,戎人如果从秦岚诸关东进,则主力也都会在秦岚诸关,须弥四关并不需要安排太多的兵力。

那戎人再厉害,也不可能跋涉千里,再由北向南来到须弥诸关作战的。

从玉霄关出关到驻守乌氏,这近一个月来,他也曾奇怪为何戎人坐视良机却迟迟不动手。

但他自己兵力分散又无主动攻击的能力,只能在乌氏县修整兵马,并让樗里骅这样的新晋武官招兵买马扩充兵备,等待方元恒的消息传来。

接到方元恒的消息后,他也曾想过让王敏率兵出击,重夺萧关,但想了又想还是作罢,此时重夺萧关根本于大局无补,只能再次消耗原本就不足的兵力。

所以他便只能领军去往原州,与原州城三万兵马合并后,再决定是否北上援救灵州。

而早在方元恒进军汶水城,赵之海陈兵乌氏县的时候,灵州府城却已是一片狼藉。

这座有着大秦右臂之称的边城在被围七日过后,终因昨夜戎人引黄水灌城而被彻底攻破。

确切的说来,这座城池是被黄水攻破的,而戎人也在黄水破城后失去了攻城的能力。

昨夜倔河时,缺乏经验的戎兵只是按照单于吩咐倔了黄水,但却并没有发现,他们倔河的前一日,黄水上游下了一昼夜的雨。在岸堤还没有倔穿之时,那汹涌的河水便冲垮了岸堤,不受戎兵控制般向灵州涌去。

别说灵州城遭了秧,就连倔岸的数百戎兵以及岸后准备在大水过后攻城的四万戎兵都差点葬身鱼腹。

也是亏了单于萧锦行留了心眼,将大军安置在一处高地之上,总算是在损失了一两千人和一些物资粮秣后保全了其余数万人的性命。

两日后,灵州城。

不逊于原州的高大城墙每隔几里就有被水泡塌的痕迹,戎人从这些塌陷的缺口乘筏进入城池后发现,原本二十万百姓居住的灵州城此时却已满是浮尸。

有兵士的、有百姓的、也有牲畜的。

偌大的灵州如同人间炼狱,根本就没有一个活人。

萧锦行连忙下令,命所有戎兵撤出灵州,以防被瘟疫感染,随即于当日下午全军拔营向东南方向的秦岚郡攻去。

灵州以及各县原本驻扎着十万秦兵,但在仅仅不到二十日的时间里,便在黄水及戎人的攻击下,皆覆亡殆尽。

原本灵州城内还驻扎着五万兵士,他们在灵州州卿董孝及灵州将军张鄂的带领下,与四万戎兵对峙的七日里也曾出城迎战过数次。

在胜多负少的情况下,他们满怀信心的认为自己能够在灵州七县无一县援军到达之下,坚持到七百里外的原州和千里外的西京兵马前来救援,但没想到一夜之间,黄水便涌向城内,将他们的一切希望化为了泡影。

第五十七章 文华殿

与须弥陷落诸关一样,纵然赵之海早就下令灵州加强各关守备,防止内应作乱,但各关防务又怎能在一时半刻间换防完毕。

就在赵之海东出玉霄关的那几日,秦岚五关在数日间便有内应打开关门,迎接戎兵进入关内。

除木犰关、火犴关外,其余三关守军根本就没有反应,便做了戎人的俘虏。

而木犰关、火犴关则因为距离灵州较近,换防及时,在经历了数场大战之后,才勉强守了下来。

但对于戎人来说,手握其余三关便已经达到了事先便预定好的目的。

破关后的短短三日间,八万大军便从三关席卷东进,兵分两路,四万兵马由单于萧锦行亲自领兵向北进攻灵州及其北面的冰岩县,其余四万兵马则在哲哲的率领下攻击其余六县。

在攻取六县的哲哲大军中,一万多秦人军队再次施展曾经夺取萧关的计谋。

往往在戎人围困诸县一两日后,便诈称自己是原州或者灵州的援军,诱使守城兵马打开城门后,再与城外戎兵里应外合之下夺取县城。

所以,六县数万兵马竟然没有一县与戎人展开过城外野战,便相继在不到十日的时间内陆续失守。

而此时,赵之海这方才得到了戎人从秦岚诸关东进的消息。

此后数日,赵之海派往灵州方向打探消息的斥候竟然在灵原两州交界处便会与戎人南下的探马相遇。这个时候,赵之海以及汶水城的方元恒才真正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其中,位于灵州诸县以南的原州赵之海已经顾不得顾虑灵州十万兵马的下落,而所有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到了戎人兵锋所向的位置。

好在这时,派出去的斥候不断将北方前线的情况带了回来:哲哲的四万戎兵在陈兵灵州最南端的清水县后再无继续南下攻击的打算。

如此一来,便与赵之海的原州军马隔着清水河算是对峙了下来。

而接连攻破冰岩县、灵州的四万骑兵则在秦岚郡毫无守备又兵马空虚的情况下,沿着千里坦途在不到十日内,夺取了秦岚一十三县及郡城所在的绥北城。

此时,已是方元恒大军驻扎在汶水城的第二十日。

这两日,方元恒已经陆续收到了秦岚郡与夏中郡郡界处,玉山天堑各关守军的军报,说是秦岚郡有数万百姓向南欲入玉山各关进入夏中郡逃难。

夏中郡位于秦国最南端的二郡一畿的最中央,左连蜀北郡,右靠京畿之地。黄水在该郡北部穿流而出,夏水又在该郡的最南方,是为与蜀国的交界。

郡城汶水则在夏中郡西北,黄水从城北十里处向东流去。渡过黄水再往北不到百里,则有玉山横亘在夏中郡与秦岚郡之间。

此地依山傍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夏水、黄水都从该郡穿过,商业贸易相当发达,素有大秦钱仓之称,所以方元恒才选择在此处驻军,等待北方的消息。

得闻秦岚郡百姓难逃的消息后,方元恒不顾郑泸劝说,便下令放秦岚郡难逃百姓入关,但同时下令难民入关后,只能限制在汶水城东北的东阳县范围。

郑泸所虑怕是百姓中混有戎人内应。

而方元恒却考虑到玉山虽然

险峻,但远不比秦岚、须弥诸关。况且戎人如果要攻,则大可绕过玉山,不必硬夺玉山各关卡,所以难民中夹杂内应的可能性并不大。

最为重要的是,这些百姓可都是赵之海的同乡,对于那个性格阴骛的中更大人,他虽然不惧却也不想沾染麻烦,何况赵之海给他亲笔写的那封信此刻还放在他的案头。

前些日子在接到赵之海的来信后,方元恒也动了好几次进军秦岚郡的打算,但和郑泸、江户两人商议数次过后,最终仍然得出一旦进军秦岚郡,则会很大可能受到戎人包围的结果,除非依靠秦岚郡中南北贯通的一些小山来阻挡戎人进攻的步伐。

但方元恒知道,自己的兵马可是大秦最后一支机动兵力了,如果被围或者与戎人对峙在那些小山之中,那么战略主动就会落入戎人之手,到时候怕是再没有第三支兵马来援救自己,便要被动非常了。

方元恒最怕的就是被动,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被动过。

今日,方元恒终于等来了苦等一个月的消息,他听闻“燕子”发来的消息,说是戎兵主力三万多人马此刻正聚集在秦岚郡最南端的海乌县,与玉山守军对峙。

等了一月的方元恒果断下令,今日全军整备,明日一早,便率领麾下七万兵士出兵玉山,留下一万兵马守卫汶水城并随后护送大军粮草安全抵达玉山。

大周历589年,中秋,九月初,绥北城。

中更府,文华殿内。

秦单于萧锦行坐在中堂之上,此刻的他内心里五味杂陈,虽然在厅下站立的众人眼中,他依旧是充满神秘,依旧是不苟言笑,依旧是面如死水,但唯独他自己明白,今天是这十年多的时光中,最美好的一日。

十六年前,在这座绥北城,在这个文华殿内,他遇到了此生都难以忘却的爱人,那个身着青衣与自己争论殿内玉屏风上的鱼儿是否快乐的佳人。

“敢问公子,您一直盯着我家这屏风上的鱼儿是为何啊?”

“啊,我只是看着这鱼儿游得快乐,便好生羡慕,让姑娘见笑了。”

“公子,你可真有意思,你又不是鱼,你怎知道这鱼儿是快乐的?”

“那你又不是我,你怎会认定我就不知道那鱼儿是否快乐得?”

“哼,你这人真没劲,这就生气了?我不是你,自然不知道你。但你也不是鱼,你不会知道鱼的快乐,这有什么值得争论的?堂堂八尺男儿,如不能提刀跃马定沙场,那便腹中锦绣纳乾坤,我大秦男儿,却在这里对着个屏风和一个女子发神经。不理你了。”

说罢,向着呆若木鸡的萧锦行吐了吐舌头,跑出殿去。

那年,萧锦行一十八岁,那年,与他初次相遇的赵青女一十六岁。

“青女,看见了么,我又回来了。

这只是第一步,等着我,等着我。”

说完此话的萧锦行抬起头,那原本黯淡而悲伤的眼眸中,抬首的刹那间却只剩下了冰冷与深邃。

“阿鲁,阿花奴,别木尔、博尔突,你四人领兵在不到二十日的时间内先克灵州,再陷秦岚一十三县和绥北城,为我大夏立下奇功,今日我便下令,待到天下大定时,准你四人部落迁入秦岚郡

。”

此话话音刚落,阿鲁,阿花奴,别木尔、博尔突四人便“扑通”跪倒在萧锦行的面前。

此四人都是典型的戎人模样,能征善战、凶悍异常。

但此刻四人却如黄口小儿般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向萧锦行不断的磕着头。

再看周围那些小部落的头人,他们大多是在戎军中作为千夫长存在,此刻也如同看到了曙光,看向单于及四人的目光中有羡慕,还有希望。

五百多年来,戎人无时无刻不在与关外恶劣的生活环境搏斗,也无时无刻不在为了重返神州而努力,为此,他们付出了数十代人的血泪,付出了早已数之不清的生命。

而现在,他们终于能够带领着族人们重新踏入这片富饶、安宁的土地了,他们又怎会不激动。

那跪着磕头的四人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喜悦所沉浸,像是学会了飞翔的小鸟第一次翱翔在无边无垠的天空里,顾不上眼前的危险,满目只有广袤的天地。

“好了,起身吧。”萧锦行轻声言道。

同时,他看向四周那些目光中露出无限渴望的戎人头领。

“眼下我们只夺取了灵州与秦岚,秦国还有一州四郡,天下还有齐、蜀、楚。

有的是地方供我们的族人生息。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来。”

听完单于说完此话,殿内所有人都齐声欢呼,仿佛这天下已经在自己手中了。

那原本跪着的四人也站起身来,不由自主的与其他人一同欢呼起来。

萧锦行看着殿内欢呼的众人,直到众人都发现了沉默不语的单于这才渐渐平息下了雀跃而又动人的狂欢。

渐渐地,这大殿内又变得鸦雀无声了。

萧锦行这才缓缓说道:“哲哲领着秦人军队已经与原州对峙在清水河畔,而原州有萧关方向的摩南虎在旁策应,想来凭借哲哲的本事应该能够稳固局势。

但秦人的援军却在虎视我们这一路人马,而此刻他们的主帅方元恒就在我们大军驻扎的海乌县南汶水城中。以我估计,他的军队将要部署在玉山北,这两日他们便会找寻我们决战。”

说到这里,萧锦行停顿了一下,目光环视殿内一圈。

果然,下面的人一听到方元恒三个字,都大吃一惊。

稍微年长一些的头领包括阿鲁四人可都是领教过方元恒的厉害,他们清楚的记得,上次叩关时就是方元恒率领的十万大军将入境四万戎军包围在原州西五十里处的辰耳山中,尽数歼灭,能逃出来的人十不存一。

当年,方元恒将三万多戎人首级割下后,在萧关西铸成京观,引得当时单于辛木赫大怒,不顾劝阻,率领剩余六万戎人与方元恒在萧关决战,十日大战下来,方元恒手下大将方恒心带领一万玄甲骑绕从戎军侧后方插入中军帐下,杀死单于辛木赫,由此导致戎兵溃败。

九年前那次战争,十万戎兵侵关,而能够回去的却不到一万。

殿内数十人中,十之**也是经历过上次战争的,听闻方元恒统兵驻守在秦岚郡南,哪个还敢再当殿高叫一声?

像是方元恒就在近前似的,殿内众人都低下了头颅,不发一言。

第五十八章 人心

“阿鲁,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御敌?”

“啊,我?”阿鲁听单于询问自己,顿时汗如雨下

当他听闻秦兵主将是方元恒后,便早已没有了战意,又哪里想过如何去与方元恒交战的法门。

在一阵支支吾吾过后,他终究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红着脸站在原地。

萧锦行并不与他为难,他知道这厅内所有人都和阿鲁的心态是一样的,便低沉着声音说道:

“目下摩南虎万夫长、秋兹万夫长、明露万夫长、路苌将军领兵四万守备萧关。

哲哲万夫长、希岩万海万夫长与韩云、文泊几位将军领兵四万守备灵州清水县一线。

而我军则有阿鲁,阿花奴,别木尔、博尔突四位万夫长坐镇。

你们可知道我为什么挑选诸位与我一起来这秦岚郡作战吗?

因为在我看来,我们这路人马是三路大军中最为能征善战的。

我挑选的诸位将军是所有将领中最得力的。

所以我才让你们四人领军攻灵州,破秦岚。

目下北方的朔方郡和东面的河西郡都没有足够的军力能够出击与我们作战,所以我们面前唯一的敌人,便是方元恒的大军。

你们以为我们已经获得了足够的土地和人口,所以没有必要与方元恒作战。

你们觉得方元恒是百战百胜的战神,认定我们将无法击败强大的对手?

你们错了!

你们可知道为何今次进攻秦国,我们不仅攻破了五百多年从未攻破的萧关、须弥、秦岚诸关,而且还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攻取了灵州七县和秦岚十余县。

是我们战力在这五百年中最强吗?是因为我和你们足智多谋,比五百年间历代单于和所有统帅都厉害吗?是秦国主将和军兵昏聩孱弱吗?

不,不是!”

萧锦行突然站起身来,大手一挥,掷地有声道:“我们的战力连十年前都不如,如果没有秦人加入,我们只有不到八万人马。我和你们也远远不及我们的先辈那样英勇。而与我们交战的秦国主将更是天下闻名的方铭心、赵之海、方元恒。

但,那又如何!

我们史无前例的攻占了秦国偌大的地盘,这是为什么?”

萧锦行停下话语,看着殿内鸦雀无声的戎人将领。

许久,他才大声喝道:“是人心,是秦国人不要,而我们要的人心!

路苌、韩云将军为什么要投我们,是他们所背负的深仇大恨吗?不是!是秦人待他们如草芥,而我们待他们如兄弟。

如果换做是你们,你们愿意为兄弟而战还是愿意为蔑视你的人而战?

萧关百姓在我们离开萧关时,害怕秦兵再来祸害他们的言语和眼神你们都看到了,这又是为什么?秦兵中有他们的亲人,有他们的朋友,而我们却只是不久之前才与他们打过仗的敌寇,但百姓却畏惧秦兵如虎,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秦人将他们视为棋子,视为随时可以丢弃的诱饵,视为沦丧地方的亡民加以戒备,而我们给他们粮食,给他们安定,给他们平等的待遇。

出关之后,我们攻取的每座城池为什么我们只派了千人守卫

,但这些时日却都相安无事,难道每座城池里的几万,十几万百姓不知道这座城池中只有千名敌人,他们不懂得反抗?

不是!是我们杀掉了那些吸食百姓脂膏的世袭贵族,将土地分给贫苦百姓所带来的拥戴。

这也是我为何对你们下令不可擅杀百姓一人之命令的原因所在。

你们可已经看到了,那些分到土地粮食的秦人百姓对我们是否比那些本应该是同胞的贵族们更加亲近。

你们可已经看到了,我们在斩杀那些地方贵族豪强时,那些破衣烂衫的百姓们在喊些什么?

他们在喊万岁,在向他们曾经害怕、痛恨、嗤之以鼻、欲斩杀殆尽的戎人喊着万岁!

虽然赵之海、方元恒他们都是这个天下有名的良将,虽然他们拥有的兵士是这个天下最为精锐的兵士,但他们没有拥有这个天下最为重要的东西,人心!

你们可以看看,我们的人马将会越来越多,而秦国的兵士则会越来越少,终有一日,这普天之下的所有人,都会认我大夏正朔,而阿花奴人、阿鲁人、哲哲人、大秦人、蜀人、楚人、齐人都将成为一片长生天庇佑下共同生息的兄弟。

从此,再也没有可怕的病变,再也没有异兽的袭击、再也没有瘟疫、瘴气,再也没有阻碍我们繁衍生息的大山。

今日,我们在秦国的中更府殿内饮酒欢歌,明日我们将要在左更府、右更府、秦公殿内饮酒欢歌,让长生天覆盖的地方,尽数飘扬金色的燃烧赤阳旗!”

说道这里,萧锦行再次停止言语,看着殿内那些若有所思,但眼神中充满激动、高兴、不解、矛盾、犹豫的戎人将领们。

随后,他轻声问道:“现在,你们还会怕方元恒吗?”

说罢,萧锦行缓缓坐了下来,依旧面沉如水。

一阵落针可闻般的寂静过后,殿内几乎同时发出无数个声音在不停的呼喊:“不怕、不怕、不怕”,“乌拉!乌拉!乌拉!”

这一宿,绥北城赵家文华殿内,彻夜狂欢。

在被戎人攻占了十多日后,无论是灵州诸县还是秦岚诸县的百姓们,均在开始的惶惶不可终日后,渐渐的习惯了起来。

当初攻破城池的那些异族士兵都在城池被攻破的次日便离开了,只留下不到千人左右的兵士一半在看押秦兵俘虏,一半在满城寻找那些世袭贵族。

此后的数日,城门、闹市不断地会出现戎人张贴的告示,午时三刻会在城外斩首那些世袭贵族。

百姓们惊喜的发现,这些戎人所斩首的贵族几乎都是在本县权利滔天,作恶多端之人,虽然有极个别的贵族也并不属于罪大恶极,但知道底细的百姓又哪里敢在这个时候帮他们伸张。

绝大多数的百姓们看到杀得是贵族便只会拍手称快。

每次斩首,那些秦兵俘虏们也会参与观看。而且头两日,他们军中的贵族子弟便是被戎兵斩首甚多。

在不知不觉间,无论是百姓还是俘兵们都发现被异族统治的日子似乎也并不是那么痛苦,而且那些平日里总是横行乡里,欺行霸市的贵族及其附庸们却都在短短数日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城头那墨色的大旗早就换成了不怎么看的习

惯的黄色旗帜,那旗帜上绣着一轮红日,红日上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某一日,县城外的一亭头前,两名红发戎人跟在一名秦人先生身后。他们找来亭长,让亭长召集所有百姓,当众宣布将世袭贵族家的田产分给本亭的百姓乡亲。

这些百姓都不知道自己哪辈祖宗曾经拥有过地产,当他们手里拿到文告,目送那些两名戎兵走后,竟然仍旧是一脸的茫然之色。

这样的事情,每日都无数次的发生在戎人占领的各县内所有有人居住的地方。

而在戎人攻取县城两周左右后,那些秦军俘虏们便被陆续得放回了家。

又过去几日,所有县城都张贴出了告示,一张告示上写的是,将历代征收粮食的税率由十税一的祖制,变为了三十税一。

虽然没人在乎向谁纳税,但每个人都会在乎今后自己家的存粮是否将会变得更多了。

如此一来,以农为本的沦陷区秦国百姓们都在内心中,对这些戎人升起了好感。

而另一个告示上则是写着什么天命,大夏、逆周什么的,晦涩难懂。但榜文旁边的读书人会将榜文内容翻译并告诉围观的百姓们,这张榜文的内容是讲,戎人要招兵了。

对于穷苦百姓而言,当兵不仅能够抵消徭役,还能获取钱粮。但总归是戎人招兵,秦人百姓多少还有些心理上的抵触,所以当场应征的人并不多。

但随后时日,各县周围的很多人都闻风陆续来到这些告示张贴的地方,偷偷围到近前仔细看着,看完后又悄悄离去。

与此同时,各县府衙又恢复了运作。

告状的苦主发现衙门口的守卫由戎人又换做了秦人。街上的商户发现,巡街的兵士也由戎人变成了秦人。城外的各亭中,原来的那些亭长依旧还是那些亭长。

除了不久前发生的战争,除了周围消失的贵族世家,除了县令、县尉、县丞等诸官员换为了原来在县衙内公干的那些庶民吏员,除了那些秦人兵士所穿的战衣由右衽变成了左衽外。其他的,仿佛都没有变,就连军士们穿着的战衣都和以往一样,依旧是黑色的。

但所有人不知道的是,那些被抄家斩首的贵族们的财物,大多是被运走了,因为这些财物要赏赐给作战有功的关外部落。

那些贵族的土地,只有一小半分给了平民,因为一大半还要等待戎人部落的民众到来用以安置。

但这些又与分到土地和财物的百姓们何干,即使知道了,他们也依旧会对戎人们感恩戴德。

还有一部分在百姓中口碑较好的贵族们,戎人只是将他们的财产土地全部没收后,放任他们自生自灭去了。

传闻戎狄祸乱神州,无不是吃人啃骨,赤地千里,但现时的情况却恰恰相反,这些戎人似乎和秦人贵族比起来,不仅无害,而且还担得起利民二字。

起码,他们给百姓们分田地,分财物,让庶民家的子弟高坐府衙,还减了所有人的粮税。

大夏国似乎确实比大秦国还要好些。

一旦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形成,沦陷区的老百姓们便在酒楼、茶馆、田间地头纷纷议论起来,渐渐地,那个在脑海中消失了才不到一月的大秦就变得模糊起来了。

第五十九章 变化

这一日,灵州以南八十里外的风谷县南城门外的募兵行辕处,走来了三位壮年大汉。

这三名大汉貌似魁梧,但却有些小心翼翼的走到营外,一人对着守营军士恭敬的问道:

“敢问这位军爷,此处可是募兵之所?”

那军士收回平端的长戈朗声说道:“正是,你等是何人?”

那三人面面相觑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言道:“我三人是来投军的。”

那军士愣了愣,面上瞬间挂满了笑容,忙道:“三位兄弟,快随我来吧。”说完,便领着三人进了行辕。

这三人姓陆,是风谷县外白马亭的普通百姓,家中有兄弟四人和八十岁的老母亲。

戎人还没有来时,他们平日里便是为风谷县世袭贵族扈家做工务农来维持生计。

戎人到来后,将平日里素来横行乡里的扈家家主斩首示众,将其财物田地分给了周围百姓,他们四人便从此失去了生计。

但是,他们兄弟四人也分到了土地百亩。

突如其来的喜悦让兄弟四人着实高兴了好几日,每天他们四个人都会去自己分到的田边望着那黄橙橙的土地笑的合不拢嘴。

一日,四兄弟中的小弟望着眼前的土地,流着口水对三位哥哥说:“哥哥们,你们说哪一日秦军攻回来了,这些土地还会是我们的吗?”

三人闻言一愣后,便都默然不语,一夜过后,四兄弟再次聚在一起合计后,便留下年纪最大的老大耕作土地,赡养老母亲,其余三人留下戎人分给自己的财物后,便计划全部去投军。

按照戎人发出的榜文来看,投军不仅仅有饷银可拿,还可以免除留守大哥的徭役,更重要的是,他们想着只要秦军攻不回来,那么这些土地便永远都是自己的土地,所以他们要帮着戎人阻止秦军。

至于生死之事,对于他们三个光棍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林诩是商贾家的子弟,虽然生于布衣之家,但家境却颇为殷实。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从小便被父亲送去私塾读书识字。

原本他的父亲只是想让他识字识数以便于继承家业。

但在他十八岁时,父亲的一位贵族朋友,那位身材略胖的县丞魏大夫见他读书识字学习的颇好,便把他带到了漯水县县丞府衙,让他帮助做些整理民案等事。

今次戎人攻打漯水县,林诩和魏大夫一样的紧张,听闻从北方逃来的井崆、淄川、宁道三县军兵们讲,那些戎人尽是骑兵,来去如风。

林诩知道,赵之海数个月前已将十万秦岚兵士带去了原州,各县早已经没有了可战之兵,哪里还能抵挡的住戎人数万骑兵呢。

他便劝魏大夫逃向夏中郡,由自己代为行使县丞之职。

魏大夫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领着家人跟随林诩的父亲逃往了夏中郡。

林诩本已经抱了死志,他与职责所限、无法出逃的县令两人将本县百姓尽数拢在县城内,每日在各处召集民众,分发武器,意图领着百姓们凭借城池抵抗戎人大军。

当戎军浩浩荡荡的站在漯

水县城外时,满城的百姓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声势骇人。

所以仅仅不到一个时辰,县城便被攻破了。

出人意料的是,那些攻进县城的戎兵在杀死不多的秦军并将县令抓住后,却并未向城内的百姓痛下杀手。

只是由戎军中的几位秦人出面,号召百姓们交出武器,便可免去一死。

见城内的戎兵们虽然凶神恶煞,但却仿佛并没有杀人的意图,这些百姓便纷纷交出了武器。

戎人兵士没有为难这些百姓,便让他们都回到了自己家中。

攻破城池后的第三日,林诩家便来了一名陌生的秦人,他身后跟着县令、县尉府中的几位与林诩相熟的吏员。

他们一进门就对自己说,大夏为了恢复正朔,将要重取天下,急需要像自己这样的人才帮忙。

林诩明白,这是要让他做这些戎人管理漯水县的官员,他拒绝了。

他自幼学习周礼、秦律,怎会投敌?

如今父亲早已逃往南方,自己再无后顾之忧,正是以死明志的好时机,所以林诩当众呵斥那领头的秦人卖祖求荣,并与这些跟在他后面的吏员同僚们割袍断义。

但让他惊奇的是,那秦人并未恼怒,见他说的决绝,便只留下了一句日后再来叨扰的话,便和其他人一同离去了。

往后数日,他并没有看到异族入侵所带来的的惨状,每日街道上的百姓照常行走,街边的茶馆酒楼照常营业,南城的集市照常开业,四方的城门照常打开。

除了再也见不到那些平日里看不起自己的贵族子弟外,似乎和以往并无二致。

这日,林诩在街上走着,突然听见过往的百姓在议论,说是以前欺行霸市的恶霸,依附于本地贵族的爪牙都先后被处决。

看着他们喜气洋洋的面容,林诩似乎觉得,这天好像要变了。

他走出城外,想看看城外的戎兵在做些什么,不知不觉行走间便看见数十人围在田野边,手中拿着绳子不停的在丈量土地。

他上前观察,见那丈量土地的人中正巧有一人自己还认识,正是前日去自己家被自己痛骂的昔日同僚。

林诩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转身离开,但却听那人在远处唤着自己的名字:“林诩、林诩,这边。”

林诩只好转身硬着头皮走到那些人的跟前,对那人尴尬的笑了笑,却听那人抱怨道:“林兄,见到我你跑什么,快来帮忙,这两日我都快要累死了。”

林诩有些奇怪,不知道那人到底在累些什么,随后听过那人的一番解释后,这才明白,原来这片原属于县令家的土地,要分给那些无地的百姓。

林诩听过后,有些痴了,他第一次在内心中对已知十数年的是非对错观展开了重新的估测。

在内心里面不断地否定和肯定的挣扎中,他一直帮着这些无地百姓丈量土地直到深夜。

这一个晚上,他都没有睡着,他一闭上眼睛,面前便满是那些获得土地百姓的笑容,还有丈量完土地后,那些穷苦人家对自己奉上的那一丁点儿食物。

他哭了一

夜。

第二天一早,林诩便走上了通往漯水县衙的道路。

海乌县的县衙厅内,萧锦行不断地翻阅各地报上来的军报和奏章,这也是进关之前自己所定好的规程。

各地驻军务必每五日间将军报送往单于王庭所在,各县也务必每十日将本县近况报于自己。

因为目下军中有许多识字的秦人,那么写送军报奏章之事就不再那么难办了。

萧锦行坐在案前对这些奏章军报越看越是欢喜,萧关方向依旧是在银岩沟外与王敏大军对峙。半年来陆续俘虏的数万秦军兵士也几乎都投降了大夏。

算上之前便已经投靠过来的那近万的更夫。萧关外的秦人军士已有惊人的三万人之多。

这其中有当初守备萧关的雍云祈、方铭心手下一万二千人。

银岩沟内俘虏的许虎手下三千人。

围歼钟旭部俘虏的两千人。

赵之海向西突围后,俘虏的秦军六千人及民夫八千人。

这三万人在被俘虏后,陆续降了大夏,此时便在路苌的统领下,与摩南虎、秋兹、明露三万人马共同守备萧关城以及银岩沟一线防御。

而萧关守军由当初东进之前的四万,增加到当下的六万。

灵州清水一线,陆续整编须弥南四关秦国兵马一万多人以及秦岚三关兵马九千由韩云等秦将统领,与哲哲、希岩万海两万人马合师成军共计近四万。

但最近一月来,又陆续收编灵州以南六县原守军兵马以及近日来投军招募的两万人马。此线兵力合计六万。

海乌县玉山一线则依旧是阿鲁,阿花奴,别木尔、博尔突四位万夫长带领的四万纯戎兵。

因为秦岚郡各县原本就守备空虚,前些时日占领全郡后,并没有俘虏多少兵士,萧锦行索性便将俘虏来的兵士都放了回去。

但唯独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这十余日来,秦岚郡竟然也招募了近万名兵士。

萧锦行在看完这些奏章军报后,命人唤来阿鲁,阿花奴,别木尔、博尔突四人,对他们将目前形势述说了一通。

四人一听自己军队竟然在短短两三个月内增加至十七万人,都惊的张开了嘴。

而萧锦行却淡淡的告诉他们,这才只是个开始。

对于阿鲁,阿花奴,别木尔、博尔突等这些戎人大部落族长来说,萧锦行长久以来经常强调的军纪民心之事他们根本就不怎么理解。

但当初在龙城合兵时,戎人至高无上的大祭司占卜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道:“单于之命即天命,有不从者,杀之。”这才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执行萧锦行的命令。

对他们而言,进入秦国,那便就是一个“抢”字而已。抢物夺人,充盈财物,扩充人口这才是数百年间的惯例。

可是这萧锦行却让他们不得夺取财物,不得掳掠杀戮人口,如违反此令便杀无赦。

而且,在大军刚刚东出后,就有一个不长眼的千夫长领兵掠夺了一些财物,连人都没有杀一个,却被萧锦行树成了典型,在东征大军前斩首示众,传首各军。

第六十章 云苓

四人原本心里的那些不解都因为近日所见的情形而彻底的改变了。

而且半年来极少出现的败仗让这些个大部落的人口损失颇少,比之过往历次东征都要轻松许多。

更为重要的是源源不断的财物被一车车分赐给有功之将,而这些财物只是获取的所有战利品中的九牛一毛。

更让他们吃惊的是,那些秦国百姓们见到自己,他们竟然都不害怕,只是从一开始的冷漠、刻意的避免接触,再到现在对自己充满了热情。

而且这些时日竟然会发生一些难以想象的事情。军中的戎兵在出门执行任务时,往往会被街上的秦国百姓热情邀请,到其家中喝酒吃饭。

所有人都对萧锦行的佩服之情达到了巅峰。

在他们心中,单于萧锦行根本就不是凡人,他是神啊。不然普通的人怎么会同时赢得戎人和秦人的信任,赢得长生天的眷顾,带着他们获得一个又一个军事上的胜利。

四人喜形于色间,见萧锦行又缓缓拿出一份信件。四人并不识秦字,自然没有人上前去接信,而萧锦行也没有将信交给四人的意思。只是对他们淡淡的说道:

“去整备军队吧,要打仗了。”

四人闻言一愣,马上明白过来萧锦行所指,知道终于要和方元恒对阵了,不由得一阵紧张,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萧锦行看出了四人的异常,又出声言道:

“此战必胜。”

不知道为什么,当萧锦行说出这六个字后,四人抬头看着面色镇定的单于,不自觉的也镇定了许多。

随后,便进入了四人熟悉的流程,他们认真的听着萧锦行将随后作战的部署向他们一一道来。

对于萧锦行提出的一些匪夷所思、令他们极难理解的部署,四人也是早已见怪不怪,对于他们来说,只需要立在那里努力记住单于所说的那些行军细节便是了。

这些人中,阿鲁和哲哲一样,是与萧锦行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位部落统领。对于萧锦行天马行空般的部署早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当初领着五千人引诱钟旭八千大军在银岩沟南的丘陵中躲躲藏藏时,他便神奇的发现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与单于的预期相一致。

他让钟旭大军在走走停停中反复冲杀,不得休整,在造成钟旭大军无法准确判断自己意图,进而想退回驰道之时,他又绕道钟旭大军侧后展开攻击。

戎人在山地之上强悍的战力使得受到地形限制不能结阵的钟旭疲军在不得已之下,便孤注一掷选择了一处高地结寨不出。

最终在自己与前来援助的哲哲军队的数日强攻之下,钟旭那八千人马终于因为缺粮断水而全军覆没。

此刻萧锦行对四人的安排,依旧让他内心震动,但他坚信,萧锦行所做必有他的道理。

玉山横亘在秦岚郡与夏中郡的西北边界处。虽然没有秦岚以及须弥那么壮观,但也是一座极难跨越的天堑。

天堑中有数座小关,扼守秦岚与夏中两地的大路。从秦岚郡海乌县到夏中郡汶水城,如果绕过玉山,则需要多走六百多里路程,而直接从玉山中直接穿行,则不需百里就可到达。

而此时的玉山之北,驻扎着方元恒七万大军。

早在五日前,方元恒的大军便已经

全部到达了此地,目下大军驻扎之所,已是在秦岚郡界内。

从方元恒到汶水城,再到此刻,已经过去近一个月的时间,距离戎人占领绥北城也已经过去了十多日。

方元恒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来获取北方秦岚郡的兵情消息,而消息的来源,自然是自己的“燕子”们和从北方逃难而来的那些贵族们。

从燕子口中获知,目前秦岚郡有戎人四万大军,但都是些骑兵。这些兵马都驻扎在海乌县一线,后方绥北城以及井崆、淄川、宁道、漯水诸县则各有不到千人,甚至更少的守军。

而从那些逃难贵族口中得知,戎人占领诸县后,对贵族大开杀戒,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未和已往一样,侵犯各县的百姓。

方元恒得到这些信息,并于江户、郑泸两人商议过后,一个自己觉得胜算颇大的行军计划已经跃然浮于他的脑海之中。

但唯独听到戎人并未烧杀抢掠民众一事,却如同一个看不穿的幕帐蒙在了他的心上。

难道,这戎人也懂得收拢人心?

这让他觉得匪夷所思,五百多年来从未听说戎人竟然不烧、不杀、不抢,这真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如果不为获取财物、人口而来,那戎人跑到大秦来做什么?

此时如果赵之海在此,定会亲口告诉方元恒,今遭戎人东进,恐怕不是为了人口钱粮,而是为了改朝换代这个惊世骇俗的目标。

赵之海早在二十日前便已经到了原州城,一到府城立刻着吴勐领兵两万前往清水河畔,与灵州戎人沿着清水隔河相望。

他虽然估计戎人暂时已经没有能力多线作战,但有萧关戎人虎视眈眈,他也不敢主动跨过清水,找寻灵州戎兵主力决战。

在与方元恒多次书信往来之后,他二人便定下了由方元恒先取秦岚,然后自己分兵一路北上与方元恒南北夹击重夺灵州各县,最后在合兵一处进攻萧关的战略。

想来想去,赵之海便让吴勐领军北上作战,吴勐军中,便有军侯樗里骅的一路人马。

樗里骅领木獬军到达乌氏县后,并未休息多久便和赵之海一同回到了原州,这才有时间来训练招募的人马。

而他自己也能够重回酒楼与母亲及寄居酒楼的介鸳相聚。

在被介鸳告知杨和的死讯后,樗里骅心神黯淡,难过了良久。虽然自己也与杨和只是两面之缘,但听介子说起了前程往事后,樗里骅便又想起了那位大冬天光着棒子的胖将军,以及为自己挑选精锐的往事。

但听介鸳介绍完杨和援助萧关,以及被斩首的事情后,樗里骅和介鸳的判断却是一样的,他心下本能的认为杨和绝对不是叛军,而是被雍云祈杀良冒功所斩。

只是自己也介鸳一样,明明心里明白,却苦无证据去帮杨和讨回公道。

对这个三更中权势最大的雍栾的长公子而言,如果没有绝对的铁证,自己和介鸳这种政坛小人物无论如何也扳不倒他的。

所以两人只好将此事埋在了心里。

樗里骅却不知道,此事最大的证人正好就在自己的军中。

樗里骅又将去年冬月至今在玉霄关上发生的诸多事情对介鸳讲述了一便,介鸳也听得津津有味。当听到一些惊险细节处,介鸳也会不由自主的发出惊叹之声。

特别是说道木牢关外那些黑鹰剑士的事情。两人便结合戎人东进前后之事,分析得出那叫做江卫哲的黑鹰剑士定是打探到了叛军内应之事的结论。

可惜,原本可以避免的事情,却因为一个小小贵族子弟的鲁莽和私欲,造成目下大秦一州一郡数关失陷的惨重后果。

在两人谈论了一夜之后,樗里骅便请介鸳帮忙,解决安默然以及卫木等人登记之事。

介鸳轻轻一笑言道这只是小事一桩。

对于安默然,介鸳也是颇有些兴趣想要见见这位壮士,而对于卫木等人,介鸳明言,只要樗里骅觉得这些人可信,那户籍登记之事自会妥善安排。

从此之后,樗里骅便每隔数日往返于原州及城外自己的军营中,但去原州的大多数时候却是去见赵之海的。

而赵之海也与樗里骅相交甚好,一有时间便传来樗里骅,教授他一些行军打仗、两军对垒排兵布阵等事宜。同时,与他就当下的局势经常进行一些分析。

如果赵之栋还活着,那他便能看出来,赵之海完全是将樗里骅当做了钟旭与王敏的替代者,虽然这爱穿黑衣不爱着甲的青年人只有二十三岁,虽然他仅仅是名军侯。

樗里骅在原州渡过了二十日后,赵之海一纸令下,让他领兵北上去跟随吴勐。他考虑到樗里骅需要作战历练,便让樗里骅北上去锻炼一番。

吴勐和没有出征的尹芳刚刚不久才被同时提拔为裨将,对于赵之海来说,手掌上将军令信,这军中职务的任免还是能够一言九鼎的。

何况无论从吴勐、尹芳的个人军功资历还是赵之海对他们的器重程度来看,这个裨将的安排自然是迟早的事情。

随他们二人一同被提拔的,还有这几日才从危险中寻回一条性命的谢韫。

出征头日,樗里骅特意回了一趟酒楼,他带着两只已经木桶般大的须弥狼与母亲、介子一一作别。

但让他尤为惊喜的是,在家中,他见到了故人之女,路云苓。

那刚过破 瓜年岁的路云苓与樗里骅相见之时身着一身粉衣素服,虽未施粉黛,但雪白的皮肤却是吹弹可破般清嫩似水,让她身着的衣色倒显得不那么明亮了。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可人,难怪王家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也要将她夺来送给赵之泽。”樗里骅听完介子对他介绍面前的女子后心道。

那女子见樗里骅看着自己,便盈盈拜倒在樗里骅面前,让他吃了一惊,连忙闪身躲过。

那女子面色憔悴,缓缓对樗里骅说道:“樗里大哥,我已听介大人讲了父亲之事,我父为我叛了大秦,原本云苓应当以死抵过,告慰因我父而亡的大秦将士。

但此刻云苓却想拜托樗里大哥,他日若是在战场上与我父亲相见,请告之他云苓尚在并且安好,请他回来与云苓一同在祖宗庙祠前以死谢罪,切勿再执迷不悟了。”

樗里骅听后,对这看似弱小的女子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果然虎父无犬女,这路云苓是怕自己一死后,造成路苌更为可怕的报复,那样又会死伤多少将士。而自己活着,便是路苌的牵挂,总会让路苌在疯狂之余能有所顾忌。

看着跪在地上的粉衣女子,樗里骅深深一揖而下,便带着两只须弥狼从酒楼转身走了出去。

第六十一章 初捷

大周历589年,秋,九月底。

方元恒大军七万尽出玉山,兵锋直逼海乌县戎人的四万铁骑。

海乌城南十里外的一处平野之地,方元恒将七万大军排成自己极为擅长且熟悉的玄襄阵,左右两翼由江户、郑泸各领兵两万,中军由方元恒亲自领兵,前阵列出一万,后军两万。

但与以往所不同的是,方元恒在全军阵前另布列战车两千台。

而这些战车正是导致方元恒直到此时才出兵的重要原因,也是方元恒想以此为凭借来击败戎人骑兵的奇招。

终于,双方排好兵阵后,戎人的四万大军在吹响的号角声中开始向着方元恒步阵缓步行来。

在方元恒大军每一位兵士眼中,对面缓缓而来的是四万铁骑和至少十五万的马匹。

此刻,数十万只马蹄山下翻飞,如同凭空而现的巨型浪潮向着自己一方七万人马席卷而来。

方元恒大手一挥,身后兵士连忙挥舞令旗,片刻后只见中军后方缓缓出现了一支约在万人上下,身着玄甲的骑兵,这些骑兵不同于赵之海麾下那些传统骑兵的装扮,虽然也着黑甲,但方元恒手下这支骑兵无论是从马匹还是装备来看都更为精良。

他们的头盔上都插着一支黑色的羽毛,随着马匹前行而前后轻摆。

“玄甲骑。”

远处戎人中军位置的萧锦行微微一笑,听着阿鲁刚说完玄甲骑的名号,便对身旁众人说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也曾领教过玄甲骑的威力,那时萧关外的玄甲骑只有三千,便能斩杀我方的万夫长一人。现在对面可是有万余玄甲骑,你们切不可大意。”

阿鲁闻言对萧锦行说道:“单于,这段时日我们向投来的那几百玄甲骑也学到了些战法,此番作战他们想重蹈昔日覆辙可是并不容易。”

萧锦行点了点头,继续向远处看去。

那些玄甲骑并未直接与四万戎人骑兵相对而去,只是向本军左侧高地方向疾驰。

萧锦行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这些玄甲骑是想占据侧翼高地,待自己大军进攻迟滞之时,再全力从侧翼杀入自己大军阵列中制造杀伤和混乱。

但萧锦行仿佛并无担忧之色,也不理那些玄甲骑,只是点头让阿鲁等人离开中军,回到自己所领人马之中。

不多时,待到距离秦军主阵五百步时,戎兵四万大军中分出三路来,分别由阿花奴,别木尔、博尔突三人率领,全速向秦军主阵冲杀而去。

其中阿花奴攻击秦兵中央,别木尔和博尔突分击左右,分别对上江户、郑泸所部。

三万骑兵转瞬即至,但快要冲到秦军中央的阿花奴大军却发现,秦阵前的那些战车虽然并不会对自己人马造成损伤,但却横亘在前,挡住了冲锋的路线。

那些战车紧密的排在阵前,两车之间的空隙只能容下四五匹马同时通过,阿花奴明白,如果要硬闯则定会降下马速,实不容易对秦兵造成杀伤。

在此时刻,阿花奴打了一个呼哨,便见一万战骑在秦

兵阵前两百步时向左右分散,与秦兵阵列平行飞驰,同时数千支箭矢瞬间便发了出去。

看到此刻,方元恒脸色微微一变,他看的清楚,这正面的戎人骑兵此时所用战法竟然同玄甲骑如出一辙。

他顿时明白,定是当初方铭心领去的三千玄甲骑中有被俘者,将玄甲骑的一些战法教给了戎人。

戎人控马本就天下一绝。那些戎人中,绝大多数部落中的人从小便在马上长大,要论御马,戎人自己说第二,天下没人敢说第一。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玄甲骑将一些战法教授给他们后,他们便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掌握,并用于实战当中。

虽然在方元恒看来,这些戎人战术还有提高之处,但与十年前相比,真已是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方元恒立即下令,让弓箭手予以还击。虽然战车后的持盾长戈兵因为有战车的阻拦,还不至于伤亡惨重,但这么硬抗下去也不是办法。

“这就是你们敢和我正面对战的依仗吗?太幼稚了。”方元恒看着阵后弓箭手的还击,自言自语道。

眼见中军前的戎骑兵在秦军阵前划过一道弧线又折返回去后,两侧两万戎骑兵也遇到相似的情况。

对于玄襄阵而言,左右两个方面阵列又各自形成单独的个体,个体之前也有战车阻拦。两方兵士又和中军一样,互相对射数番后便由戎骑快速离去而宣告结束。

一个多时辰的战仗,最终以戎人机动性更强而稍微占据了优势,但他们也没有掉以轻心,因为还有一万玄甲骑在侧方虎视眈眈。

方元恒见戎骑尽退,便下令全军前进,向着戎人中军位置靠近。

军阵内的六万士卒在前方战车的缓缓前行下,如同铜墙铁壁般整齐划一的向北行进。

这让远处戎人中军的萧锦行都不由得称赞不已。

“难怪方元恒能够声名远扬,不论齐国铁骑还是大夏勇士都无数次败在了他的手里。能够打造出如此纪律严明的军队,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见秦**阵向自己缓缓行进,萧锦行下令让三万大军再次出击,他想看看行进中的秦兵是否还能像此前一样守备的固若金汤。

方元恒见戎兵又动,便哈哈一笑,道:“反应倒是挺快的,不过这场仗恐怕就要到此结束了。”

果然,正当阿花奴的骑兵冲到秦军阵前,想要再次故技重施之时,却见左侧那万人玄甲骑迅速出动,从后绕过博尔突骑兵,朝着阿花奴大军后尾穿插过来。

他们使用的是与戎人一样的战术,所以并不直接冲入戎人骑阵,只是与阿花奴骑兵平行相错,互相持弓对射起来。

阿花奴眼见大军腹背受敌,便是一惊,立刻下令让军士停止射箭,全速向左右两个方向疾驰,力图快速冲出夹击之中。

奇怪的是,玄甲骑并未与之纠缠,在借着马速施放了数轮箭矢过后,便放任阿花奴大军从左右撤离战场。

而他们却径直朝着右路别木尔骑兵阵后掠去。

就在此时,秦军中军步阵

兵士在一阵令响之下,便不再理会那些战车,大军瞬间原地转向,向着右侧移动而去。

萧锦行明白了,方元恒这是想要围歼别木尔万人骑兵。

他皱了皱眉头,立刻下令让博尔突停止与左侧郑泸部的纠缠,绕到秦军背后,全力攻击中军后的万人。

方元恒见戎人这方反映迅速,知道左侧戎兵脱离战场奔着自己后军而来的意图并不是要袭击自己,而是为了同时拖住左翼和中军。

他也不禁在内心中为萧锦行竖起了大拇指,虽然他到此刻还不知道对方的指挥者到底是谁,只知道戎人中有一位秦人单于,至于是老是少,他都一概不知。

方元恒权衡一番后,立即下令让郑泸追击左路戎骑,后军万人不计生死抗住戎骑进攻。他预计,在玄甲骑和自己前军以及江户大军的包围下,定能够全歼戎人右路骑兵。

为此,付出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而萧锦行这方也非无计可施,他下令让还未出战的阿鲁万骑立刻加入战局,但其目的并不是向着别木尔万人队而去,而是从北向南攻击秦军中军。

方元恒见戎人这次好像又换了一些人马,冒着箭雨不计生死冲击自己的中军,不禁在内心里更加佩服起那戎人统帅了。

如果戎人骑兵攻击左侧秦兵,力图救援那支即将被合围的骑兵,则自己中军步兵就能够有充分的时间完成合围。而玄甲骑也能抽身迎战前来救援的戎骑。

但戎人那边好像毫不在意左翼戎骑的生死,先后两支万人队的攻击目标均是中军位置,如此一来便同时牵制住了郑泸大军和自己的中军前后两部。

如此一来,玄甲骑和左翼戎骑人数相差不大,而江户的步兵与骑兵比起来机动性又太差,所以左翼始终不能完成合围。

看来,围歼之战要变成一场苦战了。

果然,围绕着秦军战阵,戎秦两军在三处地方同时展开了血战。双方步骑已经渐渐没有了冲击的空间,部分戎人骑兵已经下马,作为步兵与面前秦人厮杀起来。

戎兵悍勇,而秦兵虽然阵列后战力不俗,但移动之间的仓促应战之下,难免会出些瑕疵和纰漏,纵然训练有素的方元恒军也会是如此。

两军血战良久,僵持不下,但总归还是朝着有利于秦军的方向发展,因为失去了速度的戎人骑兵已经变成了步兵。

如果戎人坚持不住一旦撤退,则左路和秦军后路的戎兵便一个也跑不了。

而秦军也是有苦难言,虽然这样打下去,胜利的一方迟早是自己的。但那些戎兵确实非常难以对付,就算列成了军阵,那些戎人总还是有办法对他们造成杀伤。

有时明明两三个长戈已经刺入一名戎人体内,可那戎兵却能在临死之时将这些个长戈的主人拉倒身前一一杀死才会身亡。

而这仅仅是戎人的普通兵士而已。很难想见,这场仗打下来,秦军这方不知要死多少人。

就在这场大仗不知还要持续多久之时,终于,却见戎人那方吹响了撤军的号角。

第六十二章 光复

早已脱离战场的阿花奴万人骑兵中分出三路,快速到达三处厮杀的战场,利用马匹休息良久的体力优势和速度优势冲向正在交战的战场之中。

这些骑兵并不恋战,只是以分开双方战士为目的,如同狂风骤雨般从战场上呼啸而过。

而处于胶着肉搏战中的戎兵也趁着救援骑兵的一冲之力迅速脱离敌人找到战马,头也不回的向北撤去。

早在阿花奴大军向南增援之时,方元恒大喜之下也立刻下令让玄甲骑脱离战场,向戎人中军大旗处杀去。

但玄甲骑方一脱离战场,却见萧锦行等人早已北去的无影无踪。

一刻钟后的战场上,除了一地死尸外,只有秦军将士看着一股股向北逃窜的戎人骑兵,无可奈何。

自古步兵对付骑兵,如果不能围而歼之,那么只能任其逃窜。

所以古往今来,秦国对戎人作战如果获胜,大多也只会是击溃战,很少出现歼灭战。

十年前,方元恒便是在萧关利用地形优势,尽歼戎兵数万,这样的战果,历史仅见。这才造成戎人将领大多会闻方色变的原因所在。

方元恒在稍微观察之下,见戎兵退的匆忙,便下令全军向北追击戎人。

命令一下,但见数万秦军向北杀去,声势震天。

大周历589年,秋,九月二十七日夜,秦军在与戎人展开了一日的大战过后,于当夜光复了海乌县城,史称海南之役。

此役,斩首戎兵四千余人,俘虏戎人伤兵一百三十余人,而自身伤亡七千二百人。

最为重要的是,秦兵虏获戎人马匹七万余匹。

是夜,方元恒将今日之战战果同时报送西京以及原州。并下令全军不做休整,留下一万守军守备海乌县,其余五万人马明日一早便北进直取井崆县。

四日后,方元恒率领大军五万人,在未遇到一兵一卒的抵抗之下,顺利占领秦岚郡第二大县井崆。

到达此县后,方元恒并未停留,只是和江、郑二人商量行军计划之后,便马不停蹄的继续北上。

井崆以北,有一座南北走向的小山,虽说是小山,那也是与秦岚山脉和须弥山脉所比的。但其本身却比玉山还要大上一些。

这座山名曰元山,此山纵贯秦岚郡南北,将秦岚郡分为秦西、秦东,其中,秦西六县分别为淄川县、宁道县、漯水县、天裕县、蒿芦县、岚麓县,秦东五县由南向北分别为秦玉县、朝浦县、绥北城、谷平县、阳平县。

按照“燕子”发来的情报,方元恒率领五万多大军沿着秦西一路北上,半个月便相继光复淄川、宁道、漯水、天裕、蒿芦五县。

半个多月的连续行军,让方元恒手下的军士都疲惫不堪,但他们仍然能够咬牙坚持着继续保持高昂的战意行走,这便是天下强军该有的模样。

这半月来,方元恒也曾动过直接西出收复灵州以及灵州以南诸县的念头,但想来想去还是作罢。虽然这样做能够对与原州对峙的戎人展开突然袭击,胜算极大,但自己

却会将后背暴露给从海乌县逃窜的数万戎人骑兵。

一旦自己绕道进入灵州,那数万戎兵从身后奇袭,那就得不偿失了,本来与原州夹击戎人的态势将会变成被夹击了。

不得已,方元恒还是做出稳妥的安排,沿着元山继续北上。

大军止于蒿芦县后,方元恒便下令全军待命,暂停进军,原地休整。

他知道再北上不到百里就是岚麓县了,此县北界止于秦岚山脉,向东便能绕过元山之北与秦东阳平接壤,向西则是通往灵州的官路。

这半个月来,那些戎人虽然并未一味逃窜,偶尔还是会从元山各处突然对方元恒大军发动偷袭,但方元恒却老于兵事,对此防范的密不透风,并未让戎兵占到什么便宜。

但随着光复失地越来越多,方元恒倒是苦恼起来,除去海乌县位置过为重要,方元恒留下一万大军守备外,其余各县方元恒只是留下两千兵士守卫,这就造成原本北出玉山时的七万大军,只剩下了目前的四万多人马。

方元恒早在北上之前便意识到戎人很有可能会使出诱敌深入,分散兵力的策略。

因为这个策略戎军当初也对赵之海用过。

但方元恒认为,凭借着他的兵士过硬的军士素质和“燕子”们无孔不入的情报,大军定能在蒿芦以南彻底消灭戎人主力。

但海南一役,他精心策划的一场围歼战却变成了一场溃逃战,看似壮观无比并有十万人激战的宏大战场上,一场厮杀下来却并没有消灭多少敌兵。

此后,北上诸县又相继被戎人放弃,他一看便知,又是戎人所施的分散秦军兵力之计。

为此,他曾经故意从元山山麓行军试图引诱戎兵偷袭,进而歼灭露头之敌的计划也被警惕的戎人发觉,往往两军相交后,戎人一触即走,并不纠缠。

所以,目下情况也让方元恒颇有些头痛。

眼见此时兵疲马乏,他便下令让大军暂时在蒿芦县休整些时日。

此外,半个月来过快的行军,让从玉山发来的粮草也有些接济不上了,这也是暂缓行军的目的之一。

而且方元恒也发现,光复的七县内,虽然老百姓手中还有粮食,但各县库存粮草都已经被戎人拿了个干干净净,这就造成大军所需要的粮草必须从夏中郡运送而来。

而蒿芦县距离汶水城已有八百余里了,所以一趟粮草运送过来,所需人力物力已经是个很大的负担了。

往往向蒿芦县运送一名士兵一日的口粮,就要汶水城准备一人三日的粮食,其中两日的粮食便要提供给运送粮草的人员路上食用。

而六万兵士每日所耗的粮草数量更是惊人。

此时的方元恒倒有些怀念昔日自己在外领兵打仗,赵之海坐阵中枢为自己大军提供粮草的好日子了。

他面对这些粮草损耗的清单,第一次对赵之海由衷的佩服起来。

但是,当下自己大军陈兵北境,往西是秦岚几个失守的关隘,往西南则是灵州诸县,往东便要去秦东地区继

续与戎人骑兵玩那猫捉老鼠的游戏。

何去何从,让方元恒陷入沉思当中。

戎人始终不与自己决战,这让方元恒异常难受,对他来说,不论是集团作战还是小规模混战,亦或是偷袭战,无论怎样他都能够想到最佳的策略将敌军击败,但显然自己相对的这些戎人并没有这样的打算,甚至方元恒认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打仗的意思,只是在前面一个劲的傻跑。

而且这些戎兵已经拿走了各县的粮草,在一个劲的傻跑过程中并不担心粮草的问题,而这恰恰却是方元恒的软肋。

在没有理清继续行动的方略之前,方元恒还是下令命夏中郡开始募兵,希望能够在一个月后集合三万人马接防自己占领的诸县。

一旦重新凑足足够的人马,恢复北出玉山时的军容,大军便可绕过元山去攻击秦东阳平县。

到那时,再看那些戎人还有何处可以逃窜。

虽然自己兵力稍显不足,造成大军无法主动进攻,但自己的“燕子”们却每隔三日便会将戎人逃窜的路线报与方元恒。

最起码,戎人身在何方,方元恒自始至终都是明白的。

同时,方元恒也写信给原州,希望赵之海可以组织发动一次北进或者西征的行动。

北进则希望消灭清水戎人,与赵之海在秦岚诸关会师,而西征则希望重夺萧关,把戎人退路锁死在秦岚三关,这样无论是瓮中捉鳖还是关门打狗,战略主动便会掌握在自己手中。

正当方元恒因为兵力分散,粮草压力大等原因陈兵蒿芦县之时。原州赵之海那边也是同时谋划并发动了数次行动,这与方元恒的书信并无太大关系,因为位列中更的赵之海怎能不知道配合方元恒作战的重要性。

大周历589年,秋,十月二十一日,王敏三万大军接到赵之海的军令,与来援的万名援军共计四万人马,向银岩沟驰道南侧高地发动了攻击。

王敏不愧为赵之海手下第一智将,这些时间以来,他不仅仅是将驰道北侧高地防御打造的固若金汤,而且在戎人所占据的驰道两侧高地南北丘陵纵深处也布下了众多兵力,为的就是反攻的这日。

他派出探子每日从丘陵小路到达萧关外围,观察着戎兵动静。

如果不是当初赵之海西退之时王敏也才是刚刚赶到银岩沟,若是迟些时日,那么萧锦行北上的计划定能被王敏先期查探到。

在确定戎人并不知晓秦兵将要攻击的情况下,王敏大军从驰道高地南北同时向戎人占据的十一个高地攻去。

但王敏也是分了重点的,他先期派出万人,堵住银岩沟驰道西侧当初薛思慕守备的高地以东,以防止东侧出口的高地守军和萧关守军东援。

又派出五千人对驰道东侧出口南高地的戎兵只堵不攻,堵住他们从驰道西进的道路。

另派出两万人同时攻击东西口戎人守备高地外的其余八个高地。

在这条仅仅六里长,血肉磨盘般的驰道两侧,两军时隔三月不到,又一次展开了激战。

第六十三章 另一面

萧锦行离开萧关时,对这条驰道守备也是做了一番安排的。

他命由明露率领的一万戎兵和王嘉率领的一万五千叛兵,总计两万五千人马共同守备驰道。

他也采取了当初赵之海的布防策略,只将重兵调集在东西两侧出口处,而对中间的一些高地择险据守。

在王敏攻破东口北侧高地后,萧锦行火速派王嘉率领原武藏、云母、栖霞、碧潭四关秦兵万人支援明露,终于在王敏的持续攻击下,保住了东口南营。

休战的这几个月里,明露部落也和希岩部落一样,从自己部落内又挑选了些战士来到秦国,补齐了损耗的兵士。

而萧关城内也挑选了一些投降的秦人派到驰道高地处加强驰道的守备,这才有了现在的规模。

王敏攻击前,也摸清了各个高地上戎军数量,除了西口两高地部署了八千人,东口南营部署万人外,其余七千人马则分布在各个高地之上。

而这其中,戎兵大多都在东口南营与王敏对峙。而西口的戎人只在两千左右。其余各高地的戎人连数百都没有,他们的存在只为了能够起到监视秦人勇敢作战的作用。

而事实上,当二万秦兵从四面八方突然攻向只有七千人马把守的八座高地之时,那些戎人根本就起不到一点儿监视的作用。

在绝对实力落差之下,就如同当初戎人攻击薛思慕大营时一样,覆灭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况且东西两面都已经派不出援兵。

在整整一日摧枯拉朽般的攻击之下,各个高地只坚守了半日不到,便纷纷陷落。

虽然占据高地地利,但那些守备在高地之上的秦人士兵一看打着玄武战旗的秦兵从山下向上冲来,内心里的抗拒感便促使他们总是无法全力而为。

数个高地便都是在这种诡异的情景下让攻击的秦兵并未遭遇到什么有力的抗争便得以顺利拿下。

只有距离东口高地最近的两座高地上,情况才稍有不同。

也许是怕戎人大军就近在眼前,如不全力用命则有可能造成戎人的秋后算账。这两座高地上的秦人和戎人一起,对攻来的秦军发动了悍勇的反击。同时,派出去一批又一批求救兵士,希望能够得到救援。

西口南营中,这座高地本就高于周围其他山头,此刻,营中的明露能清楚的看到,西方的两座山头所遭遇的凶猛攻击。

秦军大约出动了五千兵马,对两座高地上的各千人守军发起了一波接着一波的连续攻击。

因为驰道已被秦军占领,所以明露只能仓促派去三千兵马从丘陵小道前往救援,但那些小道蜿蜒崎岖,沟壑纵横,明露在山上看的清楚,援兵与被攻击的高地目光所及并不遥远,但他也知道,援兵并不能迅速抵达高地。

王敏为人聪慧,但聪慧并不代表着犹豫,在做出自己的判断并且合理对全局进行部署过后,最后的攻击往往都会下达死命。

这样做往往会让战事变的异常残酷,但效果却都颇好。

在一个时辰的死战过后,秦兵终于攻上了其中一个高地的山头

在明露眼中,那山上山下满是两军兵士的尸首。

此刻,明露内心中除了震撼还生出了一丝恐惧,与王敏军对峙的这几个月,他清楚的看到,对面的主将对生命漠视到连自己都有些震惊。

就如同此战,他就亲眼看到,秦军阵后排成一排的兵士对私自从山上撤下的秦军一通砍杀。

这哪里还是人呐,简直是头魔鬼。

见高地失守,明露便命传令兵士吹响号角,亲眼看着那驰援高地的三千人又转头退了回来。

与此同时,另一座山头上的秦人也投降了。

明露心中对那些投降的秦人并不记恨,仗打到这个地步,就连他自己也觉得那些秦人已经是尽力了。

而看着那座山头上数目已经不多的秦人,明露倒有些后悔平日对待他们的态度了。

自从武藏关秦军投敌后,萧锦行便将那些投降的秦国将领封为千夫长和百夫长等戎人武职,但随着越来越多的秦兵降戎,这些武职便渐渐成了虚位。

在击败赵之海后,萧锦行便下令,今后任命的秦人将领依旧按照秦国武将官职进行封赏。

而目前,整个戎军中,武职最高的将领便包括和明露一起守备驰道的原武藏关二五百主王嘉,此时的王嘉已被单于敕封为武藏校尉,而在萧关内的路苌被封为玉霄校尉。

但这些秦国将领自从投了戎人后,却始终不受戎人将领的待见,虽然对王嘉、路苌等那些将领仍然能够维持表面上的客气,但对一些下层兵士可就截然不同了。

老实说,不论是明露还是一些千夫长,甚至百夫长都有些看不起秦国的降兵叛将,所以平日里,打骂呵斥早已经成了常态。

在明露的悔意中,他又一次看到了让他有些震惊的画面,那些投降的秦人在玄武大旗下,被秦兵们毫不犹豫的砍掉了脑袋。

纵然戎人凶悍,更在秦国百姓眼里视为吃人的恶魔,但他们也只会在战场上残酷。但让他们杀俘却是轻易不会去做的。

他们往往会将俘虏押送回到部落,与掳掠而来的秦国男子一起被当做奴隶,分配给有军功的战士。

对他们来说,人口即是劳力,劳力即是部落子民不会饿死的凭仗。

“就这么杀了?”明露有些不可理解,难道秦人让这些俘虏做下次攻击时用以消耗敌人箭矢的想法都没有,就这样杀了?

在他头脑里,人是可以干很多事的,但死人,一点用都没有。

早在大战之前,王敏就考虑到了可能会再次投降自己的秦人,那时,他没有一丝犹豫的对领兵作战的将领们只说了一个字,那就是“杀”。

杀掉叛兵,这是秦律上明文写在纸上的律令,作为秦将,王敏根本就没有产生过不去执行的念头,而且,他更深知此令的意义所在,杀掉降兵,就能震慑住其他的秦兵再去投敌的想法。

所以这些人,必须死。

一日大战过后,戎人十一座高地只剩东西两侧三座营寨。而秦国王敏大军一日之内尽下八地,俘虏戎军三千四百人

这一夜是血色的,从这三千四百人投降那刻便已注定,黑夜中数千秦军点亮的火把照的驰道如同白昼,三千四百降兵沿着驰道面对着清水跪了一地。

他们早已知道自己的命运,只是没想到会这样的快,在通往驰道的路上,他们哭喊着娘亲,喃喃念叨着小儿,向天悲愤的嚎叫,终于在到达驰道清水边的刑场时平静了下来。

随着一声声的令下,随着一排排人头落地,随着黑暗中的清水逐渐变成了红色,再变成了墨色,对这三千四百人来说,一切都结束了。

但此时,无论是驰道上行刑的兵士还是驰道两侧高地上警戒的秦军都没有发现,远处,数十股手持燃烧赤阳旗的戎人探马也在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这些探马中,虽然绝大多是都是戎人,但也有身着黑色战衣,披着玄甲的秦人。

……

这一日,牛虻儿一早便走出营去,与一起降戎的兄弟们牵着战马,去到清水边喂马儿喝水,并清洗战马身上的污垢。

他本是方恒心手下的玄甲骑中的一员,当初城破后他也奋勇杀敌,只想一心赴死,但却在混战中被戎兵一棒击到了后背,瞬间便昏了过去。

待他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被戎人悉心照料,虽然照料他的也是位秦人百姓。但来往穿梭的戎人看到他苏醒后,都不约而同的对他报以微笑。

在迷茫中,那秦人百姓告诉自己,萧关已经丢失了,而主将雍云祈也不知所踪,满城除了尸体外,活着的秦兵绝大多数都降了大夏。

一开始,他还不太明白大夏是什么,也不愿意和那些降了戎人的叛徒一样,去做背弃祖宗脸面之事。

只是在他心中有些奇怪,这些戎人不是传闻吃人肉喝人血的吗,为何还会招降这一套。

但他却对一事明白的紧,这些戎人之所以对自己微笑,那是因为他在被戎人击倒之前的英勇作战,让他获得了戎人的尊敬。更何况,他还身着着玄甲骑的独特装扮。

此后的数日,牛虻儿每日按时吃饭,吃饱了便躺下呼呼大睡,在他心里唯一的念想便是,瞅个机会再回秦国。

就这样过去了很久,正当他有些绝望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听见军营里传来一些消息,说是赵之海来了。

对于赵之海,他是知道的,大秦军士鲜有不知赵之海大名的。虽然牛虻儿有些失望,因为他希望此番反击戎兵领兵大将是方元恒。但他还是下定了决心,瞅个机会重返秦军。

老实说,这段时日戎人对自己确实很好,好到根本就对自己并不严加看管,而自己除了不能走出大营外,每日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

但终究戎秦之分根深蒂固,家国母邦不能背弃,牛虻儿始终觉得重返大秦才是正途。

机会终于来了,在随着大军守城一日便被裹挟着向西跑入大山后不久,便听闻单于下令反攻萧关。

他便又成了围困萧关的一员,在赵之海突围的初始,他便趁着混乱偷了一匹战马,准备向东逃往丘陵,再图回到原州。

第六十四章 自己的英雄

但他还未走远,便远远看见战场上那些像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的百姓,在他们震天的哭嚎声中,他亲眼看见几名秦军将挡在自己前面的百姓尽数砍死。那些百姓中还有孩童,在已死的父母怀中嚎啕大哭。

就为了自己逃命,便要杀死同样要逃命的百姓,这等畜生行径,让牛虻儿血脉喷张,怒从心起。他骑上战马,提起长戈,在杀声中将砍死百姓的那几名秦军尽数戳死。

杀死几名慌不择路的秦兵,对曾经作为玄甲骑的牛虻儿来说可谓轻而易举。而那些被杀的秦兵在临死前也没有想到,远处站着的明明是自己人的秦兵骑士,为何要举戈杀死自己。

牛虻儿站在秦兵尸体面前,呆了。

他静静的站着,他的目光中先是闪现出那哭泣的孩童被其他百姓抱走的片段,后又是一批接着一批的戎人兵士从自己身前跑过时,看到自己脚下秦兵尸体后的微笑,还有那些丢盔弃甲,跪在地上双手伏地的降兵。

终于,大战结束了,牛虻儿木然的牵着战马在戎军的号角声中又回到了他本想逃出的戎兵大营中。

往后,亲眼看见牛虻儿一戈杀数士的戎人百夫长向上举荐了他,而他也成为了叛军的一个小头目,被封为五百主,带着一些原来秦军中的骑兵成为了路苌麾下的斥候头领。

昨夜,他手下尽出精锐四百人,去探查银岩沟战事。本该无所事事的他却按捺不住寂寞,一大早便带着马匹来到了清水边。

“大人快看!”

马上要到达清水的牛虻儿顺着前面高声喊叫的兵士所指,向前方的清水看去,一瞬间,他便被眼前出现的景致所震惊。

清水之所以称为清水,那顾名思义便是讲这条大河水质清澈,但在牛虻儿和身旁弟兄们的眼中,此时的清水,却如同被墨汁染过一般,异常浑浊。

此时,已到了晚秋,一阵微风过后,牛虻儿等人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之味。

他眯起眼睛,内心中自然明白,这水里的是什么。

血,人血,只不过他并不知道这是戎人的血还是秦人的血。他只知道,只有很多很多死人的血,才能将清水染成墨色。

他抬头向东看去,那些横亘在天地间的丘陵下,一批骑士出现在了牛虻儿的视野之中。

他仔细看着那些骑士,渐渐的他便看的清楚,那是从银岩沟回来的斥候。

……

在首日便取得了辉煌的战果之后,王敏便与麾下的四名校尉和十数名军候商议定下了围困明露、强攻王嘉,围点打援的策略。

随后几日,大军又修整了些时间,加强了所占高地的防御。

在得到斥候发现萧关准备派出援兵支援银岩沟高地的消息后,王敏便亲率领两万大军向银岩沟西侧高地扑去。

王敏并不想直接攻击守卫在银岩沟西侧高地的王嘉八千守军。

而是想让他们作为诱饵,引诱萧关城内守军出动,自己再来演一出围点打援的好戏。

在他眼里,王嘉的八千守军只不过是自己手心中的蚂蚁,随时都会被自己捏死,那一日大战,王嘉甚至连援兵都没有派出去一个,眼睁睁的看着八座高地尽数丢失。

这样的敌人,又有何可惧。

但王敏也绝不会轻视这八千人,他要

让这八千人发挥最后的余热,做一次诱饵!

在斥候回报,萧关援军一万人已经抵达银岩沟西口不到五里之时,早已陈兵银岩沟西口内的王敏便安排五千兵马断后防备王嘉军背后袭击,其余一万五千人从驰道东口王嘉军眼皮下大摇大摆的东出,列好军阵迎战戎人万人援军。

方才路过王嘉军南北大营时,王敏看见山上的王嘉军队并没有派兵袭击自己大军的打算,便对王嘉更为轻蔑,也更为印证了自己的判断。

到底是一些叛军而已,胆小如鼠之辈啊。

也罢,待自己击退了戎人援军后,再来收拾这些只会躲藏在高地营寨上的叛军,为赵之栋和钟旭大哥报仇雪恨。

领兵来援的大将正是玉霄校尉路苌,但他并未率领本部兵马而来,而是在秋兹的要求下,带领了五千戎兵和五千秦人。

但实际的情况却是,那五千戎兵是由秋兹麾下的千夫长秋莫尔统领。

虽然在表面上看,秋莫尔是在路苌的麾下,但真实的情况却是,秋莫尔根本就不会听从路苌的号令。

见王敏的一万五千人拉开了架势,摆出一副要吃掉援军的雁形军阵后,路苌便下令全军止步,摆好军阵好与以逸待劳的王敏大军正面相抗。

但秋莫尔却对路苌的小心谨慎颇有些看不起,并且当面顶撞路苌道:“你们这些秦蛮子就知道摆什么劳什子阵势,此战不用你们上,我大夏勇士定能将面前之敌尽数屠戮。”

路苌通过译者明白了秋莫尔所言,也是恨得牙痒。但对于这些戎将,他却是无可奈何,既然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便由他去吧。

路苌知道,这秋兹的大军是在合围赵之海守卫萧关之时才到的秦国,而秋莫尔今年二十出头,也是首次参与对秦作战,所以在他看来,那些秦兵都是像当初萧关突围时遇到的一样,一触即溃。

路苌咬着牙,对秋莫尔说道:“既如此,本将就祝秋千夫长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了。”

说罢,也不理那转身离去,喊叫着让五千戎兵径直冲向王敏军大阵的秋莫尔,自己安排秦人列起阵来。

正当路苌安排秦人列阵时,秋莫尔骑在马上,对还处于行军队列的戎人们大声喊道:“儿郎们,随我去砍杀那些秦蛮子,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威风吧,长生天护佑着我们,勇士们,冲上去,冲啊。”

说罢,他便用马鞭狠狠抽在马臀,趴在马背上向不远处的王敏大军冲去。

在他身后,两千名戎人骑兵也顿时血脉喷张,跟着自己的主将向东杀去。

而三千名步卒虽然脚力不敌骑兵,但也是受到了鼓舞,挥着手中的棒斧,向秦军杀去。

而秦中大阵的中军将台之上,王敏看到对面万人军队中只冲出来不到一半人,也是吃了一惊。

“这算什么?戎人是想来送死的吗?”王敏看着西方冲来的戎兵,喃喃自语道。

既然他们想来送死,那便成全他们吧,王敏下令,位列后阵的弓箭手向前移动,在戎人骑兵到达阵前四百步时,给与齐射。

位于冲锋骑兵最前列的秋莫尔此时胸中豪情万丈,他从小便幻想着取代族长秋兹的一日,这才在每日辛劳放牧之余苦练骑术、射术、棒术,终于在此次东进前的部落选拔中成为部落的第二勇士。

他才二十出头的年岁,取代被他视为偶像的部落的第一勇士秋兹只是时间问题。

而秋兹也格外器重他,此次援救驰道高地,便让他统领五千大军跟随着路苌。

秋莫尔看到远处秦人军阵越来越近,他回头看到了自己部落的勇士们跟在自己身后,像昔日里一同放牧时一样自由而快意。

秋莫尔又看了看前方那些举起长戈的秦兵,那些待宰的羔羊们仿佛只是伸长了脖子,在等着自己挥刀砍下。

深秋的北风在自己耳边略过,同时还响起身后儿郎们的呼喝。天上的大雁排成两行,高高的从秋莫尔的头顶略过。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而秦军中的战鼓声却异常的响亮,越往秦军方向奔跑, 那些鼓声便越是响亮,响亮到他已经听不到自己身后儿郎们兴奋的呼喝声。

但这些又与秋莫尔有何关系,他的眼中只有那些排成阵列的羔羊。渐渐的,他能够看清那些羔羊们的脸色,那些羔羊面色凝重,还带着胆怯。

渐渐的,他又能看清那些羔羊们的眼睛了,那些眼睛中却没有应该看到的胆怯和恐惧,有的却只是兴奋与高兴。

秋莫尔内心中生出一丝不妥,但他又不知那一丝不妥源自何处,突然他看到了,秦军阵后一片黑幕升起,原本他还以为那是秦军身后黑色的山岭,随着他骑马奔跑时一阵阵的跳跃。

但此刻他可以肯定那飞向天际的东西,那让天色突然暗下来的东西并不是山脉。

那是箭,他曾经练了十多年的箭。只不过这些箭成千上万,组成了他从未见过的黑幕,遮住了太阳并从他的头顶划过。

秋莫尔与眼前举起长戈的秦军只有不到五十步了,原本他应该在此时举起牙棒,或者取下身后的强弓架上弓失。但他却没有这样做。

他缓缓勒住了缰绳,待到战马停在距离秦兵阵前二十步时,秋莫尔向着静悄悄的身后扭过头去。

在他的视线中,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匹马,只有满地插着的,密密麻麻的箭矢,这些箭矢如同家乡草原上独有的芨芨草那般,孤独却又坚强的插在地上,插在勇士们的身上,插在战马的每一寸皮肤上。

秋莫尔呆了呆,片刻过后又转回了头,看着眼前那些羔羊,他大喊一声提起了牙棒,冲向了秦军一万五千人的大阵。

此时,又一阵北风吹过,将秋兹部落勇士的头发吹得随风飞扬,将那勇士身上的披风吹得迎风飘荡,天空中又一排大雁飞过,只是秦军的战鼓却仿佛从未响过一样突然停滞了。

与秦军战鼓同时停滞的,还有远远冲过来的那三千步卒。他们看到了千万支箭矢从天而下的壮观,也见证了两千骑兵在行进间突然全军覆没的恐怖,更看见了自己的主将做出来作为勇士的最后决断。

在这一幕幕突如其来的变化中,他们迟疑了,纷纷停下了脚步。

正在此时,身后的五千秦人大阵也已经列阵完毕,在路苌的命令下,中军吹响了呜呜的号角。

这号角正是让这些步卒后退的军令,那些戎人听到号角声后,丝毫没有犹豫的向后撤去。

王敏见戎人骑兵已经全军覆没,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诛杀了戎人中的一名主将。

只知道对面的戎兵只有八千且已经没有了骑兵。

第六十五章 西进失利

王敏下令,全军向戎军进攻。

一万五千大军在身后群山的映衬下,向路苌的八千步卒缓缓行进而来。

对于路苌而言,他也是第一次带领如此多的兵士指挥野战,但他见秋莫尔及他的骑兵瞬间覆灭也是心惊不已。

无数次,他的内心中都生出了惧意、退意。但想想投降后的下场,想想那日全萧关百姓兵士们看到的墨色清水,便瞬间恢复了冷静。

“传令,长戈兵在前,棒斧兵次之,弓箭手最后,全军前进。”

路苌向着传令兵士下达了命令。

随着令旗的上下翻飞,八千夏军也快速调整着阵型,向着远处缓缓而来的王敏大军迎去。

此刻的双方都没有骑兵助阵,除了来回奔走的斥候、令兵外,能够骑在马上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将领。

坐在马上,他们能够清楚的看到,两方兵马排着齐整阵列向着两军中心即将展开争夺的地方踏步行进。

在两军相距四百步时,双方同时命令弓箭手发箭,步兵冲锋。

虽然秦军那边的弓箭手远远多于戎军,但前排的步兵们都高举着盾牌,在弓箭手数轮攒射过后,也并没有对双方步兵造成多少死伤。

随后,两军弓箭手便停止了发射,因为,双方的步兵已经相遇,混战在了一起。

远处的王敏皱着眉头,看向战场处叛军那悍不畏死的兵士们,他有些疑惑,为何前几日毫无战力的叛军们,今日作战却这般勇猛起来。

他根本没有料想到,正是因为他和手下的将领杀俘行径才断了叛军的后路,也让他们认识到,只有赢得这场战争,才是活命的唯一出路。

原本这些叛军兵士大多只是当初碍于形势,迫不得已才投降的戎人,但这些日子他们才明白,对于他们自己来说,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在战场的周边,还驰骋着双方骑着战马来回奔跑传达军令的斥候,牛虻儿便是其中之一。

作为斥候队伍的头目,他倒不必亲自传达路苌的军令,但他却并未选择留守中军,而是游走在两军混战的边缘,随时瞅准机会给与对方的传令斥候致命的打击。

他早已将长戈挂在了马鞍上,此刻在马上端起身子,手持着强弓,瞄准百步之外的秦兵斥候就是一箭。

那秦兵斥候的注意力只在混战的步卒中,并未注意到另外一侧的牛虻儿,就是这一瞬间的大意,让他送了性命,随着箭矢射穿玄甲而掉落马下,一命呜呼。

而步卒混战之中,那些本已经吓破了胆的戎兵们此刻也由恐惧和慌乱恢复了过来。他们看着前方那些列阵厮杀的秦人们不禁也起了敬佩之色。

这些原本见了自己只会低头哈腰,挨打挨骂逆来顺受的秦人在战场上竟然如此强悍,根本就不是当初俘虏他们时的那般怯懦。

虽然不明所以,但戎人们终还是被激起了战意,纷纷从前方秦人阵列缝隙处冲了上去。

原本因为人数较少而处于劣势的叛军步卒在戎人的加入下,形势瞬间改变,双方便僵

持在战场上一时分不出输赢来。

一方连番得胜,气势如虹,一方死中乞活,英勇抵抗,双方围绕着交战的核心处战的天昏地暗。

就在此时,正紧张的盯着战场上的王敏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喊杀声,他不禁眉头一皱,转身向着声音传来的银岩沟驰道方向望去。

出乎他的所料,声音的来源处正是驰道两侧高地上的戎军向着驰道上布防的五千秦军发动着攻击。

王敏内心一叹,看来今日已经无法取胜了,他依旧不明白,这些叛军们为何与前些时日所遇判若两军。

但想归想,王敏还是下令让交战的秦军缓缓后撤,退入银岩沟驰道内。

大秦军队之所以能够在五百多年与戎人和其他三国的交战中屡屡获胜,凭借的便是严酷的军纪和严格的行军准则,而这些准则不仅仅是进攻,还包括后退。

传令兵向大军下达撤军命令后,与戎人交手的长戈兵士们并没有立刻掉头就走,而是更加拼命的与面前的戎人厮杀起来。而大军中的五千弓箭手也端起了手中的强弓,向着战场中间发出一轮又一轮的攒射。

那些叛军们自然知道这是秦军要后撤的战法,便也不与那些急于脱手的秦兵继续厮杀,只是迅速举起盾牌蹲在地上躲避着天上的飞矢。

而那些继续缠斗的戎人却不明所以,在猝不及防下被天上的弓矢射倒了一片,这才纷纷学着叛军的模样,不再与面前秦兵纠缠,纷纷后退举起了盾牌。

虽然这几轮箭矢也误杀了一些秦军,但终于还是让两军脱离了接触。

再又经历了双方弓箭手的互射之后,两军便在步卒脱离弓箭打击射程后停止了射击。路苌也在随后下令全军再次修整阵列,尾随王敏大军而去。

虽然能够忍住内心中的兴奋,但路苌却憋红了双眼,这是他首次领兵作战,而且以八千对一倍之敌,对面还是在秦军中素有灵狐之称的王敏领兵,却让自己取得了胜利。

路苌如何能不喜悦,如何能不激动。这是每个从军者的梦想啊,纵然自己年过四十还是依旧兴奋的不能自已。

此刻的他内心中只有一个声音,那便是“冷静,冷静,这场仗并没有结束。”

一边紧紧跟着王敏后退的大军,一边核点损失的人马,待到牛虻儿来到路苌身边,告诉他方才作战本方伤亡一千六百人,而战场上秦军留下的尸体却超过了两千五百具时,路苌便再次兴奋起来。

但他看着王敏大军撤退时井然有序的阵列,便忍住了再次上前决战的冲动。

此次领兵的目的在于支援银岩沟的守军,自己断不可因小失大。何况如果再去缠斗,纵然有高地守军配合,但以八千对合并一处的秦军则自己并无多少胜算,况且天知道那驰道内的秦军还有多少。

随着太阳西落,夜幕降临,王敏大军还是从驰道内退了回去,路苌也领兵与王嘉大军合兵一处。

日间的那场仗,王嘉在高地大营中也看了个清清楚楚,在与路苌商议过后,两人分别写了军报,向总领萧关的统

兵大将摩南虎发了去。

同时,他二人也向秋兹各自写了一份私信,将秋莫尔日间作战陨落的情况一一说明,只是二人丝毫不提他违抗军令,只言那秋兹部落的年轻勇士是如何勇猛,当得起长生天的眷顾。

在做完这些事过后,王嘉才对路苌领兵来援表示了感谢,也告诉路苌今日非是不愿意配合援军作战,而是秦军派出五千人马守在高地东侧,如果自己出兵作战,则会中了那五千秦兵调虎离山之计。

而路苌也只是笑笑并未责怪王嘉,虽然他并不相信王嘉的鬼话。

但二人还是对继续东出援助明露之事统一了意见,那便是凭借着自己的这些军马,根本就无力东进重夺那些被秦兵夺取的高地,说不定执意东进还会中了秦军围点打援的计谋。

所以扼守住西侧两个高地才是保障萧关得失的关键。 至于明露那里已经没有了必守的意义,孤军悬于秦军包围之中,也是太过凶险。

所以两人建议明露放弃东侧高地,连夜撤回才是正途。

果然,明露接到两人的信后,也知道自己所处情况确实不妙,便与路、王二人商议好退军及接应路线后,与次日夜全部退出了东侧南营。

而后几日,明露、路苌、王嘉三人在反复商议并取得了萧关同意之后,便从北到南又挑找了两处高地,分兵驻守。

原本沿着驰道从东向西的防御体系便变为了从南向北扼守东出口的防御体系,这样做的原因便是能够防备秦军绕过驰道两侧高地腹背夹击的风险。

至此,银岩沟一线再次僵持下来。

而王敏西进夺取驰道的计划也彻底宣告失败。

但是,历时七日的战斗还是让王敏取得了一定的战果,至少夺取了戎人九座高地,击杀戎兵叛军一万两千人。

从这个角度来看,除了未取得预计的战果外,倒也不算是战败。至少大多数人是这么认为的。

而唯独不认可此役的,是原州军事最高统领,中更上将军赵之海和与吴勐一同陈兵清水之滨的樗里骅。

赵之海手上拿着王敏发来的军报后,起初也是奇怪为何秦国叛军的战斗力会在短短数日内产生如此大的转变,待到四日后王敏返回萧关,他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不由得大怒,痛斥了王敏一番。

王敏也是觉得委屈,当初他只是让前线诸将权宜行事而已,而且杀俘只是前线将领依照秦律所做之事,但唯独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将领们为了泄愤竟然将俘虏们全部羁押到了清水边集体斩首。

虽然他也觉得这样做并不妥当,但想想事已至此或许还能震慑住其他秦兵的投敌意念便也就作罢了。

赵之海叹了口气,他知道往后再与叛军交战,恐怕就越来越难了,在深思熟虑过后,他便下令各县及王敏、赵之梁、尹芳、吴勐等人日后再要俘虏来叛军,切记莫要将其在阵前斩杀。

当吴勐回到营中,将此事及上将军令对麾下将士讲明之后,樗里骅也同赵之海一样,内心中深深的叹了口气。

第六十六章 设伏之地

当初赵之海为了配合方元恒在秦岚诸县的作战,将主攻方向定到了银岩沟,而对清水南的吴勐大军则下令严防戎兵渡过清水南下的将令。

而吴勐和樗里骅等人方一来到清水之南,便马上意识到了以自己两万大军去防御戎人四万兵马南下还是存在着诸多困难的。

首先清水以北属于灵州清阳县和清水县地界,虽然清阳县东侧因为有玉山阻隔,并不用去担心秦岚郡的戎兵会从东方绕道南下。

但两县与原州交界之地是有着百余里纵横的。

这百余里中,以清水为界的仅有三十余里,其余**十余里的边界则位于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丘陵山地中。

如何防御,怎样布兵才能彻底掐住戎人南下的咽喉,便让初来清水的吴勐伤透了脑筋。

在否定了内心中一个又一个想法之后,他想到了樗里骅深受赵之海器重,定会有良策,便传樗里骅来到中军大帐。

在去往吴勐那处的路上,樗里骅就想到了吴勐招自己前去的原因所在。果然在听到了吴勐问及之事后,他便胸有成竹的对吴勐说道:

“吴将军,我军人数相较戎人数量处于劣势,而且我军守备的边境距离过于宽长,所以凭借清水天堑防御戎兵南下并非良策,如将兵士聚集防御则戎人大可以绕道南下,如将兵士分散守备则无法抵御戎人集中兵马后的一击之力。

依末将拙见,当将大军陈于戎人重兵把守之地。”

吴勐听到此处,不由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是想渡河北上?”

见樗里骅点了点头,吴勐便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似得,口中直说:

“不妥不妥,一是上将军让我等来此,只为抵御戎兵南下,并无北伐意图,不然也不会只派两万大军来此。

其二一旦渡河北上,若被戎兵抄了后路,则我军连撤退都无法做到了,再者说来,运送大军粮草都会因为需要渡河运输而变得困难起来。这样并不妥当。”

说完,吴勐眼神中便露出一些失望之色。

而樗里骅则笑了笑说道:“吴将军莫急,先听末将把话说完。戎兵将大军陈于清水县,而清阳县戎兵人数却并不多,所以我军只需顾着清水之敌便可了。”

吴勐依旧摇摇头说道:“樗里军侯,将希望寄托在未知的猜测之中,会不会太儿戏了。你怎晓得戎人见我军北渡后不会将主力调往别处?”

樗里骅笑着说道:“吴将军,您别忘了清阳距离朝那仅仅六十余里路程,朝那还有近五千兵马可用,虽然都是新兵,但攻取不足守备还是可以做到的,这样一只人马也足以震慑清阳戎兵。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昨日原州发来军报,说是左将军已经北上驻兵蒿芦县了,我想,灵州戎兵定会分出去至少一半的兵马北上守备冰岩、风谷、泗水诸县,以提防左将军兵马西进断了他们的后路。

与目前戎人唯一掌握的西出归路相比,我们却是没有那么重要的,说不定,清水的戎兵和我们抱得或是一样的心思,互相防备。”

吴勐听完樗里骅的话,点点头道:“你

说的不错,确实是我没有想到此点。就照你的意思办吧,不过我总是觉得有些冒险。”

樗里骅对这个大他近二十岁的裨将颇为尊敬,也知道这操着奇怪口音的将军性情沉稳,对自己也是平易近人,而且吴勐做事总是非常在意细节之处,所以上将军才会派他独自领军而不是派更为激进一些的尹芳来。

但在樗里骅看来,吴勐也有自己的缺点,便是他遇事过于犹豫,缺乏果断。

见吴勐还是犹豫,樗里骅便再次说道:“吴将军放心,末将的意思并非是让全军都渡江北进,只需派出三千人左右前往即可。

据末将这几日观察,清水县南十里处有地名曰乌鸦岘,此地位于清水北岸,是清水县南的一处天然高地。

我军可在此处河面同时搭建浮桥数座,本部人马则驻扎于浮桥南岸,渡河的三千兵马可在北上后于高地建营。

如此一来北渡兵士便可以清楚的监控到清水县城的戎兵动向,如果一旦遇袭则能够直接从浮桥退却或者本部兵马跨过浮桥与戎兵交战。”

吴勐听完樗里骅所讲后,顿时双目放光,一拍大腿笑道:“果有如此好去处,快领我去看看。”

看着吴勐颇为罕见的激动起来,樗里骅也被感染的有些兴奋,被吴勐一把抓住带着亲兵去了樗里骅所讲的地方仔细观察。

在确认此地环境与樗里骅所讲一致后,吴勐在回营的路上便琢磨起来该派哪支队伍北上。同行的樗里骅显然看出来吴勐所虑,便主动请缨想带着自己的一曲兵士前往北岸。

但吴勐并没有答应樗里骅的要求,在他眼里,樗里骅虽然是名军候,但更多时候他更像是位谋士般的存在。

之所以吴勐会有这样的感觉,并非是因为樗里骅平日里素不着甲的缘故,而是在吴勐心中,樗里骅就好像戏文中所讲的那些军师谋士一样,谈笑间便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所以他本能的拒绝了樗里骅的要求。

但在樗里骅一路再三的恳求之下,吴勐终于在自己的大营外答应了樗里骅。但为了保护樗里骅周全,他不顾樗里骅的劝阻便又下令派了一曲兵士,与樗里骅一同北上,而这曲兵马的领兵之人便是大伤刚愈的校尉谢韫。

虽然谢韫已经升为了校尉,但他却长时间昏迷,并无时间去招募足够的兵员,况且原州地方的男丁早已经被征发的找不到兵士了,所以谢韫本部除了原来的一曲兵士外,只补充了三千多名兵士。

考虑到北渡清水并不需要太多的兵力,吴勐便只令他带了三千人马与樗里骅一起北上。

樗里骅和谢韫二人领兵北上渡过清水后,立刻在乌鸦岘扎下营寨。

要论行军谋略,或者深得介鸳教导多年的樗里骅更为出色,但论安营扎寨、行军布防之事,则那谢韫毕竟在军多年,不几日,便将一切事宜安排的妥妥当当。

两人虽然一个是军候一个是校尉,但谢韫却是知道这樗里骅乃是当初营救自己的恩人,况且深得上将军的器重,所以便对樗里骅言听计从,并不将他当做下属看待,也由得樗里骅独自行动。

此后数日,樗里骅便每日带着卫木的骑兵队北上观察戎兵动向。

而戎人自然也发现了樗里骅、谢韫这支渡过河的兵马,但和樗里骅所料一样,戎人始终没有出城攻击这支人马的打算。

而且,樗里骅也观察到,清水县戎兵大约在两万左右,这其中真正的戎人却只有一万不到,其余人马皆是秦人。

戎兵的人数骤减让樗里骅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随着方元恒一路北伐,灵州的戎人主力人马尽皆被吸引到了北方诸县。

而清水一线的戎人实力,只够自保。

所以,自己北渡之举无疑像是在戎人面前插了一把刀子一样,让他们也难受异常。

王敏那边的大战方一结束,赵之海便又将目光转移到了北方。

银岩沟依旧没有攻下来,也就起不到当初吸引戎人主力人马回援的作用。

所以赵之海便想通过在灵州方向的北伐来分散戎人注意力,使他们两面受敌,首尾不能相顾。

但北伐的人多了,则萧关方向又或许会遭到戎人反击,北伐的人少了,便起不到应有的作用,平白耗费人力物力而已。

所以在得到吴勐传来的戎兵一半人马已经北上的消息之后,赵之海便决定不再派出兵马,让吴勐找寻战机,在清水、清阳两县与戎兵接触作战。

此战目的并不在于夺城,而是灭杀戎兵有生之力,吸引戎兵注意。

赵之海猜想,恐怕方元恒的进攻又将要开始了吧。

接到赵之海军令,吴勐便与樗里骅等人共同商议找寻战机与戎兵交战的事宜。

樗里骅随即提出让自己人马孤军深入,吸引戎兵出城追击,然后再与戎军决战的想法。

但这次吴勐说什么也不同意让樗里骅去做诱敌深入之事,所以众人便又商议了数套计策,以保万全。

众人将诸事商量已毕后,樗里骅便与谢韫两人回到了乌鸦岘大营。看着谢韫赶忙回营去安排作战之事,樗里骅便和卫林领着百余骑兵再次出营向东而去。

卫林的五百骑兵因为身担作为斥候的任务,大多都安排到了清水县附近观察戎兵情况,此刻仅有百人聚在樗里骅的身边,随着樗里骅一路向清阳县方向探查而去。

一行人并没有选择从官道行走,因为毕竟清水和清阳都在戎人的控制之下,所以他们便从清河北岸的山林中穿行东进,沿途仔细观察山川地势。

出营一个时辰之后,众人在到达一处山地时,樗里骅便下令让大家休息片刻,吃些饭食。

因为不能生火,所以众人便纷纷从马背上取下干粮水壶等物,围成一圈默默吃了起来。

边吃饭间,樗里骅身旁的卫木悄声对樗里骅说道:“军侯为何今日便急着探查清阳路径,莫非我军要在此处设伏?”

樗里骅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卫木,便点了点头说道:“卫大哥,此事尚未有定论,切勿告与他人知晓。”

卫木点了点头道:“军侯莫怪卫木多言,如军侯是想要在此处交战,那么这里绝非是伏击的好地点。”

第六十七章 遇伏

对卫木,樗里骅始终觉得这位当初形如乞丐一样的军士绝非简单,无论是他的谈吐还是不经意间所流露出的气质,绝不是一般的军士所能比拟。

而且,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在卫木的训练下,樗里骅的五百骑兵队已经达到了较高的训练水准。

按照吴勐所讲,就是赵之海的亲兵似乎也就是这个样子而已。

而且吴勐还戏言,说樗里骅不仅智计频出,还善于练兵,正是苍天不公平,将好事都给了樗里骅。

听完卫木讲完后,樗里骅恭敬的对卫木做了一个请继续说下去的手势,认真的看着卫木。

卫木便又继续轻声说道:“樗里军侯,此处确实为两山夹一道,容易埋伏。但我们能看的出来,戎人又怎会看不出此点来。但凡是位稍有经验的将领领兵,那便会在大军行进间仔细查看这些容易设伏的地方是否有伏兵的。

所以依属下之见,不如就将伏击地点放在前方树林内,到时只待戎兵一到,我军便可从树林内杀出。”

随着卫木所讲,樗里骅便顺着卫木所指向前方那片树林看去,只见那树林大多是笔直的杨树组成,虽然不大,但容纳万名兵士也是比较容易做到的,但是树林外便是笔直的官道和官道两旁平坦的平川,在那里设伏似乎并不理想。

见樗里骅皱着眉头看着那片树林,卫木便又说道:“军侯,行军打仗有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那片树林外看似平坦,但戎军也定不会戒备,到时我军已有备攻其无备定能获胜。”

樗里骅也不答话,思索了良久,这才缓缓向着卫木说道:“卫大哥,我有些好奇,你究竟是何人?”

听到问话,卫木轻轻一颤,低下了头去。

樗里骅笑了笑,站起身来,说道:“走吧,我们去那里看看。”

卫木看着樗里骅起身离去,眼神中再次出现了痛苦的回忆。

那日,月光皎洁的夜里,秦军大营外的哨兵对自己发出的微笑和微笑过后的恐惧之色又一次浮现在了卫木的脑海中,或者说原萧关玄甲骑校尉卫林的脑海中。

当初,为了不让雍云祈找到自己,卫林并未和十余名亲兵向四周逃跑,而是丢掉马匹和盔甲,躲到了营外不远处的一片荒草丛中一夜未动。

在那里,他们几人目睹秦营被破,四千袍泽被坑杀。

“卫林已经死了。”

卫木再次确定了此点后,便站起身来跟在樗里骅的身后,骑上了战马。

百余骑兵在向东骑行了快两个多时辰后,终于在翻越了数座小山后停下了脚步。

众人面前是清水之滨的一处泽地,方圆数十里内都是大大小小的湖泊以及河塘,夹杂在一些不高的山间。

湖泊以及河塘中的绝大部分都被黄色的芦苇荡所覆盖,两人多高的芦苇荡像是一片土黄色的幕布隔绝着官道和周围的水域。

如果在此处行军,那百人骑兵队伍还是很惹眼的,因为他们只能行走在官道之上,说不定很快便会被已经距离不远的清阳县的戎兵发现。

当初陈兵清水畔时,吴勐就着人去清阳探查,所以樗里骅知道,清阳县驻扎着不下万人的戎兵,而其中真正

的戎人只有一千人,其余的兵士皆为秦人叛军。

此刻,樗里骅身边却只有百人,所以樗里骅稍加思索便决定还是不要深陷险地为妙。

这一路走来,他已将要设伏的计划在他的心头慢慢筹谋的成熟起来,此时也并不需要太过深入清阳县境。

而此时,日头也渐渐西落。

深秋的黑暗总会来的早一些,再过不了多久,恐怕就要天黑了。

想到这里,樗里骅看了看身边与他有着同感的卫木一眼,便要调转马头西归。

突然,樗里骅身后一直跟着的两只须弥狼低头轻吼起来,立刻引得樗里骅的瞩目。

他心中一惊,皱眉看着两只小狼警惕的盯着远方的一处芦苇丛,龇牙咧嘴的做出一副欲要拼命的架势,只不过四条小腿本能的向后退去,显然是觉得有些恐惧的反应。

“卫大哥,恐有异变,快退。”

其实,卫木及其他的兵士也都发现了须弥狼的吼叫,他们听完樗里骅所说,也知道事有不妙。

卫木也不嗦,立刻下令全部人马火速撤退。

正当樗里骅等人调转马头,刚要撤退的时候,众人便突然听到远处芦苇丛中发出了的声音,像是很多人的脚步声,嘈杂而急促。

众人再不多话,连忙打马向西疾驰。

待到大队人马离开泽地边缘,登上一处丘陵后,众人才停下来向身后看去。

只见约有千人左右的兵士已经从那些芦苇丛中窜出,站在方才自己等人逗留的地方,远远的眺望着自己。

从那些兵士的衣着上来看,那些准备偷袭自己的人马竟然都是些戎人而非叛军秦人。

“今次多亏了这两头小狼了。”卫木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向樗里骅说道。

樗里骅下了马,轻轻的摸着两匹小狼肉呼呼毛绒绒的脖颈,没有说一句话。而那两匹小狼则在樗里骅的抚摸下颇为舒服的躺在地上,眯起了眼睛,露出粉红的肚皮,惹得周围的兵士们都会心的一笑。

“走吧。”

爱抚过自己的伙伴后,樗里骅再此上马,和众人往来时的群山中疾驰而去。

一个时辰过后,逃过一劫的众人便进入山中的一处密林间,樗里骅发现在夕阳的照耀下,密林边的湖泊中这时泛出了五彩的霞光。

来时的路上,众人只知道此处有座颇大的湖,却并没有心思去驻足观赏,便匆匆驰骋而过。

而返回的路上,却因为避过了方才的凶险,所以众人都有了一丝惬意和轻松,便有了欣赏美景的心思。

恰巧这时夕阳西落,晚霞倒映在湖水中,随着湖面波纹荡漾,美不胜收。

樗里骅等人边走边向湖中看去,渐渐地便放慢了行进的脚步。

突然,两只须弥狼和方才一样,又像是发现了什么,同时发出了兴奋的吼叫,抬头向樗里骅等人左侧的山坡上看去。

樗里骅顺着两匹小狼的目光也向山坡上看去,只见那里是片茂密的白桦树林,一股溪流从林中穿流而下,注入了他们右侧的大湖中。

那山并不算太高,目测也只有六七百步的的高度,但山坡却较缓,因此才能形成

茂密的树林来,只是樗里骅等人发现,那片树林面积颇大,与周围山坡连成一片,竟然看不见边缘。

众人仔细看了颇久也没有发现让小狼兴奋的原因所在。

樗里骅扭头看了看卫木,却发现此刻的卫木也看着他。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卫木便大声传令,让兵士们火速回往大营。

正在此时,那两匹须弥狼却是更加兴奋,有些狂躁的吐着舌头,不断的看着自己的主人。

樗里骅皱着眉头,此时他只想尽快通过这里,他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鼻腔中那股淡淡的香味告诉他,这是有人故意所为的。

果然,空气中的香味越来越重,樗里骅刚刚想喝令小狼,催马疾驰,却见两只小狼像离弦的箭矢一样,冲将出去,向气味的来源,那条溪流的上游桦树林中跑去。

樗里骅并未犹豫,他调转马头也冲上了山坡,向着树林处紧紧的追了过去。

他身后的卫木等人稍一发愣,便也赶忙追了上去。

樗里骅追了不到百步,便到了桦树林边,眼看那树林中已经不适合骑马驰骋,便下了马,将缰绳递给了一旁的亲兵,对卫木急匆匆说道:

“卫大哥,樗里觉得定是有人故意引我等前去,那人并未在途中设伏,说明他们并无歹意,但我也不能让兄弟们冒险。

请你立刻回营,将此事告诉高玄策,让他领兵马前来接应。我带一些兄弟先进林中看看。”

说罢,也没等卫木答话,他便转身急匆匆进了树林。

看见樗里骅焦急的神色,卫木也知道那两匹狼对于樗里骅意义非凡,便不推辞,连忙挑选了十名兵士,与自己一同向西奔驰而去,而其余兵士则留下十人看着马匹,其余八十多人则跟着樗里骅进了桦树林中。

众人边走边留下记号,以防备在这茂密的桦树林中迷了道路,半个多时辰左右后,樗里骅等人便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在树林中,自己左右的兵士们竟然都已经无法看清楚彼此了。

这让樗里骅的内心更加的焦急起来。

他虽然性格沉稳,但他也知道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中,寻找到小狼的可能性已经非常小了。

这样做太过危险了,与须弥狼相比,身边的这些兄弟们同样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樗里骅并不会顾此失彼,拿兄弟们的性命去冒险的。

在一阵阵焦虑不断的袭击着樗里骅的内心之时,突然他听见远处有人大喊:“军侯,快听,前方有情况。”

正处于极度焦急状态下的樗里骅连忙往发出声音的兵士方向跑去,快要跑到那军士的近前时,却突然发现自己一路跑来竟然没有遇到过一名兵士。

樗里骅心下顿时骇然,刚想大声喊叫时,便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风声,樗里骅明白这是有人从一旁袭击自己,连忙蹲倒在地。

但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又怎能躲过这早已准备良久的一击。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樗里骅只觉得自己的后脑被一棍击中,眼前一黑,便爬倒在了地上。

樗里骅的身边,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数人,将晕倒的樗里骅快速的拖入了黑暗之中。

第六十八章 月明清泉

不知过了多久,樗里骅身边的军士们才发现自己的军侯不见了踪影,不由得大乱起来。

虽然此时天色渐晚,但一轮明月也已经高高的挂上了天空。

借着月色,众人的眼前竟然又有了些视野,能够看得清附近的情况了。

军士们有的想回头去树林外查看,有的猜想或许樗里骅掉入了沿路的山涧或者溶洞。还有人则说的诡异,说是好像感觉到了樗里骅凭空消失在了去往呼喊军士那边的路上。

这些军士中,大多数人都是樗里骅从玉霄关上带下来的。

此时,唯有一人坐在地上听着大家一言一语胡乱的猜测而自己却不发一言,这人便是许小羊。

许小羊是第一个发现军侯失踪的人,也是将所有人一个不落拢在一起的人。

目前的许小羊已是位什长,自从那日在玉霄关一夜杀死十多名戎人之后,他的名头就传遍了玉霄关。

而樗里骅也颇为欣赏他的心智,便将他升任了什长。

在当下这个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众人自然便以他和其他几位什长视为首领。

见许小羊站起身来,其他人便停下了交谈,静静的看着许小羊。

只听许小羊问道:“方才是谁向军侯喊说有情况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没有一人回答许小羊的问话。

许小羊像是早已经料到定会如此,便再没有继续询问,而是接连下达命令,让十人结伴出林与林外人马汇合,等卫林带着高玄策等人来时再进入林中找寻自己。

而许小羊则会领着其余兵士们继续向方才军侯失踪的方向寻找,并为援军留下记号。

安排妥当后,许小羊便对众人说道:“放心吧,军侯暂时死不了,那些人将军侯掳了去并未当场击杀,便说明军侯对他们是有用的。但在夜里,大家切记需要依令行事,莫要慌张,不要给军侯带来杀身之祸。如果发现军候果真被掳去,到时候谁也不准擅自行动,一切待到高百将和卫大哥来后再做打算。”

众人听完许小羊分析,也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便都放下了心来,按照许小羊的吩咐去做了。

而许小羊领着七十多名弟兄也不打着火把,只是聚在一起,肩并着肩,沿着溪流向山顶方向缓缓摸了过去。

在一阵眩晕过后,樗里骅便被脸上突然生起的一丝酥麻感弄醒,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却发现周围依旧是漆黑一片。

樗里骅心中突然生起的阵阵恶心和依旧疼痛的后脑,让他记起了被人袭击并且击倒的事情。

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此刻,他在思考,在努力的理清一些思绪。

这是哪?现在又是什么时辰?周围的敌人在哪里?自己的兵士在哪里?

躺在柔软的草坪上,樗里骅故意装出一副未醒的模样。

刚才睁眼看时,周围只是一片漆黑,想来天色已经晚了,那么敌人也同样会在黑暗中看不见自己。

目前当务之急,便是先确定好敌人的方位,再做他图。

想到这里,樗里骅仔细的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流水潺潺而

过的声音、风吹树林那沙沙的树叶响声,一切的声音都在樗里骅刻意仔细的倾听下传入了他的耳内。

他记得自己遇袭前,正是率领兵士们沿着溪流找寻自己的两匹幼狼,说不定耳边传来的流水声依旧是那条溪流所发出的,因为那条溪流也正是位处于一片白桦林中。

溪流、树林,这两条都已经对上,樗里骅心中大喜。

他知道,如果没有猜错,自己正是在当初遇袭之地的上游某处,那么如此一来,自己的兄弟们肯定会来找到自己的。

正当樗里骅暗自窃喜之时,突然他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而脚步声的主人并不是人类,而是四足动物,而且还有两匹。

樗里骅内心有些激动,他听得出来,这声音的主人便是自己苦苦找寻的两只小狼。

两只狼跑到了自己的主人身边,用小小的舌头不断地舔着樗里骅的脸和手,这让樗里骅又高兴又有些苦涩。

高兴的是,自己牵肠挂肚的伙伴并无大碍,苦涩的是,自己正在装昏,如此舔来舔去则自己便要加倍忍受这不断袭来的酥麻感了。

“行了,别装死了,你的两个小朋友都看出来你已经醒了,还在那里装死作甚么。”

樗里骅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如同银铃般的声音,一个听起来年级似乎并不大的女孩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是要试探我吗?樗里骅内心中自语道。

他并未答话,依旧在两只小狼的舔抚下默默的忍受着,并且心下里也在不停的盘算一会如何从此地逃出。

正想间,突然一颗豌豆大的石子打在了他的脸上,疼的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果然便听那女子又道:“你这人装死装的还真是不同凡响,一会睁开眼睛,一会又皱着眉头,哈哈,好玩好玩。你若再装死,我便拿颗大石头丢你,看你到时候会不会张开嘴巴说话。”

听到这里,樗里骅内心苦笑,他有些奇怪为何如此黑的天,这女孩却能够看得出自己挣过眼,又能准确的将石子打到自己的脸上。

“姑娘且慢,有事好商量。”

樗里骅苦笑着边说边睁开了眼睛。奇怪的是,方才黑漆漆的四周,这时竟然有了亮光,只是亮光中浮现的事物却是花的怎么都看不清楚。

樗里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四周是打了火把的,只是自己后脑受了重击,这才导致自己暂时的失明而已。

樗里骅努力的睁开眼睛,并且又伸手揉了揉,再睁开眼睛时他便看见自己的两只幼狼正趴在自己左右双腿之上,摇着尾巴看着自己,眼神中又是喜悦又是担忧。

他张开双手,将两只小狼抱在了自己怀中,低头与两只小狼的头颅紧紧贴在了一起。

不多时,樗里骅两侧的脸颊上,已被两只小狼的舌头舔的湿漉漉的。

“要不是大郎、二郎告诉我你对他们颇好。今天我定会取你的性命。”

过了许久,那女孩才又对樗里骅气呼呼的说道。原来,她一直在观察着被她称为大郎、二郎两只小狼与樗里骅的亲昵。

虽然是气呼呼的讲话,但传到樗里骅的耳朵里,显然比较之前那女孩儿的声音有了明显的缓和。

“你为什么

称他们叫大郎、二郎呢?”

樗里骅并未抬起头,他觉得自己的眼睛还是看不大清楚,便也没有抬头观察四周的打算,只是轻轻的问道。

“萧哥哥对我说,你是这秦国唯一可以让他高看一眼的人,依我看呐,却是个呆子。和大郎、二郎这么久,都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听着这甜甜的声音,感受着怀里两只小狼的呼吸与心跳,樗里骅也慢慢的放下了紧张的情绪。

“如此说来,是大郎二郎对你告诉了他们的名字?”樗里骅没有好气的说道。

“对啊,大郎二郎亲口给我说的。”

听完这姑娘的话,樗里骅不免有些气结,难道她没听出来自己是在讽刺吗。

“大郎二郎还说了,你从他们的妈妈那里带走了他们,这几个月来对他们很好,每天都给他们吃肉,而你自己却在吃草。”

随着那姑娘的声音继续说着,樗里骅内心中突然一惊,随口说道:“你怎么知道的?”说完后,樗里骅猛然抬起头,对着那姑娘说话的方向又道:“难道你真的听得懂他们的话语?”

“我骗你做什么?姑姑说过,我是不能骗人的。”

听到这个声音,抬起头目视前方的樗里骅彻底的惊呆了。

随着他猛然抬头,他目光所及的前方是一掌映着月光的清泉,而清泉的旁边,一位穿着白色纱衣的姑娘坐在泉边的石头上,两只白皙的脚却泡在泉水里轻轻的划动着。

水波荡漾,映在泉里的月亮也跟着动了起来,随着一层一层的波纹不停的舞动着。

而那双脚的主人,此刻正披着如同瀑布一般的头发,低头看着脚下的泉水。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那姑娘便抬起了一只纤细的手从额头处拨起了垂下的发丝,送到了耳侧。

而此时眼睛渐渐恢复了清明的樗里骅恰巧看到了,那姑娘遮住面容的发丝被拨开的一瞬间,月下印在泉水中的绝美容颜。

虽是樗里骅的眼眸中只有那姑娘的侧脸,但依然让樗里骅恍然失神,悸动不已。

樗里骅呆呆的看着那姑娘,他的脑海里便成了一片空白。

“月下的仙子么?”樗里骅喃喃自语道。

许是因为很久没有听见樗里骅说话,那姑娘突然抬起了头,转面向樗里骅看去。

只见那怀中抱着两只小白狼的黑衣男子,像是脸上涂抹了胭脂似的,红了一片,见自己转目看他,便很快的低下了头去。

“你是叫樗里骅么?你的姓氏好奇怪啊。对了,今天我在清阳城边与一位小姐姐学了一曲秦歌,你要不要听听?”

强装着镇定的樗里骅内心苦笑,在心中自语道:“掳我过来就是让我听曲吗?说不定听完便会杀了我吧。”

想完就连樗里骅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何会生出这么个念头来。

但他自己却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世间真有如此美好的姑娘,而这姑娘还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一时间,樗里骅像是已经忘了自己此刻的处境,甚至忘记了所有。

那姑娘的面容深深的刻入了樗里骅的心中,虽然他低着头,但内心中始终在仔细的看着已经深深刻下的面容。

第六十九章 虞歆儿

“樗里洗耳恭听。”在暗自发了很久的呆后,樗里骅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说道。

“噗嗤”,樗里骅刚刚说完,便见那姑娘伸出一只纤细而又雪白的手捂住嘴巴笑了笑。

这一笑,便让樗里骅再次失了神。

那姑娘原本是想取笑樗里骅一番,但又见他发了呆,便停下了话语。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又低下头来看着脚下的泉水。

如同天籁般的声音便在这一掌清泉边袅袅升起。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

随着清婉动人的曲调不断地闯入樗里骅的心扉,他仿佛又看到了傍晚遇到过得那片芦苇荡。

而面前的白衣女子却在那芦苇荡后的对岸,看着自己微微笑着,笑着。

在歌声中,樗里骅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自己永远都不希望,也不愿醒来的梦,那些心中的抱负,那些牢记的仇恨,那些不愿忘记的人,都在此刻不见了踪影。

“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唱的不好听吗?”

“啊”,樗里骅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连忙看着那姑娘一副哀怨委屈的神色道:“姑娘的歌声甚是好听,只是这曲子我也曾听娘亲唱起过,便想起了往事,请姑娘见谅。”

“娘亲,你的娘亲 美吗?”

突然听见那姑娘又问起这个来,樗里骅微微一愕,便笑着说道:“娘亲是这个世上最美的人。”

“比起我呢?”那姑娘又问道,只是说完后,她那白皙的脸庞瞬间红了起来。

“姑娘也是这个世上最美的人。”

“你真会骗人。世上最美的人只会有一个的。

不过你这样说我也很开心,萧大哥对我说,要是哪日见了你,千万别被你骗了。看来萧大哥说的没错啊。”

“萧大哥是谁?还没有问姑娘你又是谁?为何要引我的小狼,又掳我来此。若是没有记错,你我并不曾相识。”樗里骅听那姑娘左一句萧大哥,右一句萧大哥,顿时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随即想起自己的境况,便一股脑将心中的疑惑全部说了出来。

那姑娘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看了看樗里骅,并未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双脚从水中提起踏在了泉边的石头上。

随后,她用双手捧着自己的面颊,转过头去怔怔的看着泉水里的月光。

见那姑娘并不答话,樗里骅也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狼,用手不停的在他们肚皮上抚摸着。

不久后,他突然听那姑娘开口轻声说道:“你的问题好多啊,不过我却是喜欢你,便说给你听吧。”

樗里骅闻言便是一阵错愕,哪有姑娘会这样大胆的对一个陌生男子如此说话的。

喜欢我是什么意思?她喜欢我?樗里骅不停地在内心里反复询问着

自己。

这个时候,他并没有觉得那姑娘所说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爱,倒更多的像是对待自己的宠物一般的感觉。

而那姑娘也并没有发现樗里骅此刻奇怪的面目变化,也仿佛没有察觉自己方才所言有何不妥。只是在短暂的停顿过后继续说道:“萧大哥是夏民的单于,是对我最好更没有坏心思的大哥哥。”

说到此处,她看了看樗里骅,见他也看着自己便白了一眼,仿佛是说樗里骅便是有坏心思的人一般,这让樗里骅尴尬不已,连忙侧过头去假装看着四周围。

谁知,那姑娘却只是轻轻笑了笑,接着说道:“我叫歆儿,姑姑说这是妈妈临终前给我起的名字,她希望我能够在她走后得到所有人的喜爱,就如同她对我的爱一样。我家在遥远的西方,我的部落叫有夏氏,我姓虞。”

“戎,啊,嗯。”樗里骅听虞歆儿说完,第一反应便是面前的这女子竟然是戎人,只是“戎”字刚出口,便觉得当着她的面说出来有些不妥,便强自停了下来。

只是这停顿太过突兀,让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那你们为何掳我来此?”说完这句话,樗里骅便有些后悔,明知道那虞歆儿是戎人,掳来自己这个秦军主将自然是合情合理。只不过,他又一次升起了将死的感觉。

“你可真是个傻子,萧大哥走前每日在我身边夸你聪明,但他要是知道你其实是这般傻的,那脸色定然好看极了。”说罢,她还作势鼓起掌来,让听到此处的樗里骅脸上又红了起来。

“我设计掳你来此,当然是想要杀了你,怕不怕。”

“哈哈哈哈”听到这里,樗里骅自然觉得不出所料,便油然升起了一丝豪气,哈哈笑着说道:“我樗里家自先祖”

樗里骅刚说了一句,便见虞歆儿用手捂住了耳朵摇着头打断樗里骅的话音说道:“不听不听,你又要说什么身死报国之类的话,烦也烦死了。”

这时的樗里骅确是有些无奈了,这又算什么,要死之前还不准自己说话了?

哎,也罢,死就死吧,说那么多做什么。

樗里骅低着头,心中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和介鸳来。

虞歆儿见樗里骅默不作声,又轻声问道:“你不会是生气了吧。好啦,别生气啦,不杀你就是了。大不了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樗里骅闻言一愣,抬起头疑惑的看着那美若天仙的女子。

只听她像是对自己说着悄悄话似的,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哦,我从小便能和动物们交谈,大郎和二郎便能听得懂我所说的话。

方才引它们来时,部落的兵士们还以为我用了什么手段,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是我唤大郎二郎来的。”

说到这里,怕樗里骅不信,虞歆儿便对着两只小狼轻轻发出了一声好似口哨的声音。只见那两只小狼便从樗里骅的怀中钻出,摇头摆尾的跑向了虞歆儿的身边。

见虞歆儿摸着两只小狼,樗里骅目光中闪露出了惊奇之色。

“信了吧,我说不杀你便不会杀你的。”

樗里骅听完此话,也不顾自己仍然疼痛的后脑,挣扎着爬

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虞姑娘要是不杀我,那樗里就先走了。不杀之恩,他日定当相报。”

虞歆儿听到此话,脸色瞬间便变得古怪起来。“你这傻子,就这么不喜欢和我在一起么?”

樗里骅听完,心下里便是一酥,那一瞬间他便想要再坐下来陪着虞歆儿。

但转念间他又想起了营中三千兄弟,想起了此刻还在找寻自己的军士,不由得咬咬牙郑声说道:“姑娘请自重,如果不杀樗里,那便请放我回去。”

虞歆儿闻言一愣,面目中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她轻轻说道:“你是在责骂我吗?”说罢,她清澈的眼眸中竟然流下了泪水。

樗里骅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见虞歆儿梨花带泪的模样,也不免慌了起来。但他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便左顾右盼慌了手脚。

片刻后,虞歆儿才止住眼泪,哽咽着对樗里骅说道:“你真是坏人,歆儿喜欢你,你却责骂歆儿,不想看见你了。”说完,竟然将脸埋在了手心里,又哭了起来。

樗里骅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想了想终于咬牙说道:“虞姑娘,我为蒹葭,对你而言只是飘零之物,随风而荡,却止于其根,若飘若止,若有若无。再者,你我二人只是初次相识,你又是何苦如此。”

说到这里,樗里骅一脸的无奈,呆呆地看着虞歆儿,却没想到虞歆儿听到此话突然抬起头,睁大了眼睛说道:“啊,原来你是觉得我想嫁给你所以才责备我吗?”

她不顾樗里骅面露的尴尬继续说道:“我只是说我喜欢你,仅此而已啊。

因为萧大哥说你是秦人中为数不多的君子,所以我才特地来见见你的。

喜欢你便是喜欢你,但我定是不能嫁给你的,你是秦人,我是夏人,或许明日我们两人便要有人在战场上死去,或许明日我便会嫁给他人做妇,但那人却只能是夏人。”

说罢,她竟然破涕为笑起来,那眼神如同看着一个傻子一样看着樗里骅。

听到此处,樗里骅也是明白过来,自己确是误会了,但这戎人女子泼辣且敢说敢做的性格倒是让他开了眼界。

但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心中却又有些失落起来。

樗里骅向虞歆儿拱拱手,转身便要沿着溪流向着山下走去,走了几步后却听身后那女子的声音:“思绪无限,恍惚飘摇,而牵挂于根。根者,非是故土,也或是情也。相思莫不如是,露之为物,瞬息消亡,还请樗里哥哥把握住了,哪日秦人做的够了或者你做不了秦人了,便来我这里吧,歆儿便是嫁夏人,也是要嫁个自个儿喜欢的人。”

樗里骅双肩微微颤抖,这二十多年来,自己从未想过成家,也从未对哪个女子动过心思,今夜,他第一次将一个女子装进了心里。

“你两个也去吧,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他。”虞歆儿看着两只小狼恋恋不舍的望着自己,轻声说道。

那两只小狼听到她所说后,便回头看了看远去的樗里骅,又看了看虞歆儿,终究轻轻呜咽了几声,转头向樗里骅追去。

“傻瓜。”

明月清泉边,虞歆儿自言自语的说道。

第七十章 战清河

樗里骅沿着溪流向山下走去,两只小狼也紧紧的跟随在他的身后。

一路行走在月光下,樗里骅的思绪却仍然停留在那掌清泉旁。

他摇了摇头,始终不明白为何那姑娘会说喜欢自己,这多少都有些天上掉下钱来的意味。

樗里骅并不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只是,那姑娘确也没有伤害到自己,除了将自己掳去时头上挨的那一棒外。

自己虽然年纪不大,观人的阅历也不怎么丰富,但他从那姑娘的眼神中,看到的除了清纯外,并无其余的狡黠杂质。

当她对自己说:“我喜欢你”时,樗里骅听到的也只是真诚。

算了,不去想那么多了,只当是一场荒唐但美丽的梦吧。那女孩不是也说,谁也保证不了每个人都可以在这场战争中能够活下去吗。

只是,她又为何要参与到这场男人之间的战争中来呢。

借着月光,樗里骅发现溪流两旁的暗处有许多的戎兵在持着棒斧盯着自己,但他同时发现,那些人并没有拦阻自己离去的意思,所以他的心下也是颇为镇定。

在行走了数百步拐过一个溪涧弯道后,樗里骅发现这条小溪突然在穿过一处大石板后形成了一座小小的瀑布,水流倾泻而下后汇入了一个颇大的水潭。

而且这座水潭并不是只有这一条溪流汇入,而是数十条大小错落的小溪同时汇入此潭中,这时他才明白了兵士们找不到自己的原因所在了。

月光将这条溪流照的明明白白,也将他和身后小狼的身影映的清清楚楚。

他站在石头上向下眺望,只见不远处便是茂密的白桦树林,而白桦林后与树林颜色有些差异的那黑漆漆的一片正是当初在其边上行走过的那座湖泊。

樗里骅确定了方位后,正要爬下大石,却突然看见了水潭边走动着的人影,那些人影樗里骅并不陌生,正是自己手下的亲兵。

第二日一早,随着太阳东升,樗里骅大营外的高云策、魏元琦、梁青书三人欣喜的看到,自己的主将与前去救援的柳、李季、唐元、安旭之等人一个不少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当中。

迎来樗里骅后,众人并没有询问樗里骅昨夜去向,因为他们看的出来樗里骅并没有将昨夜之事说出的打算。

在确定樗里骅安然无恙后,众人便各自忙碌去了。

因为按照原本的计划,吴勐大军需要在清水清阳一线制造些混乱来吸引戎人兵力,为此,吴勐和樗里骅商议后的结果便是,戎人据城而守,那便引诱他们出城便是了。

三日后,吴勐领着一万五千军兵于清晨渡过清水,与樗里骅、谢韫二人合营一处向清水县进发。

不到一个时辰,大军便抵达了清阳县南三里外。不过,他们并没有打算在此地安营扎寨。

面对那座县城中的两万大军,吴勐和樗里骅等人也没有傻到去直接攻击县城。两万大军选择了一处地势稍高的地方便陈兵列起阵来。

其实早在吴勐大军渡河时,戎人的探马就看到了秦军的动向,此时那清水城外也已经列好

军阵,只等吴勐大军前来。

见秦军在三里外便开始列阵,戎人的主将希岩万海便放弃了主动进攻的想法,眼睁睁的看着对面排兵布阵。

布好阵脚后,秦军便开始擂起鼓来。随后,两千多名骑兵从秦阵左右冲出,向着戎人的军阵掠去。

希岩万海见秦军阵中冲出的只有两千骑兵,便大手一挥,瞬时便有五千骑兵从阵中冲出。

吴勐等人看的清楚,这些骑兵竟然都是秦人。

吴勐等人所见不错,这些秦人骑兵正是降了戎兵的原大秦骑兵。

当初仓促之间,从最南端的土狁关东出的四万戎人突然袭击,在四日内连下风谷、泗水、苑台、胡林四县。

而四县中秦军军队的将领大多都在戎人突然袭击时或死或俘于县城的官宅中。四县内群龙无首的三万多大军在没有做任何抵抗的情况下也尽数被俘。

如此一来,戎人在未遭到什么损失的情况下,获取了四县不说,还俘虏了众多兵士,最为重要的,是获取了近两万批战马。

此后的时日,随着清水、清阳相继陷落,四县被俘军队中的贵族被尽数屠戮,而戎人则新提拔上来了一些平日里口碑颇好的布衣兵士在蒋宏、韩林辉等秦人将领的带领下将原有的建制打乱重新进行了整编。

一些不愿意从军的便放回了家乡,留下的一万多人则死心塌地跟随了戎人。

前些时日,这些兵士连同诸县新招募的一万秦兵被哲哲和韩云带去了北方前线防范方元恒大军,而留在清水、清阳的三万大军中的近两万秦人则是原来须弥诸关和秦岚诸关的叛军而非本地士卒。

但这些叛军中的骑兵也大都是身经百战之士,此时五千骑兵呼啸而出,一阵风似的向着吴勐派出的两千骑兵蜂拥而至。

就在两只黑色的长龙将要汇集之时,突然见秦军骑兵向左右两侧分成两路,从戎军骑兵两旁掠过。而戎军中的骑兵也是临阵经验丰厚,见此情景,他们迅速将长戈放在马上,从背后取下短弓,与秦骑在高速相错时对射了起来。

两军军阵距离三里,足够让双方骑兵施展,但秦骑这种只游走并不相互碰撞的战法除了让战场上变得人叫马嘶,嘈乱无章外,于胜负倒是起不了多少作用。

一个多时辰,双方也已经换了三四次战马,而阵前的空地上,两方死伤兵士却连百人都没有。

戎军阵中,希岩万海皱着眉头对着身旁蒋宏、韩林辉等秦将不断的说着什么,而那几人也只是不住的摇着头。

他们也没有见过这样场面,看着混乱的战场,所有人都是有些稀里糊涂。

戎人骑兵的统领名叫文泊,他原本是方恒心手下戍守萧关的一名军侯,后在戎人攻打下带着自己的兵士们第一个举起了双手请降,这才被萧锦行封为了逐义校尉,意为识大体明大义。

文泊见秦军骑兵人数较少,便想在希岩万海面前表现一番,所以便亲自披甲上阵与秦军交战。

但他却见那些秦骑只是在外围绕着自己的骑兵相互追逐并不展开实际攻击,他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但文泊却也看的出来,秦人骑兵虽然人少但阵型调整颇为灵活。而自己率领士卒们尝试了数次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们拦截住。

这到底何时是个头啊。

正当文泊大感头痛之时,却听秦军中传来了鸣金声响。战场上的秦骑便绕了一个大圈,纷纷回到了本阵。

失去了战场上的对手,文泊便看向了希岩万海的方向,他知道没有自己主将的命令,他便不能向身旁的骑兵们下令撤退。

好在不多时,中军便发出了撤军的号角。

随后,真正让希岩万海以及戎兵们始料未及之事发生了。他们对面近两万的秦军竟然撤退了。

晌午至此,打了两个多时辰的仗,在一场莫名其妙的骑兵互射乱战过后,双方主力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有见到,交战的一方竟然撤退了。

希岩万海目瞪口呆之下,也不知道秦**队耍的什么花招,便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去,竟然连跟踪的斥候都没有派出去。

在文泊等人的提醒和建议下,希岩万海才派出去了斥候尾随秦军而去。

不到一个时辰,斥候回报,说是那些秦军回到乌鸦岘后,除了一部分仍然驻扎在乌鸦岘以外,其余大部人马立即通过浮桥过了清水,回到了大营。

希岩万海立刻召集所有军候、千夫长以上的军官商议秦军此举意图。

一时间,有说秦军在试探我军虚实的,有说赵之海是想全面开战,今日只是些前锋部队的,甚至还有一名鹤发白须的老将分析了半天最后却说秦军是来应卦的。

满厅的军官商量来商量去,没有一个人能够确定自己所猜测的是否准确,所以一直商议到了后半夜还是无果的众人只好回去休息了。

第二日晌午,秦军又如昨日一样,领军来战,只不过军阵中的兵士却比昨日少了一些。

两军交战的过程与前日几乎一样,在只打雷不下雨般的战法下,两军又打了数个时辰,战场上却只留下了不到百具的尸体。待到希岩万海实在无法忍受,下令全军向秦军大阵前进的时候,却见秦军再一次退了回去。

此后三日,每日秦军都会在晌午时分来清水城外三里处列下阵来。但每次前来叫阵的兵士数量都较前些时日少了许多。

终于到了第五日晌午,当只有一万两千名秦军来到清水城外叫阵时,却见戎兵早已列阵以毕。

一万五千兵士在城外三里处等候着秦军。

见秦军又准时如期而至,希岩万海立刻下令不给秦人列阵机会,全军向着秦军所在急速推进。

此时的秦国兵士距离清水城尚有五里,而距离戎兵却只有两里。

吴勐见今日戎军向自己大军先行发动攻势,知道若是此时列阵则根本来不及完成,便当机立断,立刻下令让骑兵拦截戎军,其余兵马向乌鸦岘撤去。

谁知大军刚刚后退,便有斥候来报,称回往乌鸦岘的主路发现了五千戎人骑兵。

是转身迎战清水之敌还是迎头死拼五千戎骑?

此刻处于极其危险境地的吴勐大军陷入了两难。

第七十一章 财诱

得到文泊派来的传信兵士的消息之后,希岩万海便看着远处的秦军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昨夜,他与众将又商议了一宿,这才分析得出了秦军每日前来叫战却不实战,军队人数也在不断减少的原因所在。

那便是,这支秦军在佯攻。

他们每日只摆出一副走走过场的样子,并不硬拼,定是想要吸引哲哲万夫长主力南下,以助方元恒大军一臂之力,但却不想造成自身的损伤。

计虽是好计,但这些秦国人执行起来却未免有些太过儿戏。

甚至,大部分将官们都分析到,一定是秦国领兵将领不想忤逆违背赵之海的将令,但又不愿意看见自己人马损伤,所以才在这清水城外做做样子,同时也可以给赵之海看看,自己确实是每日在按照军令做事。

所以希岩万海等人一致决定,既然他们那么爱演戏、那么想演戏,索性不如将计就计,给这场大戏拉下帷幕吧。

希岩万海便与众人商议,明日一早便将主力人马拉出城外,缩短大军与秦人之间的距离,并且在秦军到来之前列好攻击阵列。

此外,派出五千骑兵待秦军从乌鸦岘出兵后,绕道堵住秦军回到乌鸦岘的主路。

然后,前后夹击之下务求全歼这支爱演戏的秦军队伍。

希岩万海甚至对着满厅的将领说道:“明日夜晚,就请这秦军主将来到这里为我们亲自演上一出大戏吧。”

说完后,满厅的武将都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这场胜仗已是囊中之物。

今日的战争进程确实与昨夜所商议的情形相差不大,希岩万海和一万多名戎军只见向后退去的秦军突然像是捣了一棍的马蜂窝似的乱做了一团,纷纷向东逃去。

希岩万海大喜过望,他知道南方是乌鸦岘所在,秦**队东逃是因为他们知道了南方的道路已被自己骑兵占领。

而不同于西面全部都是平原,清水的东面则皆是山地,所以慌乱之下,向山中逃去也是军家的常情。

更何况,秦军极有可能是想往朝那县方向退去。

此时不追更待何时,希岩万海火速下令全军不必再维持阵列,只管向那些受惊的马蜂们追杀而去。

戎军中的一万戎人和五千左右的秦人接到将令后,在各自的统领的指挥下迅速向秦军杀去。

自从东出土狁关后,这些戎国兵士们兵锋所至,所向披靡。在相继攻陷六县的战役中,他们连一个硬钉子都没有碰到过。

他们一路南行,遇到的全部都是各县未加防备,看到自己大军后只能引颈就戮的秦人。

此番秦军北进,倒让他们蠢蠢欲动,升起了想要与秦军一决高下的冲动,但谁知这些秦兵胆小如鼠,每次北进后距离本阵三里处便开始排兵布阵,这哪里是打仗的样子。

果不其然,随后几日这些秦兵只派出了骑兵出战,而出战后又不前来略阵,只是每日与自己大军中的骑兵绕着圈子来回奔跑,跑够了之后便会退回去,几日下来,不仅那些戎人看见秦军都开始出言讥讽,就连叛军们都

感到脸上无光,羞愧异常。

今日眼见秦军匆匆退去,而主将随后立刻命令大军追杀上去,所以无论是戎人还是叛军都憋着一口气,举起了手中的兵器向往东退去的秦军呐喊着杀将过去。

而文泊所率领的骑兵因为要堵住秦军南逃乌鸦岘大营的主路,所以并未参与追击。

而那两千名前来拦截戎人的秦国骑兵眼见一万五千大军向自己涌来,像是突然没有了战意一般,竟然慌忙调转马头,向东跑去了。

戎人大军见这些迎面而来的骑兵也跑了,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原本他们还预计歼灭这些骑兵要受些损失,但现在来看,那些秦军根本就是些乌合之众的模样,哪里能算是一支军队。

一万五千戎人赶着一万秦**队在清水县东南的山野间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因为双方都是步兵,所以奔跑的速度都不是很快,但秦兵普遍身着甲胄,还是较戎人那种只穿兽皮跑的慢些,一个时辰左右,两军便逐渐拉进了距离。甚至戎军中跑在最前面的人都能看到秦军队伍最后面的兵士模样了。

这个时候,跑在最前列的领兵军侯蒋宏却发现了一些不妥之处,他看到了再往前跑,便要进入一处谷底,那处道路是两山中央夹一道的特殊地形。

看到此景,久在行伍中的他第一反应便是,此处有伏兵。

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极有可能发生的蒋宏大惊失色,连忙命令自己的一曲秦军停止追击,原地待命,而自己则调转马头向后跑去。

不一会,蒋宏便找到了不远处的希岩万海。

只见希岩万海早已经兴奋的两眼通红,不停的催着身旁的兵士们向前冲去。

见蒋宏向自己跑来,希岩万海也有些诧异,但他并未停下马速,一边向前奔跑一边对蒋宏喝道:“蒋军侯,你的兵士为何停了下来。”

蒋宏见希岩万海在大军中向自己喊话,也不敢怠慢,连忙操马向希岩万海靠拢。

待到希岩万海近前时,蒋宏连忙说道:“万夫长,前方恐有伏兵,不可再追击下去了。”

希岩万海闻言一愣,他便抬头向前看去,果然见前方两山夹一道的地势,便稍缓了因蒋宏擅自停止追击所起的怒意。

但他只是想了一想,便立刻说道:

“你可知大军起势当需一鼓作气,如果停顿下来再去追击,势必将衰竭的道理吗?”

猛然听到一个戎人将领口中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的蒋宏闻言不禁翻了翻白眼。

他知道单于每次召集大家,都会对这些戎人将领要求让他们平日需学习些兵法之类,但大多数戎将对此却不置可否,看来这希岩万海却是真的听了单于的话,也实打实的去学了。

只不过现下的情况怎么能套用这条兵法。

看见前锋大军距离那条山道已是不远,他连忙急促道:“万夫长,切莫鲁莽啊,如果秦军埋伏在两座山上,我军会被他们拦腰截断,到时候首尾不能相顾,大军只有覆灭一途可言,万夫长三思啊。”

听到蒋宏还是絮絮

叨叨的说着,希岩万海却越听越气,听到最后,只见希岩万海“哼”的一声,便不理蒋宏,扬起手中的皮鞭打在马臀之上,催马向前跑去。

蒋宏呆呆的看着希岩万海,片刻之后便叹了一口气往自己军中而去。

这片刻的停息让蒋宏大军已经不再成为大军的前锋,蒋宏叹息一声,便立刻下令让兵士们不要进入主道,而是向两处山坡跑去。

其他的戎人及叛军见到蒋宏的兵士们向两侧跑去,纷纷露出的笑意。

原本他们还在为自己不是前锋而有些不甘,因为在追击战中,前锋能获得的财物首级往往会比后续队伍多出数倍不止。

但见蒋宏兵马放弃追击的举动,其余兵士不免有些庆幸,便争先恐后的向那山道涌去。

只有另一曲叛军军侯韩林辉明白蒋宏的意图,也在心下里对蒋宏的举动生出敬意。

面对丰厚的军功和战利品,蒋宏竟然不为所动,为了大军两翼的安全,他派兵去占据高地,这是何种的品质,这又是何种的精神。

韩林辉在心中也想着,若是能够获取更多的财物,应当主动分给蒋宏一些,这样才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索性,韩林辉便下令让这些叛军加快脚步,力争赶在戎人前面追上溃逃的秦军。

半个时辰后。

当蒋宏的兵士完全占领了没有一个人守备的山头时,他看着希岩万海大军向洪水一样穿过山道,蒋宏心中非但没有喜悦,而且有些失落,失落过后便生出了一丝恐惧。

他思考着自己擅自用兵的后果,也有对秦国兵马不在此地设伏的不解,他站在山头,像东看去。

戎人中跑在最前面的兵士在出了山谷道路之后,便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只见谷外是一片面积颇大的荒原,无数甲胄、头盔、旌旗、甚至还有装满干粮的行军包袱都在荒原中土黄色的蒿草中杂乱的丢弃。

这些兵士揉了揉眼睛,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的情况下,大叫一声,抓起甲胄包袱便往身上系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兵士从山谷中冲出,越来越多的兵士加入到了这场哄抢当中,在几名兵士发现了草丛中还夹杂着一些黄白之物后,这场哄抢愈发的混乱起来。

不管冲出谷道的希岩万海看到此景如何气愤,也不管数名千夫长对自己的马鞭相向,这些戎人士兵在冲出谷口后便一个接着一个陷入了癫狂之中,哪里还顾得上看自家主将的脸色。而且这些包袱、甲胄披在戎兵们的身上,那种幸福与激动足以抵消马鞭所带来的痛苦。

陷入混乱的一万大军怎会一下子恢复秩序呢。

希岩万海看着已经消失在东侧不远处那些密林中的秦兵不禁叹了口气。

此刻的他对蒋宏擅自停止追击的举动越想越气,如果不是停滞下来的前锋队伍,那么此刻这满地的财物上面定已是躺下了无数的秦兵尸体。

随后,在看到几名千夫长也加入了抢夺财物的队伍中后,希岩万海彻底对这场追歼战死了心,只好等着大军兵士们结束抢掠后,再原路返回便是了。

第七十二章 文泊

作为常与秦人打交道的希岩万海深知,戎人的思维普遍较为简单一些。

他们不同于秦军的地方在于,杀敌时的戎兵可以不顾性命,在得到命令后便会凭借着一腔热血勇往无前。

但保护自己财物时,戎兵也可以不顾性命,不管军令如何,他们只会在意自己的财物或者食物不被别人掠去根本不会去想其他的事情。

所以与其下令让兵士们停止抢夺满地的财物,丧失兵士们对自己的拥护,不如就放任大家去取得丰厚的战利品,这样做的后果便是那些兵士们会对自己更加的感激戴德。

如此想来,那些秦国士兵的尸体对自己又有何用呢。

这,便是戎人的思维,数百年来只为掠财,抢夺人口的惯性思维。

恰恰是这样的思维在随后让希岩万海吞下了自己种下的苦果。

不到半个时辰,漫地皆是找寻财物的戎兵像是在集市上一样乱成了一锅粥似得。

这其中竟然还有人为了争夺一两件物品而相互大打出手的。

倒是韩林辉手下的叛军们还算收敛些,秦军严苛的酷法早已在他们心中变成了铁律,纵然看着周围的戎人满眼都是羡慕之意,可他们还是拾取了一些包袱搜刮了些钱财外再无所动。

他们对那些头盔甲胄并没有多少兴趣,所以此时,他们倒算是这锅大粥中的一股清流似的站在一起,看着热闹。

山上的蒋宏一边看着山下的动静,一边也终于想好了应对的说辞,正待要下令让自己这一曲兵马下山时,却突然发现东侧的树林中隐隐绰绰出现了一些人影。

那些人影闪烁在蒋宏眼中,让他立刻就明白了秦军的打算,不由得口中喃喃说道:“原来如此”。

可惜的是,虽然蒋宏此时算是明白了秦军的计谋,但亦为时已晚,而且山下的希岩万海和那些千夫长、韩林辉以及仍在争夺财物的戎兵们却仍然蒙在鼓里。

直到大秦铁骑震动天地的声音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见秦军骑兵杀向自己大军,希岩万海本能的下令让兵士们迅速结阵,可是过去了良久时间之后,希岩万海才发现,兵士们已经无法结阵了。

因为这些兵士们早已经混乱的挤做了一团,原本的前左右三军兵马混在了一起,弓箭手与棒斧兵混在了一起,千夫长、百夫长、兵士们混在了一起。

这一万人挤在一起,再想分开结阵谈何容易。

只听大军中将找兵、兵找将的呼喊声交织在了一起,完美的诠释了混乱两字的含义。

见此混乱的情况,希岩万海便在不得已之下,让身边的传令兵士吹响了撤军的号角。

“呜呜呜”。

只听三声撤军号角响后,一万多戎兵转身挤踏着向谷内退涌而去。

但一万人退却又哪里是如此容易的,况且在混乱的状态下,你挣我夺的场面又一次出现在了希岩万海的眼中。

看着秦军骑兵蜂拥踏至,希岩万海两眼一黑便要栽下马去。

正在紧要关头,希岩万海却突然

看到了大军左侧的一支队伍已经排好了阵列,他定睛一看,正是韩林辉的秦人队伍。

心中大喜之下,他便带着中军大旗来到韩林辉的军阵中。

此时,已快到戎人面前的两千秦国骑兵也发现了这只列好阵列的军队,便迅速调整了方向,向着戎人右侧冲了进去。

没有了阵列的步兵和骑兵交战,本来就是必输的局面,而且没有了阵列还背对着与骑兵交战,那就是必死的局面了。

希岩万海绝望的看见,那些骑兵将自己手中的长戈刺出,将眼前逃跑的戎兵刺杀后,并不继续深入冲进戎军当中,只是纷纷抽出腰刀,在密集的戎军身后不断的来回砍杀。

与之相比,他更加绝望的看到,不远处那些从树林中走出的秦国步兵已是排成冲杀阵列,向自己大军方向快步走来。

跑已是跑不掉了,与其被歼灭在此地,不如奋起一战吧。

希岩万海迅速下令,命令全军冲锋。

将令下达后,那些方才只知道逃命的戎人中的部分兵士纷纷提起了手中兵器,向着秦国骑兵和远处秦国的步兵转身杀去。但绝大多数兵士早已被秦军突然降临吓得心胆居丧,在没有身边的百夫长、千夫长的督促和约束下,哪个还敢转身迎战。

谷道内逃跑的戎人更加拥挤了起来。

看着零零落落的兵士杀向秦军,希岩万海的心中更加的悲凉,此刻他也看的清楚,对面一万秦军向着自己所在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希岩万海闭上了眼睛,虽然韩林辉的兵士已经列好了阵,但以三千对一万,战争的结果便已经注定了。

“万夫长”。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声,希岩万海转身看见远处一名骑着战马的秦人骑兵向自己跑来。

他皱起了眉头,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那骑兵正是山上蒋宏的属下。

方才希岩万海本想等着大军回去后再处置蒋宏,但此时见到蒋宏的兵士,他却内心中升起来一丝希望。

“万夫长,蒋军侯请您速退向山地,韩林辉军侯也已经将其本曲兵士集结完毕,将为万夫长断后。”

那跑来的骑兵匆匆说完,便看着希岩万海。

当身旁的翻译将那兵士所说转达后,希岩万海也不迟疑,他回头看了看山头方向后,便领着中军大旗迅速向已经确定好的方向打马而去。

临走之时,希岩万海突然看到身边这些自己原本打心眼里瞧不起的秦国叛军们身上并没有像那些奔逃戎人一样,挂着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物品,他们还和来的时候一样,甲胄在身,兵器在手,别无他物。

远处的韩林辉也对希岩万海一拱手大声喊道:“万夫长放心,此处有我军守备,定会坚持到万夫长全身而退。”

此刻,希岩万海的内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听闻韩林辉所言后,他的心中除了感激之外,也对这些麾下的秦国人起了敬意。

“待我上山后,你部不可与敌死战,迅速脱离战场后便退到山上来。”希岩万海终于在打马走出了好几步后,转

头向韩林辉说到。

“可是,如此一来那些”韩林辉张口说到这里,便见希岩万海摇了摇手,越走越远。

韩林辉看了看右侧或战或逃的友军,那些至死还不肯放弃身上财物的友军,不免露出了苦笑。

随着骑兵不再折返而来砍杀戎人,那一万秦军步卒却杀入了戎人群中。此时虽然戎人或死或逃,山谷外的两军人数已经相差不大,但一方气势如虹,另一方却只想奔逃,这场仗便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饶是部分戎人在临死之前勇力尚在,还敢转身反击。其余大部分戎人也只是将最后的气力用于奋力逃跑,但他们身上扛着的数十斤甲胄包袱等物又如何能让他们比秦军跑的更快。

放眼望去,除了韩林辉所部尚与秦军鏖战正酣外,战场上其余的地方,尽是秦军砍杀戎人的情形。

两个时辰过后,谷外的戎人已经所剩无几,而秦军的大部也在骑兵的带领下冲入了谷道向西杀去。

还有一部分秦军则跟着韩林辉的兵士的退路向南面山头杀去。

一个时辰之后,随着日头渐渐西落,秦军便不再发动攻击纷纷退了下去。

希岩万海与蒋宏、韩林辉站在山地之上,此刻他们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三千的兵士,看着山下的秦军堵住大军下山的道路,他们三人内心中便只剩下了绝望。

快到日落时分,三人发现秦国追击的大军已经从西方陆续返回,他们与山下秦军汇合后便彻底围困住了自己所在之地。

同时,他们的回来也就意味着,谷内败退的戎兵们除了逃回清水城的那部分之外,其余的人马已经悉数被戮。

这场仗,他们输了,彻底的输了。

而且若是文泊的骑兵再不来营救自己,那自己这方可就要以全军覆没而告终了。希岩万海明白,自从大军东进以来,夏国一方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全军覆没的情况。

这第一的殊荣,他并不想做。

想起文泊,希岩万海对他已是恨之入骨,从晌午到此刻已经过去了整整五个时辰,目下天色都已经黑了下来,自己派去让他们前来营救的斥候也不下百人。

但那文泊大军却连一点音信都没有传回来,这让希岩万海如何能不恨。

其实文泊也有自己的苦衷,就在希岩万海大军陷入秦军反击被围山头之时,这世上便已经没有文泊此人了。

不论希岩万海还是文泊等人都不知道,在这段时日里,秦军先是示敌以弱,让戎人以为自己是在佯攻清水,可是实际上,秦军的目的却是在于藏兵。

乌鸦岘与清水县仅仅只有十里的距离,虽然中间还隔绝着一些小丘陵,但总归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戎人斥候发现。

所以为了躲避戎人的斥候的耳目,秦军便每日在撤军后将一部分兵力偷偷藏在了乌鸦岘东侧的山中,这也是为何吴勐的兵马每日会减少的原因所在。

藏起来的兵马与樗里骅、谢韫军队共计九千人马在戎人追击吴勐大军后,便对堵在乌鸦岘前的文泊动了手。

第七十三章 劝谏

樗里骅先是佯装接应吴勐大军回营,派出留在乌鸦岘大营内的一千兵士攻击文泊骑兵队伍,此战的结果自然是在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下的一触即溃。

但樗里骅又数次派出兵士出营攻击文泊大军,而且最后一次还派出了五百名军中的火头兵操着铁锅、铁、面杖、石瓢夹在秦军中向文泊杀去。

再又一次的一触即溃后,文泊便哈哈大笑起来。他看的出来,那乌鸦岘大营此刻已经没有多少秦兵了,不然怎会连火头兵也派了出来。

随后他便故做主张,下令全军攻击乌鸦岘,以期彻底断绝秦军南退和清水以南秦军北进的唯一渡口。

军令一下,全军便放弃了山地与清水县南侧平原的路口,全部向南杀向了乌鸦岘。

按照文泊的估计,纵然建在半山腰上的乌鸦岘大营极为难攻,但大营中可以作战的秦军却并不多,所以文泊当机立断,迅速命令营下的将士们向着大营杀去。

一开始,战局似乎与文泊的判断并没有相差多少,当骑兵们即将冲上大营时,那营内的秦军便从营内稀稀落落的射出来不多的箭矢用来阻止骑兵冲锋。

文泊大笑间,便与大军一起攻入了营内。

乌鸦岘大营作为能够容纳六千兵士的军营,虽在山坡上面积颇大,但终究受到地形影响,各间木头营房之间紧紧连在一起。

而且这座大营还肩负着窥察清水之北戎军动向的重任,建筑之时便也是费了些苦心与周折的,所以不仅营墙上被厚厚的木材覆盖,而且每隔数十步,便设有望木楼用于防御。

不仅如此,营内的最高处则搭建起了一座高耸入云的望塔。不用说,这定是秦军为了观察十里外清水城动静所设的。

文泊眼睁睁的看着数百秦军从大营南门匆匆逃去,退入了清水之上的浮桥。他便连忙喝止住欲追击渡河的骑兵,返回了乌鸦岘大营内。

文泊一边观察这座崭新的营寨,一边颇为愉悦的想着如何去向希岩万海报捷。

此时的他已经将战马交给了身旁的兵士,因为他的面前便是这座营寨的中军大帐。

五千兵马已经彻底将这座营寨占领了,满营内都是文泊骑兵在逐屋搜刮着财物和粮草。

而此刻的中军,正在闻着不断传入鼻中异味的文泊不禁摇了摇头,心说这秦军的主将不仅打仗一塌糊涂,而且连这行军置营的基本活计也做不好。

哪有将防御用的火油搞得到处都是的,这满营都是动物的脂肪味道,真不知道他们这些时日是如何在这看着光亮却气味扑鼻的大营中坚持下来的。

文泊揭开中军大帐的门帘,正要钻进去,却突然间一股比帐外更加刺鼻的油脂味道从帐内喷了出来。

“他 娘 的”文泊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用手擦了擦通红的双眼,突然,他的手在眼睛上面停了下来。

不到一息,文泊大声叫道:“快跑,都给我快往营外跑。”说罢,他强行睁开双眼,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向自己战马那边跑去。

周围的兵士都不明白为何主将如此奇怪,他方才

说让谁跑,为何又要快跑。

文泊周围的兵士们看着如同发疯了一般的主将,却都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于此同时,他们还在想着主将方才下达的让人不知所云的命令。

但这时,大营四方的天空中同时出现了闪着火苗的飞箭,这些火箭告诉营内的骑兵们,他们的主将为何要让他们快跑的缘故,因为他们的末日将要来临了。

不到一个时辰,原本还崭新坚固的乌鸦岘大营已经彻底变为了焦土地狱一般。

熊熊烈火依旧在大营内肆意的燃烧着。樗里骅明白,如果不派人去扑灭,那这场火没有一两日是不会熄灭的。

他怔怔的看着北门外被射死一地的数百具尸体,以及很久都没有冲出来一个人的那座营门,转身离去。

他一边走一边轻声自语道:“这是我指挥的第一场仗,明明我想把他打赢,可是为何我却觉得,自己做错了。”

当希岩万海终于明白文泊大军再也指望不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今夜,天空之上并没有一轮明月,只有乌黑的夜和西方红了半边天际的火光。

那里正是秦军乌鸦岘大营所在之处,看那冲天的火光,所有人都明白定是秦军大营起了火。

但没有人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那边的文泊五千骑兵至今还没有消息传来。

所有人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文泊已经完了。虽然他们并不知晓乌鸦岘大营是如何烧起来的,也不知晓五千骑兵为何连跑都跑不掉便没有了音讯,但所有人都已经不对那支军队再抱有任何希望了。

这一夜,秦军并未攻上山头,虽然他们有这个能力,但他们依旧没有。不大的山上只有不到三千的戎兵,虽然他们还穿着秦人的战衣。

山下则是一万八千大秦军队,其中吴勐本部人马在经历了一日的激战后,损失了不到一千兵士,目下还有九千人马。校尉谢韫也与樗里骅率领着九千战士加入到了围困山头的阵营之中。

为了防备山上的兵马突围,秦军兵士们在下山的所有通道上挖下了壕沟,架上了数层拒马。但让他们失望的是,这些据马在这一夜并未起到什么作用。

原因是希岩万海根本就没有打算突围。

两军便在这诡异的默契之中,安然度过了漫长且又忐忑的一夜。

第二日拂晓,正当吴勐准备下令让谢韫带着本部六千人马冲上山头时,却被来到中军的樗里骅阻止了。

原来昨夜吴勐便将樗里骅的兵马安排在东侧防御,天色刚亮,樗里骅便依将令来到吴勐的中军营内。

见得到将令的谢韫兴冲冲的往营外走,樗里骅便明白了吴勐之意,连忙拉住谢韫返回去见吴勐。

谢韫虽然被樗里骅阻拦,但他并没有生出恼意,这几日两人接触下来,谢韫对着个年轻人也是颇为佩服的。特别是樗里骅前夜定下的歼灭清水之敌两年开花的计策,让秦军取得了如此辉煌的大捷,更是让谢韫对樗里骅又钦佩又恐惧。

恐惧的是,就是这么一个白净的青年,

在弹指一挥间,以自己十数日的辛苦为代价,半日间便全歼了整整五千骑兵,而且自己的兵士只有数百人的伤亡。

想想昨日大营的惨状,再看着面前拉着自己的白净青年,谢韫在内心中早就为樗里骅起了一个绰号“人屠”。

吴勐见樗里骅拉着谢韫返回了中军,不免也有些奇怪,只是心情大好之下,并未发怒。

面前这个永远都是一袭黑衣打扮的青年向自己行了一礼,同时也丢开了向自己无辜的使着眼色的谢韫道:

“吴将军可是想要攻击戎兵?”

吴勐端起了架子,随口言道:“正是,方才安排谢校尉整军,待到你和西侧守军军候来时,再安排你三人一同攻山之事。”说到这里,他见樗里骅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却皱着眉头便又问道:“樗里军候可是觉得哪里不妥当么。”

听到吴勐话中似乎带着些不悦,樗里骅便抱拳言道:“吴将军,攻山之事并不急于此时,这座山头我也曾于几日前探查过,此处背靠清水,面向官道,左右两侧连着其余山头。虽然其本身并不算是孤地绝处,但在我军的围困下实际已经成了绝地。

昨日戎军中计,并未携带粮草出城,依我之见,山上的戎军粮草绝对撑不过两日,我军可再困其几日,到时再攻方可事半功倍。”

“你能想到的戎人自然也能想到,我恐怕他们会主动突围,到时戎军毕其全力攻我一点,我们怕是不能将其歼灭了。”

显然,吴勐也曾想过围困山头的策略,所以在樗里骅刚说完后便出言相驳。

“吴将军差异,虽然今次我军已经取得大捷,但并没有全歼戎军的能力。这场仗或许到此已经结束了。”

听完樗里骅此话讲完,吴勐和谢韫都有些吃惊的看着樗里骅。目下局面大好,纵然如樗里骅所讲,那也会再杀伤些戎兵,况且如果此时攻山,则有很大可能全歼戎军,只是自身损失会大一些而已。

但为何樗里骅会出此言。二人看着樗里骅,只待他说明原委。

果然,樗里骅见二人看向自己,并不卖弄关子,连忙讲道:“吴将军忘了清阳还有一万戎兵。”

听完此言,吴勐不免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在心中松了口气。只见他向樗里骅笑道:“樗里军候多虑了,我军近两万人马,清阳戎人才一万人马,怎敢贸然来救。况且如果清阳戎兵来援,我们正好可以围点打援。到时同时收复清水清阳岂不是轻而易举?”

谢韫边听吴勐所讲,也是频频点头,他也对樗里骅所言有些不以为然。但这时,樗里骅却轻轻一笑言道:“吴将军,末将并未说清阳戎兵会来救援此处。”

说罢,闻言一愣的吴勐突然大惊失色。“你是指大营?”

见樗里骅点点头,吴勐终于明白了樗里骅的意思。如果清阳的戎人从别处渡过清水,南下攻击秦军大营,那只有不到两千人守备的大营定当不保,大营不保只是小事,但营内却有大军的所有粮草。

吴勐连忙下令,命谢韫即刻领兵六千回到清水南大营。

谢韫也连忙领命而去。

第七十四章 表白

这时吴勐突然觉得,自己是否有些过于慌张了,纵然清阳之敌偷袭大营,那也没有一两日时间是办不到的,所以他想清楚此点后便又恢复了镇定。

吴勐想了想,便对樗里骅讲道:“算你小子提醒的及时,不过方才我也是让你小子骗的有些慌张了。纵然谢韫走了,我大军还有一万两千人马。攻上山头也不是难事,定是你小子有其他想法,说吧,你那鬼脑袋里打的什么主意。”

话音刚落,吴勐便见樗里骅噗通一下单膝跪倒在自己面前。

猝不及防下,吴勐倒是吓了一大跳,他连忙起身向樗里骅走来,边走边说道:“你这是何故?快快起来。”

樗里骅听到吴勐说完后依然跪在地上,似乎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吴将军,樗里有一事相求,还请吴将军能够成全。”

吴勐已经走到樗里骅近前,忙拉着他的胳膊说道:“有什么事你说便是,为何行此大礼。”

“樗里不愿陷吴将军于不义,吴将军也知道那些戎兵半年前还是我大秦儿郎,只因主将叛逃才从了贼寇,所以樗里想请裨将军暂缓攻山,再由我去招降他们,放其生路。”

说罢,樗里骅便爬伏在了地上,全然不顾吴勐已经变成了猪肝色的脸面。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樗里骅,你可知道擅自通敌会是何罪,你可知山上那些人早已经没有了回头之路,他们纵然投降也依律当斩,免不了一死,你又怎敢承诺放其生路。你,你。”

吴勐一口气说完,已是气的浑身发抖再也说不出话来。

樗里骅自然知道,吴勐对这些叛军早已恨之入骨,比真正的戎人还有过之。

但他也记得当初王敏杀俘之事造成的恶果,所以昨夜想了一晚,还是决定来劝谏吴勐。

而且昨日烧死五千戎军骑兵,让樗里骅一夜未眠,他只要闭上眼睛便满脑子都是那些人在火海里的惨叫声。为此,樗里骅才下定决心,请吴勐放这些人一条生路,当然前提是让他们放下武器,所以樗里骅才想要去亲自劝降。

但他无论如何去讲,吴勐依旧不为所动,说到最后,吴勐竟然拂袖而去,再也不理跪在帐内的樗里骅。

半日过后,樗里骅只身一人坐在与被围困戎兵那座山头相对的山坡上,看着山下只剩下不到一千的戎兵向东退去,他伸手紧紧的抓住自己的头发,将自己的面孔埋在了手心。

自己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你这样做是为了我吗?”

一个让樗里骅这几日来魂牵梦绕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这声音像是月色下的泉水流淌在石头缝隙中那般悦耳,那潺潺之声不断地回荡在樗里骅的脑海,敲打在樗里骅的心口。

“不是。”

像是已经知道了身旁的人是谁,樗里骅坐直了身躯,抬起头向前看去。

经历了一番惨烈的大战之后,对面那原本满是枯草和光秃秃树木的山头像是梅花伴雪一样,躺着无数的黑色的士兵尸体,他们流下的血液在那片山坡上显得格外突兀。

“你不该来这里的。”

樗里骅像是突然间醒悟过来一样,急匆匆的说道。

“你是在担心我吗?”那轻轻柔柔的女子声音又问道。

“不是。”

在这片山坡上,原本独自坐着的樗里骅身旁,一位身着白色战衣的姑娘坐在了他的身边。两人都没有看着对方,但却阻止不了对方的呼吸声传入相互的耳中。

渐渐地,东方的兵马已经越来越远了。

“你该走了。”樗里骅皱着眉头说道。

“我是来谢谢你的。”那姑娘突然转头看向身旁的樗里骅。

“希岩叔叔在我小的时候救过我,所以”

“你不必谢我的,我也不是为了你的希岩叔叔才这么做。 ”樗里骅在说这句话时,突然发现旁边的女子转面看着自己,便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去。

“我知道,你是为了那些秦人。”

“可惜还是没有救回太多的人。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听见樗里骅问自己,那女子抿嘴一笑道:“吴勐是没有这么蠢的,一大早上便将近半的兵力调走,害我还以为你们又有什么阴谋。但当我发现你从营内一个人出来,来到这片山坡上的时候,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做的。虽然我也是刚刚才猜到你这样做的原因。”

“方才我看你一袭战衣,骑在马上指挥若定的样子,还以为是位翩翩少年,看了好半天才发现是你。原来这么美的女子,打起仗来却一点儿也不逊于须眉。”

“我还以为你说话从来不超过三句呢,看来你也会夸别人的嘛。”

“我娘亲在我小时候曾经说过,这世间最美的女子,便是夜叉,越美丽越厉害也越可怕。”

看着樗里骅面庞,听着樗里骅的轻声言语,虞歆儿却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明白樗里骅所讲之后,她的俏脸瞬间便起了怒色。

正要说话间,却见樗里骅突然转头看向自己,那俊俏的青年张口轻声说道:“果然是世间最美的女子,也是最厉害的女子,真的很好看啊。”

虞歆儿美丽的双眸紧紧的盯着樗里骅的双眼,脸上一瞬间起了绯色,她低下头去,良久不语。

过了片刻,虞歆儿才微笑着又重新抬起了头,对樗里骅轻轻说道:“傻瓜,我该走了,希望能再次和你相见,你别死的太快了啊。”

见虞歆儿说着此话那认真的模样,樗里骅心中也觉得有趣,便说道:“我压根儿就不想死的。”

“别吹牛了,我夏国勇士随便出来一个便能将你碎尸万段,你可千万要小心了。”说到此处,虞歆儿还做出了一个挥刀的动作。

“不过,你死了我也会知道的,你死在草原,马儿会告诉我,你死在山上,鸟儿会告诉我,你死在水里,鱼儿也会告诉我,到时候我会去埋了你的。”说到这里,虞歆儿的脸上升起了一丝哀伤。

“我不知道今日我做得是对是错,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够活到哪日,但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却是你为何要对我如此好。我知道,你若想杀我,那夜和此时都可

以做到的。”

樗里骅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面前一身白色战衣的美丽女子轻声说道。

“所以说你是个傻子嘛,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喜欢上敌国之人,而且这人还偏偏领兵与我们交战,萧哥哥说的对,这对我来讲,这是件痛苦的事情。

可是那又如何,不论错对都是我的选择,既然是自己做出的选择,那么是苦是甜都要自己来承受,对吧,傻子。”

看着怔怔的盯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樗里骅,虞歆儿打了一个口哨,远处正与樗里骅的战马一同在一棵大树下吃着草的白马飞奔到了她的面前。

虞歆儿转身又看了看樗里骅,微微一笑,轻盈而又迅速的跨上了战马,正要打马离开时,却突然停住了挥鞭的手,转头对樗里骅说道:“你喜欢我吗?”

听到这句话,樗里骅下意识的点点头,可突然又仿佛觉得这样做并不妥当,便又连忙摇了摇头,当他再定睛向着前方看时,虞歆儿却已和那匹白色的战马一起,向着东方飞奔而去。

十五日后,原州府议事大厅内张灯结彩,歌舞升平,厅内所有人都面露喜色,一边欣赏着厅内歌姬曼妙的舞蹈,一边相互敬着酒贺着喜。

上首那位白发中年人也难得的面露喜色,对厅下众人不断地颔首致意。看得出,赵之海在数月的积郁下终于难得的高兴了一次。

而赵之海左手边首席便是年迈的介鸳了,今日之筵,还未正式开席介鸳便已经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了。

对于他来讲,樗里骅这次所取得的大捷便如同是他自己亲自而为似的,让他激动不已。

随着一曲琴音渐入尾声,所有席间举杯对饮的人都纷纷停下酒樽,只待音乐结束,步入正题。

而赵之海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正襟危坐看着曲终之后,那些舞婢缓缓退下。

“今次清水大捷,乃是我原州兵马自开战以来取得的首次大胜,为此,赵某邀各位共向秦公贺,向大秦将士贺。”

说到此处,赵之海微笑着遥向东方举起手中的酒樽,厅内诸人看到此处,也纷纷端起手中的酒樽对着东方所在齐声说道:“为秦公贺,为大秦将士贺,为上将军贺。”

说罢,厅内所有人都酹酒点地,然后将樽中之酒一饮而尽。

赵之海饮完杯中之酒后,将酒樽放在案上,朗声说道:“此次抗戎,颇多曲折,至今局势糜烂以为五百多年之甚,但这个月来,先有左将军领兵收复秦岚半郡,后有吴勐将军领兵收复灵州二县,大有逆转局面,力挽狂澜之势。诸位当以此为榜样,奋力杀敌,恢复河山。”

说到此处,赵之海不免有些激动,在语速不断加快的同时,说到最后处显然是动了真情,那奋力杀敌和恢复河山八个大字似是用尽了气力,脱口而出。

厅内众人也是听得激情澎湃,便在赵之海说出那八个大字后,齐声应了一声“喏”。

赵之海随后又讲了一些努力作战、团结一致的话后,便再次邀请众人饮酒斗乐。而一旁的乐师也开始了琴笙和鸣,以为助兴。

第七十五章 庆功宴

其实,吴勐每日都会将军报送往原州,两县光复之事赵之海也早就知道了。

但他还是在今日设下宴席,为的是提振全军因军事接连失利而造成的士气低迷和悲观情绪。

酒宴之上,一些原州府内有头有面的人见中更大人今日颇为高兴,便纷纷上前道贺。而军中之将也纷纷离席,向着上将军不断的敬酒。赵之海的身旁瞬时间便围起了许多的人。

而一旁的介鸳一面微笑一面不停的喝着酒,此时他像是个黄口幼 童一样,全然不顾左右的目光,只是痴痴呆呆的将桌上的酒樽一次又一次的端起,又一次又一次的放下。

“介子,您喝的太多了。这样会伤身体的。”

介鸳抬头看了看向自己劝谏的樗里骅,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让他的脸像一朵菊花似的皱皱巴巴却又光彩耀目。

他抬起手来,示意樗里骅坐在他的身边,同时像樗里骅幼时一样,抬着胳膊不断地抚摸着樗里骅的头发,樗里骅抬头向介鸳看去,却见那位老人的两行老泪纵横在密密麻麻的皱纹间。

樗里骅明白自己老师一生的心愿便是能够一展所学,施展抱负,但他已经垂垂老矣,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所以,无论自己取得的成绩是大是小,都会让介子感到自豪和骄傲。

他将头靠近介鸳的身边,以便介鸳能够更为方便的抚摸自己,同时,他轻轻的对介鸳说道:“老师,您醉了,先回去休息吧。”

感觉到介鸳许久都不再答话,樗里骅这才转过头来发现这位老人已经睡着了,便吩咐立在一旁的侍从将介鸳送回家中。

安排妥当后,回到自己座上的他突然感觉到有数道目光同时看向自己,便转头向那些目光一一看去,只见上首一人正看着自己轻轻的微笑,樗里骅连忙准备起身施礼,但那人又轻轻摇了摇头,便转过头去与周围前来敬酒的官员寒暄起来。

顺着目光往下看去,他又看见了吴勐和谢韫两人真诚而又兴奋的目光,此时吴勐刚为赵之海敬过酒,便从侍从手里接过酒樽,和谢韫一同向樗里骅遥举酒樽。

樗里骅微微一笑,马上用双手端起面前案几上的酒樽与遥敬之人一同一饮而尽。

在谢韫的眼神中,樗里骅看到的是满满的敬意,而在吴勐眼中,却除一丝谢意外还参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那日,吴勐收了樗里骅兵权,并将他赶出营后,也有些后悔。但他一想到域外惨死的兄弟们,就对樗里骅连带着也有些憎恶起来,想想樗里骅跪在自己身前给那些叛军们求情的模样,让吴勐至今都无法释怀。

随后,在领兵攻打山顶的时候,一番浴血大战过后,眼见山上戎兵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但清阳援军在此时却突然赶到了山地东侧,恰巧从樗里骅布防的区域内突破了出去,将防线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剩余的戎人才得以逃了出去。

吴勐意识到樗里骅军中无主,让戎兵突破或多或少也有自己的原因,随后见樗里骅只身一人回到中军,便并未再与他为难。

随后几日,吴勐与谢韫分兵两

路,由谢韫率领本部及樗里骅的人马合计九千攻击清水县城。

逃回县城的戎兵还不足五千,但这五千人马已经如同惊弓之鸟般在谢韫攻击城池三日后,便悄悄弃城北逃了。

而吴勐则率领一万兵马赶到清阳县后,并未发生与他意料一致的一场死战,而出现在秦军眼中的,却是一座没有戎兵布防的空城。

两县光复后,吴勐也是非常高兴,每日除了听取北去斥候回报的消息外,便召集军中的主要将领们,对接下来的部署做一番安排。

这些时日间,吴勐也对樗里骅的看法有了改变,他也知道,如果没有樗里骅的筹谋,今次也不会如此顺利的取得这么大的战果。

而樗里骅也没有域外逃亡的经历,为叛军们求情也是情有可原的。所以他便将樗里骅恢复兵权,召见他一同议事。

再见樗里骅时,吴勐有些尴尬,因为正是他那日剥夺了樗里骅军权后,才造成了围山时东侧被突破,而且自己曾经夸口清阳戎兵来犯,自己正好围点打援,可惜在现实面前,自己曾经夸下的海口都变成了一句空谈。

但樗里骅却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和以往一样继续就目下军事部署之事向吴勐直抒己见。并且多次劝阻吴勐想将戎人分给布衣百姓的土地还给那些逃难贵族和被杀贵族家人。

为此,他又和吴勐当堂对峙了起来,直言这样做会失去两县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局面。

但最终,吴勐还是下达了归还土地的命令。倒不是因为吴勐故意与樗里骅作对,而是此乃国策,光复了两县,自然也就光复了土地,光复了土地自然就要物归原主。

好在此时已经到了冬月,那些土地也并没有进行耕作,对于百姓们而言,戎人在时,分给他们的粮食和财物倒是还可以供他们一冬所需。

既然官家又收走了土地,那便收去吧,只要饿不死就行,至于明春会怎样,谁又会在意呢。

樗里骅喝完樽中之酒,他低下头去暗叹一声,看来吴勐始终放不下心结。自己也与他有了一些无形的隔阂,如果当初吴勐听了自己的话,往后与那些叛军作战就会轻松许多了,但无论是王敏和吴勐,他们的所作所为只能将叛军们越推越远。

刚刚低下头来,樗里骅突然觉得,有人在一旁似是在窥探自己,只是往往盯着自己看上片刻,便会将目光移开。

若不是此刻樗里骅正在低头沉思,他定也无法发现这微不可查的动静。

再又一次感觉到自己被盯着后,樗里骅猛地抬头向目光来源处看去,却见那人微微一错愕,竟然看着樗里骅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并不同于吴勐、谢韫,而是显得有些冷意。

对于那人,樗里骅也是近日回到原州后,他才第一次见到,但那人的名字却如雷贯耳。

灵狐王敏。

但凡是行伍中人,哪个不知哪个又不晓得这位赵之海的左膀右臂。

樗里骅见是王敏,顿时吃了一惊,连忙起身站起,同时端起了手中的酒樽。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那王敏只是对他一笑过后,便扭

过头去,不再理睬了。

樗里骅颇感难堪,但他也明白,王敏此举的原因所在。

在银岩沟,王敏率领四万大军西征但无功而返,而清水之北,吴勐却率领两万兵马连下两县。原本对王敏寄予希望的赵之海两相对比之下态度大是不同,所以王敏感觉受了冷落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坊间传闻,此次北伐完全是樗里骅筹谋之功,这让王敏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他而非吴勐。

樗里骅明白人言可畏,虽然吴勐为人颇为光明磊落,听了这些话后更是表示,本来就是樗里骅运筹之功,便堵住了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嘴,但他深知,并不是人人都是吴勐,也并不是人人都希望自己的下属风头盖过自己。

觥筹交错之间,赵之海在一轮又一轮的敬酒后,显然是有些微醺了,那面白如玉但也是发白如玉的中年男子在婉拒其余数人后,便抬起了一只手臂。

议事大厅内瞬间便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中更上将军大人有话要讲,今夜宴会的高 潮也即将来临。

随着琴瑟笙箫骤停,赵之海便缓缓站起,面带微笑对着厅内朗声说道:“今次大捷,吴勐将军可谓是居功至伟,来,吴将军给大家讲讲这次作战的始末,也好让诸位将军参详参详。”

说罢,赵之海笑着转头看着吴勐,缓缓坐下。

吴勐也不客气,随着赵之海话音刚落,便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对着上首赵之海和赵之梁、王敏三人分别参拜。

这才振振言道:

“上将军谬赞,这次作战吴勐只是奉命行事,上将军所言居功至伟实不敢当。在末将看来,光复二县的首功自然是上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说到这里,吴勐便看向赵之海,而厅内则有与他相熟之人同时说道:“吴将军说的对,上将军运筹帷幄才有今日之战果。”

“上将军真乃是大秦柱梁。”

“上将军,您是我大秦战神呐。”

听着厅内众人所言,樗里骅突然觉得有些想笑,这些马屁精们旁的本事没有,这拍马溜须倒是一绝,方才自己观察,但凡说出此话者,都满脸正义凛然的模样,仿佛理应如此一般。

樗里骅怕自己笑出声来,便想低下头去,这时却发现有人在一旁对自己不断的挥手,他转面看去,正是许久不见的马元。

方才在大厅内,樗里骅并没有看到马元,还以为他另有安排,但现在看他姗姗来迟一副匆忙的模样,不禁内心一暖。

这马元已经是一曲军侯了,还是那般吊儿郎当的模样啊。

但马元却看着自己,抬手偷偷指指那些个拍着马屁的人,又指指赵之海后,对着樗里骅摇了摇头。

樗里骅明白,马元这是在提醒自己,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失态,纵然谁都明白这些拍马屁之人的可笑之处。

樗里骅点点头,便连忙换上了一副理应如此的面孔,崇敬的看着赵之海。

马元见樗里骅很快便上了道,偷偷竖起了大拇指,对着偷眼看向自己微笑点头的樗里骅做了一个莞尔的表情。

第七十六章 吴勐的故事

赵之海沉浸在众人的恭维声中,不由得心情大好之下便笑出了声来。

“哈哈哈哈,你等也不必如此恭维我,吴勐你也何时学的坏了,我命你北伐,但指挥作战之事却与我无关,这份功劳赵某是不会抢了你的。哈哈哈”

听到赵之海并没有反感自己所言,吴勐说起话来便更有底气了。

“上将军教训的是,但这第二份功劳是属于王敏将军的。”说到这里,吴勐一脸严肃转向王敏。

这时,不仅是王敏有些诧异的看着吴勐,就连赵之海和厅内所有人都有些惊讶。

“哦,你说说看,王将军有何功劳啊。”赵之海便向吴勐问道。

“若不是王将军在银岩沟与戎军血战数日,斩杀戎兵甚众,同时牵制戎军主力。

我部偏师又怎能安然渡河北上,去与守备清水、清阳之敌激战。

所以今日能取得如此战果,王将军实乃居功至伟。”

说到这里,吴勐竟然向王敏方向拜了下去。

虽然吴勐和王敏、赵之梁一样,如今也是裨将军,但吴勐却在萧关失陷之前,久在王敏麾下领军。

当初吴勐提升裨将军之事,王敏也曾从中撮合良多,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吴勐要将功劳算给王敏了。

那王敏也非是木讷之人,见吴勐如此说道,便连忙起身,向着吴勐还了一礼,转身对着赵之海说道:

“末将银岩沟之战指挥失当,未能夺回萧关,承蒙上将军器重,王某还能忝坐此位。他日王某领军西征,定要一雪前耻。

但此番吴将军之功,却是吴将军浴血奋战而来,王敏实无寸功,万万不敢受此大礼。”

“哈哈哈,王将军,你也不必谦虚,吴勐所说也并非虚言,这次收复失地,便也算你一份功劳。

吴勐、尹芳都曾是你麾下校尉,如今升任裨将军,与你已经一般军职,你我相交数十年,我也知你不是那善妒之人,但此后你还需对他二人多多帮助,这样才能使我原州兵马成为铁板一块啊。”

王敏听到赵之海讲罢,连忙口中称“喏”,向赵之海深深一拜,随后他转头看了看吴勐,向他点头致谢,便缓缓又坐了下来,对着两旁向自己轻声道贺的众人一一回礼。

只见吴勐继续说道:“上将军,众位,此次北伐作战,能够以不到千人的伤亡,斩杀戎军一万三千余人,全靠我大秦军中一位青年翘楚。

与他相比,我吴勐根本就担不起这份功劳。如果没有他,我吴勐别说光复不了两城,恐怕此刻还在清水以南,想着戎兵何时会南下呢。”

说到这里,吴勐便停下了声音。

大厅内在寂静了数息后,忽然响起了一片讶然之声,所有人都纷纷交头接耳,因为吴勐所讲太过于震撼。

除去极少的几个知道此战始末的高级将领外,所有人都只知道北伐大军夺取了清水、清阳城,却不知道此战的过程如何。

吴勐说以不到千人的伤亡,斩杀戎军一万三千余人就已经让众人目瞪口呆了。

这可是攻城战啊,两万秦军北伐,对上两城三万戎兵,还夺取了城池,这本已经是奇迹了,可吴勐却说自己兵

士仅仅损失不到千人。

也难怪厅内众人均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但当众人的目光看向面色平静且面带微笑的赵之海时,顿时便确信了吴勐所说非虚。

如此一来,此战绝对足以载入大秦史册,而厅内众人便都是亲历者和见证者,所以每个人的兴奋之情都不足以言表。

况且,吴勐还说,这场仗并不是自己指挥的,而是手下的一名年轻人所指挥,更是不吝溢美之词,将那年轻人捧上了天际。

那,此人是谁?

所有人都在大厅内找寻这个年轻人的身影。

而此时的樗里骅却目不斜视,强自镇定心神,正襟危坐在案后。

在吴勐说完后他便察觉到,赵之海、马元、赵之栋、王敏、谢韫,这些知道此战过程之人都在看着自己。

渐渐地,厅内小声议论的声音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竟然有人早已按耐不住,大声说道:

“吴将军不要调我们的胃口了,到底是哪位将军啊,他又是如何领兵夺取两县的,吴将军倒是讲啊。”

此人刚刚说完,便有数十个声音同时附和道:“是啊,吴将军快讲啊。”

“急死老夫了,吴将军快说啊。”

眼见厅内就要控制不住,赵之海便向吴勐点了点头,吴勐便抬起手来,示意大家安静。

随即,他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朗声言道:“这位将军便是,樗里骅。”

说完,吴勐转头看向坐在自己下首的樗里骅。

一时间,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樗里骅,这其中,有人曾经在总制府见过这位年轻吏员,有人则从未听说过此人姓名,有人则熟知樗里骅操持“上计”、守卫木獬关和救援赵之海等事迹。

厅内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一些较为熟悉樗里骅的人便得意洋洋的向他人诉说起来樗里骅的往事。

“我曾经与樗里军侯打过些交道,当时便看出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那算什么,我与樗里骅相交甚密,他去年购置酒楼还是我的表弟卖与他的。”

“我和他父亲樗里英便是故交,这孩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但更多的人,所感兴趣的却是樗里骅在清水以北作战的事情,他们想知道樗里骅是怎样做到以少胜多还损伤甚小的。

吴勐也知道众人的心思,便将当初樗里骅率兵来到他的军中,并亲率本部兵马渡过清水北上,将牙齿深入到戎人眼皮底下。以及佯装攻击清水县,又在清水、清阳间设伏等事迹向在座众人一一详细讲来。

纵然吴勐并不善词令,也不知道如何归纳词汇,突出重中之重,但他却胜在能够将亲自所历之事原原本本的诉说出来,依旧让厅内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而且他这样讲述,也能够极具代入感的让所有人都仿佛置身于此战当中。

面对强大的敌军,面对未知的敌情,每个人都随着吴勐所讲不停的思考如果换做是自己该如何去做。

所以当吴勐将每一步所采取的策略讲出来后,众人都暗自发出惊叹之声,顿时有了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当吴勐讲到自

己率领一万骑步在树林中整装代发,看着戎人们争夺财物造成混乱之时,厅内每个人的脸上都显现出了结局已定的激动。

当吴勐讲述如何出击击溃戎人,如何将戎军主帅围在山上,最后又如何发动攻击,造成戎军主帅只能带着不到千人逃去之时,所有人便都不由自主的再次看向了樗里骅。

待到吴勐讲完后,大厅内竟然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和欢呼声。

在他们眼中,吴勐说的这个故事可是要比茶馆中说书先生所讲还要精彩,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吴勐所讲的可是就发生在自己身旁真实的故事。

那些排兵布阵、那些用计谋疑、那些声东击西、那些投财致乱、那些伏兵反击,都是自己身旁那位年轻的小军侯所做的事情,他们怎么能不兴奋和鼓舞。

就连王敏、赵之梁等久在行伍中人也纷纷暗自为樗里骅竖起了大拇指。

王敏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词用来形容樗里骅,那便是“鬼才”。

自己本来就是智将,方才也在吴勐所言过程中,不断思考如果换为自己该如何处理,但听吴勐讲完后,王敏自己也承认并不会比樗里骅做的好过多少。

难怪上将军会对此子另眼相看,想到此处,王敏偷眼向赵之海看去,却见那白发上位者满脸都是欣慰与自豪之色。

王敏心中一沉,那股怪异的感觉又一次浮上心田。

曾几何时,这欣慰与自豪还是独属于自己的。

“樗里军侯。”

这时,赵之海突然唤樗里骅道。

樗里骅连忙起身,向赵之海一拜。

“卑职在。”

“吴将军所言是否属实?”

“吴将军所言战事全部属实,但指挥筹谋却并非我一人之功,谢韫将军和其他数位军侯都参与谋划,樗里只不过把想到的都说出来而已,并非吴将军所讲那般全凭我一己之力。”

听完樗里骅所讲,赵之海便面色欣慰的点点头,他让吴勐和樗里骅先坐下休息片刻。

随即转过头来又向谢韫问道:

“方才吴将军所言,大军佯装东逃之时,戎军有五千骑兵堵住乌鸦岘回营路途,而这些骑兵是交由你和樗里军侯领兵拖住的。

但我听吴勐所讲,那些骑兵在被围困时,却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前去救援,这却是为何啊?”

赵之海所问,其实也是厅内所有人都在好奇的事情,按理来说,就算秦军近万人能够拖住戎兵五千骑兵,但戎军主将被围困山顶时他们却不去救援,这本来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而且据吴勐所言,全军才损伤不到千人,那么谢韫和樗里骅又是怎样拖住五千骑兵的。

最为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突然发现,吴勐将戎军北逃之事都讲完了,这五千骑兵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自吴勐言到这些骑兵们据守秦军南逃要道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么说来难道那些骑兵都被剿杀殆尽了?而且谢韫、樗里骅所部竟然没有伤亡?

这又怎么可能?

厅内很多人都想到此处,脸上纷纷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便将目光移向了谢韫处。

第七十七章 众怒

直到此刻,谢韫却还没有意识到方元恒是在向自己问话。

原本他只是上将军十万兵马中的一名小小的军侯,隶属于王敏军中尹芳麾下,和军中的数十位军侯一样,他从来都是对赵之海如同仰望星辰一般,根本就没有想过哪日上将军会像和王裨将交谈一样,问询自己。

当方元恒问话时,谢韫还依旧以为上将军是在询问吴勐,他还傻呵呵的面带笑意,脑子却沉浸在无比的喜悦当中。

直到大厅内都没有一个人说话,静的有些诡异时,谢韫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归,却突然发现,满厅的人都在看向自己,谢韫不禁有些惶恐。

他看看四周众人的目光,又悄悄看了看远处厅中坐着的赵之海。

在心中笃定所有人确实都在看着自己时,他不由得手足无措,额头上瞬间渗出细细的白毛汗来。

这时,只听他身旁的一名校尉低声悄悄对他说:“上将军问你是如何拖住戎人骑兵的?”

“啊”,

“我,我”,

“啊,上将军,我和,哦不对,末将方才没有听清上将军所问,请上将军赎罪。”

总归也是带兵之人,就算再慌张,谢韫还是知道目前先向赵之海谢罪才是正理,所以他刚说了两个词便连忙站了起来,向赵之海抱拳谢罪。

赵之海从头至尾都在盯着谢韫的神情,一听他结结巴巴的请罪起来,不由的哈哈大笑。

“哈哈哈,谢校尉,方才在想什么,连老夫问你话都唤不醒你?”

厅内众人一看赵之海确实是发自肺腑的高兴,并无怪罪谢韫的意思,便跟着哄堂大笑了起来。

谢韫摸了摸头,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憋红了脸站在自己的案前。

“好了。”赵之海面带笑意抬起了手,厅内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别人不知你,我赵之海可是知道你的,谢校尉在域外与冲杀进营的戎兵厮杀搏斗,同时对抗戎酋四人,数息之内杀三擒一,这才鼓舞兵士士气将戎人击退。

我大军能够坚持到援兵来救,谢校尉可谓功不可没。

这样一位堂堂男儿,大秦英豪不该是如此羞答答的模样。

说吧,将你部兵士是如何抵抗戎人五千骑兵的事情讲与我听。”

“轰”,

赵之海话音刚落,厅内又一次生起议论之声。所有人都听说过此事,所以此时众人都是一副“原来是他”的表情,并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回上将军的话。”

谢韫听完赵之海所讲,也是大受感动,他理了理思绪便又重新焕发出了雄浑气魄,朗声答道:

“那日尽数歼灭五千戎骑,都是拜樗里军侯妙计所赐。”

说到这里,刚刚静下来的大厅又一次聒噪起来,今夜的宴会已是让这些赴宴者大开眼界,那年轻的樗里骅一次又一次带给他们内心的冲击。

但谢韫并不似吴勐那样等着众人安静下来再讲,只是在嘈杂的议论声中不停的讲述着。

众人生怕漏掉精彩之处,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樗里军侯让我放弃刚刚建好的营盘,并将兵士们隐藏在营外林中,当时我还不同意,那营盘可是我费了好些气力建成的。”

说到此处,仿佛他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似得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随后,谢韫便将樗里骅如何设计逐日埋伏

兵马,留下不到千人的兵士及火头军引诱戎人骑兵攻占大营,在大营内将火油和油脂浇撒全营,以及戎人骑兵攻占大营后,秦军随后堵住营门,放火烧营之事一一道来。

厅内众人都听得颇为仔细。

而王敏等一些武将听时便发现此计虽然听起来颇为简单,但真正实施起来却是非常困难的。

留下多少兵力引诱敌军最为合适还不会让戎人起疑。

戎兵进占大营后从何处放火,放火之前秦军藏身之地是远是近。

大营火起之后,堵住各处营门兵士何时出发又应该距离营门多远才不至于让戎军提前发现,还不会让戎兵得以逃跑。

这一个又一个问题都是需要事前周密计划,临阵仔细观察迅速做出反应的。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从未独自领兵打过仗的人所能安排实施的。

这场仗无论是计划,还是过程,再到结果都无疑是非常完美的。

樗里骅以引诱敌军时伤亡三五百人的代价将戎人五千骑兵尽数屠杀殆尽,这哪里是一位初次领兵作战的将领可以做到的。

何况,那位将领才是军侯之职。

谢韫说罢,向赵之海施了一礼,便在赵之海的示意下缓缓坐了下来。

大厅内鸦雀无声,包括马元在内和樗里骅平日里颇为熟悉的人都惊讶的看着面无表情,低着头凝视着案几的樗里骅,更别说那些与樗里骅素不相识的人了。

原本所有人都觉得大秦出了这样一位冉冉新秀而激动,但听谢韫说完后,每个人的心中却都升起了一丝冷意。

与樗里骅相识的人第一反应便是以后还是不与此人相交为妙,而不认识樗里骅的人却都庆幸自己与之没有相交。

厅内寂静的有些可怕,直到赵之海声音再次响起:

“樗里军侯,吴将军和谢将军都推你为此战第一人,你可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除了你已经连升数级暂时还不适合再升武职外,财宝、美女你可随便讲。”

说完,赵之海依旧面带笑意,看着樗里骅。

其他的人见赵之海的表情,也刹那间明白此宴乃是庆功宴,大家却都被樗里骅吓了一跳,这可是忌讳啊。

这些人精们便都瞬间恢复了常色,相互谈笑风生起来。

樗里骅缓缓站起,对赵之海说道:“上将军,当日樗里骅只是见深秋木干,谢将军建营时确实非常辛苦,这才想起来用上火攻,但现在想来,那些戎骑也是我秦人,樗里此事有违天道人和。还请上将军责罚。”

赵之海看得出,樗里骅确实是有些异常,说此话时的眼神中明显的带着哀伤和后悔,看来所言并非是装出来的。

他轻声说道:“他们虽然是秦人,但早已叛出母邦,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也只是权宜行事而已,切莫自责。说吧,想要些什么。”

“既然吴将军和谢将军都觉得此战是我樗里骅的功劳,上将军又如此诚心赏赐于我,那樗里便斗胆想请求上将军恩赐一事。”

说到这里,樗里骅抬头看了看赵之海,而赵之海却发现,樗里骅的眼圈都红了起来。

樗里骅一字一句的说道:“还请上将军依照秦人之礼,准建祠堂,将那些被烧杀而死的叛军安葬。让他们能够魂归故里,安则息之。”

说完此话,几乎厅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为叛军建祠堂,这可如何使得。”

“大胆樗里骅,你为叛军建祠立墓,实乃叛国之言,该杀。”

还未等赵之海说话,一些军中将领和宾客中爵位较高的贵族们纷纷站起身来,瞪着双目指着樗里骅便是一番痛斥。

而樗里骅却低下了头,赵之海看的真切,一颗泪水从那青年面下掉入了案上的酒樽之中。

对于赵之海而言,为叛军建祠并非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作为中枢脊柱,他接触到列国风土人情本就颇多,自身也对这些秦人传统不那么在意。

所以樗里骅说完后,他除了觉得有些棘手之外,并没有觉得樗里骅所言有何出格之处。

但他仔细观察厅内动静,也知道虽然自己不在意,可这些地方贵族和自己麾下将领们却是非常在意的。

这些贵族们将秦礼之规矩看的比生命还要重,因为那是让他们世代作为人上之人的根基。

而麾下的将领们大多与吴勐一样,对叛军的仇恨远远大过戎人。

所以,樗里骅这是犯了众怒。

“啪”众人只见赵之海一拍案几,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

“好个樗里骅,你可知道只有贵族才可建祠,为那些叛军建祠会将大秦贵胄立于何地?

而且一旦建祠,那前去拜祭的百姓们又当如何处置?

我大秦每年参拜各地忠祠之时,要不要也去向这些叛军参祭?

荒唐,荒唐!虽然你尚年轻,不懂这些事情,但你也不能持功傲物,信口开河!”

说到这里,赵之海胡须乱颤,死死盯着樗里骅,一副欲扑上前的模样,让厅内众人吓了一大跳。

几位年纪稍大的贵族相互看了一眼,便纷纷起身言道:“上将军勿恼。”

“上将军,樗里军侯年幼不懂事,教训几句便是了。”

“对啊,上将军气坏自己身体怎么办,这原州军事还要依仗上将军。”

“樗里军侯,快向上将军认个错吧,看把上将军气的。”

赵之海看戏码演的差不多了,便挥了挥手,对樗里骅道:

“你也不必留在原州了,现在马上滚回清阳大营,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城。

马元,你押着樗里骅一并去吧。给我看紧点,如果他要抗命或有怨言,报与我知。”

“啊,喏”。

一旁为樗里骅提心吊胆的马元慌忙站起,走到樗里骅近前来,将他一把拉住。

而樗里骅也低着头跟着马元走出了厅堂。

看见樗里骅走出厅堂,他的身后瞬间升起了无数道充满仇恨的目光。

赵之海自然也看到了这些目光,便冷冷言道:“不论是谁,纵然你有再高的爵位,再大的功劳,如果胆敢与我相抗,忤逆我意,那便诛杀之。”

随着“诛杀”二字出口,厅内赵之海麾下的将领们齐齐站起身来,轰然应“喏”。

此时,这些将领们也看了出来,这些地方贵族们竟然因为樗里骅的一句话起了恨意,其中还有几人明显起了杀意。

将领们都是久经沙场之人,这些带有杀意的目光神情一看便知。

虽然他们中也有人对樗里骅的要求产生了不满,但毕竟樗里骅帮助吴勐取得了一场令所有将领都无比骄傲的胜利。

而他们,又怎能在这些地方贵族面前示弱。

当赵之海说完此话缓缓起身,离开了大厅之后,这帮军中的将领们也纷纷起身,转身离开。

第七十八章 方元恒的无奈

正当吴勐与樗里骅渡过清水,收复清水、清阳二县之时,方元恒却并未如自己设想一般,对戎兵展开攻势。

原本,他是想让夏中郡能够发兵三万北上秦岚郡,接防光复诸县,从而将自己分散的兵力再次聚拢到一起,再图歼灭戎军力量。

方元恒估计,此事最多也就一个月左右便可以做到,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计划远远比不上变化来得快。

当夏中郡三万兵马北出玉山后,颇为顺利的陆续接防了海乌、淄川、宁道、漯水四县,而原本留在夏中郡的一万方元恒军兵也随着守城兵士一万六千人北上赶赴蒿芦,与方元恒留在那里的四万多大军兵合一处。

正当方元恒兵力重新回到七万人,他也踌躇满志想要北进岚麓县时,却突然得到了一个让他十分震惊的消息:

淄川、宁道两县同时遭遇西出元山的戎军的围攻。

而且,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围攻两县的金两万大军,竟然都是些秦国人。

方元恒没有料想到会有秦国人加入戎军这一突变,如此一来便让他对目前的复杂局面产生了一丝忧虑。

这对于方元恒来讲是从未有过的。

对于戎人,秦国与之作战始终是无论胜负,杀一戎人便少一戎人。

但现在却有了大批秦国人投诚,使得戎人再与自己交战时少了很多顾虑。

而且,一旦秦国人加入背后偷袭的戎军,那么那些戎军主力骑兵便可以抽出手来,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在方元恒所布放的软肋之处。

灵州方向,听闻“燕子”回报,戎人大将哲哲已经率领了三万兵马北上聚险守备在冰岩、风谷、泗水三县,与原本留守兵力合计四万兵马彻底堵住了自己西出灵州之路。

而那些一直逃窜的戎人三万多骑兵,也在秦东诸县某处等待着时机,伺机咬上自己一口。

但显然,目前最为重要的是赶快南下支援淄川、宁道二县,因为那里可是大军粮草北上的必经之地,也是全军生死存亡的咽喉所在。

况且此时早已经过了立冬,北境诸县也已是非常的寒冷,如果后勤不畅,全军又要忍饥挨饿,那后果就连方元恒也不敢想象了。

不得已之下,方元恒再次将刚刚兵合一处的大军拆散开来,下令郑泸统兵三万南下救援淄川、宁道二县。

当初夏中郡北上的三万兵马,新军接防后依旧是在海乌县驻扎一万,而淄川、宁道、漯水、天裕四县则各自陈兵五千。

所以在方元恒看来,一万多戎军同时进攻淄川、宁道两县难度颇大,所以吸引自己兵力的目的实为明显。

但尽管如此,自己也不得不分兵救援。

方元恒明白,自己算是被那戎人主帅算计了一道,但他确实也是颇有些无可奈何。

这时,他也得到了原州兵马西进萧关无果,但北伐灵州歼灭戎军一万多人,重夺清水、清阳的消息。

听闻此信,方元恒唯有苦笑一声,赵之海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没有想到出现变化的却是自己。

此后的半个月,方元恒倒是不断地得到郑泸一个又一个获胜的消息,但他也从那些消息中得知,那一万多叛军虽在这些时日的大战中损伤甚多,但也始终没有让郑泸大军彻底消灭

或者击溃。

在郑泸发兵抵达两县后,叛军便退向元山方向,在随后郑泸大军对其不断的追击中,叛军们虽然不断撤退,但也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

但那些叛军毕竟不是那些戎人骑兵,郑泸也并不是易于之辈,总归还是有好几次抓住了叛军的尾巴,与他们展开了激战。

但那些叛军们每次激战后,便总是会舍弃被郑泸咬住的那部分兵力,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些叛军如果只顾着跑路还则罢了,只是每次郑泸都找不到叛军踪影时,那些叛军们便会绕回去出现在淄川或者宁道县城附近,对运送粮草的秦军进行杀伤,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郑泸才能发现并咬住他们,吃掉叛军的一些兵力,由此,两军像是进入了一个死的循环一样,你杀我跑,你丢我袭。

远在蒿芦县的方元恒也并非闲着,他每日坐在自己的堂中火炉旁,整日都在不断的分析着两县军情和叛军行军的规律,同时将自己的建议送给郑泸。

终于,机会还是来了。

在郑泸大军南下一个月后,他依照方元恒的将令,在一次袭击战后,他将大部兵马埋伏在宁道城东四十里外一处唤做鬼临山的小山内,只派一小部分兵士佯装继续追击叛军。

果然,在第四日,宁道城东方向便又一次出现了叛军的身影。

而此刻的他们,刚刚将官道上的一支千人运粮队截杀。

正当叛军们打开装满干草的粮车目瞪口呆之时,却见四面八方都出现密密麻麻的秦军,虽然那些秦军距离较远,但叛军的将领们依旧心惊不已,马上命令五千叛军向东退去。

东面依旧有秦军迅速的向叛军们靠拢,但在叛军将领们的眼中,只要能够快速穿插,还是有很大希望可以冲出秦军包围的。

只要能够突围出去,进了元山那便再也不需要惧怕秦军了。

说时迟那时快,几位将领稍一商议便立刻兵分两路向东全速退去。

从东面快速赶来的秦军没有想到此刻叛军还会分兵也是一愣,随即便咬着一路人数稍多的人马向其冲杀而去。

随后,另一路叛军见友军已经被秦军咬住也不回援,只是一个劲儿的从秦军包围中突围远遁。

半日后,当这路叛军与另一路兵马汇合后,见秦军并未追击自己,便派出斥候探查那支被包围的叛军动向。

谁知,斥候连夜赶到白日作战时的地点后,却并未发现秦军与叛军交战后的痕迹。

原来,这天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今冬的第一场雪不早不迟,如期而至。

斥候们沿着战场周围仔细探查并无发现后,便正想要返回元山内的大军营中。

可这时,他们却在夜色中借着月光在雪上反射出的光亮中发现远方官道之上人影绰绰,排列的颇为齐整。

观察了颇久,这些斥候们见那官道上的人大多一动不动,颇为奇怪。

漫天大雪还在不停的下着,气温也已经非常低了。这些斥候们不明白,那些人站在官道上难道不知道冷么。

渐渐地,他们便发现了异常之处,没有活人可以在这么冷的夜里能够站的笔笔直直。

斥候们壮着胆子摸向了宁道官道。

随后的两

个多月,叛军对各县的骚扰渐渐地越来越多,除了绝不骚扰百姓之外,这些叛军对秦军的杀伤也多了起来。

而在秦军眼中,叛军们仿佛突然在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吃人的戎人一般难以对付,同时,那些叛军就好像永远杀不完似的,剿灭一支又来一支。

以往,叛军偷袭运送粮草的小股秦军后,除了抢走粮草和兵器甲胄外,并不擅杀秦兵,但自从郑泸大军那日在雪夜下将三千叛军不论死活钉死在官道之上后,往往野外遇到叛军袭击,除非能够死战退敌外,秦军几乎不会存活一人。

在叛军的持续骚扰之下,从汶水、玉山北上发往蒿芦城秦军的粮草渐渐越来越少,方元恒也第一次感觉到了事态的可怕之处。

尽管从玉山北上之后,无论方元恒亲自领兵还是郑泸、江户带兵在与戎军、叛军大大小小交战二十余次后还是接连胜利,未尝一败,但方元恒却突然发现,局势却是向越来越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每日的军报中,饥饿的兵士闯入百姓家夺取粮食的情况也逐渐多了起来。

起初方元恒并未在意,只是在批文中重重的写了一个杀字,但渐渐的,这种事情越来越多,直到江户对他说,如果再杀下去,那么恐怕终有一日大军将全部死于军法之下时,方元恒才第一次对此事重视起来。

在得知这段日子已经因为擅夺民粮,军法处死已经两千多人时,方元恒内心中有些无奈和苦涩,他不禁又一次怀念起以往不用顾忌粮草后勤只管大战冲锋的日子了。

在一个大雪交加日子里,方元恒终于做出决定,放弃蒿芦,漯水、天裕三县,返回宁道、淄川一带据守。

那日,得知将要南退的兵士们再也无所顾忌,三县百姓没有一户未受到秦军的抢掠,更有甚者,奸 淫烧杀的事情也随处可见。

提早一日南下的方元恒并不知晓这些事情,而领兵南下的郑泸江户等人却对此事有些充耳不闻的意思。

也难怪他们纵容手下兵士胡来,这两日军中已经彻底断了粮草,有些大营都吃起饿死的战马来了。若不让手下兵士放纵一次,谁也无法保证这些兵士们会在何时突然哗变。

虽然他们派出了亲兵,劝阻兵士们对百姓烧杀,但这些亲兵们撒入三四万大军和三座县城里,便如同一把沙子撒进了大海,根本就起不了任何作用。

半月后,宁道以北的兵马才彻底南退。

已经知道了兵士们所作所为的方元恒也知道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也已经于事无补了,便随便抓了几百个罪大恶极之辈,斩首示众。

虽然此举确实震慑了军心,也让涣散的兵马重新恢复成了那支精锐之师,但谁都知道,这只军队每个人都沾染了百姓的鲜血,被杀的和活着的,只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别罢了。

此时,宁道、淄川、海乌三县的兵马重新来到了九万,人数还远远多过当初方元恒北出玉山时的数字,但方元恒却知道,这三个月中已经损失了两万多精锐的秦军,这并是不人数多便可抵消掉的损失。

站在秦岚郡除绥北城外的第二大县城淄川的府衙门外,方元恒看着被雪厚厚覆盖的街道上偶尔出现的百姓相互告礼的情形,这才发现,今日已是周历590年的第一日。

今日,已是新年了。

第七十九章 屠三县

三个月前,当方元恒派出三万兵马南下后,戎人立刻就探查出了此事,但不知是畏于方元恒还是另有他谋,戎兵并未从东西两侧夹击固守在蒿芦的方元恒余兵。

不仅如此,原本守卫蒿芦以西的灵州四万哲哲大军却又将两万兵马调离南下,以防备清阳、清水的秦军北上。

而在方元恒全军撤退后,剩余的两万戎军才在一周后先后尾随进入蒿芦,漯水、天裕三县。

让哲哲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在戎人眼中异常繁华的秦人县城早已是面目疮痍,人间炼狱。

到处是残垣断壁,到处是尸横累累,到处是街头巷尾饿死冻毙的平民百姓。

若不是正值寒冬,天降大雪,说不定这三座县城早已经闹起了瘟疫。

与其他戎人将领颇有些不同的是,哲哲与萧锦行相处良久,对这位秦人单于有些谜一般的崇敬。

无论平日生活还是作战,他都乐于模仿萧锦行的做派,更对萧锦行的命令执行的一丝不苟。

眼见三县惨状,一开始哲哲还以为是自己部落的军士所为或者是叛军作乱导致,在怒不可遏之下,便下令立刻找到屠城凶手。

但随后当他知道这是方元恒的秦军所为时,哲哲便不可置信般的惊呆了。

不等去往单于牙帐的传令兵士回来,哲哲立刻从灵州诸县调集大量粮草救济三县百姓。

同时,他派兵与幸存百姓一起清理尸体,搭建窝棚。

待到这些事情在一周后进行的差不多时,单于牙帐也终于回信,同时又派来两万援兵在信使来后两日加入到了哲哲军中。

哲哲惊奇的发现,这些援军虽然都是秦人,但他们中竟然有些都是不满二十岁的孩子,甚至还有一千多名体型魁梧的女人。

通过问询得知,这些人大都是秦东五县以及岚麓县的贫苦百姓,他们是为了护卫自己获取的土地自愿加入大夏军队的。

哲哲知道,自从自己占领了灵州诸县后便依照单于之命将土地分给了穷苦百姓,而诸县分得土地的百姓也有近两万人加入了大夏军队,但这些人全部都是一些未服兵役的青壮。

所以两相对比之下,他直到此刻才明白,秦岚郡竟然已经被战事蹂躏到了青壮尽失的地步了。

这两万人领军的将领是原本跟随萧锦行的一名千夫长,他当即对哲哲传达了单于军令。

原本在元山附近骚扰秦军后勤的两万军队将于一周后到达三县,与哲哲汇合。到那时,单于将伺机向哲哲下达反攻方元恒大军的军令。

在这之前,哲哲务必不惜一切代价救援三县百姓,尽可能的让他们渡过这漫长的寒冬。

哲哲得令后便稍加估算,算上即将到来的两万援军,自己这方便会有六万大军,虽然这其中的戎兵只有一万,但哲哲明白,这些秦人可不比对面服更役的滥竽充数之辈。

在战争中,他们为了自己的土地是不会珍惜自己的生命的。

曾经让戎人们惧怕的方元恒本部兵马以及那些如同噩梦般的玄甲骑,在这三

个月里也已经损失良多。

这三个多月来自己与方元恒大军在灵州、秦岚边境的数次交战,虽然每次都是以自己的失利告终,但那些秦兵们却也并不能再进一步,讨到什么好来,所以哲哲的兵士们早已经毫不惧怕那些精锐秦兵了。

况且,灵州还有两三万正在加紧操练,分守各县的新军,随时准备加入到哲哲进攻的队伍中来。

正在与面前一干戎人一同将一根烧焦的屋梁抬起时,林诩便看见了屋梁下压着的四口人,他们早已经没有了生机,因为四个已经被烧成炭黑色的人都卷成了弓字,面目全非了。

只有在三个人身下的那个小小的尸体告诉林诩,这些百姓在临死之时还在试图保护自己的孩子。

林诩并不敢多看,但他的面上也没有了悲伤,因为流过的泪水已经够多了,他心中的泪泉早就已经干涸。

当初秦军光复漯水县城后,很快就有人抓住了唯一在县衙公干的林诩。

正当秦军要将其正法时,那些幸存的贵族们却都纷纷为林诩请命求情。

原来在戎人占据之时,林诩将这些仅存的贵族保护的颇好,让他们在戎人抄家之后并未受到其他的伤害,更没有让他们丢掉性命。

这些贵族们虽然对戎人仇视至极,但唯独对林诩尊崇有加,在戎人占领的日子里,若不是林诩将戎人奖赏给他的粮食布匹分给他们,那么他们早已经冻死饿死了。

两次救命之恩,让这十几户贵族无以为报,好不容易待到林诩落难,他们便豁了出去,集合起来一同为林诩请命。

好在当初的秦军还是颇能讲清楚道理的,听这些贵族将林诩所作所为讲述后,便立刻放了林诩。

林诩也像是又回到了戎军刚刚占领漯水时的样子,每日只在家中读书写字打发时间。

这种恬静的日子却没过多久,在一个雪夜,全城都突然响起了嘈乱的喊叫声,这些喊叫之声从县城四门开始一直蔓延到林诩家的附近。

难道戎人又打回来了?

他们不是只在淄川、宁道附近袭击粮队吗?

难道北方的戎人攻破了蒿芦县?

也不可能啊,那可是左将军亲自驻守的地方啊。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林诩走出了自家的院门,他看见全县已经四处火起,将雪夜照的又红又亮。

他看见一伙秦军在挨家挨户的搜刮粮草财物,周边的邻居们无一幸免,稍有不从便是一通砍杀。

林诩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站在大雪纷飞的月下,看着这些秦军渐渐的来到了自己的近前。

林诩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便指着那些来到自家门前的秦军破口大骂,但那些秦军好像是已经杀累了,亦或者是第一次看到不来求饶却敢骂自己的人,便都哈哈大笑起来,却并不与他为难。

看着秦军们将自己家中的粮草全部搬走,同时一把火烧了自家的房屋,林诩便再也骂不出声来了。

他怔怔的看着这些秦军,不敢相信

做了烧杀抢掠之事的竟然是自己的同胞。

他不停的对那些秦军说道:“杀了我,杀了我”。

可那些秦军却像是看傻子一样,哈哈大笑着离开了自己正在燃烧的家。

大雪中的林诩站了一夜,他仿佛能够听清这满县城都是秦军施暴的声音,他闭上了眼睛,但这些声音好像永不停歇一样,不断地钻入他的耳朵中,直到第二日的太阳初升。

在第二日清晨时他便被几个邻居死拉硬拽般拉到了县衙,想请县衙的那些贵族们主持公道,可谁知他们看到的却是一座空空荡荡的府衙,除了府衙上写着“明镜高悬”的牌匾还能依稀证明这里确是府衙外,这衙内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但这时,林诩却突然间像发疯了一样,命令这几位邻居们速速去收拢无家可归之人,这府衙正好是处可以避难之所在。

邻居们当即明白了林诩的想法,便按照林诩的要求去收拢冻了一夜的百姓。

同时,林诩也带着一些人将残垣断壁上的木梁和木椽找来,在县衙内升起火来。

林家本来就生意做得颇大,而林诩更是在戎人占领时期被戎人命为暂代县令,所以虽然他还很年轻,但县内百姓见是他的召唤,便按照林诩的要求向着府衙所在集中了起来。

那些秦军们在离开县城后,便去了周围的村落继续抢掠。

此后的日子,漯水县便只有这些无家可归的百姓们在寒风中互相依偎。

县衙住满了,林诩便又和人一同去找能够居住的残屋,残屋找不到了,林诩便用木头搭在墙边,架成可供遮风挡雪的小小窝棚。

林诩除了每日安排百姓找寻可供生火的木料外,还不断地在残垣断壁中找寻一些秦军当初没有发现,埋在废墟中的可供食用的东西。

实在找不到了,便去每家每户原本储存粮草的地方找老鼠洞,他知道在那些洞中,或许能够发现一些粮食,况且,老鼠也是可以吃的东西。

在他的努力下,每日都会有星星点点的粮食被发现,被找到,这些粮食虽然数量并不太多,但在他的集中管理之下,还是保住了绝大多数百姓的性命。

但绝大多数毕竟不是全部,每日依旧有大批老弱妇孺、幼 童婴孩被冻死饿死。

直到戎军的燃烧赤阳旗再次插上了漯水县城的城头,直到戎军中的一些原本与林诩一同共事过的那些秦人找到了他,林诩再也忍耐不住精神和身体上的折磨,在痛哭过后便昏厥了过去。

当他醒来后,没有再去推辞戎人让他继续做县令的请求,而且,他每日亲自走上街头,与这些异域蛮族一同,帮着漯水百姓重建家园。

这一日,林诩刚刚和戎人一起将压在屋梁下一家四口的尸体抬出来后,他便麻木的看着戎人将那些尸体搬上了马车,而马车上全是这样的尸体,一层摞着一层。

这些尸体是要运到城外掩埋的。

看着马车“吱嘎吱嘎”的压过厚厚的积雪留下深深的车辙,林诩便取下了头上的官帽,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第八十章 血海深仇

林诩正要往下处走时,却突然看见远处走来了很多人。

这些人从远处看去好像并非军士,更像是一些农人。

但他们却明显的是冲着自己来的。

见黑压压的一片人走了过来,林诩身边的戎兵们此时也紧张了起来,他们虽然并不害怕这些手无寸铁的秦人,但眼见那些走来之人人数众多,也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棒斧。

“没事,放下兵器吧。”

见走来的人中有很多都是自己相识后,林诩对一旁的戎兵们说道。

那些戎兵看了看林诩身旁的译者,听他将林诩的话转告后,虽然仍是犹豫着,但还是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那些百姓们见林诩身旁的戎人放下了武器,不再戒备,原本停住的队伍便又向前缓缓走来。

“林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这时,已经快到林诩身前不足十步的队伍中,当前一人大声哭喊道,跪在了林诩的面前。

林诩见状连忙跑上前去,想要扶起那人,却见人群中无数个哭声响起。

不等林诩说话,黑压压的人群便在林诩面前跪倒了一片,林诩抬起头向跪倒的众人看去,竟然一时看不到尽头了。

悲天动地的哭声持续了很久很久,夹杂在哭声中的“林大人做主”的话语像一根根铁针不断地刺痛着林诩的心。

林诩并未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对于他来说,接手这座县城的初衷只是尽快帮助百姓们重新建起房舍,让他们不至于饿死、冻死。但除此之外,他并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

正当林诩看着跪满了一街的百姓不知如何是好之时,突然间听到那些人中有一人抬头高呼:

“林大人,我要从军,我要报仇。”

“我也要从军。”

“林大人,我的女人被那些禽兽糟蹋了,她也寻了短见,请收下我让我报仇吧 。”

“林大人,我一家老小就剩下我一个人了,给我兵器让我杀了那些畜生吧。”

“我老妻、儿子、儿媳还有仍在襁褓中的孙子都被烧死了,小老儿虽不能上阵,但还能够做饭砍柴牵马的,收下我们吧。”

一个又一个声音此起彼伏的传到林诩耳中,这个年轻的“县令”顿时明白了这些人的来意,他再次抬头看了看没有太阳的天空,那天空中飘落下来的雪如同纷飞的纸钱,在呜咽的北风中,卷集着上下翻飞。

这雪,已经下了整整七天了。

今冬的雪仿佛特别的多,自立冬以来,几乎每隔几日就会有连绵数日的雪从天而降。

若是在平常年份,明春将定会是个适合播种的年份,但对于林诩面前这些衣衫褴褛的百姓们而言,这样的气候,却更像是地狱向他们发出的请帖一样。

林诩的目光从天上渐渐的又回到了身前这无数的百姓身上,他听得到,这些百姓们的呼喊声越来越大。

那些捶胸顿足甚至嚎啕大哭的人们已经仿似是完全失去了理智一般,将这

些时日在他们身上所发生的无数痛苦尽情的宣泄了出来。

漯水县的这幕悲怆情形也让“县令”身后的戎人士兵们没来由的觉得悲伤起来,他们看着面前的林诩,等待着他的训令。

果然,他们看见面前的林诩突然向着天空生出了一只颤抖的手臂,那手臂如同撑起了天地一般,让嚎啕大哭的人群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众位乡亲父老,林诩无能没有照顾好大家,让你们身受战乱蹂躏,遭遇秦军屠戮。

就在方才,我还在疑惑,自己也是秦人,自己从小读书时便被告知唯有玄武旗才是一生所忠。

但数日前,秦军烧了我的房子,杀了我的邻居,我还在想,或许这只是一小部分没有王法的兵士所为,大秦军士并不都是如此。

但此刻,林诩已经想明白了,这天,已经暗的太久,纵然明日雪停了,但只要那厚厚的乌云还在,后日,大后日随时还会降下雪来将我们冻死。

我曾经听闻,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几千里也。如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曾经,我们都只是一条条小鱼,胆怯而又懦弱的活着,不知能够活到几时去。

但今日,我便领着你们去做那鹏鸟,与你们一起扇动翅膀,将乌云吹去,还回朗朗乾坤,锦绣日月,这劳什子县令,当他作甚。”

说到此处,林诩将头顶上的官帽一把扯下,重重的扔到了地上。

随后几日,漯水县南一座大营拔地而起,在哲哲的授意下,漯水守军将全军近乎一半的粮草都搬运到了此处。

营外,投军的百姓密密麻麻的将营门挤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人中,大多数都是一些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而青壮之人,却连一半都没有。

但是,但凡能够出现在营外者,无不都是身负血海深仇之人,他们从今天开始,便将性命毫无保留的交给了林诩。

而这却仅仅是个开始。

别说哲哲没有想到,恐怕就连林诩自己也没有想到,从此天下闻名的强军“鲲鹏”就此诞生。

此后的两个多月时间里,林诩便每日在军中训练着这些百姓,而这些百姓也就像是疯了一样,不知疲倦的跑着,刺着,冲着。

同时,哲哲与方元恒的兵马在宁道以北展开了多次交战,但按照萧锦行的嘱咐,每次哲哲只是派去小股兵马不停的前去骚扰,并不与之决杀。

而萧锦行的骑兵则在修整多日后,再次从元山西出,利用骑兵速度优势不断尾随、追击宁道、淄川、海乌县的各处秦军运粮队及小股兵马。

这两个多月看似与曾经方元恒驻守蒿芦县时戎军所用策略相差无几,但不论萧锦行还是方元恒都知道,这一前一后其实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之前,方元恒纵然兵士人数较少,但每次与戎兵冲突,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秦军主动而为的。

而且不论大战小战都是以秦军的胜利而告终,虽然在戎人的顽强抵御下,秦军在战略上并未讨得好来,

但总归不能将方元恒击败哪怕一次。

而这两个多月以来的交战,即使方元恒的兵马人数多于戎军,但往往首先招架不住的却是秦军,其中的一部分原因是秦军中掺杂了一些来自夏中郡的地方新兵,战斗力远远不及戎人中的百战之士,还有一部分原因便来自方元恒的兵马,那些人因为曾经对三县百姓的杀戮抢掠,已经在思想上产生了畏敌怕死的情绪,而这些情绪一旦形成,便如同毒药一般,蔓延到了全军。

曾经大秦的王牌铁军,如今竟是些兵痞,是些无信无义之徒,他们,哪里还会有曾经拥有过的慷慨赴死的决心。

其实这些事情,都没有出乎萧锦行的意料之外,但最让萧锦行没有想到的,却是漯水县原本只为收拢难民,方便管理的那支自命名为“鲲鹏”的大军在那个颇有些能力和品性的林诩的带领下,人数竟然发展到了五万人!

这事确实出乎了萧锦行的意料之外,别说自己是戎人异族,便是秦国也不敢在自己的三县之地征兵五万人啊。

在哲哲送给自己的信中,哲哲将林诩及他的军队详细的描述了一番。

起初的一个月,鲲鹏军只是收拢了漯水县及其附近的投军百姓不到两万人,虽然这足以让哲哲等人侧目,但仔细想来,这漯水县所遇秦军烧杀过后,留下两万孤儿寡母,老弱病残投了军混口饭吃也是正常之事。所以他也没有当一回事,只不过又加派了一些粮草以供应林诩的这支“军队”。

谁知从第二个月开始,天裕、蒿芦两座也遇到兵灾的县里竟然也有人纷纷南来,投入林诩军中希望能够从军报仇。

在哲哲本着与漯水县相同的想法同意林诩收留他们后,一个月的时间里,鲲鹏军竟然已经增加到六万之众。

对于鲲鹏军的过渡膨胀,哲哲也并无什么喜色,因为正是三县百姓越惨,才会有越多的百姓想到从军报仇。

何况相比于敢前来从军的人,三县内等死的百姓数量只会更多。

何其悲惨啊,这时哲哲仅能想到的词语,原本各自拥有近十万人口的三座县城,恐怕在这个冬天过后,将会变成三座空城吧。

与林诩商量过后,林诩便将这六万人中实在不能作战的黄毛幼 童、耄耋老人、待产妇人、伤势过重者等一万人送出营去安排在漯水县境内。

当那一万人出营的前几日,数百多位刚烈的百姓便自杀死在林诩营外以示不满,这让林诩只好亲自跪在营前向出营而去的百姓们承诺若不为他们报仇,自己将永堕地狱,不再轮回。这才让自杀明志的百姓减少了许多。

清理完毕,鲲鹏军五万百姓便正式接受了大夏军队的操练。

而单于牙帐那边也下令,敕封林诩为秦岚副将,统领鲲鹏军五万兵士,暂时受哲哲管代。

大周历590年三月初,大秦北方早已冰雪消融,桃花也在各处开始盛开。但无论是秦岚郡还是灵、原二州却都看不到农人在田间地头忙碌的身影。

因为,无论秦岚还是灵州,所有人都看的出,天空之上战云密布,一场大战将至。

第八十一章 朝那反秦

这三月里,清阳城中的樗里骅也并未闲着,他每日往返于胡林与苑台之间,对这两个沦陷已久的县城进行侦测。

但灵州的戎军显然是已经将重心放到了秦岚郡,而原州的这些戎军只是龟缩于各县,三个月里从未出城向秦军寻战。

所以不论是吴勐还是樗里骅都有些拿他们没有办法。

但樗里骅通过亲自探查发现了一个足以让他无比忧虑的事情,那便是沦陷各县的百姓似乎不仅仅会对戎人颇为顺从,而且加入戎军的百姓也渐渐多了起来。

当樗里骅第一次北上探查发现这一问题后,便立刻向赵之海写信,将自己看到的情况报与赵之海,而赵之海得到信后也意识到了一些不妥,他便亲自来到了清水、清阳一线探查敌情。

在大批斥候和混为百姓的细作证实下,赵之海惊讶的发现,事态远比自己预料之中的要严重许多。

那些灵州各县内被分到土地的布衣百姓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投了戎军,而且清水、清阳两县竟然也有大批百姓偷偷北上投靠戎军。

仅仅在三、四个月的时间里,新投戎军的百姓数量竟然达到了三四万,原本因为吴勐大捷让戎军人数减少了许多的良好局面又一次陷入了困顿。

算上哲哲的大军,灵州境内的敌人人数已经来到了七万,而清阳、清水的秦军也仅仅在两万人左右。

虽然赵之海并不知道灵州全境的戎军人数,但他却知道五万上下总是有的。

所以他也明白,如果再这样下去,待到那些投戎的百姓训练完成,那戎人五万倾巢而下将会多么可怕。

但他却也不知道灵州以北的哲哲已经将两万多人带去了秦岚郡,这才是戎军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并没有打算在灵州与赵之海发生冲突的根本原因。

在回到原州与介鸳、王敏、赵之梁等人商议过后,赵之海便下令,严令杜绝两县百姓北上,对于那些不听号令,执意北上的百姓但凡抓住,则立斩不赦。

同时,他也不顾那些两县仅存贵族们的极力阻止,将清阳、清水无主土地分给了在光复两县战役中的有功将士。

为了收拢人心,赵之海让获取土地的将士将土地租给百姓耕种,如此一来既能保证百姓不会被饿死,也能将百姓们牢牢地拴在土地之上。

其实所有人心里都和明镜似的,他们都是知道戎人为何能够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获取百姓的认同。

而且他们还知道,戎人打一开始便杀贵族,分土地给穷苦百姓的目的所在。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将此事从口中讲出来,因为他们自己本身也是贵族出生,因为他们不愿与天下贵族为敌。

终究,这个天下在宗法制的管理之下,已经存在了五百多年,贵庶之别是他们赖以存在的基础。

所以赵之海等人虽然明白百姓投戎的原因所在,但他却是根本没有办法去阻挠这些事情的发生,除了严令禁止外,便只有将戎人全部赶出关外,才能彻底改变由此产生的诸多问题。

但赵之海也在内心中厌恶这些贵族们,正是因为他们平日的跋扈与贪婪才造成了现下如此的恶果。

原本大秦百姓不说人可耕其田,那也是人人都不会饿死的,但这些贵族们平日持强凌弱,不断兼并强占百姓土地,这才造成了大批百姓在失地后成为依附于贵族的佃农、奴隶。

而这些佃农奴隶恰恰是投戎的主力人群。

一想到此,赵之海便心情异常愤怒,想想这些原州贵族们平日里的做派和对自己虚与委蛇的样子,赵之海便觉得恶心,他还记得当初樗里骅提议为烧死的叛军立祠时,他们眼中流露出的仇恨目光。

他也已经知道了,那件事情过后,樗里骅的酒楼便也再不能开下去了。

每日总有人在那里无故闹事,打砸偷盗。

樗里骅母亲范氏在实在无法忍受之时,便与介鸳商议搬回到了樗里骅的老家居住。

这些事情,赵之海明明知道,可他贵为大秦最高权力的掌控者,竟然有些无能为力。

正当赵之海无比郁闷之时,一个让他极为震动的消息又传到他的耳中,朝那县百姓造反了。

造反的百姓杀了县令、县丞以及县内三老,将城中的两千守军缴械后,便立刻向灵州的戎人献城乞降,而戎人也如同早已知晓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样,迅速做出反应,占领了朝那。

此刻,那原本牢牢插着玄武旗的城头已经遍插燃烧赤阳旗。

听闻朝那已被造反的百姓献给了戎人,赵之海第一反应便是,这是一场筹谋许久的叛乱。

显然这些造反的人并不是因为什么突发事件而引发的叛乱。

因为清阳已被吴勐大军攻占,所以早在攻占清阳之初赵之海便将原本守备在朝那的五千大军中的三千人派去了清阳前线帮助守城。

恰恰就在朝那守备兵力空虚之际,发生了朝那叛乱之事,而且叛乱百姓占据县城后,又火速献城给了戎人。所以可以肯定,这定是戎人的暗中策划已久的计谋。

赵之海一方面命令距离朝那最近的清阳守军中的樗里骅、马元率领本部六千兵马南下平乱,同时也对大原、泾阳等地发出戒严训令。

因为他猜测,朝那的叛乱只是戎人计划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其余各县也很有可能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接到上将军军令后,樗里骅与马元火速点兵,经过一番准备后,便于得令后的第三日一早全军出发,杀向朝那县城。

在去往朝那的路上,樗里骅与马元以及此时均已因功升任五百主的魏元琦、梁青书、柳、李季、唐元、安默然等人商议此次出兵朝那的用兵方略。

而唯独少了的高云策则是被樗里骅在两日前安排了他事先期去了朝那县。

不同于马元及众人对此次收复朝那信心颇大的样子,樗里骅却认为,虽然朝那守军多是毫无作战经验的百姓,所以对于这些人其实并不难以对付,但真正会给木獬、玉霄军带来威胁的,是隐藏在这些百姓身后的戎军以及他们的指挥者。

能让戎人单独派出来指挥大局的人绝非易于之辈,为此樗里骅也告诫众人绝不可轻敌,一切当以稳妥为要,待摸清楚朝那虚实后,再一举克之。

两日后,樗里骅六千大军兵抵朝那城外,

在大军匆忙搭营时,先前被樗里骅派去打探朝那兵力部署和城外动静的斥候们也纷纷回来向樗里骅汇报,说是城外并未发现有敌军的埋伏。

斥候们的汇报让马元对樗里骅的谨慎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据先前探报称朝那兵力虽然在万人左右,但大部分都是以前从未打过仗的百姓,目下只需军士们攻城即可,犯不着如此的小心谨慎。

对樗里骅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樗里骅也是有些犹豫,等这些城中百姓们出城阵战显然是不太可能的,而且朝那粮草物资充盈,围城不攻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有什么成效,但攀墙攻城显然也并不是什么好的办法,再三思考过后,樗里骅便请马元先带本部人马尝试着攻城,试探一下朝那的防御。

但他也对马元嘱咐,如果遇到城中叛军激烈的抵抗,则万不可急于求成,平白损耗将士性命。

一日的砍伐木材,建造云梯的筹备过后,第二日一早,马元便兴冲冲的领着本部三千兵马在樗里骅的注视下杀向朝那县北城门处。

在秦军战鼓声中,三千兵马如同潮水般涌向城门。

在冲向城门过程中,秦军发现城头叛军虽然人数颇多,但持弓射箭者却寥寥无几,根本就无法压制住准备攀墙攻城的秦军攻势。

兵士们看此情景,不由得士气大振。

在马元的指挥下,全军一鼓作气杀到朝那北城门下,数十座云梯搭在了墙上,在弓箭手向城头不住射箭压制下,墙下的秦军便纷纷攀着云梯向城头爬去。

马元见此情况,不由得内心欢喜,他转头看了看后方不远处压阵的樗里骅,便亲自拿起鼓槌击起鼓来。

但在此时,樗里骅和马元突然发现城头处杀声顿时大了起来。而原本攻城颇为顺利的秦军攻势却明显的一缓,众人定睛看去,原来是城头叛军滚木石齐下,砸死砸折数架云梯上的兵士和他们脚下的云梯。

因为叛军中可以持箭射击者寥寥无几,所以他们只能等到秦军攀城时才会给与秦军杀伤,所以樗里骅明白,这场攻城战直到此时才算是正式开始。

擂鼓的马元见手下兵士开始有了死伤,便有些内心着急,他连忙命令弓箭手集中在每架云梯下,不理其他地方的叛军,只是向云梯上方的叛军进行集中压制。

不得不说,跟着樗里骅打了三个月的仗,让原本虽然胆怯但颇为聪明的马元也有了一丝领兵之将的气度,至少在樗里骅看来,马元的训令还是很及时也很正确的。

在马元下达命令后,各处云梯上的叛军立刻被弓箭压得抬不起头来,往往叛军刚刚举起石,便会被城下数名弓箭手发出的箭矢贯体而亡。

在这种情况下,樗里骅便看见已经有兵士登上了城头,与叛军在城头展开了肉搏。

樗里骅一时大喜过望,没有想到短短不到一个时辰,攀城兵士便能登上城头,他立刻下令派安默然、李季、唐元、柳颌四人各领本部兵士加入攻城的队伍。同时下令,务必要于今日将朝那一举拿下。

得令后,那四人齐声应“喏”,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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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试探

看着四人率领两千人马向城边杀去,樗里骅却突然心生疑虑。

照目下情况来看,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会攻破城防,但让他疑惑的是,斥候报称来援朝那的那千多的戎人此时却在哪里?

一想到还有一股隐藏起来的敌人正在暗处注视着自己,樗里骅便皱了皱眉头,但他却并没有做何反应,因为毕竟自己一方正处于优势之中。

就在樗里骅的两千军兵快要抵达城下之时,却听城门内突然发出了“呜呜”的号角之声。

樗里骅明白,看来自己心中的疑虑终将要解开了,所以他便死死盯着号角声响的地方。

随着号角声响,朝那北城门突然打开,这让围着城门两侧攻城的秦军也是一愣。

只见城内突然杀出了众多戎兵,方一出城便与城门两侧的秦军交起手来。

出城的兵马皆是戎人,他们手持棒斧,凭借着蛮勇之力瞬间便将城门两侧的秦军砍死颇多,剩余的秦军在戎兵的压力下向城门两侧不断后退。

被城门冲出的戎兵杀了个措手不及的秦军在各自为战中哪里是这些戎人的对手,而且清理完城门口的秦军后,北门又涌出了大约五百多人的戎人骑兵。

他们并不直接与秦军接战,只是径直冲出城门后向北奔跑,在跑出五百步左右的距离后便调转马头向着城墙下的秦军冲杀而去。

“传令,请马元军侯停止攻城,火速排成阵列迎击出城戎军。”

“命安默然等人合兵一处,由安默然领兵结阵协助马元兵士抵挡戎军攻击。”

“卫大哥,还请你速带骑兵,与戎人骑兵接战。”

“喏”!

“喏”!

“喏”!

随着一个个传令兵士驰马扬鞭而去,樗里骅便让卫木领着骑兵去接住戎人骑兵的攻击。

在他看来,戎人出城迎战胜在突然袭击,而他们的人数确实仅仅只有千人,所以并不是非常难以对付。

但如果不能及时将这些出城的戎人骑兵堵住,那么一旦攻城兵士受到骑兵攻击,腹背夹击之下极有可能会出现溃败的情况。

所以樗里骅并不指望马元本部那一两百骑兵能够单独堵住戎骑的攻击,便派出了卫木前去堵截。

果然,城下那五百戎人步兵在开始的大杀四方之后,在秦军逐渐反应过来纷纷结阵反击下便再没有出现像一开始那样的战果。

而且,秦军毕竟人数众多,那五百戎人步兵也慢慢开始有了伤亡。

但就在此时,城门口又一次出现了喊杀之声,这次却是城内的叛军们见戎军占据优势,便纷纷涌出城门,支援戎人与秦军接手。

而此时的戎军骑兵却如同无敌般的存在一样,顺着城墙不断砍杀城下秦军,在砍杀了数十人后终于冲出了城墙下的秦军攻城的范围。

那些戎人杀得性起,并不做丝毫休整,便立刻调转马头意欲再次向城墙下的秦军冲杀而去。

但是,他们却突然发现,秦军那边似乎也有骑兵向自己这方奔杀而来。

戎人骑兵头目一声令下,五百骑兵便迅速调整方向,向着秦国

那不到四百人的骑兵队伍杀奔而去。

在戎骑眼中,除了方元恒的骑兵队伍外,秦国的骑兵都没有放在他们的眼中,况且玄甲骑的厉害也仅仅是部落外的人所传言,真伪还不得而知。

他们原本就不大相信这些由农人临时组成的骑兵队伍会有多么厉害,进关之后接连获胜也让他们更加不屑这些骑兵的能力。

三个月前清水城外的那场失利,戎人普遍的将失败的原因归结于狡猾的秦人用财宝蒙蔽了勇士们的眼睛,而勇士们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被偷袭所造成的。

所以,除了对秦国人的卑鄙无比愤怒外,这些戎人兵士并不觉得他们有何厉害之处。

所以见四百骑兵敢向自己五百人发起主动进攻,戎人骑兵的千夫长立刻下令,接受秦国骑兵的挑战,与秦国人正面交锋。

两军骑兵虽然人数不多,但在全力以赴的冲击之下还是爆发了骇人的气势,而且戎人惊奇的发现,秦国骑兵并未采用先放箭再迂回的战术,而是纷纷端起手中的长戈,蒙上了马的眼睛,爬在马背上全速冲来,这是以命博命的打法。

那千夫长心中惊奇之外,也不免豪气冲天,他大喝一声:“来得好。”便操起手中的长棒向上挥扬着迎着秦军而去。

数息过后,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双方骑兵碰在了一起。

马匹相碰时筋骨断裂之声,长戈入体穿过骨肉的摩擦声,棒斧击中后兵士的惨叫声,在突然间的集体爆发后,仅仅持续了短短了一瞬便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两军骑兵穿插而过,向着前方继续跑去。

而方才相交的地方,留下了一地死尸,无论人马。

已死的一动不动,未死的却惨叫连连。

双方骑兵在向前驰骋了两百步后,纷纷止步,便再次调转过来马头,凝视着对方。

初春依旧有些寒冷的北风吹过后,一股股白色的湿气从战马鼻息中不断喷出。

那戎骑千夫长此刻看着秦军铁骑,完全没有了方才的轻蔑。

与步兵对步兵那种巨大的优势相比较,方才的碰撞让他不可思议般的感觉到,这些秦国骑兵却更像是步战中的自己一般,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这些马背上的秦国人提戈刺杀异常准确,完全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无惧无畏,倒是自己的勇士们看着即将撞上来的战马时会产生想要躲避的犹豫。

在这种斗志和技艺的差距中,方才短短数息之间,戎军便损失了不下百人,而看战场中间躺着的黑甲秦军,却连三十人都没有。

这仗还怎么打?

他有些不明白,不是说秦国最强的骑兵只是玄甲骑吗?

那些骑兵不是在秦岚郡与单于大人交战么?

为何原州也会有这么厉害的骑兵呢?

如果秦国骑兵都这么厉害,这仗该如何打下去?

带着这些疑问,他看见秦军又一次出动了,他们依旧蒙着马的眼睛,目色决绝,长戈平端着向自己冲杀而来。

……

在朝那的戎人骑兵退入北门之后,戎人步卒与叛军百姓组成的出城

队伍渐渐便落了下风,在人数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戎人对排出密集阵列的秦军显得毫无办法。

而那些百姓所组成的叛军在丢下了数百具尸体后,便同来时一样,又如同旋风般的撤回了城去。

眼见大战已经打了满满一日,樗里骅见天色已晚便下令鸣金收兵。

在前线处与戎人打的胶着的秦军在听到军令后,便立刻再全力刺出最后一戈后缓缓后退,而长戈手身后的弓箭手射出的箭矢如同落雨般从天而降。

在秦军步阵配合下,攻城的一方便立时退了回去。

而戎人也没有了丝毫可以追击的体力与勇气,见秦军退却后,心中也是一松,便也退回了城内。

中军营内,只见马元气冲冲的对樗里骅说道:“樗里哥哥,今日作战本能取胜,我军已经占据了上风,歼灭出城的戎人只在迟早,为何哥哥要鸣金收兵?”

见马元一脸的怒色,樗里骅抬头看了看门外,门口的兵士便低头应了声“喏”,转身出了门去。

樗里骅这才走上前来,拍了拍马元的肩膀道:“人常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今日你指挥的颇好,回头我定会向吴将军为你讨赏。”

看着樗里骅一脸认真的样子,马元不禁呆了一呆便道:“你知道我不是为什么劳什子封赏的,哥哥若不告诉我今日为何退兵的原由,我便,我便向吴将军告发你私通戎人的事情?”

“切莫胡说。”

一听到这里,樗里骅顿时脸色刷白,马上言道:“今日我军虽然处于优势,但以四千对戎人五百如果还不能取胜那我们再也不必去想着收复失地了。但是,两军交战总是难免会造成兵士死伤,目前你我两曲人马死一个就少一个,所以今日我只是想知道朝那城内到底有多少戎人,探明他们的虚实而已。

现在目的达到了,我们便取了朝那县便是,用不着再让大家去硬拼了。”

说到这里,樗里骅看着马元那颇有些古怪的神色以为他并不相信自己所说,便又轻叹一声后继续说道:

“高云策这些时日你可见否?当初上将军着我去大原募兵,高云策正是在朝那募兵千人。

我早已经派他领着那些朝那的兄弟们摸进了城中,所以要取朝那,智取为上,不必硬攻,明白了吗?”

见马元还是呆呆看着自己,樗里骅也有些着急,“难道你还不明白么?自收到高云策等人已经混入朝那县城的消息后,行这里应外合之计原本没有什么难度,但为求万无一失,我还是想知道戎人的人数,所以今日才强攻城墙的,现在我知道了城内情况,我们只需等待时机,待城内发出讯息后杀入县城即可。现在明白了吗?”

“还不明白?

你怎么这么笨啊。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樗里骅见马元仍然是一副奇怪的模样看着自己,便连忙问道。

“说吧,你和戎人私通是怎么回事?”马元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盯着樗里骅的眼睛淡淡的问道。

“什么私通?你在说什么?”见马元看着自己,樗里骅说完此话后,便低下了头,而他的脸上也起了古怪的神情。

第八十三章 圣女的秘密

“哈哈哈哈,樗里哥哥,你闪烁的眼神已经欺骗了你,我说为何哥哥总是不近女色呢,原来好这口。”

马元听到樗里骅强行辩解后,便仿佛是发现了一件极有趣的事情,兴冲冲的说道。

而且,方才当他听到了樗里骅对夺取朝那信心颇足后,内心也是放松了下来。

便只抓住此事向樗里骅展开了攻势,因为这也是马元第一次近距离的触碰到了樗里骅的内心深处,所以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天赐良机。

“你小子,说些什么,没有的事情啊。”樗里骅继续辩解道。

“说吧,樗里哥哥,憋在心里还是挺苦的吧,我马元向天发誓,此事绝不会对第三人说,如果违背誓言则天打五雷轰,生死骨扬灰。”马元面色凝重对着樗里骅发起了誓言。

樗里骅见状,不由得颇为无奈,想了又想,一再的犹豫过后便对马元说道:

“也没你想的那般不堪,其实也就是我喜欢的一位姑娘便是戎人罢了。

不过,我对她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毕竟戎秦有别,现在又是战时,怕是我们此生再也不会相见了吧。”

说到此处,樗里骅不禁又想起了明月清泉下那身着白色纱衣唱着《蒹葭》的女子,想起了清水县东那片山坡上策马奔驰的虞歆儿。

三个月了,你在哪里?可还安康?

樗里骅低头沉思,心中又浮现出虞歆儿的身姿和容貌。

而他身边的马元却难得的静悄悄的不发一言。

他悄悄的在樗里骅的身边坐了下来,侧着头凝视着樗里骅时而微笑,时而叹息的有趣画面。

过了一些时间,樗里骅便从沉思中醒来,见马元对着自己面露微笑,便也向他尴尬的笑了笑。

不知为何,自己面前这个纨绔子自己总是生不出恶感来,而且从心里便相信于他。

随后,樗里骅便将自己与虞歆儿初会到再会的经过向马元娓娓道来。

马元也认真的听着樗里骅将他与虞歆儿的往事一一说出,但他的表情却从开始时的讪笑,再渐渐的变为了若有所思,再到凝重。

当他听樗里骅说那虞歆儿对自己讲,若是自己死在草原,马儿会告诉她,死在山上,鸟儿会告诉她,死在水里,鱼儿也会告诉她,到时候她会去埋了樗里骅时不由得脸色大变。

樗里骅当然看到了马元神色的变幻,他还以为马元得知自己喜欢的女子不仅是戎人而且还是戎人的将领后生出了逆反之情,便匆匆对马元说道:“马兄弟,这件事还请你”

刚说到此处,马元的脸上却又浮现出了苦笑之色。

他对着樗里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缓缓对樗里骅说道:

“我发过的誓言哥哥放心便是,不过我想哥哥与那虞歆儿终究是没有什么结果的,原本还想劝劝哥哥几句,但现在倒也不怎么担心哥哥你了。”

听闻马元说完此话,樗里骅内心中没来由升起了一丝颓废的感觉,但他也确实好奇马元所讲仿佛另有深意,便问道:“马兄弟可是知道些什么吗?”

马元叹了

一口气道:“小时候曾听闻舅舅回到家中对我讲过戎人的许多故事,这些故事就是大周天下也没有多少人能够知晓的,都是无数铁鹰剑士冒着生命危险所换取的情报。

其中很多事情过于匪夷所思,所以我都没有当真过,但听哥哥今日所说,我便知道了,舅舅当初讲的那些故事确实都是真的。”

说到这里,马元有些同情的看了看樗里骅,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将这些事情告诉樗里骅,但最终他还是跺了跺脚,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般对樗里骅说道:

“舅舅曾说,当初姚君带领大周天下子民与戎狄交战十数载才将戎人彻底赶出关外,这是普天下人都知晓的事情。

但实际上,姚君是与当时戎人的单于达成了一些妥协,这才奠定了当今天下的格局,所以世人所知的姚君出关战败而返这件事本身就是假的。

而姚君与戎人单于达成的妥协便是,由戎人抵御西方的蠕蠕,作为回报,姚君承诺将不会继续对戎人斩尽杀绝,而是将大周边界定于萧关及秦岚、须弥十二散关,今后绝不西进。

为此姚君亲自导演了西征战士伤亡惨重的戏码,并且编造了西出百里则会产生异变暴毙而亡的谣言。

因为他们知道,关西之地的某些地方确实会让人产生异变病毙,所以姚君将此事公之于众后,天下人更是相信西出百里之外都会是死地这个事实罢了。

但哥哥想想,如果真是关西之地都会导致病变身死,那么那些戎人为何不会死呢。”

听到这里,樗里骅点点头,对马元说道:“这些事情其实我也曾听介子说过,但介子曾讲这些事情都是流传在一些核心家族和公族之家的,而且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些事情仅仅是个故事而已,并不可信。”

马元微微一笑道:“这就是姚君厉害之处了,她为了达到假释真相的目的,不惜改写史书,亲口指鹿为马,这才有了今日大家的共识,就连原本知道真相的那些家族后人,都觉得真是假,假是真了。

哥哥,我舅舅可是獬豸张孜,若论定真伪一事,舅舅自认为第二,天下可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的。”

见樗里骅又一次点点头,认真的听自己所言,马元也不禁有些得意。

“哥哥是不是在想,这些事情与虞歆儿有何关系?”

说完此话,只见樗里骅呆了一呆后便苦笑一声,显然是被自己所言中。

马元刚想得意,但又想想自己将要说的可能对樗里骅并不是好事,便强自忍住,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

“哥哥可知道蠕蠕?”

樗里骅点点头说道:“听介子说过,他们乃是西方异种,自谓神族,半人半兽,生性凶残,在那些会让人异变而亡的地方亦能生存而且不会有任何影响。

传闻戎人是会吃人的,而那些蠕蠕是会以戎人为食的。”

“哥哥,现在你可会相信戎人吃人的话?”

听到马元如此发问,樗里骅便又一次想起虞歆儿的模样,不经笑了笑,摇了摇头。

但马云继续说道:“戎人吃人或许并不是真的,但蠕蠕吃戎人那可

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不顾听完此话有些吃惊的樗里骅,马元继续说道:“其实舅舅说他也并不是特别清楚蠕蠕的习性,只是那些能够回来的铁鹰剑士曾讲,蠕蠕每十年左右便会集中入侵戎人地盘,所过之处人畜皆空。

而这些被抓走的人便很可能会被蠕蠕抓去作为食物食用。

所以当蠕蠕入侵戎人之后,戎人便会举全国之力攻打我秦国,一是掳掠些人口以供他们部落补充,二是掳掠财物牲畜供他们日后部落生存所需。”

“那为何戎人为何不去集中兵力抵御蠕蠕,反而对我秦国下手呢?”

“哥哥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舅舅,舅舅说,如果明知道打不过就不要去送死,宁要瓦全便不要去想着玉碎,失去的东西从别处讨回来便是,只要人活着,总归是有希望的,但若是人死了,那便什么也有了。”

樗里骅若有所思的想着张孜所说的话,虽然让人听起来会觉得有些窝囊,但细细想来却是这么个道理。

“我还是不明白,这件事情与虞歆儿有何关系?”

见樗里骅有些着急的问道,马元顿时明白樗里骅已经有些紧张了,显然他也觉得后面自己所说定不会是什么好的消息。

马元向樗里骅点了点头,示意让他做好准备,便说道:“蠕蠕虽然人数不多,但好像与戎人相比较而言,就是戎人举全国之力也无法抵御蠕蠕的攻击,所以戎人就会将一些老弱病残主动献给蠕蠕人,以减少蠕蠕对戎人的侵害。

但是,戎人还需要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才是蠕蠕退走的关键,那便是将戎人的“圣女之泪”交给蠕蠕。”

“圣女之泪?”

“舅舅也不知道何谓圣女之泪,想来或许是他们某种祭祀手段吧,其实真实的情况便是,戎人的每一代圣女都要与蠕蠕之王婚配,为其诞下子嗣,其后便被会蠕蠕王杀掉。

下一代蠕蠕王成人后,将再迎取新一代的圣女。”

“吧嗒”,

讲到此处的马元看到身前面色惨白的樗里骅那原本笔直的身躯突然佝偻了起来。

二十来岁的青年却仿佛八十岁的老者一般弓着背,低下了头,而他的头发随着他低头,打翻了案几上的水杯。

“戎人的圣女便是能够听得懂兽语么?”沉默片刻后,樗里骅轻声问道。

“是的哥哥,不然如何能与蠕蠕交谈,而且据传她们每代的圣女都长得极美,并且都只穿白衣。”

听到此时,樗里骅仿佛失了魂一般呆若木鸡。很显然,虞歆儿定是这代戎人的圣女了,

虽然与虞歆儿相识并不久,但不知为何,樗里骅总是忘不掉那个美丽的女子,而且得知她便是圣女的一刻,樗里骅便觉得如同天崩地裂一般让自己难受异常。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樗里骅将颤抖的双手放在案几之上,结结巴巴的问道:

“那,那蠕蠕人长的什么样子?”

“哥哥,据传闻,蠕蠕不是人。但舅舅也不是很肯定,毕竟见过蠕蠕的人,几乎没有活着能够回来的,不管是戎人,还是我们秦人。”

第八十四章 希曼尔

一场细雨已经下了整整一日一夜,细雨朦胧中的朝那城如同水墨山水画卷一般与远处的群山交相呼应,拓印在了一起。

无论是远处的山上还是朝那的郊外,除了前夜春风吹过,红了的桃花外,余处仍是灰蒙蒙的一片。

不管是枯黄的野草,还是枯黄的树叶。

在灰蒙蒙水天相交之处,一个穿着厚厚黑色大氅的青年人走在朝那县城外的路上,他打着黑色油伞,低着头并不着急似的往朝那城北门方向缓步走去。

他的身后远远跟着的数百骑兵便像是水墨的延伸,在画卷中显得有些突兀。

樗里骅大军在上次攻城之后,修整了整整三日,才在昨夜朦胧细雨的掩护下,趁夜派出三千人摸到朝那县城的南城门处,与城内的高云策麾下千人里应外合之下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南门。

与此同时,樗里骅故意在北城门外发动夜袭,吸引了叛军主力和戎兵的注意力。

虽然两军都不善夜战,但是朝那这种小县城对双方而言都已是颇为熟悉了,所以北城门内外一时间杀声四起,火光四现,两军丝毫没有去试探对方虚实的意思,一交手便全力开战,一方奋力攻击,一方拼死抵御。

而高云策则和马元一同又分别占领了东西两门后,从城内一同杀向了北门。

当马元、高云策合兵四千从城内攻向朝那北门之后,便彻底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城内杀来的秦军让北门守军瞬时大乱。

一时间,守军们根本就想不明白如此多的秦军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在心胆俱碎之间,那些原本就是百姓的叛军纷纷放下兵器,趁着黑暗在城内四散而逃。

在叛军百姓们如同鸟兽般散去后,这场夜仗也仅仅打了一个时辰便宣告了结束。

其实这一个时辰中的大部分时间,还是用以消灭那些戎人士兵的。

樗里骅撑着黑色的油伞,站在朝那城中看着被俘的三百多戎兵密集的跪在樗里骅面前的一处空地上。

他仔细打量起来这些皮肤白皙但却异常魁梧的戎人,看了许久之后他便开口说道:

“你们谁会说秦语?”

这些跪着的戎人中缓缓站起一人,毫不畏惧的看着樗里骅说道:

“我会。”

樗里骅身旁的卫木立刻认出来,此人正是前日与自己所率骑兵对抗的戎骑首领,便走到樗里骅近前对他低头耳语。

听完卫木的话后,樗里骅便点了点头,遂吩咐卫木将此人带到城门附近一处无人居住石屋之中。

樗里骅又向高云策、魏元琦、梁青书等人安排了全城搜索逃跑叛军之事后,便只身去了那座石屋之中。

进门后,樗里骅便感觉这间石屋内又潮湿又阴冷,不由得连连打了数个喷嚏。

初春之际本就寒冷,加之石屋内又因这两日的连绵阴雨显得格外湿寒。

而樗里骅也是刚刚冒雨从城外一路走来,所以进入石屋后的樗里骅便感觉自己有了些生病的迹象。

石屋不大,除了跪在地上的那戎人外,卫木和马元及几名卫士便将石屋内占的满满当当。

这些人见樗里骅走了进来后,便让出一条通道,让主将走入上首。

对于樗里骅,不论是卫木还是马元手下的那些将官、兵士都颇为尊重,当兵打仗不就盼着跟随这样的常胜将军么。

樗里骅进入屋中,见地上早已经铺好了麦草秸秆,知道定是手下兵士所为,便坐了下来。

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自己发酸的鼻子后,便抬起头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哥哥”,

“大人”,

众人听樗里骅说完后,便有些惊讶,纷纷想出言劝谏,但樗里骅却摇了摇手,又指了指跪着的戎人。

“他不是被你们绑起来了么,怕什么。

有劳卫大哥守在门口便好,一旦有什么意外,我喊你进门便是了。

马兄弟你速去派兵士协助抓捕叛军,当下最首要之事便是稳定民心,切不可再节外生枝了。”

说完后,樗里骅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受到头颅内仿佛在晃动的脑仁,皱着眉头用手拍了拍额头后便不再讲话。

卫木见樗里骅的模样,便对马元低头说道:“马军侯且放心,卫某定当守护樗里军侯安然无恙。”

虽然见樗里骅的样子,马元的心中也是有些忧虑,但他知道樗里骅所讲才是当下的重中之重,便一跺脚转身离去。

待众人都离开了石屋后,樗里骅才低着头对那戎人说道:“你是戎人的千夫长吧。”

那跪在地上的戎人知道樗里骅是向他问话,便端起身子不卑不亢说道:“樗里军侯所言正是,我乃是希岩部落的头人希曼尔,在大夏军中任千夫长。”

“嗯,你家主将大人可好。”

希曼尔正寻思如何回话才能不触怒这位秦军主将,但听樗里骅这样问,却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便抬起头看了看樗里骅。

“我是问虞歆儿,你定知道的。希岩万海可没有这个本领敢在我军身后斜插一刀。

若我没有猜错,苑台、胡林的戎军恐怕此时正在攻打清阳吧。”

“啊,你怎么知道的。”说完此话,希曼尔突然意识到自己所讲正是肯定了樗里骅的猜测,便低下头来,低声说道:“不管你知不知道,清阳恐怕此刻已经被我军占领了。”

“哦?是吗?我走之前已经在清阳以北设下了埋伏,你认为你们能够取胜吗?”

听完樗里骅所讲,希曼尔却显得有些沮丧起来,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说道:“樗里军侯,歆儿曾经说过你有过人的本事,上次攻击清水、清阳以及这次守卫朝那我便领教了你的厉害,对我来说输给你并不可耻。”

樗里骅突然抬起头,有些奇怪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中年戎人。“你唤她歆儿?”

那中年戎人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你带我来此的用意。可以告诉你,歆儿很好,她也在我跟前提到过你多次,看的出来那丫头很喜欢你的。

其实如果早知道樗里军侯会带兵多次击败我军,那日在白桦树林我定会一棒将你击杀。”

说完后,他面带笑意看着显得有些尴尬的樗里骅继续说道。

“不过两军交战本就如此,如果今

日我能将你击杀,歆儿也不会怪我的,所以”

“所以就不应该打这场仗,你们也不该东进,我们也不该成为敌人。”

“小娃娃,没人愿意打仗,即使是长生天也不愿意看见他的子民相互仇杀。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长生天的守护之下安然享受着福祉,而且那些黑暗之地的怪物又怎会让我们安稳的过日子呢。

所以,这仗总是要打的,不然我部落的族人们吃什么,又喝什么啊。”

樗里骅仔细听希曼尔像是感叹般的轻声絮叨,但当他听到希曼尔说黑暗之地的怪物时,浑身便突然一震,连忙问道:“大叔,那些怪物的事情可不可以和我说一些。”

这个希曼尔仿佛并不善于守口如瓶,听樗里骅这样问自己,他便又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说道:

“哎呀,这个事情绝对是不能说的,大祭司曾经无数次告诫过我们。

不过大叔这个称法倒是不错,歆儿那丫头也是这样唤我的。”

听希曼尔并不想回答自己的问题,樗里骅便站起身来,走到希曼尔的身旁将绑在他身上的绳子解了开来。

“小娃娃,你想好了,大叔虽然年纪大了,但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见樗里骅为自己解绳子,希曼尔也显得有些惊讶。

“大叔,一会我会对我的人说,你已经投靠我大秦,我这就放你们回去。”

听樗里骅说完,希曼尔却皱起了眉头,“小娃娃,虽然我们是敌非友,但你这样可不算是好将领所为啊,你可知道放虎归山的后果吗。”

“我知道的,但我也知道你曾经掳我但并未杀我,你当时可曾想过放虎归山的后果吗?”

樗里骅并未停下解开绳索的双手,而是轻声缓缓说道。

与此同时,他也对面前这个面相凶悍,但性格耿直的戎人将领好感剧增。

“我知道后果,所以才如此提醒你,要是知道你后来用计杀我数千部落族人,那夜我定会将你击杀的。”

樗里骅闻言一笑,只是依旧没有停止解开绳索的双手,待绳索解开之后,他便抬头对着高出自己一头的希曼尔说道:

“大叔,歆儿真的是圣女吗?真的要将她献给蠕蠕吗?”

说完,樗里骅看着目瞪口呆的希曼尔,缓缓低下头去。

这几日,樗里骅虽然强装镇定,依旧指挥着大军轻取朝那县城,但他心中却始终横梗着这个令他每日难以入眠的心事。

他不断在想蠕蠕究竟是什么样子,在想虞歆儿为蠕蠕王诞下子嗣后惨死的样子,在想如何才能救虞歆儿。

他想了很多很多,但终究还是毫无办法。

“这,这些事情你是如何知晓的?

你切不可对他人说起,不,不行,我要杀死你,不然你会告诉别人的。要是让人知道了圣女的事情,歆儿便会有危险,一旦歆儿死了,那我大夏子民将会全部尸骨无存的,不行,不行。”

颇有些激动的希曼尔边说边看着左右,待他发现了墙根处的一块石渣后,连忙跑了过去,顺势捡起那石块就要向一动不动的樗里骅砸去。

第八十五章 危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听见屋内希曼尔在大声喊叫的卫木等人立时闯了进来。

卫木见那戎人手中拿着石头向樗里骅冲去便也来不及拔出佩剑,只得扑上去将希曼尔迎面抱住。

饶是那戎人人高马大,倒也在卫木的死命相搏下再也无法动弹分毫,一瞬间便被摁在了墙上。

几名兵士也冲上前去压手压脚,让希曼尔根本无法动弹。

还有两名兵士端起了长戈,挡在了樗里骅的身前。

“你们这是干什么?希曼尔千夫长已向我军效忠,此刻正对我演示戎军的格斗之法,原本他们戎人的事情一般是不会让外人知晓的,我也刚刚发过誓言绝不会让其他人知晓谁知你们却突然闯了进来。

希曼尔千夫长,这可不算是我泄露了哦。”

樗里骅边说边推开身前的两名兵士,走上前去,将卫木轻轻拉开。

他向怔怔看着自己的希曼尔挤了挤眼睛,那中年戎人顿时便明白了樗里骅的意思,又想了想方才樗里骅所言,便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

随着手心里的石头落在了地上,希曼尔便在卫木和兵士们的注视下低下了头。

卫木颇为佩服的看了看樗里骅,虽然他不相信拿着石头大喊大叫会是戎人的机密,但却见樗里骅这么短的时间便能够将一名戎军千夫长招降,不禁对樗里骅万分的钦佩起来。

原本他在方元恒和方恒心麾下时,也历经过与戎人的无数场大战,但他从没有听谁说过也没有见过戎人会叛逃的。

今日他算是开了眼界,也对自己这个年轻的“上官”接二连三显示出来那不可思议的能力产生了一丝原本对方元恒才会有的崇敬来。

在樗里骅不断的眼神提醒下,希曼尔也渐渐的平复下来心情,对樗里骅弯下腰来说道:

“樗里军侯所托,希曼尔定当全力而为,在那个日子来临之前,保护好该保护的人。

为了感谢樗里军侯不杀之恩,希曼尔对天发誓,自己及麾下的勇士,将永远不会对樗里军侯的兵士提起武器,直至战争结束。”

听到希曼尔说会保护该保护的人,樗里骅便明白了希曼尔所指,他又想起了那个对自己说喜欢自己的人来。

疼痛的脑袋又一次让樗里骅产生了眩晕的感觉,他赶忙走回到秸秆上,坐倒在地。

“有劳希曼尔千夫长了,你等今日便可出城。”说罢,樗里骅又转头向卫木说道:“还请卫大哥安排希曼尔千夫长出城之事。”

卫木看着头疼欲裂表情痛苦的樗里骅连忙称“喏”,转身便领着希曼尔走出了石屋。

待到卫木和希曼尔走了许久之后,觉得头痛稍微有所缓和的樗里骅便在兵士的搀扶下站起了身,石屋实在是太冷了。

他慢慢的走出了石屋,却看见刺眼的阳光从天空中洒落。

“天晴了。”樗里骅口中说道。

“是啊,军侯,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停了,这下好了,大伙儿的身上都湿漉漉的,甲胄泡了水可真是沉重啊。”

搀扶着樗里骅的兵士向樗里

骅应道。

“为什么你会是圣女呢,我该怎样做才能帮你啊。”

“军侯,您方才说什么?”身旁的兵士没有听清樗里骅所言,便又问道。

“这里的天晴了,那边的天却暗了下来。”在回答完兵士的问话后,樗里骅抬头看了看天长叹一声,刚想低头询问城内情况,但却眼前一黑,晕倒了过去。

“快,快去找郎中、快去。”

樗里骅身旁的兵士顿时慌了手脚,他紧紧抱住这个被他视为“军神”的男人,对着身旁的兵士们喊叫着。

……

大周历,五九零年三月二十五日,樗里骅在整整卧床一周后终于回了清阳县城。

卧床这几日,他已经听闻了戎人乘着自己攻击朝那叛军时想来偷袭清阳的事情。

但在樗里骅事先周密的安排下,戎军一见清阳守军有了埋伏便立刻退了回去,再没有出现在清阳附近。

而朝那县的那些叛军也已经在马元的主持下,尽数抓捕。

在审讯中得知,这些叛军早在两个月前便已经被戎人招降。

很多对贵族不满的庶家大族接受了戎人的提议,约定在三月桃花盛开之时反秦易帜。

这个消息,让当时还在床榻上的樗里骅立刻挣扎着坐了起来,对赵之海亲笔写了一封信件,告诉赵之海既然戎人可以在朝那起事,也定会同时在大原、泾阳、乌氏等地起事。

更为重要的是,与戎人占据各地相邻的朔方郡、河西郡、甚至是夏中郡都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朝那或许只是戎人煽动秦国境内庶族百姓反抗的起点,虽然自己浇灭了他们的第一把火,但如果这把火在除了京畿、蜀北郡外的所有郡县都着了起来,那前有强敌叩门、后面庭院着火之下,大秦可真的危矣了。

这封信送出后不久,赵之海便向樗里骅回了信,对他所猜的情况颇以为然,同时要求樗里骅迅速北上返回清阳。

因为一旦后院着火,那么前门的敌人可真的就要来攻击了。

其实在未得到樗里骅的信件之前,赵之海便分析出朝那叛乱恐怕并不是朝那一城之事,所以他在原州火速向国君将此事以及自己的判断详细去信禀明。

同时,他也向各郡郡守发去训令,要求其郡各县严加守备,全国即刻进入戒严状态,除了加强宵禁等事项外,也建议国君与大庶长即刻启动“黑冰台”,对各县庶族大族严加监控。

秦国大庶长名唤邓子汶,此人并非出自雍、赵、方三大家族中,但其本身家族爵位也是从姚君时代就世袭而下的。

能做到这大庶长位置,邓子汶除开个人能力出众外,倒也是国君有意培养,制衡赵、方二家的手段而已。

大庶长赞襄国君,在职务上统领六部正卿,虽不直接管辖,但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六部正卿所批拟的政令,必须呈报并经大庶长明令示下方能实施,所以纸面权力颇大。

而且大庶长还有个杀手锏,便是秦国上下闻风丧胆但又十分神秘的特务机构“黑冰台”,麾下铁鹰剑士

数量多寡除大庶长及国君外均无人知晓。

在做完这些事后,赵之海才稍稍的喘了口气,想想“黑冰台”那连自己都颇为忌惮的情报系统一旦出马,则这些藏在暗处的叛乱之辈定会被一一剿灭。

接到樗里骅的来信后,赵之海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但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目下除了北方的戎军外,最大的威胁和敌人便是时间了。

待到樗里骅回到清阳后不久,赵之海便得到了原州大原、泾阳两县发现叛乱庶人鼓动百姓反叛的消息。

虽然在赵之海的提早准备与处置下,大原、泾阳两县的叛乱很快便被本地守军剿灭,但赵之海却眉头紧皱,看来,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果如赵之海所料,在朝那叛乱被剿灭之后的数日间,朔方郡、河西郡、夏中郡三郡内数十座县城同时爆发了叛乱。

除朔方尚无消息传出外,各县向西京、汶水、原州三处所发来的救急军报如同雪片一般蜂拥而至。

而此后,虽然大多数县城的反叛被官军陆续剿灭,但还是有十余县的叛乱取得了成功。

这些县城内的百姓在庶家大族的带领下杀贵族、劫粮财,一时间搞得轰轰烈烈,让附近刚刚扑灭叛军的县城又开始闻风丧胆,惴惴不安,深怕这股叛乱之火再次波及到自己。

西京的秦公在收到这些告急的军报后也同时收到了赵之海送来的书信,原本早几日发出的信件却因为路途遥远反而在河西、夏中两郡救急军报到来后才送达秦公的手中。

焦急的秦公此刻也是慌了手脚,尤其是河西和夏中那几座临近京畿的县城也发来求援军报后更是坐卧不宁。

他也知道方元恒和赵之海哪个都是远水不解近渴,而且大秦的军队早就被两人带走了十之**。

他便立刻召集大臣们在玄武殿商议此事。

在玄武殿朝堂之上,秦公将赵之海的信件以及各地送来的求救军报向众大臣一一通示后,右更雍栾便就成了所有人的希望所在。

而秦公的意思也是想让他这个叔叔能够出面,带兵戕乱,但却没有想到朝堂上的雍栾却如同入定一般,不论大家如何讲,他却在朝堂之上只是不发一言。

雍栾自己知道,剿灭叛军并非很难,这些反叛的百姓看似人多势重,但打起仗来便就是些乌合之众而已。

但此事所难之处却在于这些叛军分散于大秦各郡,他又如何能够在方元恒和赵之海被束缚在原州、秦岚之时穿过大秦疆域一一将其剿灭呢。

所以雍栾并不想做这个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当秦公多次示意让雍栾领兵时,他便装作听不见、听不懂来应付秦公。

这可让朝堂上的秦公苦了脸。

无奈之下,秦公只好对堂上众人哀求似的说道:“可有哪位卿家能为寡人分忧啊。”

说罢,他用期待的眼光看了看堂内低头不语的众人,见良久之后还是没有人说话,秦公不免有些尴尬,正想再求雍栾时,却听此时堂内一人高声说道:

“君上勿忧,微臣有一良策,可解目下之危局。”

第八十六章 玄武殿

秦公闻言大喜,向说话那人看去,却见正是兵部司马徐斐,不由得心中欢喜,便连忙说道:“徐爱卿有何良策,速速道来。”

徐斐摸了摸自己胸前的白髯,颇为厌恶的看了看雍栾一眼,转头对着秦公说道:

“君上,微臣斗胆僭越公威,依我之见,首要之事便是按照中更大人所言,着邓大人派出黑冰台将各处叛军情况摸查清楚。”

“我还以为你有何话要讲,原来是为赵之海摇旗呐喊,不过若不是你如此说,我还以为你这把老骨头还没有用处了。”

徐斐刚说话间,那雍栾便冷哼一声出言讽刺道。

徐斐一把年纪,虽然在这朝堂之上还有右更、大庶长等人比他官职高些,但他毕竟辅佐过秦国三朝,平日里便没有人敢与他如此说话,但此时却被雍栾呛声,不免的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雍栾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正在此时,却见一旁一位中年人缓缓站起,这人微微有些发胖,站起身却是满脸的笑意,他对着秦公、雍栾逐一施了一礼,又对着徐斐微微点头,便道:

“右更大人、徐司马息怒,孟春以来,国事堪忧,如不能同仇敌忾,尽快熄灭各处叛军之火,我恐齐、蜀必将异动,还请右更及各位大人三思后行。”

说罢,这红脸的胖官员依旧是春风拂面般的微笑着坐了下来。

随着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成功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但他却闭上了眼睛,学着方才雍栾的样子一动不动。

随后,满堂的人却突然哗然,其他地方暴乱也许没有什么,河西、夏中两地却是齐蜀边境,去年为了安抚两国,秦国不是送美女便是送财宝,这才让两国没有乘火打劫。

但如果两郡烽烟四起,那么谁也说不准两国会不会违背诺言,向秦国发难。

方才还志得意满的雍栾看了看脸色极为难看的秦公,也是想通了诸事,便向那红脸胖子说了一声:“既如此,就听听宰冢大人的意思吧。”

说完后,便坐了下去,不再言语。

方才那红脸胖官员正是六部之首,冢宰顾道远。

见顾道远轻描淡写便解了徐斐之围,秦公和徐斐都向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顾道远也睁开了眼睛向着二人微微一笑。说道:“右更大人,咱们还是先听听司马大人有何高见吧。”

雍栾听罢便哼了一声不在讲话。

徐斐便轻轻咳嗽了一声缓缓说道:“方才微臣说请大庶长邓大人着黑冰台摸查各处叛军底细,这只是知彼之道。

而如何剿灭各处叛乱却是知己之道。”

秦公听到此处,不免有些着急,连忙说道:“司马大人,你就别掉寡人胃口了,快说说你的良策啊。”

听到国君追问,徐斐便老脸一红,继续说道:“微臣之意便是分兵五路歼灭叛军,微臣唤之天炉战法,如依此计,定能剿灭叛军。”

“分兵五路?”

秦公听完徐斐所言,瞪大了眼睛,心说你这老匹夫,要是寡人有兵,还要求着你们问话,别说五路,五十路也行啊,但现在根本无兵可派,总不能将赵之海和方元恒的军队再带回来吧。

想到此处,秦公

这才发觉,这徐斐定是老糊涂了,而自己也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也罢,本来就已经是国事堪危,连雍栾都无计可施,其他人又有何办法。

秦公收回了前倾的身躯,一屁股坐回了蒲团之上。

他斜眼瞅了一眼雍栾,却见他正在那里低头偷笑着,不免又急又气。

“君上莫急,微臣还未讲完。”徐斐显然是看出了秦公心事,连忙说道。

“分兵五路并非是从我王畿发兵,而只需派出将领指挥地方兵马戕乱即可。”

听完徐斐说到此处,秦公像被针扎一样,蹭的又坐了起来,仔细听着徐斐所讲。

“西郡原州、蜀北各县,中更大人来信讲明已经对各县采取了手段防范叛军作乱,以中更大人的手段,原州、蜀北各县定当无虞。

夏中叛乱各县,可令左更方大人派兵剿灭,虽然方大人十万主力正与戎人对峙,但玉山、夏中郡兵马还尚有三万,只需左更大人派一支偏师南下,则大军所过,各县皆可平定。

河西各县守军原有四万,孟春之乱后各县之内两万兵马还是有的,但河西郡东要守备齐国、西要防范戎兵东进,所以那两万兵马万不能动,如此一来还请君上派一良将将京畿兵马调入河西,用以平乱。

而朔方郡虽然此时尚无消息传来,但依微臣之见,局势恐怕与河西相差不多,也请君上派一良将赶赴朔方,带领该郡四万守军无乱御戎,有乱戕叛。”

说到此处,徐斐不理听得聚精会神连连点头的秦公,便兀自停了下来。

秦公意识到徐斐不再往下说后,便惊醒抬起头说道:“不是兵分五路天炉战法吗,这才四路啊,爱卿怎地不说了。”

徐斐便看了看雍栾的方向,再次向秦公施了一礼道:“第五路需要右更大人亲自出马才可办到。”

“哦?”秦公听闻此话看了着一脸讶然的雍栾,便对徐斐说道:“此话怎讲,你且说来。”

徐斐道了声:“喏”便继续说道:

“燮玉关以东五县土地虽然没有传来叛乱之信,但齐国始终对五县虎视眈眈,而燮玉关的四万守军乃是右更大人的本部兵马,所以老臣斗胆还请右更大人亲自出马,镇守燮玉重关,保我东方门户周全。”

说到此处,徐斐便转身向着雍栾施了一礼。

“你,你这老匹夫尽然敢指使起我来了。”

“叔父,稍安勿躁。”

秦公见雍栾又要站起骂人,便面露不悦之色,带着怒意说道。

自接替自己的父亲秦献公出任国君开始,他这个秦公就当得当真窝囊至极,对方元恒,赵之海甚至是自己的叔父等人,他每次都只能躬身乞求似的请人家出面领兵。

今日又多次在众臣面前搁下脸面求雍栾领兵平叛,但雍栾却并不给自己面子,始终不肯答应。

好不容易有个徐斐提出了可行的意见,这雍栾又两次出言阻挠,如何能不让国君恼怒。

见秦公罕见的发了脾气,雍栾倒也不敢太过造次,只好向秦公一礼,口称恕罪。

秦公这才消了消气,遂看了看玄武殿内众人一眼,开口又问道:

“顾卿家,齐国可有什么动静?”

顾道远闻言施礼言道:“禀君上,根据今日得来的消息,齐国已于半月前集结大军五万,陈兵燮玉五县东,但并未派人前来我国递交过国书。”

秦公听罢点了点头,遂又言道:“邓卿家,黑冰台可能派出铁鹰剑士?”

秦公方一言罢,只间顾道远上首的一名黑瘦中年起身言道:“君上,各地黑冰台均已运作,铁鹰剑士亦已赶赴各地。”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顾道远,继续言道:“宰冢大人所言不错,齐国于二月初开始陆续调动兵马,十三日前陈兵五万列于黄阴县,领兵大将为齐国大司马廉闵,根据铁鹰剑士报称,齐国将于四月底粮草备齐后向燮玉诸县发动攻势。”

见起身言罢又坐下的邓子汶说完后,殿内众人又如同炸了窝的马蜂一样,嗡嗡嗡嗡的议论起来。

黑冰台的消息可比顾道远的消息更加详实,不仅知道齐国出兵时间,还探查到了齐国领兵将领是谁,而且能够准确预计到齐国进攻时间。

如此说来,齐国来犯已是定局了。

包括顾道远在内的众人都瞬间黑了脸面。

但显然秦公早已经知道了这个坏消息,除了脸色铁青外,并没有显得特别惊慌。

“徐卿家,寡人问你,方才你所说为河西、朔方两地派去将领领兵作战,卿家觉得让谁去合适啊?”

殿内众大臣一听此言,便纷纷安静了下来,方才徐斐说起此计之时,众人还就事论事般仔细聆听分析此计的利弊,但直到国君让徐斐推荐人手之时,大部分人才恍然大悟到徐斐之计的用意。

这是要对大秦势力范围推倒重建啊。

一些人的目光便偷偷看向了国君,此刻他们对这位年纪不到三十岁,上位不到七年的国君有了新的认识。

只见徐斐听闻秦公问话后,便摸着自己的胡须,依旧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缓缓说道:

“微臣保举原州参议客卿介鸳为朔方将军,带领朔方兵马戕乱御戎。

保举兵部侍郎公大夫文兆源为河西将军领兵平定河西之乱。”

“放 屁。”

徐斐话音未落,却见雍栾第三次站起身来,指着徐斐便骂道:

“你这老匹夫,那介鸳虽然熟知韬略但年事已高怎能领兵出征,文兆源又是哪里来的小鬼,何德何能又能担得起一郡兵事。

依我之见,国事坏就坏在了你这老匹夫的手里,君上,臣请君上三思。

这徐斐朝堂之上信口开河,请治其罪。”

殿内众人都明白,大秦国中秦岚、蜀北两郡是赵之海的势力所在,而夏中郡又是方元恒的封地所在,只有河西、朔方两郡是方元恒和雍栾两人共同的势力范围。

雍栾虽然并不愿与方元恒共享土地,但他这些年多半也是依仗方元恒的战功才一步步拥有了如今的权势、威望和地位。

所以他也不敢与方元恒太过为难,而方元恒也很识趣的将从齐国夺来的燮玉东五县给了雍栾。

但如果按照徐斐所言,那朔方、河西两郡便会让介鸳和文兆源横插一手,这两人虽然明面上不属于三更任何一家,但不属于三更便属于秦公,这可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了。

第八十七章 转战朔方

今日朝议至此,雍栾方才明白了国君的意思。

他是上任秦公的弟弟,所以才能位列右更之位,但他的心性城府和能力与赵之海、方元恒这些在权力斗争中摸爬滚打起来的人相比,却是差距颇大。

但他的脾气可丝毫不比赵、方二人小。

此时的雍栾早已经气的吹胡瞪眼,对着徐斐便是一通臭骂,骂完之后,他仍旧不解恨,便直愣愣的盯着徐斐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样。

秦公见此情景,便开口言道:“叔叔,徐卿只是提议而已,寡人还未定夺,依你之见又该派谁前往两郡平叛?

或者叔叔想通了,愿意亲自领兵前往?”

雍栾听秦公所言后,不由得一愣。

怎地又绕回来了,秦公还想让他自己领兵?

遂又一想,今日朝议一开始秦公便多次请自己领兵,而正是自己多次拒绝后才有了后来徐斐的提议,而自己却又不同意让他人领兵平乱,此等前后矛盾的言行倒让雍栾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有些面红耳赤,便说了声:“还请君上定夺吧。”

便讪讪坐了下来。

见雍栾已经被自己前后矛盾的言行搞得不知所措,秦公便心喜过望,但他仍旧板起面孔,正襟危坐,颇有些威严的说道:

“众位爱卿,寡人觉得司马爱卿的天炉战法甚合寡人之意,但徐卿家的提议确实不妥。

文兆源虽出名门,但资历尚浅,不足以担此大任。

依寡人之意,右更大人的长公子自回京之后,尚无要职,他也曾在萧关杀敌立功,所以可派公子祈领兵赴河西平叛,文兆源可任副将辅之。

至于朔方郡么,便让介鸳去吧,虽然介子年事已高,但国难当头,用人还需不拘一格,寡人相信介鸳还是能够为大秦做点事的。

那燮玉五县,还请叔叔亲自镇守,抵御来犯齐国兵马。

其余卿家务必在此国难之际各司其职,帮我大秦渡过难关。”

秦公说罢,见殿内的方燮、张孜以及其他一些人都跃跃欲试准备进言,便立即抬手一挥道:

“寡人之意已决,众位爱卿不必多言了。”

说罢,便起身离开了玄武殿内,留下了一殿目瞪口呆的中枢大臣。

颇为沮丧的雍栾见秦公走后,这才明白过来秦公安排自己的儿子做河西将军,不由的大喜过望。

原本在雍云祈丢失萧关后,就连他自己都以为这个心高气傲的儿子算是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了,但今日秦公却突然让雍云祈领兵,他怎能不喜。

更为重要的是,一旦雍云祈领兵,那么原本属于方雍两家的河西属地可就尽数变为雍家一家之地了,看来这个做了国君的侄子还是颇为照顾自己的。

所以,他因被派去守卫燮玉关的那点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但他同时也发现,自己的这个窝囊侄子恐怕并不简单,今日所作所为让他对这个侄子有些看不懂了。

而离开玄武大殿的秦公雍道成也是异常兴奋,他隐忍了七年,终于能够在今日赵、方二人不在朝中,同时也无暇他顾之

际向三更下手。

为了不刺激方元恒,他让雍栾之子插手河西,势必会造成他日方、雍二人之间的矛盾。

而派一个谁也不属,即将往生的老迈介鸳,也是想清除方元恒在朔方的势力。

介鸳不死那便是中立于三人的第四方势力。

介鸳若死在任上,自己到时候派忠于自己的人去将朔方收归己下,或者培养新人即可。

为了今日,他蛰伏七年隐忍不发。

为了今日,他与徐斐、邓子汶以及一些没有实权的大臣们暗中拉拢老臣、结交豪杰、培养骨干,真可谓做了很多很多。

今日在玄武殿内,自己没有动赵之海,是因为赵之海羽翼尚在,顾道远、张孜等人实力依旧很强,而且对付齐国、蜀国还要依靠顾道远的才能。

而方元恒手下的司徒方燮、司空淳于湄则在目下来说并没有什么发言权,所以今日这二人也如自己所料并未发声。

而朝中权势最大的雍栾也将离京,驻守燮玉五县,一旦他走后,那大权在握的自己将没有任何人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当戎人被击退,雍赵方三人回来时,朝局可不会再是如今的模样了。

四月,天气渐暖,大秦各处的土地都在春意盎然中从土黄变为了绿色,今春的草木在冬日连绵的大雪恩泽下长得格外茂密。

大秦处于战火中的每一座县城外,都绿植茵茵,而其中花鸟竞相争艳,美不胜收。

但这些县城里,却仿佛并不是那么美艳动人。

樗里骅带着麾下三千两百四十三人跟随介鸳一同前往朔方郡。

今日已是他们离开原州的第十日,大军一行也已经到了夏中郡地界。

原本从原州北上到灵州再向东行五百多里穿过秦岚郡后便能到达朔方郡,但灵州、秦岚两郡被戎人阻碍,所以介鸳一行只得从夏中南下再取道河西郡北上朔方。

由此一来仅仅在路上便要耗费一个月的行程。

虽然这也是颇为无奈之事,但君命如此,众人没有办法只得执行。

离别赵之海之前,上将军和介鸳也对这样的君命商议了半日,最终得出的结论便是,西京已经对朔方郡不抱有任何希望了,所以并不打算派兵前往,才让介鸳挂一个无兵将的空职北上朔方。

当然,也不排除是西京无兵可派,便将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打算。

但两人也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国君削弱三更势力的猜测。

尽管如此,赵之海自然不会让介鸳一个人孤身前往,尽管不舍,但他还是派樗里骅带着本部人马随着介鸳北上朔方。

今日,众人已经抵达了夏中郡的鹭州县,过了此县再往北行便将进入河西郡地界,鹭州县以西则是京畿。

原本靠近京畿本该繁华无比的县城外,介鸳和樗里骅等人却没有看见哪怕一个人,田间地头上除了已经尺高的春麦在自由自在的生长外,蒿草和苜蓿也在麦田中放肆的随风招展那并不美妙的身姿。

介鸳和樗里骅顿时明白,看来鹭州和自己路过的夏中郡林孜、别苑两县一样,也刚刚经历一场叛乱,但却不知此

县的叛乱是否和那两县一样已经平定。

樗里骅立即下令让卫木率领兵马去鹭州打探情报,其余兵士则在原地休整等候斥候的回报。

一个时辰之后,卫木便带着斥候回报,称鹭州县确实已经被叛军攻占了近半个月,但因为叛军守卫森严,卫木等人也不敢离的太近,便只能回来禀报。

介鸳轻声一叹,看来这场叛乱波及的范围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之外,就连距离京畿如此近的地方也出现了叛乱,更别说河西、朔方这些边关之地了。

介鸳与樗里骅商议过后,决定在叛军实力不明的情况下还是不要招惹他们为好,所以立刻下令大军绕过鹭州北上进入河西郡。

之后的十余日,介鸳与樗里骅等人在河西郡多次遇到了与夏中郡类似的情况,而且似乎情况还要更加严重些,但好在雍云祈领西京兵马两万早于介鸳等人之前北上平乱,所以沿途并未遇到叛军阻拦。

但这场持续了快两个月的叛乱过后,河西各县除了原来驻兵较多的上党、滨水、元右三县损失较轻外,其余九县则均造到了战火的蔓延,介鸳等人一路行来,满眼竟是荒芜与饿死路边的逃难百姓。

在取道元右获取了一些补给之后,介鸳等人也从元右守军那里获得了一些雍云祈大军的消息。

自北出西京以来,雍云祈便在十日内相继收复了河西郡南的两座被叛军占据的县城。

但雍云祈却在攻克县城后,将两县百姓尽数屠戮一个不留,原本繁华的县城变成了人间地狱。

在屠城三日后,这才率领大军优哉游哉的向北出发。

但随后,他们遭遇到了河西郡城徐昌城叛军的激烈抵抗,因为从被屠城两县逃出的百姓早已经将秦军屠城的消息传到了这里。

所以,直到介鸳和樗里骅来到河西郡东的元右县时,雍云祈的军队还在徐昌城下与叛军交战。

十多日来雍云祈损兵折将,已向元右守军要求了三次箭矢补给,所以这些情况才能颇为准确的向介鸳以及樗里骅告知。

两人听到此消息后,便对雍云祈的残暴且白痴的行径有些无可奈何。

但他们并没有身负督战重任,所以也不好说些什么。

大军在休整三日后,便与元右秦军告辞继续北进。

从此时开始,介鸳和樗里骅明白,前方的凶险的路途才刚刚开始。

樗里骅将卫木和自己的亲兵撒出十数里地,每日等到卫木等人回报后才令大军继续出发。

从元右到朔方郡最近的瀚海城还有五百多里地,这其中大军还将要穿过曲沃、白水、蒲城、桐四县。

五百多里路程,介鸳一行人足足走了十日。

这十日,他们每日都在小心翼翼的行军,除了深怕被叛军发现外,他们还发现各地的百姓畏官军如虎般远远的看见他们便撒腿就跑。

历经千难万险,众人好不容易终于到了朔方郡瀚海境内,就连樗里骅也难得向介鸳开起了玩笑道:

“介子,这哪里是去平叛,倒像是在逃难一般啊。”

介鸳听闻后也只能对樗里骅报以苦笑。

第八十八章 张仁之叛

历时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后,介鸳以及樗里骅的三千兵马终于到达了瀚海城。

但让他们颇有些失望的是,站在瀚海城外,樗里骅等人却看到的是一座空城般的存在。

瀚海县与朔方郡各县相较于其他郡县则要更加辽阔,此处地貌大多数均为平原,沿着黄水一路东进的两岸多是些草原绿地,而其他地方则多是一望无垠的瀚海沙漠。

这也是朔方郡城为何叫瀚海的原因所在。

虽然介鸳和樗里骅都从没有来过朔方郡,但他们也是早已经知道,这地方除了居住在瀚海城内的百姓大多以贸易为主外,几乎全境的布衣百姓都是以放牧为生。

而且,此处自古便是大秦的战马产地。

大秦上下都有传说,这朔方马匹异常俊美,素有天马之称,而朔方百姓也几乎家家养马,因为他们无论生活还是通商都离不开马匹,更别说马匹本身也是一件令人趋之若鹜的商品。

在来朔方之前,西京发给介鸳的来信上曾说过,当初江户领兵南下之时,留下的地方兵马约在四万人上下,这些兵马大多调到与秦岚郡岚麓、阳平两县相邻的边境防御戎兵北进。

但是西京同时也对他们提醒道,当初方元恒在蒿芦县陈兵时,也曾派出斥候意图联络朔方兵马与他南北夹击戎军,但奇怪的是,本应该在秦岚郡北驻守的兵马却一个都没有找到。

而斥候也不敢太过北进,便只得退回蒿芦县。

所以,大秦面积最大人口却最少,全境只有五县的的朔方郡究竟发生了什么,自从江户离开那里后,便谁也无法知道了。

作为郡城所在,瀚海城虽不比汶水城和绥北城或是蜀北郡的汉平城那样大的规模,但此城也曾经有着八万百姓在内生活,但介鸳和樗里骅进入城后却发现,这座规模和面积颇大的郡城内只剩下了不到万人的老弱病残在哀鸣等死。

在对城池仔细探查并未发现异样之处后,介鸳便和樗里骅商议,先让大军在此城休整几日,再从长计议。

通过与城内百姓的交谈,介鸳、樗里骅等人这才知道,原来瀚海城早在一个月前便爆发了百姓叛乱。

叛乱的百姓一夜之间便将城内两千守军尽数杀死后,又将全城贵族和郡尉、郡丞以及三老等人全部屠杀殆尽。

原本事情到了此时也算是告一段落,但谁曾想到叛军内又因为权力角逐和是否投戎等问题使得几位领导叛乱的头领产生了内讧。

随后的一周内,几家叛军便裹挟着百姓相互残杀,原本八万人的大城几日下来竟然因为相互攻伐造成了七八成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

而几家最终争斗的结果便是让他们仅仅剩下了最为强大的两家。

而此后,这两家便一东一西弃城而去,去西方的自然是投了戎人,去东方的则是投了蒲城、桐的叛军。

他们一去之后,便已经有数周没有再回来过了。

而瀚海城内却只剩下了这些不到万人的老弱病残。

在与百姓交谈过后,介鸳和樗里骅还得到了一个让他们颇有些绝望的消息,瀚海城西的姬林、盐城、庸宁、卫城四县,早在两个月前便都已经全

部沦陷。

当从这些百姓口中获取到了全部信息后,介鸳便和樗里骅在瀚海府衙商议对策。

他们决定派出斥候探查距离瀚海最近的姬林戎兵情况再做打算。

樗里骅再一次派出卫木等人分数批前往姬林探查敌军动向。

七日后,第一批斥候向瀚海回报,称姬林有驻兵万人,而且全部都是秦国人。

此后,数批斥候纷纷回报,而且卫木还顺路抓了几个投戎的兵士回来。

这些兵士和卫木等人一样,也是斥候,但他们却是手持燃烧赤阳旗,在前往瀚海探查的路上被卫林埋伏擒获。

将那些斥候押回瀚海城后,卫木便亲自对其进行了一番审讯,并将审讯的后得到的口供交给了介鸳。

介鸳与樗里骅一同看了口供,这才知道了朔方各县沦陷的始末因由。

原来在江户领着朔方郡多半数的兵士南下与方元恒汇合后,剩余的朔方军士便在郡守元明的带领下,在留下不多些的守军守卫各县后,带着其余两万大军陈兵卫城,准备随时支援灵州边关。

随后戎人东进行动迅速,在占领了秦岚全郡后,那元明才从逃难百姓口中得知了此事。

元明本是世家贵族子弟,胸腹中并无什么谋略可言,就连那被擒的叛军斥候也谈起他来面有鄙夷之色。

但全军兵士却也并不害怕戎人,因为军中还有一名裨将军在辅佐元明。

此人名曰张仁,乃是副将江户麾下勇将,但此次江户南下却并未带着张仁。

这张仁在军中颇有声望,原因便在于他的身世过于传奇。

这位并不是世袭贵族出身的将领凭借着无数次大战小阵未尝一败的战绩才慢慢的爬到了裨将军的位置。

这样的经历在四国中极为罕见,因此也让他在朔方秦军兵士们的心中地位极高。

相比于世袭贵族出身的名将,这草根将领更容易让兵士们亲近。

所以有张仁在,卫城的两万多秦军便有了主心骨。

此后,随着方元恒在秦岚取得了不断的胜利,那元明便渐渐放下心来,每日只是在卫城饮酒取乐,观舞听乐,将军事完全交给了张仁。

就在方元恒占领芦蒿县后不久的一天,卫城突然来四万戎人骑兵,这些人来势汹汹,在秦军毫无防备之下,一通冲杀,一日便攻克了卫城西门。

为了秦军袍泽,张仁将军不惜背负骂名只身赶赴戎营,与戎人谈判后便将那元明交给了戎人,而两万兵马也便得以保全。

此后,张仁便亲自领兵在半月多的时间里相继夺占了毫无防备的庸宁、盐城和姬林,麾下兵马增至三万人。

但是,这番顺风顺水却在瀚海城发生了意外。

在占领姬林时,前线秦兵反叛的消息还是走漏了风声。所以瀚海守军八千人在县尉李宓带领下,对张仁大军的攻击进行了顽强的抵抗。

但同时,李宓也没有来得及向河西发出求援的信息,便被张仁大军死死围住,水泄不通。

这一围便是三个多月之久。

瀚海作为朔方郡城所在,城坚墙高,并不好攻打,而守卫瀚海的军队也在李宓

重赏之下颇为勇猛。

所以在围攻近四个月后,粮草不济的张仁便领着叛军返回了姬林。

但据那斥候所言,他们返回姬林不久,便得到了瀚海城内爆发百姓反叛的消息,全军也是颇为意外的。

而当叛军的一支投靠姬林后,张仁这才确信瀚海的情况属实,这才派了斥候前往瀚海探查此城近况。

因为张仁还以为瀚海城还在另一支叛军手中,而他并不知晓的是,那支叛军早已经去了河西郡。

介鸳和樗里骅看完口供后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

他们想到为何朔方郡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而西京毫不知情的原因。

那便是张仁反叛事出突然,攻取各县轻而易举,围困瀚海,使得瀚海守军根本就送不出信去。

再加之河西郡北的诸县都发生了叛乱,在客观上造成了朔方郡瀚海城成为了飞地一般的存在。

所以西京直到此时也不知道朔方郡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这里还有大秦四万将士,还有大秦五座城池。

他们两人明白,虽然自己不费一兵一卒夺取了瀚海城,但同时也陷入了叛军和戎军的夹击之势中。

想来当初李宓的八千守军在张仁退走后只剩下了两千人,这才被叛乱的百姓轻而易举的战败,而且尽然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出升天。

这也就说明了瀚海城中那些饱受战乱之火被围四月之久的城中百姓的反叛会是多么的猛烈。

“骅儿,发往西京的信可写好了?”

介鸳虽然内心感慨,但他终是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便向樗里骅问道。

樗里骅点点头,便将自己方才所书的信交给了介鸳。

介鸳看罢后,便将印信拓在了信上,交给一旁的军士,让其快马加鞭发往西京。

“老师,骅儿觉得姬林戎军知道我军占领瀚海估计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在与之交战之前,首要之事便是安定城内百姓,集中粮草物资。

目下局势已经是非常凶险,何去何从还请老师定夺。”

介鸳自然明白樗里骅所说之意,瀚海已成了四战之地,即无援军又无粮草,前有戎军后有叛军,守在此地绝非明智。

但他终究一叹,对樗里骅说道:“秦公绶我印信,命我来此平叛,我怎能刚来便想着要走,不过信已发出,相信秦公和中枢会有定夺。”

随后,他看了看樗里骅,笑着又说道:“知道此时让你回去你定不肯,就让我师徒二人在这里为国尽忠吧。”

说到这里,介鸳哪里还像是个杖国之年的老人,在樗里骅眼中,他更像是花了头发与胡须的精壮汉子。

樗里骅也不由得为介子高兴起来,这不就是老师一辈子所追求的目标吗。

随后,他便跟着精力十足的介鸳出了府衙,去了驻军所在之地。

因为偌大的瀚海城几乎变为了空城,所以樗里骅的兵马便驻扎在了城内。

但是,樗里骅内心中却始终觉得有一丝不妥之处,这丝不妥来自于那被擒戎军的斥候口供当中,但他苦苦思索却依旧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八十九章 西京阴霾

就在介鸳与樗里骅赶赴朔方郡的这一个月来,萧关和清水、清阳方向的戎人便主动发动了两次规模颇大的攻击。

虽然在秦军的顽强抵御下,戎兵并未讨得好来,但却在实质上造成了赵之海的兵马全线吃紧。

这两次攻击明显是为了让大秦后院的火势烧的更大些。

所以赵之海原本还想抽调万人左右去平定夏中郡叛乱的计划也被迫取消。

而方元恒那里更是焦头烂额,坐拥十万兵马的左将军虽然还是在每次面对戎兵侵扰和戎人大股兵力南侵时能够占尽上风,但他们每次派兵南出玉山想要回到夏中平叛的计划都会被突然从元山西出的戎人骑兵所打乱。

而且方元恒也意识到自己的兵马仿佛已经陷入了戎人的包围之中,便索性暂停分兵南下平叛的举动。

他准备在近日用计引诱戎军主力出现并与其决战。

在他眼中,那些各地的叛军并不足虑,待到戎军主力被消灭后,他们自然会被一一平定的。

一个月来,夏中郡的叛乱虽然在地方军队的平定过后,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两三座大城还掌握在叛军手中,但当分散的叛军集中在一起时,地方军队便拿他们更加的无可奈何起来。

而方元恒、赵之海的主力却又迟迟不能抽出兵力前来平乱,所以夏中各地随时都会有被叛军反扑的危险。

而原本形势大好的河西郡,却在雍云祈的屠城过后,便遇到了叛军激烈的抵抗。

徐昌城下雍云祈的两万大军已经连续攻击一月而未下,更别说河西郡还有曲沃、龙门、梁原、白水、蒲城、桐等县均在叛军手里了。

目下,除了百里、秋射、上党、滨水、元右五县外,河西郡北地已经确认完全沦丧了。

西京内,秦公每日都提心吊胆的在玄武殿听着大臣们将各地兵报向他禀告。

而每日报来的消息却一个比一个更加糟糕。

唯一的喜讯便是介鸳已经抵达了朔方郡,但当他又听到介鸳发来的奏报称朔方郡除郡城外均已沦丧后,便再也没有说什么,只得呆呆的看着玄武殿顶那象征着大秦国运的巨大玄武图。

而顾道远也更加不合时宜的向他禀告了另一个让他手足无措的消息:各地粮草快要告罄了。

秦公挥挥手,示意顾道远莫要再说,他闭上了眼睛在满殿大臣眼中低头沉吟。

谁也没想到戎人会提前一年叩关,谁也没想到战事会持续如此之久,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出现后院失火的事情。

这些事情却同时出现在今次戎秦之战中,出现在自己作为国君的任上。

凭什么?

秦公雍道成颇为沮丧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玄武殿内死气沉沉,直到一人轻轻咳嗽一声,将众人目光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众人只见秦公右侧首位从不轻易开口的邓子汶在满殿皆默之下缓缓言道:“顾宰冢,向楚国借粮可行否?”

“回大庶长话,楚国与蜀国连年交战,已有三年,其国虽然富庶,但却已经没有余粮可借了。

昨冬之时,我与楚国令尹百里大人通信提及此事,百里大人直言,一年之内并无余粮可用。”

顾道远听邓子汶问

询,忙施礼答道。

邓子汶皱了皱眉头,便转眼看了看秦公,见秦公还在低头不语,他便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昨夜,秦公召集他进入宫中,便就是为了粮草之事与他商议。

两人在否决掉了所有能够想到的方法后,便谈到了均不愿提及的最终方案,那便是以燮玉东五县的土地去换取齐国粮草。

如此一来,则齐国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取得五县土地,而秦国也不会担忧齐国会与自己开战。

但此事影响过大,不论是谁在朝堂上讲出,则会终身背负着卖国的恶名,所以国公对此事也并未表态。

今日朝堂之上,邓子汶便发现事态果如昨夜所料,但主位的秦公却只是低头不语,见国君如此,邓子汶自然不敢惹发众怒,况且,那五县目下可是雍栾的地盘,如果朝堂众人有了分歧,那么雍栾便会对自己进行猛烈的报复。

所以,邓子汶便选择了沉默。

正当朝堂之上又一阵寂静之后,突然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只见说话之人正是张孜。

却见此人高大挺拔如同青松,面色清秀仿似少年,目光如炬环视四周一圈便朗声言道:“君上,臣有一事启奏。”

秦公见是张孜说话,不免也是一呆,这人从未在朝堂上主动说过什么话,为何今日却有本要奏,难道他会有什么筹粮御敌之策?

想到这里,秦公便也一时起了兴趣言道:“司寇大人有何事要禀?”

张孜听到秦公让他说后,便仿佛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大声说道:

“河西将军屠戮百里、秋射两县六万百姓,这几日状告此人者数不胜数,臣已经派人查明确有其事,还请君上夺其兵马,将其逮捕归案。”

“今日不谈此事!”

秦公一听张孜说得是此事,便瞬间脸上有些挂不住,因为雍云祈不仅是自己的堂弟,也是自己亲自选派的领兵将领,这仗还没有怎么打,便要将其抓捕归案,这不明摆着是自己扇自己的耳光吗。

何况各地军事糜烂,好不容易出了个能打的将领,怎能再轻易的将其夺职。

想到这里,秦公便没有给张孜什么好脸色,大手一挥,一句话就将其打发了。

出乎殿内众人意料之外的是,张孜却如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道了声“喏”便坐了下去,继续面无表情的眼观鼻、鼻观心入起定来。

虽然这个插曲很快便结束了,但殿内众人却越发的尴尬了起来。

他们明显感觉到了秦公对雍云祈的维护,但众人的心中却对那个持宠傲物、相继闯祸的纨绔子愈发厌恶起来。

每个人心中的记忆也被重新唤起,当初萧关沦陷时,正是这位雍家的公子祈坐镇萧关。

而今局势刚刚有了转机,却在他无脑般屠城影响下,再次让大秦陷入了被动之中。

况且,雍云祈屠杀的可是大秦的百姓啊。

虽然殿内没有一个人是布衣庶族出身,但这些贵族们好歹还是接受过仁义礼智信道德教习的。

在他们看来,雍云祈屠城除了泄愤外,更多的则是此人性格极为扭曲,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而应该归为禽兽一类了。

此时的殿内,只有一些雍栾

的羽翼们看到此种情况才突然间明白张孜毒辣的手段。

这时,年迈的徐斐又一次站起身来,对秦公说道:“君上,如今河西将军北伐受阻,但朔方将军仍在开辟局面。还请君上勿要太过忧虑了。”

他刚刚说完,便听一人突然笑了起来,徐斐缓缓转身,却见发笑之人正是顾道远。

徐斐心中虽恼,但他毕竟久在朝中,城府颇深,便微微一笑说道:“顾冢宰有何喜事,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啊。”

那顾道远依旧一副笑吟吟的模样,站起身来说道:

“看来司马大人不仅仅老眼昏花,而且心眼却也是花了,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初司马大人举荐介鸳,是让他孤身一人前往朔方,领着该郡三万兵马平叛。

难道司马大人当真以为,介鸳可开辟局面吗?这可当真是有些可笑了。”

说道这里,顾道远不禁又笑了起来。

“宰冢大人有所不知,介鸳北行之时并非一人,而是带了一曲兵马前去的。”

徐斐听到顾道远的讽刺,仍然面不改色,只是缓缓答道。

“司马大人,朔方将军的来信这殿内所有人也都听见了,如今瀚海城前有戎军后有叛军,如何能够凭着三千人马守住,惘你久为司马,还妄想凭着三千人马去开辟局面,似你这种利令智昏之人便是害死我大秦无数将士的根源,你怎配忝居兵部之首。”说到此处,顾道远仿似怒意勃发,指着徐斐的鼻子便是一通呵斥。

徐斐的老脸瞬间便红了起来,但他面对顾道远的质问却又哑口无言,气急之下只是指着顾道远“你,你,你”的言个不停,但他却也说不出其他反驳的话来。

正当秦公看到如此情形准备出言相劝时,却见徐斐的脸色突然由红变紫,一口鲜血喷出,便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见徐斐倒在了地上,殿内顿时乱做了一团,在御医纷纷查探徐斐情况之时,秦公便散了今日的朝议。

一场看似简单,实则纷乱的唇枪舌战、权利倾轧便在混乱中结束了。

走出殿门时,顾道远向张孜看了一眼,便转身匆匆离去,而张孜从顾道远匆忙一瞥的眼神中,却看到了许多的疲惫与无奈。

他二人知道,一旦秦公向方家下手得逞后,下一个该收拾的便是赵之海了,所以在中更大人不在中枢的时候,他们二人又岂能坐以待毙呢。

西京的天空突然下起了连绵的阴雨,六月的西京原本该是热浪滚滚,但这几日却在连绵阴雨中变得寒冷了起来。

此后数日,每日朝议时众人并未看到徐斐的身影,但是顾道远和朝堂内的大多人却已经知道,恐怕那徐斐再也没有机会走入这玄武殿了。

这一个月来颇有些雄心勃勃,励精图治劲头的秦公却又恢复了大家熟悉的那般怯懦的模样。

此后的每日朝议只是对大家的争论结果点点头,为大臣们拟好的君令盖上印信便是了。

那个唯唯诺诺的秦公又回来了。

但如此状况并未持续多久,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朝中将要再一次恢复以往熟悉的政治格局时,第四日的朝议却让他们明白,这世上的事情转瞬即变,而变化的结果,便会是另外一幅让人永远无法猜对的模样。

第九十章 骤雨前

四日后,玄武殿上。

秦公依旧如同前几日一样,耷拉着脑袋颇为沮丧的坐在首席。

他已经得信知道徐斐确已行将就木了,御医直言,这位辅佐三朝的老臣估计所剩时日也就是几日而已。

想起自己从小便拜徐斐为傅,这位老人也是看着自己长大,而为了自己的基业,他这些年来呕心沥血,所做颇多。

但就是这样一位老人,却被雍栾、顾道远等人先后叱责、羞辱,一气之下才卧床不起。

一位快要耄耋的老人,因为忠于自己而被活活气死。这不仅仅是对徐斐的羞辱,也是对自己的羞辱。

但此时,除了那永远都摸不清底细的邓子汶外,朝中大局又掌握在了雍栾、方元恒、赵之海的手中。

这半年多来,秦岚郡被攻占,赵之海的领地绥北被占,而方元恒方家在河西郡徐昌城的基业也被叛军摧毁,二人又都领兵在外,重夺大权似乎已经唾手可得了,尤其是将雍栾调去燮玉关后形势更加乐观。

但自己终究是小瞧了三家的实力,明里暗里的反击下,自己便稀里糊涂的败下了阵来,还赔上了自己在朝中最大的依仗。

这个秦公做的当真是无趣啊。

颇为厌恶的看了看殿内众臣后,秦公继续低下头去,不再理会众人。他此刻的想法,只是等待每一件事项争论结束后,自己早早下令退朝而已。

在殿内众人近一个时辰嘈乱纷杂的争论过后,秦公便下意识的说了声“准奏”,便麻木的站起准备离席而去。

可这时,玄武殿最外处一个声音突然响起,犹如洪钟般将乱哄哄的大殿镇的寂静了下来。

“禀君上,微臣有事禀奏。”

秦公见说话之人位于外殿,便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

这朝议都结束了,这些小官却也想来烦扰自己,所以秦公便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而众臣见说话之人位小权低,除了几人皱着眉头颇为不悦外,其他的人中竟然有人笑出了声。

“君上,昨夜朔方郡瀚海城来报,朔方将军称左将军军中有戎人内应,还请君上定夺。”

那人见秦公继续想走,便一着急大声说道。

“嗯,准奏,准奏。嗯?什么?”

秦公对此人的奏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转瞬间他便明白了此人所说之事的严重性,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说话那人。

此人名叫于让,是司马徐斐府下一名小小的侍郎,原本他没有资格参加朝议,但因为徐斐病重无法上朝,大战之时司马府又不能缺席,所以他便代徐斐前来朝议。

昨夜,他接到朔方将军发来的信件,看后便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但他又没有资格直接去面见秦公,纵然觉得此事公然说出似乎并不妥当,但眼见朝堂之上的秦公将要离去,他便鼓起勇气大声说了出来。

当于让说完后,朝堂之上果然一阵寂静,众人都纷纷看着殿内最下首这名三十余岁开外,面貌有些陌生的官员。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秦公自然不傻,听到这样重要的事情,便也知道不能让他公然讲出,但他也不知道这个陌生青年是谁,便随口问

道。

“微臣司马府下侍郎于让。”

那于让听闻秦公问话,便向秦公施了一礼回道。

殿内众人都惊讶的看着于让,但他们惊讶的并不是于让本人,而是他说出的那句骇人听闻的话语。

“大庶长、宰冢九卿和于卿家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方才所听之言,众卿家决不可泄露半句,违命者斩之。”

秦公似乎想要将几日来的积怨爆发出来,最后一句说的斩钉截铁颇有气势。

而离席众臣也知事关重大,便纷纷应喏而去。

但秦公知道,恐怕这个消息不到半日,便要满城皆知了。

所以见众人走后,他颇为不满的对于让说道:“朔方将军的信在哪里?呈上来吧。”

于让赶紧从袖中取出信件,交给了前来取信的宦官。

秦公拆开信件,越看越是心惊,因为介鸳的来信将朔方军叛国以及张仁之事说的详详细细、明明白白,而且对于张仁与江户的关系,也分析的头头是道。

介鸳也直言,所有的猜测终究只是猜测,大战当前猜忌一名统兵数万的副将,并不是件好事,一个不好便会产生极其恶劣的后果,所以介鸳建议,将此事暗自告知方元恒,如何处理让左将军自己定夺即可,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秦公将信又看了数遍,他的额头上已经落下了汗珠。随后,他将信交给了邓子汶,而邓子汶便将此信宣读了出来。

与秦公的反应几乎一致的是,殿内的十数人听罢信上所言便一时鸦雀无声起来,倒是方燮、淳于湄二人一听自家主公危险,便满面急色,看着秦公。

果然,秦公见众人都不答话,便问方燮、淳于湄二人道:“江副将军平日可有什么异动”

那二人显然心中已经思索良久,但却并没有发现或是听说江户有什么异常之处。所以二人便同时摇了摇头。

这时,却听一名圆圆胖胖的老者出声言道:“君上,介鸳来信只是猜测而已,说不定朔方兵马投敌只是张仁一人所为,江副将并不知晓内情。”

秦公看着这位圆胖老者,叹了口气言道:“二叔所言,只是宽慰我心而已,事若如此那便自然无妨,但寡人恐怕介鸳的分析才是正解啊,哎,左将军危咦。”

那圆胖老者乃是宗伯雍斯,是秦公的二叔,也是雍栾的二哥。

但此人与雍栾不同之处在于,他并不沉迷权力,也从不参与朝中党争,平日里只是负责一些祭祀、朝拜之事。

当初秦公想要重夺权力,便去找雍斯商议,但却被其婉拒,所以此人在朝中,像是谁也不得罪的闲人一般,颇为潇洒。

听秦公之言,雍斯便也是苦笑一声,再不答话。

其实他的内心里也是早已笃定,江户十有**已经叛了大秦。

最终,在顾道远的建议之下,秦公还是听取了介鸳的建议,发出密信秘报方元恒,让他加以防范。

同时,随信发出军令一道,命江户以平定朔方郡为由,让他领着本部兵马一万,离开秦岚,重回朔方郡。

只要江户离开方元恒,那便再借机夺取其军权,押回京畿审讯。

众人对顾道远的建议颇以为然,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调其离开本部三万大军,但又留给其一万军士让他不会察觉有异,从而在行军途中夺其军权。至少从纸面上来讲,没有比此计更为周全的了。

为了麻痹江户,让他不会被突然而至的调令警觉,顾道远还建议秦公再下一份旨意,让介鸳来中枢代替徐斐担任司马一职,而将朔方将军的职位让给江户。如此一来,就变得顺理成章多了。

江户定会以为介鸳无兵,无法破敌,所以需要派自己这个熟知朔方军事的人回去平叛,就不会轻起疑心了。

而此时的秦公也是明白,顾道远虽然与中更赵之海走的颇近,但他今日所提让介鸳前来中枢担任司马的建议却完全是出于时局考虑,并不参杂三家的权利斗争的心思。

不然那赵之海的羽翼遍布朝野,接替徐斐的人能从玄武殿排到崇姚门,又哪里轮得到介鸳呢。

而且提出由介鸳来担任司马,不论明里暗里都对三方势力并无损失。这样一个不属于任何一家的人来担任司马要职,至少在现在这个非常之局下,已是最合适的唯一人选了。

同时秦公也或多或少的知道,介鸳与赵家、雍栾均有嫌隙,如此一来对于自己的日后笼络人心也非常有利。

只是徐斐尚在人世,便让人顶替他的职位,秦公还是有些心下不忍。

他便抬头看了看身旁的宗伯雍斯,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那雍斯竟然向他点了点头。

秦公在雍斯和殿内众人并无异议的情况下,火速颁下旨令,当即派人同时将信发往了瀚海与淄川。

就在大家商议已定,内心中的惶恐总算有了些依藉之时。却见此时,从玄武殿外匆匆走入一人。

从他的装束上可以看得出,这人是名宦官。

只见他神色匆匆的在众人的目光中走进殿来,先向秦公跪拜道:“君上,殿外有‘黑冰台’来报。”

秦公一听是“黑冰台”的来信,立刻便起身让他呈上。同时,他也一脸的忧虑。

此时“黑冰台”来信,绝非好事。

果然,见那宦官起身走到了邓子汶的身边,将手中的一封信和数枚鹰符交到大庶长的手上后,便又缓缓退下。

邓子汶此时与秦公想法相差不多,所以他并未着急拆开信件,而是皱着眉头将浸染了血迹已然变色的鹰符放在案几之上,并起身将信向秦公递了上去。

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秦公却并没有伸手去接。

“大庶长乃是黑冰台之首,此信寡人私拆于理不合。”

秦公所说倒也不是推脱之言,当初设立黑冰台时,时任国君的秦穆公曾经定下规矩,“黑冰台”所报之事,必须只经大庶长之手,再由大庶长报给国君示下。

而设立这个规矩的初衷便是害怕权臣谋逆,一旦掌握“黑冰台”便会彻底葬送国君反击的可能。

当然,国君要想直接管理“黑冰台”那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毕竟这个国家都是他的。

邓子汶闻言也不再多说,便立刻拆开信件,将书信取出。

但他方才看了一眼书信便“啊”的一声,呆若木鸡般的立于殿中。

第九十一章 战神死

殿内的众人看着邓子汶失态的样子,顿时脑中便都是一阵“嗡嗡”作响。

但他们却谁也不敢上前去询问。

噔,噔,噔。

寂静的大殿内,所有人的耳中都同时出现了缓慢的脚步声,他们转眼看去,只见国君雍道成起身踱步,向着邓子汶缓缓走去。

当他来到邓子汶的身前,看着昔日遇泰山崩都不惊的大庶长那呆滞的眼神和发抖的嘴唇,便心知不妙。

定是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事,不然以邓子汶的心性,寻常事情又怎能让他变成这般模样。

雍道成弯下腰,这时他却发现自己向地上那封信伸出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终于将信捡了起来。

他没有发现,就在他捡起信的时候,顾道远、张孜、雍斯、方燮、淳于湄五人都不约而同的站起了身,缓缓围了上来。

雍道成慢慢的将信件拿到自己眼前。

他看着信上那密密麻麻的字语但却因为持信的的手在不停的颤抖而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信上所写的内容。

他大口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再定睛看去,那些原本不断跳跃的文字这才较为清晰的进入眼中。

“黑冰台八百里加急,无计生死,速报。

六月八日,左将军方于淄川城东与戎军鏖战三昼夜后,殁。”

尽管信后还有数排内容,但雍道成却无心思再去理会,他将信交给了一旁的顾道远说了句“念”后,便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冰凉的石板地上。

国君坐卧都是有礼所依的,但此时的雍道成却还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这些。

两行泪水从他的脸颊流下,他的口中打着颤不停的在说:“完了,真的完了。”

“黑冰台八百里加急,无计生死,速报。

六月八日,左将军方于淄川城东与戎军鏖战三昼夜后,殁。

五月七日,左将军率兵八万北伐,佯败于漯水后引得十万戎军南下。

五月廿八日,左将军在元山西麓云歇谷附近布下埋伏,遂于次日大败戎军并追击溃兵止于二十里开外戎军六万本部兵马营前,是役歼灭戎军先锋人马两万。

六月三日,戎军八万再攻左将军大阵,一日鏖战过后,戎军力不能支吹号撤军,但其军后五万秦人步卒忤逆军令,死战不退,与左将军追击大军不分昼夜厮杀一日。

左将军兵马杀敌无计之下亦损伤惨重,终于六月五日晌午全线向西撤退。

撤退途中遭遇一万戎人骑兵追击,大军突发混乱,三万人马被戎军追杀屠戮,副将郑泸也在混战之中阵殁。

六月八日晨,左将军八万大军仅存的一万八千人,在五千玄甲骑死命相拼三日之下撤至距离淄川城东十里处时,却遭遇戎军三万五千骑兵突然袭击。

左将军下令立刻排阵抵御,同时派人命淄川、宁道、海乌三县兵马前来接应。

半日过后,副将江户所部军士哗变,里应外合之下被戎人骑兵突入大阵,而左将军也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江户所杀。

此信所书之时,

正值左右戎军肆意屠戮我军将士,恐信送不及,草书与此。

万分紧急,速报!

铁鹰剑士王彬、邓虚空、司马鱼、鲁孝、隋喜、莫白路同书,随信附上各自鹰符以为佐证。

此信交由王彬送出,其余五人已身负重伤,此时唯有杀身许国,以报国恩。

大秦万代!”

念完此信后,顾道远向着秦公弯下腰去,用颤抖的双手将信捧至眉头。

而秦公则闭着眼睛,双目不停的淌着泪水。

他知道,虽然方元恒与赵之海一样的桀骜不驯,更是结朋营党左右朝堂,但毕竟,这位大秦的军神曾经一次又一次的在危局中挽救过大秦。

而且自己自幼便被父亲立为储君,在拜徐斐之前也曾拜方元恒为师学习过兵法韬略数年。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对方元恒才起了敌视,因为这个人在军中威势盖过了自己的父亲。

因为这个人百战百胜,从无一败。

因为这个人被誉为大秦军神。

因为这个人太过完美,几乎无敌。

因为这个人不可驾驭。

所以雍道成自幼便对方元恒生出了戒心,他便想要超越这个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想要这个人彻底的臣服在自己脚下。

但此时,他却第一次对方元恒生出了亲切与思念,那数年来每日的陪伴,每日的谆谆教诲,甚至好几次出兵都领着他在阵前为他亲自讲解敌方的军阵优劣,己方应当如何破之。

八年前父亲病重,自己的弟弟公子享意图弑兄篡位,他联合了当时的宗伯,自己的四叔雍如将自己囚禁了半年之久。

但正是方元恒领着大军回京,与赵之海里应外合之下才让自己重见天日,并在父亲薨后拥立自己为君。

而自己却因为那该死的权利制衡,刻意将方、赵、雍三更对立了起来,自己总是想着让他们去斗,这样才能保持国治久安,但自己却从没有想过方元恒对自己的恩情。

想到这里,秦公,不,雍道成再也忍不住,从顾道远的手中接过信,边看边流着眼泪。

慢慢的,他便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恩师,左更,左将军,方伯父,成儿想您了,您回来吧,成儿想您了。”

眼见国公如此,其余的人也悲从心起,他们虽然震惊于方元恒的死讯,但他们更加在意的却是其他事情。

顾道远和张孜两人所虑便是一旦秦岚郡全境失守,则戎人极有可能南下占据夏中全境。

那秦岚西南的赵之海后背便会暴露在戎人眼前。

到时三面夹击之下,上将军定会陷入险地。

而在雍斯的心中,却是怕戎人南下占据夏中郡后,再向东攻击京畿。

目下大秦兵马北上平叛的平叛,西征的西征,在雍云祈领兵两万北上河西郡后,京畿可是连一万兵马都没有了,到时候却如何御敌啊。

想到这里,雍斯不禁吓出一身的汗来。

而方燮、淳于湄则是和秦公一样,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因为他们与旁人不同,自己本来便是依附于方元恒这棵大

树下小草,如今面对狂风暴雨,这树倒了,自己这棵草又将何去何从。

所以两人此时的哭泣,多半便是对自己命运的忧虑与恐惧。

唯独邓子汶却还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

但他的双手却抓着五枚鹰符在不停的摩挲着。

“空儿,空儿,你怎能叫白发人送黑发人呐,你娘亲今日早晨才叫我调你回来,可你却就这么走了。”

邓子汶知道,那信上所言道的六人,正是自己安插在方元恒军中的铁鹰剑士,而且这六人最低的军职都已是军侯了。

军侯都死光了,那些兵士们中的铁鹰剑士又能活的了几人呢。

大殿内的气氛异常凄凉,但终究这些做到六官九卿之人都哪里会是些纠缠于情长情短之辈呢。

在陪着国君哭了许久之后,依然是六官之首顾道远打破气氛,黯然的向国君说道:

“君上,事已至此,还望君上身体为重,国事为重啊。”

说完此话后,张孜、雍斯、方燮、淳于湄四人也擦掉泪水,向着秦公施礼齐声说道:“还望君上身体为重,国事为重”。

此时,就连邓子汶也幡然醒悟过来,也向秦公劝道。

雍道成停止了哭泣,缓缓的从地上站起,但他还是哽咽着看了看众人,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案后。

包括于让在内的众人见国君落座,便也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座前。

雍道成坐下后,强忍下欲不断夺眶而出的泪水,轻声问道:

“今日已距左将军战殁过去了十日,想来戎军已经占领了秦岚全境,众位卿家可有何御敌之策,速速说来。”

见秦公又恢复了过来,众人便都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他们也似乎不约而同间,纷纷转面将目光移向顾道远。

因为殿内所有人都知道,这大殿之中,若论政兵皆通,那便无人能出顾道远其右了。

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顾道远便又理了理方才所想之策,站起身来说道:

“君上,为今之势,已不在我军如何歼敌,而在如何御敌了。

而御敌之策,则在大秦兵马已丧十之**之时,以护卫京畿为要。

所以,依微臣拙见,当命上将军放弃原州即刻退向夏中郡,占领汶水城,阻挡戎军南下。

再命河西将军以及河西上党、滨水、元右三县四万兵马调至河西百里、秋射两城护卫京畿。

如此一来,各军犹如收紧的拳头,可守可攻。近则可保我大秦半壁江山无碍,远则可依蜀北、夏中、京畿三地人口、粮秣优势再图光复河山。”

顾道远话音刚落,便听邓子汶立刻说道:

“宰冢此计不妥,虽然左将军战殁,秦岚已失,但上将军依旧扼守原州要地,南连蜀北,东通夏中,并非绝地。

而河西将军正奋力收复河西全境,目下徐昌之贼已为强弩之末,一旦河西全境光复,则在上将军与河西将军东西夹击之下,秦岚之敌也未尝不可一举歼之。

但宰冢所言守备汶水也是极为重要的事情,所以,还要请上将军麾下率领一师东进汶水,抵御戎人。”

第九十二章 国君的心思

顾道远一听,立时大惊失色。

“大庶长,上将军的兵马虽仍有七八万上下,但这些兵马都分布在原州各处,若要分兵同时守卫原州和夏中,则两处皆守不住,临阵分兵乃兵家大忌啊。”

“宰冢大人,别忘了蜀北郡还有三万大军,调其北上原州即是了。

而夏中郡北有玉山、黄水两处天堑阻隔,汶水城还有兵马一万,加之上将军所带兵马足有四五万之众,所以守卫夏中并非难事。

难道宰冢大人觉得上将军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吗?”

听闻此话,顾道远立时气的鼻子都歪了,这行军打仗又不是黄口小儿过家家,分兵守卫哪有那么容易的。

兵马如何调遣,粮草如何分配,各处守备的城池又分布在近千里的国土之上,哪里是像邓子汶说的那般轻松。

况且蜀北郡兵马还担负着防范蜀国的任务,哪里又能全部北调原州。

正当顾道远要站起反驳之时,却见秦公伸手止住两人谈论,言道:

“两位爱卿所言皆是良策,但宰冢大人所提之议寡人觉得有些不妥,未开一战便放弃原州、河西近二十县城,此举让各县百姓作何想法,会让天下各国作何想法。

便照大庶长的意思办吧。

不过,守卫汶水事关重大,还是请上将军亲自前往夏中坐阵。

河西将军那里,还请大庶长亲自督战,务必要在戎人进入河西之前光复各县。”

随后,秦公又沉思了片刻,便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又说道:“请右更大人带兵回京畿协防吧。”

随着众人轰然应“喏”,顾道远面色焦急,正要抱拳禀奏之时,却见一旁张孜对他忙使眼色。

顾道远皱了皱眉头,叹息了一声便再未说话。

……

“混账。”

宰冢府中,顾道远全然没有了往常笑意盈盈,风轻云淡的模样。

只见他面色通红,拿起手中的茶杯摔在的地上,一旁伺候的几名婢女也吓得花容失色,战战兢兢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收拾满地的碎渣。

“宰冢息怒,向个杯子撒气做什么。”

张孜仍然是一副死人表情,坐在案几后看着气的胡须乱颤的顾道远缓缓说道。

“今日国君之策,实乃亡国之策,也是我等覆灭之祸,你挡着我做什么”

“宰冢大人说笑了,我哪里挡你说话了,宰冢大人心明如镜,又与我何干。”

顾道远见张孜耍起了无赖,愣了片刻,便突然转怒为笑,挥挥手让婢女们上前收拾,自己则缓缓又坐回了案去。

一旁早有人立刻上前,为顾道远换了新茶,而顾道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将茶杯放下说道:

“司寇大人,虽然今日我所言之策,有让上将军借机控制京畿之意,但也是目前形式下最好的办法了。

将兵力收缩到夏中、河西,虽然丢了一些县城,但我军能够厚积薄发,将战略主动重新夺到手中,进可攻、退可守。

但按照邓子汶之言,戎人不论东击河西、还是南下原州都会对大秦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难道大庶长连这点都看不到吗?

空谈误国,空谈误国啊。”

说到这里,顾道远又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而张孜却“呵呵”一笑,仿佛是听顾道远讲了一个笑话一样。

“你笑什么?”

顾道远见张孜在笑,便有些不悦之色,不快的说道。

“宰冢大人是关心则乱啊。

你真的相信邓子汶会不明白你所讲的策略才是正途?

你只见今日朝堂之上他们君臣痛哭流涕,真以为他们心忧国事?

宰冢大人,论才干谋略别说满朝文武,就连上将军也不及你,但论识人心数,那我说自己第二,没人感言自己第一。

今日他们给你演了一出戏,如果你今日殿上执意要按照自己的意思进谏,那么秦公正好借此机会除掉你,理由便是忤逆君意。

他日上将军如果问罪,国君正好可以借口说他在慌乱气头之上,误杀了忠臣而已。

你以为上将军会为你报仇,诛杀国君吗?”

讲完后,张孜斜眼看了看沉思的顾道远,端起手中的香茗喝了一口。

顾道远听罢,果然一声冷汗浃背流下。

回想自己与邓子汶所辩内容,恰恰是邓子汶故意说了一些违背兵家大忌的话,去引自己反驳。

一旦自己上当,先驳邓子汶,再驳顺着邓子汶所讲内容下令的秦公,那么“气头上”的秦公下令杀了自己也并非难事。

想清楚了这点,他向张孜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而张孜却又摇了摇头说道:

“话虽如此,不过他们这么做,连我都觉得十分危险,说不定不到半年,河西、原州皆会丢失,到那时无兵无地,国破人亡便在旦夕。

他们在依仗什么呢?”

听完张孜所言后,顾道远也思索了许久,这才说道:

“国君和邓子汶在赌,赌雍云祈能够光复河西郡。

赌上将军走后,原州兵马能够死守原州的同时也将兵力消耗殆尽,上将军变成无牙的老虎。

赌戎人已是强弩之末不再攻击京畿。

赌齐国不再攻击燮玉关,雍栾便能领兵回援京畿。

到时候,上将军没了兵马,左将军又已身死,国事便再次雍家一家独大。”

随着顾道远缓缓说出,张孜有些不可思议般的看着顾道远。

而恢复镇定的顾道远转头看了看张孜便笑道:

“我们的这位国君,虽然志比天高,但未免有些偏激了些。”

说完此话后,他看了看闻言一笑的司寇又说道:

“赌其他的事情,或许还有所依仗,上将军派出王敏将军死守原州,不被戎人攻破也并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雍云祈以秦军精锐收复被叛乱百姓占据的县城,也不是难事。

戎人才与左将军十万大军鏖战,死伤定为惨重,至少三个月内戎军定无法再次南下。

唯独雍栾一旦回援京畿,他雍道成就能肯定,那雍栾没有了中更和左更大人掣肘,不去把持朝政,不去贪图国君之位?

今日观国君对左更大人之死颇为伤心,还以为这小子还记得上将军与左将军辅佐其登基之恩,但没想到啊。”

“没想到?自古伴君如伴虎,不过也别小瞧了他,雍栾一旦回京,如果安心辅佐倒还罢了,不然,恐怕他的结局并不会好。”

两人商谈颇久后,便由顾道远向赵之海将今日发生之事写了一封书信送到原州去了。

原州那边。

其实在方元恒殉国、秦岚郡沦陷后的第五日,赵之海便得到了这

个消息,这比西京来信还要早了数日。

除了对方元恒身死起了些悲伤之外,赵之海并未陷入恐慌之中。

因为他是上将军,大秦全境兵马的第一统帅。

赵之海火速下令,命赵之梁立刻率领本部两万兵马东出泾阳,进入夏中郡后驻守汶水。

到达汶水城其北方的东阳县后,一边加强黄水天堑防御,同时派兵北出,将玉山附近以及秦岚郡南逃的兵士百姓收拢起来。

他知道,数十万人的大战,即便是全军溃败,那也定会有许多未死的兵士南逃,这些人与其坐看被戎人掳走加入戎军,还不如及时救回来,编入守卫夏中郡的大军之中。

而从秦岚郡南逃的百姓则可以填充夏中郡因为叛乱而丧失人口颇多的县城,例如鹭州、林孜、别苑等地。

同时,赵之海还下令让吴勐、王敏以及原州各县做好南撤准备,等西京令来之后,便退向蜀北、夏中各县。

做好这些安排后,赵之海这才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府中,缅怀起那个与自己斗了二十年,又相互帮了二十年的左更方元恒。

十日后,原州府收到了西京军令,命赵之海分兵回援夏中郡,但也要确保原州各县安全,不许放弃原州。

赵之海拿着这封盖着国君印鉴的书信,仿佛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顾道远、张孜,你二人在做什么。

这般置于数万大军和数十万百姓生死于不顾的命令你们二人都能听之任之?”

暴怒之下,赵之海便在心中将顾、张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随后,当他收到顾道远的私信后,便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按压住心中的愤怒,赵之海在一番利弊权衡之后,便向王敏、吴勐下达了率军回到原州的命令。

他知道,唯有将所有军队合兵一处,才能勉强抵挡住戎人从西,北两面发动的攻击。

而他自己也在十日后,领兵一万去了夏中郡。

临走之前,他向自己任命的统领原州兵事的王敏反复叮嘱,一旦戎兵势大,战事不利,则切记不要硬拼,而是及时退向蜀北郡,凭借蜀北山多关险的地势,抵抗戎人攻击。

无论秦公和邓子汶对赵之海的信心有多大,此时的赵之海却对在原州各处抵御戎人一点儿信心都没有。

赵之海觉得,秦公此令扼杀了原本可以将百姓迁移到夏中、蜀北的良机。

数十万百姓恐怕将要就此拱手送给异国戎人。

所以,在快要跨过原州、夏中交接处的赵之海突然下马,在一万秦军的注视之下,向着原州方向拜了又拜。

五日后,赵之海来到了汶水城。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十余日前先期抵达汶水的赵之梁按照他的部署,向北派出兵力接应北方逃回的兵士、百姓后,这段时日竟然只收拢了一万多兵士和不到一万的百姓。

这一万多兵士中,绝大多数是夏中郡春季时派往秦岚郡的援军,这才半年不到的时间,这些援军们便又逃回了夏中。

加上年初夏中郡招募的三万兵马和赵之梁带去的两万兵士,以及地方兵马,赵之海在汶水城北的黄水一线,便拥有了近九万的人马。

但赵之海同时也发现,这些地方驻守的三万新兵几乎毫无战斗力,不然也不会在孟春之变时尽数逃到汶水,坐视夏中数县沦丧。

第九十三章 血色名单

而原本守卫在汶水的正牌秦军却不到两个月便平定了夏中各县的反叛,也在侧面印证了这些新兵的不堪一击。

不过,也正是因为孟春之变,才让这些兵士们被动的聚集到了汶水城,也让赵之海免去了从各处调兵的时间,另外也在客观上阻碍了戎兵南下的步伐。

所以,当赵之海来到汶水城的第二天,便下令让赵之梁派兵对这三万新兵进行操练。

不过,在将南逃百姓填充各县的计划实施过程中 ,却出现了让赵之海颇为无奈的事情。

自从方元恒大军覆灭,元山守军全部南逃后,东阳的百姓也纷纷加入到了逃难的队伍中,但他们与这些逃难秦军混在一起后,身上所背负的财物变成了这些逃兵们觊觎的对象。

短短数十里之地,没有统帅的逃兵便对这些逃难百姓举起了屠刀,他们从东阳县一直杀到了黄水之滨。

当渡过黄水的秦军背着满满当当的财物松了口气时,黄水以北已是一地的尸首,几乎见不到活人。

奉命来到夏中郡的赵之梁刚来到汶水城后,便立刻派了一曲兵士渡河准备驻守东阳,但这些兵士们见到一地的尸首和一座空城后,也立刻放弃了守卫东阳的计划,返回了汶水。

兵士们将自己所见如实报给了赵之梁,愤怒的赵之梁也将此事向随后而来的赵之海讲述后,赵之海便立刻下令整顿军纪。

当初方元恒大军在秦岚郡屠杀三县百姓的事情早已经传入到了赵之海的耳中。

秦岚郡绥北城,这可是赵家的根基,就连戎人占据绥北城后,也只对赵家没有来得及逃走的贵族进行了杀戮。

可是方元恒的军队倒好,对漯水三县屠了一周之久。

秦岚各县的贵族之间在这五百多年来相互联姻早已经盘根错节,这些秦军屠杀的三县贵族中,或多或少都与赵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原本赵之海以国事为重,便想等着大战结束后再去算账,可是现在,既然遇到了就要把这笔账算算清楚。

为了避免这些南逃军队哗变,赵之海便让赵之梁安排两千兵士混入黄水大营中。

这些军士本就分属于不同的军队,到黄水大营也相互并不认识。

所以平日里除了相互诉苦,述说这半年来打仗的事情外便是相互吹嘘屠杀三县以及东阳百姓的事情了。

短短一周时间,一份多达四千人的名单便呈到了赵之海的手中。

并不是说只有这四千人参与到了屠杀之中,而是这四千人均是罪大恶极,先后参与了屠杀三县百姓和东阳百姓两件事情当中。

而这近一万多兵士中完全没有参与两次屠杀的,仅仅不过三千人。

得到这份名单后,赵之海整整一夜未睡。

他权衡利弊,也在患得患失间想了整整一宿。

第二日,赵之海下令,将手中名单上的四千秦军慌说调往别处,从营中一一带出,随后便缴了他们的武器。

第三日晌午,这四千人在四万大秦军队注视下被押到了黄水河畔。

四万大秦军队中,不仅仅有南逃而来的秦兵,还有夏中郡的三万新兵。

而汶水城中的二十万百姓也在一早便得到今日将对违令南逃兵士集

体行刑的消息,便纷纷出城来此驻足观看。

黄水河畔早已经摆上了香炉,放上了贡品。

而这四千秦军也被押着跪在了岸边。

此时,这四千人早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他们中有人高声咒骂,有人吓得屁滚尿流,还有人哭喊求饶。

在冗长了祭文被赵之海派来的地方三老念完之后,时辰也已经到了午时,祭天台上的赵之海这才站起身来,对着兵士们朗声说道:

“我大秦立国五百九十年来,从未发生过兵士残害同胞之事,如此令人发指之事却出自于尔等的手中,尔等先于秦岚三县屠杀百姓无辜,后于东阳屠杀逃难百姓,这是大秦之耻!

在这昭昭旭日下,在这滚滚黄水边,尔等摸一摸自己的良心痛是不痛!”

说到这里,赵之海微微一停,他看到了那四千秦军大多数都低下了头颅,而其余秦军中也有人战战兢兢,唯独围观的百姓们兴高采烈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秦军屠城之事,早已经随着兵马调动,百姓南逃传遍了每个人的耳中。

除了祈祷这些丘八不要向自己动手外,这些百姓们每日所做只能是烧香拜神,乞求平安。

此时,听到祭台上那位大官所言后,百姓们才明白今日的这出戏到底演的是什么。

也才明白,河畔的那些秦军因何而被绑着押在那边。

百姓中起了嗡嗡的议论之时,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

片刻过后,赵之海伸手向着百姓们一指,这才继续说道:

“将士们,你们回头看看,身后站着的是谁?”

那四千押在黄水畔的秦兵与数万秦军听到上将军所言后,便纷纷回头,看着那些指手画脚,还在议论百姓们。

“这些人便是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兄弟、你们的手足同胞。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你们每日所食的粟米就是他们为你们耕种得来,你们身上所穿的御寒衣服,就是他们一针一线为你们缝制。

当你们举起手中的长戈,没有刺向欲杀掉他们、奴役他们的敌人,而是刺向这些为你们提供食物衣物的百姓之时,你们羞也不羞。

你们自己说自己还是不是人!

这些百姓之中,有的是曾经为你挡过一击的袍泽父母,有的是曾经让你先走,他用生命保你周全的兄弟妻儿,可是你们呢,你们却恩将仇报,为了一些吃食,为了一些钱财,便将他们统统杀了,你们自己说自己还是不是人!

蒿芦三县百姓的子弟,都在原州抗戎,而左将军将你们带去秦岚郡抵御戎人,抵御他们的家人不受屠戮,可是你们做了什么?

你们屠杀了他们,你们将他们的父母头颅砍断,将他们妻子、姐妹奸 污、将他们的子女孩童挑在长戈之上,你们自己说自己还是不是人!

你们北上秦岚郡,面对十万戎人原本应该不畏生死去证明自己是大秦的勇士,原本应该为这些为你们提供粮食、缝制衣物的百姓抵挡那些蛮族的蹂躏,可是,你们怕了,你们不仅放弃了他们,你们还放弃了自己的勇气。

所以,你们怕自己的卑微和怯懦被人发现,便发泄到了这些无辜的百姓身上。

所以你们才在北方,被戎人击败。

原本我大秦铁血强军,堕落到被戎人一支由妇孺老人组成军队打败,为什么?

因为你们的恐惧已经渗透到了骨髓里,你们不再是我大秦的强军,你们是一群屠杀了同胞的畜生。

你们难道没有想过,自己在杀死袍泽的亲人之时,别人也将会屠杀你们的亲人。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来自夏中郡、来自朔方郡、来自河西郡。

现在我告诉你们,因为你们的怯懦和不堪一击,因为你们对自己同胞的屠杀,因为你们在秦岚郡的战败,这三郡都已经沦丧了敌手,你们的家人、妻儿、兄弟姐妹都已经成为了戎人的奴隶,成为了他们屠杀和泄 欲的工具。

想想秦岚三县和东阳县百姓们在你们面前求饶乞活的模样,不要忘记那些临死前的哀嚎,因为你们的亲人现在也正在戎人的棒斧下哀嚎,和你们杀死的那些百姓没有丝毫差别。

现在你们想一想,将你们所杀的百姓换成你们父母妻儿的模样好好想一想。

你们自己说自己还是不是人!”

说到这里,赵之海的话音刚落,那些沉思的兵士,那些哽咽的百姓们突然同时听到天空中响起了三声惊雷!

轰隆!

轰隆!

轰隆!

三声响雷过后,一阵暴雨从天而降!

面露错愕,但随即便感悟天道也知今日为百姓复仇便来助威的赵之海站在刑台之上,突然抬起被暴雨淋湿的左手向突然汹涌起来,波涛滚滚的黄水岸边一指。

对着那四千低头不语的秦军大喝一声:

“你们该不该死!”

“该死!

该死!

该死!”

赵之海话音刚落,所有秦军都同时大喊了起来,刚喊了一声,他们身后二十万百姓也同时跟着喊了起来。

这些百姓原本懵懂不知情况,但在方才赵之海所言中也听了出来,这四千人便是屠杀秦岚三县以及东阳县百姓的罪魁祸首。

所以他们也跟着喊了起来。

赵之海猛然挥了挥手,只见黄水畔的四千秦兵被身旁押着的兵士纷纷踢到在地,或跪或爬的呆在原地。

早有一千手持大刀的行刑兵士提起大刀,走上前去,手起刀落便对地上的秦兵一通砍杀。

奇怪的是,那些跪爬在地的人没有一人敢起身反抗,也没有一人开口反驳,只是在被砍之时,不断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惨叫。

终于,有一人还是开了口,向着滚滚黄水大声喊道:

“我林三投兵以来,先后砍杀戎人十六人,齐兵四十三人,一介布衣坐到二五百主也是值了。

哈哈哈哈。”

正在看着行刑的秦军和百姓都顺着林三的声音向他看去。

只见那人满脸虬髯,说话时一副凶悍的模样。

只是,那话刚刚说罢,这汉子却生出了一脸的哀伤。

“爹啊,娘啊,三儿好悔啊,三儿错了!”

正说时,身旁一名持刀的行刑兵士手起刀落便将他的头颅砍下。

那头颅一路向北,借着河岸的土坡滚入了汹涌的黄水之中。

第九十四章 根植朔方

听着林三临死时的忏悔,那些还未被杀死的秦兵们瞬间起了嚎啕的哭声,其中还夹杂着像林三一样哭爹喊娘的悔恨。

天上原本星星点点的雨越下越大,不一会儿,河边便泥泞起来。

但即使是如此,数万秦军仍旧是齐刷刷的站在原地不敢乱动,而他们身后的二十万百姓也站在泥水中看着眼前震惊的一幕,却没有一人离去。

那些被砍掉脑袋的尸体中流出的血液被雨水冲过后,便像是一条条红色的溪流一般顺着岸坡流入了黄水,而黄水的南岸也渐渐变了颜色。

哭爹喊娘,呼天唤地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直到最后一名呆若木鸡,跪着发呆的人被砍掉脑袋后,天上的雨也突然停了下来。

这雨就像是被屠杀的百姓眼泪,随着赵之海为他们报仇雪恨而始而终。

阳光从即将消散的乌云中洒落了下来,不消片刻,黄水之上一座七彩的虹桥便落入岸边数十万人的眼中。

所有人都怔怔的看着刑台上站了一个时辰的赵之海,那个身影犹如死神般矗立在那座高台之上。

他的声声呵斥引的天雷为其造势,他的敕令杀伐引的亡人之泪从天而降。

“杀完了吗?”

赵之海朗声问道。

随后,他看了看面前的四万秦军,这其中还有南逃回来的数千之众。

他们听着赵之海问话,便站在队伍中不由自主的如同筛糠般抖动着。

看着四千无头兵士还在眼前横七竖八的爬在地上,这些人突然觉得,即将爬在那里的或许还会有自己。

“没有杀完。”

随着赵之海自问自答,这些杀过百姓的人瞬间便大脑空白,心生绝望。

他们并不知道那四千人是如何被揪出来的,所以他们原本还在侥幸自己并没有出现在那四千人中,心生一丝庆幸,但他们却随着赵之海的自问自答而重新恐惧起来。

但是,却听赵之海又说道:

“我也不打算杀下去了。因为与其这样在百姓的唾骂声和自己袍泽的刑刀下死去,不如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听到这里,不仅那些参与过屠杀的秦兵们眼中出现重燃希望的目光,就连其他的秦兵和百姓们都为之一怔,看着刑台上的赵之海。

“今后,我军中的兵士,如敢拿百姓一粟一米者,死。

如敢欺压良善者屠杀百姓者,死。

如敢在两军对垒之时畏敌不前者,死。

如敢私自奔逃者,死。”

赵之海每说一句死字,便像是惊雷一般震动着四万秦军,他们听着赵之海所言,不由自主的又去偷眼看着那四千无头尸首。

讲完这些训令后,赵之海便突然爆喝一声:

“大秦将士们,你们愿不愿意跟着我赵之海北上杀敌?”

“愿意!”

“你们愿不愿意杀回秦岚、杀回灵州、杀回朔方、杀回河西,救出你们的家人,救出你们袍泽父母妻儿?”

“愿意!”

“你们愿不愿意失去生命,去保护你们身后的百姓,去换取我们赖以生息的土地,以死报国,

以死去洗涮我们身上的耻辱?”

“愿意!”

“将士们,如果你们死了,我便会和左将军一样,杀身成仁。

如果戎人想要再去奴役大秦的百姓、想要再去屠杀我们的亲人,那么,就踏着你们和我的尸体吧。”

说罢,赵之海转身离开了刑台,骑上战马向着汶水城打马扬鞭而去。

方在赵之海刚刚说罢之时,秦军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大秦威武”的喊声。

随后,数万秦军同时发出了震天的呐喊。

“大秦威武”

“大秦威武”

“大秦威武”

就连那二十万百姓也跟着喊了起来。

赵之海便在“大秦威武”的齐喝声中,消失在了天际之边。

原州那边在赵之海走后,王敏便按照赵之海临走之时所做的安排,将清阳、清水的吴勐部调回了原州,将银岩沟近三万兵马掉回了乌氏县,将玉霄、弥神关的兵马调入了龙德县,以填补赵之海和赵之梁离去后,各县空虚的防御。

赵之海和王敏等人曾经商议,少了秦岚郡的牵制,戎军随时会从灵州大举南下,所以银岩沟将不再同往常一样,守住西方来地一侧即可。

当戎人从灵州南下后,顺着清水西进很容易就会将银岩沟的大军包围。

而银岩沟又距离原州、乌氏过远,无论撤退或是驰援都相当不便,倒不如退回乌氏,据城守备。

唯一的遗憾,便是那些封给秦军有功将士的清水、清阳的土地还未来得及收割,便又拱手送给了戎人了。

果不出赵之海所料,王敏大军刚撤出银岩沟,萧关方向便立刻做出了反应,摩南虎留下了戎人一万,秦人近两万共计三万人马由秋兹、路苌守卫萧关,其余三万人马在自己的带领下尽出银岩沟,陈兵乌氏县北。

其中摩南虎、明露兵马两万,王嘉兵马一万。

而灵州方向也探得戎人有三万兵马南下。

在吴勐退出清水、清阳后将两城重新占据。

与赵之海所猜的几乎相同,萧锦行正是打算从灵州南下,一举歼灭原州之敌。

为此,他放弃了先占河西的计划,将秦岚大战后的一半兵马又调到了灵州境内。

其实,萧锦行原本以为赵之海将要放弃原州,将兵马调入夏中郡或者蜀北郡,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赵之海仿佛并没有这样做,而是留下了一半的兵马守备原州,自己则带着其余兵士赶赴了夏中郡。

虽然萧锦行觉得刚与方元恒大战结束,应当以休整为要,不宜立刻再次用兵,所以去往河西摘取那些被叛军占据的县城才是正道。

但他转眼又想到原州守备已经大为空虚,如果此时不去击杀那些秦军兵马,再要获得如此良机就要多加谋略也定当不会这么容易了。

因为在萧锦行眼里,斩杀秦兵精锐远比占据秦国土地要重要的多。

在赵之海的秦岚兵以及方元恒的朔方、河西兵都已经成为历史尘埃之后,只要将赵之海的原州精锐兵马击败,则秦国再募多少兵马都不会成为自己覆灭大秦的障碍了。

那些

在他眼里都称不上军兵的杂牌地方兵马只是一群拿着武器的百姓罢了。

正当萧锦行将秦岚郡的兵马调往灵州之时,瀚海城的介鸳与樗里骅却刚刚得知方元恒的死讯。

此时已距淄川大战结束过去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随着方元恒死讯一同到来的,还有调介鸳到中枢担任兵部司马的君令。

其实,这封君令能够顺利到达瀚海城,也着实费了好些功夫。

那宣命的使臣抵达元右后,一见曲沃、白水、蒲城、桐四县均在叛军的手中,便根本不信介鸳等人能够穿过叛军战区驻扎在瀚海,当时就要掉头回京。

只是元右的守军极力向使臣肯定,介鸳和樗里骅确实就在瀚海城,但那使臣却始终不肯相信。

最后,还是由元右守军提出自己派人向瀚海送达君令,而使臣则在元右等候介鸳前来,这才说动了使臣让他没有转头回京。

元右的守将派出百人骑兵,昼伏夜出一路惊险,这才于十日后抵达了瀚海城,将君命和秦岚大战的消息传递到了介鸳和樗里骅的手中。

与赵之海和所有秦军将士一样,两人得闻方元恒陨落,也是大惊失色,除了痛惜战神已逝外,便对恶劣的局势产生了无限悲观。

两人意识到,戎人极有可能东进占领河西郡,毕竟这里大半是叛军所占的县城,戎人将不费吹灰之力夺取诸县。

与大秦正规军队相比,这些叛军们对戎人的攻击根本就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两人都持同样的意见,但却又不能私自放弃瀚海,只得相对苦笑无语。

但当他们从送信军士的口中听闻赵之海分兵驻守夏中郡时,两人同时敏锐的察觉到,或许那足智多谋的戎人单于并不会急于摘桃。

或许,他们将全力对原州守军进行攻击,以期能够全歼大秦为数不多的精锐之师。

想到此,两人不禁又对原州局势深深忧虑起来。

因为那里有两人所有的牵挂。

介鸳在临走之时便向樗里骅保证,自己将尽快说服国君向樗里骅孤军派出援兵或者让樗里骅木獬军撤回,在此之前,则要樗里骅务必小心,不要兀自逞能,万事均需留下后路。

随后,他便急匆匆与元右的骑兵们离开了瀚海,因为介鸳想尽快上任,这样才能尽快的帮助樗里骅。

在介鸳与樗里骅占领了瀚海城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二人除了派出斥候不断打探朔方各县和河西各县的敌情外,还将瀚海县内的土地分给仅存的一万百姓。

这两个月来,虽然早已是误了农时,小麦、粟米均已经无法种植,但他们倒也及时种植了些其他的作物。

特别是因为冬季雪水丰沛,土地墒情颇好,而入夏以来雨水又多的缘故,一些诸如谷豆、瓜果之类的食物每日里拔节颇快,长势喜人。

瀚海的百姓军士们每日看着绿油油的沃野,便心中都已是知道,如果没有兵祸的话,再有一两个月,这些作物便将得到丰收。

一旦丰收后,不仅会满足瀚海县百姓的食用之需,也将会余下大量的食物得以储备起来。

换句话说,今冬他们都不会被饿死了。

第九十五章 瀚海往事

但是,这只是在瀚海城不受到兵祸的前提下可以做到的。

而且,这个美好的希望很快的便面临着极度的危险。

就在介鸳走后的第五日,一批斥候急匆匆的进了瀚海城。

他们找到了正在巡查瀚海城内民情的樗里骅。

斥候中的一名伍长立刻向樗里骅说道:

“军侯,城东南三十里处发现五千叛军,正朝着瀚海方向杀来。”

樗里骅闻讯后,便立即挥了挥手,示意那斥候不要在此汇报,他怕周围百姓听了去,引发不必要的惶恐。

随后他便领着斥候回到府衙,这才让那斥候将城外叛军情况向自己详述。

据斥候所报,那五千叛军是从桐方向而来,仿佛他们并不知道瀚海城已经被樗里骅的木獬军攻占,所以便大摇大摆并且缓慢的往瀚海城方向行进。

樗里骅根据斥候所报的情况,仔细琢磨。

他觉得这股叛军多半是从瀚海逃去的人伙同桐叛军欲重新占领瀚海府城的。

因为知道这里已经是一座空城,所以才会大摇大摆,有恃无恐的向瀚海而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想到此处,樗里骅的脸上便挂上了一丝笑容。

随后,樗里骅便点兵三千,只留下了四百人在瀚海城内。

这四百人仅仅是给城内的百姓们做做样子,让他们不会以为自己是要弃城而去了。

三千人马火速出城,向着东南方向急速行军,在斥候的打探下,大军在距离叛军十里开外便停下了脚步。

随着樗里骅的一声令下,全军兵马便纷纷钻进了官道两旁的树林中。

这种伏击作战,木獬军早已经在清水、清阳驾轻就熟了。

而那五千叛军也并不是清水、清阳的戎军那样训练有素的军队。他们原本就不知道瀚海城驻扎了秦军,还以为这次是去占领一座空城而已。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有派出斥候,先期查看瀚海的情况。

就这样,在樗里骅大军在树林中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后,这股叛军才出现在了木獬军的眼中。

“这是军队?”

看着眼前那些身穿着破布烂衫,无精打采的操着各类兵器的叛军,樗里骅身旁的魏元琦不禁喃喃自语道。

在樗里骅眼中,高云策、梁青书、魏元琦三人早已不再是当初和他一起在总制府时的三位文弱吏员了。

这一年多来,三人的成长就连介鸳也是称赞不已,直言假以时日三人定能独当一面。

就个人能力而言,三人也丝毫不会比赵之海手下的那些校尉低多少。

高云策善谋,心思缜密,眼界颇宽,所以樗里骅便将全军的后勤诸事均交给了他来打理。而且从结果来看,高云策不仅做的很好,而且还会带来意料之外的收获。

瀚海城外那些即将成熟的作物,便是高云策当初提出的建议,并亲自带领瀚海百姓付诸实施的。

梁青云沉稳,善断,虽然不常领兵,但他对秦律十分精通,全军的惩处杀伐均在梁青云的管理之下显得有条不紊。

所以樗里骅便将

一支百人的队伍交给他,命他带领这支百人队于和时宪督军纪、战时督战三军。

而他也不负重托,在数次临阵斩杀私逃兵士,重罚违纪军兵后,全军都对这个黑瘦青年极为敬畏。

三人之中,只有魏元琦算是时常领兵,他与安默然一样,对行军打仗极有天赋,除了经常给予樗里骅兵事建议外,两人也曾在灵州的胡林、苑台多次单独行军,伏击斩杀戎军兵士。

樗里骅听闻魏元琦所言,便笑着问他:“元琦以为,击败这些叛军多久可下。”

一副鄙视神情的魏元琦笑道:

“军侯却是高看他们了,只我麾下五百兵士便可在一个时辰之内击溃他们。

军侯却派了三千人前来,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哈哈哈。”樗里骅闻言笑道。

“若只是想击溃他们又有何难。”

魏元琦闻言一愣,他看着依旧在微笑的樗里骅说道:“军侯是想全歼他们?”

樗里骅微微摇头,对着魏元琦以及自己身后的安默然、李季等人说道:

“今日一战,当以俘敌为要,能不杀之便不杀之,但战端一开,当以雷霆之势让他们明白,我木獬军可不是他们所缴械击败的地方兵马。

而是击败过戎人的天下强军。”

说罢,他点了点头看着众人,众人顿时明白了樗里骅的意思,便齐声应“喏”后转身离去,回到自己的军中。

不到片刻,那股叛军便到了樗里骅大军埋伏的树林外。

……

牛庸本是瀚海城的一介屠户,每日屠狗卤肉在这朔方府城倒也过得颇为殷实。

他虽为屠户,但却为人憨厚,所卖的肉食价钱也很公道,所以这城中买肉的百姓多半也只在他这里光顾。

但牛庸也有自己烦恼的事情,瀚海城中的一些个贵族豪门家的子弟仆从,经常会来他的店中白吃白喝,原本牛庸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并不敢多言,虽然这些贵族子弟家奴的做法还是对他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当市井中传言戎人已经破关东进时,牛庸觉得此事与自己并无多大关系,而且他还经常劝慰那些前来买肉并忧心忡忡的街坊领居。

但随后的时日,牛庸也发现这瀚海城中的兵马已经走了数批,这时他才真的相信戎人恐怕距离自己不远了。

而且据传言讲,那些吃人的戎人已经到了朔方,而抵御戎人的战事也进行的颇为不利,就连城中的贵族也在想着南逃之事了。

牛庸的家中只有一位瞎了眼的老母亲,这是牛庸此生最为在意的人。

因为自己只是屠户,所以没有哪家敢将自己的姑娘嫁给从事着卑贱活计的自己。

因此,这些年来牛庸便与母亲相依为命。

这日,牛庸正想卖完肉后,便带着母亲去乡下躲一躲兵祸。

昨夜早有好心的街坊告诉自己,戎人真的已经打进了朔方,而且还占领了附近的姬林县城。

但第二日,瀚海城便不再允许百姓出逃,因为县尉李宓决定在瀚海抵御戎军的攻击。

就这样,牛庸又被征用,成了守卫瀚海城的民夫,

在随后的三四个月里,他与八千守军和近万与他一样被征调的百姓一同与戎军不断激战。

虽然他不明白为何戎军里连一个戎人都没有,但他却知道那些持着一个烧起来的盘子大旗的敌军可是真的会杀人的。

三个多月里,八千守军仅剩下了两千,一万百姓也剩下了寥寥无几,正当自己以为瀚海和守卫瀚海的自己将时日无多之时,却见围城的戎军退走了。

原本这应该是举城欢庆的事情,可是因为每家每户都在这场守城战中死了人,所以家家户户都挂起了招魂的白幡。

而牛庸也每日到邻居家去帮忙煮饭做菜,招待前来吊唁的客人。

一日,正当牛庸准备前往邻居家时,几名平日经常来自己家白吃狗肉的贵族家仆来到了自己的家中,一进门便要牛庸上交一斗粮食,说是为了抵御戎人东侵,这家贵族将自己家的粮仓打开分给了守城兵士,现在戎军已退,自然要向百姓们讨还回来。

虽然牛庸听闻后,仍是有些气愤,但想想这些贵族平日也没有少干这种欺压良善之事,再看看这些讨粮的狗腿子手中的兵器,便叹息一声乖乖的交了一斗粮食给了他们。

在邻居那里,牛庸听到几乎家家户户都交了粮食,那些小声咒骂的声音不断在他的耳中回响。

第二日,又有一家贵族家仆来到自己家中。

第三日、

第四日

当牛庸家中的粮缸已经见底的时候,牛庸的母亲终于知道了自己家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因为牛庸昨日苦苦哀求那些家仆时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传到了他母亲的耳中。

昨夜,牛庸母亲便偷偷摸到装粮食的缸前,将手放进了空空如也的大缸之中。

冯家的大门又一次被人踹开,又一伙人提着棍棒刀枪闯入了牛家。

牛庸自然已经无粮可交,便苦苦哀求那些闯入之人。

家中仅存了一升粟米,那已是全家最后一点粮食了。

原本牛庸便想,今日出去再帮人做饭时,总要讨一点儿粮食回来的。

可是还没等他出门,便遇到了前来讨粮的贵族家仆。

但那些人并没有丝毫怜悯的牛庸的意思,他们进到牛庸屋中,将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最终在牛庸母亲的怀中发现了那瞎眼老妪怀中紧紧抱着的一升粟米。

这些人便要将粮食从老妪怀中夺去,谁知那老妪竟然力气颇大,死死抓住装着粮食的袋子不松开手。

这伙人中的带头者气急败坏之下,便向那瞎眼老妪头上一棍砸去。

屋外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牛庸听到屋内一声闷响,便心知不妙,他起身跌跌撞撞的跑进屋中,却见自己的母亲怀中抱着一个布袋,躺在地上。

母亲头上被木棍砸出的大洞中,还在汩汩流出鲜血,染红了布袋以及布袋中撒出了粮食。

牛庸懵了,这升粮食他原本是藏在自家锅中的,他本想自己外出后,母亲能够摸得着粮食生火造饭。

谁知道,却害的母亲送了性命。

他呆呆的看着地上母亲的尸体,甚至忘了这些杀人者已经从自己的家中离去。

第九十六章 牛庸的故事

在母亲面前跪了许久,牛庸仍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摸着母亲的脸,用衣裳擦掉了她脸上的血迹,随后便挣扎着将那具冰冷的尸体抱在了怀中。

“为什么,为什么。

我牛庸从不做亏心事,也不计生死的抵御戎人,可到头来却是这个下场。

娘亲,我去为你报仇。”

说罢,牛庸站起身来,提起那把屠狗无数的砍刀,向着门外那些贵族家仆走去。

在瀚海城中,牛庸其实并不算是穷苦之家,相反,比之其他百姓,他的家中还算是殷实些。

但就连牛庸家中都已经被搜刮的干干净净了,其他人家则更是不堪。

为了避免全家遭到贵族的报复迫害,一些人家竟然开始卖儿卖女,一些人家则被贵族的家仆们将妻女强抢抵债,但是他们都忍耐着,祈求着这样暗无天日的黑夜尽快过去。

其实,这些贵族们也已经准备收手了,毕竟他们也知道,再这样下去,也是收不回什么来了。

但是,已经迟了。

当牛庸在街坊领居的面前将这伙贵族家仆一一砍杀后,他便如同疯了一般,又将不远处另一伙贵族的家仆砍杀殆尽。

那伙人正是昨日到他家中抢去升米之人。

随后,牛庸像是魔鬼一般见到这些贵族家仆便是一通砍杀。

当牛庸的街坊邻居意识到,一旦牛庸被杀,自己也将遭受贵族报复的时候,便纷纷从家中提起菜刀、斧头,跟着牛庸满城杀人。

当杀人的队伍越来越大,大到已经满城皆是之时,有人便对牛庸说:

“牛大哥,不如去将那些贵族们都杀了吧。”

杀红了眼的牛庸便领着百姓挨家挨户将瀚海城的贵族尽数屠戮。

当屠杀殆尽贵族之后,当百姓们都兴奋的冲入这些贵族家中抢夺粮食的时候,又有人对牛庸说:

“牛头领,县尉已经派人出城调兵了,他们来了我们便都是一死,听闻河西郡那边百姓们都造了反,我们也反了吧。”

牛庸一听,也知道今日之事如果止于此,当那些大兵们进城后定会将自己这些百姓全部斩首,便当即咬了咬牙,带着这些百姓与刚刚进城的秦兵杀在了一处。

自己所带的人只是一些百姓而已,从未经历过什么阵仗,哪里会是那些秦兵的对手,所以刚一交手,便叫那些秦兵杀得四散奔逃。

就在牛庸准备一死了之的时候,却听城中又一阵喊杀声传来,牛庸定眼看去,却见原来是当初自己被征调守城时的头领,瀚海庶家大族黄云鹤。

而此时,黄云鹤正领着那些参与过守城的百姓向秦军杀来。

这些人虽是百姓,可也是拿过武器杀过敌的,自然和牛庸身后这些普通百姓们不一样。

果不其然,两方人刚一相遇便在牛庸和身后百姓的目瞪口呆中厮杀在了一起。

这一次,却是真的厮杀在了一起,而非方才秦军对百姓们的单纯砍杀。

虽然秦军战力还是远高于这些增援来的百姓,但架不住这些百姓人多势众,况且两方人马交战的城门附近本来就相对狭小,更是不利于秦军结阵攻击。

渐渐的,这些秦军便已

是不能前进,而且其中的一些人开始突然放弃了进攻,只是单纯的防御保命起来。

这些人边退边喊道:“我不干了,我们不能杀自己的乡亲们呐。”

“自己人杀自己人算什么,对面的百姓中还有我的哥哥。”

“爹啊,您不要再冲上来啦。”

类似于此的声音渐渐在秦军中多了起来。

终于,一名秦军兵士丢掉了手中的兵器,向后跑去,而他身边的人也一个接着一个的丢掉了手中的武器。

当城内已被这些百姓们彻底占据之时,当县尉李宓和一些没有被杀的贵族们被黄云鹤等人绑起来游街示众之时,牛庸也被身旁的百姓们举上头顶,高高的抛了起来。

其实这个时候的牛庸只是想回去葬了自己的母亲。

在被跟随自己的百姓们推举为头领的时候哦,牛庸根本就没有做好带领数千人的准备,但他又不知道如何推辞街坊邻居们的厚爱,便半推半就担任起了一方百姓的领头人。

接下来的几日,没有了官家管束的地痞无赖和一些叛军们,便开始了对数日前还站在一起抗击过秦军的其他百姓进行了烧杀抢掠。

为了自保,牛庸手下的百姓们便自发的划出了一片区域,垒砌边墙,与前来相扰的叛军们展开了战斗。

这场祸及全府城的乱战持续了整整两周,随着不断逃到牛庸这边的百姓越来越多,牛庸尽然成了仅次于黄云鹤的第二大势力。

当第三周府城内的骚乱渐渐平息下来以后,黄云鹤便带着人马来找牛庸,他试图说服牛庸和他一起去投靠姬林的戎人。

但牛庸却断然拒绝了黄云鹤的邀请,还击退了气急败坏的黄云鹤发起的数次进攻。

在黄云鹤无奈的离开瀚海城后,牛庸便在其他人的建议之下,带着三万百姓去了桐和蒲城。

听闻这两城的叛军头人也是穷苦百姓,所以牛庸这才下定决心去投靠他们。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两县的情况还远远比不上自己。

虽然桐和蒲城仍旧各有六七万的百姓,但这些人从未打过仗,当初叛秦时,也只是将县衙府中的衙役和贵族家中的家丁群殴了一番,便扯旗自立起来。

虽然他们也杀了县官和贵族,但他们丝毫没有要主动练兵去抵御秦兵反扑的心理准备,而领导百姓造反的头目们倒像是些占山为王的强人一样,欺压百姓尤胜贵族。

牛庸去时,两县像是毫不知情似的,对着三万百姓不闻不问,而且更为让牛庸侧目的是,这些原本较瀚海远为富庶的县城,尽然开始饿死人了。

而原因竟然和当初自己被迫造反时一样,那些叛军头领向百姓们征发起了人头粮税。

在两县呆了几日的牛庸越想越不是滋味,正想联络瀚海的百姓北归的当日,这些头目竟然将人头税征到了他的头上。

看着自己面前数百气势汹汹的蒲城叛军,牛庸笑了。

他挥挥手,身边数千人提起了兵器便将那前来征发粮税的蒲城叛军悉数打死。

随后,他又派人去了桐,将那里的叛军头目就地正法。

从此,牛庸便成了桐、蒲城两县的头人,他下令,将自己从两县叛军头领那

里夺来的粮食尽数发给百姓们,并从两县百姓中选拔了一些青壮与自己手下原有的五千青壮编在一起,又让投降而来的秦兵带着他们每日操练军事。

牛庸觉得,训练些人马总是个好事,不管是秦军还是戎军来此,自己便再也不会惧怕他们了。

而这些事情,自然已经被樗里骅从城中百姓和打探消息的斥候口中详细的获知了。

当他知道了这些事后,一个令他颇为兴奋的计划便跃入脑中。

所以,今日斥候来报,城东南来了叛军之后,樗里骅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

“来的好,等你们很久了。”

牛庸走在这五千儿郎的最前面,他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心中还在牵挂这瀚海城里的那些留守百姓。

当初让他们跟随着自己一同南下,可那不到一万人的老弱病残百姓们却死活不肯离开故土。

如今他已是两县之主,此次回到瀚海,便是想要让瀚海百姓们知道此事,一是在父老乡亲面前炫耀一番,二来再劝劝乡亲们,让他们跟着自己南下河西郡,在那里,自己是有能力保护这些百姓们的。

牛庸一边走一边看着远处的瀚海城,突然,他皱了皱眉头,问旁边的人道:

“城郊的那些农田竟然有人耕植?”

被问那人笑道:“大头人说笑了,当初走的时候,城中只剩下了些老弱病残,他们哪有心思去种地。

况且咱们离开时都误了农时,他们能种什么呢,定是大头人看错了。”

听完此话后,牛庸也觉得自己猜测有些可笑,便揉了揉眼睛又一次看向那边怎么看怎么像农田的绿色沃野。

突然,牛庸耳中突然响起了“嘣”的一声惊响,如同平地而起的惊雷一般在官道两侧的树林里炸起。

他与身后兄弟们抬头向天上看去,只见无数只箭矢密密麻麻的从天而降。

“啊”,随着一声声惨叫声四起,牛庸连忙大喊:

“我们中埋伏了,快退,快退。”

牛庸身后兵士听到自己的大头人的喊叫,立刻便四散而逃。

其实,就算没有牛庸的命令,他们也会逃跑的。

树林中的樗里骅看见此情此景不禁摇了摇头,人常说乌合之众,自己领兵一年多,也是首次亲眼看到,所谓的乌合之众是何模样。

现在想来,就连朝那的那支叛军也比现在的这些人更有军纪些。

只放了一轮箭矢,这些叛军便如同无头的苍蝇一般,沿着官道四散逃窜了。

紧接着,只见一支千人左右的秦军从林中跑出,迅速结成战阵沿着官道向逃跑的叛军杀去。

原本还不知道逃跑方向的叛军见前方秦军端着寒光四射的长戈向自己冲来时,便纷纷掉头往来时的路上跑去。

牛庸边跑边纳闷,这支拦路虽然与姬林戎人所穿的战衣一样,但这些人手持的大旗却是玄武旗,这是哪里来的秦军呢。

但现在逃命要紧,在这旷野中的四战之地,自己这些人哪里会是训练有素的秦军对手。

正跑间,只见回去的路上又一支千人左右的秦军喊杀着从林中冲出,堵住了官道去处,结成战阵向逃跑的他们迎面杀奔而来。

第九十七章 归附

牛庸见此状况顿时头皮发麻,看来如果要退回去,免不了要与这些秦兵硬碰硬了。

“兄弟们,和官军们拼了,杀啊。”

牛庸奋力地挥舞着手中的屠狗刀,向迎面而来的秦军杀去。

只是他刚刚跑了数步,便发现他的身后根本就没有几个人和他一起去迎战秦军。

牛庸不禁一阵气闷,看来如果此次能够逃出升天,对手下的兵士要下番苦心认真操练了。

但想归想,自己总不能带着十几个人去冲杀秦兵战阵吧,所以他便转身向着北方树木稀少的地方跑去。

因为自己麾下的兵士们,也大多都从那里跑了去。

突然,拼命逃跑的牛庸以及他的部下们都听到了身后轰隆隆的马蹄声,牛庸转头一看,不禁又一次头皮炸起。

只见一支数量庞大的骑兵队伍从他们的身后奔跑而来。

数千只马蹄将地上的尘土带的飞起,这些黑甲兵士犹如天兵天将一般从尘土中窜出,向自己的队伍中杀奔而来。

还能逃脱吗?

此刻的牛庸已经心灰意冷,他转身停住,放弃了奔跑,同时提起了手中的屠狗刀,将心一横。

横竖都是个死,不如让这些秦军们看看,自己就是死,也是条汉子吧。

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当那些瞬间而至的骑兵从他身边穿过时,只有无数道目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迅速跑开。

那些骑兵从逃跑的叛军两侧穿插而过后,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弧,将逃跑的叛军尽数拢在一起。

而逃跑的叛军们,也纷纷停住了脚步,提着手中的兵器,恐惧的看着这些骑兵。

只见那些骑兵们只是围着他们不断的奔跑,其中的一些骑兵还将手中的长戈放下,从后背取出了短弓。

将这些叛军中敢于上前想要杀出一条逃生之路的数人射杀当场后,五千叛军中竟无一人再敢上前迎战。

片刻后,只听这些骑兵中的一人骑在马上,朗声说道:

“放下兵器,可饶尔等一死。”

他身边的骑兵们也纷纷向着被包围的叛军们喊道:

“放下武器。”

“放下武器。”

半个时辰过后,当樗里骅来到这些叛军近前,看到近五千人无精打采的聚在一起坐在地上后,不由得生出了笑意。

“军侯,我看这些人被卫大哥抓去做了骑兵还有模有样的,不如就给了卫大哥吧。”

魏元琦也看着那些马上颇为威风的兵士们,面带微笑的对樗里骅说道。

“此事不急。”

樗里骅指了指这些坐在地上低着头的叛军们说道:

“朔方郡的百姓大多都会骑马,这些人中也定有能够练为骑兵的。”

说完后,樗里骅转头看了看魏元琦,又笑道:

“暂时先别打骑兵的主意,虽然现在马匹充足,但我军目下粮草并不充沛,养活不了太多的骑兵的。”

樗里骅边说边向前走去,走出数步后他又回头对着有些失望的魏元琦说道:

“以后你也会有一支骑兵的。”

说罢,他便向着那些叛军所在方向快步走去。

魏元琦听到樗里骅的话后,猛然一震,面露狂喜之色。

这一年来,特别是从玉霄关下来之后,每次作战看到骑兵对决总会让魏元琦热血沸腾,他总想着也能够率领这样一支雄狮在战场上厮杀驰骋。

看来,这个日子已经不远了。

“谁是牛庸?”

出现在叛军面前的樗里骅对着席地而坐的叛军们说道。

话音刚落,便见坐在地上的一名虬髯大汉站起身来说道:

“某就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听这虬髯汉子说完后,樗里骅也是饶有兴趣的仔细打量了面前之人一番后,便对着牛庸微微笑了笑:

“牛头领,今日一战你可服气?”

那牛庸一听此话,便是一愣,他原本以为这官军的头目会将自己杀死,却没有想到会问他这样一句话,便想了一想答道:

“不服,我的弟兄们并未受过操练,也没有像你们这些官军一样的装备和马匹,自然敌不过你们。”

樗里骅的笑意更浓,他又缓缓说道:

“那我给你们兵器马匹,教你们操练,带着你们报仇,如何?”

牛庸一听后,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看了看笑意盈盈的樗里骅又转头看着身边同样一副不可思议模样的弟兄们后,便犹豫着对樗里骅说道:

“这位将军,我们可是叛”

刚说到此处,却见樗里骅一挥手,说道:

“不,在我眼中,你们只是因戎人入侵,被迫逃出瀚海城的百姓而已。

如今,我便领着你们回家,带着你们杀戎人,护家园。”

牛庸睁大了双眼,对着樗里骅怯怯的说道:

“这位将军,我等可是杀过贵族、砍过官军之人,将军能饶我们不死,已是难得,如果招我们入了官军,可如何向将军的上官交代?”

听完牛庸这让人出乎意料的话语,樗里骅顿时一怔。

看来这牛庸果然是统领过数万百姓的人物,竟然心思缜密能够想到此处,不由得也让他对牛庸起了刮目相看的赞赏之色。

樗里骅微笑着对牛庸说道:“恐怕这方圆数百里之内,并无我樗里骅需要交代的上官了。

何况,你们杀得那些人只是些吸食民脂民膏的蛀虫而已,天网恢恢、秦律昭昭早就判了他们死刑,你们又何错之有。

那些降了你们的秦军不就在此地这些人中么,既然他们还活着,你们又何谈砍杀过秦军呢。”

“噗通。”

只见牛庸听到此话后,两腿一软便坐倒在了地上。

樗里骅皱了皱眉头,却发现不仅是牛庸,就连牛庸身后听到自己所言的那些叛军们在一阵发懵过后便纷纷掩面哭泣起来。

“将军,我等却是良民,本不想做出反叛之事,无奈那些贵族欺压我等太甚,可怜我那七十老母因为保护家中最后一口粮食不被他们夺取,便被那些人活活打死,我等是迫不得已啊。”

说到此处,牛庸竟然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在小自己一二十岁的樗里骅面前,嚎啕大哭了起来。

樗里骅对欲上前来阻拦自己的魏元琦和李季两人挥了挥手,便上前几步,将牛庸扶了起来。

他轻声说道:“都结束了,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欺压你们了。”

三日后,瀚海城府衙中,卫木兴冲

冲的对着观看军图的樗里骅说道:

“樗里军侯,卫某真是服了你了,这五千人中,能够熟练操马的人不下千人,这些人从小到大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稍加训练便可上阵杀敌了。

眼看卫木那兴奋的面容,樗里骅摇了摇头笑道:

“卫大哥急什么,先让他们做步卒吧,再从步卒中选拔骑兵,这样便能让他们更加适应军纪。”

但卫木却笑道:“一般骑兵确实应当如此,但这样的话没有一两年的时间是练不成一支骑兵的。

军侯可记得前日临时借的那些步卒骑上战马假扮骑兵之事,这些兵士连单手控马都做不到。

那也是遇到了一群乌合之众,如果遇到的是一支戎兵,根本就不等仗打起来,这些人便要从马上掉下来了。

而我这三日挑选的这千人叛军,他们可不仅仅能够单手控马,便是双手离马,持弓射箭都能做到的,虽然毫无准头可言,但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他们便能成为真正的骑兵。”

樗里骅看着兴奋异常,口若悬河的卫木,便点点头说道:

“那便依着卫大哥所说的办吧,不过这战马和马草我便不去管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此事不劳军侯费心,朔方本就是战马产地,周遭偏僻地方的一些马场并未受到此前战乱冲击,虽然马匹数量不多,但胜在价格便宜,那些马场主人只要些粮食便能换走战马。

至于马草,呵呵,樗里军侯有所不知,叛军在时,因为马草人不能食,这瀚海城中的无主马草集中起来比那城墙还要高了,我早已经让兵士们将其归整运到城外大营了。”

听到卫木所言后,樗里骅也是高兴非常,再看着卫木走后,他便唤来了魏元琦和安默然等人,同时也唤来了牛庸。

牛庸手下的兵士们,被卫木挑去了一千多人,其余的三千多人马则被分给了魏元琦和安默然麾下,至于牛庸,原本樗里骅还准备让他做个没有封爵的五百主,但牛庸却说自己并无领兵的能力,死活不肯领兵,所以樗里骅便让他留在自己身边,担任自己的亲兵头领。

原本,这亲兵头领一直是由柳颌担任的,但自从柳颌领兵后,便由卫木身兼两职,带着樗里骅的亲兵即做卫士又做骑兵用。

现在兵源充足,樗里骅便让卫木单独训练骑兵,重新从魏元琦等人的营中挑选了五百人担任亲兵。

而这些人,樗里骅便都尽数交给了牛庸。

对于自己刚刚降了樗里骅,便能做樗里骅的亲兵头领,牛庸也是吃了一惊,同时也对樗里骅更加的感恩戴德,大有将会以死报恩的感慨。

当然,樗里骅也是考虑良久的,且不说这牛庸在瀚海时能够热心帮助邻里,单就他能够为母报仇,而且守着眼盲的母亲数十年的这份孝心便让樗里骅觉得,此人的品性绝对信得过。

待到魏元琦、安默然、李季、柳颌等人来到樗里骅府中后,樗里骅便向牛庸询问了桐、蒲城的情况。

牛庸便将两县情况详细的向樗里骅以及众人述说一番。

听闻两县还有还有五千叛军正在接受投降秦军的训练时,樗里骅等人便是一阵心喜。

在得到牛庸的保证,那两县也将接受樗里骅的招安后,樗里骅当即派高云策、梁青书、安默然带着一千兵马与牛庸一起去接管两县。

第九十八章 单于之怒

一个多月后。

距离介鸳回京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可奇怪的是,西京并没有消息传到瀚海城中。

只是因为桐、蒲城已经到了樗里骅手中,所以他们与元右的守军来往则更加密切了些。

从元右守军那里,樗里骅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那便是徐昌终于被雍云祈攻破,数万叛军和徐昌百姓也纷纷逃到了曲沃、白水两县。

虽然雍云祈在邓子汶的监军下并未对徐昌城进行屠城,但徐昌在历经兵祸与百姓逃亡之后,却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

雍云祈的两万大军在攻城战中损失惨重,拿下了一座空城后,仅剩的一万多军士便根本无力去追击弃城而去的叛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向北而逃。

目下,河西郡的百里、秋射、上党、滨水、元右、徐昌、蒲城、桐八县重新回到了大秦的掌握之中,但曲沃、白水、龙门、梁原四县却还在叛军手里。

在外人看来,收复河西全境似乎只是时间问题,但唯有邓子汶和雍云祈等人才知道,虽然收复了一座徐昌城,但却又有两座徐昌城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而当初两万兵马北上,如今却只剩下了一万出头的疲倦兵马,再若想要北上收复失地,仅仅靠这些疲兵们又谈何容易。

而且,元右还将一个小道消息告诉了樗里骅,那便是萧关戎军和灵州戎军两路出击,对原州各县展开了进攻。

据说王敏将军坐镇原州,虽然兵力不及戎军,但凭借着城坚墙厚之利,还是与戎军在原州及各县对峙了下来。

这个消息虽然让樗里骅坐卧不安,但想来有赵之海在旁策应,有介子在中枢运筹,那原州粮草充盈,总不会轻易被戎人攻破的。

至于这两月介鸳并没有调自己南下,估计也正是因为原州战事吃紧所造成的。

樗里骅自己明白,有自己这支兵马在,总还是能牵制一些戎人兵马的。

所以,他非但不怪介鸳,而且还颇为理解这样的现实状况。

通过元右守军,樗里骅也将自己收复桐、蒲城之事向介鸳写信告知。

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便是要将蒲城以东的龙门、梁原尽数收复。

似乎昨年已将雪下得过多了,今冬的第一场雪直到腊月才姗姗来迟,稀稀落落的从天而降。

这半年间,樗里骅除了派出斥候不断打探东、南方的敌情外,便对自己手中的三座城池进行了整治。

由于三城发生叛乱时事出突然,城内的贵族并没有像其他郡一样大多数都得以逃脱,几乎全部都死在这场叛乱之中,所以三县遍地都是无主的土地。

或许是从灵州戎人那里获得的灵感,正好三县也无贵族阻碍,樗里骅便将三县土地尽数租给这些百姓,同时,他将桐、蒲城的两万百姓迁到到瀚海城,填充瀚海过于空虚的人口。

但与戎人所做不同的是,樗里骅并不敢将这些土地白白分给百姓,因为这毕竟还是贵族的私产,纵然那些贵族早已被屠戮一空。

所以,樗里骅便与高云策等人商议后,采取了一种

折中的办法,那便是将这些土地无偿租给百姓使用。

虽然这些土地的收成仍旧是十税一,而非戎人三十税一的政策。

但被分到土地的百姓还是欣喜若狂,只一个无偿租种便已经让他们对樗里骅感激涕零了。

同时,樗里骅也对投军者采取了与戎人一样的政策,那便是肯从军者,家中免去所有粮税。

所以,半年来三县竟有近万人前来投军了。

三个月前,凭借着樗里骅收复桐、蒲城的功绩,在介鸳的提议下,他也正式获封瀚海校尉一职,爵位也由原来的大夫升为了公大夫。

所以樗里骅再也不会因为麾下兵马数量的僭越而担忧了。

至于高云策、梁青书、魏元恒、安默然四人则被封为了二五百主。

最出乎樗里骅所料的却是卫木,也不知道介鸳想了何种办法,兵部竟然将卫木封为了五百主,也就是说,不管卫木以前是何人,从此开始,这位颇有些贵族风采的骑兵将领便有了新的身份。

看着在纷飞的雪中操练的兵士,樗里骅越来越对自己收复龙门、梁原充满了信心。

早在半年前他不费一兵一卒收复了桐、蒲城的时候,樗里骅便将眼光放到了蒲城以东的龙门、梁原两县之上。

这两县由北向南列在黄水之西。

蒲城以东与龙门接壤,而龙门之南便是梁原,如果占据两城,则能够彻底围住曲沃、白水。

更为重要的是,顺黄水而下,便可经船运抵达京畿云泽,那里距离西京只有五十里路程了。

虽然樗里骅与邓子汶、雍云祈从未有过沟通,但他相信一旦河西将军兵马北上,在他的配合之下便能对两县叛军来个瓮中捉鳖。

每隔一段时间,斥候便会将两县的情况报送过来,所以樗里骅知道,那两座县城虽然一共也只有五千兵马,但他们却接受了曲沃、白水叛军的指挥,那两县可是有两万人马,而且还是与大秦军队交战了快一年的兵马,自然不是当初牛庸所带的那些乌合之众所能比拟。

大半年来,无论姬林的戎军还是南面的叛军都没有主动向自己发出过攻击,甚至连骚扰都没有,但樗里骅明白,并不是叛军们怕了自己,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

他们此刻,正将重心放在他们认为更加重要的地方。

譬如徐昌城。

当雍云祈所率的一万多残军正想着要不要北上追击叛军的时候,休整了快三月的叛军却南下将徐昌城死死的围了起来。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守城和攻城的双方便调换了角色,但雍云祈显然没有当初叛军守城时的那般毅力,仅仅守了不到一周,便带着八千兵马放弃了徐昌城连夜又撤回了百里和秋射。

自此之后,雍云祈不敢北上,而叛军也乐得逍遥,不再南进,两军便由此对峙了下来。

而从元右守军那里,樗里骅也得知了这半年来灵州的情况。

原州竟然迎来了一场大捷。

也难怪王敏素有灵狐之名,盛名之下自有他的一些本事。

在死守各县数月

之久后,王敏亲自指挥,在朝那上演了一出斗转星移之计。

他先是故意示弱,摆出一副将要放弃朝那的架势,将朝那的兵士陆续调回了原州,而朝那守军也由八千人减少到了三千。

戎军自然不会放弃这样好的机会,便点兵三万,由明露率领立刻向朝那杀去。

攻城第二日时,明露的后方便来了一支援救朝那的秦军。

闻此消息后,明露还笑着对身旁的将领说道:“看来我这围点打援之计快要成功了。”

原来明露对秦军突然放弃朝那也是疑点重重,所以故意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全力去攻打朝那县城。

见第二日大军身后果然发现秦军之后,明露便有种料事如神的感觉,在周遭将领的拍马溜须中,这种感觉越来越是明显。

明露下令,所有人都放弃攻城,对摸来的秦军迎头痛击。

果然,那摸来的一万秦军方一交手便溃不成军了,待到戎军追杀三十里后,全军竟然斩首三千余首级,正当明露得意洋洋的准备杀回朝那时,他却发现自己的大军已经进入了王敏设下的埋伏。

当明露的脑袋被王敏一脚踢开的时候,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原州守将竟敢在六七万大军的团团包围之下,带领兵马倾巢而出设下埋伏,更敢以一座城池数千军士和数万百姓为饵,引诱戎兵去攻打。

而且,他还果断舍弃自己一万将士的生死于不顾,将一场佯败引敌深入的戏码用自己兵士的生命为代价演的鬼神莫测。

大周历五九零年冬月十五日,王敏大军伏击戎兵三万,大胜,当阵斩杀戎酋万夫长明露、叛军校尉王嘉以下将官一百二十七人,斩首戎人一万三千人,叛军一万八千人。

当胜利的喜讯传到西京时,玄武殿内的所有官员喜形于色,弹冠相庆,就连秦公也忘记了与赵之海的对立,当殿宣布敕封王敏为原州副将,尚爵五大夫。

但与玄武殿内所有人不同的是,新任司马介鸳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想到的,却是与赵之海所想的几乎一致。

赵之海得到获胜的战报后,也着实为王敏高兴了一阵子。

但随后他便想到了一件很可能会发生的大事,他便立刻提笔向王敏写信过去,让他今后务必坚守城池,不要轻易出城野战,如有异动,则提早率领兵马退出原州。

因为,王敏的大捷已经让戎人那位单于注意到了。

与赵之海所料不差,戎人单于萧锦行在王敏获得大捷、明露身死之后,便让哲哲率领四万兵马陈于海乌、玉山一线,自己则亲率秦岚其余兵马赶赴原州。

同时他也下令,让灵州所有兵马齐下清水、清阳。

如此一来,算上得令后将从萧关赶来的两万兵马,萧锦行麾下便有十四万兵马可供调用。

只待春暖花开,兵马汇集之时,萧锦行将对原州展开全力一击,彻底砸死这个从来没有进入过他眼中的灵狐王敏。

这次他彻底动怒了,自大军东出秦岚进入大秦之后,一路攻来所向披靡,所以这场在原州的失利,让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些生气了。

第九十九章 龙门

远在瀚海城的樗里骅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敏锐的想到,这场大捷之后,怕是原州将要遭到戎人的重点照顾了。

樗里骅再次想起自己的母亲,也不知道戎人来袭后,自己母亲及家中的族人们将如何生活。

第一次,樗里骅生出了想要抛下所有,回到原州的冲动。

“樗里校尉,高云策千人和梁青书千人已将军报发来,请校尉过目。”

牛庸的一声问询让樗里骅的思绪从遥远的原州回到了瀚海城。

樗里骅从牛庸的手中接过军报,仔细的看了起来。

当初让高云策总揽蒲城军政、梁青书总揽桐军政事务,这半年下来两人的才能得到了充分的施展,特别是民政之事,两人将当初在原州总制府时的经验拿了过来,将战乱后的两县治理的井井有条。

樗里骅在一个月前到达过两县,他原本是想去查探龙门、梁原情况的,但路过两县后,却被这两座县城的繁庶吓了一跳。

这哪里还是那个历经了战乱的蒲城、桐,如果不是县城中偶尔出现的焚烧痕迹和空空荡荡的县衙、尉、丞府,樗里骅还以为两县根本就没有遭受过战争的破坏。

两县内的商铺不仅恢复了经营,城外被租给百姓的土地也如同被篦子梳理过一样,整整齐齐。

甚至在一些土地上,绿油油的冬麦已经破土而出了。

樗里骅可以想见,待到明年五月,三县的冬麦收割之后,始终困扰自己的缺粮问题将会彻底得到解决。

而这份功劳,便是高云策和梁青云的努力所带来的。

两县目下各有兵士七千人,分别由唐元、李季统领,在二人的努力下,这一万四千兵马已经颇具战斗力,再也不是当初那些举着兵器乱喊乱叫,胜时一拥而上,败时一泻千里的乌合之众了。

虽然这半年来新招募的兵士并未经历过大战的考验,但至少在樗里骅的眼中却是如此了。

“高千人和梁千人说龙门、梁原的叛军已经南下支援曲沃、白水了,这确实是个好时机。”

樗里骅看过两人军报后对着卫木、魏元琦、安默然、柳颌等人说道。

“校尉大人,那还等什么,这是天赐良机啊。”

魏元琦颇为兴奋的说道。

樗里骅看着魏元琦的模样微笑着摇了摇头。

以前在总制府时从未注意过,这个脾气火爆,比自己大了数月的魏元琦带起兵来,颇有些大将之风,而且他还极为好战。

这半年无战事,倒把魏元琦有些憋坏了。

众人看着魏元琦的模样,也是纷纷笑了起来。

“攻占两县虽然不难,但我要的已经不再只是两座县城而已了。”

樗里骅在众人的笑声中说道。

众人听到后,都突然停止了笑声,有些惊讶的看着樗里骅。

“卫大哥,姬林方向可有动静?”

“回校尉大人的话,这些时日我将新募的弟兄们撒了出去,用于监视姬林之敌动静,但和以往一样,姬林的一万多戎兵,每日也只是操练兵马,并无出兵东进的迹象。”

听卫木讲完后,樗里骅颇为赞许的对卫木点了点头。“

现在戎人的主力均在原灵二州,想来他们并没有东进的意图。

既如此大家便随我去灭了叛军吧。”

说完此话,屋内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樗里骅。

“不是要取龙门两县吗,怎地又要灭了叛军,那些人可是有三四万人马。”

柳颌有些不敢相信,但樗里骅素来没有什么架子,他便将心中所虑说了出来。

“前些日子接到介子的来信,说是徐昌叛军人数已达到了三万,准备南下攻击百里秦军,而百里只有不到万人的秦军,如果被叛军攻破,那京畿便再无可御敌之兵了。”

说完后,所有人也都大吃一惊。

“连京畿都没有兵马了?”

“上党、元右、滨水不是还有数万兵马吗?”

“那几万兵马是防范戎兵和齐国人的,怎么能轻举妄动。”

“我军目下仅有两万三千兵士,其中两万人还是半年来新招募的新兵,冒然攻城恐怕胜算不大啊。”

“依我之见,先占了龙门、梁原两县再说。”

“占了两县便是分散了兵力,到时候不能进攻却又守不住两县,占来又有何用?”

看着众人的议论,樗里骅便抬了抬手,待到众人安静下来以后,便对所有人说道:

“如果徐昌叛军人数足有三万之上,便说明叛军已经倾巢而出了。

四县叛军虽然势大,但我军也非易与,新军不在战争中成长便永远都是新军,我木獬兵马不也是以新军之姿在清水取得大捷的么。

何况今次出战,谁说我们要与叛军逐城争夺了?”

樗里骅心中显然是已经有了方略,说到此处时,却面带着笑容看了看众人,随后,他突然正色说道:

“安千人,命你与柳颌、带领八千弟兄守卫瀚海,同时加强对姬林的监视,如果姬林戎兵来战,便依城而守,待主力人马回援再行决战,于此之前,切勿出城野战。”

“卫大哥,命你部骑兵千人随我出征,其余骑兵交于安千人协助守卫瀚海城。”

“魏千人,卫大哥,随我去桐、蒲城走一遭吧。”

说罢,樗里骅便起身向着众人再次微微一笑。

“喏!”

……

人常言:“瑞雪兆丰年。”

如果此话当真,那么明年定然不是一个好年景,因为入冬以来一场让人翘首以盼的雪直到冬月里才稀稀落落下了一点点。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也让气温骤降了许多。

龙门县外官道旁的一处破烂的院落前,一群破衣烂衫的人正在一些干草堆中晒着太阳相互依偎取暖。

而他们身后的破屋早已没有了屋顶,只有四面土墙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告诉别人,这是一户人家。

看的出,这些晒着太阳的人是一家五口。

一位老妪像是已经饿晕过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而一名壮汉和一名妇人则在各自怀中搂着一儿一女,目光呆滞的看着远方。

远方的官道上很久都没有走过人了,因为他们面对的正是通往蒲城的路,早在大半年前各县遭了兵灾后,这条路便很少有人行走了。

“孩儿他爹,那是什么?”

女人的目光中,一些黑影出现在了天际,那些黑影看似在动一般,越来越大了。

她便向身旁的男人随口问道。

“管他是什么,最好是来些狼,把我们都吃了一了百了。”

那男人刚刚说完,身旁的女人却嘤嘤哭了起来。

男人嫌弃的看着那女人吼道:“哭你娘的,再哭给你几巴掌

。”

男人刚刚骂罢,他和女人怀中的两个孩子便吓得哭了起来。

男人作势要打那两个孩子,可伸出的手还是缓缓落了下来。

“一会你扶娘进去,我去城里再讨些吃的。”

许久之后,男人便开口讲道。

此时,他真想来一些狼,把自己一家都咬死罢了。这日子,太难过了。

原本他家和亭里的大多数人一样,依附于本亭的贵族王家,每日为他们耕地,可以换些饭食,日子虽苦,但人人都是如此,也饿不死自己。

可自从闹了叛军之后,却没想那些叛军们比亭里的贵族们还要狠,他们不仅杀了王家所有人,而且还将亭里的百姓们搜刮了个遍,一点儿粮食也没有留给他们。

无奈之下,自己便和所有的乡亲们跟着叛军进了县城,想着县里定会有吃的。

众人跟随叛军进城之后,便和他们一道挨家挨户的将那些城里百姓的家中搜刮一空。

渐渐地,他发现城内城外的所有百姓都变成了叛军。

所以叛军掠夺去的粮食,自然也就成了大家的粮食。

每个人都异常兴奋,而龙门县领着他们造反的那几个头人也对他们不闻不问,只让他们吃好喝好便是。

整个龙门县再也没有人去耕作土地,再也没有人去干自己以前所干的事情。

大家每天只是游荡在街上,吃饭时自有人煮好饭食等着他们去吃。

这样神仙般的日子并未过去多久,四五个月后,所有人都发现好像快要没有粮食了,因为每日煮饭的那些地方,已经人去房空了。

这时候大家开始了恐慌,才明白大家都在白吃白喝,自然没有人去耕种,没人耕种又哪里会有吃饭的粮食呢。

那几位头人也想到了此点,但他们终究是能够领着大家伙的人,自然头脑要活络些,便想出了一个活下去的主意,那便是去投靠南边曲沃、白水的叛军。

重新生出了希望的众人,便当即同意了头人们的主意,正当所有人都准备跟着头人们南下时,有人便突然说自家的亲戚刚从曲沃过来,说是南边在和官军打仗,去了定会送死的。

所以大多数人便又开始犹豫了。

胆大的百姓都跟着头人们走了,留下的百姓依旧是无饭可食。

这一家五口便是在城里饿了三天,雪下那日才从城内出来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家,因为他们知道,城外还能找到田鼠之类可以充饥的食物,而留在城里便只能等死了。

这几日,他们确实也找到了一些能够充饥的东西,例如树皮之类的,但是他们却怎么也吃不饱,即使几人的肚子都鼓的像个山包一样。

所以他们一家子便躺在太阳下面呆呆的坐着。

“孩儿他爹,狼,狼。”

身旁的女人又发出声音来,但那声音却有气无力根本听不清楚。

男人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一会儿便去县里,别吵了,你哪里还有那么多气力说话呢。”

男人边说边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女人,却见他的女人目光中充满了恐惧。

男人也觉得事有不对,便顺着女人的目光转头看去。

只见自己的面前不到十步距离外,两匹白色的狼正盯着自己一家流着口水。

“呵呵,狼真的来了,也好,也好,咬死我们也就一了白了了。

只是,这狼可真大啊。”

第一百章 兵临白水

站在龙门县的城门处,樗里骅看着城门外那一地的死尸皱了皱眉头。

眼前自己的兵士们还在不断的从城内往出搬运死尸。

又有数百人在城门外挖着一个很大很大的坑。

“校尉大人,城里恐怕只有两万人了。”

从城内匆忙走出的牛庸低着头对樗里骅说道,而且说完后,这个满面虬髯的汉子竟然有些哽咽了。

拍了拍牛庸的肩膀,樗里骅轻声问道:

“粥煮好了没有。”

牛庸擦了擦眼睛,边说道:“回大人的话,马上煮好了。”

“传令下去,今夜大军在龙门留宿,明日留下千人守城,其余人等随我去梁原吧。”

说罢,樗里骅便进了龙门县城。

四日前,樗里骅率领一万一千大军从蒲城出发,一路并未遇到哪怕一个叛军,便于今日顺利进了龙门县。

只是龙门的惨状却让樗里骅大吃一惊,心下甚重,他甚至有些自责为何自己没有早几日收复此城了。

满街的饿殍遍地让活下来的人都甚为怪异,因为活着的百姓都已经脱离了将要饿死的危险,看起来只是有些虚弱罢了。

进城的秦军都明白却都没有说破,只是街边一口口锅旁的骨头让他们的脾胃不由自主的起了反应。

从进入龙门再到离开龙门的一日间,秦军上下没有一个人吃过食物,因为他们确实吃不下东西了。

……

三日过后,梁原城下。

害怕再次看到龙门那般惨状,严令全军火速行军抵达梁原的樗里骅惊奇的发现,这座县城的城头上竟然有人在守城。

不过,在樗里骅的一声令下,不到半个时辰,梁原城门便被攻破。

实际上,这半个时辰的时间只是被攀爬城墙所耗费而已。

实际上,当秦军弓箭手在城下一阵齐射后,城头便再也没有了一个人。

大军开赴进了梁原城后,樗里骅这才发现,这座县城虽然比龙门要好上不少,但却也是在粮尽的边缘了。

可以想见,如果自己再迟半个月来到梁原,那龙门一幕便将会重演。

只不过,没有饿死或者还没有受到无饭可食威胁的梁原百姓却不比龙门百姓对待官军那么的恭顺,他们还是对进入城中的秦军发出仇恨的目光。

樗里骅拒绝了将抓到的数百叛军斩首的建议,只是派人将他们押送到龙门县帮助清理城内百姓尸体。

那座县城里少说也有两万多具尸体,没有一两周的时间是清理不完的,正好这种事情也让这些叛军们好好体会体会。

随后,深思熟虑过后的樗里骅便也做了回恶人,他派人在接连几日内将每家每户的余粮和百姓手中的兵器全部搜刮一空。

但与叛军们所做不同的是,这些粮食他是要集中起来利用的。

随后的一周时间,樗里骅强令城内百姓白日里必须出城开垦已经荒废了大半年的土地,而且只有参与垦荒的人才能为自己家里争取到一日所需的粮食。

在这样残酷的压迫之下,已经习惯了白吃白喝的百姓中便有人想故技重施,号召百姓们再次

起来抗争。

但他们并不知道,早有准备的樗里骅在占领梁原当夜便派出了数百人化妆成为百姓,分散在梁原县内各处。

不出两日,这些鼓动百姓反叛之人便被樗里骅尽数抓获。

有意思的是,这些鼓动反叛者多半便是以往县内的那些庶族大家之人,普通穷苦百姓却并无多少响应者。

将这些人带到城外,当着全城百姓的面砍了头后,梁原县便再没有人敢于鼓动百姓试图谋反了。

虽然梁原的百姓们每日里看着监视他们劳作的秦军仍旧目露仇恨,虽然背地里百姓们将那些秦军们咒骂了千万遍,虽然每次在百姓们出城进城路过城门处的玄武大旗时,很多人都会偷偷吐一口浓痰,但无论怎么做却依旧改变不了他们每日辛劳的命运。

在某一日百姓们发觉那些看押他们的秦军人数大减之时,却并没有一个人再想到要去造反,因为他们已经恢复到了以往那种耕息交替的正常生活中。

“那九百多叛军在龙门收拾完尸体后,再将他们放回梁原耕地。

原本我只准备了一千守军,但没想到这两县却牵制了我两千人马,更没想到的是龙门、梁原将我大军所带的三个月军粮分去了七成。

看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带着八千兵士离开梁原的樗里骅自嘲般的向着他身旁的牛庸说道。

而牛庸却是目露敬意,低声回道:“校尉大人,梁原百姓终会明白大人的一番苦心,您便是那五万百姓的再生父母。”

樗里骅哈哈一笑,随手一拍牛庸的肩膀,对牛庸说道:“派人去给高、梁二人说一声,龙门县土地分给百姓之事可在城周土地开垦完毕后便可开始实施。

至于梁原,则先缓一缓,待到他们把地都垦的平整了再说,都想当叛军,不付出点代价可还行,这叛军可不是他们想当便当,不想当就不当得。

对了,押到龙门搬死尸的那些叛军过些时日送回梁原后,让他们好好给梁原的百姓说说当叛军的后果。”

说罢,他便跳上了马匹,向着白水方向而去。

在樗里骅带领着大军向白水进军之时,斥候早已经将白水、曲沃两地的叛军底细摸了个清清楚楚。

其实,这也得益于卫木半年多来对这些新骑兵的严苛训练,作为训练的考核内容,便是要这些骑兵们三五成租或去姬林以西或去曲沃、白水探查敌情。

自一个多月前,叛军重新夺取了徐昌城后,白水、曲沃的兵马便大部都随着叛军去了徐昌与邓子汶、雍云祈交战,所以两县各有五六千人马守备城池。

尽管如此,眼前两县的这些叛军却并不像是梁原那里的乌合之众,他们是与秦军打了快一年仗的兵士。

所以无论守城还是野战都与樗里骅之前所遇的叛军有着云泥之别。

樗里骅与众将商议过后,都觉得强攻白水势必将造成兵士们死伤惨重,而且大军一旦在白水之地陷入胶着,则曲沃、徐昌无论哪方派来援军,都会让此次攻城之战功亏一篑。

不得已之下,樗里骅便将大军陈于白水以北四十里处不再前进。

这日一早,陈彦便再次提起了自己行走不离的长戈走出白水府衙后堂。

他勒紧了裤腰带,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屋门,裂开满是黄牙的嘴笑了一笑。

昨夜,前任白水县令的小妾仙儿总算是从了自己,这让他有了种比当初杀死县令的快乐更快乐的感受。

“小浪蹄子,老子对你这么好也不答应老子。饿你些时日你便答应老子,贱 货。”

陈彦一边说一边向着地上吐了口浓痰。

他一瘸一拐的朝着府衙门外走去,衙内自有十数名随从跟在了他的身后。

当初攻打县衙时,他冒死第一个冲了进去,接二连三杀死几名衙役后,又将县令全家都手刃在县衙后府堂内。

虽然他也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但他得到的却是叛军们的拥戴。

毕竟原来的县令还算是爱民如子,当初除了陈彦也没有人去敢上前将他杀掉。

陈彦依稀还记得,那县令在叛军冲入县衙后,一个人昂首挺胸站在门前,对自己这些反叛的人群高呼:

“你们在做什么?回去。春种我已经派人带回了白水,耕牛也都已经发去了各亭,快回去,不要误了农时。”

陈彦还记得,当那县令说出此话后,竟然有些和自己一起造反的人转身想从府衙出去。

还是自己拿起从城门处夺来的长戈,一个突刺便刺穿了县令的胸膛。

临死还要耍威风,呸。

自从叛军彻底占了白水城后,陈彦便被叛军拥做了头领。

他也住进了白水府衙,每日和自己当初留下没有杀死的县令小妾仙儿独居在府衙后堂,即使是当初救援徐昌时,战败逃跑时,他也从没有将仙儿丢弃过。

原本,他在那个美的令自己窒息的女子面前有些自卑,所以数月里那仙儿始终不从自己,而自己也并未对她用强。

可是这半个月来,城内的粮食已经所剩不多了,特别是曲沃的二大王将白水城中的一万五千叛军连同随军粮草一并带走后,白水城中的粮食更是所剩寥寥。

不过,二大王也对承诺过,一旦击溃百里秦军,夺来的粮食将分给自己八成。

对那个和自己一同守卫徐昌数月,患难与共过得马二,二大王,自己还是信得过的。

同时,他也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个饿仙儿几日,看她从是不从的想法。

从结果看,却是让他如了愿。

陈彦走上了街头,满街的百姓早已经从家中出来坐在街头晒着太阳。

那些百姓见是陈彦,便纷纷起身向他打着招呼。

陈彦特别喜欢这种感觉,当年他进城后见到过县令出巡的阵仗,便学着那县令的做派,负手仰头从街上走过。

只是,他却对那些向他打招呼的百姓视而不见。

“你看人家那做派,当真是个有本事的人呐。”

“陈老四一辈子游手好闲,却生出了这样一个好儿子。”

“这架势,比那王县令可要威风多了,这陈家的后人天生就是当县令的料啊。”

随着陈彦从街上走过,他身后的百姓们也纷纷低头议论着。

第一百零一章 粮贩子

“陈头人,城内的粮食真的不多了,再让大伙儿这么白吃白喝,没有三日我们就要喝西北风了。”

陈彦看着眼前这个书生模样的人,顿时生出了厌恶的神色。

这范老儿总是这么不开眼,自己正在享受着百姓们的崇敬之情,他却不合时宜的对自己说这些让自己为难的话。

但话说回来,范进虽然年纪大些,却是县内肯跟着自己干的为数不多的识字人,这么大的县城,没有范进帮着自己,有些事情还是颇为难办的。

“这几日让那些厨娘们多做些粥,少放些粟米,派去二大王那里的人也快回来了,说不定二大王现在已经攻占百里了。

当初从百里城逃到徐昌的那些兄弟们不是说过,百里和秋射可是富庶之地,夺一些粮食应当不难,再忍忍吧。”

范进见陈彦这样说,便也不好再去进言,只得吧唧吧唧嘴退了下去。

他读书数十年,叛乱之前却连个府衙吏员都混不进去。

自从叛军起势后,范进便觉得这是个天赐良机,索性便跟着叛军干了。

虽然开始时,这些叛军们对自己还颇为尊敬,但越往后,自己的价值便越小了,以至于范进自己都能明显的感觉到,这些泥腿子丘八们越来越看不起自己。

虽然自己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没有和那些读书人一起偷偷跑掉,但是现在木已成舟,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

“唉”,范进摇了摇头,便去了县城内那几处做饭的地方。

陈彦见打发走了范进,心中又恢复了自清晨开始的畅快感,又沿着城内的路走了过去。

“陈头人。”

正在路上昂首踱步的陈彦听到有人唤他,回过头来一看,见正是自己派往徐昌的魏三儿向他跑了过来,便停下了脚步问道:

“魏三儿,你小子去了十几日,怎么才回来啊,是不是在徐昌那几个窑子呆的不愿回来了?”

这魏三儿与陈彦关系颇好,隐隐已经成了白水城中的二当家,但陈彦始终不觉得魏三儿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便在平日里不怎么去理会魏三儿,虽然他经常听别人说起,魏三儿因为经常接济兵士们的家人,所以颇受叛军兵士们的喜欢之类的话。

那魏三儿听陈彦说完,便嘿嘿一笑,显然是被陈彦说中了心事。

他摸了摸头,便说道:“陈头人说笑了,徐昌战事吃紧,三儿被二大王派去帮了几天忙,这才回来迟了。”

听魏三儿说完,陈彦却皱了皱眉头道:

“战事吃紧?官军连一万人都没有,却分守在百里、秋射两县,二大王两万大军攻不下哪怕一座县城吗?”

魏三儿见陈彦脸色有变,便连忙说道:

“那些官军中好像是又派了些援军,所以二大王攻打了数次也没有打下来,倒是弟兄们伤亡有些大。”

“哦。”陈彦像是明白了过来,随口应了一声又问道:“二大王没有去县郊打些草谷吗?”

魏三儿自然明白,打草谷便是搜刮县城外各亭百姓的钱粮,所以他马上回道:

“二大王派那些百里、秋射过来的弟兄们去了好几次,可是奇怪的是两县原本人口密集的地方却如今连个人影子都没

有,所以并没有打到草谷。”

说罢,见陈彦低头思索,魏三儿像是突然记起来什么,大呼道:“啊,还有件事。”

刚说完,却见陈彦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忙止住了话音。

受了惊吓的陈彦瞪大了眼睛,便一脚踢到了魏三儿的屁股上。

“娘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咋咋呼呼,吓老子一跳。”

陈彦是真的生气了,因为二大王那里攻不下百里、秋射,便没有粮草送到白水这里。

而且,听魏三儿的话,他们连草谷都打不到,那支援白水粮食一事肯定在短时间内无法做到了。

这城里还有五六万张嘴在等着自己呢。

陈彦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听从范进的话,让这些跟随自己的造反的百姓再去种田,如今缺了粮食,这可如何是好。

当初杀了满县的贵族之后,百姓们便为了泄愤,将那些贵族的房屋土地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而自己也是放火者之一。

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所有人都有了翻身的喜悦,可哪里会想到再去受苦耕种田地呢。

那魏三儿可不知道陈彦的想法。见他发了怒便赶紧说道:“陈头人,二大王那里说让您再送些粮草过去,大军可能”

刚说到这里,他却看到陈彦满脸怒容,便不敢再往下讲。

“他奶奶的,我这里还有五六万张嘴等着吃食,这才不到一个月,又要向我要粮,莫说咱们这里已经没有粮食,就是有粮食给了他们,我们吃什么。”

陈彦越说越怒,便举起手中的长戈,向远处扔了过去,这把魏三儿和他身后的随从们吓了一大跳。

“娘 的,回府衙。”

陈彦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再在街上溜达,便转身朝着县衙的方向走去,他已经想好了,要把满腔的愤怒,发泄到家中那个女人身上。

刚走了不久,陈彦却听到城门处响起了一阵阵嘈杂的声音。正在气头上的陈彦也不理会,只是心中的烦躁感越发强烈。

“我们是蒲城的粮贩子,不是歹人。”

大步行走的陈彦耳中突然从那嘈杂的人声中听到了这句话,立刻转身向城门方向跑去。

“粮贩子。”

陈彦边跑边自语道,此时的陈彦正为粮食烦心,一听粮贩子这三个字顿时觉得,那些人比自己亲娘还要亲。

被酒色掏空身子的陈彦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城门口,却见十几人被守门的兵士们堵在城门外。

那些兵士们一见来人是陈彦,便立刻向他行礼。

“陈头人。”

“陈大哥。”

陈彦顾不上和他们回礼,便连忙说道:“怎么回事,粮贩子在哪里?”

守门的兵士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为何自己头人会知道门外被自己堵住的人是粮贩子,便连忙为陈彦指着城门外的十多人说道:

“陈头人,就是他们。”

城门外的人见状,赶紧跑过来一人跪在地上说道:“这位头人,我们是蒲城来的粮贩子,并不是什么歹人啊。”

陈彦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也是领着千军万马的人,他打量了一下那些粮贩子,见他们身上所穿却是一些普通百姓的衣

裳,又听跪在地上的人说话口音也是蒲城方言,顿时心中的戒备便放下了一半。

“即是粮贩子,你们的粮食在哪里,让本头人看看。”

“是,是”

跪在地上的人连忙起身向后跑去,跑到一个有十多人围着的一个大车前对陈彦喊道:“大头人,这些就是粮食。”

说完后,他便从车上拿下来一个酒坛,抱着酒坛又来到了陈彦身前。

“大头人,这是酒,孝敬给您的。”

说罢,他将酒坛放在地上,一把便扯开了酒坛上的纸封。

随着纸封被撕开,醇香的酒气便钻入了城门众人的鼻中。

陈彦忍住了自己的口水,他已经数日没有见过酒了,更别提他身后的这些普通兵士们。

他走到酒坛前,将鼻子凑上去闻了又闻,便看了看搬来酒坛的那粮贩子。

那贩子先是一呆,随即便笑着说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说完便端起酒喝了好几口。

“行了行了,别喝了,娘 的。”陈彦见那贩子喝的痛快,便再也忍耐不住,一脚踢开那粮贩子,端起酒坛便喝了数口,直到再也喝不动时,这才大叫一声“痛快”,将酒坛递给了身后的兵士们。

那些兵士们也是眉开眼笑,放下了手中的兵器,一人一口的喝了起来。

陈彦见兵士们喝酒也不说话,他径直走到了那驾车前,将车上的麻袋一戈刺穿,麻袋内的青豆便顺着戈尖淌了下来。

“头人,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那些车前的贩子们一脸的心疼,一边用手捂住麻袋上被长戈刺出的口子,一边看着陈彦满脸的讨好之色。

陈彦虽然见车上却是青豆心中不免有些喜悦,但他仍然沉着脸色,一戈一戈将所有的麻袋都刺破开来。

见满车的麻袋上全是豆子后,这才说道:“蒲城不是牛庸的地盘么,怎么那里还有粮食往出卖的?”

那搬酒的贩子连忙跑了过来,显然他便是这些粮贩子的头儿,他听到陈彦的话后便赶忙低头说道:

“回头人的话,蒲城却是牛头领在管事,今年误了农时,所以牛头领便让瀚海、桐、蒲城三县百姓种了些豆谷之类。

您也知道,今年夏时雨水充沛,三县收成颇好,牛头领便让我们拉些多余的豆谷出来贩卖。

姬林那边是戎人的地方,我们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所以便南下来了白水,还有一些桐的贩子去了曲沃。

我们本打算待到这边卖的够了,下月便去龙门、梁原贩卖了。”

陈彦一边听那贩子讲话,一边在心中盘算着。

思索良久后,他便放弃了强夺这车粮食的打算,因为从那贩子口中他知道原来蒲城三县的粮食还颇为充足。

所以一个令自己颇为兴奋的计划便跃然于自己的脑中。

“那牛庸果然是屠狗贩肉的,当初我和二大王邀请他多次南下抵御官军,他却始终不答应,原来是在种地贩粮。”

内心中,陈彦颇为看不起牛庸,要不是自己和二大王大半年来一直与秦军交战,无暇北顾,不然自己早就把牛庸赶出河西郡了,那里还轮得上一个朔方郡的北蛮子起势。

第一百零二章 破门

见那粮贩子听完自己所言并不敢反驳,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哈腰,陈彦便有些飘飘然,

他开口问道:

“说吧,豆子怎卖的?”

“回头人的话,一斗五十钱。”那贩子哈着腰说道。

陈彦一听瞬时一愣,便勃然大怒,一脚将那贩子踏倒在地。

“就是粟米也没有这么贵,你这豆子是金子做的吗?”

那贩子见陈彦发怒,立刻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说道:

“头人息怒,这是牛头领定的价,说是非常时期价钱自然不一样,头人若是嫌贵,这车豆子便算是小人孝敬给您的,不要钱,不要钱。”

陈彦见那贩子一副怕死的模样,一副想要破财消灾的模样。

想想他所说也却是实言。

但他还是觉得这些豆子贵的有些离谱了。

叛乱之前,粟米每斗也才二十钱,那些豆子更是连五钱都没有,而且平日里那些百姓们也都是拿豆子当做喂马和牛的吃食,现在这些蒲城贩子竟然将豆价提升了十倍。

“这牛庸真是个做生意的,好算计啊。”

陈彦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嘀咕道:“待南边事了,我便北上取了两县,让你再卖粮。”

“你这贩子,这一车豆子也不用拉回去了,看在你们牛头领的面上,我便允许你们在我白水贩卖粮食。”

说罢后,陈彦见那贩子脸上生出喜色,便又继续说道:

“你蒲城还有多少粮食要卖,除了豆子还有什么?”

那贩子一听,连忙跪下说道:

“多谢头人,多谢头人。回头人的话,豆子大概还有千石左右,还有一些晾干的薯瓜之类也有千石左右。”

陈彦一听大喜,也对牛庸生出了些佩服之心,看来这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耕种之事倒是做的不错。

“你们的粮食我都要了,你们也不必再辛苦去龙门。

不过我却有个要求,五日之内,必须将你们要卖的粮食都运过来,能做到吗?”

“五日?

蒲城距离白水有三日的路程,这一去一返加上装车时间怎地也要七八日,五日有些紧了。”

那跪在地上的贩子虽然面楼欣喜,但却听到五日的时间,也是一惊。

粮贩子的这些神情都被陈彦看入眼中,他便想了一想,说道:

“那便六日,不来的话就不用来了。”

说罢,也不顾那跪在地上的贩子,负手转身便向城内走去。

陈彦边走边向他身边的魏三儿说道:“魏三儿,你去府衙准备好钱财,等下次他们来了便将钱交给他们。”

那魏三儿连忙称是,跟在陈彦的后面走入了城中。

不一会儿,魏三儿便与范书生带着几个人将装了好几个包袱的珠宝钱财交给了粮贩子,直言这是陈彦所付的定金。

随后,众人便将一车豆子拉进了城中。

几个粮贩子见一车的粮食都被拉进了城门,便装好钱财转身朝着北方而去。

“牛大哥,方才我演的如何?”

刚才在陈彦面前又是磕头又是搬酒的那粮贩子对着自己一行人中的牛庸说道。

“梁谷,你演的不错,陈彦多次出言试探,连我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你却回应的颇好,回头我定会向校尉大人向你讨赏的。”

那梁谷本来在叛乱之前便是

蒲城的粮贩子,所以这次虽然是牛庸领队,但在明面上便安排更有经验的梁谷做了众人的领头者。

“樗里校尉真是料事如神啊,方才从陈彦所言之中明显看出,定是白水已经无粮了,牛大哥,你说樗里校尉难道会占卜吗?他怎会知道白水无粮了。”梁谷颇有些崇敬的问着牛庸。

“樗里校尉会不会占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校尉大人无论抗戎还是平乱都从未有败绩。

你等要切记,以后校尉大人吩咐的事情,你我照做便是,定是亏待不了你们的。

屠狗之辈,哈哈,陈彦小儿,你定会知道,我这个屠狗之辈除了会做买卖之外,还会杀人呢。”

嬉笑声中,这十数人当夜便返回了樗里骅的大营之中。

六日后的傍晚,陈彦带着范书生和魏三儿等人站在白水城头焦急的等待着蒲城的粮贩子。

两日前,城中已经没有了粮食,要不是六日前那一车豆子,便连守城的兵士也没有吃食了。

而白水城里的百姓,早在三日前便已经没有了粮食,但他们却只能忍着饥饿,等待着陈彦向他们许诺的食物。

“他 娘 的,怎么还不来,再不来老子便领人杀向蒲城了。”

陈彦愤愤的向脚边一袋子金银珠宝踢去。

只是那些珠宝颇为坚硬,陈彦一脚踢上去,却疼的他眼泪都在打着转转。

“陈头人,怕是快要来了,要不然再派人去看看?”

魏三儿凑到陈彦跟前对他说道。

陈彦也是没有了办法,只好点点头,让魏三儿领着人出城去探查。

又过了两个多时辰。不仅那些粮贩子依旧不见身影,就连带着百十人出城而去的魏三儿也不见回来。

而此时,太阳却已是落了西山,陈彦等人眼中的城北却还是空空如也,连只麻雀也见不到半个。

一阵北风吹过,冻得站在城头翘首以盼的陈彦一阵哆嗦。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要是他们来了,便来唤我。”

“好的,陈头人。您先回去歇着,别冻坏了。”一旁有人接话答道。

陈彦刚刚走下城头准备回府,便听城头有人高声喊道:“快看,他们来了。”

陈彦听罢也不再上城头,他赶紧命人打开了城门,快步走了出去。

只见黑漆漆的远处一队人马举着火把正向白水城方向走了过来。

那队人马显然是押送着车辆走的并不怎么快。陈彦从火把的数量上看去,那伙人约莫有五百人左右。

陈彦仔细观察远处的队伍,他也知道两千石豆谷粮食需要装五十车上下,所以十人拉一车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一来,他便放下了心中所有的疑虑,更是没有了丝毫的顾忌,领着百十号人快步迎了上去。

“你们他 娘 的怎么才来,害得老子等了整整一天一夜。”

陈彦向着已经走到近前的梁谷骂道。

梁谷赶忙上前几步低着头笑道:“陈头人,这路实在不好走啊,六日能运来已经是极限了,还请陈头人赎罪啊。”

陈彦却不看梁谷一眼,抬头走到车前,伸手便向粮车上一戈刺去,只见青豆顺着戈尖流了下来,他点了点头便又走向后方依次又刺开了四五驾车上的麻袋。

梁谷跟着他的身后,见陈彦刺开了四五驾车上的麻袋,虽然心里着急,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跟在陈彦的后面。

待到陈彦走向第六驾车前时,梁谷便连忙跑到陈彦身旁悄声说道:

“陈头人,有件事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彦刺开了五驾车上的麻袋后,也已经放下了警惕,此时他听梁谷如此说,却也不停步仍旧走向第六驾车,同时说道:

“说吧,什么事。”

“方才有位姓魏的头人领着十数人来到我们跟前,说是向我们要些生意做成后的好处,还说是您要的。

如果到城里,人多眼杂不好讨要。所以他便先行一步,让我们在路上给他。不知此事您知不知道?”

说到这里,梁谷便低着头不再言语。

陈彦一听此话,便停下了脚步,稍稍沉吟后便对着梁谷说到:“确是我要的,你给了他么?”

那梁谷闻言便连忙抬起头,长出了口气,像是做了件十分正确的事情一样,笑着点了点头。

“给了给了,那日在城门处我见那位头人跟在陈头人您的身边,便知道他定是您的左膀右臂,他说话了我们又怎敢不给。”

“给了多少?”

还位等梁谷说完,陈彦便寒声问道。同时,他也向四周看了看,仿佛是在找寻魏三儿的身影。

梁谷回头看了看四周,从身前缓缓的伸出了两根手指。伸出手指的同时,他又像是怕陈彦嫌少,所以脸上便生出了些献媚的神态。

“两千钱?”

陈彦咬着牙问道。

此时,他的心中已对魏三儿恨之入骨。

这个魏三儿,仗着和自己曾经一同出入赌场,偷鸡摸狗,便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打自己的草谷,当真是可恶至极。

若不是这些粮贩子心思玲珑,此时便被那魏三儿骗去了这么多钱财自己却还不知晓。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正想间,陈彦突然发现那梁谷脸上却由谄媚之态变为了惊讶之色。

“陈,陈头人,您,您不知道?”

陈彦顿时升起了不妙的感觉。

“两万钱,不是两千钱。”

“两万钱?”陈彦瞬间便热血上涌,对着梁谷喊道:“魏三儿在哪儿?”

“魏头人没有回来吗?方才他拿着钱先回城了啊。”

陈彦回头看了看城门方向,他方才一直在城头,又哪里看见魏三儿回城了。

定是魏三从其他门回去,将钱藏好才会来找自己。

想到此处,他便怒气冲冲的转回身去,向城内走去。

“陈头人,这粮食。”

梁谷奋力的向着离去的陈彦喊道。

“送进去。”

看见陈彦一行人走进了白水城,梁谷这才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

“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你也不错,梁谷。做的很好。”

黑暗中,一个黑衣青年走到了梁谷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梁谷等人拉着粮车走到城门时,只见城门大开早有兵士等在城门口,一见他们到来便赶忙在前引路,要他们将粮车直接送到县城内。

这些守门的兵士方才远远的看见陈彦将那些粮车一车一车的亲自检查过了,饥饿之下的他们只想着赶紧将粮食送进城来,又怎会自找麻烦再去检查粮车呢。

见那些守门的兵士并无检查的心思,梁谷便松了一口气,一边低头打着哈哈,一边带着人将粮车拉进了城门。

第一百零三章 胡骡子

陈彦进了城后,带着数十名随从径直走向了魏三儿的家中。

却见他家大门紧闭,敲了半天门也没有反应,陈彦便命人一脚踢开了魏三儿家的大门。

走进家中后,陈彦见魏家的屋内黑咕隆咚的空无一人。

陈彦知道魏三儿的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他一人,见此情景就知道魏三儿并未回来,便转身想要出去。

正转身间,却见自己的脚下像是踩着谷物之类的东西,便忙命人掌上灯火。

灯火一亮,陈彦顿时便火气冲天,只见魏家屋内尽是粮食粟米,装了满满当当半个屋子。

被老鼠咬破的麻布口袋流下来的谷物也淌了一地。

陈彦沉着脸,正准备从魏家出去,却见一伙人匆匆向着自己的方向跑了过来。

陈彦定睛一看,不是魏三儿还会有谁,他冷笑一声,心道来的好,便提起手中的长戈,向着毫无防备向自己跑来的魏三儿便是一戈。

“陈大哥,你。”

魏三儿嘴里流着鲜血,双手抱着自己被长戈戳透的肚子难以置信般的看着陈彦。

他努力的说道:“那些粮,粮贩子,有,有诈。”

说罢,他便仰头躺倒在了地上。

陈彦根本就没有听清楚魏三儿所说,此刻的他早已经被怒火烧昏了头脑,他提着长戈对着和魏三儿一道来的数十人说了一句“杀”,便提着长戈冲了上去。

第二日一早,樗里骅坐在白水县衙上,冷面看着地上跪着的数十人。

这些人是城中叛军兵士们所供出的大大小小的头目。

昨夜间,当藏在粮车上的三百兵士与押送“粮草”的“粮贩子”一齐发难后,不到片刻便控制了白水城门。

而当七千多大军杀进城后却惊奇的发现,城内的叛军似乎都在火拼。

内讧中的叛军们先是不理一旁观战的官军,待到一伙人将另一伙人打败之后,剩余的兵士们这才发现,官军已经控制了四门,他们便垂头丧气的束手就擒了。

当樗里骅等人查明了城内火拼的原因后,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其貌不扬的梁谷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梁谷自己没有想到,当初只想骗陈彦不去刺第六辆装满兵器的车时随口编出了一个理由,便造成了城内的火拼,也是不好意思的讪讪发起笑来。

其实昨日下午,他们便已经到达了白水城北的一处密林内,只等日落天黑再去白水城。

而这些粮草都是军中的粮食,原本就离白水城并不太远。

日落时分,有探子发现了魏三儿一行沿着官道向北而去。

那时,梁谷正好也看到了那伙北上的叛军领头之人正是前些时日在白水城门遇到的那个姓魏的小头目。

所以昨夜,他才急中生智编造出了向魏三儿行贿的谎话。

看着眼前跪着的四十多人,樗里骅心中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他也明白如果不是平日里受的压迫久了,这些人便还是些辛勤劳作的农人或是商人,又哪里敢去做了贼人。

而且,能做到叛军的头目,除了极少的些地痞无赖外,便是些家境颇为殷实的富足之家了。

“你等叛国之罪不可饶恕,但我也不愿再起杀戮,所以罪不会祸及你们的家人

你们放心去吧。”

说出此话之后,樗里骅便见跪着的数十人中有人顿时嚎啕大哭了起来,其余的人也皆是面如死灰,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樗里骅瞪了一眼身旁快要忍不住发笑的牛庸一眼,吓得那牛庸立刻板起了面容。

不一会儿,那些跪在地上的人哭了半天之后却纷纷发现,预料之中的兵士和刽子手并没有出现在自己身边,这才陆续止住了啼哭,疑惑的看着上首的黑氅青年。

见跪着的这些头目眼神中又恢复了清明之色,樗里骅这才朗声说道:

“虽然不知道方才你们为何要哭,但我想来,你们定是看见秦师威武,对自己的过往之事起了悔意。

不然我只是让你们先下去,你们却啼哭不止这却是为何啊?”

说完此话,跪着的头目们哪里还不明白樗里骅的意思。便纷纷磕着头大声喊道:“我等悔了,我等错了。”

“大人饶命,我等被猪油蒙了心,糊涂了啊。”

“大人,我是被裹挟从了逆贼,并非本意,我也从没有杀过人啊。”

樗里骅揉了揉被吵的昏呼呼的脑壳,抬手一挥示意众人安静,随后他的嘴角便生了些笑意,轻声言道:

“你等想活还是想死?”

……

曲沃位于元右之北,向北穿过白水县一隅后便就是桐县,西面六十里外则是白水县城,而东面则与秦岚郡的绥北城、朝浦县相交。

曲沃全县皆为丘陵山地,所以当初徐昌被占时,二大王便带着近两万人的主力兵马退到了曲沃县,与曲沃本县的五千兵马利用山势地利多次挫败了雍云祈的攻击尝试。

所以此县被二大王称为固若金汤也非是夸大之词。

更为重要的是,刚刚去世的大秦战神、左更方元恒的族籍便在于此县。

虽然方元恒封地在夏中郡,但那却是方元恒自己凭借着无数军功所换来的封地。而他的祖上却是当初是被大秦开国国君分封在曲沃县的。

这座县城内有方家的祖宅,祖宅除了拥有河西最大的祠堂外,还有在全河西郡范围内比郡城徐昌府衙还要大的方家府衙,名唤武英殿,与绥北城的文华殿并称大秦文武二殿。

繁盛之时,这两殿便掌握着大秦所有的兵马钱粮之事。

当时,那些左右大秦的命脉和未来走势的方略命令均是从这两殿中所发出的。

相较于大秦的玄武殿,这两殿在秦国贵族的心目中似乎还要更为重要一些。

当然,这样的情况也止于戎人东侵之后。

不管怎么说,武英殿却是曾经无比辉煌过的,以至于叛军将方家没来得及跑的奴婢、仆人杀了个遍后,仍旧留下了几个年迈的老人,允许他们继续看管着方家的祠堂。

那些飞扬跋扈的叛军们,没有一个人敢住进武英殿内。

距离武英殿很远的地方,有一处府衙,这府衙便是曾经曲沃县令居住办公之所,也是目下曲沃叛军头脑们的住处。

曲沃民风彪悍,即使是叛乱,那无数路叛军也是相互并不服气,所以他们在相互倾轧争斗过后便形成了三股较大的势力,分别被李卫、高四、胡骡子三人统领。

这三人为了避免内讧,便想出了结拜为异姓兄弟的

办法。

二大王南下徐昌城后,便带走了三人中的大哥李卫,而留下了高四、胡骡子二人在看管城池。

此刻,二人正在为向徐昌运送粮草之事而争吵了半日之久。

不同于高四对二大王的无条件顺从,胡骡子却从来都不把那个什么狗屁徐昌城的二大王放在眼里。

当初那马二带着两万多败兵来到曲沃时,自己便劝说高四和李卫除掉马二,却被二人以抵御秦兵不宜内讧为由拒绝了。

好不容易盼着马二带兵南下,刚刚消停了几日,他又得知马二向他们催粮一事,这让胡骡子愈发的不满起来。

所以,当昨夜见到白水城的几位头人亲自来找自己,说陈彦并不想向徐昌送粮之事后,他便打定主意不为徐昌运送粮草。

与高四争吵时,他的理由便是,曲沃百姓多达八万,而城中百姓每日耗费粮食日益增多,再向徐昌送粮则百姓们就要饿肚子了。

而高四也明确对胡骡子讲,只有无条件支持徐昌打败了南面的秦军才能保证曲沃安危,一旦前线兵败,则覆巢之下无完卵,谁都别想好过。

两人争了许久,见谁也说服不了谁,便都不欢而散。

当日下午,曲沃县的东门外,数百人骑着马匹飞奔而去,却见为首之人正是胡骡子。

他们向东行进了十里,来到了一片密林之中的小泉旁,便兀自停了下来。

“胡头人真是讲信用之人,头人放心,陈头人答应您的计划,定不会有诈的。”

众人刚刚下马,便见林内走出来了十数人,其中为首一人便对胡骡子说道。

胡骡子知道,这些人正是昨日来找自己的白水城的叛军头人。

“要不是咱哥几个曾经一起扛着长戈上过战场,我都不会相信你们会做出这种事来。

你们陈头人胆子也太大了。”

胡骡子一边皱着眉头说话,一边像是怕被其他人看见,回头四下张望着。

“胡头人放心,我们派了弟兄们沿路放了哨。高四虽然有些心眼,但也不至于会怀疑胡头人会和我们联合起来。”

一旁的人显然是和胡骡子颇为熟络,拍着胡骡子的后背讲道。

“话虽如此,可此事事关重大,还要从长计议啊。再说了,你们陈头人为何不来,却让你们来此和我商议。

怕是他想让我做这出头鸟,自己躲起来吧。”

胡骡子有些不满的说道。

“胡头人,胡大哥,你也是一县之主了,这点事你也想不明白?

我家陈头人若是能来便早都来了,只是那魏三儿暗自投了二大王,所以陈头人怕被他看出来,只能留在白水县了。”

“唉,当初在徐昌,我便看那魏三儿与马二等人走的颇近,私下里马二还唤魏三儿为三弟,当时我便劝你家陈头人要防着那厮,却被你家陈头人骂了一通,看吧,被我猜中了吧。”

说到此处,胡骡子还流露出一副不听人劝,活该受苦的神情来。

“是是是,陈头人现在不是后悔了吗。他让小的来和您见面,说是如果您再提起此事就说他错了,和您道个歉,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再记此事了。”

那头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对面露不满神色的胡骡子说道。

第一百零四章 高四

“你家陈头人真听说马二要对他和我下手?”

胡骡子还是感到此事危险重重,便又试探着问道。

“胡头人啊,和您说了这是第八回了,那日魏三儿喝醉了酒,便对陈头人说到时候取了你和那胡骡子的性命,这两县便是我和高四的天下了,看你还敢不敢嚣张之类的话,陈头人听后便觉事有不妙,这才赶紧派我们前来和您商议此事。”

胡骡子点点头,但又随后摇了摇头说道:

“还是不行啊,城中的五千多兵马中,我手下只有不到两千人,其他人可都是听高四的,这一旦打起来,我也不一定能够打的过啊。”

“胡头人放心,此事陈头人已经想清楚了。陈头人说了,只要胡头人肯干,那便由我们白水先行发难,杀了魏三儿后,便派出人马由胡头人接入曲沃城中。

而事成之后,陈头人便以胡头人马首是瞻绝无二心,但只求胡头人能够,能够。”

说到这里,说话那头人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胡骡子虽然人马少,但他丝毫不怀疑陈彦要以他为尊的承诺,因为自己的两千人马可都是能够上得了战马的骑兵。

虽然比高四的人马要少,但是白水城的那五千人在平日里确实还不放在自己的眼中。

“到时候给你们曲沃一半的粮草便是,你们那陈头人啊,什么都好,就是败家,哪有给百姓们天天吃干米的,就是拿下了西京,也遭不起如此糟践啊。”

胡骡子显然是知道白水的困顿的,便随口说了出来。

“胡头人敞亮,今后跟着胡头人干,兄弟定不会吃亏的。”那白水的头人一脸喜色的说道。

“那好,两日之后,就在此地,你们将魏三儿的人头和兵马带来,我们便一同起事。”

几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之处,直到日落天黑才各自散去。

两日后的日落前夕,胡骡子等人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了树林中。

只见白水城中果然来了两千人穿着百姓的破布烂衫等候在树林内,那几名白水的头人一见胡骡子便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魏三儿的人头带到了胡骡子的身前。

那魏三儿与胡骡子是见过面的,所以他仔细端详了人头便立刻认出了正是魏三儿无疑,便向白水城的人竖起了大拇指。

同时,他也对陈彦的杀伐果断起了戒心,看来那陈彦是真的狠啊。

“胡头人,陈头人与魏三儿争斗时被刺伤了,不能前来。所以他便让我们将兵士交给胡头人。

这里有两千弟兄,皆是我白水城中的精锐之士,今日就跟着胡头人干了。”

一名白水城的头人上前说道。

胡骡子看了看脚下的人头,便再没有生疑,听那白水的头人说完后点了点头,示意让他们跟随自己前去了曲沃城。

按照原先的计划,今晚,他们将在曲沃城中发难,以免夜长梦多。

胡骡子带着白水城的几名头人来到了县衙大殿内,在这里他早已经邀请了高四前来赴宴,理由便是为前些时日两人的争吵致歉。

可众人在大殿之中等了颇久,却也不见高四前来,所以众人便都起了一丝顾虑。

胡骡

子又派了数人去请高四,可回来的兵士言道,高四却并不在府中,而且高四的人马也在今夜早些时候进行了调动。

正当胡骡子等人发觉今夜之事恐怕有变后,还不等胡骡子发令安排兵士动手,便听城南方向突然爆发出了震天的喊杀声。

不用想,定是高四率兵向自己杀了过来,因为城南正是高四的老营所在。

虽然事出突然,但胡骡子也非等闲之辈,他看了看宴席上脸色有变的白水城叛军头人们说了声:

“众位兄弟随我杀贼去。”便起身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殿外。

那高四其实也是在赴宴之前才知道了胡骡子想要杀死自己的计划。

因为他在胡骡子手下早就安排了自己的人手。

只是那些人并不算是胡骡子的心腹,所以在宴席之上诛杀自己的消息直到快要实施的时候才传到自己的耳中。

高四能够做到大头人的位置,也是刀口上舔过血的人,虽然他知道白水来了两千人马帮助胡骡子,但那些人在自己眼中只比乌合之众好不了多少,便立刻整备全部兵马向胡骡子所在的城东方向杀奔而来。

胡骡子手下的兵士已被告知高四等人要在今日除掉自己,所以也在准备妥当将要反击之下等待着向高四发动攻击命令的到来。

但是命令没有等来,高四的兵马却杀到了近前,两支摩拳擦掌的队伍方一遇上,一场蔓延全城的火并便拉开了帷幕。

这一夜,曲沃城中杀声震天,满城的百姓都紧闭着自家的屋门,生怕兵祸殃及池鱼。

高四确实有些手段,他并没有领兵直接攻向东城胡骡子兵马集中的地方,而是派出一千兵士牵制胡骡子主力兵马。

其余两千多人迅速将西、北两门中的胡骡子手下尽数击溃,然后才南北夹击攻打东城门的胡骡子主力。

若不是有白水城的兵马两千人支援,胡骡子根本连两个时辰也坚持不了。

但恰恰因为有白水城的支援,所以这场仗才从傍晚打到了第二日天明。

待到朝阳初升时,胡骡子兵马和白水城的援军仅仅占据着东城门的一部分在依靠着城门防御工事在苦苦支撑。

白水城来的那些头人们早已经派人去白水请求就援的兵马,因为他们知道,现在唯一的活命机会便是请白水的官军前来支援。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莫说胡骡子的手下已经死伤惨重,就连白水城的援军也战死了两三成,随时都有溃败的迹象。

东城门外。

樗里骅正坐在马上,冷眼看着城门处鏖战正酣的战斗。

昨夜却是他有些疏忽了,满以为那胡骡子能够诱杀高四,收复曲沃同样不需要浪费一兵一卒。

可是城内突然响起的喊杀声让他的计划成为了泡影。

权衡之下,他便命令原本准备接防曲沃城防的五千兵马等在城门外,冷冷的看着城内双方战至两败俱伤。

“樗里校尉,辛童儿他们看来是支撑不住了。”

樗里骅一旁的牛庸看着城门的同时,向樗里骅说道。

“辛童儿他们表现的不错,看来留他们一条命也是值得的,此次收复曲沃后,便将他们编到我军中做个伍长

、什长吧,自己的命自己来救,看来他们还是能够明白这个道理的。”

樗里骅点了点头,仍旧看着城门战事又同时对着一旁的牛庸说道。

牛庸心下大喜,怎么说这些人也是和自己一样,是叛军出身,对于这些人的命运自己从心里来讲还是颇为同情的。

原本樗里骅夺了白水后即便是杀掉他们别人也无话可说,但樗里骅却给了他们求生立功的机会,又答应让他们加入官军,自己怎会不替他们开心呢。

“牛庸,传话给魏元琦,让他率领三千兵马分别从北门、西门展开攻击,命卫木率领本部骑兵从南门攻击城门,其余人随我等待三门攻击开始后,便从东门攻击城池,支援辛童儿。”

牛庸听罢,立时喊了声:“喏”,便转身离去。

长得人高马大,颇有些壮实的高四看着那些在东城门附近负隅顽抗的胡骡子等人,不禁升起了一丝笑意。

你们太小看自己了。

若不是我高四身在平民家,无权无势,更无钱去孝敬那些官老爷们,就凭着自己当初服更役之时领着百人队斩杀齐国近千兵马的光辉过往,怎地会是如今的模样。

跟我斗?

就连装备精良的齐国人自己都不放在眼里,你们这些百姓泥腿子又哪里来的胆子敢与自己交战。

他一边看着已经临近尾声的战斗,一边想着一会该如何杀死那个挨千刀的胡骡子。

正在此时,他却突然听见北门、东门同时响起了喊杀声。

高四的第一反应便是白水城又发来了援军,便立刻让人带兵去两门支援。

虽然事发突然让高四有些紧张,但想想白水城里的那些叛军乌合之众的模样,倒也没有让高四产生丝毫的恐慌之色。

随着一千人马向两处城门支援而去高四刚刚松了口气时,他又突然听南门外也响起了喊杀之声,高四皱了皱眉头,嘴里暗骂一声,便又派去了五百兵马赶去支援南门。

但此时,自己的多一半人马离去后,仅剩在此的不到千人却再也占不到什么优势了。

原本被逼到东门附近的近两千敌人也得到了喘息之机,他们虽然还是无力反击,但却再没有了方才那般的狼狈。

即便是这样,高四此刻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内心中并没有产生丝毫惧意。

在他想来,白水又派来的援兵只是对自己造成了些麻烦而已。

本来那白水城也并没有多少兵马,就算全部派来也不过只有四五千乌合之众,而且白水城也不可能倾巢而出,所以除开此地的两千人,攻击各门的人顶多也就千百人而已,分散到三门后又能有多少人呢。

“当真是高看了陈彦,此时还敢分兵攻城,这不是在找死么。”高四颇为轻蔑的自然自语道。

“高大哥快看。”

突然,高四身旁的城墙上,有人指着东门外恐惧的向高四喊道。

“慌什么,又不是官军来了,真他 娘 的丢人。”

高四对自己兵士表现出来的怂样颇为不满,他认为此战战局已定,大家应该跟着自己高兴,士气如虹的杀敌才对,怎会露了怯意。

他狠狠瞪了一眼城墙上的兵士,便迈开大步向城墙上走去。

第一百零五章 小瘟候

顺着方才那兵士的手指一看,高四顿时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定睛看去,只见东城门外约有千名身穿黑色战衣,披着战甲的官军高举着玄武战旗向曲沃城前进而来。

那些官军结成了战阵,前排的长戈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着刺骨的寒芒,后排的弓箭手已经将弓持在手中,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停住脚步,向城头攒射。

高四到底是做过官军的,他知道莫说自己在东门仅仅只有千人不到,就便是三千多人都在这里,也架不住一千多训练有素的官军一个冲锋。

因为自己的人已经打了一夜的仗,而且与当初在徐昌城抵御官军所不同的是,他们身边帮助守城的百姓却连一个都没有。

“胡骡子,你个狗 日的,竟敢勾结官军,你不得好死。”

气急败坏的高四对着东城门方向的胡骡子便是一通痛骂。

虽然两人中间还隔着混战的兵士,但两人距离却并不怎么远,所以高四所骂的话便一字不差传入了胡骡子的耳中。

“高四,你不要信口开河,老子就算去死也不会去勾结那些狗官军的。你是看着我们的援军已至,便想离间我们,告诉你,没门。

啊”

那高骡子刚说到这里,便惨叫一声。

他缓缓的回头看着那个将匕首插入自己后心的辛童儿,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张大了嘴巴,想问一句为什么,却努力了半天也没有在说出一个字来,便缓缓的倒在了地上。

城墙上的高四也看到了胡骡子被杀的经过,他也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颇为眼熟的人将匕首从胡骡子的背心中抽了出来。

“所有人都听着,官军已至,北、西、南门攻克只在旦夕之间,想活命的便放下兵器,等候官军发落。

大秦校尉樗里骅已经收复白水县城,现命我诛杀贼首,其余人等只要放下武器迎接官军,便不予尔等治罪,如若不然,胡骡子便是你们的下场。”

话音刚落,只见混战中的两军便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只见那一千五百多白水来的人马纷纷后退,结在了一起。

瞬间空旷的战场上只剩下了四百多胡骡子的手下和**百高四的兵马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高大哥,高大哥,南门根本就不是白水城人在攻城啊,是骑兵,是官军的骑兵,全是骑兵啊,弟兄们刚一出城便被他们冲散了,连一个人都没有逃进来啊。”

所有人只见一人疯了似的跑到了高四近前,像是受了颇大的刺激一样,抱着高四的腿说完便嚎啕大哭起来。

与此同时,北门和西门方向也有数百人乱糟糟的往东门方向跑着,东门的众人依稀可以听到那些人边跑边喊着:

“官军杀进来了,快跑哇,官军杀进来了。”

这些话同样也被高四听了进去,他便如同傻了一般站在城头一动不动。

东门外的一千秦军已经快到了城门近前,那些结成战阵的长戈兵只待一声号令便会随时杀进城门中来,而弓箭手也已经拉满了手中的强弓对着城

头只待一声号令。

高四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弟兄们,看了看不远处的战场上方才还在拼死混战的拿着兵器却如今早已不知所措的兵士们,看了看那些哭叫着从北、西两门逃过来的溃军们,看了看已经没有了一丝声音传来却仿佛就在他眼前被骑兵屠杀的南门外的守军们。

高四嘿嘿一笑,仰头长叹:

“二大王、大哥,二弟再也不能和你们一同杀贵族,建大同了,都是胡骡子害得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苍天已死,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

说罢,高四猛地挤开身旁的众人,从近二十步的城头一跃而下,重重的摔在了青石板铺就的地上一命呜呼。

城内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这一幕,看着城墙下脑浆迸裂的高四高头领。

见主将已死,其余叛军哪里还敢再战,他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兵器,跪倒了一地。

当樗里骅再次回到瀚海城时,已到了大周历五九一年的正月。

樗里骅在两个月的时间内相继夺取了曲沃、白水、龙门、梁原四城后便再未向南去攻击徐昌,而是命人将兵马齐结于曲沃与白水城内。

他的注意力已经从河西转移到了朔方郡姬林城。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姬林城的戎人在这大半年内始终是毫无动静,像是与秦国毫无瓜葛一样,仿佛是在刻意的保持着克制。

甚至当樗里骅手下的斥候与戎兵斥候在姬林城下相遇后,那戎人的斥候便会主动退回去。

樗里骅觉得,这种种迹象都已经表明自己的猜测是准确的。

定是戎人已经将全部注意力放到了原州,这才会下令让其他地方的兵马不要轻易与秦军相斗,不然各地的戎人又怎会让步至此。

回到瀚海后不久,樗里骅便召集了全部将领来到瀚海城中议事

在一番激烈的讨论过后,樗里骅便下令,将曲沃和白水的部分百姓迁移至瀚海以及龙门县内,以便让这两地无主的土地得到耕种。

同时他命高云策、梁青书二人主管河西六县以及瀚海城的百姓迁徙以及各地土地分租开垦之事。

命魏元琦主掌瀚海城的一万大军兵事。

命安默然主掌曲沃、白水两城一万两千大军的兵事,同时让李季和唐元跟随安默然分管两县兵马守备。

命柳颌率领千人在桐将从梁原、白水、曲沃三城陆续俘虏的六七千人马中挑选出五千人加以操练,使其能够尽快的投入到战场之上。

命令下达后,众人便一哄而散,各自忙碌去了。

实际上,看似最为复杂的迁移百姓之事却在随后展开的颇为顺利,原因便在于各县的土地原本便是那些贵族的私有,并不属于这些百姓。

所以当告知百姓们,去龙门或者瀚海后会分租给自己土地,并且免去五年田租之时,那些百姓们便趋之若鹜,纷纷向北自发而去了。

计划半年内完成的事情却在两个月后被高云策和梁青书二人办的妥妥当当。

当两个月后樗里骅巡查各县,发现满眼都是平整

过得土地时,也是喜形于色,连连夸赞高、梁二人对于民事的极高天赋和办事效率。

此时,已到了三月初,快要到春暖花开之时了。

这段时间里,樗里骅和卫木、牛庸等人每日除了视察各县民政兵事外,便沿着河西与秦岚的交界南下元右,一边探查各处防务,一边准备向元右那里讨要些兵器来装备自己越来越多的兵马战将。

樗里骅并不知道的是,在介鸳走后的这半年里,每次当樗里骅将光复各县的军报送到西京后,都会引起玄武殿内的阵阵惊叹。

随着新任司马介鸳每日在玄武殿朝堂之上对樗里骅诸事的娓娓道来,那个只有二十四五岁年纪的樗里骅已然成为了西京官员们谈论的焦点。

他在玉霄关和原州的战绩被有心之人重新翻了出来谈论,他在朔方郡瀚海城以一座孤城三千兵马为基础,半年时间内光复六县的事迹被广为传颂。

因为他并不属于赵、雍、方三大势力的任何一方,所以他也就成为了每个人想要拉拢的对象。

毕竟,这个独当一面,取得如此傲人战绩的年轻人才二十岁出头。

有人将其与同年纪时的战神方元恒对比过后发现,这个年轻人所做的成就远远比当时的方元恒要更为出色。

以至于在某次朝堂之上,有人便直接请求国君让樗里骅加朔方将军印,带领河西、朔方兵马平叛。

当然,没有人会把这句话当真的,因为说此话的人只是看国君每次谈及樗里骅都显露出浓厚的兴趣才顺着国君的意思所说的谄媚之言罢了。

但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从一个小小的百将到现在的校尉,樗里骅已经得到了别人数十年戎马都未必能够得到殊荣。

所以包括国君在内,每个欣赏樗里骅的人都认为,目下绝不可再为樗里骅升官了,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谁都是懂得的。

即便如此,樗里骅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嫉妒与憎恨,所以他私自拓兵之举也被人在朝堂之上多次弹劾。

虽然每次都是国君出面,以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为由搪塞过去,但谁都能够看得出,这樗里骅人还远在朔方,朝中却是已经树起了政敌。

但从另一个层面来讲,也说明了樗里骅的能力过于出众。

“介司马,方才你说小瘟候来报,称曲沃、白水两县百姓已经北充完毕,此话可当真?”

这日朝堂之上,国君雍道成面带微笑看着介鸳问道。

自从去年原州来信,王敏斩杀戎人三万之后,秦公便心情大好,此后又相继得到樗里骅陆续收复各县的军报,秦公便如同看到了中兴有望般的愈发兴奋起来。

他每日不知疲倦的操持着国政,无论政事大小都亲自过问,俨然一副古之明君之风。

这半年来,秦公还亲自去了一趟燮玉关,并与齐国国君会面,以燮玉关东五县土地换取了齐国不来攻打秦国的承诺,以及可供三十万大军一年食用的粮草。

虽然为了平息雍栾的怒火,秦公将这些粮草的一半给了雍栾,但他也为大秦这半年多来的大好局面做出了努力。

第一百零六章 进攻姬林

“回禀君上,樗里校尉信中提及,此事乃是他麾下的高云策、梁青云二人所为。

同时,信中所言道,高、梁二人在河西六县以及瀚海领着百姓们在半年间开垦农田十八万亩,去年秋时种下的冬麦目下已经发了芽,加之今年春季所种的粟米谷薯之类的收成,估计樗里校尉那边各县百姓及兵马的粮食用度可以自足了。”

介鸳刚一说罢,只听玄武殿内突然升起了一片哗然之声。

众人原来都只觉得樗里骅长于兵事,却不晓得他对民事也是颇为擅长,在戎人及叛军的夹缝之中竟然能够开垦十数万亩良田,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之举。

就连国君也是听得将信将疑,他便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看邓子汶,却见那黑冰台的掌舵人对着秦公微微点了点头,他这才连声称“好”。

谁都看的清楚,秦公此时已是大喜过望了。

顾道远和张孜二人是知道樗里骅与赵之海的关系的,所以二人每次在朝堂之上也是极力去帮助樗里骅树立声望。

此时,二人见秦公如此欢喜便相视一眼齐声向秦公道贺。

而方燮作为方元恒死后方家的现任家主,仗着曾经在原州总制府中提携过樗里骅的功劳,俨然一副为自己人说话的样子,也站起身来向秦公道贺。

只有介鸳却笑盈盈的看着这一切并不做声。

“司马大人,樗里骅现在兵力有多少了?”

虽然秦公见数人向他道贺也是内心欢喜,他也乐见得在方元恒死后大秦再出现一名良将,但此刻他却显然更关心军事上面的事情,所以便向介鸳发问道。

“回禀君上,樗里校尉将俘虏来的叛军收编了五千人已经操练了两月之久,加之去年从百姓中招募的兵士,现在共计约有三万之众。”

介鸳一五一十的将樗里骅告诉自己的全然说了出来。

“哦,这么多?”

雍道成听到樗里骅半年时间内便从三千人马发展到三万人马也是一惊。

虽然以校尉之职统兵三万也并不是没有先例,但毕竟此事没有得到上将军或者自己的旨意,还是令秦公内心中生出了些忌惮。

殿内有人见国君正在沉吟,便立马跳出来说道:

“君上,微臣弹劾校尉樗里骅私自募兵意欲图谋不轨,此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还望君上治其私拓兵马之罪。”

此言一出,不仅满殿大臣们大多数人都皱起了眉头,就连雍道成也被吓了一跳。

好不容易大秦又出了一名得力干将,怎么能让这些人将他向外推呢。

何况樗里骅兵士虽然人数众多,但也正是这些兵马才光复了大秦七城之地,若是大秦再出几个可以私拓兵马收复失地之人,雍道成想来自己做梦都能被笑醒。

秦公冷眼看了看弹劾樗里骅之人,知道他乃是雍栾在朝中的棋子便没好气的说道:

“寡人还不糊涂,不消你来提醒,如果河西将军也能在半年内扩军三万,收复徐昌,寡人非但不治其罪,还会重重的赏他。”

说罢之后,秦公便狠狠的瞪了一眼那讪讪坐下的人,不再说话。

满殿大臣

顿时哄笑一团。

当初,河西将军雍云祈和文兆源二人领兵两万北上收复叛乱各县,谁知仅仅收复了两县便损兵折将,叫那些反叛的百姓压在百里、秋射揍了大半年,若不是月前从燮玉关东撤军的雍栾派出本部兵马两万亲自带领去救援河西将军,说不定现在的朝议内容便是要讨论迁都之事了。

所以在满殿大臣的心中,那雍云祈和文兆源二人便已经成为了众人眼中的笑话,只是雍云祈是雍栾的长公子,又是国君的堂弟,没人敢当面讽刺而已,但听国君自己都出言讥讽起他来,所有人便都不再顾忌哄堂大笑起来。

只有邓子汶面露些许尴尬之色,缓缓摇头不语。

当初他协助雍云祈取了徐昌城,原本局势已然大好,但自国君又召自己回到西京之后,却听雍云祈在徐昌鱼肉乡里,纵容将士搜刮百姓,惹得天怒人怨。

正当自己准备再次北上,监督军纪之时,却得到了徐昌失守的消息,所以今日听闻国君提及雍云祈,他便生出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正当大殿之中哄笑声四起之时,却见介鸳又起身说道:

“君上,樗里校尉准备于下月西征姬林县,故随信请求君上准许元右守军为其派发兵器装备,还请君上定夺。”

此言一出,大殿内便如同人都消失了一般,登时没了一丝声音,所有人仿佛都是听错了一般,怔怔的看着介鸳。

“你说什么?樗里校尉要干什么?打徐昌吗?”

许久之后,那国君雍道成才问出此言。

他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定是介鸳老眼昏花看错了信的内容,误将徐昌当做了姬林,所以开口提醒道。

“君上,是姬林,朔方郡姬林县。

那里戎人陈兵一万左右,由叛将张仁亲自镇守。”

“哗!”

只见介鸳方一说罢,满殿内便起了纷乱嘈杂的议论之声,这些声音中除了自方元恒战死后,秦军首次想要主动出击从戎人手中收复失地的激动,还有一些便是觉得樗里骅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惋惜。

雍道成已然站起身来,他用颤抖的手指着介鸳说道:

“樗里校尉真是这样讲的?他要收复姬林?”

“禀君上,正是。”

“好,好,小瘟侯果然是能人之所不及,将来大秦恢复河山,寡人便真的封他个侯也未尝不可啊,哈哈哈哈。”

“君上慎言。”

“君上慎言。”

殿内众人见秦公已然高兴的失了态,便纷纷起言劝说道。

封侯之事,乃是周天子的权利,虽然各国不把天子放在眼里,但毕竟明面上还是要做的好些,不然被其他各国落了口实那便不妙了。

“啊,是寡人僭越了。”高兴的有些失态的雍道成也意识到了此点,便满是不以为然的神情笑着说道。

“这样吧,寡人记得半年多前方才封他手下四人为二五百主,现在樗里校尉要西征,他手下却连个军侯都没有,寡人便提封他手下四位千人为军侯,几位五百主为千人吧。

介司马,让元右给他们兵器,要多少给多少。哈哈哈哈”

显然此刻雍道成的内心中沉浸在一片狂喜之中。

他怕再有人起身扫了他的兴致,便一边笑着一边离席从玄武殿中走了出去。

殿内的大臣们还回味在樗里骅带来的这个惊人的消息中无法自拔,所以当国君走了许久之后,这才有人起身离开了玄武殿。

“看来,现在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这些人老喽。”

从介鸳面前走过的邓子汶一边笑着一边对介鸳说道。

为了攻取姬林,樗里骅确实做了些准备,为了此事,他思量筹谋了半年之久。

尤其是在夺取河西四县后,拥有一个稳固的生存环境对樗里骅以及自已庇护下的各县百姓都极为重要。

他早已知道雍栾率兵北上的消息,所以他便不用去担心徐昌那里会再生什么变故。

樗里骅命刚刚升任军侯的安默然和千人李季、唐元三人在曲沃、白水两县警惕关注徐昌叛军动向,留下一万人守备两城后,再将其他各地兵马统统调至了瀚海城。

此次出征姬林,樗里骅点兵一万五千人,除去一万由木獬军原班人马为主的老兵外,其他的便是那五千操练了三个月的新兵了。

这半年多来,以新任二五百主卫木为首的骑兵以及斥候队伍早就将姬林城以及其周遭地形查了个底朝天,按照卫木的话讲便是姬林城边的胡杨林中哪棵树下有兔子自己都是知道的。

而且,樗里骅自然明白,与姬林城的原大秦军队交战,可并不比那些反叛百姓来的容易。

果然,当一切安排妥当,樗里骅的大军快要到达姬林城时,便见姬林的守军已经在那城下列阵已毕。

见姬林派出的八千人马排成了雁形阵,樗里骅便知姬林的戎军并未将自己这方人马看在眼里。

虽然自己的人马较多,但那些戎军仿佛并不顾忌,而且似乎还有一战便想吃掉自己的打算。

樗里骅立刻下令,全军排成方阵,列好阵后再往姬林方向前进。

方阵是大秦军阵中最基本的阵列,素有阵中容阵之称,原本就是无数小方阵组成的大方阵而已。

所以对于樗里骅军中的新兵来说,则会更加熟悉一些。

而樗里骅所排出的方阵却是稍有差异,他将方阵排成"薄中厚方"的样子,中央的兵力少,四周的兵力多。

如此一来,则即可以虚张声势又可以更好的防御敌人的进攻。

樗里骅将指挥金鼓旗帜放在了方阵的后方,只见军阵刚刚列好,樗里骅便下令击鼓,全军向着姬林城杀将而去。

姬林城是大秦北疆瀚海沙漠边缘的一座小城,此城北连大漠,南靠黄水,城郊四周都是些胡杨树林和草甸。

所以樗里骅大军与姬林戎军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地势优劣和有无埋伏等事,双方战鼓一响便杀做了一团。

厮杀的战场之上,两军步卒都身着的是大秦的黑色战衣,两军骑兵都穿着玄甲,若不是姬林戎军手持的皆是赤阳大旗,军服之上都有一条麻布绑在胳膊之上,两军相互的冲杀之下便分辨不出谁是秦军谁是戎军了。

第一百零七章 十方土台

在经过一番厮杀过后,排出雁形阵的戎军便从两翼包抄过去将秦军三面都围了起来。

但随后,秦军却在卫木所率领的骑兵几番冲击之下,使得戎军包抄的两翼阵型有了些松动。

而秦军的方阵灵活性便在此时显露了出来。

看似一个大阵中的无数小方阵不停的随着中军令旗在左右转换,随时将兵力调到需要的地方。

而戎军的两翼松动后,便在他们主将的号令之下,迅速撤退了回去。

一方是捍卫过大秦北疆的精锐之师,一方是近一年来百战百胜的新锐兵士,两军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直到姬林戎军还是凭借着兵阵更加熟悉,兵士能力更加出众而渐渐占据了上风之时,樗里骅才下令鸣金收兵。

见秦军有条不紊的撤退而去,姬林戎军也不敢太过大意,非但没有追击,反而也缓缓撤入了城中。

此时,已据开战过去了四个时辰。

回营之后,樗里骅便与魏元琦、卫木等人穿梭在营中的每一个角落,除了亲自查看兵士们的士气之外,也探望了那些受了伤的兵士。

回到帐内,樗里骅便和魏元琦、卫木讨论起了今日一战的得失来。

最终,三人得到的结论却是惊人的一致,虽然此次夺取姬林或许会损失较大,但胜利的一方终将会是自己。

因为今日一战,让那些从没有打过这样阵战的新兵见了血,让那些觉得戎军野战无敌的新兵起了信心,而且通过今日一战来看,姬林的那些叛军们仿佛并不像半年前抓来的斥候说的那样,死心塌地为张仁卖命。

在今日的战斗中,秦军人数虽然占优却始终处于被动之势,若不是厚实的方阵让所有人不至于惊慌失措,换个其他战阵或许今日的战斗中将会数次被戎军冲垮大阵。

但樗里骅三人却对此并无担忧,既然方阵有效果,那便明日继续用便是了。

而姬林城中的张仁此刻却是一脸的愁容。

显然,他低估了这些从军不到一年的新兵们。尤其是那一千多的骑兵,他们来去如风,冲杀勇猛悍不畏死,当真是勇猛至极。

这半年多来,他也曾派出了无数的斥候去打探瀚海城秦军情况,所以对樗里骅取河西六县之地,招募两万多新兵之事也是清清楚楚。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今日一战让他对秦军的主将有些刮目相看,他绞尽脑汁也记不起来大秦何时有个叫樗里骅的年轻人如此的厉害。

二十来岁能做到校尉,除了雍、赵、方三家子弟外,还有谁能够如此的平步青云呢。

更何况从今日的排兵布阵来看,那秦将并不是个腹中空空的纨绔子,调兵遣将也倒是颇有些章法。

虽然他们排的只是最简单的方阵,但在那秦将的指挥下,却让自己无论怎么变阵攻击都无法讨得好来。

今日的一战,自己可是损伤了近两千兵士,虽然看得出来秦军的死伤比自己还要多些,但他们却始终没有退缩,更也谈不上溃败了。

当年自己跟随江户在方元恒的带领下南征北战的时候,那齐国人和蜀国人别说死伤二成了,多半仅仅死伤一成人马便都会

掉头就跑,溃不成军的。

而对面这些秦军却死伤快两成都始终在坚持着拼杀。

总以为自己的朔方军原本就是大秦的铁军,虽然比不上被江户带走的那些精锐,但也是勇冠三军的战士,却没想到今日遇到了对手。

更为可怕的是,对于那些秦军他是知道的,从情报来看那些秦军的大多数兵士操练了还不到半年的时间。

此后的数日,张仁依旧每日派出兵马出城与秦军交战,但渐渐的他便发现了一些异常之处。

那秦军排出的方阵中,位于最前方的并不是其最为精锐的兵士,而仿佛是想在战争中锻炼新兵似的,他们每日的交战都会换一些战力并不如何强的新人担任前军。

所以每日的交战,秦军总是会在最前方兵士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下令鸣金收兵,这让自己对秦军主将的胆大心细起了敬佩之意。

需知前军兵马往往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一旦前军被破则全军多半会失了锐气,除了撤退外便是会被击溃的。

但秦军主将却敢于冒险,并能够准确无误的在前军显出溃败迹象之前下令撤军,这让从小兵一步步打到今天地步的张仁都有些惊叹不已。

虽然每日双方死伤的人马越来越少,但张仁也发现,秦军兵士再也不是刚刚来时那般不经打了。

索性,张仁便下令从此之后不再出城迎战,只是坚守城池,等待秦军粮尽自然退去便是了。

当樗里骅发现戎军不再出城之后,稍微有些遗憾的叹息一声后便下令全军休整。

此时,樗里骅的大军已经剩下了一万一千多人。

多日来的连番激战,让樗里骅的兵士损失了近四千人,但所有人都明白,除了首日战死两千多人外,其实此后的每日交战,自己一方的损伤并不太大。

尽管如此,樗里骅依旧没有下令全军攻城,因为樗里骅打一开始便没有打算对姬林城墙进行强攻,以战养战是他最为重要的目的,只有与强军对垒,才能尽快的提高自己麾下兵士的作战能力。

这个策略是便是他与卫木等人商议了半年之久的根本目的。

但张仁毕竟是跟随过方元恒的名将,在看出自己的目的之后,便立刻做出了反应,这让樗里骅除了觉得有些失望之外,也对夺取姬林城首次生出了想要速战速决的想法。

在数日的思索过后,樗里骅便想到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是当初介鸳教予他《平戎策》十卷中的一个故事,讲的是当初王河以极少兵力夺取被戎人占领的一座县城的往事。

此计,正好可以为自己所用。

此后近十日间,樗里骅便命人每日夜里在姬林城外垒起了十座土台,这些土台距离城墙只有百步左右距离。

虽然在垒砌土台时不时会有姬林城中的冷箭射出,但因为夜黑的缘故,所以并没有给樗里骅垒砌土台的兵士带来多少实质性的杀伤。

十日后的清晨,张仁刚刚听到鸡叫,便立刻从睡梦中苏醒来到姬林城头,这几日他自然知道秦军在干些什么,只是他却并不明白秦军垒砌土台的动机。

如果是要以土台为基,搭建制高点配合攻城作战,那这么所

显然有些太小瞧自己了。

张仁毕竟不是等闲之辈,所以他也没有太过大意,依旧每日都来看看这些土台垒砌的进度,他想知道秦军究竟会拿这些土台做何功用。

今日一早,他便看见那十座土台已经垒砌成型。

只见土台高出城头一丈,土台之上可以容纳二十多人同时站立。

可以想见,一旦秦军攻城,这十座土台之上的两百多弓箭手必定会给予城头兵士一定的杀伤。

但他们的功用也就如此了,劳力费时弄出的这么几个土台又能够起到什么作用呢。

张仁看着土台嘿嘿一笑,便吩咐此段城墙上的将官们在土台对应的地方,搭起些木架。木架对着土台的一面用熟牛皮厚厚的包裹了起来。

一旦秦军进攻,则在土台相对的城墙之上曾派长盾兵士,同时集中弓箭手与土台秦军对射。

他相信,虽然秦军那些新兵们的阵战能力足以让他刮目相看,但要论射箭,那可是没有三两年练就不成的。

张仁对自己兵士的射箭能力还是颇为自信的,至少与对面那些新兵们相较肯定要高出一大截去。

如果同样二十人对射,张仁相信只消片刻,定会让那些高台之上的弓箭手吃尽苦头。

所以,这也是张仁并不在秦军垒砌土台时出城袭击的关键原因。

“这是想学王河吗?可惜,你是王河,我却不是当初那些未开化的蛮夷之辈。”

做完这些部署之后,张仁便微笑着走下了城头。

果然,当日下午,秦军便组织了两次攻城,其结局也如同张仁所料般在自己兵士们的精确射击下,那十座高台并没有起到什么压制作用,攻城军队一个照面便丢下数百具尸体败下阵去。

与看着秦军败退后“哈哈”大笑着的张仁相比,姬林城外的樗里骅也面带微笑着领着败退兵马回到了大营之内。

樗里骅在十座土台之下留有近千人在夜间守备,以防城内的戎军出城攻击摧毁土台。

所以这日也里,城墙之上和城墙之外均有星星点点的篝火在闪烁着。

自从秦军垒砌高台之后,城内的戎军从来都没有出城骚扰,一个原因是这十座高台确实远离城门,一旦戎军出城便很可能被不远处扎营的秦军堵住回去的路,来个一网打尽。

二来也是张仁觉得并没有必要去拆除这些土台,至于原因便是今天白日里那场攻城战所有人都看到的。

所以每日里,这千多人除了在黑暗中暗自观察城头动静的斥候外,其余的兵士则在土台之后颇为放心的酣睡着。

至少,城头的戎军将士们是如此认为的。

甚至城头的兵士在夜深人静之后,还能听到土台后的秦军打鼾的声音。

在经历了今日的一场防御战后,城头的戎军将士们也都放下了心来。

虽然张仁早早便对他们说过,这些土台不足为惧,但作为将脑袋系在腰带之上的兵士们来说,只有亲自验证过,才能彻底相信张仁的话。

但在经过一场胜利之后,他们便对自己的主将更为钦佩了起来,也深信在张仁指挥带领下定会将那些秦兵击退。

第一百零八章 城垣崩塌

“毛大叔,我有些想家了。”

姬林城城头之上,一个被春日夜的冷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十**岁兵士向他身旁的一位花了胡须的中年汉子说道。

那汉子将手中的长戈紧紧的夹在怀中,两手环抱着看向黑暗中的远方。

“张将军说了,原州那里就要胜了。

一旦原州的秦军被绞杀,单于的主力便会调过来打瀚海,打河西,到时候我们便可以像秦岚郡那边的人一样,分到土地了。”

那毛姓汉子对身旁的青年人慢慢的说道,那话语中似是充满了渴望与期待。

这两人是在城头警戒的戎兵,他们二人均是从卫城而来,又同在一伍,所以这一年来,毛姓汉子对这个同乡青年也是颇为照顾,见他话里带着思念,便出言安慰道。

那青年听毛姓汉子说完,便裂开了嘴笑道:

“毛大叔,我们又不种地,要土地做什么。”

那汉子闻言一笑,便又说道:

“你这傻小子,单于自然知道我们朔方人多以放牧为生,他便会将那些贵族家的土地封给需要耕地的人,将那些牛羊分给我们这些放牧的人,到时候你便娶个媳妇,伺候你爹娘。

哦,对了,娶媳妇时可别忘记给你毛大叔送碗酒喝啊。”

听毛姓汉子这样说道,那青年显然是有些感动,便回过头来看着那毛姓汉子:“毛大叔,我爹娘早就死了。

他们给胡家放牧,被狼叼走了几只羊羔,便被胡家的人活活打死了,当时我才六岁,亲眼看着爹娘被活活打死。

如果能回去,娶了媳妇我便让我媳妇伺候你,我来给你养老送终吧。”

那毛姓汉子听到这里,浑身一震,却并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他才轻叹一声,拍了拍身旁青年的肩膀。

如果自己的儿子当初不被饿死,现在也会像他这般大了吧。

卫城的胡家。

当那青年讲道胡家之时,这毛姓汉子也从眼中生出了戾色。

当年自己的妻子身怀六甲,就是胡家的一个子弟喝醉了酒便要强占自己的妻子,自己被他的下人们绑住,亲眼目睹胡家子弟行那禽兽之事。

当夜,妻子便吊死在了胡家的牛圈里,而胡家只是给自己赔了一只小马便再也无人提说此事,所以自己才牵着马从了军,这一从军戍边便是二十年之久。

并不是人人都是张仁,毛姓汉子当了二十年的兵,始终只是个伍长而已。

但他并不后悔,因为他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机会,就在去年张仁叛秦之后,他便按照张仁的指令亲自去了胡家。

看着被他一刀一刀慢慢折磨致死的那个胡家子弟,他不禁掩面痛哭。

这个仇虽然报的迟了些,但他还是为自己的妻子和尚未出世的孩子手刃了仇人。

现在,身旁这个同样被胡家的人害的家破人亡的孩子告诉自己要为自己养老送终的时候,他怎能不会感动。

正当那毛姓汉子想要对那青年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看着远处的黑暗之中,仿佛有人在朝着自己城头的方向而来。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无误之后,便连忙对着身后大声喊道:

“敌袭,敌袭。”

一番大声喊叫,夜幕中的姬林城仿佛是响起了惊雷突然躁动了起来

兵士们纷纷爬在城头向着那毛姓汉子所指方向看去,果然见那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兵马向着姬林城而来。

时间一分一毫而逝,城头的众人都极为紧张的看着远处的黑暗,待到张仁都登上城头之时,恰巧便看见樗里骅的大军突然同时点燃了火把。

近万兵士,近万支火把,不仅仅将秦军声势照的极为骇人,而且就连姬林城墙附近也被照的如同白昼。

“这是要做什么?”

张仁并不知晓秦军所图,这大半夜的秦军为何要搞这么一出。

他并不相信秦军会傻到要在半夜攻城。

何况秦军全部都立在这十座高台之后不远处,此处连城门都没有,如何攻城。

至于云梯、冲车之类的,张仁更是一个都没有瞧见。

但观秦军的声势,却又仿佛并不是专门前来骚扰守军的。

正当张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却只见那十座高台方向仿佛有无数人从高台之后跑了出来,他们的手中还拿着一些不似是长戈的兵器。

张仁定睛一看,这才恍然大悟秦军这些时日在忙些什么,而建造这十座高台的意义又是什么。

看着那些兵士们手中拿着的木锹,他的大脑之中瞬间便变成了空白一片,他张了张嘴,却始终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为好。

正当他突然生出转身下城的想法之时,只听左右几乎同时发出“轰隆”的声响。

张仁明白,城墙塌了。

他看着正前方的那座高台,心里明白恐怕这座高耸的土台的土大多便是秦军挖地道运出的土所垒砌,可笑自己还以为这些高台并没有什么用处,原来这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而已。

可是,纵然自己知道了又能如何。

张仁闭上了眼睛。

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满腹的本领就此埋没在黄土之中,不甘心自己满腔的抱负还未施展便再也没有机会向天下人证明。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戎人单于的样貌,那名叫萧锦行的单于对自己的许诺。

他曾经许诺,要让自己带着十万兵马灭一国,赏公侯。

可惜,一切都已经无法实现了。

张仁感觉的到,两侧的城墙快速的向着自己的方向坍塌着。

短短瞬息过后,自己脚下那原本无比结实的城墙便塌了下去,而自己就像是掉入了无底深渊一般,向下坠去。

次日,樗里骅坐在姬林城的府衙之中,他的手里捧着一杯香茗,看着送来军报的兵士们一个又一个的进进出出。

一旁有数人正在忙碌着整理各地的军报,并将整理好的兵报向樗里骅呈上。

昨夜,一段长达百米的城墙塌了下去,樗里骅便令全军从坍塌的城墙中冲了进去。

由于近乎三成的守城兵士都在这段城墙上殒命,加之姬林城守将张仁也在昨夜的混乱之中失踪,所以秦军攻进姬林城后并未遇到激烈的抵抗便顺利夺下了姬林城大部。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当姬林城中的戎军都放弃抵抗的时候,位于城南的一支穿着颇为破旧,兵器也参差不齐的数千人马却对秦军展开了激烈抵抗。

一夜过后,那些人马仍旧占据着城南,并未被秦军攻陷。

樗里骅猜测,那支兵马十

有**便是当初与牛庸一同在瀚海举事的黄云鹤部叛军。

他们定是觉得一旦投降,秦军会找他们秋后算账,所以才会死命抵抗。

樗里骅便决定让牛庸带人前去解决此事,但同时他也对牛庸交代,需向黄部展开一次致命打击,让他们不要觉得是秦军拿他们没有办法才去招降的。待到他们产生了绝望,再去招降则会事半功倍。

牛庸按照樗里骅的嘱咐,一到南城便组织此地的秦军向叛军据守的地方持续发射了数轮箭击,当长戈步卒乘着叛军混乱之际冲入南城一通砍杀后,便又从容的撤了出来。

南城的一间石屋内,黄云鹤颇为沮丧的看着周围人人挂彩的小头目们,正不知要说什么,却只听门外匆匆跑进来一名兵士,见到黄云鹤便急声说道:

“黄头人,秦军那边来了说客,要我们投降便可保证绝不滥杀一人。”

这名兵士说完,只听周围的那些头目们便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显然,秦军的这个提议让他们颇为心动。

抵抗秦军不就是为了活命吗,现在秦军说了放下武器便可免死,那还抵抗作甚。

只有黄云鹤苦笑一声,抬起头说道:“只怕是我们放弃了抵抗便成了待宰的羔羊了。”

听黄云鹤如此一说,众头目便又默不作声了起来。

这时,那名在地上跪着的送信兵士却连忙说道:

“黄头人,秦军来的说客是牛庸牛头领。”

“嗯?”

一听送信兵士说是牛庸,黄云鹤猛然抬起头,看了看那说话的兵士,又看了看和自己一样满脸惊讶之色的众人。

“你可看清楚了,当真是牛头领?”

“我看的清清楚楚,正是牛头领。”

黄云鹤赶紧起身,带着小头目们出了小屋,朝着两军交战的地方走去,他心下已经感觉的到,恐怕今次是真能活命的。

来到阵前,黄云鹤看到满地的尸体便又心生悲凉,这些尸体十有**都是自己一方人马的,他也十分清楚,恐怕秦军再来一次方才那般规模的攻击,自己的人马怕是要全部交代在此城了。

来不及多想,黄云鹤便见远处一人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他定睛看去,那不是当初与自己一同在瀚海举事的牛庸又是何人。

只见牛庸向着自己拱了拱手,大声喊道:

“黄大哥,官军来此抗击戎人收复失地。现在姬林城中的戎军已经被悉数歼灭,黄大哥英雄一世,当知大丈夫死也要死得其所,怎能为戎人卖命陪葬。”

听远处的牛庸将话说完,黄云鹤便觉得脸上一阵火辣。

他当初投靠张仁,只是觉得张仁可以保全大家性命而已,并不是想真的投靠戎人,不然自己也不会拒绝张仁将自己的部下编入戎军的建议了。

他低头思索着,却只听牛庸又朗声说道:

“樗里校尉英雄盖世,就连张仁都不是樗里校尉的对手,黄大哥切不可自误,平白牺牲了乡亲们的性命啊。”

此话听到黄云鹤的耳朵里,却也是深以为然。

原本他觉得张仁是大秦军中仅次于方元恒的战神,却不曾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张仁却败下了阵来,这让他如何能不心惊,这姓樗里的秦军主将该是多厉害才能在短短不到一月的时间便将张仁打败。

第一百零九章 黄云鹤归降

想到此处,黄云鹤便向牛庸拱了拱手,说道:“牛兄弟,昔日在瀚海城中与牛兄弟起了不快,怪我当时只想让乡亲们来姬林避难,并非要抢占牛兄弟的地盘,还请牛兄弟见谅。”

听完黄云鹤的话后牛庸便是一愣,显然他并没有想到黄云鹤会提及此事。

但他转眼一想便明白了黄云鹤的意思,原来黄云鹤当初攻击自己是想带着百姓去姬林避难,又怕自己阻碍所以才来攻打。

这倒让牛庸有些哭笑不得了,当初在瀚海自己根本就没曾想过要阻碍黄云鹤或者是乡亲们逃向姬林。

不过牛庸也没有解释,他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

“黄大哥,当初若不是你带人救我,恐怕瀚海举事那日,我已是官军的刀下之鬼了。

现我为秦军五百主,统领校尉樗里骅大人麾下卫士。

今日,樗里校尉托我前来劝说大哥迷途知返,秦军将保证黄大哥和众位乡亲的生命无虞。”

“什么?你已经是五百主了?”

黄云鹤惊讶的看着牛庸说道,见他点了点头,便知道今日已然不会死了,连忙单膝跪在地上,说道:

“罪民黄云鹤及四千人马今日便降了樗里校尉,还请牛兄弟,哦,不,牛大人能够看在同乡的份上,在樗里校尉面前美言几句,免去我们的叛国死罪。”

说完之后,他身后的那些叛军们便纷纷放下了兵器,趴伏在了地上。

方才黄、牛二人所言,所有人可是都听了个明明白白,知道自己不会死了哪个还会傻的去和官军拼命。

牛庸见黄云鹤已降了,便连忙走上前去,将黄云鹤扶了起来,同时大声对仍旧爬在地上的叛军们朗声说道:

“众位乡亲们,樗里校尉有言,你等也是迫于欺压不得已而从贼的,从今而后,樗里大人将既往不咎。

现瀚海已经开垦数万亩良田,你等愿意回瀚海务农,官军便租给你们土地,五年之内不纳粮。

或者愿意为官军养马,则马匹活十抽一,活百抽十,也可将抽得的马匹换成牛羊,永为私产。

或是投入官军,樗里大人可都是欢迎的。”

说罢,牛庸看着面露激动神色的黄云鹤微微点了点头,却见黄云鹤突然抱住了自己嚎啕大哭了起来。

黄云鹤这一抱一哭着实吓了正在说话牛庸一大跳,他看了看黄云鹤身旁同样抹着眼泪的一位自己曾经相识的头目,只见他对牛庸说道:

“牛头领、哦,牛大人,你可不知道黄大哥的苦哇,来了姬林城,仅仅为了向戎军要粮黄大哥便受尽了委屈。

戎人有命,将姬林周遭土地分给百姓,可根本就不给我们这些外来人一寸一毫。

自从官军来姬林后,戎军这些时日让我们出城作战,被黄大哥拒绝后,便给我们一粒粮食也不给了,乡亲们都已经饿了数日了。”

说到这里,此人也按耐不住委屈,嘤嘤哭了起来。

牛庸使劲拍了拍黄云鹤的肩膀,拉着他转身向县衙方向走去。

“黄大哥,我带你去见樗里大人去。大人定会为你做主的。

我这里别的没有,吃饱饭还是能够做到的。”

姬林县衙内,正当樗里骅方才派出牛庸前去招降南城叛军不久之后,一封从西京发来的信件也到达了樗里骅

的案前。

“二月十三日,戎兵十四万兵分三路渡过清水南下,二月十八日,戎人单于萧锦行亲自率领八万大军将原州城死死围困。

其余两路人马各分兵三万,一路从东于二月二十日攻取朝那,一路取道乌氏,正与乌氏秦军鏖战。



樗里骅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中的信。

信上的字迹他再也熟悉不过了,十数年里,樗里骅便是看着这样的字迹渐渐成长起来的。

虽然信上并没有任何署名,但樗里骅自然明白,这是介鸳位于中枢权臣的无奈之举。

与统兵一方的大将私交过密,这可是中枢大员的忌讳,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保护樗里骅,介鸳发给樗里骅的信件从来都不会署名拓印。

但对于樗里骅来说,属不署名却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看着信上的落款所书写的日期是三月十八日,也就是说,距离十数万戎军南下原州过去了足足一个月西京才得到了消息。

看来,这次戎军南下可是做足了准备,就连一向神秘的铁鹰剑士都来不及第一时间向西京报信,原本十余日可达西京的讯息却拖了一个月才到。

樗里骅紧紧的皱着眉头,他心里清楚,看来原州已经没有了任何希望。

他不明白,大半年前当所有人都明知道戎人将集中兵力从原州南下时,可中枢却为何还要分兵去守那根本就守不住的原州城。

如此一来,王敏麾下的五六万大军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原州城破之后,以以往戎人所惯用的策略来看,自己的家人也更是凶多吉少了。

但此时的自己距离原州何止千里,鞭长莫及之下唯有祈祷王敏能够守住原州,虽然就连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心乱如麻之下,就连这信中所讲徐昌城破,雍栾与雍云祈三万大军进入徐昌再次屠城之事樗里骅都没有太多在意。

直到牛庸领着黄云鹤进了县衙,樗里骅这才从烦躁中稍稍恢复了一丝清明。

听黄云鹤愿意率领部下加入秦军,樗里骅强装高兴的勉励了黄云鹤一番,便下令由魏元琦统领大军驻守姬林。

而自己则带着卫木一行回到了瀚海城中。

樗里骅之所以要夺取姬林,除了清除卧榻之则的戎人以及锻炼新兵等目的外,还有一个极为重要原因便是为日后防范戎人大军东进做好准备。

朔方五县,除了瀚海和姬林位于朔方东侧,两地相隔两百余里外,其余三县则均在朔方西侧,仅仅姬林与盐城便相距达到四百余里,更别提更远处的庸宁和卫城了。

而朔方除了黄水过境的两侧是些绿洲外,其余的地方全是浩瀚的沙海,所以一旦戎人东进,则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夺占了姬林,便能够获取四百里的战略纵深,无论是探查戎人动向,提早调兵做好防御准备,还是在这四百里路途中设伏都是可行的。

所以樗里骅不惜将瀚海、蒲城、桐兵马抽调一空,也要保证姬林兵力充足。

除了将一万兵马陈于姬林外,他还做出了大胆的决定,让新降的四千叛军和三千戎军也留在姬林的同时,对姬林百姓所获取的土地明令不会收回,也维持戎人答应他们的三十税一的办法,以此来稳固军心、民心。

虽然这样做并不太稳妥

,但樗里骅看来只要时间充足一些细节之事再慢慢改进便是了。

至少,有一万七八千人守在姬林城便是目下最好的做法了。

至于土地一事则只要自己不说,西京便不太可能会对这些边陲地方的旁枝细节横加干预,毕竟民不告、官不纠,姬林的贵族早已经死的死,逃的逃,没有人敢再回来找死。

况且即使他们回来了,这些朔方贵族的大多财产却是些带毛的牛羊马匹,早已经被叛军和戎人吃的吃、用的用,也并没有分给百姓,所以樗里骅并不会为此事而感到头痛。

而且樗里骅对魏元琦的能力也是极为信任的。

做好了一切安排,樗里骅便向介鸳修书一封,请求介鸳派自己率领本部兵马回到原州去。

看着送信的兵士骑马远去,樗里骅却心下一阵难过,他知道此事定不会被允准,但自己如不去争取又会格外难安。

姬林事了之后,樗里骅便回到了瀚海,因为他在对原州被围产生了极大的心理波动过后,便突然意识到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那便是雍栾和雍云祈占领了徐昌,而徐昌则是与自己的势力范围曲沃、白水相连,所以,为了确保两地无虞,他必须去一趟徐昌,与那中更大人见上一见。

这也是介鸳给樗里骅的建议。

当樗里骅率领着卫木等一百人马来到徐昌城下之时,已是到了四月十日,距离徐昌被攻陷已有一月左右。

因为远在姬林城作战,所以自己虽然早于介鸳知道了雍家军队攻占徐昌之事,但却并没有太过理睬。

而且出于对雍云祈和文兆源两人本能的排斥,自己也极力避免与雍家的大军产生交集。

但在介鸳的分析下,樗里骅立刻明白了雍栾占领徐昌对自己的影响将会是非常巨大的。

自己所占据的地方原本都是方元恒的地盘,而且曲沃还是方家的府邸所在,目下方元恒已死,自己占据的地方正是大秦的权力真空之地。

那么,自己的态度将直接关乎到赵、方、雍三家的实力消长,如此看来,去一趟徐昌则是十分必要的。

在来徐昌的路途上,樗里骅将各种可能发生的结果都详细的筹谋了一番,也不断推演可能发生的各种结局,可不论如何做,自己都将变得非常被动。

出于本能,樗里骅自然是希望能够效命于赵之海麾下,不说上将军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而自己确实也曾向赵之海起誓效忠,就单凭赵之海与介鸳的关系,樗里骅自然便不会再去讨好二家。

如果方元恒还在世,那樗里骅也极有可能将这些地方还给方元恒,原因除了这些地方本就是方家的根基之地,还有便是方元恒对大秦所立过得无数战功,便会让樗里骅心甘情愿的将土地双手奉上。

至于雍栾,除了雍姓之外,樗里骅对此人并无多少认识,而且雍云祈在萧关所作所为,倒让他内心里连带着对雍栾也起了敌意。

不知为何,当听说樗里骅要去徐昌见雍栾后,卫木却难得的向樗里骅告假,说是突发痢疾,不愿与樗里骅一同行走,而是坠在百人骑兵之后。

虽然樗里骅也看出有异,但他明白定是卫木与雍家有什么嫌隙,索性并不拆穿他,只是让他与骑兵在城外驻扎,自己便领着高云策、梁青云二人在雍家兵士的带领下进了徐昌城中。

第一百一十章 右更的下马威

得信知道樗里骅到来的雍栾此刻并不在城中府衙之中。

因为一个月前的屠城让徐昌城早已经是面目全非了,城中残垣断壁随处可见,只是樗里骅一路走来却发现城中并没有看到过百姓的尸首,或许是为了避免爆发瘟疫,早已经将尸首处理掉了吧。

更为让三人吃惊的是,这徐昌城历经了数次兵祸后,全城竟然连一座完整的房子也没有了,也不知道雍栾的行辕置于何处。

樗里骅三人跟随着雍家军的兵士一路兜兜转转,绕过那些残垣断壁后来到了徐昌南门附近的一处空地中。

一座高耸的营帐搭建在此,营外数百玄甲兵士持戟而立,满脸的肃杀之色,让人一眼看去便知是那百战精锐之士。

樗里骅和高云策、梁青书三人在帐外等候了片刻,便听帐内有人高声叫道:

“宣樗里骅、高云策、梁青书三人觐见。”

樗里骅三人听宣连忙低头进入了帐内,还未等开口说话,便听一旁有人厉声喝道:

“跪下!”

樗里骅眉头一皱,这声音明显是对他所言,但自己从未与雍栾见过,也从没有得罪过雍栾,为何今日一来,这雍栾便让自己跪下给自己来个下马威。

正思量间,两侧兵卫走来六人便向樗里骅三人伸脚踢到在地。

樗里骅怒从心起,他奋力抬起头,却见一人锦衣华服端坐上首,不用问便知正是雍栾,其侧坐着一名青年,这青年樗里骅曾在原州见过的,正是河西将军雍云祈。

帐内还有数人樗里骅并不认识,想来定有那文兆源在内。

樗里骅抬头高声喊道:“天理昭昭之下,右更大人为何如此?”

“天理昭昭?你还知道天理昭昭。”

樗里骅顺着说话的声音看去,却见正是雍云祈对着自己厉声喝道。

“本将军出击徐昌近一年未下,你坐拥数万兵马在瀚海,为何不前来救援?

你是想养寇自重还是想与叛军内外勾结?”

雍云祈对着爬在地上的樗里骅便是一通呵斥。

樗里骅这才明白,原来今日自己确是想的有些过于乐观了,原本他还以为自己主动前来参见雍栾,可以给雍栾一个自己并无心内斗的姿态,甚至他已经想好了,如果雍栾想要河西诸县,自己都可以给他,因为他自己的全部心思都已经放在了原州之事上面。

只要雍栾同意帮助上书能让自己返回原州,那么这些县便都可以交给他。

可是现在看来,不仅雍云祈是个小肚鸡肠之人,刚愎自负之下敢对统兵一方的大将使用私刑,全然不计后果如何,就连那雍栾显然也是支持自己的儿子所作所为的。

这等利令智昏之辈能够位列三更,大秦有今日局面也就绝非偶然了。

但想归想,樗里骅还是高声疾呼道:

“右更大人明鉴,河西将军与徐昌贼军相抗之时,我领兵三千,相继收复蒲城、桐、曲沃、白水、龙门、梁原六县,从未曾有过坐视不理的想法。

末将原本在收复曲沃、白水之后,便想与河西将军夹击徐昌,但因姬林戎军万人在瀚海城旁虎视眈眈,末将这才领兵北上,想等收复姬林之后再南下与河西将军夹击徐昌。

况且末将收复曲沃、白水之时,听闻右更大人已经率领兵马北援河西将军,末将以为有右更大人

的雄兵压城,徐昌贼子覆灭只在旦夕。

前些时日,我军与姬林戎军张仁万人交战近月,刚刚攻下姬林便连忙南下来见右更大人。

河西将军说末将从贼,此话从何而来,末将不服。”

一口气将所有的辩解都诉说过后,樗里骅便睁大着眼睛看着首座的中年人。

而那雍栾始终端着手中的香茗,像是根本就没有在听樗里骅辩解似的,只是一口一口的品着茶香。

“你是介鸳的弟子?”

良久过后,雍栾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爬服在地上的樗里骅言道。

“正是。”

“好,看在介子的面上,今日我便不杀你,听闻你曾经向赵之海发誓效忠过,那今日你便发誓效忠于我,他日你拜将入相只是迟早之事。”

雍栾说完这番话后,便又端起了案几上的茶杯,喝起了茶来。

那神情显然是傲然到了极点,像是对樗里骅说了几句话已然是很给面子的模样似的。

还未等樗里骅开口,一旁的雍云祈便挥了挥手,示意樗里骅三人身旁的兵士退开。

见樗里骅三人从地上站起便缓缓说道:

“樗里校尉,介鸳大人曾在赵之海那里为我解过围,虽然这是他应当做的事情,但我还是记在了心里。

你是他弟子,我自然不会恩将仇报为难你,方才父亲大人说了,让你日后可以跟随左右,那便是我开口向父亲大人求的情。

只要你同意,并将河西诸县及本部兵马交给我,那日后只要我雍家还在,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说罢,雍云祈拍了拍手,从帐外进来了两名国色天香般的美女,盈盈拜在樗里骅身旁。

樗里骅转头看了看两名美女,便心知这是雍栾给自己一棒之后,又给自己两个枣来哄哄自己。

他内心冷笑道,这等拙劣的笼络人心之举,当真以为我是三岁小儿吗。

方才之举已然让樗里骅寒了心,自己虽然职小位末,但也绝不是卖主求荣,见利忘义之辈,雍栾太小瞧自己了。

“樗里校尉,这两名美女便是父亲赏给你的,你交出河西六县,则朔方两城我们便再不过问,日后戎军退时,那朔方将军一职便定是你的,如何?”

雍云祈看樗里骅转头看着美女,便以为樗里骅是动了心,在父亲雷霆般的恐吓过后,樗里骅看见生机和日后的荣华富贵又怎能不动心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雍云祈话音刚落,却见樗里骅似是疯了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帐内众人都看着樗里骅,不知他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连雍栾也生出了一丝不悦,对樗里骅轻声说道:“你笑什么?”

“右更大人,原州可是失陷了?”

此话一出,不仅帐内众人都目瞪口呆,纷纷看着樗里骅又转头看着雍栾,他们均不明白为何樗里骅会有此一问。

雍栾皱了皱眉头,也不答话,却见一旁的雍云祈眼中生出一丝惊恐之色,看了看不发一言的雍栾立刻转身一拍案几喝道:

“大胆樗里骅,你何身份竟敢直问父亲大人,众所周知原州虽然被戎军围困数月之久,但那城中还有五万兵马,如何能被戎人攻破。你”

雍云祈正待讲时,樗里骅却丝毫不畏惧的打断雍云祈说道:

“方才你问我在笑什么,我笑你等利令智昏,吃相难看。

原州虽破,上将军却在夏中仍有数万雄兵,你等怎知上将军就不能力挽狂澜,而是必死的局面。”

“汶水已经被围,他还能坚持多久?”

樗里骅刚刚说完,雍云祈身旁一人连忙抢先驳斥道。

但他刚刚说完,立刻意识到自己所言正是承认了原州已丧之事,大惊失色之下连忙捂住了自己嘴,低下头去。

可是话已说出,帐内其余众将皆是大惊失色,有人便纷纷站起,看着不发一言的雍栾,仿佛是在求证此事的真假。

如若此事为真,那此时就应当集中兵马以防范秦岚之敌东进为要,而不是北进去占领樗里骅的地盘了。

要知道帐内的将军们,可不都是雍栾的手下,至少还有两名校尉是雍云祈当初从西京领出来,他们可是听命于国君的。

见雍栾始终不发一言,只是死死盯着自己,樗里骅便已是感到万念俱灰,原本他也只是猜测原州沦丧之事,因为自己毕竟是赵之海的人,雍栾敢于当众羞辱并威胁吃掉自己,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雍栾不会怕赵之海会秋后算账。

至于雍栾不怕赵之海的依仗,无非就是赵之海死了或者赵之海快死了。

所以樗里骅才会出言试探。

当听到原州却以沦丧之后,他一想到母亲家人极有可能已经丧命,便再也没有了顾忌,所以他怒目圆睁,指着雍云祈便呵斥了起来。

“方才右更大人问我笑什么,我笑你等死到临头却还不自知。”

说完此话后,帐内众人都不可思议般看着樗里骅,看来此人真是疯了,敢如此对雍栾讲话。

就连雍栾父子也不可思议般的看着樗里骅,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去打断樗里骅的讲话。

“上将军还未死,你们就急着侵占左更大人世袭的封地,威逼利诱拉拢中更大人的手下兵马,待到他日上将军击溃戎人,回头找你等算账之时,看你等如何应他。

戎人东出须弥、秦岚,先占灵州、后据秦岚、朔方,如今又夺取了原州,我大秦土地大半沦陷,大秦将士十去其八,你们却还幻想着戎人退去,戎人真会退去吗?

蜀北、夏中、朔方、河西,各处狼烟四起,戎人虎视眈眈,你,右更大人,此时不派兵守卫国土,却私刑有功将士,侵吞蚕食扩大势力,全然不顾离墙外辱,待到他日戎人东进,则玉石俱焚,哪里还会是你右更大人家的土地财产。

我笑大秦泱泱五百于载,将会丧于你等之手,我为左更大人不值,为中更大人不值,为此番抵御外辱丧命的数十万大秦将士不值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樗里骅又一番大笑,雍栾已是气的浑身发抖,他将手中茶杯向着樗里骅狠狠摔了过去。

只见那茶杯不偏不倚正巧砸在樗里骅的额头之上,将樗里骅束发的木簪击落在地。

而他额头上流下的鲜血随着他披落的头发流散了一脸。

“来人,给我拉下去斩了。”

雍栾在这数十年里何曾被人如此指责过,气急败坏之下,他便厉声大喝,要兵士将樗里骅就地问斩。

两旁将领虽然也被樗里骅所讲吓得魂不附体,但细细想来这樗里骅也说的并无道理,只是他却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呐。

第一百一十一章 赵之海的使者

正当两旁军士上前将樗里骅绑做一团,便要拉出去之时,却听帐外突然有兵士高声喝道:

“上将军、中更赵之海大人麾下使者前来觐见。”

此言一出,帐内均是一静,众人心道,今日果然凑巧,雍栾刚要杀赵之海的手下将领,那赵之海的使者却来到了此处。

所以众人便齐刷刷将头转向了雍栾。

而雍栾也是一呆,他明白如今虽然赵之海被困汶水,但其羽翼尚丰,自己还不能与之撕破脸皮,但他又看了看披头散发,满脸都是血的樗里骅,却突然又不知该如何收场,便立在原地不知所措起来。

这时,只见雍云祈从案后起身,连忙走到雍栾面前对他耳语一番后,雍栾点了点头便又重新坐到了案后,挥了挥手说道:“请上将军使者入内。”

随着帐内持戟的兵士掀开门帘,数名武将气宇轩昂的走入帐中。

只是他们见帐内有三人被兵士绑了起来押在一旁也是心里一惊,但因为三人都低着头却并未看清面孔。

为首一人走到雍栾身前,对着雍栾单膝跪地一拜说道:

“上将军麾下裨将尹芳参见右更大人。”

雍栾见状,便伸出双手虚托尹芳说道:

“尹将军随上将军在夏中御敌辛苦了,快快请起。”

尹芳闻言也不再客气,随即起身站起朗声说道:

“上将军有令,还请右更大人接令。”

此言一出,雍栾又是一呆,随即他便明白了过来,那赵之海早已经被国君拜为大秦上将军,大秦境内的兵马在名义上可都是受赵之海节制的。

不管怎么说,这礼还是要依的。

雍栾便缓缓起身,向着使者拜了下去。

“末将雍栾接令。”

“三月二十七日,上将军率领本部兵马于汶水以西击溃戎军五万,斩首戎军上下一万八千级。

虽然目下戎军已退,但上将军所部粮草、箭矢均已损耗颇多,所以上将军还请右更大人支援汶水粮草三万石,箭矢十万支。”

“什么?”还未等雍栾说话,雍云祈立刻惊叫道。

那赵之海竟然打秋风打到自己父亲头上了,这让雍云祈如何不怒。

“祈儿,休得无礼。”

出乎雍云祈意料之外的是,雍栾闻言并未生气,只是阻拦了雍云祈继续讲话。

云祈知道自己的父亲定有想法,索性便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雍栾想了一想,便对那使者说道:

“三万石粮草我这里还是有的,前些时日齐国运来的粮草还在百里城中,尹将军回去时便可以一并带走。

只是我大军还要抵御秦岚的戎军,十万支箭矢却是没有的,还请尹将军对上将军解释一番。”

雍栾罕见的将姿态放的很低,这让雍云祈和帐内的众人都有些惊讶。

其实,真正的原因却是当雍栾听说赵之海破了戎人五万大军围城之后,便已经有些后悔今日对樗里骅的做法了。

原本他是想对樗里骅温言劝慰,再趁机拉拢一番的,但在自己儿子的怂恿之下,他才对樗里骅来了一出先棍棒后蜜枣的戏码,但他却万万没想到樗里骅敢当众出言辱骂他。

事到如今,雍栾又不敢得罪赵之海,已然是有些为难了。

他明白

昔日若没有方元恒在朝中与他一唱一和,他早就被赵之海搬倒了。

而今方元恒已死,他又怎会是赵之海的对手。

原本在与儿子商议过后,笃定赵之海定会在汶水打败仗,纵然不死也定会两败俱伤,如是那样的话,没有了牙齿的老虎就不再是老虎了。

可是,使者带来的消息却是赵之海非但没死,而且还打了一个大胜仗,这如何能不让雍栾胆战心惊。

所以赵之海的使者一来,他便放下了姿态,力所能及的答应这名使者,只求他赶紧离开,自己再去处理樗里骅的事情。

只见自己方一说罢,那使者便连忙点头笑道:

“右更大人以大秦天下和苍生计,让末将好生佩服,既然右更大人没有十万支箭矢,那便给我们五万吧。”

雍栾一听差点没有背过气去,他这才算看的明白,粮草三万石,箭矢十万支,这个数字定是眼前这个使者的随口一语。

赵之海如此儿戏,当真是欺人太甚。

可即便如此,雍栾还是用眼神阻止了正要说话的雍云祈,连忙点头说道:

“好,五万就五万,祈儿,带上将军的使者去兵库清点箭矢吧。”

说罢后,雍栾转身坐回了自己案几后,一副送客的模样。

只是那使者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冲着前来引路的雍云祈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不急,不急,此间事了,尹某喝杯水酒便走,右更大人不会不给吧。”

雍栾听闻皱了皱眉头,立刻便是一笑,抬手摆了一摆,自有两旁婢女为几人摆上了案几,斟满了茶水。

那使者几人便依次落座,而其中一人刚一坐下,斜眼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樗里骅,便立时蹦了起来,大喊一声:“哥哥。”

喊罢后便上前抱住了樗里骅。

其实,这些人方一进帐,樗里骅三人便认出正是尹芳和马元等人。

只是此刻的樗里骅心下早已经是万念俱灰,也将生死置之与九霄云外,他满目都是自己母亲的身影,又哪里还会去管其他的事呢。

见樗里骅默不作声,高、梁二人也只能是低头不语。

当马元认出了樗里骅三人后,他便一边帮樗里骅擦拭着面目鲜血,一边焦急的看着尹芳。

而尹芳也在确定被绑之人却是樗里骅后,便转身向着雍栾施礼问道:

“右更将军,这是为何?”

雍栾心里暗骂晦气,看来今日与赵之海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他便冷哼一声,不去言语。

一旁的雍云祈连忙厉声说道:

“这厮仗着有点军功便出言不逊,辱骂右更大人,我等正要治其养寇自重、坐视国土沦丧、忤逆上命、辱骂上卿之罪。”

尹芳听闻此话后,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樗里骅。

他见樗里骅依旧只字不语,而且一副了然红尘的模样,便又焦急的看了看高云策和梁青书二人。

那二人知道,这可能是三人唯一能够活命的机会了,索性不再沉默,便从头至尾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对尹芳说了一遍。

尹芳越听越是心惊。

看来,雍栾已经要向上将军下手了。

今次来此,本就是上将军为了探探雍栾态度的手段而已,雍栾不想与赵之海撕破脸皮,而历经多次大战的赵

之海同样也不想与雍栾撕破脸皮。

可现在倒好,阴差阳错之下两人却因樗里骅而针锋相对了。

一阵无言的尴尬充斥着大帐之内,此刻谁也不敢轻言一句,生怕将祸水引到自己的头上。

还是那尹芳见事已至此,已是骑虎难下,便对着雍栾恳求着说道:

“右更大人,樗里校尉毕竟是赵大人麾下的将官,还请右更大人高抬贵手,大人大量放他一马吧。”

尹芳虽然知道这件事上樗里骅并没有做错什么,但雍栾如果执意要杀樗里骅,除非是赵之海亲来,不然恐怕谁都无法救下樗里骅。

索性,尹芳便放低了姿态,语气再无方才那般跋扈,低头向雍栾求着情。

他知道,此刻再不能去激怒雍栾了。

其实雍栾自己也是知道的,事已至此自己与赵之海几乎就算是撕破了脸皮,一旦尹芳等人回去将今日之事告诉赵之海,赵之海在戎人压境之下不一定会找自己问罪,但心中的仇恨却已是刻在了心底。

赵之海极为护短又睚眦必报,怎会叫自己好过。

但如果不惩罚樗里骅,那自己的威严何在,毕竟在这大秦国中,国君之下便是自己这位右更为百官之首了。

雍栾面色铁青,他看了看尹芳,又看了看远处的樗里骅,思量了许久才道:

“樗里校尉已经向我解释了他不曾出兵援助河西将军的原委,此事本更也不会再去计较,但他出言辱骂本更,罪该致死,但看在上将军的面子和平戎大局上,我也不会杀他。”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了看一旁面露喜色的尹芳又道:

“但我雍栾自担任右更以来,从未遇到过胆敢出言辱骂本更者,你可知为何?”

见尹芳和帐内众人都将目光看向了自己,雍栾便冷声说道:“因为本更代表的是大秦公族,世世代代从未有变,即便是其他三国的国君,见了本更也只会温言礼待,即便是周天子,见了本更也不会厉言斥责于我。

今日不惩处于你,我大秦公族脸面将置于何地?

他日街头屠户乞儿是不是也敢出言喝骂于本更?”

说到这里,雍栾站起身来,对着帐内众人说道:

“刑官何在?”

只见帐内一人站起身来应道:

“末将在。”

“樗里骅喝骂本更,辱没国威,该当何罪?”

“禀中更大人,依律当诛九族,车裂。”

那刑官方一说罢,便吓了帐内众人一大跳,就连雍云祈也被吓了一跳。

那尹芳见此就要再次出言相劝,但被面色颇为怪异的雍栾抬手阻止。

雍栾是知道的,如果今日将樗里骅车裂,他相信赵之海定会弃戎人于不顾,领上兵马便来与自己父子开仗的。

他看了看刑官那张死人面孔,便知那厮会错了意。

他伸手阻挡了尹芳的恳求后,便皱着眉头向那刑官说道:

“忤逆上官,不服军令该当何罪。”

此话一出,这次便连尹芳也听得明白,这是雍栾在想找个台阶下了。

虽然樗里骅并不归雍栾管制,便也谈不上不服军令,但他哪里会在这个时候出言纠正。

“依律当斩。”

那刑官依旧毫无情绪波澜的一字一句的说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下狱

只是刑官刚一说罢,雍栾便将刚刚换在案几之上的新茶杯扔向了他。

“混蛋。

你说这樗里骅该当何罪?”

那刑官慌忙躲过雍栾所扔过来的茶杯,连忙趴伏在了地上,这才仔细琢磨起雍栾的语气来。

随后,他战战兢兢地说道:

“樗、樗里校尉蓬头垢面,有失礼仪,可劓、可宫、可刖、可黥面。”

那刑官一口气说完,便低着头爬在地上不停的颤抖着。

尹芳听完后,便对沉默的雍栾一揖而下道:

“右更大人,自古刑不上大夫,便让樗里校尉向您认个错,以金抵罪吧。”

雍栾点了点头,正要答应之时,却听许久未曾说话的樗里骅仿似疯了似的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以金抵罪?我何罪之有?

我高祖、祖父还有我父樗里瑛均战死在萧关城下,我樗里骅刚过弱冠之年便上玉霄关击退戎人过万。

我领兵救上将军于域外,上将军赏识于我便让我领兵追随左右,随后我又在清水城南指挥击杀戎人万人。

我领兵平叛,先复朝那,后又夺回河西六县之地,就在前日,我领兵全歼张仁叛军万人,又收复了姬林失地。

你说,我何罪之有!”

樗里骅伸手指着雍栾怒声呵斥道。

“哥哥。”

“住口,樗里兄弟。”

“樗里兄。”

“樗里校尉。”

樗里骅刚一说完,便见马元、尹芳等人大惊失色,连忙出言劝阻樗里骅。

可此时的樗里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是死死盯着雍栾继续说道:

“你口口声声说你代表了大秦公族。

那我来问你,你为大秦做过什么?

除了生于公家,自你成人便被封右更外,你又为大秦做过什么?

你可曾亲自带兵出萧关与戎人交战过?

你可曾为大秦立过寸功?

你没有,如果没有左更大人,你便只是碌碌无为的大秦蛀虫。

你子雍云祈,在萧关丢城失地,丧我国运,后又屠杀百里、秋射无辜百姓,让叛军死灰复燃。

今日你们又将徐昌百姓屠戮一空,他们可都是我大秦的子民,你们无力抗戎却乐于屠戮同胞。

你们代表的只是你们的龌龊与邪恶,是你们世袭罔替的权力,是你们如同恶鬼一般的贪婪,除此之外你们什么都代表不了。

你们一人得道,家中的鸡犬皆可升天。

别人用生死换来的胜果在你们的眼中却变成了能否依存于你们家族的资格而已。

那些百姓们,你们想杀便杀,说砍就砍,而砍杀他们的理由只不过是你们的一次发泄而已。

狼再残暴,可它们就算饿死也不会吃同类的尸骨,你们却连禽兽都不如。

你们有何脸面和资格来判我对错,决我生死?

与尔等同朝为将,樗里深以为耻。

你们杀了我吧。”

说完此话,樗里骅便扬起了头颅,再不做声。

帐内除了已经气得面色铁青的雍氏父子外,便只有那些惊得目瞪口呆之人了。

“好,好,好”

浑身发抖的雍栾指着樗里骅连说三个好字。

“原本我不欲杀你,但你一心求死便谁也阻拦不了你。

来人,将樗里骅押将下去,将其枭首就地正法。”

只听雍栾说完,帐外便又进来持戟武士数人,连踢带拉便要将樗里

骅从帐内推出。

尹芳、马元见状便是脸色一变。

“右更大人,自古刑不上大夫啊。”

“右更大人,樗里校尉为国立功颇多,前些时日原州城破,樗里校尉全家老小均已失陷敌手,樗里家满门忠烈,还请右更大人宽恕其罪啊。”

只见跪在地上不停的向雍栾磕头的马元已是泪流满面,额头上的血迹也从他白皙的皮肤上渗了出来。

“等等。”

雍栾听闻马元所言,便提起手臂喊了一声。

正要将樗里骅推出去的武士们便押着樗里骅停在了帐门处。

雍栾对着地上还在磕头的马元说道:

“你是何人?所言当真。”

“回禀右更大人,末将乃是上将军麾下玉霄军军侯马元。

戎人围困原州之前,末将正是在原州城中据守,当时末将便住在樗里校尉家中。

后因戎人势大,末将奉王敏将军军令率领本部兵马撤向夏中郡,这才得以保全,马元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右更大人三思啊。”

雍栾听完马元所言,便点了点头。此刻的他内心有些犹豫了,

自己就算再对樗里骅不满,此时也不能将其杀死,

樗里骅阖家都被戎人所杀,如果因为樗里骅出言辱骂自己便斩了这员大将,往后莫说赵之海会对自己记恨,或许满朝文武都会说自己不顾大局,做出仇者快亲者痛之事。

他叹了口气,正想要放了樗里骅,只听这时突然有人从旁边案几后站起,对着雍栾施礼说道:

“右更大人,樗里骅数次出言辱没公室,如果不加惩戒那天下人将置右更大人于何地。

况且末将也曾听闻樗里校尉将叛军编入官军之中,此举确实有违秦律,数罪加之即便死罪可免,但活罪却绝不可免。

今日樗里骅所作所为尹将军都是看到的,即便是右更大人代替上将军惩戒属下,那上将军也是能够理解的。

羊已亡,补牢何用。

还请右更大人明鉴。”

此话说完,那人便紧紧盯着雍栾。

看着那人的神情,雍栾仿佛恍然大悟一般,他便点了点头。

尹芳等人听完便是大吃一惊,好不容易将樗里骅从阎王殿里拽了回来,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一个横亘之徒。

他正要说话却见雍栾大手一挥道:“将樗里骅押将下去。”

随后又对着尹芳说道:“今日樗里骅之事尹将军也看的清楚,还劳尹将军回到汶水,将今日之事告知上将军,如何处置还请上将军示下。

到时候只要上将军说樗里骅做的对,那我这右更便是屁也不会放一个的。”

说罢,他又挥了挥手说道:“送客”。随即便坐了下来再不言语。

尹芳虽见雍栾态度坚定,但毕竟樗里骅暂时却是死不了的,便不再犹豫向雍栾施礼道:

“还劳右更大人等我将今日之事禀告上将军,可那樗里骅毕竟是上将军的麾下,还请右更大人不要过于为难樗里骅。

而且姬林新占,戎人极有可能东进,所以高、梁二位军侯还请右更大人能够放行,好叫他们回去驻守姬林,免得姬林失而复得。”

雍栾听尹芳说罢,便点了点头算是允了尹芳的请求。

见尹芳拉起马元,又带着高云策和梁青书二人离开大帐后,这才冷哼一声。

帐内众人都离去以后,留在帐内的雍云祈这才向雍栾问道:

“父亲,今日之事,祈儿怎么有些看不懂,还请父亲大人指点迷津。”

雍栾端起手中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便看了看雍云祈问道:

“祈儿,凡事当三思而行,今日之事若不是你也不必闹到这般田地,你算是给为父出了一道天大的难题啊。”

雍云祈自然知道,这是雍栾在怪罪自己当初要给樗里骅立下马威的建议,可是谁曾想到那樗里骅是个犟驴,一点就炸了,以至于闹到这般收不了场的局面。

所以雍云祈听到雍栾所言,便瞬间面色通红了起来。

“不过今日之事也是个机会,如果赵之海兴师问罪,那便说明赵之海仍有实力,我等给他陪个罪便是了。

但我猜他恐怕没有这个能力了。

虽然赵之海并没有像我们所料想的那般在汶水之战中损失惨重,但我猜他也是强弩之末,不然为何要派人来探我口风呢。

一旦他在樗里骅之事上服软,那便就印证了此点,但时候我们率军北上接管了河西各县便是了。”

“可是父亲大人,今日文兆源所讲”

“哼,他只不过是雍道成的一条狗,乐见于我和赵之海相斗。

他今日所言,是激为父和赵之海彻底决裂,好让雍道成坐收渔利。

不过他有句话却是点醒了我,

羊已亡,补牢何用。

既然我和赵之海已经撕破了脸皮,那便再也没有必要去试图补救那毫无用处的羊圈了。”

说罢,雍栾转身坐了下来,对着雍云祈说道:

“樗里骅那边你看紧些,切莫出什么岔子,待赵之海派人来信后再说。

这次我倒是要看看赵之海会作何反应。

被他压了二十多年也该让他吃些苦头了,这大秦说到底还是我雍家的,跟我斗,哼。”

雍云祈看着胸有成竹的父亲,便心下一松,那股咬着牙与强敌撕破脸皮的决绝与紧张瞬间便被冲淡了许多。

他也坐了下来,沉思了片刻便又问道:

“父亲大人,这樗里骅怎说也是手握八城之主,更有兵士三万多人,如果其手下兵士攻打我们却如何是好。”

雍云祈想到了此点,便有些担忧的问道。

可是雍栾显然并不觉得此事是个棘手的问题,便冷笑一声说道:

“你多虑了,他们安敢如此。

那些泥腿子才当了几天的兵,为父还怕他们不来呢。

只要他们敢前来就坐实了樗里骅勾结叛军谋反的罪名,到那时灭掉那些叛军后再杀掉樗里骅,

接管河西六县便是顺利成章的事情了。”

听完雍栾所言后,雍云祈点了点头也是深以为然,只是他又想到了另外一层便道:

“可是国君那里。”

“国君?他倒是做的好梦,想培养樗里骅成为下一个方元恒,为父又不是傻瓜,岂会让他如愿以偿。待到此间事了,我们接管了河西全境,便杀了樗里骅就是了,不过,此子大才,不为我所用,确实可惜了啊。”雍栾颇有些惋惜的说道。

听到这里,雍云祈这才明白,原来今日着许多的事情,看来已经是父亲筹谋许久的了。只是雍栾对樗里骅的评价却让他的内心又生出了一丝嫉妒和愤怒。

不过也是,这樗里骅一年来太过锋芒毕露,父亲说国君想将他培养成下一个方元恒也是路人皆知的事情。

所以为了雍家,早日除掉这个祸端便是理所当然之事。

想通了这些,雍云祈带着颇为复杂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父亲,那个原本自己都有些看不太起的父亲原来一直是在隐忍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膑刑

三更之中,哪个不是聪明绝顶之人。只是父亲懂得隐忍,这才在方赵二人长达二十年的权力争斗中立于不败之地。

虽然在天下人眼中,右更雍栾永远都是那个最软弱,最无能的人,即便是他的儿子雍云祈也曾经是这样认为的。

但在此刻的雍云祈眼中,自己的父亲却是三更之中最厉害的那个。

而且,隐忍了二十年的父亲就要在大秦政局中释放出自己的力量了。

可以想见,一旦赵之海倒下,那么父亲或者说自己便会彻底将大秦揽于手中。

到那时,那些曾经嘲笑过自己丢掉萧关,嘲笑过自己打不过叛军的人都得付出代价。

雍云祈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抬头看了看正端详着自己,津津有味的思虑着什么的父亲。

他站起身来,向父亲深施一礼,便在雍栾的微笑中转身离去。

雍云祈走出了雍栾的营帐,径直来到徐昌城的大狱之中。

在这一片狼藉的徐昌城中,若说还算保存完好的建筑那便是牢狱了。

无论官军还是叛军掌管这座城池,这牢狱都是他们关押重要犯人的地方,所以当徐昌数次易手之后,牢狱便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雍云祈带着人走进牢内一路前行,径直来到了关押着樗里骅的刑堂。

他早已命人好好的“照顾”樗里骅,“照顾”这个让他内心无比嫉妒而且让国君另眼看待的“小瘟候”,大秦上下都翘首以盼的下一代战神。

直到此刻雍云祈依旧认为,并不是樗里骅有多厉害,而是他的运气太好,乘着自己与河西叛军主力交战才得以在河西北地一路摘桃,夺走了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荣誉。

所以,当樗里骅落入自己手中的时候,自己便定会要让他知道,从他雍云祈手中夺走东西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将军,这樗里骅是属驴的不成,弟兄们打了一个时辰了,可他却死活不说一句话。”

雍云祈坐在铁椅子上,他的面前一名膀大腰圆却光着膀子露出一身横肉的壮汉擦了把汗水对他恭敬的说道。

那壮汉满身的横肉上已是汗流如注,对雍云祈说话时也是气喘吁吁的,显然是想说明他刚刚才对樗里骅用过刑了。

雍云祈看着被绑在木头架上低着头浑身是血的樗里骅,心中顿时起了一股酥酥麻麻的舒畅感。

眼前被打的鲜血淋漓的人,便是在这半年内夺了他无数风头的人,也是在大帐中将他父子骂的狗血喷头的人。

而现在,他却像条死狗一样,挂在木架之上任凭自己打骂。

这顿打自然也是有目的的,原本雍云祈想对樗里骅用些刑后让他亲口承认自己勾结叛军意欲谋反。

这样他才能更好的配合自己的父亲展开针对赵之海的攻击,同时也能堵住满朝文武特别是国君之口。

只不过一个时辰的行刑过后,那樗里骅却除冷哼之外,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对于樗里骅的坚韧雍云祈显然并不意外,他挥了挥手,刑堂内的人都纷纷施礼退了下去。

“樗里校尉,你我都是聪明人,如此坚持只不过会让你多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何必呢。

倒不如按照我说的,亲手写上你与赵之海合谋勾结叛军意欲谋反的状子,我便让你痛快的去见

你爹娘可好。”

雍云祈说罢,便看着仍旧默不作声的樗里骅哈哈一笑,便站起了身走到了樗里骅近前来。

“当初我为萧关将军之时,并未听说过你,想来你或许只是个无名之辈吧,但你这两年间领兵所做之事却是让我们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现在,你的名字已经传遍了大秦,就连我家中的婢女都在问我和你认不认识。

知道国君在朝堂之上唤你做什么吗?

小瘟候。

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啊,国君觉得,目下能够力挽狂澜将戎人赶走的唯一希望便是你了。

你高兴吗?樗里校尉。”

说到这里,雍云祈突然拿起樗里骅身旁火炉中被烧的通红的烙铁,对着樗里骅的胸口便摁了下去。

随着烙铁与皮肤相交时响起的“呲呲”声,一股青烟顺着樗里骅的胸口缓缓升起。

樗里骅痛的大叫一声,但随后他便咬着牙抬起了头,死死的盯着雍云祈。

“哈哈哈,你肯看我了,我知道,你从心里便看我不起,你们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因为我丢失了萧关,因为我连那些叛军都打不赢。”

说到此处,雍云祈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咬牙切齿的说道:“可那能怪我吗,萧关城下,我率兵杀了戎人的万夫长 ,可那些叛军们却里应外合,偷袭了萧关。

徐昌城内,那些百姓都帮着反贼守城,虽然明面儿上看起来我军与反贼兵力相当,可实际上,那徐昌算上百姓可是有八万人在守城。

这些你们都知道,却没有一个人为我说话,只有对我无尽嘲讽和谩骂。

我自幼跟着方元恒学习兵法韬略,如果他们肯与我列阵厮杀,谁又能敌的过我。

所以看见你,我便更为愤恨,因为你得到的,却是本因属于我的东西。”

说完后,雍云祈丢掉了手中已经不再冒烟的烙铁,又抄起皮鞭向着樗里骅抽了过去。

一鞭、两鞭、三鞭。

也不知雍云祈抽了多少鞭,直到门外的人再也看不下去,这才纷纷跑了进来对着雍云祈劝说道:

“雍将军,再打就打死了,右更大人说这樗里骅暂时还杀不得的。”

几人跪在了雍云祈身前,这才让失去理智的雍云祈恢复了一丝平静。

雍云祈将皮鞭挥给了身旁的那大汉,又接过一旁之人递过来的丝巾擦了擦脸上汗珠。

正擦着,只听这时樗里骅的笑声却传入了雍云祈的耳朵中。

“哈哈哈哈哈。”

雍云祈仿佛有些难以置信樗里骅这时还能笑出声来,便转头走到樗里骅近前,说道:

“你笑什么?”

只听樗里骅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弱者才会为自己的失败去找借口。

若不是你的父亲,若不是你贵族的身份,你此刻早已经被处死了百次、千次了。

我笑你愚昧却自以为聪明,蠢笨却误认为高明,殊不知你只是一具被利欲熏心的行尸走肉罢了。”

雍云祈一听,不怒反笑说道:“妄你还是贵族之后,难道不知道这天下都是我们的吗?

纵然我错了一生,败了一世,那又如何。

我还是贵族,还是右更的继承者,还是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左右大秦国运的

人。

而且你别忘了,你口口声声所痛骂的贵族身份,却也正是你至今仍旧能苟活于世的唯一原因,若不是赵之海,你现在也早已经是个死人了。

樗里骅,虽然你是我见过最讨厌的人,但我现在却是不会杀掉你的。

实话告诉你吧,不论赵之海如何反应,我都会北上接管你的县城,留着你只是拖延一下赵之海的注意力而已。

待我取了河西全境,到那时便留你再无用处,也是你的死期了。”

雍云祈得意洋洋的说罢,便认真的看着樗里骅,他想看着樗里骅的绝望,看着樗里骅痛哭或者辩解,无论哪种结果都会让他获得一丝满足感。

果然,在雍云祈说罢后便听樗里骅又说道:

“我曾言过,樗里耻于和你们为伍,但我笑你愚笨,你却仍不自知,还想北上取河西全境。

哈哈哈哈哈,当真是可笑之至。”

听到樗里骅再次笑道,雍云祈便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便问道:

“你又在笑什么?”

樗里骅吃力的抬起了头,那张已经被鲜血糊满了的脸上尽是血痂,他向着雍云祈一笑,说了声“白痴”,便又垂下了头去。

雍云祈是何等骄傲的人,一听樗里骅如此说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小时被旁人时常讽刺为白痴的情形,这便似是自己被掀起了逆鳞,瞬间便气炸了心肺。

谁也不知道的是,雍云祈在年幼之时确实较同龄的贵族子弟更为木讷一些,所以在他拜入方元恒门下前,西京的贵族孩童们却都是唤他为“白痴”的,所以自他成年后便再也听不得别人唤“白痴”二字。

“给我削了他的膑骨。”

身旁的众人看着面色狰狞的雍云祈,一时间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敢上前。

那光膀的大汉小心翼翼的对雍云祈说道:

“将军三思啊,这膑刑乃是五刑之一,非是罪大恶极者不能施行,况且樗里骅乃是公大夫,依律是不得上刑的……”

正说到此处,只见雍云祈一脚将那光膀的汉子踢倒在了地上,嘶吼着说道:

“你若再聒噪一句,那我便先膑了你。”

那光膀的汉子连忙爬起,口称不敢,便和其余几人手忙脚乱的找寻刑具,将樗里骅从木架上拖了下来。

“啊”

片刻过后,随着樗里骅的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声突响骤停,刑室内便除了众人的呼吸声外再无动静。

以至于当雍云祈看到樗里骅的另一块膝盖骨掉到地上的时候,那雪白而坚硬的骨头与石板撞击的声音让他的心都猛烈的跳动了一下。

“死了没有。”

雍云祈使劲的揉着自己的双手问道,仿佛刚才削掉樗里骅的膝盖骨的人是自己一样,他生怕自己的双手上沾染了樗里骅的鲜血。

一旁早有人在晕死过去的樗里骅身上摸了又摸,在确定樗里骅还没有死时,这才松了口气说道:

“将军,他还有口气,只不过千万不能再打了,而且还要好生将养几日,不然一旦伤口溃烂,便再也医不活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

你们看着办吧,他死了倒也是个麻烦。”

说罢,雍云祈便似捏死了一只蚂蚁一样满不在乎的走出了刑房。

……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中更态度

“混账。”

十五日后,当雍栾命雍云祈将樗里骅带到大帐时,这才知道雍云祈已经对樗里骅施了膑刑。

当着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的尹芳等人,雍栾一巴掌将雍云祈扇倒在地。

“我让你好生看管,谁让你对他用刑的?”

“父亲大人,这樗里骅不住的咒骂父亲大人,祈儿一时没有忍住,这才……”

雍云祈躺在地上,眼中流露出恶毒的目光,一边用手捂住脸,一边解释道。

“右更大人,樗里校尉现在何处,可否让我去探望一番。”

一旁的尹芳再也忍将不住,连忙打断那父子二人的对话,匆匆说道。

听尹芳说完,雍栾狠狠瞪了雍云祈一眼。

今日一早,尹芳便带着赵之海的回信来见自己,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原本以为赵之海只是器重樗里骅,却没想到对樗里骅已经是器重到了如此的地步。

写给他的信上,赵之海对雍栾私抓樗里骅、意图吞并河西诸县的事情只字未提,只是希望雍栾以抗戎大局出发,放了樗里骅。

为此,赵之海还亲笔写了封信给樗里骅,要求他将河西六县和朔方两城悉数交给雍栾,并将这一年来所招募而来的所有兵士都无偿交于雍栾,并要求樗里骅在一个月内带上当初三千多名原有木獬军兵士回到汶水城。

以如此低的姿态对待自己,雍栾早已是心花怒放,但他同时也明白樗里骅在赵之海心中是有多么重要。

所以雍栾明白,赵之海并没有对自己示弱,只是再和自己做了一笔交易,以河西六县和朔方两城去换樗里骅一条命。

对于自己来讲,放走一个樗里骅,便能得到八城之地和数十万百姓和数万军士。于此同时还不会将赵之海逼到与自己彻底决裂的地步,也算是卖给了他一个人情,这无疑是一个一本万利的买卖。说到底,他还是不敢去与赵之海正面交锋。

正当他准备放人并接防河西北地的时候,却听雍云祈对自己讲,那樗里骅已经被自己施了膑刑,每日都在昏迷中时,他怎么能不愤怒。

如果樗里骅死了,那么这八城之地再想得到便要另费周折不说,或许还要承受赵之海的无比愤怒下的雷霆一击。

原本自己已经赢了,但自己这个儿子却险些害的自己功亏一篑。

索性,樗里骅只是在昏迷中却未身死,这唯一的希望便被雍鸾死死的抓住。

“嗯,本更原本只是想留樗里校尉在我这里休息几日,却不想小儿鲁莽,被樗里校尉激怒做下了错事。

还望尹将军替本更向上将军解释一番,本更定当严惩小儿,为樗里校尉讨回公道。”

皱着眉头的尹芳一听雍栾所言,便冷哼一声说道:“不知右更大人将如何惩戒河西将军。”

那雍栾一听,便心中起了不快,自己本就是谦虚的说声,难不成还真指望自己杀了儿子为樗里骅出气不成。

他便看了看尹芳说道:“此事就不劳尹将军费心了。既然樗里校尉已经行走不便,便请尹将军将樗里校尉接走照看吧。”

说罢,他又看着迟迟不动的尹芳说道:

“河西诸县接防之事还请尹将军速速说与樗里校尉知晓,明日一早,我便派人和樗里校尉一道北上,接防曲

沃城防,到时候还请尹将军做个见证,不然到时候上将军怪罪下来,说我以大欺小那便不美了。”

尹芳努力掩饰住自己心中的愤恨,他也不答话便对着雍栾施了一礼转身出了帐外。

帐外兵士忙引着尹芳去了樗里骅关押的地方。

“樗里兄弟,樗里兄弟,快醒醒,我来救你了。”

尹芳看着面前躺在草榻之上,满面血污却掩盖不住那苍白脸色的樗里骅急匆匆的说道。

他的眼眶已经湿润了,若不是一旁还有雍栾的手下在,尹芳定是要嚎啕大哭一场。

印象中那永远都是一袭黑氅,虽不能说俊美但也颇为秀气的樗里骅此刻却仿佛像是老了数十岁的中年人似的,无比憔悴且是一副颓然的模样。

他的脸上数道累累疤痕让尹芳也见之侧目不忍直视。

尹芳至今还记得,玉霄关外,眼前这青年带兵来救自己的情形,可那翩翩少年与这草榻上的人却没有了一丝的相似。

在众人呼唤下,樗里骅睁开了双眼对着自己身前看了许久,待发现是尹芳后,这才微微咧了咧嘴笑道:

“原来是尹大哥,有劳大哥了。”

说罢,他挣扎着便要坐起身来。

只是当他伸出了伤痕累累的手臂后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根本没有力气能够支撑自己的身体,便颓然又躺倒在了草榻之上。

尹芳心下不忍,连忙上前将樗里骅扶坐了起来,并在他的耳畔悄悄说了句“汝母尚安”四个字后便高声呵斥道:

“你们是怎么看的人,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要去国君那里告你们。”

他一边说一边和随行几人将樗里骅从草榻之上拉了起来,背在了自己的背上从这出阴暗的监牢刑房内走了出去。

同尹芳一同来到刑房的还有文兆源等人,他们虽然也被樗里骅的模样吓了一跳,但又听尹芳扬言要去国君那里告状,却哪里还敢怠慢,几人互相使了使眼色,便有人忙上前跟随尹芳说着讨好的话来。

还有人则趁机跑去了雍栾那里。

这些情况自然被尹芳看在了眼里,而他也是故意这样说的。

如此示之以弱,会让雍栾误以为赵之海已经没有办法来正面对付他,只想着去国君那里告状,从而使雍栾不会在意自己罢了。

如果见到樗里骅被害成这样自己却不做声,那善于猜忌的雍栾定会生出其他心思,自己这些人的安危可就要另说了。

当然,这些自然是赵之海教给他的。

只是就连赵之海也没有想到,樗里骅会被害成如此模样。

尹芳面沉似水般的走在出城的路上,残破不堪的徐昌城倒与他身上的樗里骅一样,血暗城昏。

远处,徐昌的城门就在眼前,尹芳见那里站着许多的兵士们,便对身旁的文兆源说道:

“文将军,右更大人不准我们出城么?”

文兆源自然也看到了城门处的情形,便为难的对尹芳说道:

“尹将军说的哪里话,只不过右更大人的想法却不是我能左右的,要不请尹将军在此稍候,我去问问右更大人可好?”

那文兆源本是河西副将,比尹芳官高一级,但此时他也是觉得颇为理亏,加之尹芳乃是

赵之海的使者,便低声向尹芳说道。

尹芳点了点头,便对文兆源说道:

“如此便有劳文将军了,对了,上将军有句话托我对文将军说。”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文兆源四周那些雍栾的人。

而文兆源自然懂得尹芳的意思,便上前两步来到尹芳身前,便只听尹芳快速说道:“文将军,上将军说他与已故司马徐大人乃是故交,曾经一同持弓射过大雁,但那次却因箭射完了便作了罢,并没有尽兴。

上将军知道文将军深得徐司马赏识,希望有朝一日还请文将军能够代司马大人和他一同再射南雁,了却心事。”

说罢后,尹芳便见文兆源浑身一抖,随即开口说道:“有劳上将军记挂恩师,文某知道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向着雍栾大帐方向走去。

文兆源知道雍栾这是起了杀死尹芳等人的心思,但他也深知雍栾优柔寡断的性格,所以对打消雍栾的杀意还是颇有信心的。

不片刻时间,文兆源便回来带着雍栾的手令着兵士们打开了城门,放尹芳一行出了城去。

刚一出城,尹芳只觉得自己的脖颈一凉。

他知道,那是樗里骅的眼泪。

“尹大哥,上将军找到我母亲了 ?”

感受着樗里骅颤抖的身体,尹芳便边走边轻声的开口言道:“我上次出使回去后,对上将军提及你的事情,上将军便知道你定是以为你的家人丧命,这才一心求死,上将军曾说你是宁折不弯的性子,看来还真是如此。

其实原州城破之后,虽然王敏将军、吴勐将军都没有了音讯,但兵士逃回夏中郡的却有很多,他们都纷纷言道,早在原州城被围之前,城内的贵族们大多举家迁到了蜀北躲避戎人兵锋。”

说到这里,尹芳突然感觉到樗里骅又一阵的激动,显然,樗里骅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了起来。

尹芳知道这样并不足以说服樗里骅,便连忙再次说道:

“你这小子,急什么,我话还没有说完。

原州城破之后,上将军曾趁乱派出许多探子在各县隐藏,以便日后反攻所需,而且黑冰台的人也与上将军合作,将情报尽数报给上将军。

从他们发来的信件上看,那些死难的贵族们并无令堂及你樗里家中一人,明白了吗?”

一口气说完这些,尹芳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良久之后,他感觉樗里骅的心绪已然平静,便又苦笑着说道:

“早知你心结所在,那日在雍栾的帐中,我便将这些事情告诉你,你也不会如此冲动不知厉害了。却是我害了你,樗里兄弟。”

尹芳低着头,轻声说完这话后,只觉得樗里骅的呼吸又急促了许多,正想劝慰却听樗里骅虚弱的说道:

“尹大哥,不必自责,是樗里自找的。”

尹芳听完一愣,便觉得这樗里骅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愚笨,竟然说出了这么一句有些揶揄自己的话来,不由得即想笑又想哭。

一行人走了不久便来到了尹芳位于徐昌城南的行辕之中,但没有出乎尹芳意料之外的是,雍栾早就派了一千左右的兵士在他的行辕外扎下了营寨。

看来明日北上曲沃之事已经没有了回旋的时间,而自己这些人也如同砧板上的肉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曲沃的礼物

这一日一夜里,尹芳命军中的医官将樗里骅浑身上下的伤口又重新处理上药,特别是对樗里骅已经有些溃烂的膝盖又进行了清洗。

他擒住自己的泪水,看着医官将樗里骅膝盖伤口边缘的烂肉寸寸刮尽。

作为一名武将,原本尹芳并不是什么心软之人,他的心中更多的是对樗里骅遭遇的同情和对雍栾跋扈的无可奈何。

见樗里骅如此痛苦不堪,尤其是刮肉之时樗里骅咬着木棍的嘴角都流下了鲜血,他终是忍将不住走了出去。

最终,尹芳还是将赵之海让他交出朔方两城和河西六县的命令对樗里骅讲了出来,原本他以为樗里骅会有些难过伤心,却没想到那个包成了粽子的樗里骅在微微思索过后,坦然的接受了将令,并没有多说一句话。

不过,尹芳还是从樗里骅的眼中看了出来,恐怕事情并非如同樗里骅所表现的那般简单。

但他依旧觉得,此时的樗里骅唯有献城保命才是正途,至于报仇之事,则还是等樗里骅安全回到了汶水再说。

他哪里知道,昨日当樗里骅爬在自己的背上出了徐昌城后不久,看到了远处不为人查的地方跑过的两匹白狼之时,那雍栾的美梦自然是再也做不久了。

五月的曲沃境内已是一片绿意盎然。

雍云洛率领着三千兵马行进在通往曲沃的官道上。

此刻,无论是他还是麾下的三千兵士都在好奇的看着四周的景致。

许久都没有见到过大秦境内农田中的这般情形了。

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各处的荒凉。

特别是河西郡的百里赤地已经深入心中之时,却突然看到了眼前郁郁葱葱的农田,这让他们的震撼之情油然而生了起来。

雍云洛看了看不远处躺在一辆马车上与尹芳等人同行的樗里骅,他的眼神中也多出了一丝敬佩之情来。

但想想那樗里骅却是赵之海的人,他便冷笑一声,对那人再没有了兴趣。

“本事再大,如今还不是少了膝盖躺在马车上成了废人么。”

同时,雍云洛似乎有些庆幸自己身在了公室之家,永远不必为了如何站队而伤神费心。

这雍云洛并非雍栾亲子而只是一名旁系的宗亲,但他却作为雍家宗室的年轻一辈中为数不多的领兵者还是得到了雍栾的赏识。

此次代替“犯了错”雍云祈出兵接防曲沃县,便恰恰证明了自己的那位位高权重的堂叔父对自己的器重。

在他看来,有樗里骅在此,接防曲沃便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他看着满眼肥沃的农田便已在心里盘算将如何去处置这些无主之地了。

堂叔父虽然家大业大并不稀罕这小小的曲沃土地,但自己还得要将一大部分土地献给他,这就叫姿态,这就叫官场。只有这样才能让雍栾将自己领上他那艘利益的大船,带着他在大秦的政治涡流中稳健前行。

远处,那座原本是方家发祥之城的曲沃显得朦胧而又雄伟,雍云洛一边憧憬着自己坐在武英殿中发号施令的情景,一边命人加快步伐向着曲沃县城急速行军。

半日过后,当兴奋的雍云洛看到曲沃城门紧闭

,城头没有一面玄武旗帜后便在心中起了疑惑。

他立即命人前去城下叫门,同时着人将樗里骅带到了近前。

临走时雍栾早有交代,一旦樗里骅不愿合作交出曲沃,便立刻当着尹芳之面将其诛杀。

叫门之人已经到了城下,而樗里骅与尹芳也到了自己的近前,雍云洛等人却突然看见那派去叫门之人还未发声,城上便射下了一通箭雨,只是那些箭射的歪歪扭扭竟然没有一支能够射中那慌忙逃回的叫门兵士。

雍云洛面色颇为难看的看着身旁面露惊讶并做沉思表情的樗里骅,便嘿嘿一笑说道:

“怎么,樗里校尉的兵士们想要造反不成?”

那雍云洛只是名军侯,却敢当着众人的面对身为校尉的樗里骅如此说话,摆明了是不把樗里骅放在眼里。

“哼,樗里校尉前日已经按照右更大人的要求向曲沃写信命其向你们交防,怎么云洛军侯便连本将都信不过吗?”一旁的尹芳冷声说道。

雍云洛虽然有些看不起樗里骅,但对尹芳他却不敢太过造次,毕竟目前大秦裨将军也就剩下那么十几人了,这些人哪一个拉出来不是大秦的军中翘楚,雍云洛又如何敢对他们不敬。

“云洛不敢,只是尹将军您也看到了,方才城上对着兵士放箭,全然是一副抵抗的模样啊。”

尹芳皱了皱眉头,其实他也是看出来了此点,但又不知道樗里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然曲沃就在眼前,但如果雍云洛要在此杀人,樗里骅依旧没有生还的可能,可是他所依持的到底是什么呢。

尹芳也从马上低头看着躺在马车上的樗里骅,正想发问便见樗里骅对他说道:

“前日信已发了出去,但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不如让我去到城下看一看吧。”

“不行,你去了城下如果跑了怎办?”雍云洛刚说完此话,便发现那樗里骅确实没了膝盖的人,如何能跑,便红了红脸,说道:

“那便有劳樗里校尉了。”

说完后,便对身旁的几名亲兵一阵吩咐,随即数十名亲兵便拉着樗里骅的马车向曲沃城门走去。

尹芳和樗里骅自然听的清楚,雍云洛对亲兵言道,一旦城中有异,想要出城夺人,便立刻将樗里骅带回来,如果带不回来便将其杀掉。

这几句话雍云洛说的毫不顾忌,让尹芳的脸上一阵通红,心中的怒火几近压制不住。

但看着樗里骅对他眨了眨眼睛,他便强忍住怒火并未发泄出来。

数十人拉着樗里骅的马车缓缓的走到了城门下,只见城上的人不知是对自己的箭法有些自卑还是其他原因,这次并无人射箭下来。

雍云洛的一名亲兵见城上没有箭矢落下,便赶紧大声喊道:

“城上的众人听着,你们的樗里校尉就在马车之上,赶紧打开城门让我们接防曲沃,如若不然……”

这亲兵刚说到这里,便听城头一人高声叫道:

“弟兄们,樗里骅来了,快跑哇。”

那说话的亲兵目瞪口呆的看着城头上原本拿着兵器站成一排的人突然像没头的苍蝇一般乱了起来。

只是过了不久,城头

之上响起了几声喝骂,却听一人向城下升出头来,边看边磕磕巴巴的说道:

“他,他娘 的,樗里骅在,在哪儿,那瘟候不是南下被戎人杀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哪,哪个挨千刀的诓我胡骡子。”

待那人看到城下的数十人后,便像是仔细打量众人一般看了良久后便大喝一声:

“射杀了这些官军,他们中哪个都不是樗里骅,你们这些胆小鬼胡乱聒噪。”

城下的众人在目瞪口呆中看到城头倾泻而下的箭雨后,便纷纷惨叫着打马而逃。

纵然城头上的兵马所射箭矢并不精准,这数十人中仅有两人被射死城下,其余人大多无碍,但当雍云洛和尹芳看到樗里骅身旁不到一寸处扎着的那根箭矢后,还是大吃了一惊。

雍云洛听完那些亲兵将城头上的情形对他讲述一番后,便疑惑的看了看樗里骅。

“胡骡子是叛军的头目,数月前我领兵平叛斩杀了高四夺取曲沃县时,他带着两千人马向西逃去了,没想到我走了的这半个多月时间里,他们却又回来了。”

未等雍云洛发问,樗里骅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尹芳解释般说道。

“军侯,我听弟兄们说过,当初河西将军攻击徐昌之时,叛军中确实有个头目叫胡骡子,而且,而且据说他是个结巴。”

一名亲兵对着雍云洛低声说道,而方才去了城下的另一名亲兵赶紧附和说道:

“对,对,城头上说话那人却是个结巴。”

一听到此,雍云洛便闭上了眼睛,此刻他便只想吐一口老血。

辛辛苦苦走了三日,原本想着威风凛凛的进入曲沃,可却没想到此城却被叛军占了。

而樗里骅头颅旁边插着的那支箭也打消了他一度产生的疑惑,让他觉得此城被叛军所占并非有诈。

他正想要骂几句,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要骂些什么。

骂樗里骅?

可人家从叛军手中夺回了曲沃,而雍栾将他扣押后,曲沃又陷入了叛军之手,归根结底还是雍栾的过错,如何去骂?

因为不知曲沃城中叛军的兵马数量,而且此行也并没有做什么攻城的准备,所以雍云洛并不敢兴兵攻城,想了半晌后他便下令全军后撤退回到徐昌再说。

退兵的军令下达后,雍云洛竟然率先调转马头向南而去,看的一旁的尹芳皱着眉头连连叹气。

这般银枪蜡头的货色让久在行伍中的尹芳已是失望至极。

他看了看一旁在马车上躺着的樗里骅和他头旁的那支羽箭,便心中生出了一些不安来。

看着乱糟糟的三千秦兵向南退去,曲沃城头上的几人相互点了点头,其中一人便立刻下了城去。

“二位大人,方才那马车上躺着的好像真的是樗里校尉。”

方才那结结巴巴讲话的“胡骡子”对着旁边的两人说道,而那两人听闻梁谷言罢也是点了点头。

梁谷这才发现,他们二人的眼中已经擒满了热泪。

他们二人自然早就明白,方才那驾马车之上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正是樗里骅。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战城南

方才按捺住出城营救的冲动,他们便让射术最精的李季对着樗里骅的马车射出了那正中樗里骅头侧的一箭。

因为昨日樗里骅的来信已经明确告知众人,要想让此番事情安然度过,便必须配合他来演这样一场戏。

所以方才的一幕只是这场戏的过程而非结果,城头上的人哪里敢去冲动而为,贸然出城去救樗里骅呢。

“高兄,那日樗里兄为了救我二人,故意以言语激怒雍栾,将雍栾的注意全数引到他自己身上,这才让我二人得以逃脱。

如今樗里兄被雍栾害成这般模样,显然是用了刑的,我还有何面目去面对樗里兄啊。”

那被称为高兄的,正是半月前被放回的高云策,而说话者自然便是梁青书了。

听梁青书讲罢后,高云策也是叹了口气道:

“别人或许不知,但云策如何能不知此点。

樗里兄的为人你我二人又不是不知道,怕是再来一次,他也依旧会如此做吧。

若不是樗里兄,我们几人或许现在还在总制府中任人欺辱,我们亏欠他的太多了。

我们目下只能先救下他再说,实在救不出他的话,你我便以死谢罪就是了。

只不过在樗里兄还没有回来之前,你我几人守备的各县土地就算是死也不要让人夺去分毫,这可是他的心血啊。

况且,只要河西六县还在我们手中,雍栾无论如何都是不敢杀了樗里兄的。”

梁青书点了点头,显然他也是明白此点,一旦樗里骅没有了利用价值,恐怕雍栾早就将他杀掉了。

但雍栾对樗里骅施刑一事,还是让他二人内心中充满了内疚。

待到高、梁二人眼中的远处,那三千秦军已经消失在曲沃城南的天际之中后,他们便看见安默然领着四千兵士出了南门尾随秦军而去。

在他二人眼中,那安默然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从来都只知道操练兵马而并不善言,昨日在与众人商议好营救策略后,安默然也只是说了句“知道了”便去准备了。

方才城头之上,梁青书清晰的看到,安默然那有些狰狞的面目之上更多了份平静。

可是,这平静却犹如惊涛骇浪的前夕一般,让梁青书微微有些心惊。

侧马扬鞭的雍云洛在驰马飞奔了许久之后便回头向后看去,待到他再也看不见曲沃城时这才命令跟随自己的数百亲兵停下马步,等待着远处那些步卒们向自己赶来。

方才他确实有些害怕了,作为领兵已久之人,他怎能不知孤军深入的后果,但目前看来 ,倒是他多虑了。

叛军终归是叛军,又怎知以逸待劳,以备攻疲的道理。

只不过,当他与本部步卒们汇合过后,看到一脸不屑神色的尹芳时,雍云洛还是红了红脸。

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雍云洛便主动上前对着尹芳说道:

“尹将军,方才我率部查看,后方并无叛军埋伏,想来今夜还是安全的。

没想到短短十几日,曲沃便被叛军复夺了,看来人常说樗里校尉素有小瘟候之称,可却不过如此嘛。”

说到此处,雍云洛似乎又想起来自己的身份,那原本显得谦卑的语气便骤然恢复了傲慢。

尹芳斜眼看了看雍云洛,便笑了笑也不答话,自顾自的从雍云洛身旁走过向南方而去。

看着尹芳的背影,雍云洛的脸上刚刚恢复过后的白皙便又升起了绯红一片。

尹芳对自己的藐视自己哪里看不出来,但尹芳是身经百战的将军,自然有资格看不起自己,虽然他的心中还是有些怒意。

他看了看正巧从自己身旁走过得那驾拉着樗里骅的马车,“呸”了一声便又打马南行。

当天色渐晚日头西落时,雍云洛却并未下令全军扎营。

虽然他并不相信那些叛军会在半路偷袭,但他还是命令连夜行军以便全军能够尽快的回到徐昌城内。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总是久久回荡着曲沃城头那些穿着破布烂衫衣裳的叛军身影。

官道两侧的良田之上,快要黄了的麦穗在那夕阳的余晖中显得壮观且又一望无垠。

天色朦胧间,位于大军最前列的雍云洛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了一片轰鸣之声。

只是因为天色已经黯淡,他无论如何擦眼细看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所发出的动静。

“打雷了吗?”

雍云洛对着身旁同样定睛观看的亲兵说道。

在未得到任何回音的情况之下,雍云洛便派出了数十人上前查看。

片刻过后,还未等雍云洛派去查看的兵士身影消失,却听那雷鸣之声越来越近。

雍云洛瞪大了眼睛,仿佛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到,远处那些亲兵们正掉头而返,而在那些亲兵之后,便是密密麻麻的骑兵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之中。

那些骑兵如同乌云压境般缓缓前来,他们的身前那数十名逃命的亲兵也似是疯了一般在金黄的麦穗中向着远处的四方打马狂奔。

雍云洛向着远方看着目光所及的一切,此时的他竟然毫无反应的坐在马上,除了呆呆的看着前方那不可思议的一幕,却没有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已是不住的打着颤,而一股滚烫的液体也顺着他的腿流了下去。

与雍云洛同样吃惊的除了身后的三千兵马便是和樗里骅在一起的尹芳了。以他的经验来看,那突然而出的骇人骑兵足有上万人之多。

“樗里兄弟,曲沃竟然有这么多的骑兵?”他忍不住便向身旁的樗里骅发问道。

但当他转头看到从马车上挣扎着坐了起来的樗里骅和他眼神中的一丝惊色后,便立刻察觉到了不妙,立刻向着自己身旁的亲兵们喊道:

“快,快带着樗里校尉跑。”

尹芳毕竟是数万人的统帅,也是在千军万马中厮杀过的人,他的第一反应便是那些骑兵绝对是敌非友,而身旁的这些秦军则是根本靠不住的。

在他的喝令之下,与他一同随行的百余名亲兵便立刻将樗里骅的马车调转,一行人匆匆向北跑去。

雍云洛麾下的那些惊呆了的秦军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去拦截尹芳等人。

但他们看见有人向北而逃,而自己的主帅却迟迟不下军令后,一股绝望和恐惧便弥漫了开来。

面色惨白的兵士们见那些骑兵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便有人终于忍不住偷偷的向后退去。

一个、两个、三个。

不一会儿,原本还有三千兵马聚集的地方,便逃得只剩下了雍云洛和他的数十名亲兵。

又过了一会儿,雍云洛的身边就连亲兵也都一个不剩全部向后逃了去。

当打着燃烧赤阳旗的戎人骑兵在百步之外突然开始

加速,呼喝着向着后退的秦军们冲将过去时,那些方才明白过来自己身后追赶的人马便是传说中的戎人的秦军便在一刹那间彻底崩溃了。

身着粗布麻衣,挥舞着手中棒斧的戎人骑兵仿佛是从地狱中逃出的魔鬼一般,在一声声“乌拉”的喊叫声中,不断的收割者秦军兵士的生命。

而在心胆俱碎的秦军眼中,那些披头散发,高大威猛的戎人只是一冲便让他们彻底的放弃了抵抗的心思,更有甚者便已是停下了脚步,呆呆的站在原地,恐惧的看着那些骑在马上的魔鬼向着自己挥出致命的一击。

雍云洛仍是呆在原地,他看着呼啸而过的戎人从自己的身旁奔跑而去,却没有一个人向自己痛下杀手。

渐渐地,他有些恢复了心神,那股恐惧感也慢慢的有所消散。他开始明白,这些戎人知道自己是秦军的主帅,他们想活捉自己。

既然如此,那便再也无所可怕了,他睁大了眼睛开始观察起身旁那万多名戎骑来。

这些戎人和自己曾经听说过的一样,有的肤白,但体毛旺盛,活脱便似是雍府中圈养的猴子,但他们身躯高大,一呼一喝间便有一股让人心胆俱碎的威势。

有的皮肤虽然较暗,但他们却是一头的红发,这些人虽然没有那些肤白的人那么高大,但显然他们却更为灵活且力足,因为雍云洛亲眼看到一个红发的戎人一把将奔逃的秦兵从地上提了起来,像是做游戏般扔给了自己的同伴,而那同伴也在一只手控马之下,另一只手毫不费力的接过秦兵,将他摔死在马下。

这哪里还是些人啊,雍云洛看着这些戎人,心中便生出了让他绝望的挫败感来。

他觉得,即便自己是有一万兵士也绝不可能抵挡住这些戎兵们的冲锋。

他领兵已经三年,除了与齐国曾经开过仗,与徐昌的叛军交过手外,他确实没有见过戎军更没有与戎军们打过仗,在他的认知里,戎兵最多也就是和齐**队一样的水准。

但今日亲眼一见,却让他心惊不已。

突然,雍云洛有些疑惑,那方元恒、赵之海,甚至是樗里骅们是如何将这些戎兵击败的呢?

这五百多年间,大秦历代又是如何抵抗的住这些戎人的侵袭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间便下了马,走向了离他不远的几个戎兵。

在那几个戎兵诧异且嘲讽的眼神之中,雍云洛提起了手中的长戈,大喝一声便冲向了他们。

他想,自己从小便习武学艺,自是比那些服更戍的百姓们要强出不少。

索性便在临死之时,去试试那些戎军们究竟战力几何。

生于权贵之家,多半也是铁血男儿,既然这身躯之中还流淌着大秦公室的鲜血,那便让这鲜血尽数去滋润大秦的土地吧。

战城南,

死郭北,

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俯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

何以南

何以北

禾黍不获君何食

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第一卷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潞水畔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绥北城东潞水畔,一对少年男女相对坐在岸边的青石上。

那男子面貌颇为俊秀,他穿着一身青衣,盘膝而坐,一架长琴正好能够安稳的置于他的腿面之上。

他低着头,芊芊手指似是犹如成了精怪一般在一根根琴弦上不断的飞舞跳跃。

他闭着眼,仿若只是在认真的聆听着。

聆听身下的琴音,聆听面前那美若天仙般的女子绝妙的歌声。

春日河畔一阵阵吹过的微风将河面引出荡漾的波纹,二人倚之乘凉的大柳树上的枝条也在不断随风舞动着。

一旁里,众多的雀狐小兽也被二人所发出的声响惊得出来观瞧,只是奇怪的是,它们却好像是听得痴了般一动不动的站在各处,向着二人的方向静静的看着,看着。

琴声已毕,那青衣少女起身向着抚琴的青衣少年盈盈一拜便在那少年的对面又重新坐了下来。

而那少年向着少女微微一笑便将手中的木琴放在身旁,随后他却若有所思般看着潞河之水向东流去。

方才少女的歌声还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这么直白的话语又怎能让他装作听不懂呢。自己梦中所期盼的人终于向他表露了心迹,但此时的他却只有一半的惊喜,而另一半却是无尽的忧郁。

想想半年之前,自己与那青衣女子在文华殿初次相遇的情形,这少年便低下了头叹了口气。

“萧公子为何叹气。”

那青衣少女口吐芳兰,轻轻语道。

“青儿,今日萧某是来辞别的。恐怕再有几日我便要走了。”

这萧姓青年颇有些不舍的说道,只是这话从口中说出却强压住了那丝不舍之意,故意显得有些无情与决绝。

“我知道啊,所以我便随你一起走,你走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那少女依旧平静的说道。

萧姓少年听完此话便猛地抬起了头,像是难以置信般看着那个始终盯着自己的少女,他站起了身看了看左右便有些激动的说道:

“青儿,你可知你一走会失去什么?”

那少女也不答话,她只是转身看了看潞水,许久之后却嘴角微微上扬指着河水对萧姓少年说道:

“萧公子,你看那对鸳鸯。”

萧姓少年朝着那唤作青儿的姑娘所指方向看去,只见一对鸳鸯从潞水岸边的芦苇荡中向着两人慢慢的游了过来。

此时,其中的一只低头用喙不断的拨弄着自己鲜艳的羽毛,而另一只却只是紧紧的注视着自己的同伴。

“我只在乎自己能够得到的。”说到此处,青儿收回了纤细雪白如葱般的手指,低下了头。

“青儿,你是赵家的小姐,你是当今中更大人的女儿,你跟着我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从此隐姓埋名。

这天下就再也没有了赵青儿,而且我们一旦被他们找到,你便会,便会”

那萧姓少年看着依旧如此平静的青儿,便激动了起来。

青儿看了看萧姓少年通红的脸颊,缓缓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用手轻轻的拨了拨他额头上被风吹乱的发束,轻声言道:

“萧公子,十年前青儿的父亲和母亲走后不久,二伯父便将我过继了去,抚育青儿成人。

虽然这些年间他对我很好也视同己出,但他现在却是大秦的中更,又怎能时时刻刻伴我左右。

对我而言,这赵府中并无留恋之处。

况且身在权宦之家,青儿的一生命运便是注定了的。

父亲没有其他子嗣,雍家和方家前来提亲的人便会接踵而至,但青儿却是怕那日的到来,你可知为何?”

说到这里,青儿看了看萧姓少年,又接着说道:“因为青女不愿去与那些满腹权谋算计却生性纨绔之人终身为伴。

纵然会失去一生的锦衣玉食,但是那又何妨?

我赵青儿一生所求,并非荣华富贵。

你可知道,那日遇到了你,青儿便心有了所属。

这天下没有了赵青儿,便又会多了个萧夫人啊。”

佳人在侧,柔柔之音一字一腔传入萧姓少年的耳中。

他呆了许久许久,依旧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因为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天下权贵之家都趋之若鹜的赵家小姐会有这样的魄力和胆略,会甘心跟着自己这个无权无势之人去过那隐姓埋名的生活。

虽然自己家境颇好,但自己却终是庶族出身,自己的家族在上党就算是再富足,那也只是上不了台面的庶族而已。

“青、青儿,我知道你的心思,而我又何尝对你没有爱慕之情,纵然为你去死那也是值得的,可是,可是我是庶族啊。”

说完后,萧姓少年转身一拳打向了那粗壮柳树的树干。

赵青儿脸色稍变,连忙上前将萧姓少年的手捧在了自己的双手之中。

“庶族又如何,贵族又如何,在我赵青儿的眼中,十个锦衣包裹的麻雀也比不过半个身着桑麻的鸿鹄。”

说完后,见那少年含情脉脉的盯着自己,赵青儿便将羞红的脸面埋入了萧姓少年的怀中,轻声呢喃道:

“青儿知道的,你便是那只鸿鹄,青儿绝不会看错的。”

说罢,她便发现那少年已将她紧紧的抱入了怀中。

天上的微风还在不断的吹着。

那风将二人的青丝长发卷集在了一起,随着他们身上的衣衫和柳枝一同向着潞水的方向不断的轻轻摆动着。

水边的两只鸳鸯也仿佛是看到了二人亲昵之处,便颇有些识趣的高鸣了几声后转头向着芦苇荡游了过去。

只有几只蝴蝶在紧紧拥抱的两人身边不断的飞舞盘旋着。

“为了我你赌上了所有,萧槿便向这滔滔潞水发誓,此生便是死也绝不负卿。”

听到萧瑾突然说出的话,赵青儿忙生出一只手来捂住了萧槿的口,

“别说死,青儿只想言生。

这半年来是青儿此生最为开心的时光。

生父和母亲在时,青儿比不上几位哥哥能够讨得父母的欢心,自然也没有受到多少宠爱。

父母不在了之后,青儿又突然如同众星捧月般被人每日拥在当中,你

可知我每日都似喘不过气来。

只有二伯父每次从西京回来,青儿才能够得到一丝亲情与关爱,但这样的时间又能有多少?

半年前听闻齐国的质子来我赵家做客,原本我只是好奇想要看看那将要成为国君的人是何模样,却没想到遇到了你,这便是青女最好的礼物了,你可知道那日是我十六岁的生辰。”

萧槿低头看着怀中的青儿,思绪又似回到了半年之前。

那夜,两人为了屏风上的鱼快不快乐争论了颇久。

想来自己从小便苦读诗书,但凡是大秦能够找到的书,萧槿便会买来习读,十余年来自己早已是满腹经纶,至少萧瑾自认为是这样。

所以在去年时,自己便想出来见见世面,在父亲的安排之下,便投到了江户的府中做了幕僚。

可是当初雄心勃勃的萧槿却发现,一进江户的幕府之中便有许多人与自己做起对来。

他们欺辱自己年幼,便总是将一些细小微末的事情交于自己办理,他们欺辱自己是庶族出身,便每次会将那些差错之事强加于自己的头上报予江户。

所以这才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自己便被江户以保护质子为由从幕府之中一脚踢了出来,跟着齐国质子来到了绥北城中。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在这绥北城里他却遇到了一位懂得欣赏自己,敢将一切交给自己的赵青儿。

感受着怀中少女的温度,萧槿浑身都在颤抖着。

他自己明白,方才的那句誓言并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要让赵青儿的付出不会付诸东流,他要让这位在自己低谷之时却还会选择跟着自己的佳人赢得这场人生的赌局。

……

“子硕兄,今次你定要帮帮我。”

正在行馆中喝茶看书的萧子硕老远便看见萧槿匆匆忙忙的闯进了行馆,大踏步的向着自己的屋中而来。

萧子硕年长萧槿四五岁,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是齐国的长公子,也是秦国的质子。

当初为了避免秦军东出玉关夺取齐国土地,齐公便将自己的这位长公子送到了秦国为质,以期能够取得秦国信任。

对于萧子硕而言,原本应当是颇为坎坷的质子生涯却因为萧槿的出现而变得不一样起来。

受人冷落,生死悬于一线,这本来便是质子应有的模样,而在他来到秦国,来到西京后也确实受到了如此的待遇。

敌国百姓的仇视,敌国贵族们的冷眼相待,他就如同是只丧家之犬一样,小心翼翼的周旋于秦国各大势力之间。

他深知那些势力,随便哪个都足以将自己碾压成齑粉。

对于齐国来说,秦国真的是太强大了,且不说那五十万带甲兵士,就是秦国的那位年轻的战神方元恒手下的三万玄甲骑便可以将齐国一举攻灭。

这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就在去年,那方元恒在燮玉关下率领五万步卒骑兵将齐、蜀二十万联军打的溃不成军,临阵诛杀齐国副帅公叔姜和蜀国主帅隋禧。

齐国国公萧墨这才急忙向秦国乞降,以求秦国不再向齐国进攻,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被当做秦国不进攻齐国的交换条件,被送到秦国为质。

第一百一十八章 求助

其实萧子硕是明白的,自己这个质子只不过是个人质而已。

历代为质的公子,大多数都是两国公子间的交换,相互为质。

不仅质子的生命安全是有保障的,而且一般敌国也会礼遇有加。

而自己说白了便只是个人质俘虏而已,能求活命便已是不容易,哪里还敢奢求礼待。

在秦国渡过了屈辱的半年之后,他突然收到了赵之海请他去绥北城做客的邀请。

心性聪颖的他自然是明白的,赵之海的邀请绝非没有目的,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消息,自己的父亲已经病入膏肓,赵之海笼络自己便是想与自己交好关系,以期在将来能与自己这位齐国的储君建立一些“利益”瓜葛。

不管是虚与委蛇也好,真心结交也罢,萧子硕自然是乐于接受赵之海的邀请,最起码他能够脱离这个半年来让他已经喘不过气来的西京了。

萧子硕内心里也是感叹,这大秦内有赵之海,外有方元恒,当真是可怕至极,而且更加令人感到沮丧的,却是这两人才过而立,正是身强力壮之时,恐怕未来二三十年里,大秦便是这大周天下的霸主了。

如果不是关外的戎人掣肘,萧子硕更是相信,大秦便是夺了四国,取代周天子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在来绥北城的路上,他遇到了萧槿,这个与他同姓的赵家麾下大将江户的门客负责自己的起居饮食。

初与其相识相知的几天,萧子硕震惊的发现,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的小小吏员不仅将自己的行程起居安排的妥妥当当,而且每次与其交谈,那萧槿对天下局势的分析,各国国政的利弊,行军打仗的部署,古往今来历次大战的得失均让萧子硕听得目瞪口呆。

大秦当真是国运鸿通,一介小小的吏员便能有如此经天纬地之才,这让萧子硕愈加感到沮丧。

但随后的时日他也是明白了过来,像萧槿这样的人才莫说大秦并无多少,就算大周天下也没有几人。但他出身庶族,即便是再能干,也入不到那些贵族老爷的法眼中去。

自己是难兄,萧槿便是难弟了。

所以萧子硕放下了自己的架子,与庶民出身的萧槿每日称兄道弟,谈政论道,也算是收获颇丰。

在绥北城的半年时光里,萧子硕与萧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他在萧槿那里获得了自己丢失掉的敬意和自己不曾想过的治国之道。

而自己也把萧槿当做了弟弟般的关心爱护着。

纵然萧槿再有大才,但他终是庶民,莫说他在大秦顶天也就是个吏员而已,便是走了运势,取了爵位那也破天也只能是个不更了。

所以萧子硕心下里便有些对萧槿怀才不遇的同情。

见萧槿风风火火的闯进了自己庭院,萧子硕笑着放下了手中的书说道:

“你这性子为何这般毛躁,先坐下来喝口水慢慢说。”

萧子硕一边说着,一边将泡好的茶水向萧槿递了过去。

萧槿笑了笑便坐了下来,端起萧子硕递来的茶水便喝了一口。

“你这鬼灵精,又想打我什么主意。上次被你骗了些钱说是去买什么清露楚茶,结果拿回来的茶叶还比不上赵府送给我们的,这次又骗什么?

我看哪天若是母国招我,我连回去的盘

缠都会被你骗光的。”

萧子硕假装埋怨的说道,可是在萧槿眼中却看得出萧子硕哪里有一丝的埋怨之色。

“齐国的长公子要是说自己没钱了,天下人岂不是都要笑掉了大牙。”萧槿丝毫没有给萧子硕面子反驳道。

但随后,他又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说道:

“这次是真有事相求,还请子硕哥哥成全。”

萧子硕斜眼看了看萧槿,便拿起了方才看的那本书说道:“快说,说完我还要看书。”

但他话音刚落,却见萧槿突然站起身来,向着自己深深一拜。

萧子硕看着满脸严肃的萧槿,便又放下了书说道:“何事需要你行如此大礼。”

施完礼后的萧槿看了看萧子硕,突然他的脸上升起了一丝潮红来。

“这个,这个,听闻子硕哥哥过几日便要回西京了,此事可是真的?”

萧槿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萧子硕噗嗤一笑。“你是秦国派来监视我的人,你都不知道此事我怎会知道?”

说完后,他却渐渐止住了笑容,因为那萧槿仍旧是一脸的严肃。

萧子硕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此事确有人已经告诉了我,我本不想瞒你,可是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萧大哥不想我知道也是为了我好,但萧槿今日找您并不是为了此事,而是为了,为了。”

说到这里,萧槿又是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脸色也涨的通红。

萧子硕也觉得奇怪,他并未奇怪为何萧槿会知道他即将离开绥北城的事情,因为他对萧槿的聪明是相当佩服,定是萧槿从自己的一举一动中分析而出的。

但让他奇怪的是,今日是自认识萧槿以来,第一次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样子。

萧子硕皱了皱眉头,将手伸出紧紧抓在萧槿的胳膊上,对着他说道:

“讲吧,何事让你如此为难?”

“我想请您在离开绥北城时,帮我带走一位姑娘。”

萧槿仿佛是用尽了气力般说道,但将这句话讲完后便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然低下了头。

萧子硕闻言一愣,在确定所听无误后便“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我当是何事,连你萧槿都没有办法做到。

带一女子离开不是稀松平常之事吗,你虽然未足二十,但也都十八岁了,找一良眷又有何不妥。

我只知道大秦更庶需满二十,但还没有听说过娶妻要满二十的。”

萧子硕对着萧槿便是一通数落,但说到后面,却见萧槿仍旧是一副低头耷耳的模样,便心思一转讶然说道:

“你不会是勾搭上什么青楼女子或是他人之妇了吧。”

也难怪萧子硕会这样想,如是一般的女子萧槿娶了便是,根本就不需自己的帮忙,定是萧槿有难言之隐这才求到了自己的身上。

说到这里,他愈发觉得此事可能性较大,便严肃的对着萧槿说到:

“青楼女子只是逢场作戏,你切莫自误,若是他人之妇,你便在今日起断了这丝念想,为人为己切不可做那禽兽之举。”

说完后,萧子硕便盯着萧槿。

如果真如自己所讲,那自己便是看错了萧槿的为人,所

以他怎能不生气呢。

“子硕哥哥多虑了,那女子并不是青楼女子,也不是他人之妇,更不是我能娶得了的人。”

萧槿喃喃说道,只是说到这里,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似是下定了决心般,起身便想离去。

萧子硕见自己误会了萧槿,惹得他要离去,便连忙拉住了萧槿的胳膊说道:

“快说快说,究竟是何人,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我帮了你便是了。”

看见萧槿又坐了下来,萧子硕这才翻了翻白眼。

“怎地你求我倒变成我求你了,真是没道理啊。”

看着萧槿的脸色如同自己所翻的书篇一样,在自己出言答应的一瞬间便变了模样显得十分欣喜,萧子硕更是满脸的郁闷。

“子硕哥,我萧槿对天发誓绝不是伤天害理之事,只是那女子的身份却是颇为棘手,你知道的,我只是庶族出身。”

“贵族之女?”

萧子硕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便看着萧槿脱口而出。

“有意思,有意思,我帮你,帮定你了。”

萧子硕一边说着一边搓了搓手。

在秦国为质的一年里,他受够了秦国贵族对他的蔑视和无礼,虽然赵之海让他在绥北城躲过了一些与秦国贵族的接触,但自己在绥北城的遇到的贵族们却又成了他新的烦恼。

所以一听萧槿要拐跑贵族之女,萧子硕便没来由的一阵兴奋。

仿佛做成了此事,他便能够报了一箭之仇似的。

萧槿哪里不晓得萧子硕的心思,他翻了翻白眼说道:

“恐怕此事有些为难,是,是赵家的小姐。”

“哦,赵家的小姐,此事确是有些难办。”

萧子硕听闻是赵家小姐后,心中那复仇的情绪便有了一丝低落,毕竟赵之海待自己颇好,但萧槿的事情自己怎地也要帮一帮他。

“我便说你每日早出晚归,还以为有要事公干,没想到你小子原来骗我钱去找那赵家小姐去了。”

萧子硕仍然不忘嘲讽萧槿几句。

“说吧,谁家的小姐,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之时,免不得还要给你擦擦屁股。”

萧子硕所言并非没有道理,贵庶不得通婚这可是天下礼法所限,虽然没有明文律法制止,但以宗法礼制为根基的贵族们可并不会愿意与庶人通婚,那样不仅会被天下人耻笑,也会在无形中降低自己家族的地位。

当然,男子纳妾嫔婢却是另外一会事了。

“赵之海的女儿,赵青儿。”

萧槿颇为“老实”的说道。

“吧嗒”

萧槿说罢后抬眼看着呆坐案几后的萧子硕,又看看掉到了案几上的茶杯和满案的茶水,低下了头一言不发起来。

“你,你,你可当真是好本事啊。”

萧子硕指着萧槿半晌只说了几个字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看着眼前装作木讷老实的萧槿,不知是该讥讽一番还是为其道贺。

“赵之海之女,你怎么不去勾引玉皇大帝的女儿啊。

你今日找我定是吃定了我会帮你,说吧,要怎么做才好。”

萧子硕没好气的看着萧槿苦笑着说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私奔

五日后,西京发来的信终究是到了绥北城。

而且,与萧槿所料几乎不差的是齐国国君新薨后,秦国国君也想扶持萧子硕回国继承公位。

这样的事情在列国历史上早已发生过多次,当初接受萧子硕来到秦国时,秦国便已经为此事打下了伏笔。

即使萧子硕在秦国呆的再不如意,但当秦国将他推上国公之位后,自然的他便要“报答”秦国大恩。

这份“恩情”才是秦国接受萧子硕来质的根本原因所在。

虽然萧子硕是故去齐国国公的长公子,是储君的第一人选,但政局朝事哪里会安安稳稳的等着他萧子硕前去顺利继承的。

而且秦国早已经得到消息,萧子硕的弟弟公子堰便是他继承公位的主要绊脚石。

那公子堰的母亲是楚国的公主,甚得已薨的齐公欢心,而且当初让萧子硕出秦为质,也有国公希望萧子硕远离齐国最好能够死在异域的打算在里面,因为他想让公子堰继位。

而在公子硕离开齐国后,公子堰和其母亲芈夫人更是在朝堂上培树羽翼,为公子堰继位做好了准备。

而且据一些小道消息所言,恐怕齐公的死也与这母子二人有关。

一旦公子堰继位,那齐国便和楚国的关系将更近一步了。

秦国自然不愿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在得到齐公的死讯之后,便立刻派人将信送到了绥北城,并要求赵之海派人护送公子硕穿过河西从上党渡过黄水东去齐国,而不必再回西京。

得信当日及夜里,萧槿等人便紧张的安排着萧子硕东归的诸多杂事。

虽然事目繁多,但萧槿却依旧将其办的井井有条,妥妥当当。

所有人已经得到了命令,他们将于次日一早踏上东入齐国之路。

而且赵之海命令麾下大将钟旭亲自率领绥北城一万大军护送萧子硕东归,为了保证萧子硕能够顺利登基,赵之海府中的第一谋士顾道远也将随行。

这一日夜里,绥北城内外纷乱嘈杂,兵马调动的动静响彻绥北全城,从城外大营到赵府文华殿的这一路上,车辆马匹,家仆兵士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谁也没有注意到,深夜里当萧槿驾着萧子硕的马车,从赵府取回文牒返回之后,马车里面便多出了两个人来。

一驾华丽的马车在赵府家人和来往兵士的眼中显得格外突兀,但也正是如此,谁也不会傻到去堵住马车看看那里面究竟坐的何人。

当马车来到了驿馆门前时,早已等候在驿馆的萧子硕便大踏步上了车去。

萧槿遂吩咐手下的人以及萧子硕的仆从速速跟上出了城去。

“有劳萧公子了。”

当马车出了城门后,车内的一人便向萧子硕微微点头说道。

萧子硕自然明白,说话之人便是赵青儿了。

方才一上车时他就发现,赵青儿二人已是女扮男装,而且还戴着一顶垂着黑纱的斗笠。

但他也知道城内周遭人流颇多,所以当时便并未与其交谈,直到此时赵青儿向他致谢,他才转过看向窗外的脸庞向赵青儿微微点了点头。

“这位是我的贴身丫头,小莺。”

赵青儿自然晓得将身旁

那位陌生人向萧子硕介绍一番,免去他的疑虑。

萧子硕微微一笑,他虽然看不清赵青儿二人的相貌,但只听声音便知道赵青儿定是绝色女子,他心下不禁为萧槿竖起了大拇指。

“青姑娘是翻墙出来的吧。”萧子硕笑着说罢,便低下了头去。

此时已到了破晓,车内虽然垂着纱帘但依稀也能看的清彼此,赵青儿闻言一愣便低下头去,这才看见自己和身旁的小莺二人满身都是灰土,不禁有些尴尬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但在一阵咳嗽声中,赵青儿突然意识到车内的空间狭小,便赶忙停下了拍打的动作,低下头来默不作声了。

“子硕哥,距离中更大人和钟将军等人与我们约定时间已经不远了,你们坐好,我要加速前进了啊。”

突然,车外传来了一身轻微的说话声,车内的赵青儿和萧子硕自然知道是谁在讲话。

“哈哈,他日贤伉俪大喜之日,还要请我吃杯喜酒哇。”

萧子硕像是根本就没有听见萧槿的话般,对着赵青儿便又出言说道。

他见赵青儿将头垂的更低了,便自顾自的“嘿嘿”轻笑了几声。

过了不久,萧槿便远远的看着前方黑压压的兵马列在了官道的两侧,十数人正骑在马上等候着萧子硕的到来。

萧槿向萧子硕说明前方情形后,马车便逐渐减缓了速度,慢慢的走到了那行人前停了下来。

萧子硕向着赵青儿二人说了声“放心”后便走下了马车。

因为就在方才,赵之海的部下向马车高声宣礼之时,萧子硕明显看的出来,那赵青儿浑身已在不停的颤栗着。

与赵之海等人一番作别之后,萧槿便驾着马车继续前进了。

方才自己父亲与萧子硕的一番相别的言论一字不差的传入了赵青儿的耳中,她一边颤栗着一边不停的用手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她觉得“父亲”抚育自己成人,但自己却背离了他,如何能不伤心呢。

自己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萧槿还是为了自己的自由?

此刻的赵青儿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有数次她都想从车中下来,跟着赵之海回家,但她想想每日与萧槿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想想那个被他寄予了无限期望的男子,她便咬起了牙,强忍着与父亲分别的痛楚。

当马车又缓缓的开始了行走,青女便隔着窗纱目送着自己父亲的身影越来越远。

“青儿,我们成功了。”

不久之后,还在悲伤之中的赵青儿突然听到了萧槿略带兴奋的声音,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但口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对于她而言,从此世间便真的再也没有了赵青儿,而是萧夫人了。

“萧子硕那小子还真是识趣,找了匹马骑行,这几日便会方便些。

只是每夜的行营之时,你便要穿上齐国兵士的衣服,扮作公子硕的卫士。”

萧槿说到这里,似是觉得有些委屈了赵青儿,便又低声问了句:

“青儿,如此安排可好?”

“好”。

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字,赵青儿却是说的斩钉截铁。

虽然萧槿安

排好了一切,但他却仍然不忘去征求自己的意见,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但却成了赵青儿对萧槿无怨无悔的依持,得夫如此,又有何求呢。

自然的,赵青儿便抛却了让她内心无比烦恼的顾忌,她伸出玉手使劲的将脸上的泪水擦了个干干净净。

第二日下午,大军到达了河西郡的元右县并在此县停留了一日。

因为方元恒派出麾下大将方恒心和江户率领河西精锐两万正在元右等待萧子硕一行。

虽然萧槿是江户幕府中的一员,但江户显然并未将萧槿放在眼里,或许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幕府之中还有萧槿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但萧槿也因此得以继续留在萧子硕的身边,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来。

原本他还和萧子硕商议,如果江户召他离去,便由萧子硕向江户要人,让他留下来,看来此事已是多虑了。

在萧槿的计划之中,他要与赵青儿在齐国渡过一段时间,一来他要帮助萧子硕登上公位,二来也有避避风头的想法。

毕竟中更赵之海大人的女儿不见了,大秦上下不翻个底朝天才是怪事。

当三万大军浩浩荡荡的来到上党黄天渡口时,已距离萧槿等人离开绥北城十二日之久了。

看着装满了兵士的一艘艘巨艋离开黄天渡口向东而行的壮观情形,萧槿偷偷拉起了身旁穿着齐国兵士服饰的赵青儿的手,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青儿,我萧槿对着这黄天厚土和这黄水发誓,这辈子我会对你好的。”

赵青儿抬起头,看着萧槿眼中饱含泪水的模样,笑了一笑。

她看了看左右,见没人理睬自己二人,便抬起了袖子为萧槿擦了擦眼睛。

“萧槿在哪里?”

突然,两人同时听到有人大声的向着周边兵士询问的声音。

二人定睛看去,只见数百人来到了黄天渡口,对着渡口上的人群大声呼喝着。

萧槿穿的是文士服饰,自然是很好寻找的,片刻间便有数十名穿着精甲之人走到了萧槿的跟前。

“哪个是萧槿?”

其中一人向着萧槿一众人等大声喝道。

“鄙人正是萧槿,不知大人……”

“给我拿下。”

还未等萧槿将话说完,那人便喝令一声,从其身后走出来了十数人二话不说便将刚刚抽出佩剑的萧槿踢倒在地五花大绑了起来。

纵然萧槿自幼苦习六艺,御、射等技均在一般兵士之上,但他哪里架得住手持长戈的十数人同时一击,况且那些人中无论哪个都能看得出来均是百战锐士。

萧槿一边拼命的挣扎,一边大声喊着:“你们在做什么。我犯了何罪。为何要绑我”

此时的萧槿内心里明白,目下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唯一之计便是要让萧子硕知道,只要萧子硕得知定会前来救自己的。

所以他便大声喊叫了起来,以期盼自己能够在人群中制造些混乱,如此一来自然会有人将此间发生的事告诉正和顾道远、方恒心、钟旭、江户等将领们在一起的萧子硕。

但他刚刚喊了几句,却看到一个让他汗毛倒竖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第一百二十章 父爱

出现在萧槿面前的人约莫四十岁不到的模样,猛眼看去便是一身的气宇轩昂,再仔细观瞧便会发现此人眉宇之间自有一股纵横捭阖的气势散发出来,让他与身旁数千数万人有着质的区别。

看到此人后,萧槿便叹了口气不再呼喊,他闭着眼睛将脸贴到了满是黄土的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那人不是赵之海又会是谁呢。

一股如同死灰般的绝望侵入了萧槿的心中。

他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滚滚的黄水呆了起来。

天意如此么。

当真是天意如此么。

萧槿的绝望已经让他顾不上去想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他唯有紧紧抓住地上的黄土,用额头击打着坚硬的土地。

他恨,恨自己的力量在赵之海的面前如同蝼蚁,恨自己卑微的出身让他只能在此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般毫无作为。

渐渐地,他看到了赵之海拉着青儿离去,他浑然不觉有人将他拖了起来,像拉着一条狗一样,离开了黄天渡口的人群中。

“父亲。”

赵青儿低头拉着自己身上穿着的齐国战衣一角,用手不停的揉搓着。

她的身前那男子却温柔的看着自己,轻声说道:

“跟我回去吧,青儿。那个叫萧槿的小子我不会杀他的,你放心吧。”

赵青儿抬起头来看着这位在大秦权力顶端叱咤风云的男子。

他永远都对自己是一副温柔与呵护,纵然自己做了如此一件令他丢掉颜面的事情,他却依旧没有怪罪自己。

而且他还怕自己担心萧槿,主动答应不会处死萧槿。

做到了这步,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他吧。

“不,父亲,我不会回去的。”

没有一丝的犹豫,赵青儿抬起头语气坚定的看着赵之海说道。

赵之海闻言眼中便起了一丝讶异之色,他下意识看着远处已经拉到一旁被绑成了粽子般躺在地上的萧槿,微微皱眉思索了起来。

片刻后,他回头对着自己的亲兵说道:“带小姐回家吧。”

说罢,赵之海便转身准备离去。

“父亲。”

就在这时,赵之海只听身后一声仓朗朗宝剑声响和赵青儿的叫声。

他再次回过头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便令他目中的瞳孔猛的一聚。

只见赵青儿手中握着的齐国短剑此时已经搭在了她白皙的脖颈之上,一股鲜血正顺着剑身慢慢的流到了剑柄上,流到了青儿握着剑柄的手上。

只不过赵之海在震惊过后发现,青儿只是皮外伤罢了,这个自幼文武皆通,深得自己喜爱的女儿怎么会不知道分寸呢。

“你这是何苦,那萧槿和你只不过萍水之交,难道你要为他丢弃你的父亲不成?”

随着赵之海的冷言呵斥,青儿猛的发起了抖来。

“父亲,自您接我到了您的府上,您教我做人,育我成长,大恩大德女儿此生莫不敢忘。

但赵府于我似是一座密不透风的笼子,青儿决不愿做笼中的鸟儿。

萧槿与我虽然相识并不长久,但女儿与他已是私定了终身,父亲大人曾经教我,身为贵族当要一言九鼎,方不会辱没贵族的称谓,我又怎能知难而退,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父亲素会识人,难道您就看不出那萧槿也是人品出众之辈吗?”

当赵青儿颤巍巍的说

完后,赵之海这才突然发现,自己总在保护的女儿已经长大了。

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并且能够为实现它而去付出代价。

赵之海低头思索良久,这才负手而立,仰天长叹一声。

“你长大了,父亲总是想去保护你,让你此生安然,但你为何却不体恤为父的用心良苦。

你可知道你若跟了萧槿,会是什么后果吗?”

“青儿知道,从此再也没有了荣华富贵,没有了贵族身份,但青儿却是欢喜的,因为青儿会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想要的幸福”赵青而说到这里,她回头看了看远方那人的身影便又低下了头。

赵之海自然明白女儿的意思,他的眼中也生出了一丝恨意和一丝妒意。

自己无比喜爱的女儿此刻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离开他,原因却是那个唤做萧槿的男子,赵之海如何不恨,如何不妒。

“青儿,萧槿却非池中之物,但你要明白,这种庶民若想一步登天,他便要舍弃一些常人所无法舍弃的东西。”

“父亲,您也看好萧槿,觉得他绝非池中之物的?”

那赵青儿似乎只在意赵之海所说的前半句,颇为开心的说道。

若不是她手上的鲜血已经开始滴到了地上,赵之海便恍然觉得,此时的父女二人似乎又回到了曾经在赵府中的情景。

那时他每次回到绥北,便会抱着青儿将她放在了自己的膝上与她考教新学到的文章或是技艺,每次当他夸赞青儿时,自己的女儿便会是这副欣喜的模样。

他看着那一滴滴鲜血掉在了女儿脚下的黄土之上,却是没来由的一阵心痛。

“好好的照顾自己,往后遇到了危险或是困难,就说你是我赵之海的女儿,我看这天下还敢有谁与你为难。”

赵之海冷冷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踏步离去,消失在滚滚人流之中。

只不过,那离去的背影却显得异常落寞。

因为那背影的主人失去了他最爱的女儿。

赵之海有一万种办法能够将赵青儿抓回去,但他却没有那么做,此间的原因除了赵之海外那赵青儿自然也是晓得的。

他的父亲是怕女儿的鲜血多流下哪怕是一滴啊。

“哐啷。”

青儿手中的宝剑掉落到了地上,她看着早已在视野之中消失的赵之海,不顾一旁满身尘土似想抱住自己的萧槿,跪在了地上,向着赵之海消失的方向叩下了头去。

沾染着鲜血的黄土在赵青儿的额头上沾染了一大片,让这个本因绝色的女子看起来甚是狰狞,在赵之海面前强忍住的泪水此时却再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而萧槿则一边担忧的看着青儿,一边也跪了下去,和赵青儿一样向着赵之海消失的方向叩下首去。

“中更大人,方将军和江将军以及顾先生听闻你来到此处,正要往这边赶来,您看。”

大步流星般走着的赵之海身旁一名亲兵急匆匆赶来说道。

“不见”赵之海听完那亲兵所言仍旧是头也不回的走到了一匹骏马前,“噌”的翻身上马后便向着绥北城方向打马而去。

此刻的赵之海内心深处早已是波涛翻滚,他连回头再看一看那黄水之滨的勇气也没有了,又哪里还会停留去见顾道远等人。

“青儿,我知道这些年是我忽视了你,让你在赵府中丢掉了快乐。我也知道你生性外向,

并不愿意做一介家妇。

这一年来为父替你挡住了颇多前来提亲的人家,就是想亲自为你找一个能够和你相称的良婿,可是你却,你却如此糊涂啊。”

赵之海想起了赵青儿的父亲,自己的哥哥和嫂子当初是为了自己而死,自己也曾发下誓言护佑赵青儿一生的平安。可是此刻的自己却对挣脱出“牢笼”的青儿无能为力,当初的誓言就似是笑话一般嘲讽着自己。

“那萧槿却是非常之人,可你又对他品性了解多少,你又怎能知道他会不会在生死攸关之时抛下你,为父只想你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渡过此生,你却选择了一条最为艰难的路啊。”

赵之海喃喃自语道。

黄天渡口。

当萧子硕扶起萧槿来,萧槿这才连忙起身查看一旁昏死过去的赵青儿。

青儿的身旁,她的婢女小莹正努力的将她抱在怀中,看着一旁的医官为绑扎好脖颈的青儿号着脉。

“先生,她如何了?”萧槿紧张的问着那医官。

“不碍事,只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休息几日便好。”

说罢,那医官从侍从的手中拿来几包药草交给萧槿。

“这几喂药专用于补血,按时熬制好给她喝了即可。”

说完后,那医官便站起身来,领着侍从退到了萧子硕的身后。

“有劳子硕兄了。”

萧槿感激的看着身旁的萧子硕,他知道若不是萧子硕身旁有齐国的名医在此,慌乱中的自己恐怕要再次陷入到方才的突然昏迷之中了。

“你方才是吓呆了?”

萧子硕依旧是一副春风拂面般的表情,轻轻的向着萧槿说道,边说还将自己的手搭在了萧槿的肩膀之上。

“让子硕兄见笑了,方才我还以为青儿、青儿。”说到这里,他似乎还有些后怕般回忆起方才赵青儿突然昏厥的情形,便又说不出话来。

“你这是关心则乱啊。”

萧子硕自然知道萧槿方才的反常来源于何处,他看着眼前的二人,叹了一口气笑着摇起了头来。

“子硕兄,他们应该是去见中更大人了,你为何不去?”萧槿似乎发觉了远处一些人马向西而去的情形,便开口问道。

得知青儿无碍,已然恢复过来的萧槿知道对于萧子硕而言,此番返回齐国争夺公位,有赵之海的帮助定会极大的增强成功的几率,所以他便想劝萧子硕去赵之海那里,毕竟那右更远道而来,萧子硕却不去见礼可能会让右更产生一些不快来。

“不去了,在我眼里那公位夺来又能如何。”

说道这里萧子硕看着眼前的滚滚黄水又叹息了一声。

“你知道吗,看着赵姑娘肯为你放弃所有,死心塌地的跟着你让我十分羡慕,我也万分佩服赵姑娘的勇气。

所以你便珍惜眼前的这人吧,如果哪日你怠慢了她,别说赵之海了,我便第一个不会饶了你。”

说完后,萧子硕便再次拍了拍萧槿的肩膀。

“你不知道,赵姑娘放弃的是什么,你也不知道,右更大人放弃的是什么。那些代价我却是知道的。”

萧槿看着转身离去的萧子硕,想着他最后轻声说着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终于,他握紧的拳头还是渐渐地舒展了开来。

他俯下了身子,将青女抱入了自己的怀中,随后便起身一步一步的抱着自己挚爱的人走上了刚刚靠岸的巨艋。

第一百二十一章 潆水城

齐国的都城位于黄水的下游,其名唤做东京,距离秦国边境约有一千三百余里,距离上党县也有近千里之遥。

当向着东京出发的三万大军浩浩荡荡的穿过黄水进入齐国的境内后,便驻扎在了与上党县隔河相望的墨县里。

原本墨县是有三万大军在此守备的,因为他的对面正是秦国历来东进侵袭齐国的要冲渡口。

但当方恒心派遣先锋万人登上黄水右岸抵达墨县城时,却发现此城却只有近五千人马。

五千守城齐军颤颤巍巍的等待着秦军攻城,随时准备与城共存亡,可是此时他们却吃惊的发现自家的长公子从三万秦军中走出来到了墨县。

守城将官自然明白公子硕返齐的用意,便连忙打开城池,接他入城。

一番问询过后,萧子硕和顾道远、方恒心等人这才知晓,原来,齐国的公子堰已经托河东郡郡守率领本郡八万大军在河东郡城遥平集结,用以阻挡公子硕回国。

但他们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公子硕并没有东出燮玉关,而是从上党黄天渡口进入了齐国。

所以他们便将兵马都集结到了距离燮玉关较近的遥平城了。

造成如此局面,自然是秦国上下的一番运筹,其中右更雍叔召更是亲自前往东京吊唁时,沿途向齐国各地官员散步萧子硕将从西京出发回到齐国奔丧的消息,所以公子堰和齐国上下都对萧子硕回国路线未生疑虑。

此番来到齐国帮助公子硕继位,三万秦军只是要震慑齐国而已,非到万不得已时并没有真正对其用兵的打算。

而萧子硕也自然乐见母邦能够安然渡过此劫,两国兵士相安无事,索性便对墨县守军说明来意后将五千齐军收归麾下。

那五千齐军的领兵校尉见招拢自己的是齐国的长公子,按照宗法自然是大齐继任国君,索性也就踏踏实实的跟了萧子硕。

何况有强大的秦国在萧子硕背后撑腰,国公之争萧子硕还真有可能将公子堰扳倒。

墨县事了之后,三万秦军便和留守墨县的一千齐军外的全部人马一道向着东京方向而去。

大军一连行进了整整十余日,在穿越了险峻的华林山脉后,便抵达了齐国北川郡界。

这一路之上,但凡秦军所至之城的守军见到是萧子硕领兵便纷纷来投,沿途竟无一城阻拦。

这让顾道远等人在对萧子硕有些刮目相看之余也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孤军深入敌国境内,纵然秦军犹如虎狼,但也架不住人生地不熟之下被齐国人一拥而上的灭掉。

河东郡与北川郡之间是一座比华林山脉还要险峻一些的天行山脉相隔为界,萧子硕等人驻扎的潆城便似一座界城一般处于天行山脉的正中。

这座城位于天行山脉中的潆水冲击成的谷地之中,素有“绾两镇之要膂”的称谓。

严格意义上来说,此城以东便算是北川郡地界了,只是天行山脉却不是一座小山,所以要真正穿过群山峻岭来到北川地界,还需要至少三日的山路前行。

三万大军的主帅方恒心与此次出征的军师顾道远协商过后当即下令,全军在潆城休整三日后

便东出天行,沿途再不停顿直达东京。

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出了天行山脉,一路通往东京的道路可就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了。

在平原中行军最是忌讳停顿,因为自己一旦停下步伐,则敌人便能瞬息而至,原本为了隐藏行军路线所做的努力可就要付诸东流了。

若不是大军已经连续行军十余日,方恒心等人便恨不得当即便离开潆城。

三日匆匆而逝,正当大秦三万大军和向萧子硕效忠的两万齐军一同准备东出潆城,向着遥远的东京进发之时,突生的变故便提前来到了。

天还未亮之时,萧槿便得到了萧子硕的召唤,要他前往自己的府中议事,原本这种高层间的议事萧槿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萧子硕却将随行文书的活计交给了萧槿,所以他才能全程参与到进入齐国后的每一次议事。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萧槿匆匆忙忙收拾好行装与赵青儿等人告别后便赶忙来到了萧子硕的府内。

进入厅中,只见萧子硕在首位正襟危坐,萧槿便依着萧子硕坐到了下首,面前的案几之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他提起笔来便等着屋内随后赶来的众人开始说话。

“方才众位恐怕已经得到了河东郡守权玉领兵来犯的消息,顾某就不再赘述了。

方将军,权玉带来的兵马确有八万之众?”

顾道远的一声询问打破了厅内的平静,他看向方恒心轻声的问道。

这顾道远三十岁开外,虽然只是赵之海府中的谋士,但厅内的众人都明白,这位世袭五大夫可不是一般之人。

这几年来,继任中更的赵之海文不比在朝内呼风唤雨几十年的右更雍叔召,武不比年纪轻轻便能领兵纵横驰骋于天下未尝一败的方元恒,但即便是这样,他却依然能在大秦朝堂中树立起自己的威望,带领内斗数年已然在权力斗争中销声匿迹的赵家起死回生,这其中的功劳抛却赵之海出众的能力外便就要数这顾道远能文能武的鬼才了。

但传闻终究只是传闻,这一趟来到齐国,方恒心等人才是真正的感受到了顾道远的大才来。

无论粮草供给、兵器军备配发还是行军路线的选择,亦或是沿途各县守军的虚实以及能否招降,这顾道远都仿佛是能够预知未来一样,不仅安排处置的妥妥当当,而且还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让大军开赴少了许多的麻烦。

以至于一路走来,方恒心、江户、钟旭等人需要担心的并不是深入敌国后的种种危险,而且无仗可打的无聊局面了。

这些人中,却唯有最不起眼的萧槿最是清楚的明白顾道远之所长,所以他也在不断的向顾道远学习着。

因为他看了出来,顾道远是早已经将大齐的山川地理、军备兵力藏于胸中,这才有了用时的成竹于胸。他所做出的每一步筹谋,都离不开他事前不断的推演及大量的准备。

方恒心见是顾道远问话,便客气的对这位自己颇为佩服的军师言道:

“顾先生,斥候回来时却是这么说的。”

众人丝毫不因已是副将的方恒心能对顾道远如此客气的说话而吃惊,因为这厅内的每

个人看到了顾道远都会如此。

顾道远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这才对上首的萧子硕施了一礼说道:

“敢问长公子,权玉此人如何?

萧子硕听到顾道远问话,便微加思索后说道:

“权玉乃是河西郡守,但他却擅长兵事,麾下更有大齐第一猛将廉闵相佐,这才被安排到河西抵御贵国的侵扰。

他麾下的八万兵马皆是大齐最为精锐的兵马,我出质之前,他曾领兵五万在巢泽打退楚国二十万来犯兵马。

所以。”

“所以此人不可小觑。”

顾道远接过萧子硕的话来。他看出方才萧子硕在说“抵御御贵国的侵扰”这句话时已经面露尴尬之色,所以为了避免这厅内的几名齐国将领的反感,便阻止了萧子硕继续说下去。

被打断了话语的萧子硕却不知是该尴尬还是该感激顾道远,他便笑了笑口中称“是”,后又转头看了看抬头看了自己一眼的萧槿。

萧槿向他摇了摇头,萧子硕自然明白萧槿的用意,便强压住内心的不快来。

只是顾道远却并没有发现萧子硕的异常,他继续说道:

“权玉不仅不可小觑,而且还是位能够审时度势的智将,他定是等不到长公子从燮玉关东出,继而猜测到了我军的行军路线这才匆匆赶来,在潆城将我军包围的。”

众人听到这里,便纷纷皱起了眉头来,他们都是领兵之人,自然明白从遥平赶到潆城遥远的路途,便不知道那权玉又是如何能够在短短数日间赶来潆城将自己包围的。

就连方恒心也向顾道远问询道:“顾先生,即便权玉早于我们出发,也未必能够赶到我军之前抵达潆城,何况他们还在遥平等待长公子数日,但目下却能够在此将我军包围,这权玉是如何办到的?”

厅内的人便将目光又一次聚集到了顾道远的身上,却见他却转头看了看萧子硕言道:“长公子,齐国可是想从北方出击攻我大秦。”

此言一出,包括几位齐国将领在内的满厅众人皆是一愣,他们都没有听明白顾道远此言的用意。

只有萧子硕面露尴尬的向着顾道远笑了笑,也算是肯定了顾道远的猜测。

顾道远闻言一笑,说道:“长公子不必介意,此番我大秦助长公子登基,就是希望齐国能在长公子带领之下与我秦国和睦相处,以前的事情过去便就过去了。”

看着面露微笑的萧子硕和云里雾里的众人,顾道远这才将自己的分析娓娓道出。

原来,齐国在历经去年的惨败过后广造船只,便是想要从水路顺着黄水北上,以期望能够夺取秦国守备相较空虚河西郡北地诸县。

但没想到直到齐公身死,这个计划也未能实施,但这些兵船却被权玉用来运载兵马顺着黄水西进,又进入潆水抵达潆水谷地。

这便让原本需要近半个多月的路程却仅仅花费了十日不到。

当顾道远将这一切娓娓道出后,不仅萧子硕低下了头来,就连那几名齐国将领也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那怒气冲冲的方恒心、钟旭和江户等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强与弱

正当厅内陷入一片寂静之时,依旧是顾道远打破了厅内的诡异气氛,他对着厅内众人又一次说道:

“方才方副将确言我军已经被权玉人马团团包围,看来这一战已经不可避免。

目下可用大军人马在五万上下,粮草可供全军使用三月之久,兵器和箭矢均是充足,所以顾某相信此战我军必胜。

权玉也好与那公叔姜一道在阴间作伴。”

顾道远此言一出,便将厅内众人注意的焦点又重新转移到了目下的局势当中来。

一旁的萧槿也暗道了一声“厉害”。

这顾道远短短的一句话不仅化解了方才的尴尬局面,而且也为厅内的众人鼓起了士气。

粮草充沛、兵器精良,堂堂大秦铁骑怕什么齐国人的兵马,莫说还有两万齐军相助,即便是只有三万秦军,也并非不能将八万齐国人尽数击溃。

大不了,去年剿灭齐蜀联军的故事再重演一次便是了。

众将闻言也纷纷点头,这才将视线又转移到了方恒心那里。

因为毕竟方恒心才是秦齐联军的兵马统帅。

方恒心也并非拖泥带水之人,他见众人看向自己,便立刻安排兵事部署之事,并将与权玉齐军交战的先锋之任交给了钟旭。

那钟旭虽然是赵之海的人,但所有人都没有觉得方恒心是在以权谋私,消耗赵之海的兵力,因为钟旭可是有大秦第一虎将之称,以寡击众则这首战必须得胜,所以钟旭自然要担起这般重任。

一番兵力部署之下,各将官也领到了各自的守备攻取的任务,所有人此刻都摩拳擦掌,只待萧子硕的一声令下了。

可是萧子硕却显得有些异常,在方才方恒心排兵布阵之时,萧子硕便一直低头不语,似是有些悲伤之情。

见众人都在盯着萧子硕,他身旁的萧槿便轻声唤了唤他:“子硕、子硕。”

听到萧槿的唤声,萧子硕这才抬起了头,对着厅内众人说道:“就按方副将的意思办吧。”

说罢,他突然眼圈一红,再也说不出话来。

厅内的秦人或许不能体会萧子硕的心情,可那几名齐将如何不明白萧子硕的忧伤。

此战若胜,则大齐精锐人马尽丧,河东郡便会成为不设防的空域,虎视眈眈的秦国人便会随时轻而易举的夺取该郡。

此战若败,自己身死倒是事小,恐怕秦国必将为三万兵士报仇雪恨,一旦举国来攻,则齐国危矣。

所以,一番思量下来,萧子硕便失了态,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感,那种家国孱弱任人欺凌的屈辱感一齐袭入了他的心田。

他多么希望权玉此时还在河东,自己顺利进入东京接替公位。

甚至他也曾想过,只要弟弟公子堰能够善待自己家人母亲,那这个公位不要也罢。

可惜,就连三岁小儿都不会相信这样的假设。

两日过后。

当众人再次来到萧槿的府中时,众人都已经没有了前日里的那种凝重,就连一向谨慎的顾道远和从不会轻敌的方恒心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按照钟旭的话讲,除了那名叫廉闵的齐国将军还算有些看头外,齐国的兵士还真是不堪一击啊。

昨日一战,秦军仅仅派出

了钟旭先锋万人,便将齐国三万先锋人马杀得大败而归。

什么权玉,什么大破楚军二十万的大齐名将,此刻在厅内的秦国人眼里便如同笑话一般。

若不是齐军人数太多,且占据了山势便利,说不定昨日一战足可以奠定乾坤。

只是厅内的齐国将领和萧子硕的面色却显得有些难看起来。

特别是那些齐国将领,有些是第一次看见秦军战力。

那些悍不畏死,前赴后继的秦国人太可怕了。

腰间挂着砍死齐军兵士的首级,脱掉战衣**着上身拼杀的秦国人如同噩梦般刻在了他们的脑海之中。

而且那钟旭身为裨将,却冲杀在一线,被十数人围攻不仅毫发无伤而且还将围攻齐军一一砍杀情景让这些齐国人都胆颤不已。

看来,击败权玉大军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方恒心在谈笑间将决战定到了三日之后,如不出意外,三日后权玉的人马必将溃败。

公子堰的最大依持也将烟消云散。

按照惯例,方恒心在部署完决战事宜后,依旧开口询问萧子硕的意见,毕竟在名义之上,所有的安排还要萧子硕定夺。

虽然在秦国人眼中,他只是个“傀儡”而已。

可这次,萧子硕却没有马上点头同意,只是苦笑着看了看方恒心和厅内的众人。

兔死狐悲之下,那几名齐国将领也低下了头不敢去看萧子硕带着一丝希望的眼神。

“公子,顾先生,方副将,列位将军,萧槿有一计,可不费一兵一卒退敌解围,肯请各位大人能听我一言。”

这时,萧子硕旁边的萧槿突然站起身来,向着众人施礼一拜,振振言道。

萧子硕闻言先是大喜,他整日都在思索如何能够避免两军相争解决此局,可终是无果,方才他无比期盼麾下齐将中能够有人挺身而出,但万一的希望终于实现后却发现是一旁的萧槿在说话,便下意识的连忙说道:

“萧槿,此处并非你说话之处,坐下。”

萧子硕并非是看不起萧槿,不然也不会将他带到这厅内了。

但军国大事,庶子不可与谋。这是数百年来列国的规矩,萧槿此举或会为其带来杀身之祸的。

当然,萧子硕也明白,聪明如萧槿一般,又怎能不知道此间道理,或许是萧槿看出了自己的绝望,这才想要出言安慰一下自己吧。

这么多人都想不出不战退兵的办法,就连顾道远和方恒心也只想以战速决,年少的萧槿又能有何办法,多半他只是想提出一个无法实施的建议,让自己宽心吧。

对着萧槿说完后,他便感激的看了看萧槿。

虽然萧子硕并无要追究萧槿妄言的过错,可并不代表着其他人也是如此。

萧子硕刚一说罢,便见江户站起身来,指着萧槿便是一通呵斥。

言他不知身份,不懂礼仪,肆意妄言,待到回秦后再治其罪。

萧槿是江户的门客,江户自然是有资格出言呵斥。

果然,那江户说罢之后,其余的人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面露不悦之色的看着江户,似乎是怪罪他管教无方。

这厅内的众人,哪个不是大夫爵级之上,所以根本就没人去在意讪讪坐下的萧槿,

在他们看来,那萧槿连让他们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方恒心瞪了一眼江户后,便不悦的说道:“今日之议就这么定了吧,长公子如无异议,各位便去安排吧。”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见方恒心一走,厅内的众将领也都纷纷起身,向萧子硕施礼而去,只有顾道远在临走时看了一眼低头不发一言的萧槿,摇了摇头也离开了大厅。

赵之海曾经密信于他,将赵青女和萧槿之事悉数告知,所以顾道远也有意帮助萧槿,但今日却是萧槿太过冒失,让他也有些生气。

看来日后,自己免不了还要多多点拨点拨这个少年人啊。

厅内众人走后,萧子硕对着萧槿微微一笑,他走上前去,将低着头脸色绯红的萧槿拉了起来。

“我知你的用意,谢谢你,萧槿。”

萧槿眼圈一红,沉吟片刻便对萧子硕说道:

“子硕哥哥可相信萧槿?”

看着说话间神色颇为认真的萧槿,萧子硕便是一愣,随口言道:“自然相信,你是我萧子硕最信任的秦国人了。”

听着萧子硕半开玩笑般的语气,萧槿却显得更为认真了起来。

“子硕哥哥,方才我说我可以不费一兵一卒退敌解围,你信我不信?”

萧子硕盯着萧槿看了半晌,终于略带着惊喜的急促发问:“你真的有办法?”

萧槿猛的点了点头。

“说不定我还可以为子硕哥哥你争取数万雄兵。”

此话刚一说完,萧子硕便似乎明白了萧槿的意思,那股惊喜的神色略有些淡了下去,但他依旧拉着萧槿重新坐了下来。

“你可是想说服权玉倒戈?办不到的。”萧子硕苦笑着说道。

“你可知那权玉其实是楚国人,而那公子堰的母亲也是楚国人?或许你会说都是楚国人又能如何,权玉不是曾经击溃过楚国二十万大军吗?”

说到这里,萧子硕便想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停下了话语,他皱了皱眉头,片刻后才下定决心般对萧槿又一次说道:

“我曾派人探查过此事,据我所知当初权玉击溃楚国二十万大军其实是楚国国君与芈夫人做的一笔交易,他们相互配合演了一出以少胜多的戏码,目的便是让权玉能够顺利掌管大齐全部兵马。

所以你觉得权玉会放弃芈夫人和公子堰来投靠我吗?”

萧子硕说罢,看了一眼有些惊愕的萧槿,终是按捺不住自己内心中的失望之情,长叹了一声。

西有强秦,南有大楚,齐国国运真的是多舛至极啊。

“子硕哥哥,你可曾听说过廉闵此人?”

正当萧子硕沉浸在无奈中时,萧槿却突然发问道。

萧子硕微微想了想便说道:“廉闵此人是权玉麾下的第一武将,曾在权玉起势前做禁军的统领,素以勇猛著称于世,如果钟旭将军是秦国第一猛将的话,那廉闵便是大齐的钟旭了。

昨日之战你也听说了,钟将军斩杀权玉兵士数十人后若不是廉闵挡住了他,说不定昨日权玉便会全军溃败的。”

说到此处,萧子硕看着一旁微笑的萧槿,突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是说去劝降廉闵?”

第一百二十三章 廉闵

见萧槿郑重的向着自己点了点头已示正是如此后,萧子硕却摇摇头说道:

“昔日虽然我曾在暗中帮过廉闵,但我知此人为人素来忠义,但他只善于兵事,却从不参与政局权力纷争。

当初被削职禁军统领,派到权玉麾下做个副手,朝堂之上不乏为其鸣不平者,可这廉闵却毫不犹豫,接旨次日便去赴任。

这样的人,不图名不为利,如何能够说服。”

萧槿听完萧子硕所讲后,却微微一笑说道:

“子硕哥哥此言差矣,廉闵将军非是不图名,也非是不图利,这样的名将图的却是大名而非小名,是大利而非小利啊。”

见萧子硕仍然有些糊涂的看着自己,萧槿继续言道:

“我若没有猜错,廉将军只忠于国公,而非忠于权玉或者是芈夫人和公子堰,这国公有可能是你,或者有可能是公子堰,也就是说,谁做了国公他便忠于谁。

他图的名,是为国尽忠之名,他图的利,是齐国雄霸天下之利。

所以,子硕哥哥,你还觉得我们说服不了廉将军吗?”

萧子硕听完后,一拍自己的大腿说道:“对啊,我是长公子,也是宗法之下最有可能成为大齐下任国公的人啊。”

看见萧子硕重新燃起了希望,已然有些得意忘形的样子,萧槿便也替他高兴,不过他还是向萧子硕说道:“子硕哥哥,你还不是国公。”

萧子硕听完后一愣,便拉着萧槿哈哈大笑了起来。

“萧槿,你说派谁去说服廉闵为好?

我觉得此人官位不可太高,不然会引起权玉的警觉,也不可是顾先生那样的秦人,不然会让廉闵反感。

到底派谁去呢。”

萧子硕边说边皱起了眉头,似乎在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后,却让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绊住了脚步而让他有了些气闷。

他想了又想,终是没有想出来一个合适的人选。

突然,他抬起头看见萧槿正向着自己挤眉弄眼,便明白了萧槿的意思,他脱口而出道:“你想去?不行不行,太危险了,青儿姑娘还在家中等着你,若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和她交代。

不行不行。”

萧子硕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他自然明白萧槿是想亲自去做说客,但他又怎能让萧槿去犯陷境呢。

但萧槿却对他说道:“子硕哥哥,你为我安全着想让我感动,但方才众人如何看待我你也都看在了眼里。

大丈夫怎能一味委曲求全不思进取呢。

是,此番前去定有危险,可那又能怎样。

如果我因为危险便放弃了建功立业的机会,那我还不如回去跟着家中的族人去种田经商。

此计是我提出来的,所以我也有了准备,还是我亲自去的好。”

说到此处,萧槿看看萧子硕,微微握紧了拳头又道:

“今日之辱,萧槿定不会忘记,一旦我能说服廉闵将军来投,再看今日羞辱我的这些人将是何嘴脸。

所以,还请子硕哥哥成全。”

看着萧槿咬牙切齿的样子,萧子硕便知再劝无益,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点了点头。

萧槿见状立刻单膝跪地,向着萧子硕便是一拜。

“此番前去,定不辱命,如果三日后不能回来,还请子硕哥哥将青儿送回绥北赵府。”

萧子硕连忙言是,起身对着萧

槿也施了一礼。

随后二人又一同商议了一番细节之处,那萧槿便径直出了潆水城直奔城外的齐军大营了。

两军交战,相互通使乃是常事,所以当齐军看见手持使节的萧槿时也未与他为难,只是怕他看到齐军部署便蒙住了他的双眼,带着他走进了齐军大营之中。

萧槿知道自己来到的正是廉闵所辖部众防御之地,所以即便是被齐军兵士蒙上了眼睛,也未询问他的意图,他也丝毫不用担心这些兵士会将他送到权玉或是其他将官那里。

不多时,萧槿便被兵士引入了一座营帐之外,等候时便有人上前来将他眼睛上的蒙布取了下来。

他眨了眨眼睛,适应了一下刺眼的阳光,这才仔细的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座营盘依山傍水,显然是个适合驻兵的好去处,在能保证全军用水的情况下,同时又能兼顾防御,选择与此地建造营盘也说明领兵之人还是有些水准的。

齐军兵士自然有人进入了营帐通报。

过不多时,萧槿便听帐内有人大喝一声:“什么使者,给我拉出去砍了。”

厉喝之下,便从帐内出来了两名持戟兵士,朝着萧槿走来。

萧槿瞬间便反应过来,这廉闵却是个水火不进之人,他怕使者来见自己的事情泄露,引起权玉的猜忌,便连见也不想见便要将自己斩杀。

那两名持戟兵士方一走到萧槿跟前,只听萧槿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

“人都言廉闵将军忠义为国,却不曾想是个胆小怕死之人,长公子看错人了啊,秦公看错人了啊。”

随着萧槿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声,两名持戟兵士便要强架起他,此时只听帐内又传出声音说道:“且慢,让他进来。”

两名兵士闻言后相对看了一眼,便将萧槿又推推搡搡的带入了大帐之内。

一进帐内,被持戟兵士推倒在地的萧槿看了看面前坐着的那人便在内心中暗自喝了声彩。

如果不是从萧子硕口中得知了廉闵的模样,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将那个能与钟旭一较高下的将军与眼前这个面白如玉的中年男子联系到一起。

只见那玉面将军直挺挺坐在案后,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

见自己重新站起整理好被抓乱的衣衫后,那玉面将军这才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看你还算是条汉子,说吧,为何发笑,又为何要辱骂本将。”

萧槿向着廉闵施了一礼,笑着说道:“将军,我是秦人。”

“听出来了,那又如何?”

廉闵皱了皱眉头说道。

“萧槿在母国时,为裨将军江户府中幕僚,我曾多次听左更大人及江将军等人说起过,这齐国上下将领中除了一人外,再无人能够入得左更大人眼中,左更大人曾经直言,如果齐国没有此人,则我大秦挥师东进,夺取东京如同探囊取物。”

萧槿言罢,便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

“哈哈哈哈,我敬佩左更大人抗戎之功,也知其用兵如神,但他若想挥师东进,夺我东京,那便只管来试,廉某定要叫他有来无回。”廉闵虽然面色平静,但却对着萧槿语带凶恶的说道。

“廉将军大名,左更大人自是知道的,所以左将军才会说,只要齐国有那一人在,我大秦便拿齐国毫无办法,将军可知那齐将是谁?”

廉闵听他说完,便又是莞尔一笑道:“你这骗人的手法比三

岁小儿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想拍马屁免你今日一死,便是异想天开了,最后给你一句话的机会,说完后就上路吧。”

看见萧槿只是个还未及弱冠的少年,廉闵的耐心便已经用到了极致。

他不明白公子硕为何派了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做说客,所以压根连一丝想要询问说客来意的想法都没有,便想杀掉他了之。

萧槿自然明白廉闵的想法,便笑着言道:

“将军方才问我为何发笑,我笑左将军识人不明,将一草莽视为天神,将一蝼蚁看做鲲鹏。

将军问我为何骂你,我骂将军死到临头还不自知,辜负了已故国公的期盼和长公子的希望,这大齐不日便将丧于你手。”

“啪。”

萧槿刚刚言罢,便见那玉面将军怒发冲冠一掌拍到了案几之上,将木案击了个粉碎。

“公子硕与公子堰争位与我本不相干,我也不愿参与其中,但说到底哪国新君将立之前不会有此一幕,但公子硕勾结你秦国人来犯我大齐,这便是触动了我的底线,莫说权郡守有令,即便是无令,我也要将秦国人赶出齐国去。

你言我辜负了先公的期望,我忠心为国何错之有,你若再信口雌黄,我便先割了你的舌头。”

看着廉闵动怒,萧槿却不惊反喜,他依然是一副微笑的模样。

但此时萧槿也知道,只要自己再说一句让廉闵发怒的话来,今日便真是他的死期了。

看着廉闵怒目圆睁的模样,萧槿却是愈加高兴了起来,看来自己的目的快要达到了。

“巢泽之战,齐楚两军僵持不下,是廉将军率兵突破楚军防线一举击溃来犯之敌吧。”

愤怒的廉闵一听萧槿此言,顿时楞在了原地,那愤怒的表情瞬间便变为了惊愕。

“你怎知此事?”

萧槿见自己一语中的,便知道萧子硕告诉自己的那些传闻确有其事。

原本这些传闻就连萧子硕也是拿不准虚实的,但在萧槿的分析下却觉得应该为真,这才在此时拿了出来试探廉闵,看见廉闵的表情后,萧槿便确定了这些消息定无虚假。

他此刻已经成竹于胸,所以并没有直接回答廉闵的话,只是又一次说道:

“巢泽之战时,权玉将将军安排在后方并不与楚军交战,两军对峙一年之久,却被将军误打误撞下破了楚军的防御。

原本大破楚军的功劳应该是廉将军的,却被权玉悉数抢了去,我真为廉将军不值啊。”

萧槿边说边观察着廉闵的表情,果然见他生出了些异样的神色,便乘热打铁继续说道:

“廉将军,你可知那权玉乃是楚国人?”

“你说什么?”

廉闵听到此言后,突然站起身来,如同呆了一般看了看萧槿。

如果别人说权玉是楚国人,自己无论如何都是不会信的,但这少年郎却知道那些早已不为人知的往事,所以此话从这少年郎的口中说出后,倒是让廉闵想到了许多的往事。

而且他越想越觉得权玉为楚人的事情似乎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片刻后他又缓缓的坐了下来,低着头沉吟了起来。

萧槿见状也不再说话,他在廉闵的心中已经将种子种了下去,此时只需等着这名将军自己去想通便是了。

过了许久之后,廉闵这才抬起了头,对着萧槿轻声说道:

“先生请坐。”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笼心

听到此话后的萧槿已然是内心狂喜,但他强装镇定,仍旧表现出风轻云淡的模样,在帐内的一处蒲团上坐了下来。

“敢问萧先生,权玉当真是楚国人?”

萧槿呵呵一笑,说道:“廉将军既然想明白了,为何还要问我。”

“此事事关重大,没有确凿证据廉某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廉闵看着萧槿,一脸的渴求神色让萧槿也看之动容。

此刻,这位一心为国的齐国将军的脸上显露出了十分痛心的神色。

“将军一心为国,萧某佩服万分,就连当初权玉夺你的功劳你都从未记挂于胸,这份胸怀天下人中还能有几人可以做得。

廉将军,当初你领兵破楚军时心中就没有一丝疑虑吗?

纵然楚军再无能,那也是有着二十万之众,竟然却和权玉相持了一年之久。

将军领兵攻击楚军防线之时,那楚军是否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不然将军人马顶多万余,那防线上可是有数万楚军的。

将军攻破楚军后,权玉这才领着其余人马一同杀溃楚军,这其中的蹊跷难道将军不明白吗?

大破楚军之后,国公赏罚将士,那权玉变成了齐国三军统领,而廉将军却只是落了个从功,以至于天下人皆知破楚之战是权帅所为,却又谁知道此乃是廉将军的功劳呢。

楚军退后,齐国应该以此要挟楚国,至少让其赔款割地才是正理,却没想到齐国分文未取不说,还向楚国以礼让争议之地,获取万世太平为由割让了巢泽三县,廉将军就没有怀疑过其中的原委吗?

向被自己打败的楚国割地不久,权玉又急匆匆继任河东郡守,与蜀国联合兴兵攻打朝局动荡,刚刚历经了抗戎之战的秦国,却没想到秦国虎狼之师让权玉大军伤亡惨重,这才有了长公子出质一事。

廉将军,你可知权玉击败楚国之后,是谁向齐公进言彻查此战真伪?

向楚国割让三县之地后,又是谁向齐公哭谏,意欲组织割地之事?

兴兵伐秦之前,是谁在朝堂之上公然劝齐公休兵?

权玉大军溃败燮玉关下之后,又是谁离开了中枢,去到秦国为质?

那人走后不到一年,齐公便突然归天。

廉将军,你还不明白吗?”

随着萧槿一口气说完,廉闵顿时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芈夫人里应权玉,把持朝政,外合楚国,为其造势。

他们为了将公子堰推向公位,不惜故意与秦国开战,攫取战功。

战败后又将总爱与他们作对的公子硕打发到遥远的秦国为质,搬去了阻碍公子堰继位的最大绊脚石。

如此种种脉络清晰的浮现在了廉闵的脑海之中。

他缓缓站起身来,向着萧槿深深一拜,说道:

“萧先生今日救我免陷于不忠不义的泽渊之畔,廉某拜谢先生了。”

萧槿见廉闵如此大礼,便闪身一旁说道:

“廉将军不必如此,萧某乃是一介庶民,当不起将军大礼。”

廉闵听后微微一愣,便又施一礼道:

“廉某只是一介武夫,只敬先生大才,那些繁文缛节又有什么用呢。

萧先生有恩与我,即便是庶族也当得起廉某一拜。

今日若没有先生,廉某怕是会助纣为虐,引我大齐走向万劫不复之地了。”

一席话说完,萧槿看着廉闵那真诚的脸庞,便对这将领生出了好感。

坦白来

讲,廉闵已是河东副帅,那官已经做得和方恒心一般了,就是自己的主公江户也不及廉闵位高权重,但这廉闵却不仅丝毫没有架子,而且也非是那般固执己见的武人。

萧槿郑重的向着廉闵回了礼,便从自己袖中拿出了一封书信,交给了廉闵。

“此为长公子为廉将军所写的书信,还请廉将军过目。”

廉闵看了一眼萧槿,连忙走上前来,双手接过书信,认真的看了起来。

“子硕顿首廉将军足下:无恙,幸甚,幸甚!

将军勇冠三军,才为世出,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

昔将军因机变化,志不得抒,盖小人在后掣肘也。

将军统领禁军时,芈妇对君言将军对其美色觊觎,子硕闻之,力谏齐公,保全将军性命。

巢泽之战后,权玉数次暗自奏称将军与楚军来往甚密,子硕闻之,以权玉无凭无据猜忌大将为由再保将军仕途。

芈妇等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先公暴毙,实属蹊跷,若子堰继位,则我大齐危矣。

权玉为楚人,芈妇为楚女,两人霍乱国纲,陷害忠良,至我大齐已在覆巢之前,旦夕之间。

子硕无能,昔日不能挽大厦于将倾,被陷出质于大秦。

而今天道昭昭,命我讨逆楚贼,复我大齐中兴,盼将军能助子硕一臂之力。

寄望将军以大齐江山社稷为重。

子硕顿首。”

廉闵看完此信后,呆呆的望着对自己微笑的萧槿,“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对着潆水城的方向说道:

“长公子,廉闵有眼无珠,公子数次救我,我却助纣为虐以怨报德,廉闵该死啊。”

萧槿连忙上前将痛心疾首的廉闵扶了起来。

其实,萧子硕信上所言数次救廉闵的事情也并非全似他写的那般。

只是当时萧子硕碰巧听说到了这些事情,这才直言上书齐公,请求齐公不要轻易猜忌大将。

但与萧槿商议过后,萧子硕还是将这些事情写在信的上面,让廉闵以为萧子硕很久之前便在背后相助于他,如此则更能让廉闵对萧子硕产生好感,继而能够死心塌地的跟随。

当然,这些事情也并非虚假,公子硕在出质大秦之前确实对朝中的能臣干将们还是颇多照顾的,这也获得了很多大臣的赞许和认可。

但也因此让芈夫人和公子堰等人将其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

扶起廉闵之后,萧槿刚想要和廉闵商议领兵去潆水相投之事,却不曾想到,门外却有兵士匆匆来报,说权玉要召见廉闵。

廉闵尴尬的看了看萧槿,却不曾想萧槿却对廉闵笑了笑,又眨了眨眼。

廉闵知道,萧槿这是想让自己杀了权玉,但这般小孩子的做派却让廉闵心中的紧张情绪松弛了下来。

也是,这萧姓的小子看着年岁确实不大,同时廉闵也对萧槿生出了一丝的亲切来。

“萧先生,可有良计助我?”廉闵低声问道。

萧槿并不惊讶于廉闵能够猜到自己所想,因为自己面前的人毕竟是一名历经久战的将军。

他走到廉闵近前,贴着他的耳朵耳语了一番。

萧槿突然觉得,只让廉闵倒戈并不会对目前的局势产生根本性的变化。

权玉手中还握有四万大军,即便是廉闵的三万大军投了萧子硕,但潆水之围还是存在着,方恒心和顾道远等人预期的一场厮杀还会发生。

所以他便想出了一

个诛杀权玉的主意并详细的说给了廉闵。

这一日夜,萧槿并未离开廉闵军营,因为明日的计划自己也将是参与者,同时,他也想亲眼看着廉闵交出投名状来。

他一夜未眠,幻想着此番如果能助萧子硕顺利登基,他便请求萧子硕赐给他一个世袭爵位,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的迎娶赵青儿了。

而今日,他已经顺利的说服了廉闵,做成了第一件大事。

明日,他便要和廉闵一同将权玉击杀,让方恒心顾道远等人看一看,萧槿虽是一介是庶子,但做出了这些个贵族们做不出的事情来。

第二日,天还未亮,萧槿便听到军营之中,一阵嘈乱的声响,他赶紧从榻上翻坐了起来,用力的揉了揉自己通红的眼睛。

等了一夜,终于要来了吗。

萧槿来到了廉闵的帐中,远远的看见廉闵正如同与自己昨日商议好的一样,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只是帐中充斥的浓郁的血腥味还是让萧槿有些诧异。

萧槿走近后便吃惊的发现,为了将伤势做的逼真些,廉闵竟然将自己的一只耳朵连同那耳朵旁的一些肉都割了下来。

从包扎着伤口的白色布帛上不断渗出的鲜血让萧槿看的心惊不已。

“廉将军,你这是。”

萧槿刚说到此,廉闵便睁开了眼睛对着萧槿缓缓地摇了摇头,慢慢的说道:

“萧先生,昨日你走后,我便觉得此计还有疏漏之处,如果果真我是在出营巡查时遇袭受伤,以我廉闵的武艺,除非是受到了大伤,不然寻常的小伤又怎能让我卧榻不起。

所以。”

“所以将军便假戏真做了。”萧槿看着这位满面鲜血的玉面将军说话间都有了些哽咽。

“萧先生不必难过,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古来既是如此。

长公子对我有恩,我听闻他在秦国过得并不好,储君尚能忍的一时之辱,我堂堂七尺男儿又怎会忍不住一时之痛呢。”

正当两人说话间,便听帐外有人朗声喊道:“河东郡守,大齐司马权将军到。”

帐外话音刚落,廉闵忙对萧槿使了个眼色,萧槿自然会意,便退后几步,立于帐内。

“廉兄弟,廉兄弟怎么样了?”

萧槿刚一站定,便听帐外一声雄厚的声音传来。话音刚落,那军帐的门帘便被掀开,一位中年大汉风风火火的进入了帐中。

此人身高八尺,面貌堂堂,魁梧的身形配着身上的青色大氅显得格外精神。

只不过此人唇薄如纸,面色苍白,让人看去又显得有些阴鹜。

“权帅,末将,末将。”

当权玉进入账中之后,廉闵立刻便挣扎着想要起身,只不过他似乎有些用力过猛,还未起身便又倒了下去。

此刻权玉自然看得到廉闵脸上的伤势,原本他内心的疑惑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权玉瞬间便生出了一副满是关怀的神色,他坐到廉闵身旁道:“廉将军,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昨夜,当权玉得知廉闵受伤的消息后,他便有些震惊。

廉闵是何人,怎能被人轻易的击伤呢。

所以在与众将领商议一夜军事之后,权玉便顾不得休憩便匆匆赶到廉闵中军探望。

一见廉闵脸上的伤势,他便心下有些着急。

值此两军鏖战之际,自己刚刚吃了大亏后正要寻思如何扳回一城,却又遇到了麾下第一大将廉闵受了伤的事情,这让权玉如何能不着急。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诛司马

“权帅,是钟旭。

是钟旭伤的末将。

昨日下午,末将率本部亲兵前去潆水城外探查,不料遇到了钟旭,一番大战下来,末将一个不留神便被钟旭砍伤,廉闵有辱军威,还请权帅治罪。”

听到伤了廉闵的是秦军钟旭后,权玉倒是放下了一条心来。

那钟旭威武过人,战伤廉闵也不是不可做到的事情。

只要不是另有他人就好,一个钟旭已经让自己颇为头痛,要是再出个张旭、马旭来那还了得。

他便温言对廉闵说道:“廉将军多虑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廉将军不必自责,只是昨夜本帅与众将领商议,欲于明日再战潆水,还想听听廉将军的意思。”

廉闵一听此话,便又要挣扎着起身坐起,只是他刚刚一动,便被权玉劝住。

“廉将军,你躺下说便是了,你我兄弟之间管那些繁文缛节做甚。”

“末将愿当头阵,与钟旭再较高下。”廉闵有气无力的说道,边说边又躺了下来。

“唉,要我说明日你就不用去了,安心养伤便好,不过你要交出兵符,不然缺了你的三万人马,明日的仗便怎地也打不了了。”

廉闵闻言后,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便好像是自己不能打仗而生出的不甘。

不过他又转头对着萧槿点了点头。

而萧槿见状便自然的走到了廉闵的案前,将一只盒子拿了起来,恭敬的端到了权玉的面前。

权玉伸手接过,同时看了看萧槿一眼,便一边打开木盒一边开口问道:

“廉将军帐中换了人么,怎么本帅从未见过此人。”

随着话音刚落,权玉便也刚好打开了面前的木盒,只见木盒内的一支匕首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权玉刚一愣神,便见廉闵从榻上突然坐起,用胳膊夹住权玉的脑袋,顺手捂住了他的口。

另一只手立刻将木盒中的匕首一把抓住刺入了权玉的心口。

廉闵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看的萧槿是目瞪口呆,这便是齐国第一武将的风采么。

昨日两人商议如何刺杀权玉时,廉闵便说过,杀权玉容易,但杀了权玉如何能够控制局面才是难办之处,所以杀权之事务必要一击致命,否则全军大乱之下,免不了要有一番火拼了。

所以萧槿这才有了让廉闵假装受伤,引权玉来到自己帐中的计谋。

但萧槿万万没有想到,为了能让此计实施的更加完美,廉闵不惜毁掉自己的容貌,割耳去肉,让权玉失去了戒心。

随着权玉一同进入帐中的几名亲兵们眼见异变也是大吃一惊,但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身旁的一把把匕首便插入了他们的心口之中。

短短数息之间,齐国大司马、三军兵马元帅便陨落在此,而帐外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帐中所发生的事情。

“权帅,末将何德何能,能够当此大任啊,明日之战还需权帅亲自指挥。”

“承蒙权帅厚爱,明日末将定当与诸位袍泽一道杀灭秦贼。”

帐外,权玉的亲兵突然听到了军帐之内廉闵颇为洪亮的声音,不一会儿便有兵士匆匆走出了军帐,对权玉的亲兵说道:

“权帅召集军侯之上将领来此议事,速去。”

说罢后,便将几封信件塞到了那几名亲兵手中,自己则对帐外廉闵的亲兵说道:

“廉将军有令,速唤军侯之上将官议事。”

说罢,便与几名亲兵一道向数个方向跑去。

权玉的几名亲兵见此,哪敢怠慢,连忙安排数人出了廉闵军营,召集将官去了。

第二日,方恒心点兵四万出城向着潆水城南青炉山齐军的驻地极速行军。

按照计划他们将于两个时辰后与齐军相遇,展开决战。

大军出城二十里后,面前便出现了青炉山下依山建寨的齐军大营。

只见那穿着青色战衣的齐军正浩浩荡荡的列队营前,等待着联军的到来。

他们排出连绵的战阵,从东到西一眼望不到边际,战阵中无数的青龙大旗正随风咧咧飞舞,在身后群山的映衬下蔚为壮观。

联军见状不敢怠慢,连忙组织列好战阵,缓缓向着齐军阵前行进。直到距离齐阵一千步时这才停了下来。

只见联军中军令旗一挥,钟旭的万人先锋步骑便准备向着齐军大阵杀将过去。

就在钟旭手持大矛,预备身先士卒率先冲杀之时,他却突然看见齐军大阵中走出来了数十骑骑兵,向着秦军飞驰而来。

“这是要干什么?”

钟旭自然不会率领全军去冲杀这数十骑骑兵,在颇为不解的自语一声后,便领着身旁的亲兵们向着那数十骑骑兵迎了上去。

在两方十万兵马的注视下,这不足百人的两方骑兵便在两军阵中相遇了。

钟旭见那些骑兵并无弯腰提矛,预备冲杀的打算,便知他们的来意。

果然,在双方距离五十步时,那齐军里有一人从众骑中走出,朗声向着钟旭等人说道:

“大齐河东副帅廉闵,请见长公子,还请钟将军前去禀告。”

钟旭一听此言便知此人认识自己,连忙定睛看去,却见对面说话那玉面将领一身青衣戎装,只是面上用白布遮住了半边脸,所以自己之前并未认出是谁来。

此刻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那人不是廉闵又会是谁。

数日之前,钟旭与廉闵曾经大战半日,虽是敌将但也让钟旭对其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敬意。

钟旭曾经自信的认为,放眼这天下的将官,没有任何人能够在战场上击败自己,但当遇到了廉闵后,钟旭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虽然钟旭并不觉得廉闵能够击杀自己,但自己想要击杀廉闵那也绝无可能,所以看见廉闵脸上缠着厚厚的白布,显然是受了些伤,所以他便将长戈放在马上,提拳施礼道:

“原来是廉副帅大人,请赎钟旭未能认出将军之罪。”

廉闵微微一笑,抬起手摆了一摆说声“无妨”后便听钟旭又疑惑道:

“副帅大人的伤?”

廉闵知道钟旭会有此问,便哈哈一笑说道:“诛杀权玉时留下的小伤不足挂齿,这便是廉闵送给长公子的礼物了。”

说完后,便从马上提起了一个首级向着钟旭扔了过去。

目瞪口呆的看着权玉首级的钟旭许久之后才明白了过来,他抬头看了看廉闵,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在那爽朗的笑声中,钟旭调转马头便领着亲兵们向着中军方向飞驰而去。

“什么?权玉死了?”

看着钟旭兴冲冲的表情,方恒心和顾道远等人便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唯有萧子硕知道,定是萧槿成功了。

萧子硕忍着激动的泪水,看着钟旭将权玉的首级递给方恒心等人观瞧。

但他此刻心中唯一想法却是赶紧见到萧槿,将他交给赵青儿。

这三日赵青儿已经遣小莹来自己府上找寻萧槿多次了,虽然每次都被自己以派去执行机密任务为由打发回去,但萧子硕明白,恐怕赵青儿已是有所察觉,他的萧槿定是处于危险之中。

如果萧槿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如何向赵青儿交代呢。

当权玉的首级交到了萧子硕的手中时,萧子硕看着那个熟悉的面庞点了点头,这才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

看来今日之仗非但打不起来了,而且对面的齐军也将和自己站到一起。

萧子硕与方恒心、顾道远、钟旭、江户等人一同来到了两军阵中,见到了仍在等待的廉闵等人。

一见萧子硕的到来,廉闵立刻率领麾下所有将官齐身下马,向着萧子硕跪了下来。

萧子硕两旁的众人见状,便颇为识趣的闪到两旁去。

“罪将廉闵拜见长公子。”

跪在地上的廉闵低头说道,他的话语中的那股诚恳让在场的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顾道远等人也是相视一望,他们似乎有些诧异,为何前几日还在与自己敌对的齐军此刻对待萧子硕却能如此虔诚,当真是匪夷所思。

“廉副帅请起,本公子回京吊唁,今后便要依仗廉副帅了。”

身旁有秦国人,廉闵自然知道有些话在此时是不能说的,他便连忙口称“不敢”,站起了身。

见廉闵起身后,萧子硕便一脸关心的表情仔细的看着廉闵的脸问道:

“廉将军深明大义,此番诛杀权玉辛苦了,回头我让薛医官为你再看一看伤势吧。”

廉闵一听,心下便是感动,连忙后退几步说道:

“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其实直到今日上午,我与萧先生才将军中权玉的余党诛杀殆尽,所以未能尽早禀告长公子,还请长公子赎罪。”

一番话了,萧子硕这才看到廉闵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看了看廉闵身后的大军便拍了拍他那坚实的臂膀。

“今日之事,本公子永世不忘。”

虽然廉闵只字未提诛杀权玉余党的过程,但他却是知道那权玉在军中培树羽翼多年,一日一夜的时间能将他们连根拔掉是有多么的不易。

正当萧子硕沉浸在收服廉闵的喜悦中时,却见廉闵突然皱起了眉头,颇为担忧的说道:

“长公子,此番诛杀权玉余党,如果没有萧先生的帮助廉某万万是成功不了的,只是萧先生。”

廉某方说到此,萧子硕的脸色瞬间便变得惨白,他一把抓住廉闵的胳膊说道:

“萧先生如何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秋后算账

廉闵看着萧子硕紧张的样子,突然明白方才自己的语气却是有些问题,让萧子硕产生了误会。

他便忙低头说道:“长公子勿忧,萧先生只是受了伤昏迷了过去,军中医官已经给他瞧过了,说是休息几日便好。”

廉闵边说边抬头看着面色好转但仍然皱着眉头的萧子硕继续说道:

“昨日在设计诛杀权玉麾下将官之时,廉某顾及昔日同袍之谊,便并未按照与萧先生商议好的计划下手将权玉的部属突然击杀,而是苦劝他们跟我一同效忠长公子。

只是。”

萧子硕看着说到此处低头不语的廉闵,心中顿时便明白了过来。

说到底,这只是一场储君之争而非国战。

而权玉手下的将官与廉闵已经久历沙场,一同奋战过。廉闵想争取些人过来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没有想到忠于权玉的人似乎并没有像廉闵想的那么少,所以便起了冲突,造成了火拼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了。

想清了此点,萧子硕却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此时自然不是数落廉闵的时候,如果惹了廉闵的不快便更是得不偿失了。

“廉将军不必自责,你与萧先生无碍就好,廉将军立此大功,子硕日后定当厚报。”

萧子硕自然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什么,便出言勉慰了廉闵一番。

而顾道远和方恒心等人也在萧子硕说罢后上前与廉闵寒暄了数句。

这其中钟旭还向廉闵开着玩笑说今后再不能和廉将军沙场对垒,此生留憾的话来,也惹得众人纷纷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众人匆匆谈毕后,廉闵便将大军虎符等物交给了萧子硕。

纳降事了,萧子硕便和方恒心等人领着秦齐联军回到了潆水。

廉闵则率领数日前大战与火拼后余下的七万齐军留在青炉山大营进行休整。

他们约定将于十日后一同会师,乘船出潆水,入黄水,直奔东京城。

之所以留下十日,便是想让廉闵对权玉的兵马进行重新修整。对于萧子硕而言,这是十分必要的事情,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么多人里面,还有多少人会想着去为权玉报仇,还有多少人对廉闵心生怨恨。

这些事情和潜在的危险都是要让廉闵花时间去解决的。

萧子硕又看了一眼在榻上仍然昏迷不醒的萧槿后,便向着一旁的赵青儿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这几日他每日都会来看一看昏迷中的萧槿,亲自看着医官为萧槿清理每一道伤口。

那日当萧槿被抬回来后,萧子硕当场便落下了泪。

萧槿身上的剑伤足有四五条之多,这些伤口有些深及骨头,有些长约尺余,让从未上过战场的萧子硕看后都不忍直视。

廉闵有些刚愎自用了。

这是萧子硕对廉闵的不满之言,但也仅仅是他一人的喃喃自语。

事后,萧子硕便了解到,当初萧槿与廉闵约定的是对权玉麾下将官突然发难,但没想到廉闵却突然改了主意,以至于火拼之中的权玉手下将萧槿视为了敌人,纷纷对他进行围攻。

若不是萧槿身手颇好,抵挡住了数人的攻击等来了廉闵手下的兵士救

援,恐怕此刻的萧槿便只剩下了一具冰冷的尸首。

萧子硕叹了口气走出了萧槿的屋中。

这几日赵青儿对自己总是不冷不淡,再也没有像前些日子里那样学着萧槿般“子硕哥哥”的唤着自己了。

对赵青儿,萧子硕除了有些佩服她的勇气外,心中是有那么一丝喜欢的,纵然他和萧槿的关系非同一般。

“萧槿,你为我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我该怎么赏你呢。”

“小姐,萧公子醒了。”

爬在萧槿的身边睡着了的赵青儿被小莹一阵惊叫声唤醒,她赶忙抬起了头却看见萧槿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两人的面孔距离仅有咫尺。

萧槿苍白的面色上挂着幸福的笑容,他已经醒了好久好久,但他却一直看着面前的赵青儿一动不动。

若不是进入屋内的小莹发现了睁开眼睛的萧槿,惊喜的叫出声来,萧槿倒是愿意就这样看着眼前心爱的女子一生一世。

赵青儿睡眼惺忪,但她仍旧是痴痴的看着萧槿,她喜欢这男子温柔的看着自己。

但不久后,她却突然间板起了面孔,坐起身来,不顾萧槿眼神中的惋惜与不舍,冷冷地说道:

“你怎么未死?”

“小姐。”

一旁的小莹听到赵青儿的话来,便惊讶的喊了一声。

这几日若不是赵青儿每日每夜的为萧槿翻身擦洗,清理伤口,那萧槿怎么会安然苏醒过来。

此刻却听到赵青儿的冷言相向,小莹便有些糊涂的看着赵青儿。

“我本来死了,可是阎王对我说你还没有娶妻生子,阴曹里可不要不孝之人。

所以便放我回来,让我赶快娶妻生子啊。”

萧槿笑盈盈的看着赵青儿,开着玩笑的说道。

只是那赵青儿依旧冷着面孔,并狠狠瞪了一眼身后已经笑出声来的小莹。

吓得那小莹花容失色,连忙低下了头。

她与赵青儿自幼一同长大,哪里见过小姐如同今日一般发了脾气。

“萧槿,我敬你为人,爱你之才,为了你不惜抛弃所有。

可你却不能与我坦诚相待。

你去齐营之前为何不告知与我,你可知如果你死了,家中的赵青儿却还在潆水城中等着你,她该怎么办。”

含着眼泪说罢,赵青儿便站了起来,并让小莹收拾细软。

“萧槿,你若是觉得我只是个累赘,青儿绝不再纠缠你。”

小莹虽是不舍,但看着赵青儿满脸的怒意,只好低头出屋收拾去了。

萧槿皱了皱眉头,颇为委屈的对着赵青儿说道:

“青儿,你知我心。

并非是你想的那样,此次前去齐营事出突然,我也让子硕哥遣人告诉你了,你又为何发怒。”

赵青儿闻言冷笑一声,似是有些寒心般的看了看萧槿。

她突然间想起那日赵之海在黄天渡口对她所言的话来。

看来萧槿想要往上爬,还真是要放弃一些别人无法放弃的东西来。

“萧槿,如果你死了,我赵青儿也不会独活。”

看到赵青儿冷言说出了此

话,萧槿便立刻明白了她的怒气来源于何处,便匆匆说道:

“青儿,你相信我,我萧槿做事绝非不知轻重,此次前去齐营,纵然说服不了廉闵,我也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全身而退。

我将你从秦国带了出来,我便不会将性命轻易的丢掉,因为我还要保护你,不然我死了你怎么办。”

听到情郎温声所言,青儿也不免有些动容,但她看了看萧槿和他满身的伤势,便狠狠的瞪了一眼萧槿。

“你那么聪明,算到了此去无碍,却为何弄了一身伤回来?”

萧槿闻言颇有些尴尬的向着赵青儿轻声说道:“我也没想到那廉闵不按计划行事。”

说完后便苦笑了起来。

“萧槿,我不要你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我也不要你因为那些贵族的低看而去努力证明什么。

我只要你平平安安,每日能看见你就好,答应我好吗?”

赵青儿似是有些恳求般的轻声说着。

萧槿听到此话后,一股怜爱与疼惜顿时涌上心间。

他想努力的点点头,但却发现自己浑身都疼的无法动弹,只得看着赵青儿说了句:“好”,便闭上了眼睛。

“青儿,我想要为子硕哥哥夺来公位。你知道的,秦国的人虽然在帮他,可那也是需要子硕付出些代价的。

所以我帮他夺取了公位,他便能封大夫、封卿给我。

虽然我知道这并不容易,但我想娶你,我不愿意以庶民的身份来迎娶你,因为这样对你太过不公,所以我要成为贵族,这样我才能去和中更大人提亲,才能光明正大的娶到你。”

萧槿知道这些话并不能对赵青儿当面讲出来,因为赵青儿定会阻止他这么做。

赵青儿爱着自己,所以她才能义无反顾的离开了赵府,离开了秦国,跟随着自己。

但自己也深深的爱着赵青儿,所以自己绝不能委屈青儿下嫁庶民终身受辱。

当小莹再次回到屋中后,见赵青儿又拿着丝帛轻轻的为榻上的萧槿擦着脸上的汗水时,便默默地背着身后的包裹又出了屋去。

萧子硕府中,萧子硕正与方恒心、顾道远相对而坐,谈论廉闵前来投靠的事情。

因为在方恒心、顾道远看来,萧子硕这是明显的摆了自己一道。

早知道萧子硕能够招揽廉闵,他与方恒心等人又何苦去准备决战的事情,而且最为重要的是,自己是在帮萧子硕,但萧子硕却连这么重要的事情也没有提前告诉他们,这才是让顾道远等人感觉到不舒服的根本原因。

所以在沉默了几日后,顾道远还是决定见一见萧子硕,让他将此事解释一番,同时也要让萧子硕明白,如果没有秦国的帮助,即便是加上廉闵的七万大军,萧子硕依然没有能力可以登上齐国公位。

因为他们在今日已经得到了一个天大的消息,楚国已经出兵十万北出巢泽,以吊唁齐公和保护楚国公主芈夫人为由,进入了齐国境内。

“原来是长公子早有招降廉闵的安排,看来我们去准备决战之事却是多虑了。”

顾道远听萧子硕将招降廉闵的始末告诉他后,仍是颇有些不满的抱怨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巨艋

“顾先生,子硕方才也说了,招揽廉闵之事其实是临时之举,并非早就筹谋好的,况且即便是那日在两军阵前,子硕也对廉将军来投没有丝毫的把握。”

萧子硕在得知楚**队入齐后,原本的那丝想要踢掉秦国人的小心思顿时便烟消云散,所以在顾道远说完后便立刻解释道。

顾道远一边用眼神阻止了身旁面色不善的方恒心愈要继续发问的举动,一边点了点头对着萧子硕说道:

“方才长公子说筹谋策反廉闵之事是公子突然想起昔日廉闵曾受你恩惠,所以才临时做出的决定,此话当真?”

听着顾道远的询问,萧子硕顿时便红了脸,心中的怒意也瞬间充满心间。

自己好歹也是齐国的长公子,这顾道远只是个大夫而已,竟然敢这样的质问自己,一副不相信自己的模样。

这让萧子硕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但他终是忍了下来,对着顾道远说道:

“顾先生所言甚是,子硕方才确是这么说的。”

顾道远听完,微微皱了皱眉头,又问道:

“那日在阵前,廉闵将军口中提起过一位姓萧的先生,可见长公子派去说服廉闵的人姓萧。

此人敢孤身前去权玉大营,并能说服廉闵相投,定非一般之人。

顾某对这位先生的勇气才谋神往数日,还请长公子能将这位先生引荐引荐。我等也好见识一下这位萧先生的风采。”

萧子硕一听顾道远所问,暗道终于来了,便连忙说道:

“顾先生谬赞了,此人只是我的一位族亲而已,也并非什么厉害之人。

只是当初他曾与廉闵有旧,这才被我派去,却没想到事半功倍将此事促成,倒让顾先生高望了。

那日顾先生也听到廉将军所言,萧先生受了些伤,这些时日还起不了床榻,还请顾先生见谅。”

顾道远听完萧子硕言罢后,虽然不太相信那萧先生是萧子硕族亲,但受伤之事却也真实,索性便说了声不妨事,便不再提说。

但他与方恒心眼色相交,也都看出了对方的担忧。

萧子硕身旁出现了这么一位厉害的能人,却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此人的出现或许会对此次出齐大计生出些节外旁枝来,两人又怎能不会顾忌呢。

原本以为这萧先生是在墨县到潆水行军之间的时候出现的,但当顾道远等人无论如何旁敲侧击询问那些各县齐将,他们均都表示并不知晓那萧先生是何人。

只有江户曾经想起过自己府中的幕僚萧槿正在萧子硕身旁,但是又想想他未及弱冠的年龄和他低微的身份,便也就一笑而过了。

滚滚东逝而去的黄水之上,连绵不绝的巨艋小船上载着十二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向着东京进发,成百上千的船舶几乎将水面都占的满满当当,前后间排成数十里长的船龙顺流而下。

从潆水启程时,萧子硕除了带走两万较早来投的兵士外,还带着廉闵麾下的七万人马,以及三万秦军。

他站在巨艋的前舱,看着眼前波涛汹涌的黄水以及身后十二万大军乘坐的无数船只,心

中不免生出了一股股豪迈之情。

他紧紧的握住手中的剑柄,对着身旁的萧槿认真的说道:

“萧槿,你说我能坐上齐国国君的位置吗?”

同样被黄水和舰队震撼着的萧槿笑着说道:

“子硕哥,十二万大军齐发东京,那公子堰就算是再厉害还能有何作为,当你登上了国君之位,领兵挥师南下,十万楚军便只是惊弓之鸟,定会主动退却的。

况且不是还有支持你的秦国吗。

所以子硕哥大可放心,依我看除了中枢的那些大臣们需要你再筹谋争取外,其他的事都是不足为虑的。”

萧槿说完后,便见萧子硕回头看了看自己,微笑着说道:

“你要是我齐国人多好啊,我便封你做军师,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总是踏实的。”

萧槿明白,萧子硕每日除了与自己谈论当前局势以及商讨日后的计划外,几乎不与任何人去商议。

因为除了自己外,这与萧子硕同行的十二万人中却没有一个能够让萧子硕完全放下心中防备的人。

“子硕哥说笑了,生于何地是苍天赐予的,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况且我答应过你,要帮你夺得公位,当初你不笑我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今日我便会尽我所能,为实现我所说过的话而尽心尽力,以报知遇之恩。”

萧子硕呵呵一笑,便拍了拍萧槿的肩膀,认真的看着那青涩稚嫩的脸颊。

这天下有多少人不及弱冠便能有此才能啊。

看着萧槿,萧子硕突然便有了些嫉妒来。

“知道吗?你上次前去游说廉闵,我其实是不抱有希望的。

因为那廉闵已经官至副将,而且权玉在明面上也对他很好,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不觉得他是个能被说服的人。

但我还是让你去了,知道为什么吗?”

萧子硕对着萧槿认真的说道,见他笑着作思索状并看着自己便又缓缓说道:

“因为自我懂事以来,身边的人都是在利用我,从来没有人真诚的对待过我。

长大以后,害我的人多如牛毛,即便是自己的父亲也将我送到了秦国为质。

我曾向天问过这是为什么?但天不应我。

我以为这世间所有人都是如此,但直到遇到了你让我知道信任二字仍存在世间。

所以你做任何事情我都是相信你的,因为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影子,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我相信你,自然也相信自己。”

听完此话后,萧槿微微一震,他虽然被萧子硕的话感染的有些感动,但却在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但还未容他细想,他便被萧子硕一把搂住肩膀,一个激动的声音说道:

“他日我若登基,我便封你为我齐国相邦,你可知道我齐国的相邦便如同你们秦国的三更,而且是你们秦国的三更加起来的权力那么大,如何?”

萧槿被萧子硕用力一抱,便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感触着萧子硕内心的激动,又不愿去打断他的雄心壮志,便苦苦的坚持着。

当他听到萧子

硕说要封他为相邦时,他便笑着回话:“子硕哥,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能反悔啊,到时候齐国的相邦还未及弱冠,引天下人耻笑于你,你也不可反悔啊。”

听到萧槿言罢,萧子硕似乎也代入到了自己梦想的将来,他猛地大声说道:

“我的相邦,乃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他虽年不及弱冠,但他智计百出,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哪个不服,便上前来领死吧。”

说罢后,萧子硕像是真的如果国君一样,纵横睥睨般的看着涛涛黄水,又看了看做出一副害怕神色的萧槿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萧槿也和萧子硕一样开心,因为他自己所梦想的希望也在一步一步的实现中。

“萧槿,说吧,你想要什么。早与我说知道,到时候便赏给你,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一旦我登基上位,有些话你便不会说了。”

萧子硕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认真的对着萧槿说道。

萧槿也看出萧子硕方才所言非是儿戏,便也认真的说道:“相邦之位恐怕我一个秦国人是做不了的。”

说到这里,他见萧子硕笑了笑,便也微笑了一下,随后又继续说道:

“子硕哥哥封我个大夫吧。”

“好!”萧子硕还未等萧槿说完,便一口允诺了下来。

萧槿见萧子硕答应的颇为爽快,便连忙退后几步向萧子硕施礼道:“萧槿拜谢子硕哥哥。

等我封了爵位,我便要回到秦国,向右更大人亲自提亲。

等我迎娶青儿之时,还请子硕哥哥能够屈尊前来吃一杯喜酒”

萧槿低着头动情的向萧子硕诉说着心中的希冀,只是他并没有看到,听到自己谈及赵青儿时萧子硕的面孔却由兴奋转为了满面的阴云。

“长公子,廉副帅的船只传来旗语,称再有一个时辰便是偃城渡口了,全军便将在偃城登陆,还请长公子示下。”

突然而来的一声报信兵士的呼喊将萧槿的话语打断,他抬起头看了看萧子硕,却见他点了点头对那传信兵士道了声“允”便远眺前方那如同芝麻般大的城垣。

“我回来了。”萧子硕喃喃自语道。

偃城距离东京只有不到百里的路程。

当十二万大军乘坐的船只来到偃城外的渡口时,那城中闻讯而来的守军都被这壮观震撼的军容吓得重新躲入了城内。

十二万大军陆续登上了黄水南岸,他们未做丝毫的休整,便绕过偃城向着东京进发而去。

期间自有兵士带着萧子硕的信快马加鞭的前往东京通报。

次日的下午,当萧子硕等人已经能看到壮阔的东京城时,方恒心和廉闵等人便下令就地驻扎,因为他们已经得到了东京城内发来的消息,请长公子入东京吊唁,但他所带的兵马不得入城。

预料当中的一场大战并未发生,这让顾道远等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明白了齐国人的心思。

看来因为公子硕的实力大涨,公子堰和芈夫人已经放弃了利用军队阻碍公子硕的计划。

不然东京城中的十万禁军也不会放任十二联军畅通无阻的来到东京城下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回家

当日,萧子硕便召集了顾道远、方恒心、廉闵等人商议进入东京后的种种措施安排,在对哪些人拉拢,对哪些人打击进行了细密的筹划之后,萧子硕这才带着五千人马进入了东京城中。

随着萧子硕进入东京城的除了顾道远、方恒心等一干秦人外,自然还有廉闵等齐军的将领。

萧槿作为萧子硕的文案也随着他进入了东京城内,与赵青儿、小莹一道住进了公子府中。

作为已薨秦公的长子,萧子硕方一进城回到府中,便见府中上下皆穿着孝服等候他的归来。

萧子硕刚一进门,便有仆从将孝衣麻绳与他伺候穿戴整齐后拥着他直奔青龙殿。

其实在萧子硕还未进城时,便有一些官员出城与他相见,这其中最为重要的人,便是他的老师,时任齐国大司行的温玄了。

在这些仅存的支持自己的官员们告知下,萧子硕对如今朝局算是第一次有了些清晰的脉络。

自己出质秦国仅仅一年来,一些原本支持自己的官员大多都已经丢了官。

相邦之下的大司行、大司田、大司马、大司理、大谏之官五官中,除了任大司行的温玄外,其余四官均变为了支持公子堰的人员担任,更别提那些个附属于五官之下的小官了。

如此局面下,若是没有温玄的苦苦支持,公子堰便早就继任了国公之位,又怎能等到自己回到国中来呢。

但事也并非糜烂至极,因为那些处于中间观望的人却占据了齐国政局的半壁,他们虽然不愿参与到两公子相争中去,但只是在芈夫人和公子堰的拉拢之下,还是有绝大部分的人微微倾向于公子堰了。

温玄相信,只要公子硕能够回来,他便有信心将这些人中的大部分拉拢回来。

只是相邦田甫和从不问政局的三卿四人却始终态度不明。

但这四人才是能够左右公位归属的最重要的人。

先公已薨足有两月之久,再有不到一月便要下葬了,所以曾经就连温玄都以为大势已去,可却没有想到公子硕不仅能够提前安然回京,而且还带来了十二万军士为其造势。

这无疑为这位老人注入了一剂猛药。

他对萧子硕言明,只要他们能够获得相邦田甫和三卿的支持,此番定能彻底扳倒公子堰,顺利继位。

那田甫乃是三朝老臣,他在朝中的话语权无人能够出其右。

即便是萧子硕远质秦国后,芈夫人也始终无法说动秦公将储君之位给那公子堰,其中的原由便是田甫以自古储君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为由阻拦秦公所造成的。

所以只要萧子硕回京,田甫纵然不会帮萧子硕夺位但也不会在背后掣肘。

只是那三卿却是有些麻烦。

齐国的卿爵不同于其他三国可由异姓担任,而是皆由国君的兄弟担任。

目下的齐国的客卿两人、正卿一人便都是萧子硕的叔伯了。

这三卿平日从不理政事,只是在各自的封地中吃喝玩乐而已,但每当齐国进行祭祀或者兵事时,他们才会浮出水面,与国君一道治国理政。

对于他们来说,自己的哪个侄子去做国君,到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反正都是自家姓萧的人。

这些年在芈夫人的经营之下,三卿中的萧望还是略有些倾向于拥立萧子堰的,但毕竟宗法有制,所以倒也没有在明面上显露出来各自的态度。

按照温玄的建议,便是要萧子硕亲自对那三卿拉拢一番。

因为,那毕竟是萧子硕自己的家事,旁人参与只能适得其反

回府换了身衣服的萧子硕匆匆忙忙的来到了青龙殿内,一进大殿便直奔正寝所在。

“父亲啊,父亲!”

随着萧子硕一声凄厉的哭叫声,后殿的女眷也齐声哀嚎,一时间青龙殿内外哭声四起响彻天际。

萧子硕对着齐公的灵柩痛哭了许久,虽然他长久以来颇不受这个已薨的父亲待见,但想起芈夫人还未嫁到齐国前,父亲对自己的那些宠爱仍是悲从心起。

痛哭流涕之下,萧子硕竟然数次哭晕过去,一旁的仆从和婢女自是手忙脚乱的上前搀扶,救了过来。

“父亲啊,子硕走时您还好好的,为何您不等子硕回来啊。

子硕在秦国时,日日夜夜都忝望着能够伴您左右,一生一世都伺候您老人家,可您就这么走了,子硕痛哉,子硕悲哉啊。”

跪在灵柩前的萧子硕捶胸顿足,边说边悲痛的嚎啕大哭着。

他的哭声引得周围的宦官奴仆也红着眼圈,低声抽泣,正寝中的人也皆是潸然泪下。

见萧子硕也哭的差不多了,一旁的内官这才缓缓走了过来,引着萧子硕向着齐公灵柩正式行了孝子大礼。

诸侯薨,三月葬,这是列国的规矩,而且萧子硕作为嫡长子,也本应该亲自主持葬礼。

只是他远在秦国,所以直到此刻萧子硕行了孝礼,齐公的葬礼才算正式开始。

一番繁复的礼仪完毕之后,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

萧子硕这才从正寝走了出来,到其后的燕寝中与自己的母亲和其他夫人见礼。

在与自己母亲高阳氏一番离别归来后的寒暄过后,萧子硕也与芈夫人见了礼。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那芈夫人却不仅对他热情还礼嘘寒问暖,而且还主动叮嘱他要操持好国葬之事,俨然一副亲人的模样。

萧子硕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许多岁数的美貌妇人顿时生出了些古怪的感觉来,仿佛这芈夫人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似的。

出了燕寝后,萧子硕便在内官的指引下来到了青龙正殿之中,因为三卿听说萧子硕已经回到了东京,便连忙召集宗室上下商议丧礼之事,而且还要商议一件那内官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大事。

一年后重来此殿,萧子硕在迈过高高的殿门时便顿时有种重新为人之感。

大殿正中的宝座此时已是空空荡荡,那个曾经让自己又爱又怕,又敬又惧的老人却是再也看不见了。

萧子硕的眼眶中又打起了泪花,他低着头在早已等候于此的满殿宗亲注视下,走到了右侧上首并排而坐的三位老者前跪倒在地。

“大伯父、三叔父、四叔父,子硕回来了。”

说话间,萧子硕的泪水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自己质子的生涯终于结束了。

“嗯,回来就好,这一年你受苦了。”

为首的一位老者慈祥的看着萧子硕微微点了点头,温言说道。

萧子硕闻言便心里一暖,他连忙抬起头擦掉脸上的泪水说道:“大伯父,为国出质,子硕不敢言苦。

只是子硕从此没有了父亲,便如同无根的浮萍一样,日后还请大伯父和几位叔父对子硕多加管教。”

虽然萧子硕的话中明显有拉拢三人的意思,但这话中还是显露出了些真情实意在里面的,那为首的萧乾又怎能听不出来。

他刚想勉慰萧子硕几句,但却听自己下首的另一老者带着怒意的冷哼一声。

殿内众人都听到了那老者的冷哼声,便将目光齐齐转向了他。

只见那人正是萧子硕的三叔父,萧望。

“三哥,子硕刚刚回来,还是等二哥的丧事过后再说其他的事情吧。这孩子确是受苦了。你看他都瘦了这么多。”

萧望身旁的另一中年人见萧望颇有怒意,连忙对着他劝道。

“老四,你别护着他,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引了十二万秦国人来我齐国,此刻就在东京城外。”

“什么?十二万秦国人?”

那被称为老四的萧坤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自己的大哥,又看了看萧望,最终还是将目光转到了萧子硕那里。

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萧子硕,自己确实喃喃自语道:“雍叔召的国书上不是写明将派方恒心带三万兵马前来吊唁吗?为何变成了十二万。”

“前来吊唁?自古以来让他国带兵前来吊唁国君的,我大齐算是独一份了。

可悲可耻啊。”

萧望故意在“他国带兵”四个字上加重了口气,说完此话后便颇为痛心的紧皱着眉头怒视着萧子硕。

似乎是萧子硕引狼入室般的将全部的怒火都对准了他。

“三叔,秦国三万兵马却是随我而来的,但是。”

“好了,不必说了。子硕,你先去坐吧。”

正当萧子硕要向萧望解释原委时,只听那萧乾却突然出言阻止了萧子硕。

萧子硕抬头看了看面无丝毫表情的大伯父,又看了看仍旧是一脸怒意的萧望和年纪最小的萧坤。

但当他看向萧坤时,却见萧坤向自己偷偷使了个眼色,萧子硕虽然不明所以,但他还是连忙口中称是,去到左侧上首第二个位置坐了下去。

原本萧子硕是嫡长子,本应坐在左侧上首首位,但他退向左侧转身找寻座位时才看到,那左侧首位却早有人坐在了那里。

微微有些错愕间,萧子硕这才借着那案上松柏油锭所发出的昏黄光亮抬眼看去,只见坐在那本该是自己位置的大腹便便老者正是齐国的相邦田甫。

萧子硕吃惊中也来不及思考为何田甫会在这里,便忙向田甫施礼道:“子硕见过田相邦。”

“一年未见,长公子确是消瘦了,回来便好,很好,很好。”

田甫刚刚说完,便只听对面坐着的萧望又一声冷哼传来。

萧子硕也顾不上尴尬,便又向相邦一拜算是谢礼,连忙坐在了田甫的下首空出的位置上。

刚一坐下,萧子硕这才算松了口气,他便微微转头仔细的看了看厅内坐着的众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谥号

那些主动对着自己微微点头的,多半便是与萧子硕平日里相交颇好的宗亲。

而那些顺着自己目光还礼的,则是平日里不太来往的亲室子弟。

直到萧子硕的目光转到了下首与自己紧紧挨着的那人时,他的瞳孔便不由自主的一聚。

那个比萧槿还要年少数岁的少年郎对着萧子硕咧嘴一笑,便转过了头去不再看着他。

萧子硕自然知道,那少年便是与自己争夺公位的公子堰了。

只是一年未见,这少年却显得愈加成熟,十五岁的少年看起来却比萧槿还要成熟许多。

“今日召集大家来青龙殿议事,除了为子硕接风外,便是要商议一件大事,所以我也请了田相邦来。毕竟此事关系到我齐国的声誉,也是我齐国的头等大事。”

听到垂垂老矣的萧乾缓缓的说出此话后,萧子硕便心中一惊。

难道自己刚一回齐,便要商议立储之事吗?

此时不仅温玄不在,而且自己依仗的那几位秦国人也不再此处,仅凭着自己又如何能在此地扳倒公子堰呢。

方才看萧望的态度,自己便明白萧望怕是已经支持了公子堰,恐怕今夜自己的国君梦就要破灭了。

但随后,萧乾的又一番话便打消了萧子硕的顾虑。

“先公已薨,谥号却迟迟未定。

今日天子所派三孤已经到达了东京,若我等不能在今日定好谥号,请天子定夺,那便不能在十五日后将先公入葬,所以今日务必商议拟定好谥号来。”

殿内中的大多数人都和萧子硕一样,还以为今日之议是要定储君,却没想到是拟定谥号之事,所以有人便释然的吐了口气,还有人则空留一副兴奋的模样,有些失望的低下了头来。

就连早已知道今日议事内容的田甫也是向着萧子硕微微一笑,显然他是看到了萧子硕方才的那般表情,所以才故意为之。

这倒让萧子硕颇有些尴尬的红着脸低下了头。

田甫看了一眼萧子硕后便站起身来,向着众人说道:

“三位大人,各位宗亲,先公在位一十八载,自继位以来虽能勤勉政事,劝课农桑,但却对外用兵颇为不利,致使我大齐外患不断。

所以田某与百官就谥号一事商议了半月之久,最终定下了一个“憨”字。

还请各位宗亲定夺。”

“什么!”

田甫话音刚落,便听萧望怒气冲冲大喝一声,站起了身来。

“田甫,你辱没先公,我便要宰了你。”

萧望边说边朝着田甫扑去。

萧乾、萧坤二人眼见于此,连忙向着身后金瓜武士喝道:“拦着他。”

只见数名武士连忙上前,挡在了萧望的身前。

“够了,老三。历代诸侯哪个不想在薨后博个好名声,即便是天子驾崩也自有大鸿胪拟定谥号,但又有几人能够如愿。

田相邦也说了,这是百官的意思,你若不同意便提出你的意见便是,在这殿内动手动脚前也要想想自己的身份。”

萧望听着大哥的数落,便再也不

敢再鲁莽多言,因为他听出那萧乾是真的动了肝火,索性便怒视了田甫一眼,讪讪回到案后坐了下去。

“大伯父,子堰不同意田相邦所提,先父勤勉政事乃是列国国君中公认的事实,就连田相邦也是承认的,所以子堰认为应当定为“文”字,还请大伯父定夺。”

正当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之时,只听一个幼稚的声音突然在这殿内响起,众人连同那气呼呼的萧望也寻声看去,只见正是先公的次子萧子堰。

听那萧子堰说罢后,宗亲中便有数人大声附和,这些人中自有亲近公子堰的人为其助势,但也有一些与先公最是近亲的宗亲从私出发的感性之言。

一时间,殿内众人便刹那间分为了两派,为了定“憨”还是定“文”而争论不休起来。

只是此时的三卿却如同哑巴了一般再未插言,他们仔细的听着众人的争论,丝毫没有定夺的打算。

萧子硕看了看向着自己得意的望来一眼的公子堰,他的内心却是有些吃惊。

看来自己确实有些小看这个弟弟了。

十五岁的年纪,便懂得收买人心,一句话便让这殿内的多半宗亲都站在了他的那边,这让萧子硕第一次对自己的弟弟生出了些忌惮来。

平心而论,自己又何尝不想让自己的父亲谥号文公呢。

但内心中的理智告诉自己,就凭父亲在位时,齐国不败而败割地给楚国,联合蜀国却大败给秦国造成损兵十余万的恶果这两件事,便不可能用号“文”字。

即便是那个颇为中庸“憨”字,也有些高抬了自己父亲做为国君的功绩了。

但他又不能和田甫一样,直抒己见客观公正对父亲进行评价,因为田甫只是个外人,而自己却是大齐的长公子。

但他又不能去附和公子堰,让宗亲们觉得他的才智在公子堰之下,所以萧子硕便只能颇为无奈的看着殿内众人的争论。

萧槿要是在这里,该有多好啊。

萧子硕在迷茫的一瞬间,心中便浮现出了萧槿那总是遇事成竹于胸的从容来。

早知道该带上他的。

萧子硕一边低着头沉思,一边下意识的想要端起身前案几上的酒樽。

今日自打来到青龙殿,自己就滴水未沾,看见案几上的酒樽,自然便想要喝上一口。

国公新丧,依照礼制那酒樽中自然是没有酒的,但即便是清水也让萧子硕尝到了一股青梅的甘甜。

这是家的味道,青梅水,自己已经一年没有喝到了。

萧子硕在这一瞬间便似乎忘记了殿内的争论,他久久回味着口中的甘甜,心中的躁动也平复下来了一丝。

突然,当他放下酒樽时,他似乎察觉到了一旁的田甫在看着自己,萧子硕连忙将酒樽放在了案上,转头看了看田甫。

“田相邦有何指教。”

萧子硕两手合什向田甫施礼道。

“长公子为诸公子之首,却为何久不做声啊。”

田甫微笑着向萧子硕询问道。

“公父初薨,子硕今日方才见过公父之面,心情久难平静,

所以尚未思量谥号之事,田相邦见谅。”

“长公子,自古谥号皆是臣议君,子议父,所以公子不要太过于拘泥得失束了手脚。

况且公子是想要成就一番大业的,又怎能踟蹰不前,默不作声示人以弱呢。”

说罢后,笑盈盈的田甫便端起了手中的酒樽,轻咂一口。

“公子方才似是饥渴,端起酒樽时是否在乎这里面乘的是酒还是水呢?”

此话说完后,便再次对萧子硕微微一笑,扭过头去不再言语。

但这一番话却在萧子硕的内心中如同翻起了巨浪,田甫这是在提醒自己,不管自己在谥号之事上作何态度那都是利大于弊的。

有态度总是比没态度要好的,至少那些跟随自己的人便会有的放矢。

而且,在这争位的关键时刻,自己绝不能示敌以弱,让三卿起了轻视之心。

萧子硕转头看了看田甫,却一时间想不明白眼前这位老者到底是在帮自己还是在给自己下一个圈套。

他回过头来,微微调整了呼吸,便突然站起身来,对着殿内众人微一施礼,大声言道:

“子硕有话要说,还请各位宗亲听我一言。”

萧子硕毕竟是长公子,他的话音刚落便听殿内那嘈杂的议论之声马上便平息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萧子硕,就连对面坐着的三卿也露出好奇的神色向他看去。

“诚如田相邦所言,先公在位之时,我大齐对外出战凡六十四次,抛却摩擦小战不计,动用万人以上兵力作战九次,除与楚国交战获胜外其余皆败。

其中与楚国交战虽胜,但却割让巢泽三县土地,当年子硕也曾因此事力谏过先公。

所以二弟所言谥号为“文”并不妥当。”

萧子硕话音刚落,便立刻引起了殿内众多人的怒喝,其中以萧望为首更是言辞激烈的斥责萧子硕。

而萧子堰也斜眼看着自己的这位哥哥所引发的众怒微笑不语。

殿内的势态似乎又回到了方才一般,只是萧子硕却仍旧站着,皱着眉头看着殿内众人。

突然,只见那老态龙钟的萧乾缓缓的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殿内瞬间便都鸦雀无声了。

“聒噪,还尊不尊礼了?”

从萧乾的口中说出此话后,那满殿的宗亲便都低下了头。

这殿内的宗亲们可都是知道的,若不是当年萧乾以自己庶出为由主动让出了公位,萧子硕的父亲又怎能坐上国君之位。

年轻时的萧乾将自己的父亲齐灵公留下的烂摊子拾了起来,在内忧外患间硬生生的把齐国又重新整合成铁板一块,交给自己的二弟也就是萧子硕的父亲。

所以他才能位列正卿,隐然成为大齐的政坛翘楚。

只是萧乾并不喜欢弄权于朝堂之上,故将国公之位让给自己的二弟后便回到封邑,不太关注世事。

但这一切却不代表着萧乾庸碌无为,仅仅就宗室里的地位而言,就算是齐公重生,见到萧乾也要恭敬的说声大哥。

此刻又有谁敢于忤逆萧乾的意思呢。

第一百三十章 怀

“让你们议论却不是让你们乱吵乱闹,成何体统。

子硕,你继续说罢。”

萧乾在数落众人一番后,便又温言对着萧子硕说道,他明白萧子硕定是还有下文的,不然也不会站着不去坐下了。

“是,大伯。”

萧子硕恭敬的向着萧乾再施一礼,又继续说道。

“先公在位时,虽军事不利,但于民事作为颇多,我大齐四郡六十八县土地纵然不及秦、蜀、楚三国幅员辽阔,但人口却仅次于楚国。

但在先公勤政之下,十余年间无论天灾,兵祸,百姓们均能得到太平生息。

相较于其他三国的动辄民变,我大齐却从未有过哪怕一次流寇四起之事。

以最少的地养活最多的民,此番功绩也不是所有诸侯都可做到的。

所以那憨字便有些言过其实,委屈先公了。

先公在位时于民执义扬善,于臣慈仁知节,故所以民思其惠。

所以依着子硕看来,当得起一个怀字。”

说罢,萧子硕又向着殿内众人拱了拱手,这才安然而坐。

萧子硕方才所说有理有据,让那些支持公子堰的人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

而田甫则目光炯炯的看着萧子硕,似是像重新认识了他一般,便颇为仔细的重新打量起萧子硕来。

就在这微妙的瞬间,众人各怀心思,所以竟然没有一人起声说话。

青龙殿内静谧之极,但也是诡异之极。

萧子硕正襟危坐,他一只手端起了酒樽,一只手则放在自己的腿面上不住的用手指敲打着。

只是他的这个缓释紧张的小动作却除了田甫外再无人察觉的到。

“怀字,我看甚好。诸位可有其他意见?”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青龙殿中的宁静,众人寻声望去,果然见是萧乾在说话。

连萧乾都同意了,其他人又哪里敢忤逆他的意思,所以当萧坤起身表示同意之后,满殿的众人皆起身纷纷言是。

最后,便连公子堰和萧望也对视一眼,无奈的站起了身。

见诸位宗亲都无异议,萧乾便又将目光转向了田甫。

“田相邦,你可同意用怀字作为先公的谥号啊?”

田甫闻言,颇有深意的又看了萧子硕一眼,便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起身说道:

“既然各位宗亲都同意以怀为谥号,田某自无异议。”说罢他向着三卿施了一礼便又坐了下来。

见田甫同意后,萧望这才微微一笑,示意众人都坐下后又说道:

“今日之议,已有定论,想来先公若在天有灵,知道今日之事也可安息了。

来人,传令,明日一早便将此议发往王畿,请求天子示下。

子硕今日刚刚回京,明日便开始安排各国前来的使者进殿吊唁先公吧。

诸位均为公族宗亲,这些日子便要辛苦诸位了。”

萧乾说完后,便起身准备离去。

殿内众人齐声应喏后,便目送着三卿和田甫陆续离殿而去。

……

萧子硕和萧子堰以及十几名堂兄弟们离开了青龙殿后,并未和其他人一样回府休息,因为从今日开始,萧子硕便要日日夜夜守在先公的灵柩之前,夜里

焚香供果生生不息,日间接待列国的来使秉礼吊唁。

跪在灵前的萧子硕回忆着一年来在秦国的种种过往,回忆着自公子堰出生后父亲对自己不断退变的爱。

这一夜,在灵前烛火旁,他想了许多许多。

原本,他只是一位善良的公子,出生于公家,却从未有过执掌一国的理想。

他曾经以为这一生只要有自己的父亲在,他便安心的做个公子便好。

他内心善良,从不对府内的奴仆宦臣恶语相向;

他知书达理,对满朝的文武大臣礼待有嘉;

他聪颖好学,拜温玄为师后勤勉苦读,颇受温玄的喜爱;

他善恶分明,在长大成人后多般站出来为那些蒙冤的能臣,郁郁不得志的武将说话,纵然这些事情他从未主动对旁人提起。

他识得大体,刚刚弱冠便娶了蜀国的公主为妻,即使他从来也不曾喜欢过那个面貌平常的女子。

即便是如此,自己仍旧失去了父亲对自己的爱,失去了嫡庶早有定论的储君之位。

他看着眼前的灵柩,莫名的,他便想起身走上前去问问那棺椁中躺着的父亲,问问他为何要这般对待自己。

慢慢地,萧子硕的目光又转向了远处跪着的萧子堰,那个十五岁的少年虽然低着头,但萧子硕却似乎能够看到他的眼中流露着凶恶的目光。

那个少年,自己唯一的弟弟。

他出生时,自己每日都在芈夫人府中逗弄着他胖胖的手脚,在他年幼尚是牙牙学语时,自己每日都会将母亲做的点心拿到芈夫人屋中哄他开心。

那时,萧子堰总是会抓着他的衣角用含糊不清的吐字唤他“子硕”,他也总是会防备不让自己的弟弟摔倒磕碰。

但不知从何时起,当自己的母亲告诉自己不要再去芈夫人那里后,再见萧子堰时,那个曾经自己疼爱过得弟弟看待自己时的目光里便只剩下了陌生,而且渐渐地又变成了憎恨。

时至今日,萧子硕完全明白,这个弟弟只想杀了自己登上公位。

那些随着权玉一同前来截杀自己的八万齐军便是证据。

今日的青龙殿上,若不是自己突然回忆起萧槿曾经在黄水船上和自己讨论过父亲的生平功过时所说的话,怕是此刻自己便要思考如何能够活命了。

那个“怀”字,也是萧槿曾经说起过的对自己父亲最好的评价了。

想起萧槿,自己当初在秦国时,便恍惚觉得他就如幼时的子堰一样,每日粘着自己。

这也是为何当初萧子硕对萧槿如同长兄一般的原因了。

只是萧槿终究是萧槿,而子堰无论是变好变坏,那也终究是子堰。

萧子硕闭上了眼睛,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有些累了。

''''''

“哪位是萧槿萧先生?”

萧子硕府中,一名军士打扮模样的人匆匆来到府内,对着正在收拾细软的小莹问道。

小莹见那兵士穿着玄色战衣,知是秦国兵士,便施礼问道:“请问这位军爷找萧先生何干?”

那兵士一听此言,便知找对了地方,忙说道:“顾大夫请萧先生去一趟驿馆,还请这位姑娘速去禀告。”

小莹自然知道顾大夫是何人,便连忙进屋去与萧槿告知

“顾道远找你做什么?”

听到入内的小莹将那兵士的话说完后,赵青儿便有些担忧的看着萧槿说道。

萧槿也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后,便舒展了面容对着赵青儿一笑道:

“我现在仍是江将军府中的门客,顾大夫唤我定有什么事要我去办,应当不碍事的,放心吧青儿,我去去就回。”

赵青儿虽然一万个不愿意让萧槿离开,可想想萧槿虽然住在长公子府中,但毕竟还算是秦国的人,又怎敢忤逆不去呢,她便千叮咛万嘱咐要萧槿务必小心,这才一副不舍的样子看着他走出屋去和那兵士一齐出了府。

东京虽大,但长公子府却与驿馆相距并不遥远,不多时萧槿便被那兵士领到了顾道远的住处,只见顾道远早已经等候在驿站内的屋中,所以萧槿一进屋便跪倒在地。

“卑职见过顾大夫。”

顾道远向着那兵士摆了摆手,那兵士便将屋门关上缓缓退了出去。

顾道远走到萧槿的身旁,开口问道:

“在潆水城时,只身前去廉闵大营招降的人可是你?”

“是。”

见萧槿不加思索的便承认了此事,倒让顾道远有些吃惊,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萧槿便叹了口气说道:

“你先起来吧。”

说罢,顾道远便转身坐到了自己的案后,又缓缓说道:

“中更大人说的没错,你确不是等闲之人,未及弱冠就敢孤身犯险是为大勇,说服廉闵来投是为大智,敢为萧子硕以命相博是为大义。

我秦国出此大勇大智大义之人,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惶恐呢。”

萧槿仔细听着顾道远所言,便知顾道远话中有话,他起得身来便微微思索后低头说道:

“萧槿生为大秦人,死为大秦鬼,况且我萧家全族尚在河西上党,所以还请顾大夫放心,萧槿绝不会做损害秦国之利的事情。”

“哦,是吗?”

顾道远闻言冷笑一声。

“你可知道若不是中更大人,你恐怕早已经成为一具死尸了。”

萧槿闻言一愣,便抬起了头对着面无表情的顾道远说道:“顾大夫所言萧槿若是没有猜错,定是责备萧槿献计招揽了廉闵,导致我大秦未能顺理成章的歼灭齐国河东精锐吧。”

顾道远闻言后目光中便闪出一丝惊色,他随口言道:“往日却是小看你了。不错,便是你导致了我大秦错过了歼灭齐国精锐的机会,你说如果方恒心副将知道了此事将会如何?”

萧槿闻言不假思索的说道:

“萧槿强抢了方副将的功绩,他若知道是我做的定会将萧槿挫骨扬灰。”

听着萧槿所言,顾道远却突然莞尔一笑。

“你明知道会如此,为何还要去做呢?”

萧槿不加思索的说道:“因为此计并不妥当。

当初以我三万兵马对垒权玉七万齐军,虽然我方还有两万齐军助战,但胜败仍在五五之间。

各位大人虽然觉得我秦军勇武,莫说还有两万齐军助战,即便是没有也可完胜河东齐军。

但诸位大人却忘了一事。”

顾道远边听着萧槿所言,边下意识的顺着萧槿的话说道:

“忘了何事?”

“忘了人心。”

第一百三十一章 化解危机

“哦?”

顾道远看了看萧槿,他虽然没有明白萧槿所言究竟何意,但却隐约觉得萧槿的话中定有隐喻。

“此话怎讲?”

“回顾大夫的话。

当初我去权玉大营时,权玉正与麾下将领商议次日攻击潆城之事,所以如果当初没有诱杀权玉,则还未等我秦军攻击,权玉便会率领七万齐军攻城。

我秦军如果被困潆城,顾大夫以为胜算能有几何?”

顾道远一听,便知如果真如萧槿所言,则秦军被困潆城,在异国作战全无援军情况下很有可能会出现被围死的局面,到那时便胜负两说了。

萧槿见那顾道远端着酒樽微微思索便继续说道:

“权玉先败于潆城,后被廉闵击杀,加之其在燮玉关下曾惨败给左更大人,所以我们所有人都小看了权玉。

但顾大夫定比萧槿明白,他能做到齐国司马,又怎会是碌碌之辈。

那日在廉闵帐中,权玉被击杀后我曾从他身上搜出信件,看到过他攻击潆城的思路部署。

先趁我军骄纵佯败,引我军进入天行山中,派出偏师奇袭潆城,再引我军回援,而后全面包围潆城,与城中齐军里应外合之下全歼我军。

如此奇谋,不知顾大夫可有信心能够破之。”

顾道远越听眉头越是紧锁,当萧槿说完后,顾道远身后的冷汗便流了下来。

当初在潆城时,全军上下都对一战决胜充满了信心,谁曾想过权玉竟然能够想到利用秦军新胜全军骄满而定下如此奇谋呢。

他缓缓将手中的酒樽放在了案几之上,看了看萧槿又说道:“这只是你去了廉闵帐内方才得知的事情,又与你说的人心何干?”

萧槿听见顾道远说话的语气有所缓和,便抬起了头看着顾道远言道:

“顾大夫便不好奇方才萧槿所讲的,权玉准备与潆水城中的齐军里应外合一举歼灭我大秦军队的事情吗?”

顾道远闻言一笑说道:“如果权玉的计谋得逞,我军在天行山中损失定然惨重,潆水城中的齐军有了贰心也实属正常,毕竟他们都是齐国人,又哪里会为我们秦国人送死的道理。”

“顾大夫所言极是,这便是萧槿所言的人心了。

莫说正面决战不一定能够击溃或是歼灭权玉大军,即便是可以做到此事,但当萧子硕或是萧子堰登上公位后,今日之事便是新任齐公之耻。

河东大军覆灭,但河东百姓尚在,齐国百姓尚在,不到五年便会训练出另一支大军,到时候以为河东军队复仇的怒火将会倾泻而来。

顾大夫,齐国孱弱但仍然屹立在四国之中,五百多年来皆如是,您可知为何?”

萧槿一口气将话说完,便向顾道远问道,只是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哪里会让顾道远回答,便自顾自的说道:

“因为齐国人口多我大秦一倍有余,俗语有言,蚁多咬死象并非虚谈。所以。”

“所以你便替我大秦分忧,替我顾道远分忧,私做主张去将廉闵劝降而来投靠萧子硕?

所以你便让萧子硕顺利登基,将齐国内耗损失

到最低,让我大秦之侧盘旋着张牙舞爪的青龙,随时过来咬我们一口?”

虽然知道萧槿所言颇有道理,但顾道远还是责怪萧槿误了国策,以至于说到这里时便有了些愠色。

看着顾道远的失态,萧槿虽不敢插言,但他也知道顾道远这便算是认同了自己的看法。

只不过看到数年来定下的削弱齐国的计谋无法实施,还是让这位计谋的制定者产生了愤怒。

片刻之后,顾道远终于恢复了过来,他看着盯着自己的萧槿,没好气的说道:

“说说你的想法吧。”

顾道远明白,萧槿定是在心中已有了筹谋,这才会按部就班的按照他的想法去做,由此倒让顾道远对萧槿生出了欣赏之意来。

萧槿也不造作,连忙说道:

“顾大夫勿忧,只要按照原本的计划将公子硕推上公位即可,萧子硕绝不会在短时之间与我秦国为敌,而且我秦国还可以以援助齐国为由向齐国讨要物资和土地。”

“哦?”顾道远闻言便有些好奇的看向萧槿,自己当初所定的计划不就是要达到这个目的吗?

而今计划覆灭,萧子硕有了廉闵等十万军队,再不需要仰仗秦军鼻息了,但为何却在萧槿口中便能达到那梦寐以求的结果了。

齐国人口众多,经济发达远甚于秦,萧子硕一旦登基又为何要寻求秦国的帮助呢。

在百思不得其解间,便听萧槿缓缓言道:

“顾大夫,只要萧子硕登基,那与齐国为敌的,将是楚国而并非秦国。”

顾道远一头雾水的看着萧槿,他虽然知道公子堰是楚国在其背后支持,但如同秦国支持萧子硕一样,这种利益关系并非牢固,又怎会是两国间相交恶的理由呢。

随后,萧槿的一句话便让顾道远瞬间明白了过来,而且他也深信了萧槿所言,一旦萧子硕继位,秦国将是齐国最大的依持。

因为从萧槿口中说出一句话:“权玉为楚人。”

联系到齐国这几年来的政局变幻,顾道远自然明白权玉为楚人意味着什么。

所以震惊之余,他也并未询问萧槿是如何知道这个消息的,因为此刻他明白萧槿的态度远比这个消息的来源更为重要。

久在萧子硕身旁的萧槿能告诉自己此事,那便意味着萧槿仍然心向秦国,而且自己也并不能拿这件事做什么文章来,所以即便是知道了这个消息的来源也没有什么用处。

虽然主动权的易手让顾道远、方恒心等人有些沮丧,从潆城出发后他们也明显感觉到了萧子硕态度的转变。

但顾道远也明白,只要秦国大军能够在公位之争中表明态度,在后扶持萧子硕登基便是对秦国最大的利好,与之相比让萧子硕对自己言听计从,自己挥师东进以武力逼迫齐国立嫡废幼倒是个下策了。

一旦萧子硕登基,齐楚开战,那么齐国必将寻求秦国帮助,因为对于齐国而言,楚国那过于庞大的身躯总是让他们仰望的存在。

至于巢泽之战,懂兵事的人自然不会以为那种以弱胜强之事总是会发生的。

顾道远第一次的从内心里生

出了对萧槿的敬意来,他离开案几之上,走到萧槿跟前拉住了他的胳膊说道:

“萧槿,中更大人曾经来信嘱托我照顾好青儿,她可是中更大人的掌上明珠,你可要好好待她。”

萧槿听完此言后,便缓缓低下了头,那种身份的不对等造成的挫败感又一次升上了心头,他轻轻道了声“喏”,便忍不住的眼睛红了一圈。

“顾大夫,我知道你是在帮我的,不然今日这屋中定然还会有方副将等人,那时,萧槿或许真的将没命在了。”

顾道远眼中晃过一丝讶然,他终是叹了口气像是长辈对着晚辈般无奈的说道:

“萧槿,我知道你很努力,而且凭你之才若是生在贵族之家,他日封相拜将也未曾不可。

但是,你也知道有些事却是注定了的。”

顾道远颇为动情的向着萧槿说道,他的内心中也着实有着深深的惋惜。

“顾大夫,萧槿求您一见事情,是关于青儿的,还请顾大夫成全。”

顾道远听萧槿提及赵青儿,便心下一惊一脸严肃的说道:“青儿?青儿怎么了?”

“顾大夫勿忧,承蒙青儿姑娘垂爱,与我一同来到了齐国,但如果萧槿想娶青儿,则必须有贵族的身份。

所以,我便是拼了命也要帮萧子硕登基顺利成为国公,因为他答应过,一旦他登基将会封我为大夫。

到那时,我便将去绥北城赵府提亲。

但萧槿也知此事困难重重,不成功便成仁。

如天不眷若是萧槿死后,还请顾大夫无论如何都要保全青儿性命,将他送回绥北。

您知道青儿性烈刚毅,她说过如果我死了,她便不会独活,我怕哪一日我”

说到这里,萧槿的心便又变得难受起来,那久久被压在心底的屈辱也似乎有些控制不住了。

每个人都说自己大才,但自己却仍旧是个庶民而已,连心爱的姑娘都不能迎娶。

而那些贵族家的纨绔子弟却什么都不干就能作威作福,继承先祖传下的爵位。

所以,这世道的不公让萧槿悲愤交加,便止不住的流下了泪来。

顾道远拍了拍萧槿的肩膀,对他点了点头,便算是答应了下来。

当萧槿片刻后恢复了平静,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泪水准备向顾道远告辞时却听顾道远似乎颇有些犹豫的说了句话来。

“萧槿,万事当要三思,切莫轻信于人,一旦有了危险,来我这里,我会护你周全的。”

萧槿听完此话后,便向着顾道远深深一拜,并在顾道远的微笑中转身离去。

萧槿刚刚走出了驿馆,顾道远身后的屏风内便走出了两个玄甲大汉,他们看着顾道远的背影一动不动,手持着短刃立在了他的身后。

只见顾道远向着门外怔怔的望去,似是向他二人说话又似自言自语道:

“胸藏锦绣乾坤但心智却仍是少年,既然看出了我的杀意,并能化解此番危局,但又为何对我展明心迹让我抓住你的软肋。

要知道,这世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的话是值得相信的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吊唁

萧槿从驿馆回到了长公子府中,与赵青儿见面后只说顾道远将他引去询问当初招降廉闵一事,而将其他的事情故意隐去不谈。

但赵青儿听萧槿讲完始末后仍然心惊不已,连忙嘱咐萧槿待萧子硕事了后便和自己远走高飞,她不愿为了这些事情再担惊受怕了。

萧槿见心爱之人如此紧张,便心下一暖满口答应。

二人又谈论了些杂事待到天色渐晚烛火通明,萧槿这才从赵青儿居住的屋中走了出来。

他并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到了公子府的大门外等待着萧子硕的消息。

终于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从青龙殿方向匆匆跑来一人,那人见长公子府门外等候的萧槿,便知是长公子嘱托之人,连忙将袖中的信交给了萧槿。

那信上自然写的是今日青龙殿上所发生的事情,萧槿匆匆打开信件仔细一看,便在欣喜之余又生出些不安来。

他连忙将那送信之人带到自己的屋中,匆匆写完回信便交给了那送信之人又带入了青龙殿中。

虽然萧子硕今日在青龙殿中已经表现的颇为出彩,从信中来看似乎隐隐的获得了三卿中的两人以及相邦田甫的支持与赞许。

但萧槿却仍旧察觉出了一丝蹊跷,那便是芈夫人耐人寻味的态度。

所以分析之下,萧槿便告诉萧子硕切勿因为今日之事而自满降低了防备之心,同时更要谨防芈夫人和公子堰暗中下手,对萧子硕采取后手。

从信中来看,让萧槿最为担心的便是萧子硕志得意满的态度了。

次日一早,萧槿意外的接到了顾道远派人送来的消息,让自己随他去青龙殿吊唁已薨的齐公。

萧槿自然懂得,这是作为长公子的萧子硕回到齐国后主持的第一次吊唁大典,列国前来齐国的使者贵族便要于今日齐赴青龙殿参加大典。

萧槿来到驿馆时,恰巧碰到了准备向青龙殿出发的顾道远和方恒心等人。

见萧槿突然到来,顾道远身后的江户却首先说话,他诧异的看了萧槿一眼便问道:

“你不在长公子府那里,来此作甚?有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原来江户以为萧槿是来找自己的,便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

“江将军,他是我邀请来的,江将军不介意吧。”

正当萧槿准备向江户解释时,却见原本已经走远的顾道远却回头走到了两人近前,对着江户微笑着说道。

江户虽然不知道顾道远和萧槿的关系,但那日在上党黄天渡口时他也听人说过赵之海寻找萧槿之事。

所以虽然他始终有些好奇,但因为顾忌身旁的顾道远,江户还是踟蹰片刻,笑着连说不介意,便匆匆离去。

久与这些笑面政客打交道,江户自然懂得有些事还是不必知道为妙。

顾道远拉起了萧槿的胳膊,让他跟着自己加入到了秦国吊唁的使团当中。

一行人走了不多久便进入了青龙殿。

列国的一些使者和贵族们其实早已经来到了齐国,有些甚至已经来了一个多月之久,例如秦国右更雍叔召便是如此。

他们虽然早已经来到了齐国,也受到了齐国上下隆重的接待,但因为长公子不在

国内,吊唁大典始终无法进行,所以时至今日,他们也是才第一次进入青龙殿中。

众人在青龙殿外,等到了前簇后拥前来的雍叔召,便与右更大人见礼后跟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来到了青龙殿后的齐宫正寝。

按照各国的爵级排列,秦国吊唁的使者们将在楚国和蜀国之后最后一个进入正寝吊唁。

看到楚国和蜀国的人进进出出,自己只能站在宫外的烈阳下等候,虽然这些秦国人每个人面上都带着不屑的神色,但想想这也是历代的规矩,心中的那股不快也就不那么浓厚了。

“呵呵,你们都看见了,当初天子分封,将三公之位给了齐、楚、蜀国三君,而我秦国却因为国力式微什么也没有得到。

如今只能跟在他们身后,做什么事都轮不到我们秦人在先。

但是你们也要知道,这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们三国之人无论何地,无论何时见到我秦国人哪个不是低着头来,又低着头走的?

所以,诸位当切记,那名分虽重,但在我大秦人的眼中便如同粪土,尊重的获取凭借的是手中的兵器,而不是天子喜恶啊。”

看着楚、蜀两国的使者们相继进宫吊唁,满头白发的雍叔召便向着身后的顾道远、方恒心等人缓缓说道。

他方才将众人眼中的不屑与愤恨看到了眼里,自然便要鼓舞和安慰一下众人的心情了。

“右更大人说的是,我等定当谨记于心。”

雍叔召刚一说罢,顾道远便上前代众人向他回话道。

雍叔召看了一眼顾道远,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便是顾道远吧,回去后我和中更大人商议一下,似你这等人才不该在绥北城为他一人所用,也该报效国家,为君分忧了。”

众人听完雍叔召之话,便都是大吃一惊,这话在众人耳中却是另外一层意思,这是要让顾道远进入中枢啊,最不济也会是个侍郎。

所以众人便都向着顾道远投去了羡慕和恭喜的神色。

顾道远也是心中一喜,虽然赵之海这几年极力想要提拔自己进入中枢,但总是要与雍叔召和方元恒两方交换些利益,所以这几年间却始终并无进展,今日雍叔召主动说起此事,如何能让顾道远不兴奋呢。

他强忍着内心的激动,便对雍叔召口中称谢,拜了又拜。

雍叔召显然是对顾道远的态度颇为满意,便摸了摸自己的长胡须哈哈笑道:

“但凡为我大秦效命死忠的,我老头子也是能够看到眼里的,不管你是谁的幕府之士,我雍叔召都会不偏不倚,让你们有所施展。

因为只有这样我大秦才能广聚人才,继而实现国富民强,不为人欺的目的呐。

好了,轮到我们了,进去吧。”

雍叔召边说边向齐宫正寝走了进去。

方才雍叔召的一番话,不仅他身后的那些秦国人听到了耳里,一旁吊唁完毕的楚、蜀两国的人也都是听见了的。

所以当秦国人进入正寝之后,那些人中便有人聒噪了起来。

“这秦国人太看不起人了。”

“是啊,这老匹夫骂人不带脏字,真是狂妄自大至极。”

“这白头发的老头当着我们

的面如此说话,看来是故意要来羞辱我们的,士可杀不可辱,和这老匹夫拼了。”

听着众人一时间响起的嘈杂之声,齐宫门外的兵士们便纷纷想要喝止,宫内正躺在齐国的先公,这些使者们却在宫外聒噪,这却如何使得。

但那些兵士们无论如何出言劝阻,但楚、蜀两国的使者们咒骂、抱怨的声音却越发大了起来。

“都给我住口!”

正当局面有些失控之下,只听一阵爆豆似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众人耳中。

只见从楚国使团中走出了一位老者,他虽头发花白,但却面色黝黑,那深邃的眼眸中精光四溢。看的出他年轻时定是久经沙场之人。

这老者走上前后,斜眼看了看楚国的人,那些人竟然都纷纷低下了头,不敢抬头直视那老者。

“那雍叔召有说错吗?你们谁敢领兵去与秦国交战?

不知羞耻,只敢在此逞一时口舌之快,丢人!”

这老者说罢,又抬头看了看对面蜀国的使者们,当他的目光找到了其中的一位中年人身上后,便哼了一声又转身离去不再理睬众人。

而楚国人却都静若寒暄不敢发声,纵然那老者已经钻进了人群中。

“这老头是谁啊?”蜀国人见楚国的使者们都不再说话,自然也就没有人再去大声喧哗,只是有人便好奇的向身旁的人询问方才那说话的老者是谁。

“你连他都不知道吗?一月屠九县,半日杀满泽你可听说?”

“啊,原来是芈枭,这老色鬼还活着?”

“嘘,噤声,你不要命了?”

一人向着说话的人连忙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胡言乱语。

只是,这几人的议论声却被那叫芈枭的老者听了个正着,他停下脚步,转头注视着蜀国使者的方向,目光中露出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凶狠神色。

“令尹大人息怒,刘执御下无妨,还请令尹大人不要见怪。”

蜀国使者中领头的那中年人慌忙出列,对着芈枭恭敬的说道。

“今日齐国国丧,老夫和你皆是客人,况且你父亲也与我有旧,今日便不予你为难了。

只是你也得给我这个半截子入土的老头子一个交代啊,不然我这老头今后还有何面目去统御属下啊。”

那刘执听到芈枭的话后,便松了一口气,他转头看了看身后那方才说话的人,向身旁两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便带着说话之人走了出去。

此时,雍叔召带着秦国人已经吊唁完毕,他们在满身孝服的萧子硕陪同下,走出了正寝。

一番寒暄过后,萧子硕便引着雍叔召与芈枭、刘执一道向着青龙殿走去,他们身后便跟着默不作声的秦、楚、蜀三国的使者们。

萧槿跟在众人的最后,他方才在那正寝中吊唁时便听到了外面众人的议论声,出来后见那两国使者们再没有人发出一丝的声响,便对与萧子硕同行的三人背影仔细的打量起来。

萧槿内心里感慨,那些人才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啊。

一言定人生死,况且定的还是能够出国做使的贵族之生死。

看来,这世道既是不公平的,却又在某些特殊的环境下显得如此的公平。

第一百三十三章 嚣张的楚国人

在青龙殿中,萧槿是没有资格坐下的,他在顾道远的示意下,站在了顾道远的身后。

萧瑾对此并无奢求,原本自己就没有资格进入青龙殿中,但不知道为什么顾道远会邀自己前来。

既来之则安之,萧瑾便不去想那么多,他环顾四周,仔细的观察起这殿内的情形来。

殿中上首的位置,坐着一位穿着黄色宽大礼袍的红面老者,那老者看上去气派非常,在一旁婢女的伺候下,一边端详着殿内众人一边缓缓的抬起手中的茶杯喝着茶水,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族的修养与气度。

那老者的左侧,则坐着齐国的上卿萧乾,他面露着笑容,正与身旁下首坐着的雍叔召说着什么,只是不时地发出爽朗的笑声。

雍叔召的下首坐着萧望与萧坤,二人看着大哥与雍叔召不断的谈笑,也是一副笑意怏然的模样。

而靠近那黄服老者那侧的首席则坐着一脸古怪的芈枭,他的身旁便是面色有些难看的刘执了。

方才已经年过古稀的芈枭竟然要求刘执将自己的刚满十六的女儿嫁给自己,这让刘执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齐国的大臣们和列国的使者纷纷就坐完毕,一时间殿内便坐满了身着黑、青、白、红四色礼服之人。

见殿内已经座无虚席,萧乾与雍叔召告罪一声便站起身来朗声说道:

“承蒙诸位来我齐国吊唁国公,国难之际怠慢之处还请列位使臣见谅则个。”说罢后便向殿内诸公施了一礼。

殿内众人纷纷还礼口称无妨。

萧乾微微一笑,便转向殿内上首位的那黄衣老者继续说道:“今日天使少保姬大人也在殿上,还请少保大人宣制。”

萧乾说罢,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黄衣老者便在众人的目光中微笑着缓缓站起,从袖中掏出一封黄色的帛书来。

他慢慢的将其打开,正要念时却发现殿内没有一人起身只是坐在各自座上看着自己,不免心生不悦,那原本还面带微笑的脸庞也瞬间板了起来。

但他也明白天子式微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了,列国早已经不把天子当做一回事又怎会将自己这个天使当会事呢,所以姬少保便强自打起精神来朗声宣起制书来。

“嗟夫,周失太傅,痛哉予一人之心,昔齐、楚、蜀三公佐我父王戗定内乱,以致世变风移,四方无虞,予一人以宁哉。

太傅之国道有升降,政由俗革,惟公懋德,克勤小物,弼亮双世,正色率下。

……

太傅嘉绩良多,予小子垂拱仰成。

……”

随着长篇大论朗朗读出,殿内的众人也都已是听得明白,周天子的制书中满篇都是歌颂已故齐公的辞藻,所以也并没有什么新鲜感。

当姬少保抑扬顿挫的将这封制书宣读完毕后,这才在萧乾的礼拜下缓缓将制书交给了萧乾,便兀自坐了下去。

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自然也就不愿呆在此地受气,他稍坐了片刻,正想找个机会出去,却看见互相攀谈的列国使者突然吵了起来,便又饶有兴趣的端起了手中的茶杯,优哉游哉的看起戏来。

只见方才还是满面笑容的萧乾此时已经是面色铁青,他怒目而视看着挑起事端的楚国令尹芈枭

方才那芈枭以言语激怒蜀国相邦刘执,引的刘执当场便要拂袖而去,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还放在芈枭的桌案之上,那人头的主人正是方才在正寝外谈论芈枭的蜀国官员。

原本刘执打算重重处罚那官员也就算了,谁曾想不到片刻的功夫,楚国人竟然偷摸将那官员杀了,并且将人头带到了殿上。

已经悲愤交加的刘执不仅遭此羞辱,而且还被芈枭口出污言秽语一通羞叱,芈枭既要刘执将女儿予他为妻,又拿起着这已死官员的人头说要做成酒壶。

刘执也是在蜀国说一不二之人,又怎会忍耐的住芈枭三番五次的侮辱,对着萧乾告罪后就要愤而离席。

但在萧乾苦言相劝之下,这才让刘执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留在了殿内。

而萧乾对芈枭也是不满到了极点,便站起身来对着芈枭说道:

“我齐国自武公开国以来,追随天子北上驱戎狄,南下平蛮夷,从未仰仗过他人鼻息,今日自不例外。

哪位要再敢在我国大丧礼之时挑事,还是要想想我齐国数百万百姓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今日诸位来我青龙殿中是为了吊唁先公,还请诸位大人吃好喝好便是,不然回去后再说我齐国礼数不周,怠慢了诸位大人那便不妙了。”

说到这里,萧乾冷哼一声便重新坐了下去。

那楚国令尹芈枭听完萧乾说罢,便哈哈的大笑了起来,他提起案几之上摆着的一块肉便对萧乾说道:

“敢问萧大人,您说这肉知不知道他将马上会被人吃了呢?

我楚国人素来与齐国同气连枝,远的不说,便是这数十年来哪次秦国来侵扰贵国,不是我楚国去救便是蜀国去救,你当真是不明白谁是吃肉的,谁是被吃的吗?

蜀国这一两年来与秦国走的近,今日我便帮你齐国出头,杀杀他们的威风。让他们知道这肉吃起来也是要咯掉牙的。

可看起来萧大人却丝毫不领情面啊。”

“啪”

芈枭话未说完,便听萧乾身旁的雍叔召猛然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喝道:

“令尹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齐国国丧,我们都是前来吊唁齐公的,为何你却要在此挑拨离间,搬弄是非。

我听闻你楚国人与南方蛮夷杂居已久,难道你们这些贵族们也是受了蛮夷习气不懂礼仪了吗?”

雍叔召此话说完,便突然听殿内哄笑声响起了一片。

各国间早有听闻,那芈枭素好女色且索欲无度,前些年间便害死过无数的良家女子。

后来他手下人抓到些姿色颇好的蛮女献给芈枭,却不曾想那些蛮女与芈枭搅和到了一起,颇合了芈枭的胃口,索性芈枭便叫人在楚国之南十万大山中抓捕蛮女,以供他玩乐之用。

此事传到列国中,不失成为贵族间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柄,称楚国令尹府为蛮府。

今日雍叔召当众讲出,一来便是讽刺芈枭不懂礼仪,二来则是骂芈枭为杂种了。

那芈枭是何人,怎能受此气来,他拿起手中的肉便要扔向雍叔召,但却不知何故,他举起的手又缓缓放了下来,脸上的怒意也渐渐褪去。

“雍叔召,旁人怕你秦国,我楚国

可不怕,我只问你,秦国来齐国吊唁,为何却要带上十二万兵马。

难道,他们是给齐公送葬的吗?”

此话说完后,他身旁的楚国人便也都报复似的笑成一团。

只是此话一出,不仅秦国人面带怒色,就连那齐国人也都脸色难看了起来。

“哈哈哈哈”

雍叔召心道这老匹夫说话却也不经大脑,骂秦国人的同时也将齐国人得罪了进来,他便一边大笑,一边指着芈枭道:

“听闻你楚国不也发了十万大军进入齐国吗?

何况我秦国所发兵马也并非十二万,而是三万,此事长公子自可作证。”

芈枭听后便是一惊,原本他是想将秦国人派兵进入齐国之事挑明后,在以保护齐国为由为楚国发兵找到借口,但当他听雍叔召说秦国并未发兵十二万入齐便马上心下忐忑起来。

如果真是如此,那方才自己的话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谁想吃肉便一目了然了。

“雍叔召,你把话说清楚了,秦国人的十二万大军便在东京城外,这难道能做的了假?”

雍叔召也不答话,他转头看向了身旁的萧子硕,那萧子硕自是明白,便在萧乾、萧望等人诧异的目光中站了起来,对着众人施了一礼道:

“右更大人所言非假,城外十二万大军中,有九万人马是我齐国河东及诸郡守军,并非秦**队。只有三万秦军是为了护送子硕回国才来到齐国的。”

说罢后,他便缓缓坐下,对着满脸露出不可置信神色的萧乾、萧望、萧坤等人笑了一笑。

萧子硕的话不仅仅激烈的冲击着列国使者的认知,就连那齐国三卿也惊呆了。

特别是萧望,他转头看了一眼一脸茫然的萧子堰便站起身来对着萧子硕说道:

“这不可能,权玉为何会跟随你回到东京,我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得到?”

萧望刚说完此话,却发现满殿之人便将目光转向他这里,萧望立即觉得此话问的并不妥当,便急忙解释道:

“权司马正在河东守备秦军,为何会和长公子一道回京,暗说擅自引边军回京是要告诉我们一声的,可是我这边却是什么消息也没有听到啊。大哥、四弟你们可知道此事?”

萧望说完,看着满脸思考神色的萧乾和一脸幸灾乐祸的萧坤便暗道一声糟糕,随后不等二人答话便坐了下来。

他又偷眼看了看对面的芈枭,却见芈枭也同样在看着自己,而且那芈枭还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这便让萧望内心中的紧张之情愈加强烈了起来。

萧乾终究是此处拿事之人,他虽然没有回答萧望的问题,但也是同样好奇的问萧子硕道:

“子硕,到底是何缘故,那河东守军为何会跟你回京啊?”

萧子硕听到萧望的询问,便连忙起身将权玉在潆水包围自己并发动攻击等诸事讲述了一便,但他也刻意隐去了派人说服廉闵一事,因为其中隐情关乎到国家关系,此时并不是挑明此事的好时机。

他只是说廉闵不愿内斗,便弃暗投明转投了自己,而且还在火拼中将权玉诛杀。

青龙殿中所有人都听的是呆若木鸡,特别是芈枭和萧望等人则是露出了满眼的痛心疾首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暗算

随着萧子硕将前前后后之事说了个大概后,萧乾便接住他的话转头向齐国的官员们厉声问道:

“权玉竟敢派兵截杀长公子,这些事情你们可曾知道?”

萧望见萧乾的目光转向自己,便连忙起身说道:“大哥,这权玉实在胆大妄为竟然截杀长公子,实乃该死至极啊,我虽平日与权玉交好,但对此事却并不知情啊。”

萧乾自然不会相信萧望所言,但今日青龙殿上可是列国官员云集之所,他也不好再去质问萧望,便叹了口气说道:

“今日之宴,本为款待诸位前来吊唁的使臣,却没想到另生端倪,让诸位看了我齐国的笑话,萧某惭愧。

萧某要带着我齐国的宗亲大臣调查此事,就不在i此处作陪了,还请诸位原谅则个。

十四日后便是先公入葬之时,还请诸公赏脸送我齐公一程。

今日就此别过,请诸位见谅。”

面色铁青的萧乾说完此话,便带着青龙殿内所有的齐国公室大臣们出殿而去。

殿内众人自然明白,这是齐国出了内讧啊,一国司马截杀长公子,又被长公子反杀,这么精彩的故事若不是亲眼看见,亲耳听到,谁又会相信呢。

“轰”

眼看着齐国人都出了殿去,青龙殿内的人便再也无所顾忌,纷纷谈论起此事来。

众人或惊讶,或欣喜,或兴高采烈,或垂头丧气,或满是失望,一时间青龙殿便宛如一幅众生图卷,将各人的嘴脸刻画的入木三分。

“萧子硕,我且问你,方才你为何要在殿内将权玉之事当众说出,是嫌我齐国人今日丢的丑事不够多吗?”

萧乾面色如铁,他对着萧子硕说完后便一巴掌拍到了案几之上。

“大伯父,方才您也听到了,那芈枭咄咄逼人,不把我齐国放在眼里,他定是有所依持才敢如此。”

“哼,此事与芈枭何干?”

萧乾满以为萧子硕会出言辩解,但没想到他会说起枭,不明所以之下便质问起了萧子硕。

“大伯父,您想想那权玉只是我齐国司马,率兵驻守在河东兼任郡守一职以防备秦国人进攻,子硕与其平日素无私怨,他又为何要截杀与我。”

萧子硕一口气说完话后,便见萧乾的面色稍有好转,只是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便仔细看着萧子硕说道:

“二公子与芈夫人和那权玉素来关系颇好,你是说是他们派权玉这么做的?”

萧子硕闻言并不敢答,只是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萧乾叹了口气,走到了萧子硕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从小便待人宽厚仁慈,我也知道你是不想对我言明这是二公子他们做的事情。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自古列国都希望能够做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可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啊。

只是这些事情又与那芈枭有何关系?”

萧子硕听萧乾问到关键处,便突然跪在了萧乾身前。

“大伯父,此话子硕从未告知任何人,但子硕也不愿瞒着大伯父。

大伯父是知道的,芈夫人是楚国公主,自然便要依持楚国来帮二弟夺取公位,所以方才青龙殿中那雍叔召所言楚国派发十万大军入我齐

国自然便是要帮着二弟向我齐国施压。

他们虽然忌惮秦国人,但他们也知道有权玉的近十万人马守备着秦齐边境,那秦国人纵然出兵十万兵临东京城外,但想要插手齐国政事也是困难。

芈枭这才会有恃无恐的当殿羞辱蜀国和秦国人,便是想让我们相信他们此时在齐国的势力要强于秦国,从而实现他们楚国人的目的。

所以原本诛杀权玉之事子硕本想单独奏明大伯父,但方才为了打压芈枭那嚣张的气焰,子硕便不得已而为之将此事当殿讲明,有欠考虑之处,还请大伯父责罚。”

萧乾听着萧子硕的话,不时地点了点头,他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便对萧子硕说道:

“你出去唤子堰他们去守灵,叫你三叔、四叔进来吧。”

萧子硕不敢去看萧乾的脸色,自然也摸不清萧乾的想法,他只好口中应“喏”,从这偏殿中退了出去。

“大哥,公子硕先是引狼入室,后又击杀我大齐司马,到底安的什么心,您不可只听他一家之言呐。”

听萧乾将方才萧子硕口中所说讲述一遍后,萧望便心知不妙,立即说道。

“老三,你先别急,听听老四的意思。”

萧乾看了萧望一眼,他发现今日萧望也是颇为反常,仔细思索后便隐约能够猜到此间的原因来。

但萧乾并未说破,只是要萧坤谈谈他的看法来。

“大哥,我以为权玉派兵截杀子硕之事只真不假,不然子硕也不会当众说出此事了。

要是他一人说慌或许能够做到,但要让那七万河东齐军和廉闵副帅均去撒谎那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所以此事是真是假,我们一查便知。

但子硕今日之举也绝非只是像他所言,想要杀杀芈枭的威风那么简单。

我想他公然将此事讲出的原因除了要杀那芈枭的威风外,让芈夫人和子堰知难而退便是另外一层原因了。

此外,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子硕还有一个目的,那便是要告诉芈枭,自己手中可是掌握着齐国十万精锐,而且在秦国人的支持下,与楚**队不惜一战也是未尝不可的。

芈枭原本以为东京城外的十二万军队都是秦国人,可却没有想到这十二万人马中绝大多数非但不是秦人而且还是忠于子硕的齐**队。

他们自然要重新审视自己的计划了。

有了今日子硕在殿上的惊人言论和他强硬的态度,说不定楚国的军队在不久的将来,便会退回楚国去了。”

萧乾与萧望仔细的听着萧坤的分析,直到萧坤讲完后二人仍在回味着其中的诸多细节。

萧乾摇了摇头,他似乎像是突然间老了许多似的缓缓坐了下来,片刻后,萧乾喃喃自语道:

“子硕变了,子堰也变了,也不知道对我大齐来说是福是祸啊。

楚国人不会退兵的,他们筹备了十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二弟之死,齐国大乱,他们又怎会甘心不战而退呢。

至于子硕,我相信他也会如他今日所展示出的态度一样,强硬的与楚国人抗争到底。

胜,则我大齐逃出此劫,说不定还会博出个霸业来。败,那,那。”

萧乾连说数个“那”字,只是“那”字之后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随后,三人将所要探查之事又商议许久过后,这才离开了偏殿。

临走之时,萧乾难得的拉住了萧望,对着他语重心长的轻声说道:

“三弟,你我都早已是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安稳的做个卿不好吗?”

说完后,萧乾大有深意的看了面色土灰的萧望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这么说大哥不但要支持子硕,还看出来你是现在我们这边的了?

现在大哥态度明朗,权玉又已经身死,田相邦那老狐狸也是模棱两可,我们如何是好啊。”

萧望府中,一名美貌的年轻妇人面露绝望急色的说道。

“君夫人莫慌,不是还有令尹大人的兵马在。

我已经下令让封地之内兵马不得拦阻楚军北上,令尹大人的十万大军再有几日便可到达东京了。

到那时兵临城下,则事或有转机啊。”

听到此话后,那美貌妇人上前两步,紧紧的抓住了萧望的胳膊。

“难道你要让楚军攻城吗?子硕和秦国人的大军也在东京城外,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况且十万禁军也不会放任楚军攻城的。

不可不可,楚军只是助力,一旦攻城我和子堰便就成了众矢之的,大齐的罪人了。”

萧望盯着那美貌夫人,见她说的绝望,一股怜惜之情便涌上心头,他将那美貌夫人一把抱在怀里,喃喃说道:

“为了我们孩子,就算是冒险也是值得的。

禁军中我早已布下人手,到时候我有十分的把握能够让他们让开城门拦截城外秦军。

一旦楚军攻入城内,先杀萧子硕,再逼迫大哥四弟立子堰为君便是了。”

萧望怀中的妇人闻言一颤,虽然萧望此计希望甚大,但终究是一步险棋,一招若失则满盘皆输,那妇人又怎会轻易下定决心呢。

“大人,府外楚国令尹求见。”

这时,屋外传来的兵士的禀告声,萧望连忙与那美貌夫人分开,说道:“快请令尹大人进来。”

不多时,昨日在青龙殿上嚣张跋扈至极的芈枭便来到了萧望府中,他方一进屋,便马上对着上首坐着的美貌妇人施了一礼。

“芈枭参见公主。”

那妇人看了一眼芈枭轻声说道:“现我以为人妇,公主之谓再不可提,今日小童私出青龙殿,令尹大人不必多礼。”

芈枭闻言便起身坐到了一旁,他神色恭敬,却哪里还有一丝昨日的嚣张在。

“君夫人,权玉身死,他的兵马也归了萧子硕,看来目前局势对我们颇为不利啊。”

听到芈枭颇为为难的语气,那美貌妇人也是一脸的哀怨之色。

“筹谋了这么多年,却没想到最终功亏一篑,小童真是不明白亦不敢相信,萧子硕何德何能竟然能够将权玉击杀还能策反权玉的兵马。”

“君夫人,昨夜我已经派人去探查此事,听闻是一位萧姓少年前去廉闵大营中说动廉闵斩杀权玉的。

只是此人颇为神秘,我派去的人无论如何都未能查出此人到底是谁?”

一旁的萧望插话说道。

“萧姓少年?

子硕离开齐国时,宗族中并无少年人和他一同离去。

不过不论是谁坏了我的大事,我定要生食其肉。”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回忆

萧望言罢,那听到萧姓少年之名略生惊奇的芈夫人便恶狠狠的说道,听得那芈枭也不由得微微一颤,

这位公主当年在楚国之时可不是善茬啊。

世人皆说他芈枭残忍暴虐,可与眼前这位早已嫁为人妇的公主未出阁时比起来,那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芈枭不愿对往事多做回忆,便连忙对着萧望问道:“萧大人,那萧乾、萧坤二位卿大人是何态度。”

萧望摇了摇头,仔细思索片刻便又叹了口气。他想过很多办法,但根本就无法说动那两人来支持自己。

“怕是子堰派权玉截杀子硕之事已经让大哥生了怒意,要知道当年大哥可是舍了公位让给二哥,就是为了能够兄弟齐心和睦,现今大哥知道了此事,便是掀了他的逆鳞,怕是此番再难获得大哥的支持了。”

芈枭听罢,良久默不作声,屋中三人像是各怀心思般的不发一言。

许久之后,萧望便将方才与芈夫人商议的动用楚**队一举攻城,强立萧子堰的计划说了出来,但立刻被芈枭否决掉。

芈枭见萧望和芈夫人对自己的拒绝已生出不满,都面有蕴意,便只能尴尬的强装镇定,笑着说道:“

虽然芈某猜测萧大人定有手段能让禁军不参与到此事中来,但楚军攻打东京确是危险万分,一个不善便会被秦蜀抓了把柄,引起大战,非到万不得已则绝不可行此险招。”

芈夫人像是从芈枭话中听出什么来,忙问道:“依令尹大人的意思,定是已有了办法,敢问大人有何高见?”

芈枭在两人热切期盼的眼神中犹豫了片刻这才吞吞吐吐的说道:

“萧大人方才想让楚军攻城,目的便是要杀了萧子硕强立子堰继位,所以芈某便想出了一计不仅可以一举杀掉萧子硕,而且还能堵住列国之口,亦能让萧乾和萧坤两位卿大人也无话可说。”

两人闻言大喜过望,那萧望连忙问道:“有此妙计令尹大人还不快快说来。”

芈夫人也看着芈枭露出喜色。

“只不过,只不过此计却要,要委屈芈夫人了。”

芈夫人微微皱眉,随后便站起身来说道:

“自从嫁到齐国,这十余年来小童所受的委屈还少吗。

只要能够除掉萧子硕,让子堰继位,一点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芈枭见芈夫人说的坚决,便不再犹豫,将方才所想之计讲了出来,只是随着芈枭说话间,却见那萧望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待到芈枭说完之后,萧望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芈夫人和一脸尴尬的芈枭这才想要出言劝阻,但却见芈夫人抬起了手,同时又对着芈枭点了点头,看样子是同意了枭的计划,这才咬着牙齿地轻声说道:

“那就按令尹大人所说的办吧。”

说罢后又心道:“萧子硕,你死定了,这次看你有何办法能破此局。”

……

青龙殿是齐国的权利中心,就如同秦国的玄武殿、蜀国的白虎殿,楚国的朱雀殿一样,犹如图腾般的屹立在各国都城的中心。

那高大的门阙,壮观的楼阁,无不向过往百姓展示着那高不可攀的威严与肃穆。

青龙殿并非一殿之称,而是整个齐公所在各宫的统称,即使是这宫中最大的殿阁和朝议之地亦叫青龙殿,但世人仍然将这红墙青瓦所构成的庞大宫阙统唤为青龙殿。

青龙殿位于这座宫殿的正中靠南的位置,殿后便是齐公日常批阅奏章处理政务的正寝,现今则摆放着齐公的棺椁,仿佛是想让齐公能够在通往往生之路前再重温一次他生前所经历的岁月。

正寝后则是齐公的燕寝,那里也是齐公日常休息的居所。

除此之外,这座宫殿的其他位置便是各处夫人和公子的住处了。

长公子府便是在这座宫殿的正东处,那里留有偏门可供东宫之人平日进出,倒是通往青龙殿的正门却很少有人使用。

萧子硕今日已经是在正寝守灵的第十日了,方才他得到了萧槿送来的信,信上言道秦国雍叔召已经和萧乾等人就齐国储君之事谈论过多次,而萧乾的态度已经趋于明朗。

相较于敢于截杀自己亲哥哥的萧子堰来说,萧子硕无论从法理还是情理上都更加适合继任国君之位。

看到萧乾的态度已定,萧子硕的内心便被一阵阵袭来的激动搅的昏昏沉沉,何况这几日守灵下来,萧子硕的确也没有休息好,以至于他对萧槿信后所赘述要警惕芈夫人和公子堰反扑的告诫匆匆看过后却并没有往心里去。

在他看来,内有大伯父点头同意,外有廉闵率领的近十万齐军摇旗呐喊,还有支持自己的秦国人以及那勇不可当的秦国兵马,旁人再想从自己手中夺取公位便如同痴人说梦一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萧子硕跪在灵前,他斜眼看了看远处跪着一动不动的萧子堰,内心中不免又有些不安与内疚。

这几日自己这个弟弟明显的有些失落,整日里也只是乖乖的跪在灵前。

萧子硕看他时,倒仿佛是回到了幼时,那个怯生生追在自己身后唤着自己哥哥的那个弟弟又回来了。

偷偷看着萧子堰,萧子硕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他已经下定决心,当自己得了公位之后,便仍旧会将子堰封为正卿,而且他还会将齐国最为富饶的土地作为子堰的封地。

纵然你曾经想要杀了我,可是我却是你的哥哥,做哥哥的不总是要去保护自己的弟弟吗。

“长公子,长公子。”

萧子硕望着眼前的烛光,正在思量间,便听身旁有人唤着自己。

他抬头一看,见说话那人正是芈夫人府中的老宦官,自己记得当年每次去芈夫人府中去找萧子堰时,这老宦官总是跟在他们两人身后。

见那熟悉的笑容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萧子硕便微微一笑说道:

“原来是柳公公啊,多年未见,公公老了。”

那柳公公听萧子硕说完此话,眼中便闪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异色来,但很快便被他低头掩饰了过去,再抬头时依然是满面的笑意盈盈。

“难得长公子还会记得我这不全之人,倒让洒家有些受宠若惊了。”

“子硕年幼时,常去芈夫人府中,承蒙公公每日照顾,子硕怎敢忘却,公公此来找我何事啊。”萧子硕仍旧微笑着说道。

那柳公公闻言便抬头看了看正寝中的其他人,萧

子硕身旁的几位内官婢女自然懂得其中意思,便侧了身子退了后去。

而萧子硕身后的几位宗侄则都心不在焉的打着瞌睡,似乎并没有人去在意萧子硕。

平日里,这些内官婢女伺候萧子硕也是常有之事,谁会去在意一个跪在萧子硕身旁的老公公呢。

柳公公见再也没人往自己这边看来后,便低头轻声说道:“长公子,是芈夫人让洒家前来请长公子到府中一叙的。”

“芈夫人?”

萧子硕颇有些吃惊的看了看柳公公。

芈夫人是萧子堰的生母,再怎么说她也是和自己敌对之人,况且这继位之事还未定下,她来请自己又能安的了什么好心呢。

见萧子硕皱起了眉头,那柳公公便又轻声说道:“长公子,夫人今日已经得到消息,三卿大人都要立您为公了,先前为了与您争位,芈夫人和二公子得罪了您,所以,夫人是想向您赔罪的。”

柳公公说完便低下了头,仿佛是颇有些难为情似的偷偷看了一眼远处的公子堰。

“长公子,芈夫人说此事不要让子堰知道,这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性颇为坚毅,芈夫人怕。”

“好了,公公不必多说,子堰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我怎能去做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我随你去便是了。”

柳公公闻言一愣,他确实没有想到萧子硕这么快便答应了。

他哪里知道方才萧子硕便已经做出了原谅公子堰的决定,所以这才会爽快的答应去见芈夫人。

对萧子硕而言,芈夫人虽然不是自己的生母,但也是自己父亲的夫人,既然是一家人而且又是萧子堰的母亲,所以萧子硕便决定与她修好,说不定今后与楚国人打交道时,还免不得要寻求自己这位后母的帮助。

但柳公公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两人相继离开了正寝,在夜色中向着芈夫人府中缓缓而去。

通往芈夫人府中的这一路上,萧子硕的心情却是久难平复,当年这条路自己每日都是会走一来回的,十多年过去了,可这一路上的竹林、池塘都仍是原来那般模样,不曾有丝毫的改变。

萧子硕至今还记得,自己初走此路时还是随着自己的母亲去探望刚生产过后的芈夫人。

那虚弱但又美丽异常的后母,那皮肤皱成一团瘦弱娇小的弟弟,萧子硕在这里第一次感受到了亲情与温暖。

从此,他便每日从这条路中走过,鸡鸣而来,日落而返从未间断,这条路旁的每处树林和竹林,都留下过自己带着子堰玩闹的身影。

“柳公公,那年我掉进了那处的池塘,还是您不顾寒彻刺骨的冰水跳下去将我救出,您为此落下了腿痛的毛病,现在可是好了?”

听着萧子硕的问询,满腹心事的柳公公抬头望了一眼池塘。

“长公子,洒家记得当初是二公子嚷着要您去掏树上的鸟窝,您二话没说便爬了上去,这才掉入水中的。

当时可把洒家吓坏了。呵呵”

柳公公一边发出笑声,一边回应着萧子硕的话语,只是黑暗中萧子硕却并没有发现,柳公公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的笑意。

第一百三十六章 桃花劫

萧子硕边走边回忆着往事种种。

身在公家,他自幼便与寻常的孩子不一样,每日除了面对几个奴仆婢女外,便是自己的老师与自己相处最久了。

曾经萧子硕每日都会跑到自家最高的阁楼中,看着外面的大千世界。

他会仔细观察过往行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悲一怒。

他看着小贩们来来往往,努力地兜售着自己的货物。

他看着那些让他羡慕无比的小孩童手中拿着糖葫芦,一蹦一跳的玩着皮筋。

他看着抱着孩子的爹娘在他们孩子的脸上亲着,露出开心的笑容。

这些都是萧子硕曾经无限向往又从来得不到的。这些也是萧子硕最喜欢看的最有意思的事情。

但是,这些回忆中的美好却只是他人的美好,而对于萧子硕而言仅仅只是灰蒙蒙的一片。

所以,当萧子堰来到了他的世界,萧子硕的童年这才第一次有了些许的色彩。

当这些甜美的回忆袭来时,萧子硕便醉了。

一行兜兜转转,他们这才来到了芈夫人的府门外,萧子硕突然停下了脚步,他闭着眼睛闻着那府内的香味。

“柳公公,我记得芈夫人的院子中种满了从楚国移过来的曼陀罗花,一到花开的季节,满院都是香气,看来现在这些花定是换了,不然为何这香气都不一样了。

子硕还是怀念曼陀罗花的味道啊。”

萧子硕边说边看向了柳公公,但当他发现那柳公公的脸上布满了愁云和忧伤时,萧子硕便轻咦了一声。

柳公公也立刻发觉萧子硕正在看着自己,便心道不妙,忙又换了一副笑容满满的样子,口中连声称是。

萧子硕见状便沉下了面容,他定定的看着柳公公,直看的那老人胆战心惊。

柳公公心中的悔意涌上心头,这让他浑身颤栗不已。

要是因为自己而坏了夫人的大事,那可如何是好啊。

但方才萧子硕的一番言论确实勾起了自己的回忆。平心而论,这萧子硕无论是儿时还是此时都颇得柳公公的欢喜。

可如今,他又怎能忍心看着当初自己救过的小公子走向死境之中。

柳公公汗如雨下,正不知要如何向萧子硕解释时,却听萧子硕正色言道:

“柳公公,我知道你是在怕什么。我也不妨先告诉你。

我已经决定了,如果能够继任国君,我定会善待芈夫人和二弟,我会封给二弟正卿之位,我会将齐国最好的土地封给他。

所以你不要怕,我萧子硕忘不了本心,也忘不了公公曾经对子硕的救命之恩。

只是到那时,再见公公可能会更加不易,所以子硕还请公公保重身体以便能够与我再见,我和公公再一同回忆往昔岁月。”

说罢,萧子硕一甩衣袖,便径直走进了芈夫人的院子中去,而柳公公见院内已经有人将萧子硕引进屋中,便“窟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眼泪鼻涕一齐流下了柳公公的脸庞,他想大声疾呼,但是无论怎么努力,却发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一边是自己从楚国便跟随的公主,一边是自己从小

就喜爱的公子,可偏偏柳公公却要做个抉择,一个无论如何选都会让他终身良心不安的抉择。

但是,他终是做出了选择,忍住了对萧子硕的呼唤,看着他的背影在自己的眼中消失不见。

“苍天保佑,长公子宅心仁厚千万不要落个身死的结局啊。”

柳公公虽然不知道夫人将会如何对付萧子硕,但他却明白一旦公子相争,输的那方定没有好的结局。

所以,他只能默默的祈求苍天的保佑了。

……

“子硕,子硕你可算来了。小童等你很久了。”

一声让人听之酥酥麻麻的声音传入了萧子硕的耳朵里。他刚一进屋中便见身穿一声孝服的芈夫人带着惊色迎了上来。

像第一次见到芈夫人时一样,萧子硕依旧被这美艳妇人所发出的光彩晃的失了神。

即便芈夫人穿着丧服,但她那如同羊脂般的皮肤却在衣布的承托下显得更加的白皙。

如瀑般的青丝依旧是楚妇打扮,一根白丝带从中拦腰轻挽,让那三千青丝披在肩头却又束之不散。

那窈窕的身形也丝毫没有受到宽大丧服的影响,倒是看上去别有一番韵味在其中。

一抹酥胸微遮处伴着丧服,便如同银中之玉,玉外还裹着晶莹的羊脂,在修长的玉颈下显露出风韵卓绝的媚意。

说话间,那红唇一张一合间便似是六月樱桃般娇艳而又惹人注目。

闭口间,红唇微翘,让人看上去便会生出说不清的怜惜来。

这女人,美丽的倾城,妖艳的倾国。

萧子硕呆了一呆,便反应了过来,他红着脸面方要行礼时,却见那芈夫人连忙摆手说道:

“使不得,使不得,你是要做国君的人了,可不能再向我这未亡人行礼了。”

说罢后,芈夫人便带着央求的媚笑抓住了萧子硕的手便要将他拉到案后的蒲团上落座。

当那洁白如玉的手触碰到了萧子硕的皮肤上时,一股滚烫的暖意便在瞬间侵入了萧子硕的全身上下。

萧子硕无奈的苦笑一声,连忙坐到了案后的蒲团之上。

芈夫人这才拿开了自己手,又从婢女的手中接过了茶杯,亲自为萧子硕将斟满的茶水递到了他的案前。

“长公子,国丧期间便只能以茶代酒了,这杯茶水便算是我为堰儿向你赔罪了。”

芈夫人像是生怕触怒萧子硕一般小心而又轻柔说着。说完后,又妩媚凄楚的看了一眼萧子硕,便站着流下了眼泪来。

不知为何,当芈夫人的手从自己手上拿开时,萧子硕一时竟像是失去了什么一般生出些怅然之感。

当他看见芈夫人哭泣后,便慌忙站起身来,对着低头擦拭泪水的芈夫人说道:

“夫人不必如此,子硕只是公子并非国公,况且夫人知我和子堰从小交好,子硕又怎能害他啊。”

萧子硕一口气说完,却见芈夫人仍旧梨花带泪,便慌忙低头从案上端起了茶水递到了芈夫人的手中。

芈夫人见状,便微微一笑说道:“让子硕见笑了。这茶是我敬给你的。”

说罢后,便又将茶

水推给了萧子硕,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夫人的手又一次的碰在了萧子硕的手上。

只是这一次,夫人无心收回,萧子硕也不舍断开。

在夫人的一哭一笑间,萧子硕似是有些恍惚了。

芈夫人虽然止住了哭泣,但她却仍旧对着萧子硕哽咽道:

“我知你脾性,从小便惯着你这个弟弟,只是他日若你登基,你身旁的人自会说服于你,让你除掉我母子二人。

古语有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我母子二人不死,始终会是你的威胁。

今日,我不求旁的,只求你继位后,将我母子二人贬为庶人即可,从此我母子便对你再无威胁,还请子硕看在你公父的面子上,饶我母子性命吧。”

说罢,芈夫人刚刚止住的泪又一次涌出了明眸,她哭的愈加伤心了起来。

萧子硕见状立时慌了手脚,他在慌乱间连忙抓起了芈夫人贴着自己的双手激动地说道:

“不,子硕不愿你们死,也不会听信他人处死你们,我们是一家人。

方才我和柳公公也说过了,我会封子堰为卿,封给你们土地,让你们有所依更有所养。”

说到这里,萧子硕突然发现,自己因为太过激动,不仅此刻牢牢抓住了芈夫人的手,而且也不知是自己靠近了芈夫人还是芈夫人靠近了自己,总之两人的面颊便相距仅剩下了尺余。

一股淡淡的兰香顺着自己的鼻腔进入了脑中。

那美艳的容貌似是娇艳欲滴的花蕊在自己的眼前绽放了开来。

萧子硕大惊之下,连忙松开双手,一屁股便坐了下去。但他体内的那股热气却再也不能消散而去。

那股热气自丹田始齐齐向上涌去,轰击着他愈发木然的大脑,直到他的眼中又出现了那朵熟悉的花蕊。

曼陀罗。

渐渐地,萧子硕看向芈夫人的眼神也呆滞了起来,他看见眼前生出了一片片花丛,茂密的花丛后,一个个婢女悄然退去。

花丛中,便只剩下了那个美貌的妇人,那个曾经自己最喜欢看到的美艳女子,那个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芈夫人。

曾经自己常来芈夫人府中去寻找子堰玩耍,不仅自己的母亲是这样认为的,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认为的,青龙殿中的所有人都觉得这是萧子硕在疼爱着自己的弟弟。

但萧子硕却一直深藏着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那便是他每日去芈夫人府中寻找子堰的同时便能见到那个自己总是喜欢看见的女人。

虽然这是与礼不容之事,萧子硕也曾经无数次担心会否被五雷轰顶。

老师温玄曾经说过,礼不合,天不容。但自己却总是克制不了**,总是会在鸡鸣之时便急着去芈夫人的府中。

幻想间,萧子硕突然迷失了自己,少年时懵懂的春梦重现在眼前,只不过在这迷幻之中却有了真实的痕迹。

酸甜苦辣各种滋味向着毫无防备的萧子硕一同撞击了过来。

萧子硕想要大声的喊叫,却发现漫天遍野皆变了颜色,四周的空气也似乎完全凝固,只是片刻间便让他窒息,让他再无知觉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公子府

天色刚亮,萧槿便和赵青儿一同走出长公子府,围着东京城北漫步而行。

不知为何,赵青儿一早便让小莹找到萧槿,对他说自己心中有些不安,无论如何都要萧槿陪着自己外出走走。

今日已是他们来到东京城的第十一日了,萧槿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想想总是呆在长公子府也确是有些发懵,索性萧槿便陪着赵青儿走出了长公子府,一路北去来到了东京城外。

城外的老农早已经将家中所种的瓜果蔬菜之类用推车推到了城墙边,一边吆喝一边看着从城中走出来的各色人等。

萧槿本想带着赵青儿去黄水边看看,但没想到赵青儿看到城外的那些商贩却死活不愿再走,拉着萧槿找了一处树荫坐下后,仔细的观察起那些商贩来。

看着赵青儿两手托着腮帮认真的模样,萧槿不免有些哑然。

清晨的暖阳照到他二人的身上,萧槿也舒服得伸起了懒腰。

“这是青儿第一次看见晨市,以前府中的人总说这种地方乱便不让青儿来。”

萧槿听了赵青儿的话,便笑着摸了摸赵青儿的头发,对她说道:

“今后我们恐怕要经常来这种地方了,走吧,我陪你看看去。”

赵青儿闻言,立刻站起身来,紧紧的跟着面带微笑的萧槿,二人便向那些商贩聚集处走去。

晨市上除了农夫们在贩卖着自家种的蔬菜外,还有一些妇女也会将自家做的手工女红之物拿出来贩卖。

这些萧槿觉得稀松平常之物,却让赵青儿好奇的东看看西瞅瞅,仿佛都是些宝贝似的,让她有些目不暇接。

不一会儿,萧槿的怀中便多了很多的手工女红之物,原本是跟在自己后面的赵青儿此时已经蹦蹦跳跳的跑在萧槿的前面,而萧槿却无可奈何的看着赵青儿不住的摇着头。

“姑娘,这头巾我看你相公手中已经有了好几个了,老婆子这里的和你方才在黄三娘那里买的也相差不了多少,不必再买了。”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妪对着赵青儿慈祥的说道。

而赵青儿则在这老妪的摊货上左挑右捡似乎又对那些手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赵青女听见老妪的话,便笑盈盈的对着老妪说道:

“老奶奶,您可真有意思,我们来买您的东西,您却为何劝我们不要买呢?”

那老妪听后呵呵一笑,便对着赵青女说道:

“这傻姑娘啊,老婆子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你们两人定是从家中跑出来的小鸳鸯吧,钱都花在这些东西上了,以后吃穿用度却怎么办呢?”

老妪说完,赵青女便突然呆呆的盯着那老妪,脸上也生出了绯红来。

“您,您怎么知道,我,我们是从家中跑出来的?”

那老妪哈哈笑着说:“我活了几十岁了,总是和老伴儿在这城边摆摊,似你二人这样的娃娃也是见的多了。

若看不出你们是从家中私跑出来的那岂不是白活了,你身上的衣服可都是富贵人家姑娘才能穿的起的,可富贵家的姑娘谁会这么大早的在晨市上转悠呢。”

说到这里,那老妪又指了指把怀中的一堆东西放在老妪摊旁擦着汗水的萧槿笑盈盈的说道:

“听你二人口音并不是东京人士吧,那娃娃方才和你有说有笑,你可不要告诉老婆子他是你家的下人吧。

且方才见你挑捡的手帕上都是写着字儿的,寻常人家的姑娘可不会认识这些字啊。”

赵青儿听到这里,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看萧槿便对着老妪做了一个鬼脸。

“老奶奶,他是我的哥哥。”

老妪一听此话,便乐得哈哈大笑,随手将赵青儿方才挑好的手帕裹了起来,递给了萧槿。

“那你们的父亲可当真是偏心,给女儿穿的绫罗,却给儿子穿的粗布。

好了,老婆子说的太多了,看你们两个娃娃都是俊俏,也讨得我老婆子喜欢。

这手帕算是老婆子送给你们两个娃娃的,要是从家里跑出来还是早些回去吧,这兵荒马乱的,你们的爹娘定会担心的。”

萧槿闻言,看了那慈祥的老人一眼,便默默的接过了那老妪递过来的手帕。

再有几日,萧子硕便能继任国君之位了,他答应过我要封我爵位,到时候自己便能光明正大的去向赵之海提亲了。

方才那老妪谈起爹娘时,萧槿还是看到了赵青儿的眼中闪过的一丝挂念之色。

正当萧槿想对那老妪说些感谢的话时,突然从城内传来了一阵人叫马嘶的嘈杂声,引的城外百姓都纷纷驻足仔细听了起来。

那声音虽然距离城外很远,但萧槿却在突然大叫一声“糟糕”后,便顾不上放在那老妪摊上的东西,拉着赵青儿便往城里跑去。

萧槿没有听错,那声响正是从长公子府方向所发出的。

当两人气喘吁吁的走到长公子府外不远处时,却发现那府外来了许多军士,将沿路死死封住,而公子府中则发出了阵阵惨叫。

赵青儿一见当即便要冲进府中,却被身旁的萧槿死死的抓住。

“小莹,小莹还在里面。”

赵青儿面露忧色急匆匆的向萧槿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长公子府中发生了什么我们并不清楚,待会他们走了我们再进去找小莹,毕竟她只是个外人,这些齐国人不会为难她的。”

赵青儿听罢,也知此时进入府中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便点了点头,随着萧槿夹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焦急的等待着。

过了许久,突然从长公子府中鱼贯而出众多的兵士,他们押着府中的老少人等从府门缓缓走出。

萧槿看的到这些被押之人中,位于最前方的便是萧子硕的夫人了。

他突然间有些心乱如麻,不知所措了。

不是大局已定吗,为何会有人来抄长公子府呢?

萧子硕,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在焦急的等待中,那些兵马终于离开了公子府,萧槿这才带着已经急得面色苍白的赵青儿进入了长公子府中。

原本整洁肃穆的公子府已是遍地狼藉,偌大的府中此时也已是空无一人。

满庭满院都是被抛却的杂物,甚至还有一些孝衣白布掉落在院中随处可见。

赵青儿见状,那已是苍白的脸上忧色更甚,她不发一言便向府西的客房那里跑去。

萧槿连忙跟在赵青儿身后,但当他们冲入自己居住的屋中时,却发现除了遍地凌乱外却是别无他物。

赵青儿仿佛发疯似的翻弄着所有的柜几,她多么希望小莹此刻正藏在哪个角落里。

突然,一声微弱的惨叫声从屋后传来。

这声惨叫声虽然微弱但还是传入了在

这寂静的公子府中找寻小莹下落的二人耳中。

赵青儿一愣后便转身跑出了屋去,萧槿也立刻反应过来,方才那叫声不是小莹又会是谁呢。

“吆,又一个小妞,看来今日咱们兄弟几个有福气了。”

萧槿和赵青儿来到屋后,却见那里有五名军士正站在一处竹林旁。

竹林中影影绰绰还有几名女子正躺在地上,竹林外则散落着一些被撕烂的衣物。

萧槿与赵青儿一看便明白了,这些抄家的兵士定是趁乱抓了几个婢女,丢在了竹林中,等所有人走后再行禽兽之事,却恰巧被自己二人发现。

“伍长,看那个女子穿着并不似是婢女,我怕”

“怕什么,他们已经发现了此事,就算她不是婢女,我们不把他们干掉,难道还等着他们告发吗?”

一名军汉像是这伙人中的头领,看见萧槿二人便目露凶光提起了立在竹林边的长戈来。

“我去杀掉那个男的,再将那小妞抓过来,一会你们赶紧办事,办完后便都杀了绑上石头丢到水塘里去。”

那军汉一边对其余四人说着,一边毫不在意的提起长戈,向萧槿二人走来。

军汉见萧槿一副书生的打扮,便早就起了轻视之心,又见萧槿二人看着自己到来丝毫没有动弹,还以为萧槿是被自己吓呆了,便想赶紧过去了结了萧槿。

因为他越是走近萧槿,便越是对赵青儿的美貌所咋舌。

今次捡到宝了。

那军汉突然觉得,自己活了这么久,所去过得青楼也是无数,但像赵青儿这般美貌的女子却是平世仅见,他虽然提起了长戈,但目光却无论如何都从赵青儿的脸色移不开了。

“死吧。”

终于,待到距离萧槿二人只有数步时,那军汉便咬了咬牙,硬生生的将自己的目光从赵青儿脸上移开,大喊一声便向着萧槿的前心处一戈猛刺了出去。

只是,当他的长戈刺出后,却发现面前的男子脸色没有一丝的惊慌。

不对啊,他应该是吓呆了才对。

军汉立刻察觉出不对,只是他眼前一花,便发现眼前的男子脚步一移,身形飘逸地躲开了长戈。

那动作颇为潇洒,显然是从小练就的技艺。

在他的认知中,这技艺似乎只有军中的那些贵族们才会掌握的,平日里从小到大都在田间地头的普通人哪里会这些功夫。

“噗呲”,军汉想清了这些,却发现自己的脖颈处血流如注。

他大惊之下便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脖颈,但仅仅数息,他便再也吸不进一口气了,只得用尽全力大喊了一声,便爬倒在了萧槿的身后。

方才,萧槿躲过军汉奋力的一击后,便顺势将腰间的匕首抽出,借着军汉冲刺的惯性将匕首划过了他的喉颈。

萧槿回头看了看地上的军汉,走上前去将沾染了鲜血的匕首在他身上擦了擦,又拾起了那军汉的长戈,这才回到了赵青儿的身边。

他将匕首交到赵青儿的手中。

萧槿是知道的,赵青儿可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只是赵青儿却是第一次看到杀人,所以当她抓住萧槿递过来的匕首时,她的手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方才那种为救小莹而生出的勇气也在地上军汉脖颈处汩汩而出的鲜血中消散了大半。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卑微的乞求

“有我在,不要紧的,保护好自己便是。”

一声突如其来的安慰传入到了赵青儿的耳中。

她转头看着身旁的情郎那坚毅的面孔,心下便安定了许多。

赵青儿点了点头,便将匕首紧紧地抓在两手之间。

竹林中的四人自然也发现了自己的头领在瞬息间便被这青年人一击刺杀,便都被萧槿的身手所惊愕。

直到萧槿捡起地上的长戈后,他们才纷纷反应了过来,提起各自的长戈,警觉的看着萧槿。

从方才萧槿所施的步法来看,这青年人似乎是名贵族,所以他们与生俱来的恐惧便让他们不敢轻易冲上前来与这青年搏斗。

他们只能是出于自保般恐惧的看着萧槿,却又都不知接下来该如果是好。

萧槿瞬间便反应了过来,他将手中的长戈收回后立在了地上,颇为高傲的看着那四名兵士说道:

“你们是谁的部下,竟敢在此袭杀贵族,你等可知这是死罪吗?”

那四名兵士一听此话,便知果然应了他们的猜测,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不敢说话。

“我乃是河东副帅廉闵将军麾下军侯,来此找寻长公子,却见府中一片狼藉,到底出了何事,那竹林中又是何人在那里,为何方才此人要来袭击我,快说!”

萧槿一连串的发问和一声冷喝,让那四名军士潜意识里便认定面前的青年人确实是名贵族。

四人连忙跪了下来,对着萧槿磕头求饶起来。

萧槿看了看身旁的赵青儿,对着她点了点头,赵青儿便明白了萧槿的意思,冷色道:

“方才军侯问你们话,你们说是不说!”

那四人方才只顾磕头求饶,听赵青儿说罢便有一人抬头战战兢兢地说道:

“将爷,我等乃是宫中禁卫,昨夜长公子醉酒大闹芈夫人府,据说芈夫人也被其凌辱。

芈夫人府中的人敲不开屋门,便去青龙殿找来了三卿,这才破门将长公子制服。

连夜审讯过后,今日一早便让我们前来长公子府中抄家了。

这竹林中的人乃是公子府中的几名婢女,我们几个也是刚刚抓住的,至于他,他为何要袭击您,这,这。”

那兵士边说便看着躺在萧槿身旁的军汉,竟一时编不出什么理由来,便口中打起来磕绊不知该说什么了。

萧槿闻言心中一惊,也不等那兵士再说,连忙问道:“国丧期间,长公子哪里会有酒喝,又怎会去芈夫人那里,这些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兵士见萧槿并未在意地上死去的军汉,心中松了口气,便立刻说道:

“昨夜宫里闹了那么大的动静,有几名兄弟进到芈夫人府中,自然是知道那里发生的事情,但长公子在何处醉的酒,小人却着实不知啊。”

听着这兵士的话,萧槿的内心就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他看得出这兵士所言句句属实,而且根本不用分析,萧槿便明白这是芈夫人在陷害萧子硕。

只是芈夫人此次的手笔过于巨大,竟然连自己也都赔了进去,这让萧槿也不由得心生了绝望。

但他也立即反应过来,当前要紧之事便是先救小莹再说。

他便沉着脸,对着身旁的赵青儿说道:

“看来长公子是被人陷害了,我们这就出城去找廉

将军商议对策。”

不等赵青儿答话,萧槿又向着那几名兵士说道:“我来之事,不可向旁人说起知道吗?”

那跪着的四人闻言一愣,方才说话之人便立刻明白了过来,他连忙磕头说道:“将爷放心,我们四人今日什么都没有看见,其实我们也相信长公子是冤枉的。唉,长公子多好的人呐。”

说到这里,那兵士竟然还想哭出来,但他却酝酿了半天也没有成功,便只好低下了头去。

萧槿自然顾不上去看他滑稽的表演,便又对着赵青儿沉声说道:

“先让他们走,你去将竹林里的这些人杀掉灭口。我去将这军汉的尸首扔进水塘里。”

说完后,便对那四人说道:“走吧,杀掉你们四人,我们两个也走不了,但你们若敢出去告密,信不信他日自有人取你们的狗命。”

那四名兵士听见萧槿要放他们走,便相互看了一眼,连忙起身向后跑去。

在他们看来,贵族的恐吓可并不是说说而已,自己可不会蠢到因为告密而遭受到那些贵族们的报复。

见那四名兵士跑远,赵青儿便立刻跑到了竹林中,将被五花大绑起来的三名女子救了起来,这其中便有自己的丫鬟小莹。

萧槿并没有进入竹林,因为他知道那里面的少女多半已是被扒的一丝不挂,所以他转身进了前屋,随便找了些衣物出来拿给了赵青儿。

那三名女子虽然手脚被缚,口中也塞着衣物,但却因为萧槿二人来的及时,却并未遭到毒手,所以在赵青儿的一番安抚之下,她们很快的恢复了平静。

方才正是小莹挣脱掉自己口中的衣服喊了一声,这才救了自己一命。

为小莹三人松绑穿上衣物后,萧槿领着她们出了公子府,此时的公子府外,已是聚满了百姓,他们惊讶的看着一男四女从公子府中跑出,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萧槿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很快会有人知道公子府中的漏网之鱼跑掉的事情,这片刻间他便想到了避难之所。

距秦国人所在的驿馆离公子府并不遥远,很快的,萧槿领着赵青儿等人跑到了驿馆的门外。

萧槿前几日方才来过驿馆,况且他也是江户幕府中的幕僚,所以守门的兵士见是萧槿便并未加阻拦。

萧槿进了驿馆,很快找到了顾道远居处,但不巧的是,那顾道远并不在驿馆之内。

也是,齐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顾道远又怎会安然坐在驿馆中呢。萧槿想,他定是去找雍叔召商议对策去了。

虽然顾道远、方恒心等人均不在此,但萧槿知道定有主事之人留在驿馆,他连忙找到了那主事,想要为赵青儿等人找到了一处空屋安置下来。

那主事自然认识萧槿,也知道他在长公子府中公干,虽然不知道随萧槿而来的女子是谁,但他看萧槿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便也不敢怠慢,立刻按照萧槿的要求找了处空置的院落与他。

萧槿与赵青儿等人安顿不久,便听院外有人急匆匆地唤他。

“萧先生,顾大人回来了。大人请您过去一谈。”

萧槿一听,连忙与赵青儿说明后便起身出了屋去。

一进顾道远的居所,萧槿便看见顾道远、方恒心两人正在屋中等候着他,萧槿不敢怠慢,连忙跪倒在地向两人施礼。

“萧槿

,长公子府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见萧槿进屋后,顾道远连忙对着萧槿问道。

萧槿这才明白,原来顾道远等人并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

他抬起头,看着紧皱眉头的顾道远和方恒心二人便急忙将方才禁卫所说之事向两人说了出来。

只是他将凌辱芈夫人一事隐去未说,只说萧子硕丧期醉酒大闹芈夫人府被抓。

其实萧槿并未猜错,原来顾道远等人只是一早得知宫内兵马调动,后又抄了长公子府的事情,但对于其中细节之处并不知晓,所以他们连忙赶去雍叔召那里商议对策。

雍叔召大惊之下,便亲自进宫去找齐国三卿询问事由,而江户也被派往城外大营,与钟旭一起将三万秦军集结,做好战备。

出于顾道远、方恒心等人的敏锐知觉,他们便知道齐国出了大事。

但当他们从萧槿口中得知萧子硕昨夜醉酒大闹芈夫人府的事情后,便都觉得冷汗直流。

国丧期间饮酒本就是大忌,单就凭此事,萧子硕便犯了人伦之忌,违背了孝礼,而他又大闹芈夫人府,摆明了是要找自己的弟弟麻烦。这等无礼无孝,心胸狭窄之人怎配做国君呢。

但顾道远心中明白,萧子硕并非是沉不住气的人,即便他对芈夫人萧子堰再恨,也绝不可能做出这等糊涂的事情来。

所以顾道远的第一反应便是萧子硕被人陷害了,但是,这又能怎样呢。

公父新丧还未入葬,萧子硕便醉酒大闹芈夫人府而被三卿当场抓获,人证物证俱在之下,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有人用计陷害萧子硕,但谁又能救的了他呢。

虽然齐国自然不会将此丑事公之于众,所以萧子硕便也不可能会有申诉辩驳的机会。

看来,萧子硕完了,真的是完了。

数年来的筹备和谋划,眼看便要成功了,却在最后的时刻功亏一篑。顾道远和方恒心两人的心都似是沉入了谷底。

他们知道,秦国此次试图拥立萧子硕为齐公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顾大夫,请想想办法救救长公子吧。”

萧槿见两人听完自己所言后便没了反应,连忙向二人磕头言道。

顾道远还没有说什么,方恒心却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救他做甚,萧槿,你当真觉得自己是齐国人,是那萧子硕的人了吗?”

犹如一声惊雷炸响,萧槿听到方恒心所言的瞬间便心如死灰了。

自己只是秦国安插在萧子硕身旁的一个不起眼的棋子,一个就连秦国的大人们都毫不在意的棋子而已,凭什么能说动顾道远和方恒心二人救那已是对秦国毫无意义的萧子硕呢。

他低下了头,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就连方恒心和顾道远二人商议如何善后,三万秦军如何离开齐国回到秦国的话也没有听进去一句。

“萧槿,我知道你和萧子硕相处良久,他遇此难也会给你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但你也要记住,这便是权力的游戏,有人赢自然就有人输,就看谁舍弃的本够多,够大了。

让管事给你安排好住处,你先去休息,过几日便和我们一同回秦吧。”

片刻后,顾道远的声音传入了萧槿的耳中,他抬头看了看这位面色温和的中年人,便起身言“喏”,转身离开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牢狱之灾

“萧槿,难道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看着赵青儿那惶恐的眼神,萧槿便是一阵阵的心痛袭来。

他紧紧抓住赵青儿的手,面色坚毅的说道:

“你先和顾大夫他们回去,我再想想办法,萧子硕纵然做不了国君,那也于我有着知遇之恩,萧槿万不能看着子硕被他们害死。”

“萧槿,万事不可勉强,但恩情却不可不报,自我赵青儿跟着你来到齐国,我就下定决心生生世世陪伴在你的左右,我又怎能独自回去。”

见赵青儿说的坚定,萧槿的心中顿时间生出了阵阵暖意。

“只是,这太过危险,我怕。”

“你怕我拖你的后腿,让你还要顾及我的安危吗?”

赵青儿突然微笑了起来,她向萧槿问道。

见萧槿点了点头,赵青儿突然郑重的说道:“萧槿,河东琪县李家家主之妻是我的姑姑,我和小莹会在那里等你,你安然去做你的事情,做完后便来那里寻我。”

萧槿闻言有些吃惊,他看着赵青儿似是有些疑惑,赵青儿自然明白萧槿在想些什么,便对萧槿笑着说道:“你可知前些日子顾叔叔为何没有杀你吗?”

萧槿闻言便突然间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原来自己还以为那日是凭着伶牙俐齿,对顾道远一番针砭时弊才打消了他的杀意,却没想到真正的原因竟然是如此简单。

他想起那日去顾道远那里前赵青儿所说的话,明白定是赵青儿使了些手段,才让顾道远没有杀了自己。

所以,赵青儿跟随顾道远等人回秦时,沿途离开投到琪县也就并非是难事了。

“萧槿,我知道,你是为了获得爵位才会如此执着,可是你却不知道,我赵青儿根本就不在乎那些,我只希望能够和你常相伴,像早上遇到的那老妪一样,平平淡淡的渡过此生足矣。”

听着赵青儿的情话,萧槿强忍住自己内心中无数次想要放弃的冲动,一把拉过赵青儿,将她紧紧地搂入了自己的怀中。

事已至此,萧槿已经没有退路,他多么想和赵青儿找一处无人问津之地隐姓埋名渡过此生。

如果萧子硕没有遇险,他便立刻会这么做,但是萧子硕此时已是危在旦夕,萧槿又怎会默不作声,看着那个照顾自己良多的兄长去死呢。

“去吧,萧槿,你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不会将利害作为处事的唯一目的,这也是我赵青儿选择你的唯一理由。

我怎么会将这理由从你手中夺走,让你变成我憎恶的模样呢。”

看着萧槿走出驿馆的背影,赵青儿喃喃自语的说道,眼角的泪水再也忍将不住流了下来。

这一去,萧槿便是要和齐国的那几位巨头直接冲突了,当看着他的生死将只在一线时,赵青儿却如何能够舍得。

萧槿离开了东京城,此时此刻他能做的便是去找廉闵商量对策。

因为廉闵并不同于秦国人,他杀了权玉已然是与萧子堰水火难容,唯今莫说萧子硕是被人陷害,就算是真的对芈夫人做了禽兽之事,那也绝不会再倒戈投向萧子堰了。

一个时辰后,萧槿便来到了廉闵的军中,廉闵一见是萧先生到来,便连忙迎出帐外。

那日在潆城,他始终觉得有些对不住萧槿,所以对待萧槿的态度也是格外的热情。

萧槿进账之后,便让廉闵将帐内的兵士驱离出去,廉闵

见他一脸的严肃,便知事有不妙,连忙照办。

“萧先生,昨日你发来的信我已经收到。

信上不是说三日之后先公下葬之时长公子让我率领大军集结于送葬的沿途吗。

为何先生今日便来我军营中了?”

萧槿闻言,便是深深一叹,将今早之事和从禁卫口中获知的消息对着廉闵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通。

不出萧槿所料,廉闵一听便是大吃一惊,这个统领着近十万齐军的大将立刻慌了手脚。

“萧先生,长公子定是被奸人所害,先生可有办法救出长公子?”

萧槿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说道:

“如果真如那名禁军兵士所言,怕是现在长公子已经被下狱,而且人证物证俱在之下,长公子如何能洗刷掉罪名。

唯今之计,只要能保全长公子性命就已经很好了。”

“那,那我们该如何去做?

萧先生,总不能等在这里吧。”

萧槿见廉闵一副颇为着急的模样,便将方才他想好的计划对廉闵讲了出来。

廉闵不听则已,一听之下便立时再不做声了。

“廉将军,当初是我说服你让你投入长公子麾下,如今又是我请您出兵救出长公子。

此计却是有些不敬先公,而且其中成算也只有不到一成,要是输了,将军便会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萧某自问愧对将军,所以今日之议廉将军即使不同意,萧某也定不会怨恨将军的。

如不出萧某意料,三日后,先公入葬之日,便是宣布萧子堰继任齐公之时,如果将军此时拿着萧某的头颅去投萧子堰,那将军的成就绝不会在权玉之下。

但将军务必记得韬光养晦,一旦新君继位便要领兵在外,不然将军杀权玉之事始终会是萧子堰的心头大恨,他迟早会对将军下手的。

但将军如果手握重兵,则萧某保将军十年无碍。”

萧槿对着默不作声的廉闵振振言罢,便见廉闵突然起身,那如玉般的面孔泛起了潮红。

他一把抓住萧槿的肩膀说道:

“萧先生不必出言激我,长公子曾经两次救我,我若惜命,那日在潆城外便不会杀了权玉去投长公子。

萧先生是秦人,只与长公子相处半年便能以命相报,难道我这齐人还不如你这未及弱冠的秦国少年吗?

先生说罢,如何做,廉闵听先生的。”

萧槿看着面前的玉面汉子,看着他红了的脸,红了的眼,突然间,萧槿似是有些被感染了般,内心中一股视死如归的豪迈便从心而出,让他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呵呵”,

萧槿笑了,他突然间觉得自己错了。

自己曾经的认知被眼前这位玉面汉子彻底颠覆了。

他曾经对这些贵族们有着深入骨髓的偏见,他觉得贵族们是自私的,他们做事的出发点永远都涵盖着利益二字。

江户如此、方恒心如此、赵之海如此、顾道远如此、就连萧子硕也是如此,不论这些人与自己的关系好与不好,他们永远都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

而廉闵,却和他一样,将情义放在了利益之上,将恩情看的比生命还重。

萧槿筹备了一路想要说服廉闵的说辞一句都没有用上。

他却是小看了这位齐国将军。

萧槿目露坚毅,眼

光中散发出不符合自己年纪般的光芒看着紧紧抓住自己肩膀的廉闵。

“廉将军,兵贵精,不贵多。

请廉将军整备一万精锐士卒即可。

东京城中有十万禁军,而且十万楚军也将在这两日来到东京。

如果我们尽发大军强攻东京,那么长公子便会有性命之忧,而且一旦攻势不利,被禁军拖住了手脚,随后而来的楚军将会让我们受到腹背夹击之中。

所以这次用兵也只能智取,不可强来。”

“大伯父,三叔父,四叔父,子硕错了,子硕没有想过要这样做啊。”

齐国天牢内,披头散发的萧子硕紧紧的抓住牢房的栅栏,半只身子倚靠在冰冷的石墙边不住的喊着同样的话。

他已经喊了很久很久,以至于他的喉咙都喊哑了,那句并不复杂的话在旁人耳中根本就听不出内容来。

从昨夜到今日,萧子硕经历了人生的大喜再到大悲,他目光呆滞看着远处天牢的窗棂。

萧子硕根本就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在这漆黑的牢中,更不知道为何昨夜会做那样真实的梦。

那个梦让他颤栗,让他后怕不已,他无数次闭上眼睛想要从梦中醒来,但当他睁开眼睛后却发现自己仍旧是在梦中。

慢慢地,萧子硕逐渐明白了过来,这一切都不是梦,而是自己真的在天牢里了。

那么说,昨夜的事情也是真的了。

不,不可能。

萧子硕不愿意相信,他原本就要继任国公之位了,原本已经胜了。

他们下药害我,大脑中一片空白的萧子硕终于辛苦的想明白了所有原因,他突然转头看见了在一旁哀怨哭泣的女人。

“明珠,你怎么也进来了。”

萧子硕颤抖着向那哭泣的女子问道。

那哭泣的女子听到萧子硕唤起自己的名字,便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个终于知道自己是谁的男人,扑到他的怀中嚎啕大哭了起来。

“公子,你终于认得我了,公子,家被抄了,我们该怎么办?”

那叫明珠的女子一边在萧子硕的怀中哭泣,一边颤抖着说着。

萧子硕拍了拍自己仍旧剧烈疼痛的头颅,他在明珠的哭泣声中慢慢的回忆着昨夜发生的事情。

柳公公的相邀,芈夫人的异常,然后自己便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做了自己想做却不敢去做的事情。

后来萧望一脚踢开了房门,一些兵士将自己绑住,再后来大伯父来了,四叔父来了。

萧子硕想起了大伯父痛惜的眼神,想起了四叔父的喝骂声,想起了芈夫人的哭泣,还有,还有萧望看向自己得意的笑容。

萧子硕将头撞向冰冷的石墙上,“咚咚咚”,吓得他怀中的妻子连忙抱住了他的头。

“明珠,你信我不信,我是被害的,我是被他们害的啊。”

萧子硕嚎啕大哭起来,在这黑暗阴森的天牢中,萧子硕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

“公子莫哭,生于公室家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明珠陪着萧子硕流着眼泪,她虽然并不知道昨夜萧子硕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她却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经成为了公子之争中失败的那方。

刘明珠是蜀国的公主,又怎么不会知道在公子之争中失败的后果会是什么呢。

第一百四十章 送葬

“紫陌起仙飙,川原共寂寥。

灵四国护,仪殿百神朝。

玄宫今一闭,终古柏苍苍。”

齐国青龙殿,三国来使和齐国的内外官员将这座雄伟的大殿挤得满满当当。

一口柏木大棺椁放置于青龙殿外正南的位置,五百多名壮汉在那棺椁的周围齐齐站定,等待着起棺的讯令传来。

“少师大人,丧礼已行毕,可否安葬?”

青龙殿上,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向着身前两人施礼说道。

那被称为少师的中年男子便和身旁的姬少保相视看了一眼,郑重的点了点头。

“这挽字是萧大人亲手题的?”

萧乾听见那少师问话却并未抬头,只是轻轻说了句“是”便又归于沉寂之中。

三日前齐宫中所发生的事情已经让这个老人受了极大的打击,若不是今日下葬必须要他出来主持,恐怕他还卧在府中的榻上不得起身。

望着萧乾似是突然间老了数十岁的萧瑟模样,那姬少保便轻咳一声带着关怀之色对着身旁的人缓缓说道:

“少师,萧大人今日已经操劳颇久,现在诸事也已礼成,我看就不要他再去瞿山主持落葬仪式了吧。”

那被称为少师的中年人闻言点了点头,向着萧乾说道:“萧大人,你就不必去瞿山了,留下来休息吧,我看这齐国往后还要您来主持大局,万望保重身体啊。”

萧乾在身旁仆从的搀扶下,微微弯腰又施了一礼,他目光呆滞地环顾了青龙殿一圈后便低下了头对着少师说道:

“天使远来劳顿,老朽本因尽地主之谊,但我齐国突生变故,老朽又生了恶疾,不到之处还请天使见谅。

齐国往后自有国君主持,萧乾老了,只想回到封地再不问世事。”

说罢后,老迈的萧乾便在少师和少保诧异的眼神中缓缓离去。

少师姬俊是昨日来到东京的,他带着天子同意敕封齐国国公为怀公的敕令匆匆前来,终于赶到了齐公下葬的前一天按期到来,但因此也让一路舟车劳顿的他疲惫不堪。

当他刚进东京城时,他却突然被少保姬策沿路拦截,将齐宫中发生的变故告诉了姬俊,虽然没人知道齐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齐国长公子被囚天牢,全家被抄却是人尽皆知。

姬俊闻讯大惊之下,连忙计划于明日完成齐宫国葬后便立刻离开齐国,以免祸及殃鱼。

所以,姬策这才有了今日力劝萧乾不要前去瞿山的举动。因为若是这看起来便奄奄一息的萧乾在送葬路上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二人怕是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当萧乾缓缓离开之后,青龙殿中的众人突然听到了一通鼓瑟之声响彻云霄。

看来吉时已到,齐公便要踏上入葬的路途了。

鼓瑟声中,天使少师、少保两人的马车走在了送葬队伍的最前列,他们身后则是绑着四绋的齐公棺椁。

那绋带是用颇多的白绫撮合而成,颇为牢固,五百多名身材魁梧的壮汉手执绋绫用力拖拽,拉直绋绫将棺椁的力量全部抗在了自己的肩上。

棺椁之后,便是齐国的宗室宗亲跟随其后。其

中萧子堰手持丧棒扶着棺椁边走边是嚎啕大哭。

而萧望与萧坤则在棺椁的两旁默默低头而行。

那些齐国的臣工和列国使臣则跟随在棺椁之后,他们要陪齐公走完最后的一程。

一万禁军旌旗招展,甲亮戟明,他们排成了齐整的队列,为送葬的队伍头前开路,也为齐公往生带去厚重。

当数千青龙旗被万名兵士高举穿过朱雀大街,穿过崇姚门,走在郊外的官道上时,沿途的百姓便默然站在道路的两边,看着这位离去的国公展现出他最后的威武。

不知是气氛的苍凉还是其他的原因,送葬队伍中除了兵士外,其他所有人都低着头默默而行却不发一言。

这几日,东京城似乎变成了随时都会爆发的火山,而这城中的每个人都在这火山上如临深渊似的忐忑与惶恐着。

不论是齐国臣工还是列国使者,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打探着各方的动静,因为这关乎着自家的性命。

城外的秦**队于前日突然后撤十里,这让齐国人都纷纷松了口气,看来秦国人是想走了。

但昨日,当十万楚**队打着朱雀战旗出现在东京城南之时,齐国人便都陷入了新的恐慌当中。

嗅觉敏锐的人将长公子府被抄一事与秦人退,楚人来的事情两相分析之下便得出结论,看来公子堰要成为新的齐公了。

只不过唯一的变数便是城西那随着长公子一同来到东京的九万齐国大军了。

其实对于那些百姓们来说,无论是萧子硕还是萧子堰谁成为国君,都不会影响他们为生存而拼命的现状。

但公子之争如果变成一场大战,一场国战,那么无论是贵族还是百姓都将卷入这场浩劫之中。

无辜的人们都在祈祷,祈祷城外的秦楚军队能够离去,祈祷新君能够顺利的登基,至于那登基之人是谁则没有人去关心他。

但对于宗室和列国的使臣而言,却恰恰相反,虽然目前局势已经明朗,但萧子堰终究还没有登基,城外的九万齐军仍在,所以支持萧子堰的人也不敢太过大意。

而那些支持和同情萧子硕的人也心存希望,他们期待能够出现奇迹。

这几日,为长公子说情的人已经踏破了三卿的府门,他们要求知道为何萧子硕会被关押天牢,而想让长公子死的人也是络绎不绝的走进了三卿的府门,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萧子硕所犯何事,但只要萧子硕不死,则城外的九万大军便会是危及齐国存亡的隐患。

萧乾早就已经病倒在了府中,处理这些事务的自然便落到了萧望和萧坤的身上。

二人虽然知道萧子硕所犯何罪,但为了让齐国免于天下耻笑,他们自不敢向他人说出萧子硕的罪过,只好以所犯密事,还未结案为由对外搪塞着。

暗地里,三卿其实已经有了筹谋,待怀公入葬后,便宣告由萧子堰继承齐国公位。

而萧子硕则定下他在守灵时失节失礼之罪,等萧子堰继位后夺其爵位将其贬为庶人。

当然,这是萧乾的坚持,其实在那夜的芈夫人府中他当场就看得明白,这是芈夫人做的局,萧子硕是被陷害的。

所以纵

然萧望曾经不遗余力的反对执意要将萧子硕处死,萧乾却始终坚持护着萧子硕。

最终,萧望只能乖乖的听话,因为萧子堰做了国君后,杀不杀已成为庶人的萧子硕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出了东京来到安葬齐公的瞿山大约有三十里的路程,需要众人走上四个时辰,虽然沿路平坦并无阻碍,但对于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族来说还是太过劳累。

出城不到十里,走了也不到两个时辰,一些宗室家眷和年老体弱者就已经无法步行,都纷纷坐上了事先预备好的马车上,跟随在了队伍的最后。

而其他的青壮男子即便是再累,却也只能咬牙坚持着。

就在相继有人行走不便,走出队列等候马车时,跟在棺椁后的萧望便乘此混乱之际,连忙上前几步来到了萧子堰的身旁。

“方才得信,城外齐军并无异动,城内禁军也没有发现有何可疑之人的踪迹,看来廉闵或是被我们说动了。”

“四叔父,切莫大意,子堰觉得他们要想行动,此时却是最好的时机,芈令尹那边是如何说的?”

“令尹已经回话,昨夜楚军已经将城外齐军彻底包围,一旦廉闵有什么异动,楚军定能将他们拦截在东京城外。”

萧望说完,颇有些得意的看着萧子堰,而萧子堰也沉吟片刻,想想如此安排已是十分妥当,便点了点。

“四叔父,再派人去一趟廉闵军营,如果他肯答应前来投诚,我便封他为河东郡守,似这等蛇鼠两端之人,不给点甜头怕是不肯轻易投我。

如他仍是犹豫不觉,那等今日事了,我们再去找他算账。”

萧望听罢,看了看眼神中露出狠色的萧子堰便点了点头缓缓退后了几步,他斜眼看着棺椁另一边的萧坤,见他并没有在意自己的举动,便挥手招来了身后的一人。

而重新扶柩的萧子堰则又重新振作了精神,那声从送葬队伍中传来的哭嚎之声愈发的响亮了起来。

送葬的队伍是寅时从青龙殿出发,到此时已经是快过了卯时,清晨的露水渐渐开始打湿了众人的裤靴,而初阳也才是慵懒的徐徐挂上了半山。

再有两个时辰便是瞿山了,可送葬的队伍已经远没有当初出发时的那般精气神,别说秦国使团中的大部分人从一开始便垂头丧气准备今日一过便返回秦国,就连这一两日来趾高气昂的楚国人也都蔫头耷耳,没有一丝精神。

“顾先生,要不你坐马车行走吧,右更大人他们都已经上去了,你不比我们这些行伍中人,累坏了那就不妥了。”

说话之人正是一身戎装的方恒心,而他此时有些担忧的看着满头大汗的顾道远,一边走着一边劝道。

“算了,看看这齐国郊外风景也好,人常说的天下八景中便有瞿山日落,看来这日落是看不着了,日出还是能够一睹风采的。”

顾道远气喘吁吁的向方恒心说着。

但在方恒心看来,顾道远哪里是看风景的模样,他这两日始终眉头紧锁,终日里也都是郁郁寡欢。

方恒心自然明白顾道远的心思,想想此次入齐一无所获也不免心下郁闷,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劫丧队

前日,他与顾道远派出江户、钟旭领兵向北后退十里,因为那里有一处小小的村落,村落中只有不到二十户的人家。

但与其他村落不一样的是,那个村里却有个可供船舶停靠的渡口码头。

黄水不同于夏水那般码头林立,虽然水面宽度看起来相差不大,但黄水却更加的湍急,而且水深普遍较浅,可供大船停靠的深水码头自然也就不那么多了。

方恒心看了看顾道远,他不明白这文弱的书生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连距离秦国千里之外的村落中有深水渡口这种事情都能准确的说出,看来日后,顾道远必将会是左更大人在朝中的劲敌。

但此时,方恒心却只是对顾道远由衷的佩服,至少有了那个深水码头,三万秦军回国便不再是件危险的事情了。

至于日后之事,那便日后再说吧。

晌午,日过三竿,送葬的队伍这才来到了瞿山之下,在这里齐公的陵寝早已经修缮完好,只等着主人入葬了。

司礼的官员开始了他们的工作,宣读祭文,按照礼制摆放培葬品,将殉葬的六畜依次宰杀。

一系列的繁文缛节又耗去了颇多的时间。

待到齐公顺利下葬,众人再准备返回东京时,已经到了下午,看来,回到东京怕是要到日落之后了。

萧子堰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这一日里无论是送葬还是祭祀或是下葬,少不了自己这个现在仅存的亲儿子的里外忙碌,有些事情别人是替代不了的,所以别说他只有十五岁,就是五岁那也要亲力亲为。

见送葬的队伍将要返回东京了,萧子堰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在人群中拼命的找寻着萧望,并且向他着急的看了一眼。

只见远处的萧望向着自己微笑着点了点头,萧子堰便知东京那边无碍,也就将自己心中那久久高悬的大石头彻底的放下来了。

按照司礼官员早已安排好的计划,萧子堰第一次以齐国掌管者的身份向随行之人发出了命令,着那一万禁军将留在齐公陵寝守陵一年。

同时,请文武官员以及列国使团回到青龙殿中,他萧子堰要代表齐国好好款待这些远来的客人们。

当萧子堰当众向天使及列国使者们发出邀请之时,众人便都生出了同样的感觉,这齐国下任国公恐怕已是尘埃落定。

至于人选,不出意外便是眼前这个少年人了。

想想齐公继位大典,自己这些人免不得还要再来一次齐国,再想想日后还要与这位新的齐公打交道,所以不论之前是否支持萧子堰继位,此刻却没有一个人想去得罪这位少年国君,便在萧子堰出言邀请后,纷纷微笑应喏了。

一行人又踏上了回京的路程,但与来时一样的是,所有人依旧各怀鬼胎,思考着日后该如何与这齐国新君相处。

一个时辰后,半轮残月挂在了天空,但西方的夕阳却还未落,在这日月交辉间,疲倦的送葬队伍缓慢的向着东京进发。

突然,远处通往东京的路上,一阵被骑兵驰骋而过所踏起的尘土直冲云霄。

几乎同一时间

,送葬队伍中的所有人不仅都听到了远处轰鸣的马蹄声响,也看到了那飞扬的尘土中,颇多的骑兵正向着送葬的队伍呼啸而来。

只见那些骑兵大约p在两千人左右,他们均身着墨绿色的战氅,如同狂风般疾驰而来。

“萧大人”

“二公子。”

一时间,呼唤萧望和公子堰的人从送葬队伍中的多处传了过来。

那些骑兵一看就是冲锋的架势,芈枭、方恒心等久在行伍中人哪里会看不出来,索性一急之下便喊起了萧望和萧子硕两人。

那两人此刻还哪里顾得上回应众人,就连他们自己也被远处而至的骑兵搞的稀里糊涂。

萧子堰快步走到萧望身边忙问:“四叔,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话刚讲出,便见萧望也是一头雾水的看着远方并不答话。

送葬的人中,能看得出远处骑兵来势汹汹,是敌非友的也并非是全部,那天使少师、少保便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他们看着远方的骑兵,还以为是齐国前来接应送亲队伍的人,便还加快了车速向着那些骑兵迎了过去。

见少师、少保加快了车速,他们身后的贵族以及官员们也急忙跟了上去。

而没有得到萧望和萧子堰回应的芈枭和方恒心等人自然不是傻瓜,他们虽然不知道那些骑兵为何会对送葬的队伍发动攻击,但他们却也没有丝毫的犹豫,连忙往人堆里面扎了进去。

他们知道,此时如果离开大队那将会成为骑兵的最佳追杀目标了,反而扎进人堆则会稍微安全一些,毕竟那伙骑兵的目标不明,还是隐藏一下的好。

当那支骑兵距离这支送葬的队伍快到五十步时,那巨大的战阵压力和丝毫没有减慢的马速还是让包括天使在内的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这些骑兵并非是自己人。

队伍最前列的,是一千手持长戟的禁军,但他们在没有任何命令传来的情况下,哪里敢去阻拦面前的骑兵呢。

况且禁军平日里大多都是做些维持京城秩序的杂事,他们很少有人上过战场,哪里能够在两千骑兵的冲锋阵列下坚持的住。

几乎刹那间,一千禁军便吓得四散而逃,仅有不多的兵士能够站住阵脚,但当他们提起长戟时却发现,这种又重又长,华而不实的礼仪兵器似乎并不足以抵挡住骑兵的冲锋。

“杀”

在喊杀声中,那些骑兵们便冲到了送葬的队伍中来,在齐国宗亲和列国使臣面前,一场骑兵对禁军“仪仗队”的屠杀开始了。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原本在送葬队伍前列的千名铠甲明亮,长戟林立,手持青龙旗的禁军们便被缴了武器,蹲着在了一起,他们的四周则有百多具尸体横亘遍野。

这些齐国宗亲和列国贵族们看着四周围躺着的满地死尸,顿时哭嚎声四起,呕吐者良多,那天使少师少保也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地躲在了自己的马车之上。

骑兵们将这数百官员使者围在了中央,其中一名身着亮甲,腰跨白马之人打马上前,对着队伍中一名穿着

孝服的中年人问道:

“谁是萧子堰、谁是萧望。”

那中年人抬头看着马上之人,还没有说话便觉得一股热流从自己的裤下流出,他想跪下来,却发现自己的两腿已经毫无知觉。

“这,这,那,那,啊!”

中年人被吓得支支吾吾,还未等说话便被那马上之人一鞭抽到了脸上,只抽的那人躺在地上立时便昏死了过去。

“萧望、萧子堰在哪里?”

马上之人似乎没有了耐心,随着又一声喝问声响,他抽出腰刀,紧抓马缰,身下的白马便立起了身子嘶吼起来。

这马上之人先后两声问罢,便立刻有人明白了过来,看来这些骑兵只是来找萧望、萧子堰麻烦的,便都在内心中松了口气。

但这些人中谁又敢去得罪齐国正卿萧望和未来的国君呢,所以那人说完后,众人只是低下头来缓缓后退,却没有人敢告诉那骑马之人答案。

马上那人嘿嘿一笑,便挥了挥手,只见数名骑兵便从队伍最前方的马车上揪下来一人,众人定睛一看,那被揪下车的倒霉鬼正是天子少保姬策。

此时,那胖乎乎的姬策被数名骑兵“前呼后拥”着“请”到了这骑马之人的身前。

“我乃是天子少保,姬策是也。尔等何人竟敢冒犯天使天威?还不放下兵器,我替你向齐国公室求情,免你一死。”

姬策来到那人近前,抬起头颇为不屑的与那人说道。

这话语在姬策高傲的神情姿态配合下,别有一番纵横捭阖的气势散发了出来。仿佛这世间万物都在这胖乎乎老者的掌握之中。

马上之人闻言嘴角上扬,微微一笑,他缓缓提起手中的刀将它举过了自己的头顶。

正在此时,那姬策似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紧走几步上前抓住马的缰绳大喊道:“萧望、萧子堰在那里,好汉切莫心急,我方才还未将话说完。”

说罢后,便立刻转身,将萧望和萧子堰所在的方向指与那骑马之人。

那人点了点头,他身后鱼贯而出数人又将姬策“请”到了前面,向着他方才所指方向而去。

不一会,便听人群中响起了求饶的声音。

一名白发老者和一位十来岁的少年同时被骑兵拖了出来。

哭泣成泪人的萧望已经顾不上自己糊满了胡须的眼泪和鼻涕,此刻只是一个劲儿的对着那些骑兵们哀求着讨饶,然而那些兵士却丝毫没有“同情心”的将他和一旁不发一言的萧子堰绑成了粽子,扔到了事先准备好的马匹之上。

那骑马之人远远的看了两人一眼,见他们被绑在了马上后便转身打马向东飞奔而去。

刹那间,两千骑兵以及被绑去的萧望、萧子堰便消失在了其他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快,快去我军大营,让他们派人去追击这伙贼人。”

骑兵走后,已被吓得万分沉寂的队伍中,一名老者突然怒吼着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那人正是楚国令尹芈枭,他此刻已经红了眼睛,歇斯底里的向着周围的人发出命令。

第一百四十二章 逆转

“回令、令尹大人,我军昨夜都到城西去了,此地并无人马啊。”

芈枭身旁一人战战兢兢的向芈枭说道,芈枭这才记起昨夜自己将兵马调往城东包围廉闵齐军,此地哪里还有一兵一卒在。

暴躁的芈枭只好叹了口气,他突然发现,身旁很多人都向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十万楚军去城东做什么?

那里有长公子的九万大军啊。

楚**队是想偷袭长公子的大军吗?那可是我齐国的军队啊。

“顾先生,你可看出来了?”

队伍中,方恒心挤到了顾道远的身前,见他的目光仍旧停留在那伙骑兵消失的地方。

他看得出顾道远的眼神中满是悔恨、疑惑和不甘。

“早知此子如此厉害,当初不该将他推到齐国人那边的。”

顾道远听了方恒心的话,便转过头来看了看方恒心,良久之后这才在方恒心一脸疑惑中微微一笑,缓缓说道:

“放心吧,他在齐国呆不久的,或者会被萧子堰杀掉,或者会被萧子硕杀掉,或者会被秦国人杀掉,或者会被楚国人杀掉的。

总之,他选择了一条不归路啊。”

疑惑的方恒心正想要向顾道远询问清楚,却听远处那边突然爆发出了争吵声,而随后,让他和顾道远以及所有秦国人和蜀国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便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送葬队伍中的齐国人和楚国人像是郊野乡里间的械斗似的,打起了架来。

终归是齐国人人多势众些,包括芈枭在内的楚国人虽然彪悍,却哪里是数倍于自己的齐国人的对手,两方刚一交手,楚国人便被雨点般的拳头和石头砸的连连后退,在芈枭也被一块石头击中头部后,楚国人便在秦蜀两国使者目瞪口呆中狼狈而逃了。

入夜久后,送葬的队伍这才在守城兵士诧异的目光中稀稀落落的进了东京城。

在萧坤的主持下,一支万人左右的禁军队伍出城去了下午遇袭的地方,一来是将那些被杀的齐军尸体收拢在一起,二来是去探查那支骑兵的动向。

青龙殿中为送葬队伍中的官员使者们准备的晚宴已经没有人还有心思前来食用,萧乾孤零零的坐在右侧上首第一位,看着空荡荡的青龙殿默不作声。

“大哥,您看会不会是廉闵做的?”

风风火火赶进青龙殿的萧坤恭敬的站在萧乾身后,对着大哥问道。

萧乾并未直接回答自己弟弟的问题,而是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各国使者作何反应。”

萧坤忙道:“芈枭今日吃了大亏,他曾在逃窜前扬言要领兵攻入东京血洗萧家。

但是雍叔召也当场表示将率秦国三万健儿为保卫东京而战。

就连蜀国也表示支持齐国。

所以那芈枭老儿也不敢太过造次,便撂下几句狠话后去了楚国大军军营,并未回到东京来。

方才我已经派人出城探查,很快各路人马的消息便会汇集而来了。

现下城内的十万禁军除了派出一万人出城探查那伙骑兵动向外,其余的兵马都已被我派去各城门处守城了。”

萧乾听着萧坤的话,便点了点头示意他做的不错。

沉吟片刻后,他又缓缓说道:

“子硕已经被人从天牢救出去了。”

萧坤一听此话,大惊失色道:“什么时候被救走的,方才我回城时,并未得到有人劫天牢的消息啊。”

萧乾呵呵一笑,也看不出喜怒来,便将手中的茶水递给了一旁站着的萧坤,似是自然自语般说道:

“我若没猜错的话,现在他们正在天牢救人吧。”

说完此话,见猛然醒悟过来的萧坤便要转身出去,萧乾便对着将走之人说道:

“阿坤。”

阿坤,这是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萧坤自从弱冠之日起,已近三十年再也无人这么称呼他了。

萧坤呆呆立住,他似乎从自己哥哥口中说出的这三个字中,听到了无限的欷来。

“阿坤啊,让他们去做吧,你现在去也已经迟了,就陪大哥坐在这里静一静吧。

咱们兄弟几人何时能够安安静静的休息片刻呢。

大齐总是要有人主事的,但主事的人总不能一直是我们这些行将就木的老人。”

听到萧乾的语气颇有些灰心丧气,萧坤便转过身来说道:“可是,可是子硕做了那么大的错事,他怎配居于国君之位。”

萧乾摇了摇头,看着萧坤手中还端着自己递过去的茶水,便苦笑了一声。

“坐下喝口水吧,有些事情我们不该管的。

子硕被芈竹母子和三弟陷害那夜,你不也是捶胸顿足一度灰心丧气吗,现在子硕有了机会,你为何却要阻止他呢。”

随着萧乾缓缓说话间,萧坤的手也在不住颤抖着。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虽然子硕是被陷害的,可是那夜子硕所作所为我们都已看到了眼里,该发生的也都已经发生了,如果不能惩罚子硕,我们有何面目去见列为先人,去见二哥呢。

芈竹毒妇,该杀该死。”

“呵呵呵呵。”

萧乾看着萧坤发疯似的模样,便兀自笑了起来,那笑容中似是有些别样的情绪,复杂而又深沉。

“和你一样,那夜之事也让我心灰意冷,只是天无绝人之路,子硕手下却有能人力挽狂澜,看来我大齐中兴有望了。

四弟,那夜知道此事的人,我算了算绝不会超过十人,子硕一旦登基也绝不会将此事诉诸他人,所以我想帮帮子硕。”

说到这里,萧坤突然皱起了眉头,他仔细看着说话声越来越微弱的大哥,便瞬间明白了过来。

萧坤走进了萧乾的身边缓缓的蹲下了身子。

“大哥,你休息会吧,子硕是个好孩子,我会帮他成为国君的。”

萧乾听到四弟之言,便轻轻的一笑。

他努力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来,在低下头的萧坤发上轻轻的婆娑着,婆娑着。

“嘀嗒”

萧乾的手终于掉到了青龙殿的青石板上。

“大哥,你此生太累了,休息吧大哥。余下的事情便由我来做吧。”

“禀萧大人,芈夫人府中突遇刺客,阖府上下二十余人无一生还,芈夫人也,也。”

萧坤对着自己派出去探查芈夫人府的兵士喝道:“芈夫人如何了?”

“芈夫

人也已经身首异处。首级不知去向。”那兵士用颇为微弱的语气回答着萧坤的问话。

萧坤闻言,心中再次回想起自己大哥临终前的笑容,对那兵士轻声说道“知道了”便转身走出了青龙殿外。

“大哥,这算是你给子硕的贺礼吗?”

东京城东三十里处,有一座不大的山,那山耸立在东京城东一望无垠的平原之中,突兀而又秀丽。

那山名曰蛟山,相传这座山里曾经有条蛇修炼千年终于成蛟,在东京城十数万人的目光中游入黄水。

从此人们便将此山唤做了蛟山,而山顶也修了做蛟神庙。

正是因为此山有着美丽的传说和神庙的缘故,所以山中数百年来并无人前来垦荒耕种,以至于山间林壑密布,蔚为幽静。

齐公出葬的这日半夜里,一队人马趁着夜色来到了蛟山下。

“咕咕,咕咕。”

突然,山林中传来了一阵猫头鹰的叫声,这队兵马便停下脚步,一名善长口技的兵士也学着方才的声音叫了几声,只是那叫声有长有短,似是颇有规律的样子。

这兵士叫了几声便不再发出声响,夜半的蛟山又重新恢复了幽静。而这队兵马便又缓缓的沿着山间小路向着山内行去。

半个时辰左右,一座泛着烛火的庙宇便出现在了这队人马的眼前。

这些人马中,一位步履有些蹒跚的青年人缓缓走出,向着庙宇门前站着的一位少年人慢慢的走了过去。

“子硕哥哥。”

“萧槿”。

当萧子硕和萧槿突然间加快了步伐相对而来,紧紧地抱在一起的时候,这座供奉着蛟神小庙中的烛火便突然像是被风吹过而闪烁了起来。

一阵寒暄过后,萧槿便将萧子硕及其夫人领进了庙里,萧子硕这才肯定自己已经获救,方才毫无顾忌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萧槿,我是被害的,我是被害的啊。”

萧子硕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不断的对着萧槿解释道,而萧槿则帮萧子硕擦去了眼中的泪水,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子硕哥哥,不要哭,我知道那夜是芈夫人他们害的你,我答应过你要帮你坐上国君之位的,所以有我在,子硕哥哥放心就是了。”

萧槿拍着萧子硕的背,一边开口安慰着他,只是说完方才那句话后,便突然间觉得萧子硕浑身一抖。

他以为萧子硕仍是在害怕之中,但萧槿却并没有看到,萧子硕的眼中不仅有着恐慌,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厉色。

萧子硕看到了,看的清清楚楚,萧槿身后蛟神神像前的贡台上,摆放着两个人头,一个面带恐惧,满头的银发,一个面色淡然,却是少年人的模样。

次日天明,芈枭便领着十万楚军来到的东京城下,他对东京城头的萧坤言明要齐国向楚国割地赔款,同时处死萧子硕并宣布萧子堰为储君。

如若不然便一举攻入齐国都城,血洗东京。

楚军聒噪了一日后,秦国的三万兵马也来到的楚军身旁,他们正对着楚国人扎下了营盘。

显然,雍叔召言出必行。

他对芈枭送去国书,言道楚军如果攻城,秦军将会与齐国兵马一道对楚军展开攻击。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东京血战

只是奇怪的是,廉闵的九万兵马无论是在被楚军围困时还是在楚军撤走后再到秦楚军队相持于东京城时都没有丝毫反应,他们如同空气般对一切变局视而不见。

可是谁都是知道的,这九万齐军才是齐国的精锐,东京城中的十万禁军与他们比起来,就是孩童与大人之间的差距。

所以那些齐军不动,楚军也万不会主动挑衅,或是主动攻城。

一时间,各方军队围绕着东京城,似是产生了一个微弱的平衡。

楚国人想要让齐国宗室立萧子堰为君,可萧子堰却被人掳去下落不明。

秦国人想要立萧子硕为君,可萧子硕被抄家仍在关押在天牢之内。

而东京城内的萧坤却在等被救出去的萧子硕出面,自己宣布效忠从而结束这场乱局,可是萧子硕却一连两日都悄无声息,仿佛是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一般。

所以,众人的目光便再次转到了廉闵的大军之上。而此时显得格外神秘的他们便是打破这平静僵局的关键所在。

好在那九万齐军也并未让众人久等,就在第三日佛晓,九万齐军便拔营向着东京城出发了。

在万众瞩目之下,他们一到东京城边丝毫不做休整,似是不想给敌人反应的机会一般,在十万禁军和三万秦军的目瞪口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十万楚军发动了攻击。

芈枭虽然老于战阵,楚军中也不乏能征善战的将领,但在东京城外的这些时日,他们觉得此次前来只是为了萧子堰登基摇旗呐喊而已,又哪里会想到真会爆发大战。

况且十万人作战,挑选战场,布置战阵总是要有一番安排部署的,虽然东京城郊千里平地,但哪有人会率领大军直接冲杀的。

这种毫无战阵,一哄而上的战斗,楚军莫说没有见过,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所以当如同奔流的江河一般的齐军呐喊着冲上来的一时间,他们便彻底乱了方寸不知所措起来。

近二十万人马在东京成效野战厮杀,没有战阵,没有部署,长戈手、弓箭手、骑兵交错其间,喊杀声、叫骂声、哭爹喊娘声四起。

“乡野械斗吗?”

中军将台上的芈枭看着身下二十万人交织在一起,不由得想起了数日前在送葬途中与齐国贵族间的打斗,他苦笑一声,不知自己今次来到齐国究竟是造了什么孽。

如今的齐国人连一点礼仪和规矩也不顾了吗。

东京城外的这场大战从早晨打到了下午,因为两军已经紧紧交织到了一起,所以便没有出现溃败的一方。

无论是远处的秦国人还是城头的齐国人,亦或者是交战中的齐楚大军都是明白的,如果此时没有外力阻隔,那么这场仗便会一直这么无休止的打下去。

战场已经从一点绵延开来十余里宽,双方主将调兵遣将的命令在这毫无建制的混战中丝毫没有了用武之地。

骑兵早已经变成了步兵,弓箭手也都手持短剑和弓矢四下乱戳,有的长戈兵嫌自己的兵器在混战中太长,便从中踏折一半,当做短兵器乱挥乱砍开来。

战场

上没有一具死尸,因为死尸都在活人的脚下被踏成了肉泥。

在没有死尸的战场上,只有青红两种颜色在东京城外交织交错,不可分割。

东京城外城内的人都已经能够闻到那浓郁的血腥气味,自诩残忍好杀的秦国人也都面色苍白的看着远方相杀一日的惨烈景象。

终于,东京城头的萧坤再也看不下去了,青龙战旗下,百面战鼓同时擂响,五万禁军从西门鱼贯而出,列成密集的战阵向着楚军后方杀去。

秦国人也在此时擂响了战鼓,在玄武战旗的指引下,三万秦军不动如岳,动如黄水泛滥般齐声呐喊着向着战场缓缓逼近。

楚军中军将台上那早已面色苍白的芈枭看见东京城中的禁军齐出,不一会儿便堵住了楚军后背。

芈枭想调兵截住身后的齐国禁军,可是命令下达后他却突然发现,身边就连传令的兵士也都没有了一个,他们在一日的混战中或死或卷入混乱的战场中,再也回不来了。

当芈枭又看到北方的秦军从正面而来后,他便仰天长叹一声,命人撤下了朱雀战旗。

“叮叮叮”

鸣金收兵,鸣金收兵。

战场中的楚国人听到鸣金收兵的声音便纷纷叫嚷着,更有甚者竟然对着对面的齐国人喊道:

“我们鸣金收兵了,不要杀了,不要过来了。”

只是在这漫长的战场上,能够听到鸣金收兵的人又有多少人呢。

听到鸣金声的楚国兵士逐渐开始了溃退,开始了漫无边际的向南溃退,溃退的大军绕过齐国出城的禁军,不管不顾的向着四面八方溃散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战场上便只剩下了青色战衣变为了黑色战衣的河东齐军,他们孤零零的站在死尸堆上,木然的看着远处溃败逃去的楚国人。

绵延十余里,河东齐军像是一条沾满了血迹的青龙,傲然的在楚国人和秦国人面前展露出自己高贵的身姿,这身姿之下,便是十万具分不清敌我的尸首。

三万秦军来到战场上时,惊讶的看着满地的死尸,纵然这一日在远处看的见战场,但当他们真正来到战场时才会身临其境的感受到那些齐国人滔天的杀意。

他们结成战阵,立在河东齐军的身后,崇敬的看着这些伤痕累累互相搀扶站立的齐国人。

而当五万从东京出来的禁军们也来到战场,将来不及逃跑的芈枭等人围住时,禁军们的眼中便满是骄傲与自豪。

战场上站立的勇士与自己穿着同样的战衣,他们手中举着的残破战旗上和自己手持战旗上绣着的是同样高傲,直冲九霄的巍巍青龙。

此时此刻,在河东齐军的身后,缓缓地驶出来了一驾马车,马车是由六匹白色的骏马所拉着,他在西方徐落的夕阳下慢慢的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中,由小及大,由远及近。

六匹,这是诸侯之仪。

在东京城外出现了六马所驾的马车,那么马车上所乘坐的诸侯自然便是齐国的国君了。

芈枭、雍叔召、刘执、顾道远、方恒心还有东京城头的无数人,他们都在猜测着那夕阳中走来

的人到底是谁。

东京城内外,恐怕此刻只有萧坤最是清楚的知道那马车上坐着的是何人,他怔怔得看向那烙印着夕阳余晖的马车深深的感慨着。

齐国终于将要在堕入无尽的黑暗前迎来自己的新君了。

那马车在无数人的目光中缓缓走入了尸山血海之中,驾驭马车的少年目不斜视正襟危坐,在数十万人面前宠辱不惊,镇定无比。

“萧槿!”

在秦军中,江户首先发现了那驾驭马车之人正是自家幕府中的小吏萧槿,便吃惊的自语道。

而方恒心与顾道远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远处马车中牵着六只马缰的萧槿,他似是天神下凡般被夕阳的万丈光芒所映衬着,载着那即将决定齐国命运的主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是怎么做到的?”

顾道远喃喃自语道。

他身前的雍叔召突然回过头来,对着顾道远问道:“你认识他?”

顾道远像是毫不知晓发问者是谁般未施礼便答道:

“不仅认识,我还曾经想要杀了他,后来又想保护他,他求我去救萧子硕,我却无计可施,短短数日间,他自己却不仅救了萧子硕,还力挽狂澜将死局化为了定局,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雍叔召似乎并没有因为顾道远的直接回答而产生不满,但他却对那少年人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正要向顾道远继续发问时,便听身后的方恒心解释道:

“禀右更大人,此子名曰萧槿,乃是恒心麾下裨将军江户幕府中的小吏。

齐国长公子在秦国时,就是此子负责监视并照顾长公子日常,长公子回齐后,他便被安排到长公子府中负责与我们平日里联络的,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草雉实为凤凰,你们误将明珠当做顽石,拱手将此等人才送给了齐国是不是?

我若没有猜错,那只身前往权玉大营,说服廉闵投向萧子硕并诛杀权玉的萧先生便是此子吧。”

雍叔召说完此话,那方恒心还未来得及脸红,便突然听闻萧槿便是传闻中的萧先生又是一呆,随后羞愧而出的潮红便将他的脸面彻底染成了酱紫色。

另外那边的芈枭和萧坤却不知道萧瑾是谁,他们只关心马车上坐着的人。

但随后,当萧槿在众人的目光中将三个人头提了起来的时候,每个人的心都被揪成了一缕,似乎呼吸都不那么顺畅了。

“大齐将士们。”

马车上一直坐着的人终于站了起来,随着他站起,一声洪钟大吕般的喊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我是大齐长公子萧子硕。”

“哗”

当萧子硕说出自己姓名后,萧坤身后的禁军和秦国人以及仅存的楚国人都为之哗然。

他们虽然不明白为何萧子硕会在这里出现,但显然他已经彻底的掌控了目下的局势,就连中军将台上被齐国禁军围住的芈枭也睁大了眼睛擦了又擦自己昏花的老眼。

那不是萧子硕又会是谁。

只是,那御车人手中提着的首级又是谁的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乾坤定

芈枭的疑惑很快便被解释了出来。

“大齐将士们,先公夫人芈竹,乃是楚国公主。

她阴谋灭我齐国,内树羽翼萧望,外结楚国令尹芈枭,将我私自抓入天牢之中,意图立我二弟萧子堰为公,继而帮助楚国吞并我大齐河山,将我齐人送予楚人去做他们的牛马,奴隶。

幸而上卿萧乾及时发现芈妇和萧望的阴谋,将我从天牢救出,着我率领大齐铁骑剿灭包围我京畿的楚国十万大军。

子硕幸不辱命,率领九万大军挥师东京,在我大齐公室列祖列宗的护佑下,我大齐将士英勇无畏奋力杀敌,今日一战杀退楚贼,重振我大齐河山。”

说到这里,萧子硕稍作停顿。

他上前几步,走到了萧槿身旁,提起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的头颅,向着所有人喊道:

“此贼,名曰萧望,是我大齐正卿。

先公在时,他临危受命本应与我大齐社稷同生死共患难。

但他却勾结楚贼,卖国求荣,楚国大军此来东京之时,此贼放任楚军经过其领地而不抵抗,致使我京畿被楚贼所围,你们说他该不该杀!”

“该杀”!

萧子硕话音刚落,他身旁战场上的数万齐军便在这血海尸山中齐声呐喊起来。

萧子硕将萧望的头颅远远的扔到了一旁,又转身从萧槿身旁又提起一名妇人的头颅。

就在他提起那头颅时,远处的芈枭却是看到清楚,那不是公主的头颅又会是谁。

芈枭那让人望而生畏的丑脸上刹那间变的毫无血色,口中颤抖着喊道:

“不,你们不能杀了公主,不能杀了公主啊。”

萧子硕冷冷看了远处芈枭一眼,厉声喝道:

“此妇人名唤芈竹,乃是先公夫人,嫁入我齐国之后陷害忠良,树植党羽,将我大齐国政、军政尽数交于楚人之手。

你们可知道这妇人提拔的那河东郡守权玉便是楚国人吗!

你们可知道当上卿萧乾大人发现这妇人的阴谋后,被这妇人丧心病狂的刺死吗?

你们说她该不该杀!”

“该杀,该杀!”

随着齐军如同山啸般的该杀声响起,那些各国的贵族们心中的惊意也早已如同洪水滔天!

方才萧子硕所说之事过于惊悚,尤其是萧乾被杀,权玉为楚人等事更是让他们听的目瞪口呆。

但将这些年齐国发生的诸事联想起来便似乎可以证实萧子硕所言非虚,而且当听到萧乾在抓捕芈夫人被她杀害的话时,每个人都无比的震惊,也更能证实了萧子硕的话语。

城头上,天使少师、少保二人和蜀国的使者以及齐国的官员们也都是一副哑口无言的状态。

成王败寇乃是常例,此时已经彻底扭转乾坤的萧子硕说的话中真假已经并不重要了。

因为谁也不会傻到去为已死之人翻案殉葬。

但当听说萧乾之死时,他们却同时对芈夫人及其党羽从心底生出了憎恶。

萧乾是谁,别说齐国人,便是天下所有人都知道那位老人对于齐国的重要意义。

也都知道那位老人曾经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将别人争的你死我活的公位拱手让人。

如果芈夫人和萧子堰只是公子之争中的牺牲品,或许还有人会

为他们的死扼腕叹息。

但是当听说夫人将屠刀对向萧乾的时候,这母子二人便彻底被天下人所唾弃了。

萧子硕又将芈竹的头颅扔向了一旁。

只是扔出之前,他又看了那美貌夫人的头颅一眼,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当他提着最后一个头颅时,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过来,那定是萧子堰了。

果然,萧子硕提着萧子堰的首级许久未说一句话,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少年人平静的面孔发起了呆来。

他身旁的萧槿看的真切便轻咳一声,这才让萧子硕转过了神来。

他看了萧槿一眼,便继续说了起来,只是那声音却没有方才那般响亮了。

“此子,萧子堰,不懂人伦,不敬祖制宗法,伙同其母残害兄长,他,他”

说到这里,萧子硕的眼中泪花涌动,却是再难说下去了,因为他已经想不出自己这个弟弟除了想做国君外还有什么劣迹。

当国君是错吗?

萧子硕无数次扪心自问,他都觉得萧子堰的想法并没有错,错的只是他的母亲,还有支持他的那些权欲熏心的党羽。

“萧子堰,鸩杀先公,罪该万死!”

正当所有人都看着默不作声的萧子硕时,远处那五万禁军前站立的萧坤却突然接过萧子硕的话朗朗说道。

还未等其他人有何反应,萧坤便又大声说道:

“我乃大齐上卿萧坤,我与大哥查明,萧子堰急于登上国君之位,便在国公酒中下药,鸩杀先公,前日我兄长去芈夫人府中查问此事,却被芈夫人杀害。

幸有长公子运筹帷幄,这才能够将公子堰一党尽数诛杀,并于今日击退楚国来犯的十万大军。

先公临终时留有密信,要我和兄长三哥在他薨后,拥立长公子为公,但因三哥阻碍这才让长公子受了颇多委屈。

今日三哥已被长公子诛杀,真相也终于可以大白于天下。

密信在此,谁有疑虑可前来查看。”

萧坤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封帛书来,并将手中的帛书高高举起。

随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远处马车之上的萧子硕跪了下来。

“恭贺齐公继位。”

萧坤跪下后,萧子硕身旁的萧槿也顺势跪了下来,大声疾呼“恭贺齐公继位。”

河东齐军中,一些将领们见状也纷纷跪了下来,随后不论是河东齐军还是那五万禁军,也都向着萧子硕跪了下来,同时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恭贺齐公继位!”

“恭贺齐公继位!”

这震天的声音从战场上和东京城墙上的每一个齐国人口中发出,向着遥远的天际散发而去。

鸩杀先公!

萧子堰鸩杀先公!

随着这个让人极度恐惧事实摆在众人面前时,萧子硕继任的合理,合礼,合势便再没有人会去质疑了。

与那禽兽般的萧子堰比起来,萧子硕的品行便如同皓月一般璀璨。

萧子硕并没有将手中的头颅扔掉,而是放在了身旁,放下头颅的一瞬间,萧子硕大有深意的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萧槿一眼。

随后,他又重新站直了身躯,俯视着面前的所有人。

待到四周重归宁静之后,他便抬手一指被

禁军围住并且已然痴傻般的芈枭喊道:

“今日齐国之灾,全在楚贼之过,儿郎们,我命令你们诛杀楚贼,但凡进入我齐国境内的楚人,一个不留全数诛杀。

今日楚贼给我齐国带来的无尽灾难,我萧子硕发誓定当数倍还之,我要用楚国人的鲜血来洗刷我齐国宗室的耻辱,我要用楚国人的头颅,祭奠我的父亲和惨死的上卿萧乾,祭奠今日为诛杀楚贼而阵亡的大齐将士。

杀了他们!”

萧子硕在一瞬间便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失心疯般的吼了出来。

听到国公怒吼的齐军,无论河东军还是禁军,便纷纷提起手中的兵器,向着被围在中军将台上的芈枭,向着早已四散溃逃而去的楚国兵士杀了过去。

萧槿看着自己面前的萧子硕,看着他那嗜血凶残的模样,回想着他方才发出的那糊涂而又残忍的命令,不禁呆住了。

自己救回来的,当真还是和自己每日谈政论道,温文尔雅的子硕哥哥吗?

……

东京城,驿馆中的一处府宅之内。

萧槿早早的洗漱完毕,他接过小莹递给他的茶水,慢慢地品了起来。

“小姐还未醒吗?”

“回公子的话,小姐昨夜好像遇到点风寒,说她有些头晕。”

“哦?”

萧槿一听,连忙起身走去了赵青儿的屋中。

进到屋中,只见赵青儿躺在榻上,一副病恹恹无精打采的模样。

听见有人进屋,赵青儿努力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能睁开自己的双眼。

萧槿坐在她的床榻之旁,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赵青儿的额头,便立时缩了回来。

“怎么烧成这样,我去请宫中的医官过来给你瞧瞧。”萧槿说罢便要起身而去。

“萧,萧槿。”

赵青儿有些迷糊的喊着萧槿的名字,萧槿便低下了头,看着赵青儿轻声说道:

“青儿,我在这里,我去为你请医官来,你且先好好休息一下。”

但赵青儿却从被子中伸出了手死死的抓住萧槿的胳膊说道:“萧槿,你不要走,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陪在我的身边。”

萧槿听罢,便温柔的看着赵青儿,用手不断的摩挲着她的秀发。

渐渐地,当萧槿听到赵青儿的呼吸声又重归于平静时,便知道她已经睡着了。

萧槿慢慢的松开赵青儿抓着自己的手,吩咐小莹打一盆温水为赵青儿擦拭额头,自己则转身出门向着青龙殿方向跑去。

青龙殿中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萧槿便是大名鼎鼎的萧先生,此时见他风风火火的向着青龙殿而来,那些守卫的兵士也无人阻拦,只有一名宦官迎了上来对萧槿恭敬的说道:

“萧先生,真是巧了,储君让洒家去请您,您却自己来了。”

萧槿微微一怔,自从半月前萧子硕奠定乾坤成为储君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主动让自己去见他。

萧槿皱眉一想便对那宦官说道:“这位公公,萧某家中有人生病,今次萧某是来请宫中的医官前去瞧病的,既然储君要见我,那便烦劳公公代我去请医官,我自己去见储君可好。”

那宦官听罢,连忙低头称是。

萧槿便跟在另外一名内官的身后,向着齐宫正寝方向迈步走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良弓藏

“萧槿参见储君。”

还未进正寝,萧槿便跪在了门外,等待着这寝宫的主人发话。

“是萧槿啊,这么快就来了,进来吧。”

萧槿听到寝宫内萧子硕的话,便微微一笑起身走进了寝宫内。

萧子硕坐在寝宫中央的案几后,他面前案几之上摆放着如山般的奏章,见进来萧槿,萧子硕向他微微一笑,指了指一旁的一处蒲团说道:“坐下吧。”

说完后,他又低下了头看起手中那还没有处理完的奏章来。

萧槿虽然明白此时的萧子硕自是不比当初在秦国驿馆时,他现下已是一国之君了。所以他也要按照礼制的规定行事不能再如当初那般放肆。

但他却始终生不出拘谨来,坐下后便开口说道:

“看来今后可有子硕哥哥一段时间的忙碌了。”

萧子硕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萧槿说道:“是啊,这几个月里各地累积的奏章实在是太多了,昨日到现在,我只睡了两个多时辰。

真的是很累啊。”

似是想要印证自己所言,萧子硕说完后便放下了手中的那封奏章,高举双手打了个哈欠。

萧槿不等萧子硕这个冗长的哈欠打完,便微笑着开口说道:“子硕哥哥今日找我何事,青儿受了风寒,我还想早点回去看看她。”

“哦,青儿生病了?病的重么。我让医官去给她瞧瞧吧。”萧子硕听萧槿说完,似是比萧槿还要着急连忙说道。

“哦,方才我进宫便是来找医官的,恰巧听说哥哥你在找我,所以便来到了这里,医官已经托一位公公去请了,说不定此时他们已经在青儿那里了。”

听到医官已经去看了,萧子硕脸上的焦虑这才消失了些。

只是,他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犹豫了颇久这才对萧槿说道:

“萧槿,那日我下令诛杀齐国境内的楚人,当初看你似乎不悦,是也不是?”

萧槿听罢一愣,便说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当初你下令时,我确实感觉不太妥当,楚国和齐国边境之上,定有无数流贾云集,此令必定会殃及无辜。

但那日你说此话时也是为了振奋人心,相信哥哥你定不会诉诸实施的。”

萧子硕闻言一笑,他伸手拿起案几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茶沫后便泯了口茶水,一边喝水一边对着萧槿说道:

“不,那个命令我并未取消,十万来犯的楚军,已经一个不留全部留在了齐国,我说过他们的所作所为必须要用血水和头颅来弥补大齐的创伤。”

萧子硕轻轻地说着,说完后便又泯了口茶水这才将茶杯放在了案几之上。

仿佛那数万楚国人的死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不值一提。

萧槿闻言大吃一惊,他连忙站起说道:

“边境那边呢,边境那边可是些无辜百姓啊。

他们与齐国人世代婚居,想来两国联姻者也甚众,你这命令一下,会有多少无辜百姓身首异处,会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啊。”

看着激动的萧槿,萧子硕却是微微一笑,他缓缓站起身来走了几步便从寝宫阁楼的窗外看去。

烟雨朦胧中的东京城似乎并无平日里看起来的那般热闹。

“萧槿,这几个月来的往事让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便是纵然平日里你对人再好,对待百姓再是仁善,可当你遇难时,那些有恩于你的人却是一个都不会来帮你,他们反而会为害你的人摇旗呐喊。

但你获救后,重夺权力之时,这些百姓们便又会对你俯首称臣仿似无限忠诚,但我却知道,他们只是害怕,对权力的害怕,所以这权力既然被我抓住,便不会让他再轻易从我手中溜走了。”

萧槿听着萧子硕的话,隐隐便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便起身来到萧子硕的身后,正要出言劝他,却听萧子硕又接着说道:

“以前,你与我论道时曾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我自问比子堰更得人心,可是当我回到齐国时,当我被芈夫人陷害时,多助的却总是子堰,即便是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可是除了你又有几个人出来帮我,若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所以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在我看来,就是一句屁话而已。

为君者,强律令,掌杀伐,这才是根本的道理,谁不服我便杀到他服,谁说我不对,我便将他们全部杀光。

萧槿,杀楚国人只是第一步,我们不妨打个赌,三个月后,楚国人将会对他们这些年对我齐国所作所为后悔万分,他们将会主动乞和,而且还会派出最高规格的使团,最为贵重的礼物来为我登基庆贺。”

说到这里,萧子硕突然回头看着萧槿,那满脸的兴奋挂在这青年人的脸上,让萧槿看去不寒而栗,一股冷意涌入了全身。

萧子硕向着窗外一指大声说道:“萧槿,你看看,今日细雨朦胧我东京悄无声息,但明日一旦拨云见日,东京城便又会是天下最为热闹繁华的京畿。

这天下,终究是贵族的天下,只要天上的太阳重新升起,百姓们便会重新繁衍生息,但那些敢于蔑视太阳光辉的人又怎配享受太阳的恩泽呢。

曾经来我齐国作威作福的楚国人,就是被大齐的太阳首先抛弃的人。

他们必须死。

萧槿,来帮我,我答应过你要封你为大夫,待我登基之后,你便是我齐国的司马,将来田相邦死后,你便是我齐国的相邦。”

萧子硕转身,一把抓住萧槿的肩膀,兴冲冲的对萧槿说道,只是他期待中萧槿应该生起的笑容却并未出现,自己面前却是一张惨白的脸和那脸上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萧槿缓缓跪了下来,像是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像是被人夺取了最为心爱的物品,他的内心中充满了失望,充满了对那些将死无辜百姓的内疚,缓缓的向萧子硕低下了头。

“储君,萧槿并非贵族,自然不懂得权力的重要,萧槿只想获得爵位去迎娶自己心爱的姑娘。

当初帮助你时,萧槿并非是在帮助一国之君,而是自己最亲最为知己的朋友。

现在萧槿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储君若是记得萧槿的功劳便封给我一个普通的大夫爵位,若是想要萧槿在这贵族的天下中苟且,萧槿却实难从命。”

说罢,萧槿便再向萧子硕行了一个大礼,

起身准备离去。

“萧槿,你要离我而去吗!”

听完萧槿的话,已是呆若木鸡的萧子硕突然像是明白过来,向着萧槿大声的喊着。

萧槿却并未答话,只是想快速的离开这个肮脏的宫阙,他已经打定主意,带着赵青儿远走高飞了。

“来人啊,将萧槿拿下!”

突然,萧子硕冷言一声令下,寝宫外进来了数名金瓜武士,他们进来后疑惑的看了看萧槿又看了看储君,一时却不知所措了。

那日萧槿御车,载着萧子硕在血海尸山中缓缓而来的震撼早已经刻入到了齐国所有人的心中,萧先生的大名也被东京城的百姓广为传颂。

所以,当听到储君要他们拿下萧先生时,这几名金瓜武士的脑子便一时转不过弯来了。

萧槿也诧异的回头看了看萧子硕,难道萧子硕当真连自己都要抓吗?

“萧槿,我再问你一遍,这大齐的司马你做是不做,这大齐的大夫,你当是不当。”

萧子硕紧紧的握住自己颤抖的手,对着萧槿一字一字的问道。

当萧子硕说完,寝宫中霎时间便陷入到了一片沉寂之中,金瓜武士吃惊的看着萧槿,他们从储君的话中顿时明白了萧槿触怒国君原由,但他们更为吃惊的是,那萧槿为何会傻到去拒绝储君呢。

“为什么?”萧槿呆呆的看着萧子硕,满眼都是迷惘与失望。

萧子硕被萧槿的目光盯了许久后,便将目光又移到了窗外。

似是难以启齿又不忍拒绝萧槿所问一般,许久之后他才轻声缓缓言道:

“芈夫人阖府上下都已经死了,萧望和大伯也死了,那日当值的四百多禁军全部死了。

芈枭也将要死去,所以”

“所以知道那日之事的人就只有我们两人了,是不是?”

听着萧子硕的话语萧槿突然间便明白了过来,他苦笑一声,仰头长叹一声。

“所以我总是会死的,即便是答应了你,也不免身首异处的结局对不对。”

萧子硕像是被人猜到了心中的阴暗,便慌忙大声说道:

“不,我是相信你的,只要你答应,只要你答应,我封你为正卿,我大齐开国以来第一个异姓正卿,不,你也姓萧,你是我的弟弟,我将半个齐国做你的封地,只要你答应,萧槿。

你杀我的三叔,你杀我的弟弟,我都不怪罪于你,只要你回头,你便是我萧子硕之下大齐的二主,你便是我萧子硕今生唯一的弟弟。

不要走啊,萧槿,不要走啊。”

萧子硕的嘶吼声、乞求声、哭泣声在这空旷的寝宫中激荡起了无数回音。

在这满是回声的寝宫中,萧槿却转身缓缓地向外走了出去,身后则跟着几名满脸错愕表情却不敢言语的金瓜武士。

萧槿的脸上挂满了失望,而萧槿的心中却如同死灰一般再难点燃。

“疯子。”萧槿喃喃自语道。

“不,不要啊。”

当萧槿等人走了很远很远,那寝宫之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悲鸣,这悲鸣似是直冲上了云霄。

转眼间,天上的雨越下越大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痴情种

“小莹,萧公子是何时出去的?”

卧榻上,孱弱无力的赵青儿半倚在榻边,她的身旁是一扇小窗,隔着窗户就能看到院外的大门。

下了一日的雨渐渐小了许多,从屋檐而下的落水也慢慢的不再流淌,那烦人的嘀嗒声自然也就随着不再继续地降水而渐渐的消失了。

赵青儿醒来之后,就一直倚靠在这窗边看着窗外,她在等待着萧槿的归来。

一碗饭摆在她的榻边,她却始终没有吃上一口,当小莹将饭菜拿去热了好几遍后,她才开口对小莹问道。

“小姐,萧公子是早晨出去的,说是给您找医官,可是后来医官来了,公子却没有来。

听那位带着医官前来的公公讲,公子是被储君叫去的。”

赵青儿点了点头,便再未说话,一旁的小莹将饭食端起拿到了她的面前,赵青儿却摇了摇头说道:

“早晨出去,这都快要天黑了,萧公子为何还没有回来。

我吃不下饭,你先放在那里吧。”

“小姐,想来萧公子定是有要事在身,所以才这么晚没有回来。

他为小姐请来了医官,就是盼着小姐能早些康复。

您先吃些饭食,再把药喝了,我们慢慢等他便是了。

这样硬扛着,扛坏了身子,萧公子定会怪罪我没有伺候好您的。”

赵青儿听着小莹略带委屈的诉说,回头看了看她,顿时嘴角上扬微微笑了一笑,伸出手想去端小莹手中的饭。

只是她刚一伸手,却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完全用不上力量,便对着小莹苦笑了一声。

“小姐别动,我喂你便是。”

小莹连忙坐到赵青儿的身边将饭食一口一口的喂给了她。

“公子当真是人中之龙,当初小姐偷偷跑出府,小莹还在为小姐担心,如果遇到了骗子,我们主仆二人可怎办才好。

谁知道那萧公子不仅人好,而且还那么有本事。

小姐你定是不知,这几日我上街买菜,所有人都在谈论萧公子呢。

说什么萧先生驾着六匹白龙化成的马,在落日的余晖中落在厮杀的战场上,只是一瞬间,数万楚**队便化为了齑粉。

哈哈哈,你说萧公子有那么厉害吗?”

小莹一边为青儿喂着饭菜,一边自顾自的笑着说道。

赵青儿听着自己的郎君被人夸赞,虽然疲惫但心里也是开心,便面露着一丝笑容转头又看了看窗外。

院落虚掩的大门还是静静的,期待中的情郎也始终没有出现。

“萧槿,你该做的都做完了。

你回来后我们便走吧,天涯海角哪里都可以是我们的家啊。”

赵青儿看着转身离开的小莹,对着窗户喃喃自语道。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院落中一股甘冽的药香传入了赵青儿居住的屋中。

听声音似乎雨已经完全停了下来,不然黑暗中的院落又为何会如此安静呢。

再也看不见院门的赵青儿内心里越来越焦急,她曾经无数次想要起身出门去找萧槿,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却总是浑身软弱用不上一丝力气。

昨夜她做了一个噩梦,在梦中自己如同嫦娥般向着月光中飒然飘去,而萧槿则跪在地上看

着自己不住的哭泣,他哭泣的模样让自己的心无比疼痛。

但自己却不能说话更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渐渐的飘向远方,看着萧槿被黑暗所吞噬。

当自己醒来后,却真的不见了萧槿,这让赵青儿想起昨夜那个梦而后怕不已。

直到等到了日上三竿,直到等到了黑暗的夜幕降临。

赵青儿越来越怕,越来越怕。

“哐哐哐!”

突然,院落的大门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打声,这敲打声打破了四周静谧,也让赵青儿的心猛的揪了一下。

赵青儿疼的皱了皱眉头,正想唤在厨房熬药的小莹,却听见大门已被人推了开来。

“谁?”

小莹的一声惊叫在这落子中突然响起,方才敲门声让她放下了正在熬制的药出屋查看,却发现好多人推门进了院落,小莹又怎会不害怕呢。

“姑娘莫怕,你家小姐可在里屋?”

一声彬彬有礼的问话声传入了赵青儿的耳中,这个声音瞬间便让她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你们是何人,找我家小姐何事?”

院中的小莹却不知来者是谁,虽然听那人谈吐并不似莽汉匹夫,但小莹却仍然不放心的问道。

“小莹,是顾叔叔,快请顾叔叔进来。”

小莹一听小姐的话,猛然明白自己拦住的正是赵府中名气最大的顾道远顾先生,便连忙跪在了地上乞罪。

但顾道远却听出了赵青儿有气无力的声音,连忙一把拉住了小莹的胳膊说道:

“小姐是病了吗?

我闻到了药味,你可是正在熬药?”

小莹被顾道远抓住胳膊,却也不敢乱动,只好睁大了眼睛点了点头。

“那你去熬药吧。”说罢后,他放开了小莹的手又对身后的几人说道:

“你们守在门外吧。”

他身后的那些人自然便是顾道远的护卫,听主人发令连忙应“喏”,转身出了门外。

顾道远径直走入了赵青儿刚才发出声音的屋中。

顾道远进屋后,并未进入内间,而是在外堂站着对内间所在施了一礼,随后他找了处座位坐了下去。

“小姐,您若是病的厉害,我去找郎中为您瞧病吧。”

顾道远隔着屏风对赵青儿说道。言语中,全是长辈的关切与焦虑。

“顾叔叔,早上萧槿已经找来宫内的医官看过了,说我染了风寒,用些药将养几日便好。不劳叔叔费心了。”

一阵虚弱的声音从内屋传出,顾道远闻言点了点头不再坚持。

他刚想说话,却又听赵青儿虚弱的问道:

“顾叔叔深夜亲临草舍,是要告诉我萧槿的事吧,萧槿,怎么了。”

顾道远听着赵青儿强装镇定,却又难掩话语中颤抖的声音,便微微叹了口气。

“小姐此次出门已经快两个月了,中更大人和府中的几位夫人想来也都思念小姐,明日我便要回秦了,还请小姐随我回去吧。”

顾道远的话音刚落,突然听到内间中发出了一声响动,顾道远连忙站起身来。

但他不能贸然闯入内间闺房,正在急迫间就见小莹端着碗药走了进来。

顾道远连忙从小莹手中接过药

来,对小莹说道:

“快进去看看小姐。”

小莹看着顾道远的面色焦虑便连忙进了内间。

“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快快起来啊小姐。”

顾道远听着小莹的话,也是心中一惊,便再也顾不上许多,径直走入了内间。

只见赵青儿已经昏倒在了地上,无论小莹如何唤她,赵青儿却仍是双目紧闭。

她的额头上渗出了一片血迹,看来是她从榻上昏倒后摔到地上所致。

顾道远二话不说,连忙从地上抱起了赵青儿将他放到了床榻之上,又转身出了屋中,唤他的亲兵去请郎中。

同在驿馆之内,这小院距离顾道远的住处也并不很远,片刻之后,秦国派来的随行郎中便来到了赵青儿的屋中。

一阵银针刺过之后,赵青儿便“嘤咛”一声,睁开了双目。

那郎中仔细的为赵青儿把了把脉,又看了看早日间齐国的医官所留下的药材,这才起身对顾道远施礼道:

“这位小姐所得的是风寒,齐国的医官开的药也并无问题,只是不知为何这位小姐却心气郁结,所以也就加重了她的病情啊。”

顾道远向那郎中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那郎中自是知道厉害,便对顾道远施了一礼走出了屋去。

看着赵青儿迷惘而又空洞的眼神,顾道远像是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样,心痛不已。

顾道远久在赵府之中当值,所以在赵青儿很小的时候便与她相识了。

这些年来,赵府中的孩子顾道远也都是教授过学问的,所以当看见赵青儿如此模样,顾道远自是有些难过了。

“顾叔叔,青儿不要紧的,叔叔莫怕。”

正当顾道远有些束手无策的坐在一旁发呆时,赵青儿突然打起精神来向着顾道远说着。

顾道远苦笑着看着赵青儿,却听她又问自己道:

“萧槿是死了吗?为何死的?被谁所杀?”

一连串的问题从赵青儿的嘴中平静的说了出来,倒让顾道远觉得有些诧异。

赵青儿见顾道远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还以为是他不知道原因,便又微微一笑说道:

“顾叔叔,你可能帮青儿打听此事?”

“打听何事?”

顾道远方一开口,便立即明白赵青儿是要让他打听萧槿的死讯,以及他为何死,被谁所杀。

顾道远看了看赵青儿平静的面孔,突然他有些震惊般的说道:“你要为萧瑾复仇吗?”

赵青儿见被顾道远猜中,便笑了笑吃力的说道:

“顾叔叔,你帮我打听清楚此事,我便明日跟你回国,我要回秦领兵,终有一日我将为萧槿复仇。”

顾道远闻言张大了嘴巴,他看着那挣扎着坐起,又猛地将小莹端来的药一口气喝完的赵青儿哑口无言。

沉默了半晌,他才轻轻说道:

“萧槿没死,但他也是快要死了。”

正在喝药的赵青儿闻言浑身一震,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她不顾那药水淌了自己一身,面色开心的问着顾道远:“顾叔叔,萧槿还未死吗?”

顾道远摇了摇头,便将今日从齐国中传出来的事情对着赵青儿说了一遍。

第一百四十七章 知心人

毕竟拒做一国上卿,这可是天下的奇谈奇闻了。

更何况萧先生拒绝的还是齐国的上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传出此事的,自然是那几名负责羁押萧槿的金瓜武士了,虽然他们始终不明白萧先生拒绝自己储君的原由。

“这些事情,是我们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告诉我的,所以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

但下午的时候,齐宫便传出了正式的储君诏书,言萧槿意欲合楚谋逆,已被抓获,待齐公继位时,将他与芈枭一同斩首祭天。”

顾道远看着赵青儿,一字一句的将事情的全部经过缓缓说出,他怕赵青儿再生意外,也是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认真聆听自己所言的赵青儿。

只是自己言罢之后,赵青儿却陷入了若有所思当中,并未再次出现悲郁之色,这让顾道远心中松了一口气。

“呵呵。”

一声轻笑传入了顾道远的耳中,顾道远吃惊的向着发出笑声的赵青儿脸上看去。

却见那方才还在发呆思索的赵青儿似乎根本没有生过病似的对自己笑了起来。

那笑容做不了假,全然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这笑容让顾道远回想起当初自己在赵府中第一次遇见赵青儿时,她那无邪的笑容来。

“顾叔叔,青儿选择的良婿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盖世英雄,萧子硕那丧失人伦的卑鄙小人想让萧槿与他同流合污,却被萧槿拒绝了。

齐国的上卿大夫算得了什么,齐国的司马算得了什么,齐国的一半土地算得了什么。

在我赵青儿选择的人的眼中,那些只是浮云只是粪土。

顾叔叔,你该为青儿高兴才是啊。”

顾道远看着赵青儿,虽然他并不知道萧槿为何会拒绝萧子硕,也不知道萧子硕为何会对萧槿如此重视,但平心而论,单就萧槿能够拒绝天下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令萧子硕勃然大怒的这份勇气,还是让他佩服不已的。

他嘴角喃喃,想要问一问赵青儿萧槿被抓的原由,但他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顾道远明白,赵青儿定是知道的。不然她也不会说什么人伦,卑鄙,同流合污之类的话了。

但他只是笑了一笑,对着赵青儿说道:

“青儿打小便与众不同,选择的夫婿又怎会是寻常之人。

青儿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顾叔叔这就出去再打探打探萧槿的动向,看看能否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顾道远言罢,便在赵青儿欢喜的神情中站起身来走出了屋去。

他看的出来,赵青儿是发自内心的开心,看来自己也该为她,为对中更大人的承诺做一些事了。

顾道远走后,赵青儿仍旧是一副笑意,她躺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萧槿,王侯心深似海,你却是太过幼稚,也太过执着。

但你凭本心而为,知恩图报,我又怎能不知你心,不解你意。

如你所言,萧子硕已经不是当初的萧子硕了。

他杀完楚人便要轮到杀秦人,这等残虐暴君,你自是不愿与其为伍的。

他枉顾人伦,擅杀无辜,终有天报。

你若不死,我便努力救你,你若死了,我便为你报仇后再去见你。”

……

“萧槿意欲合楚谋逆?”

萧坤吃惊的看着身旁传令的内官。

“公公,你莫是在开玩笑吧,萧先生可是拥立储君上位的首功,怎会谋逆?

况且楚人的失败完全是萧先生的功劳,他们恨不得生食其肉,又怎会与萧先生合谋。”

那内官面色忐忑,看着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正卿发了怒,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萧坤皱起了眉头看向窗外,这雨真是越下越大了。

“大哥,这便是你的选择吗?”

当初廉闵率领五万河东精锐南下追击逃跑的楚人,同时获取密令要其杀光两国边境上的楚人,无论兵士还是百姓。

此令一出立刻遭到了萧坤的反对。

但他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这个侄儿似乎并不像他父亲那般好说话。

萧子硕以鲜血洗刷国耻,进而震慑楚国为由断然拒绝了他的意见,以至于萧坤气的转头便走,再也没有去见过萧子硕。

而萧子硕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数日内将禁军上下将领篦了一遍,待到萧坤惊觉时,那些禁军中已经没有了自己的部下。

而朝中那些原本支持萧子堰的官员贵族们更是被萧子硕从上到下换了个遍,无论是宗室还是异姓。

萧坤彻底成了无权的贵族,空挂着客卿的爵位。

这位在齐国曾经呼风唤雨的客卿见此情景也是心灰意冷,预备待萧子硕继位后便返回齐北属地,从此再也不问朝政。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颇为神秘萧先生竟然也同他一样,被萧子硕卸磨杀驴。

而且萧先生显然比他更为凄惨,除了被罢权外,恐怕就连性命也将会没有了。

不过仔细想来,似乎那位萧先生也从没有得到过什么权利。

这也是萧坤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他曾经在书中读到过得古之圣人也似乎从来没有过像萧先生那样不恋权位的,但恰恰就是这样一个完人,却也被萧子硕下狱。

萧坤看着窗外的大雨,不禁摇着头,感叹起人心的深不可测来。

门外匆匆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从屋外的黑暗里出现,走到了萧坤的近前。

“大人,秦国使者求见。”

“秦国使者?

雍叔召不是前几日便返回秦国了吗?哪里来的秦国使者。”萧坤颇为疑惑的自语道。

“大人,那人自称姓顾,乃是秦国中更府中之人,若是大人不想见,我去对他讲大人不在便是。”

那老者虽是仆人打扮,却与萧坤说话时并无畏惧之意,而且还为萧坤做起了决断来。

萧坤想了想,像是忽然想到了是谁,便连忙唤住了将要离去的老者。

“是顾道远,快请他进来。”

那老者回头一脸疑惑地看着萧坤,萧坤便解释道:

“顾道远是赵之海的左膀右臂,若不是秦国三更互相掣肘,他早就已是秦国中枢大臣了,前些时日我听雍叔召讲,此番回秦,怕是要重用此人了。”

那老者听罢,便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连忙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片刻后,顾道远一身蓑衣打扮来到了萧坤的正厅中,

二人相互施礼过后,分主宾坐了下来。

看着顾道远端起案几上的香茗喝了一口,萧坤便向他开口问道:

“听闻顾先生将于明日返秦,萧某定会前去送别先生,但却不知先生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啊。”

顾道远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方才一路赶来,淋了些雨,也确实让他受了些寒,喝了一口热茶这才慢慢的缓了过来。

顾道远向萧坤施了一礼恭敬的说道:

“萧大人,顾某此番前来是想求大人帮忙的。”顾道远说完,看了看有些讶然的萧坤又急忙说道:

“大人定已得知萧槿的事情,萧槿是我秦国河西裨将军江户幕府中的吏员,昔日长公子来秦时负责公子的日常起居。

今次蒙冤获狱,顾某想请萧大人向储君求求情放了萧槿,明日我便将他领回秦国永不入齐。”

说到这里,顾道远竟然起身站了起来,向着萧坤施了一个大礼。

萧坤看着顾道远吃惊的问道:“顾大人,萧槿当真在你秦国只是个吏员。”

顾道远没有抬头,只是低声应是。

萧坤便用极为吃惊的声音又问道:“顾先生,先生以大夫身份来为一名小小吏员求情,难道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份吗?”

顾道远抬头苦笑道:“萧大人,此中自有些难言之隐,萧槿与我中更大人颇有渊源,还请萧大人能够屈身相助,日后顾某定当厚报。”

萧坤看着顾道远的神情,也知他的话中并不虚假,沉思片刻便哈哈笑了起来。

“呵呵,顾先生请坐,非是萧某不愿帮忙,实为萧槿已非是普通人。

顾先生可知,萧槿于你秦国只是小小的吏员,但他于我大齐却是妇孺皆知的萧先生。

储君与他的关系自不必再言,既然储君都定了他的罪,我萧坤又有何办法能够救他呢。”

顾道远一听此话,便心凉的半截,但萧坤所说也自有他的道理,任凭顾道远口若兰花,此时却也是有苦难言。

他低头想了片刻,便起身准备告辞离去。

正当顾道远起身时,却听萧坤突然出言道:“且慢。”

闻言生出一阵兴奋的顾道远立刻抬头看了看萧坤,便见他皱着眉头言道:

“顾先生,萧槿我怕是救不出他,但顾先生既然开了口,我萧坤也不能听而不闻,明日一早我会去宫中面见储君。

说句实在话,若说萧先生勾结楚人我也是不信的。

只不过方才顾先生言道,只要我救萧槿,先生便有厚报,此言当真否?”

顾道远闻言一愣,自己说的厚报其实也是谦称,在萧坤面前,自己一个小小的中更府的门客又会有什么样的厚报呢?

但顾道远见萧坤问的认真,便严肃的施礼说道:“萧槿与我家主公渊源颇深,还望萧大人出手相救,无论成败,日后顾某定有厚报。”

说到这里,顾道远便想问萧坤到底是想要什么,而自己又有什么能让萧坤感兴趣。

只是还不等顾道远说话,萧坤却微微一笑说道:“有顾先生此言便可,萧某自会尽力而为。”

说罢,萧坤便做了个送客的手势,而顾道远也在沉默与疑惑中出了客卿的府中。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中更使齐

回到驿馆,顾道远又来到了赵青儿那里。

虽然天色已是很晚,但他却是想要赵青儿第一时间知道萧坤会帮忙救萧槿的事情。

顾道远相信赵青儿知道此事后,定会对她的身体恢复有些好处。

果然,赵青儿知道此事后似是明显的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谢顾道远,便挣扎着在榻上向顾道远磕了一个头。

对于赵青儿行此大礼之举,顾道远虽是受之无愧,但也是吃了一惊。

他连忙又宽慰了赵青儿几句就告辞离开了,毕竟夜已经深了。

次日,顾道远和方恒心等人收拾好了行囊便离开了东京,同行之人中自然是多了赵青儿与小莹二人,但与他们来东京时几乎无人理睬所不同的是,为他们送别的人中除了客卿萧坤外竟然还有储君萧子硕。

秦国人拥立萧子硕为储君,纵然动机并不光彩,但客观上来讲也对萧子硕帮助颇多。

特别是那日在与楚军交战之时,若没有三万秦军助阵,恐怕那场仗也不会如此轻易的胜出了。

东京城东十里铺,距离秦国大军所驻扎的地方仅仅只有半个时辰的路途,所以送别的仪式便在这里展开了。

雍叔召先期回国,顾道远便代表秦国使团与萧子硕和萧坤一一作别,而萧子硕也算是知恩回报地对顾道远信誓旦旦的表示,齐秦两国将会同舟共济,和睦相处。

至于萧坤则丝毫没有提说昨夜之事,他只是对着顾道远等人说了一番不舍难离的官话虚词后就退到了萧子硕的身后。

只是当他远离了萧子硕的视野范围后这才遥对着顾道远微微摇了摇头。

顾道远看在眼里心中自然明白,这是萧坤在向他表明自己对于萧槿的事情已是尽了力,可结果却不尽人意。

所有的仪式做罢之后,顾道远等人刚想要告辞离去,萧子硕却突然向着秦国使团的马车走去。

待他来到了那驾载着赵青儿的车边时他才停下了脚步。

顾道远和方恒心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各人眼中都闪现出了一丝异色。

看来,这齐国的储君早已经将哪驾马车上坐着的是谁摸得一清二楚。

“青儿姑娘,是要回去了吗?”

萧子硕轻声说了一句后,便抬头看向那垂下了窗帘的车窗。

“我该叫您子硕哥哥还是储君呢?”

不久之后,那车窗内传出一个让萧子硕为之魂牵梦绕的声音,让他的脸上瞬时生出了笑意来。

虽然,那声音听上去冷冷冰冰,更充满着怨恨。

“自然唤我子硕哥哥便是了,你以前不是这么唤的么?”

萧子硕像是毫不介意赵青儿的冷淡,说话间依然带着笑意。

“以前青儿是随着萧槿这样唤您的,现在您却以储君的身份将他捉入狱中,青儿便再也不知道萧槿的子硕哥哥还在不在世间了。

您若还记得萧槿和我不久前还唤着您子硕哥哥,若是还记得萧槿在您落难时救过您,您便放了他吧。

从此,您的世界便再也没有萧槿,可好?”

赵青儿说话的语气充满着哀伤,萧子硕自是听的出来,只是他却似是毫不在意般的轻笑一声,对着车内之人说道:

青儿姑娘,子硕哥哥有一言相劝。

那萧槿只不过是一介布衣,当不起你这贵胄千金的青睐,

这天下是我等贵族的天下,青儿姑娘切莫自误啊。”

此话一出,萧子硕便等待着车内的赵青儿回话,但他却等了半天也未听得车内传出只字片语。

萧子硕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的又看了看马车一眼,便想要转身离开,却突然听到车内的声音再次响起。

“子硕哥哥,青儿也请你记住,当你杀萧槿之日,便是我赵青儿让你身败名裂之时。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是容不得忘恩负义之辈苟活于人世的,子硕哥哥三思而行吧。”

赵青儿说话间的语气虽轻,但字字却如千钧巨石打在了萧子硕的心中。

只是出乎赵青儿意料之外的是,萧子硕虽然听罢面色骤变,但他却终是再未说什么,只是在前呼后拥中转身向着东京方向走去,临走时也未和顾道远等人再多说半句话。

顾道远和方恒心见萧子硕趾高气扬的模样,便面带忧虑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当真是判若两人啊。”二人齐声感叹道。

当初廉闵率领五万河东齐军南下追击逃亡的楚军时,便令剩余的齐军返回了河东据守,毕竟边塞防备空虚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只是当秦军来到偃城后才发现,当初运送自己过来的船舶中,载量最大的那些船却连一个都没有了。

渡口上全是一些只能乘坐十数人左右小船密密麻麻的停在波涛汹涌的水面,这让方恒心大怒之下当即就要领兵再去东京讨一个说法来。

要让这些小船在波涛汹涌的黄水中逆流而上谈何容易,齐国这是摆明了不愿让他们安安心心的返回秦国。

顾道远阻止住了方恒心的冲动,他知道齐国这样做定有目的,即便是方恒心领兵去了东京恐怕也无济于事,只能平添些外交风波罢了。

况且就算是齐国答应送些大船过来,那一去一返间又要耽搁多少时日。

无奈之下,全军只好沿着黄水步行而返,只是原本预计走水路只需半月的路途,可能另要再加上半月才能回到秦国了。

好在顾道远思虑周全,在他的筹备之下,三万大军的军粮并无欠缺,只是此事留给众人心中恶心与怒意却是永久地留在了心里。

大军离开偃城向东走了一日后,顾道远又突然发现赵青儿不见了踪影。

但她却留下了一封书信,信边还有张字条,写明请求顾道远将信交给她的父亲赵之海。

顾道远这才明白,赵青儿是知道萧坤无法说服萧子硕后便想亲自前去营救萧槿,而之所以她会跟着自己回秦,多半的原因便是赵青儿想掩盖自己的行踪罢了。

顾道远虽然心急如焚,但他也确实没有了办法,总不能为了赵青儿再将兵马调回东京吧。

左思右想之下,他只好派出些亲兵折返回东京城去找寻赵青儿,自己则带着大军继续回秦了。

一个月后,顾道远一行顺利的回到了秦国。

一万秦岚军在钟旭的带领下回到了绥北,而两万河西军则在江户的率领下一进燮玉关便直接北上回到了上党。

顾道远则和方恒心二人来到了西京复命。

此次入齐

,秦国虽然实现拥立萧子硕为齐君的目标,但是并没有想到这其中却是一波三折,若没有凭空出现的萧槿的话,恐怕现在齐国已是萧子堰为君了。

所以顾道远等人的脸面上自然没有什么光彩。

况且萧子硕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没有当初在秦国为质时的谦卑与恭让,这是让秦国人始料不及的。

但是,对于秦国来说在客观上让齐楚两国交恶的目的也算是完美的实现了。

不仅如此,楚国的令尹被抓,十万深入齐国的大军怕也都是凶多吉少。

依着楚国一贯的强势,齐楚之间爆发大战只是时间问题,到那时若是萧子硕不想亡国,自是会求到秦国人头上。

再有一个多月便是齐国新君的继任大典了,由于楚国不可能会派使团前去恭贺,所以秦国便决定派出使臣携带重礼去向萧子硕表明支持齐国的立场。

原本雍叔召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在臣子中他是右更,百官中的爵级最高者,在公室里他是当今国君的叔叔,德高望重,所以齐怀公的丧礼便由他代表秦国前去吊唁。

但此次出使,赵之海却破天荒的主动要求赴齐,虽然雍叔召和方元恒都觉得有些诧异,但见秦公点头,二人也都没有再说些什么。

虽然三人平日里争权夺势,但彼此之间对于对方的能力和对秦国的忠诚却是没有一丝怀疑的。

赵之海要去齐国,自然有他去齐国的理由,虽然二人始终觉得蹊跷,更不明所以,但他们仍旧给予了赵之海最大的尊重。

此次出使,自是不可能再像上次那样派兵深入齐国,但必要的震慑还是要有的。

方元恒当殿承诺将派河西八万大军以及朔方四万大军全部调往上党一线,陈兵十二万在黄天渡口蓄势待发。

而距离东京更近的燮玉关一线,雍叔召也从守卫京畿的十万大军中抽出一半,与五万守军合兵一处,为赵之海出使摇旗助威。

当距离萧子硕登基只有一月之时,赵之海便带着顾道远、赵之梁、钟旭、王敏等人领兵五千,正式东出燮玉关,进入了齐国境内。

使团一行在齐国走了十余日,沿途各地官员也都以最高的规格接待着秦国来使,只不过让赵之海有些困惑的是,齐国河东郡的守军似乎并不太多。

虽然他们事先早就已经知晓原本河东郡的守军中有五万人马随着廉闵南下了,但一路所见下,只有一些颇大的府县还驻扎着不多的兵马,其余的小县城竟然组织起了地方百姓在守卫城池,这让赵之海等人还是觉得有些诧异。

在与地方官员的一番询问之下,赵之海等人这才知晓,原来齐国在之前的一个月间竟然举国都在追杀楚国人。

据说与楚国相邻的泸云、通南两郡的百姓竟然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被杀了数万,而两郡有近百万百姓在巨大的恐怖中相继逃入了楚国和天子王畿。

楚国因令尹芈枭被抓,十万兵马尽陨齐境,原本打算再派二十万大军北伐,但却因为齐国百姓南逃而变成了收容难民的主力,北伐之事则在短时间内无法实施了。

但是齐国却因为楚国陈兵北境,便调集了全国的大军南下与楚国对峙。

所以河东以及北川等郡的兵马也于不久之前被尽数调去了南方二郡。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争锋相对

“当初萧子硕在我绥北城时,我曾与他见过数面。

我观此子谈吐优雅,思维聪敏,知书达理,并不似这等弑杀之人,为何却突然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行军路上,颇有些想不通此节的赵之海终于开口向顾道远问道。

顾道远闻言只是苦笑一声。

当初萧子硕上位的前后诸事,赵之海是早就已经知道的。

就连萧槿那种为萧子硕上位立下汗马功劳的人萧子硕都能说抓就抓说杀就杀,更何况惹得他差点身死的楚国人呢。

萧子硕又怎么会对他们报以仁慈。

“中更大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赵之海听到顾道远带着苦笑的感叹,便点了点头沉着脸不再说话了,这样的感叹他又何尝体会不到呢。

此番入齐,除了参加新君继位大典外,赵之海的根本目的其实是为了自己女儿的所求。因为赵青儿对他所写的那封信让他嗅到了一股危险的味道,那日他从顾道远手中接过信时立刻就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由心而生。

同时他也想要看看,即便萧槿从来没有帮过萧子硕,但萧子硕终究是知道萧槿与自己的关系,可他却还敢将萧槿抓起来,这种狼心狗肺之辈将会以何面目来面对自己。

更况且,女儿还在齐国身在险境,自己又怎能不去帮她一把呢。

“萧子硕,莫说你还只是个储君,你便是齐君又能如何。

当初若不是我,恐怕你连活着从秦国回去怕也做不到吧。”

……

赵之海一行走了二十多日后,终于到了齐国京畿东京。

因为月前顾道远和方恒心等人是带着三万大军行军,所以便没有赵之海一行轻车简从来的方便,自然也不需要走上整整一个多月。

况且赵之海一路经过各县时,交集应酬也是难免之事,所以若是只是行路的话,恐怕从西京到东京二十日便足以到达了。

还没有进入东京,赵之海一行即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特别是顾道远,这才离开了东京不到两个月,原本富庶异常,人流如织的东京城,却如同一座死城一般寂静的有些可怕。

顾道远等人自是不会知道,这两个月里,东京内外先是抓捕楚国人,后又连坐窝藏楚人的齐人,这些人一旦被抓便会立即处死,所以一番折腾下来,拥有四十万人口的东京城便成了恐怖的地狱。

能逃的人早已携家带口离开了东京,而大多数不能逃走的人却只得每日呆在自己的家中,足不出户。

所以赵之海一行见到死寂般的东京城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一进东京,赵之海一面安排人去找寻赵青儿下落,一面则在驿馆安顿了下来。

接待秦国使团的洗尘之典在赵之海等人来京后的次日定在了青龙殿中举行。

当赵之海一行人进入青龙殿后,这才第一次见到齐国储君萧子硕。

让赵之海略微有些意外的是,蜀国的使团也在青龙殿中,一番寒暄过后赵之海这才知道,原来当初蜀国的使团在吊唁完齐怀公后并未全部离开齐国,而是派出人马回国筹备国礼,相邦刘执则一直都留在东京城内。

自从萧子硕成为了储君,蜀国便自然而然地对萧子硕产生了亲近之意,原因是萧子硕的正宫夫人在出嫁之前正是蜀国的公主,所以萧子硕成为储君,蜀国便

全力的支持起齐国来了。

今日赵之海来到东京,齐国人便请他们一同前来赴宴。

赵之海与萧子硕、萧坤等人见礼后,各自落座,这宴席算是正式开始了。

今日宴上,除了蜀国三四人外,齐国内外大臣也只有五六人,但这为数不多的人中无论哪个却都是跺一跺脚足以震动天下的人。

原本赵之海以为萧子硕会是一副飞扬跋扈,小人得志的模样,而他也做好了与萧子硕唇枪舌战的准备,但是方才两方相视见礼时,萧子硕却对赵之海颇为的恭敬,而且还主动提起了当初赵之海为了保护他免受到芈夫人派出杀手的暗杀而邀请他到绥北城的事情,这让赵之海愤怒的心情或多或少的平复了一些。

宴席之上,一番相互致谢的话语讲过之后,众人便在觥筹交错间闲谈了起来。

因为怀公薨后不足半年,所以这宴上并无歌舞更无美酒,除了一些瓜果肉食可供享用以外,所有人都只能以茶代酒,相互攀谈了。

见众人的视线都在萧子硕、赵之海和刘执等人身上,顾道远下意识的看了看萧坤,而萧坤似是早就等着顾道远会找他般也在看了看顾道远的同时,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顾道远心下黯然,虽然自己也并不指望萧坤能够救出萧槿,但当知晓最后的结果时,他的心中却还是有些失望的。

当然,顾道远也明白,萧坤的确为了此事而尽力了。

与此同时,顾道远也对萧子硕投去了复杂的目光。

以最弱的力量,却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不得不说萧子硕是有他的本事的。

但他却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猜忌心重,刚愎自负,能够狠下心来对任何人下手,包括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萧槿和支持他的萧坤,以及用雷霆万钧的手段去报复楚国人。

这真是一个让他也看不懂的人呐。

“储君,赵某代表我大秦再次恭贺储君能够继任国君之位。

赵某出秦时,秦公曾言道,齐秦本为依山傍水的邻里、兄弟。

所以日后齐国的苦便是我秦国的涩,齐国的灾便是我秦国的难,储君只要向西京送个信,我大秦定会助齐国消苦避难,决不食言。

顺便说一句,目下我大秦左更大人和右更大人的二十万大军正在边境集结,随时准备助诸君一臂之力。”

赵之海端起了手中的酒樽,对着萧子硕振声说道。

而萧子硕闻言一笑,也端起手中的酒樽,缓缓地站了起来说道:

“本公子曾经出质贵国,贵国不仅没有怠慢于我,还曾经派出三万大军舟车劳顿送我回京,这番恩情子硕实不敢忘。

这些日子我与四叔父和田相邦也曾商议过此事,为了报答秦国大恩,下次戎狄入寇前,我齐国将出马匹五万,粮草十万担助战,还请中更大人将此事回报贵国国君。”

萧子硕话音刚落,赵之海便冷冷一笑,扬手将酒樽中的青梅淡水一口饮尽。

萧子硕自然明白这是赵之海在表达着他的不满,但他却笑了笑并不介意,一扬脖子也饮尽了樽中之水。方才赵之海说二十万大军陈兵边境时何尝没有一丝威胁的意味呢。

正当他要坐下来时,却听赵之海又对他说道:“储君果然出手阔绰,我大秦三万将士的生死哪里能比的上贵国的五万匹骏马和每人数月的口粮啊。

赵某就替我家国君谢过储君大人了。”

说罢,便向萧子硕深深地施了一礼。

而且,未等面带不悦的萧子硕说话,赵之海又问道:

“既然储君还记得我秦国人还为您做过点事情,那么赵某便另有一事相求,还请储君能够同意。”

萧子硕闻言强忍着满心的怒意,面色阴沉着说道:“中更大人请讲。”

赵之海冷笑一声说道:“听闻储君下令,要抓捕齐国境内的所有楚国人,可有此事?”

萧子硕冷眼看了赵之海一眼,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

“正是。”

赵之海闻言又道:“那贵国如果错抓了我秦国人又该如何?”

萧子硕闻言一愣,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萧坤一眼,见他也是一脸茫然之色便回道:

“这不可能,但如果错抓了秦国人,我们定当会向贵国有个交代的。”

赵之海正等着此话,他冷冷一笑说道:“交代就不必了,抓错了放了便是,非常时期也是难免出现些纰漏的。”

萧子硕点了点头,想想此番自己对秦国确实是故意只给了丁点儿的好处,原本是想给秦国人一个警示的,让他们莫要以为帮助过自己就得寸进尺。

但他却没有想到此番来使之人却是救过自己的赵之海,他本就有些歉意,所以赵之海说自己错抓了秦人后,他便准备让萧坤配合赵之海放人。

但话到嘴边时,萧子硕却突然警觉的问了赵之海一句。

“敢问中更大人错抓的那秦国人是谁,此刻关押在哪里,我也好派人去将其释放。”

赵之海原本也没打算隐瞒,听萧子硕问到这里,便朗声说道:“此人乃是数次救储君于危难之中,孤身说来贵国河东军廉闵将军之下七万大军来降的萧先生。

也是河西裨将军江户幕府吏员,萧槿。”

话音刚落,还没等萧子硕有何反应,却只听这青龙殿内一时间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音。

绝大多说人都只听闻萧先生,也见过那日在东京城外,他御马而来的卓绝风姿,但并不知道萧先生究竟是谁,更不知道这大名鼎鼎的萧先生竟然被齐国储君关押了起来。

而且,更让人觉得惊讶的是,这萧先生竟然是秦国人,而且还只是秦国一个裨将军幕府中的吏员而已。

众人一边议论,一边将目光投向了萧赵二人。

只见萧子硕似乎对赵之海提起萧槿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的转身坐了回去,看着依旧站着的赵之海笑着说道:

“我当是谁,能劳中更大人亲自说项,原来是萧槿啊。

不错,他虽然屡次助我,也救过我的命,但他却最终投靠楚国,意欲对我图谋不轨,所以我便抓了他。

我也知道萧槿是秦国人,但他是在我齐国犯了重罪,威胁的也是齐国公室,所以此人绝不可放。

还请中更大人见谅,如果哪一日我齐国人去西京刺杀秦君,则你大秦对其要杀要剐,我齐国人定不会追究的。”

“萧子硕,你可想好了,这人你是当真不放了?”

赵之海仿佛并没有听到萧子硕后面所言的话,只是冷声说了此言。

只是此言一出,方才殿内嗡嗡的议论声便瞬间停了下来。

因为所有人都听得出来,赵之海的语气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

第一百五十章 黑冰台玄山

虽说方才萧子硕强辩萧槿勾结楚国人,但这厅内哪个不是在朝堂中混迹良久之人,所以自然明白萧槿勾结楚国一事,怕是三岁小儿都不会信的。

只是萧子硕将其关押,自然有他关押的道理,想来多半是萧槿忤逆了萧子硕的旨意或是萧子硕有了卸磨杀驴之心。

但当赵之海和萧子硕为了萧槿而针锋相对的时候,众人这才吃惊的意识到,这位裨将军幕府中的吏员可真是不那么简单啊。

萧槿在所有人心中的那份神秘感也更加的朦胧了起来。

原本以为萧子硕定会起身驳斥赵之海,至少按照他对楚国的那份强硬态度来看,对赵之海的威胁嗤之以鼻才是正理,但让众人没有想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只见萧子硕缓缓起身,面带着笑容将两手合在胸前,竟然向赵之海施了一个大礼。

在包括赵之海在内的所有人的惊愕中,萧子硕缓缓言道:

“中更大人,萧槿只是个庶民而已,秦齐两国不应因为这样一个小人物而大动干戈。

中更大人执意要将他放掉,那便放了他既是了。”

赵之海一听此言,不喜反忧,他的眉头也紧紧的皱在了一起,他看着恭敬的萧子硕,一股不详的预感随之而来。

果然,萧子硕拜了良久,就连青龙殿中的齐国客卿萧坤、相邦田甫等人都有些面红耳赤之时,他才缓缓起身对着赵之海说道:

“中更大人,今日各国贵胄云集在我青龙殿,中更大人也难得来我齐国一趟,原本此事子硕还想待到日后专程请您来商议。

但今日中更大人似是对我齐国起了误会,子硕便不得不提前和您商议一件大事,殿内的众位贵胄也可做个见证。”

“哦,储君有何要事要找我这个异国小臣商议啊。”

赵之海看着萧子硕的这番做派,心中有些厌恶的说道。

“当初子硕在您府中时,与令嫒青儿小姐一见如故,子硕想向中更大人提亲,纳青儿小姐为夫人。

如此一来,你我秦齐两国就算是结了姻成为了一家人,所以也自不会再出现像今日这样的误会了。

只要中更大人点了头,放了萧槿还不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吗?”

说到这里,萧子硕对着仿佛听错了一般呆立在自己面前的赵之海伸出了一只手,将手心中的一物递给了他,然后再次施了一个大礼这才退回到自己的座前微笑的看着赵之海。

赵之海并未向看向手中的物件,因为自他拿到手中后,便知道此物正是赵青儿头上带着的玉簪,此簪是去年赵青儿刚满十六岁时,赵之海亲手送给她的玉蝶簪。

赵之海闭上了眼睛,只是数息间,他的眼睛却又重新睁了开来,那眼神无喜无悲,平静的就像一汪清澈的湖水。

他上前几步来到了萧子硕的身前,像是与萧子硕交好一般伸手轻轻的抓住了他的胳膊,微笑着说道:

“承蒙储君厚爱,小女早已经许了人家,只是未过门而已,此事怕是要让储君失望了。

储君有所不知,我赵家立于秦国数百年,如今忝为秦国贵胄,凭的便是言出必行的族训。

秦国人都知道,得到赵家的承诺,即便是难上九霄,远在天边,我赵家之人总是会应

诺的。

所以还请储君忍痛割爱放过小女,他日如果储君有用得着赵某的地方,赵某自当尽力。

只是储君或许有所不知,我赵家除了守诺一事外,还有一事也是闻名秦国,那便是若有人敢无故伤我赵家一人者,赵家倾其所有也必将报复。

至于储君方才说的联姻一事,等我回国与国君商议后,必会对齐国的一番美意有所交代。

储君,您看如此可好?”

赵之海话音刚落,他手中的玉簪便绕着萧子硕的手臂划了一圈,只是两人都穿着宽大的礼袍,两臂又相互紧握,所以殿内的众人并没有发现萧子硕的手已经被划破。

虽然所有人都对萧子硕、赵之海的话听了个云里雾里,不清不楚,但大致上的意思大家却是听的明白。

萧子硕要让赵之海将女儿嫁给自己,而赵之海却拒绝了萧子硕。

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此时,最为开心的当属蜀国人了,他们在萧子硕说出提亲要求时,着实紧张了一阵子,因为谁知道赵之海的女儿容貌长相如何,将来萧子硕会不会独宠新人,而将蜀国公主,萧子硕的正妻彻底冷落。

但当听到赵之海当场拒绝后,他们顿时轻松了起来。

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了萧子硕,他们十分好奇这位五日后便会成为齐国国君的人面对赵之海的拒绝会作何反应。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萧子硕却是微微一笑间从赵之海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口中连说了几声无妨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了青龙殿。

他离开时,赵之海仍然站在方才和萧子硕交谈的地方一动未动。

他面前的青石板上,却留下了点点猩红的鲜血。

不久后,青龙殿中的众人也都纷纷不欢而散了去。

“中更大人,上次我留在东京城内的四十多名亲兵如今全部没了踪迹,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驿馆内,顾道远对着面沉似水的赵之海恭敬的说道。

他这一两日没少出去找寻自己留在东京的眼线,但让他失望的是,这些人似乎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了踪迹。

“萧子硕全城搜捕楚国人,定是将他们一并抓了去。

雷霆手段下,抓捕到我们的眼线也是寻常,这样吧,你派人去找找他们吧。”

赵之海一边说着,一边从袖里掏出来一件黑色的铁片递给了顾道远,顾道远接到手中定睛一看见是一只铁鹰便脱口而出道:

“黑冰台?”

“朱雀大街,紫烟阁。”

赵之海看了一眼顾道远,轻声说完便低头拿起了手中的茶杯,放在鼻息间轻闻着茶香。

顾道远见状,知道赵之海心烦意乱下不愿多说就将铁鹰令牌装进袖筒中,对着赵之海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黑冰台是秦国特有的情报组织,平日里十分神秘,就连顾道远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据说这个组织就连关外的戎人那里都是布有眼线的,更别说关内诸国的都城了。

很快的,顾道远只身一人来到了紫烟阁。

只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紫烟阁中似乎早就有人知道自己会来这里,原本还

在为如何与黑冰台接洽而发愁的顾道远并没有花费多少精力便找到了负责收集齐国情报的铁鹰剑士。

有铁鹰令在手,那位看起来已经年过花甲的铁鹰剑士为顾道远安排到了一个颇为隐秘的阁楼中。

紫烟阁乃是烟花之地,纵然东京满城风雨,此地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即便是白天,在此地流连忘返之人也是络绎不绝。

顾道远明白,这青楼、茶馆等处确是鱼龙混杂之地,十分利于情报的搜集,不禁对黑冰台的行事有了直观的感受。

那自称为玄山的老者带着顾道远来到了密室,这才对着顾道远施礼询问来由。

顾道远便将秦国留守兵士失踪、赵青儿可能被囚齐宫以及萧槿的事情一一说出,并嘱咐那铁鹰剑士前去探查。

只是当他说完话后,那看起来更像是位养尊处优的贵族老者却微微一笑,便将顾道远的问题当场解答了出来,这让顾道远惊讶之余,更对这些黑冰台的人生出了忌惮来。

难怪内有赵方两家隐隐能与雍家相抗衡,外有楚国国势日渐做大,但秦公却始终是一副高枕无虞的模样,原来这天下大势,通过黑冰台确都在秦公的掌握之中。

恐怕赵、方两家也都深知此事,所以这两家才能做到势大而不跋扈,而秦公也能放心的将权力交给两家的家主。

“顾先生,其实这些事情也是我们无意间搜集到的,您也知道,平日里光顾我们这里的,可都是些达官显贵,所以知道这些事情却并不难。”

那体态雍容的老者对着顾道远笑着说道,似是看出了顾道远内心的顾虑,所以听上去更像是解释一般。

顾道远也非易于之辈,自然听的明白老者的意思,他不愿与黑冰台的人有过多纠缠,便连忙转移话题对他说道:

“玄山先生辛苦了,我秦国兵士尽皆被杀一事,我与中更大人也猜的到,只是青儿被抓入青龙殿一事实属意料之外,先生定是知道青儿身份的,所以还请先生能够继续探查青儿的安危。

至于萧槿为何被抓,还请先生能够在说的详细一些。”

那被称为玄山的老者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按说我黑冰台只管搜集信息,并不会分析其中的前因后果,但青儿小姐是中更大人的千金,老朽便多说几句吧。

顾大人领着三万秦军走后,青儿小姐与她的随从丫头独自返回了东京,他们主仆二人住在距离青龙殿不远的一处客栈内,每日都会在天牢外徘徊,我想青儿姑娘是想借机劫狱吧。

只是天牢乃是羁押一国重犯之所,青儿姑娘想的有些简单了,数次探查下来,她就放弃了此念。

而顾先生派去的数十名兵士,则或化为乞丐,或化为商贾,在暗中保护这青儿姑娘。

头几日他们确是平安无事,但当东京全城宣布戒严,抓捕楚国人的时候,却突生了变故。

顾大人可知虽然齐国并没有类似于黑冰台的机构,但他们也是有负责探查情报之人的,青儿小姐三番五次去了天牢外,而我秦国的兵士突然云集在青儿姑娘左右,那些人即便再蠢也会发现端倪的。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迟迟没有动手,但全城戒严那日,齐军还是首先对青儿姑娘以及我秦国兵士动了手。

第一百五十一章 储君的把柄

那些兵士们大多死于抓捕之时,而青儿姑娘主仆二人却只是被带入了宫中。

老朽若是没有猜错的话,青儿小姐主仆是被关在青龙殿中的芈夫人府中。

因为从几名宫中出来消遣的禁军口中得知,那里本来已经是没有人居住的。

但自从小姐被抓的那日过后,每日都会有人进出送饭,而储君也曾去过好几次,只是每次去都会铁着面孔出来,为此还迁怒了一些宫中的婢女受罚。

至于萧槿的事情,我们也是听几名禁军酒后所言,说是当初萧槿拒绝了萧子硕让其为卿的提议这才被抓。

但当时萧子硕也曾经提及过芈夫人、萧乾、萧望和四百宫内禁军的死,曾说过芈枭也会死、自己相信萧槿之类的话语。

我猜想这些人定是都知道关于萧子硕的一些事情,而这件事情对萧子硕来言又格外重要,以至于他要杀人灭口。

从禁军口中传出的话来看,萧子硕的意思便是萧槿若是不答应他的提议那么他也会死,所以顾先生,你能猜出点什么来吗?”

顾道远听着老者所言,隐约间似乎是抓住了什么。

他突然想起那日萧槿来找自己和方恒心去救萧子硕时,也的确是吞吞吐吐,一副话未说完的模样。

而且当时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是说,萧子硕大闹了芈夫人府,

难道那夜萧子硕不仅仅是大闹那么简单?

顾道远看了一眼微笑着的老者,站起身便对他告辞。

他只想赶快回到赵之海那里,将这些事情尽快回报。

因为顾道远凭借着直觉发现,仿佛那日萧子硕被抓一事并不简单,而且此事对救出赵青儿和萧槿也是极为有用。

玄山见顾道远要走,并未再多说什么,他做了一辈子铁鹰剑士,自然要比常人更加熟稔人情世故官场之道。

在主动答应会尽快查明宫中的赵青儿安危一事后,他便亲自送顾道远出了紫烟阁。

“道远,你怎么看。”

赵之海听完顾道远将从玄山那里听到的消息尽数说出后,也察觉到了一丝能够救出赵青儿的可能来。

同时他也敏锐的发现,萧子硕定是有把柄被萧槿掌握,所以萧子硕才能不顾萧槿对他所做天大的功绩依旧要将萧槿关押起来。

而萧槿被抓也绝不是简简单单是的因为他不肯答应萧子硕的要求所致。

“中更大人,知道那夜芈夫人府中之事的人除了芈枭和萧槿外,恐怕其余的人就只剩下萧坤了,但萧坤绝不可能将此事告诉我们。

萧槿曾言那夜萧子硕醉酒大闹芈夫人府,所以此中的关节定在那个闹字之上,如何闹,闹到什么样子,就连齐国的长公子也会被抓,而且差点被杀呢。

看来萧子硕对于此事极为重视,甚至不惜抓了萧槿让天下人觉得他恩义寡绝,所以一旦我们知道了萧子硕的这个把柄,便足以令他放了青儿。”

赵之海听着顾道远的分析,下意识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他曾经想过,实在不行便回去领兵直捣齐国东京,逼迫萧子硕交出赵青儿便是,但是那

样一来,秦国将会在天下四国中尤为被动,而秦公、雍叔召和方元恒也不大可能会支持自己,所以此计实为下下之策。

但是当顾道远带来了新的机会,赵之海便又有了一丝希望,虽然这个希望看起来也是如同云里雾里,但赵之海却又怎能将其放过呢。

“顾先生,明日你再去趟玄山那里,问一问芈枭关在何处。”

赵之海随口向顾道远说道,而顾道远一听赵之海所说便浑身一震,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赵之海,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妙啊”。

顾道远不禁脱口而出道。

现在萧槿被关天牢,青儿则被囚于宫中,凭自己这点人马根本就不可能救出那二人。

但芈枭却是不同,因为他虽然也是阶下囚,但他却是现任楚国令尹,自然不会关在牢房里面,而且齐国现下在东京着手清理大批楚国人,根本就不会将注意力放在芈枭那里。

所以通过芈枭之口来获取萧子硕的把柄,便是目下来说的上上之策了。

顾道远平生几乎从不服人,但唯有遇到赵之海后,才被他那不逊于自己的才谋所折服,也就有了自己死心塌地跟随赵之海的坚持。

所以第二日,顾道远再次去了紫烟阁,见到了玄山。

……

还有两日就是萧子硕继任齐公的大典了,经过了恐怖的数月后,这几日的东京城似乎又恢复生气,逐渐热闹了起来。

玄武大街的一个看似十分普通的巷子深处,一群孩童正在一处院落外面玩着过家家的把戏,而院落里面却似乎无人居住般安静异常。

谁会知道,这处院落里面住着的人,或者说关着的人,却是天下四国中,土地面积最大的楚国令尹芈枭。

此刻,芈枭正坐在院落中晒着太阳,这位原本嚣张跋扈的老人此时早已没有了两个月前的威风凛凛,有的只是风烛残年般的苟且与落寞。

他侧耳静听着院门外的孩童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宛若天籁之音,久久的留在他那无比黯淡的心思中。

再有两日他就要被齐公处死了。

堂堂楚国令尹被囚于他国,被斩杀时更不在两军阵前,周围也没有人为他哀鸣,就这样像条狗一样被齐公问斩,恐怕自己也是开了楚国的先河,空前绝后了。

当然,这一切都要拜萧子硕那个疯子所赐,也要拜那个躲藏在萧子硕身后神秘的萧先生所赐。

芈枭觉得,自己上辈子定是得罪了姓萧之人颇多,此生才会被姓萧的人三番五次的羞辱。

这两个月来,每个晚上当自己闭上眼睛的时候,那夕阳下六匹骏马出现在尸山血海中的场景便会在他的脑海中重温一次。

那个看着未及弱冠的御车少年和车上坐着的萧子硕说话间纵横捭阖的神情,都深深的刻在了芈枭的脑海之中。

“上天真的只是在眷顾萧子硕吗?”

每次想起往事,芈枭都要在自己的心中默默问上一句。

先是培养权玉逐步爬上高位,成为齐国司马兼任河东郡守,率领八万河东大军半路截杀出国为质子的萧子硕,这看似信

手拈来万无一失的计划却以数万大军尽皆降了萧子硕而告终。

后又以谥号之争为契机,欲将萧子硕推向公室宗亲感情的反面却没想到他巧舌如簧,当场在文与之间巧妙的找到了新的平衡点,反而进一步增强了萧子硕在公室宗亲中的威势。

最后,公主芈竹牺牲自己,做了一个任谁都无法翻身的大局, 却被萧子硕手下之人力挽狂澜,先掳萧望、子堰,后又从牢中救出萧子硕,最后在东京城外发动了致命的一击。

萧子硕三番五次的逢凶化吉,破了自己筹谋了十数年的一个又一个计划,从一个又一个看似毫无生机的陷阱中安然躲过。

看来,上天真的只是在眷顾萧子硕啊。

原本,芈枭还在等待着母国的斡旋或是动用大军前来营救自己,可是两个多月过去了,东京依旧还是齐国的京畿,而楚国大军却无丁点儿的消息传来。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芈枭甚至发现看押自己的兵士越来越少,这让芈枭自己也觉得有些羞愧难当,看来在萧子硕眼里,自己只是一条将死的老狗罢了。

堂堂一国令尹,竟然连看押自己的兵士也只剩下了四五人而已。

他将自己身上仅有的珠宝玉器送给了看押自己的几名齐国兵士,原本只是为了讨好一下他们,以便能让自己在临死之前不要再遭受过多的难堪。

但他却没想到,这些兵士们知道齐君继位时便要杀芈枭祭天,所以见芈枭给了他们颇多的值钱之物,这几日也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这位楚国老人,而且今日还破天荒的将他带出了屋子,在院中晒起了太阳。

芈枭老为人事,自然知道这些兵士所想所思,但他却也知道万事皆空,索性便静下来心来,享受着自己最后的时光。

自己年少时承继父业,辅佐同样年少的楚王内修正德,外塑霸业。

他亲自带着楚国的兵马东征西讨,为楚国称霸数十年立下了赫赫战功。

世人皆知道楚国地域广阔,但又有多少人知道,这几十年来随着自己发动南征,从百越人手中夺取了大片土地,将楚国的疆域又扩大了一倍不止。

可这些,都将随风逝去。

自己被齐国捉了两个月,楚国却没有一兵一卒前来营救自己,所以芈枭也通过这些时日的细思静想明白过来,或许想要自己死的并不只是齐国人吧。

芈枭听着院外的孩童嬉戏玩闹,又想起了自己的众多孙儿,自己有多少孙儿呢?

芈枭无论怎么回忆,都记不得了。

他想回到南京抱抱孙儿,这天下的人到了自己这般年纪,抱抱孙儿应该会是人生最大的乐事吧。

过了不久,院外的孩童似是玩的久了,或又找到了其他有意思的事情,那嘻嘻欢笑的声音却是再也听不见了。

芈枭内心中突然有些失落,他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看屋里屋外那几位忙里忙外的兵士,想要让他们去将院外的孩子再喊回来。

可当他发现那些兵士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这里时,芈枭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是沦为阶下囚的现状。又哪里还能够对别人发号施令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 出虎穴

芈枭摸了摸自己干枯发白的头发。

那里原本该是有根玉簪的,可是守兵怕自己寻了短见,早就将其收了去。

所以一根根银发便如同柳条般散落在他的肩膀上。

方才,他确实是想寻短见的,当坚硬的心肠变得柔软,当内心深处有了一丝牵挂后,芈枭这才发现等死的滋味是真的痛苦万分。

为了让这样的痛苦不要继续折磨着自己,芈枭决定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本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对天下人如是,对自己亦是如此。

见那根簪子不见,芈枭便立刻左顾右盼找寻可以结束自己生命的器物,但他找来找去却发现,似乎寻死也是件极为难办的事情。

芈枭叹息一声,低下了头,想想再有两日自己将成为萧子硕登基的垫脚石,自己的头颅将会被摆放在齐国人的青龙神塑前,那股屈辱感就让他一次又一次生出难以言表的痛苦。

静静的,芈枭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再做些什么。

突然,院门外忽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芈枭猛然抬起了头,脸上也生出了一丝喜色。

是那些孩童们又回来了吗?

可是他马上反应了过来,这些匆匆而至的纷乱脚步声绝不是孩童的。

还未等芈枭想明白,院门外几乎同时出现了几声惨叫,院内的几名守卫闻声也是大吃一惊,他们马上从腰间抽出了短剑,迅速拢在一起将芈枭围在中间注视着大门处。

其中一人从后背迅速取出强弓向着天空射出了一支响箭。

“嗖”

“嘭”。

随着院落的大门被一脚踢开,十多名蒙面者鱼贯而入闯进了院中。

他们同样也是手持着短剑,与院内的几人对峙了起来。

“大胆,你们是何人,可知这里关押的是齐国重犯。”

芈枭身前一人对着闯入进来的人厉声喝道。

只是随着他的话音刚落,便听身后有箭破空之声传入耳中。

这几人哪个不是齐国禁军中的精锐之士,又岂是易于之辈,听到危险已至,几人便纷纷转身下意识的向后甩剑抵挡。

“咔擦、咔擦”

随着几声金属碰撞之声响起,十几支利箭纷纷掉落在地。

随之倒在地上的,还有芈枭身旁的两名闪躲不及的齐军守卫,他们各自的咽喉上、后心中插着一支还在抖动的羽箭。

方才一轮箭击,少说也有十多支箭矢同时袭来,纵然这五人再有本事,同时应对四面八方而来的数支箭矢也是力所不及的。

况且射箭之人也非等闲,射向芈枭前方之人的两支箭矢便是擦着芈枭的头皮飞过的。

就连芈枭也被这神乎其神的箭艺喝了声彩。

剩余的三人相视一眼,还未等再做反应,第二轮箭矢便又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这次他们看得清楚,这些箭矢均来自东、西厢房的房顶之上。

看的清楚箭矢的来源处,三人便都辗转腾挪躲过了各处的来箭。

只是在他们格挡来箭之时却未发现,院门处闯入的人也已经悄悄的摸了上来。

片刻过后,原先在院内看押芈枭的五人已经躺倒了四个,剩下的一人则是这五人中的头

目。

他明白这些闯入者是为了救芈枭而来,索性便用剑架住了芈枭的脖子,退到了正厅前的柱子前。

蒙面之人见芈枭被劫持,一时也不知所措起来。

而此时,远方也传来了人叫马嘶之声。

看来定是禁军听到了响箭,前来支援了。

劫持着芈枭的齐兵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声响,他的内心里立时松了口气,看来只要自己再坚持片刻,此番危机便能够解除了。

他作为这些看押芈枭的兵士之首,自然明白这院中虽然只有五人看守,但院外却部署着数十人在明里暗里盯着院落。

但这些蒙面人直到到了庭院前才被自己人发觉,便从侧面证实了他们的实力。

他心里明白,看来自己的人马已经全军覆灭了。

这齐兵正在想时,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腹部受到了雷霆重击,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身前背对着自己的芈枭,一股剧痛便瞬间传入到了全身上下。

芈枭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已经痉挛着抽搐着顺着柱子躺倒在地的齐兵微微一笑,一脚向着他的太阳穴踢了下去。

这时他才突然明白过来,方才自己还在找寻可以寻死的器物,殊不知自己这一身武艺便是天下最为厉害的武器了。

“你们是秦国人?”

芈枭坐在事先准备好的一辆马车上,对着面前一位身材臃肿的老者问道。

那老者轻轻地撩起窗帘,转头看着擦着马车而过的大批齐军轻声说了句“一会儿令尹大人自会知道的”便不再说话了。

芈枭盯着老者看了颇久,便突然嘿嘿一笑,口中自语道:“黑冰台当真是天下无双啊。”

老者闻言却仍是面色如常,并不去理睬有些洋洋得意的芈枭。

芈枭自觉无趣便也就不再说话了。

载着芈枭的马车在东京城中转街走巷足足熬过了两个时辰,这才在一处深巷中停了下来。

老者下了车后,对着芈枭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目送着芈枭下了马车跟着前来接引的一名女子进了一处似是良久无人居住的阴森院落。

只是在芈枭将要离开时,那老者对着芈枭的背影轻轻言道:

“令尹大人,有些事知道了便是不知道,看见了就当是看不见,就如同我没有问你为何留那齐兵活口一样,还请令尹大人好自为之。”

芈枭听完此话后,心中有些惊讶那如同哑巴般的老者竟然开了口,正要出言反驳时,却转身发现那老者连同马车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短短数息之间,马车和老者的突然消失让芈枭的后背冷汗直流,这巷子左右还有数百步之遥,他们去了哪里呢?

芈枭身旁的女子见这银发老人似是受到了颇大惊吓般发着呆便没有出言催促。

她只是站在原地,睁开如水的明眸看着芈枭,脸上始终挂着令人着迷的笑容。

跟着这美艳的女子穿过了一道又一道暗门之后,芈枭这才发现自己却是到了一处青楼之中。

虽然身在密室看不到大厅中的芸芸众生,但芈枭却仍旧能够凭借着一路的蛛丝马迹明白自己是到了何处。

空气中的胭脂味,酒肉味,东西南北各个方向隐隐约约传来的笙箫琴筝

声让芈枭顿时觉得自己像是从地狱直通到了天堂般。

他坐在软软的蒲团上,喝着手中酒樽中的琼浆,内心中生出一阵阵的唏嘘感慨。

今日就像是做了一场颇为滑稽的梦,从生到死,由死至活,就连芈枭这般戎马倥偬又历经了朝堂争斗的人也觉得恍惚异常。

若不是方才躺在浴盆中芈枭切实的体味到了几位妙人如脂般的手指轻轻划过自己肌肤和那已经半年都未尝过的甜果,怕是这个梦他终是醒不过来了。

“令尹大人,别来无恙。”

随着密室的门被突然推开,芈枭抬起头看着门口进来的两位身着华贵的中年人进了密室。

密室中的三名妙龄女子起身做了个万福,便从打开的门中退了出去。

出去后又转身将门轻轻的关了起来。

芈枭疑惑地看着两人,除了能从他们二人身上穿着的华服分辨出两人都是秦国人外,似乎自己并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其他信息了,所以那句“别来无恙”便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他却是明白的,自己的一条命确实是秦国人救的,至于原因自己虽然不太清楚,但他们如此好吃好喝的对待自己,倒明显的不是想要取了自己的性命。

芈枭起身向二人施了一礼说道:“芈某谢过贵国救命之恩,只不过这别来无恙却从何谈起。”

方才说话的那人笑道:“令尹大人是贵人多忘事,三个月前青龙殿中,我随右更雍大人见过令尹大人的。”

芈枭闻言明白了过来,他的内心却是一阵的苦笑。

那日自己大闹青龙殿时,与雍叔召的确有过口舌之争,可是自己又怎会去在意雍叔召随行之人呢。

毕竟自己可是一国的令尹,在那日的青龙殿中,能让他看在眼里的也不过区区数人啊。

只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他又哪敢再耍威风,只得做出恍然大悟状,对着那人说着“幸会、幸会”便要请他入座。

那二人相视一笑,其中一位并未说话之人张口言道:

“令尹大人,非常之时却是委屈了大人。

其实方才顾先生并无恶意,却没想到让令尹大人起了难堪。

赵某替他向您老人家请罪了。”

“啊。”

芈枭闻言突然明白对面这个自称“赵某”的中年人是谁了。

他连忙上前两步施了一个大礼。

“中更大人,芈某老眼昏花未能识得贵人,还请大人赎罪。”

赵之海连忙伸手扶住芈枭,口中连说不敢。

随后,赵之海又将顾道远对着芈枭介绍了一番,三人这才依次落座。

一番寒暄过后,芈枭突然向赵之海问道:

“中更大人,芈某有一事不解,想请中更大人能够为我这将死之人解惑,不知中更大人允否?”

赵之海看着早已经没有了一国令尹该有气度的芈枭,眼中闪出了一丝伤感。

传闻芈枭自任楚国令尹以来,纵横天下三十余载,近百万人因他殒命,可是这次被囚齐国之事,对他的打击竟然大到了这般地步,原本应该傲对天下人的他,对自己讲话居然如此的小心翼翼。

不过,赵之海仍旧是面不改色的笑着说道:

“令尹大人可是想知道为何我们会救你?”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交易

芈枭闻言丝毫不作掩饰的点了点头说道:“中更大人,按说萧子硕继位于你秦国是极为有利的事情。

我们楚国筹谋了十数年没有办到的事情,却被你们轻而易举的办到了。

而且当初萧子硕未斩杀我于两军阵前而是将我囚禁,他意欲用我人头为他的登基造势,这绝对是昏招中的昏招。

可以想见,待我死后楚国必定会发重兵为我报仇。

如此一来,秦齐两国联手,则一向蛇首两端的蜀国自然会倒向你们。

天下四分其三联手,未来的楚国将会极为被动。

所以芈某始终不明白,秦国救我的目的何在。”

赵之海听芈枭说完后只是微微一笑,他也不急于回答芈枭的问题,只是提起酒壶将芈枭及自己的酒樽斟满。

芈枭似是受宠若惊般的端起了酒樽,目中露出一些疑惑。

在与赵之海对饮完樽中之酒后,芈枭便有些发慌,他又想发问时却被一旁的顾道远用眼神阻止。

芈枭就连一国令尹的沉稳也没有了吗?

见芈枭如此沉不住气,赵之海的内心中便是一叹。但也正是如此,原本自己因为救出芈枭所产生的忧虑也都同时消散殆尽了。

看来芈枭已经成了废人,即便是回到了楚国怕也是再也翻不起浪花了。

“令尹大人,救您的非是秦国,而是我赵之海。

所以现在知道这件事情的除了我们三人外,便只有另外一人了,而那个人也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的。”

“啊”

芈枭看着把玩着手中酒樽的赵之海,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他突然想起了马车上的那位胖胖的老者,直觉告诉自己,知道此事的第四人就是他了。

“参与此次营救的死士和方才伺候过您的那些女子都不知道您的身份,我也相信令尹大人并未向他们提及您的身份。

当然,如果您说出去了倒也无妨,只是可惜那些人的性命了。”

赵之海说话时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的酒樽之上,这让芈枭根本就猜不透他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果然,只听芈枭立刻说道:“中更大人放心,芈某并未向任何人提及我的身份,只是不知中更大人救我却是因为何事?”

芈枭在听完赵之海的话后,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自己对赵之海而言有何用处,所以才又一次问道。

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有了一种刚出了虎穴又进了狼窝的感觉。

赵之海似乎看的清芈枭的疑虑,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樽,对着芈枭郑重的说道:

“令尹大人勿忧,赵某只是想向令尹大人问及一件事情,如果令尹大人能够坦诚相告,赵某便保证能够将令尹大人平安送回楚国,如何?”

芈枭毕竟是久为尊者之人,又哪里会直接答应赵之海的询问,但他却是突然明白,赵之海那里定是有着极为难办之事要自己帮忙,这才会行此险招,私下去救自己。

想通此节后,芈枭便松了口气。

他也像方才赵之海一样,拿起桌上的酒壶为赵之海斟满一杯酒,这才端起酒樽说道:

“中更大人今次救我,芈某以此水酒敬中更大人,聊表谢意。

他日不论于公还是于私,只要有我芈枭在,楚国定站在中更大人一侧。

只是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中更大人想要向我问询的事情定是关系到一国沉浮,芈某虽然不敢说视死如归,但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若是想从芈某口中获知不利于楚国之事,那芈某就算是死也定不会说的。”

说完此话后,芈枭便端起了手中的酒樽,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赵之海。

谁知赵之海只是微微愣了一下神,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他将被芈枭斟满了酒的酒樽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令尹大人,我救您的目的旨在救我的女儿,您多虑了。

您可听说过萧槿?”

“萧槿?”

芈枭皱了皱眉,刚想摇摇头但突然他的脑海中显现出了一位青年人的模样,他驾着六马大车从夕阳中向自己慢慢走来的模样。

“萧先生?”

随着芈枭脱口而出的三个字,赵之海便立刻对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随后,赵之海向芈枭讲述了一位父亲自小抚养为自己而死去哥哥的遗孤将其视为己出,但她却被一个庶族小子骗去私奔,继而卷入一国权力斗争而被关押的故事。

随着这个故事的讲完,赵之海这才将自己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酒樽之上。

被一旁的顾道远斟满了酒的酒樽是琉璃所制,晶莹剔透。

赵之海摇一摇酒樽,那樽中之酒透过樽壁琉璃随着案几上的灯盏火光一闪一闪发出了一阵阵炫目的波光。

赵之海随后将酒一饮而尽,这才又抬起了头看着芈枭。

“中更大人是想从我口中知道萧子硕的把柄,以此来威胁他交出青儿,是也不是?”

听完芈枭的问话,赵之海的脸上毫无表情,纵然他的内心中还是对芈枭能够猜中自己所求生出了一丝佩服,但他的口中却只是重重的说了一个字:

“是!”

芈枭沉吟了起来,赵之海和顾道远也只是看着他默不作声,三人像是木头雕塑般的沉默了。

三人明白,这是一场足以涉及天下大势的交易,一个转念间便会是一国的沉沦,会是列国间永无休止的征伐。

“啪”

沉默许久之后,芈枭突然对着自己的大腿击了一掌,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对着赵之海言道:

“中更大人,芈某可以告诉中更大人一些事。

但我也不妨直言,如果中更大人此计可行那还罢了,救出青儿小姐自然是皆大欢喜。

但我觉得萧子硕此人反复无常然又阴险狡诈,非是常人常理可能判断,所以此计并不万全。

依芈某之见,中更大人当于他后日登基之时再以此事威胁之,到那时他纵是再有心计却也不得不就范。

只是芈某还有个条件,如果中更大人答应,我便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停下话语的芈枭见赵之海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后这才继续说道:

“那萧槿萧先生对于你秦国只是个小小的吏员而已,对于齐国而言上受萧子硕的猜忌,下又被齐国贵族妒忌,身死只是旦夕。

所以芈某不要别的,只求事成之后中更大人能将此子给我,让他随我一同前往楚国。”

芈枭说完后,便见赵之海一动不动,似是在不断思索着。

芈枭并未急于让赵之海给自己答复,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赵之海

芈枭相信,赵之海断然不会拒绝他的。

过不多时,赵之海便如芈枭所料般的点了点头。

“萧瑾可以给你,但他却需改头换面,至少不能让我的女儿知道他还活着。”

芈枭点了点头,他明白自己面前这位疯狂的父亲那良苦的用心。

随后,他抓起了桌上的酒壶,又为自己斟满了酒。

“此事要从十七年前说起”

……

紧邻着青龙殿的天牢内,萧瑾已经被羁押在这里快有三个月了。

巧的是他被关押的地方正是当初萧子硕被关的那间牢室,只是他自己却并不知道此点。

萧瑾每日呆在这漆黑的牢内,除了进食如厕时与狱卒说上几句话外,其余的时间便都是在想念自己的父母和赵青儿了。

那日自己被关时,青儿正发着高烧,不知现在她是否痊愈,是否已经无恙。

随着天牢的大门“吱嘎”一声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声响,一个熟悉的脚步声传入了萧瑾的耳中。

箫瑾背对着大门一动未动,因为他并不想知道来者究竟是否是自己最不想见的人。

最不想见的人还是来到了他的近前,他停在了牢笼之外,良久无语,似是对着自己曾经呆过的囚牢在感叹着世事无常。

“明日你要继位了吗?恭喜你啊。”

究竟还是萧瑾率先开口说了话,他只想萧子硕赶快离开这里,因为方才那阵子沉默已经让他如芒在背般的浑身难受。

“我输了。”

萧子硕淡淡的说了一句话,

“楚国人没有乞和,也没有派出使团,更没有带给你礼物吧。”萧瑾笑了。

虽然他到如今还有些不太明白为何萧子硕会糊涂至此,做着那个根本就无法实现的美梦。

但他现在却突然明白了,那是因为萧子硕对于无上权力的误解和极度变态的盲目自信,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刚愎自用了。

萧子硕没有回答萧瑾的话,他仍旧是沉默着站在萧瑾的身后。

“楚国已经在边境集结了大军,而且还是齐国无法抵御的那种,或许子硕哥哥你登基之时,便是他们北上攻灭齐国之日,对不对。”

萧瑾用一种戏谑的口吻向萧子硕说着话,仿佛就如同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对不起,萧瑾。”

许久后,萧子硕才微声言道,那声音小的连他自己也差点都听不到了。

“青儿还好吗?”

萧瑾并没有在意萧子硕的道歉,而是询问起赵青儿的安危来。

在萧瑾想来,纵然萧子硕想要杀自己灭口,但自己终归还是帮了他颇多的,所以他就想要拜托萧子硕去照顾青儿,待自己死后将赵青儿送回秦国。

但萧瑾的问话却并没有得到萧子硕的丝毫回应,因为萧子硕似乎是受了惊吓般的又跑了出去。

萧瑾心里一惊,他急忙回头望向萧子硕离去的方向,在天牢大门关闭的一瞬间萧瑾看到了萧子硕狼狈逃窜的背影,那背影在踏过门槛时还被绊了一下,扑倒在了地上。

萧瑾缓缓的坐在了地上,黑暗中赵青儿那婀娜的身姿又一次浮现在了自己的目光中,只是那身影却越来越淡,直到化为了一颗泪水,顺着萧瑾的面孔滑落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爱人的死

萧子硕面色惨白,飞也似的逃出了天牢。

不知为何,他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心内越是害怕见到萧槿却又十分想去见见萧瑾,哪怕是被萧瑾骂上几句。

但当他真的见到了萧瑾时,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内心中的惶恐之感非但没有削弱,反而却更加的剧烈,以至于自己好不容易才从天牢中逃了出去。

回想到昨夜的种种过往,萧子硕就像似堕入到了地狱中似的,怕的浑身颤栗不止。

他踉踉跄跄来到了青龙殿中,

借着昏暗的灯火,发起了呆来。

“我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

萧子硕突然间看到了墙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影子如同赵青儿一般妖娆婀娜。

只是在萧子硕眼里,那原本让他在无数个日夜里止不住神往的身姿却如同鬼魅般的可怕。

他紧紧的抱起了自己的头,蜷缩在了案几之后。

“青儿,莫要怨我,子硕哥哥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啊。

你莫要来寻我报仇啊。”

昨日夜,正是在这青龙殿中,萧子硕得报楚国已经集结了五十万大军于齐楚边境。

青龙殿中只是瞬间便落入到了一片沉寂之中。

五十万大军!

五十万大军出征攻伐,这可是自姚君之后天下列国间从未有过的用兵规模。

而举齐国全国之力也仅仅只能凑出二十到三十万规模的大军来与之相抗。

先不提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将全国兵力都调到南方。

就算是可以调过去,可是能够统领三十万规模兵马作战的将领又有谁可以担任呢。

萧子硕突然想起了那日自己抓萧槿时与他打的那个赌,不禁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而萧坤、田甫等人也知不是追究萧子硕责任的时候,他们纷纷想着办法,思考着解决之道。

在与萧坤、相邦田甫等人商议了整整一夜过后,萧子硕终于决定去向秦、蜀两国求助。

他觉得秦国和蜀国定然不会坐视一个强大的楚国出现。

不出众人所料,身在东京城中的赵之海和刘执听闻楚国将要出兵五十万攻伐齐国的消息之后,在萧坤和田甫的斡旋之下当场答应将为齐国发出援兵。

虽然齐国也要因此付出一些代价,但这些代价与楚国五十万大军入侵而导致齐国覆灭比较起来,倒是显得微不足道了。

在等待萧坤和田甫等人前去与秦蜀两国使者见面期间,等候在青龙殿中的萧子硕忍不住内心的焦虑,喝了很多为他登基而准备的美酒。

原本在自己的父亲丧期内是不允饮酒的,但为了后日的登基大典,齐国上下还是准备了一些美酒。

而后日萧子硕登基时,不允饮酒的禁令将会暂停一日。

而现在,萧子硕只是提前为自己解了禁。

在得到了赵之海和刘执承诺后,萧子硕的担忧便在一瞬间变为了满心欢喜,当他从青龙殿中志得意满的来到幽禁赵青儿的府中时,他这才明白自己似乎是高兴的忘了神。

不然又怎会浑然不觉的来到这里,来到关押着赵青儿的芈夫人府。

这两个多月来,每次自己走入这座留着无限感慨的府宅时,萧子硕都会像是做了贼般的一阵心虚。

而每次面对赵青儿的质问和冷嘲热讽时,他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对于赵青儿,萧子硕的内心中还是有些愧疚的。

借着方才在青龙殿内饮酒得来的一些酒劲,萧子硕便鼓起勇气走进了芈夫人府中。

虽然芈妇人早已逝去,但三个月的时间却不足以将这个庭院变成萧子硕不认识的模样。

那一花一草,一叶一木都留着萧子硕最美好的记忆。

那记忆不在十多年前的儿时,而在三个月前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当萧子硕一脚踏开关押着赵青儿的厢房门时,发现那个自己喜爱的女子正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自己。

十六岁的少女穿着一身青衣,恰是人生中最为俏丽的模样。

纵然没有鹅黄粉黛的修饰,也掩不住赵青儿白嫩的肌肤和她那足以闭月的容貌。

如果说芈夫人是一朵能够勾起自己所有**的曼陀罗,那么赵青儿便是一朵纯洁的白莲花了。

此刻,赵青儿紧皱的娥眉以及被上齿紧咬着的猩红嘴唇被萧子硕看在眼里,却是令他没来由的生出了一阵昏眩。

与赵青儿比起来,芈夫人又算得了什么?

“青儿。”

萧子硕不理会赵青儿满脸的怒意,他径直走进了屋内坐了下去,一旁自有内官为他斟满了茶水。

萧子硕摆了摆手,几名内官便缓缓退了出去。

“你父亲来了。”

萧子硕似笑非笑的说道,边说边斜眼看向赵青儿。

果然,赵青儿闻言面色一喜,急问道:

“父亲可是来救萧瑾的?”

见赵青儿一开口便提起了萧瑾,萧子硕就如同是吃了苍蝇屎般的恶心,一股浓浓的醋意涌上他的心头。

“萧瑾?

以他的身份中更大人岂会为他而来?

赵大人来齐一半是为我道贺,一半是为了救你才来的。

不瞒你说我已经答应了他要放了你,一会儿便会送你出去与他相见的。”

萧子硕话音未落,只见赵青儿连忙进了屋中收拾起细软来,丝毫没有和他交谈的意思。

萧子硕皱了皱眉头,怒道:

“青儿,你就这样恨我吗?”

可是,与他相问所回应的,却是赵青儿冷漠的背影。

被幽禁在这青龙殿中的赵青儿并没有太多的东西要拿,所以不大的功夫,她便将叠好的几件衣物打成了包袱,提在了手中。

“小莹在哪里,放她和我一起走。”

赵青儿看也不看萧子硕一眼,冷声说道。

见赵青儿一点儿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萧子硕带着酒劲的脑海中一股怒意袭来,他冷然站了起来说道:“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你可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赵青儿却并没有因为他的歇斯底里而生出惧意,只是冷冷的看着他说道:

“你是怎样对待萧瑾的,我便会怎么对你,还记得当初东京城外青儿所说过的话吗?”

萧子硕闻言浑身一震,他自然记得那日赵青儿所说的话,但他更加记得赵青儿当时在马车上说话时那滔天的恨意。

“哈哈哈哈”

萧子硕怒极反笑,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突然跨出几步紧紧抓住了赵青儿的双手,顺势用力一推便将她推倒

在了塌上。

赵青儿有些惊恐的看着萧子硕,她尖叫一声大声喝道:“萧子硕,你疯了。

我父亲尚在东京,你敢做这等禽兽之事?”

赵青儿话音刚落,萧子硕便像是突然惊醒过来似的,怔怔的站在了原地。

“不,不,青儿,你听我说,方才是我慌乱了,不是有意的。”

萧子硕吞吞吐吐的解释着,可是当他看见赵青儿转身坐起而露出的一抹香肩时,他却是再也把持不住,扑了上去。

赵青儿被萧子硕拦腰抱住,压在了塌上。

纵然她有百般能耐,可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除了用两臂撑住萧子硕的胳膊外,又哪里还有余力反抗。

“萧子硕,你马上就是一国之君了,难道就不怕我父亲的怒火,就不怕天下人的耻笑吗?”

赵青儿说罢却并未得到萧子硕的回应。只是听着耳畔传来萧子硕越来越粗壮的喘息声,赵青儿吓得连忙大叫起来。

萧子硕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哪里还会听进去半句。

赵青儿一边用胳膊用力的撑着萧子硕的环抱,一边扭动着身躯想要摆脱他的束缚,只是这样的扭动却刺激着萧子硕让他越搂越紧。

“萧子硕,你这禽兽,萧瑾为你出生入死,你却要杀掉他,你知道我是萧瑾的女人,却又要向我下手,你还是不是人,他日你该如何面对萧瑾。”

浑身气力已经渐渐耗尽的赵青儿留着眼泪绝望的嘶吼着,纵然就是让萧子硕这样抱着自己,也让她生出了难以言喻的屈辱感。

“萧瑾吗?

等我百年后自会找他赔罪的,哈哈哈哈哈哈。”萧子硕如同疯了一般笑道,他已经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被他压住的女子已经没有多少气力了。

突然,萧子硕惊喜的感觉到赵青儿不再反抗了,她像是只待宰的羔羊般全身松弛了下来,只是爬在塌上一动不动。

萧子硕心喜之下便松开了手,他刚想伸手去解赵青儿的青衣上襦,却不料赵青儿猛然用后脑撞向了他的面门。

莫说萧子硕已经醉意朦胧来不及反应,就是没醉时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也躲不开赵青儿的一击。

“嘭”

“啊”

随着萧子硕发出一声惨叫,翻倒在了塌上,赵青儿连忙挣扎着站了起来。

萧子硕捂着自己鲜血直流的鼻子和嘴,两眼中露出了凶狠的杀意。

只是不一会儿, 这阵疼痛便让他从酒醉中清醒了过来,一阵阵的后悔和后怕瞬间袭入了萧子硕的心间。

他看着赵青儿整了整被自己拉扯的凌乱不堪的襦裙和方才挣扎时弄乱的青丝后怒目圆睁的瞪着自己,便隔着捂住口鼻的手惊慌的说道:

“青儿,对不起。”

说完后,便起身低头准备离去。

他已经没有脸再留在此地了。

只是萧子硕刚刚走了没有几步,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巨大的声响,这声响似是剧烈撞击到十分坚硬的物件所发出的。

他转身向后看去,只见赵青儿已经倒在了屋中的柱子下,她似一朵莲花般仰面躺在冰冷的石板上。

她的青衣涂满了红白相间的血肉,一股鲜血汩汩流出。

“不,不,不。”

萧子硕根本就不敢细看,他惊叫着踉踉跄跄的从屋中跑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父亲的怒火

齐国的京畿,东京城。

因为今日是新君继任的大典,所以不论是大街还是小巷都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热闹氛围。

纵然三个月前这座城池还面临着差点被毁的危机;

纵然这三个月内杀捕楚国人的恐怖依旧还笼罩在这座古老城池的上空。

但东京城的百姓却是善变的,即便是昨夜还有街坊邻居被官军捉拿,全家发出的惨叫仍然萦绕在耳畔,但今日恭贺新君继位的炮仗一响,所有的恐惧与不安便都被无关于己的喜悦所冲散。

特别是一些幼小的孩童们,他们丝毫没有在乎自己平日里一同玩耍的伙伴突然消失。

此刻只是满面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手舞着烟花、灯笼在大街小巷中不断的穿梭着,嬉闹着。

这座雄伟都城正中的青龙殿中此刻鼓瑟齐鸣,象征着大齐的青龙石塑上挂着红色的锦绣帛团。

萧子硕正跪在石塑前,向王畿所在的方位行着三跪九拜的大礼。

萧子硕的身后则站着三个月前方才离去的少师姬俊。

今日,他是代表周王室前来册封新任齐君的,同时他也要为齐国新君主持登基大典。

在遥向王畿姚君神龛行完跪拜大礼之后,姬俊便宣起了天子的制书,大意为允许萧子硕成为齐国国君,大周新任的太傅。

一番冗长华丽的骈文制书宣读完毕后,萧子硕恭敬的接过制书,向天使行完礼这就要登上青龙殿首座。

姬俊转身坐到了国君之位右侧,虽然他是天使,但萧子硕现在已是大周的新任太傅,三公之下,才是他这三孤之首。

正当青龙殿中大齐阖国百官与秦蜀两国使者百余人目睹着萧子硕走上公位之时,突然间一个极为洪亮的声音从殿中传了出来。

“慢着!”

众人下意识循着声转过头去,目光中一位气度非凡的中年人跨前两步,面对着萧子硕的背影怒气冲冲的说道。

“是赵之海。”

殿内的人见说话的人是带着怒意的赵之海,便都纷纷惊讶的小声议论起来。满殿之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得这位言谈举止间都带着睥睨天下气概的男子。

但今日是萧子硕继任公位的大典,赵之海却为何要出言阻止呢。

正当满殿都在议论之时,却见萧子硕停下了脚步,那里距离他面前的公位只有短短的两步之遥。

“萧子硕,别忘了你我间的承诺。”

萧子硕闻言后似是浑身一震,他缓缓的转过了自己的身躯,一副惊慌失措般的苍白面孔便对上了赵之海的双目。

见萧子硕这副模样,不仅赵之海没有想到,满殿的大臣使者们也都有些吃惊,他们不知道短短一日间,萧子硕为何会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众人这才想起来,方才萧子硕进入青龙殿到他接受天使的制书时,这位储君始终都没有抬头。

众人还以为这是因为萧子硕比较谦恭,但直到这时大家才感觉到了一丝不妥。

“储君。”

“储君。”

一阵阵关心的询问声在青龙殿中四起。

那些原本站在萧子硕一边的,还有那些曾在萧子硕与萧

子堰中左右徘徊的人都仿佛在表明自己是最为关心萧子硕的人一般纷纷起身询问着。

“中更大人,你莫要欺人太甚,萧槿我已经给你了,还要我怎样?

难道你想阻止我继承齐公之位吗?”

萧子硕握紧了拳头,言语间就像是受了欺负的孩童一般,这让满殿的人都对赵之海投去了愤怒的目光。

“中更大人,今日乃是国君继任大典,有什么事还请中更大人等典礼结束再说如何?”

一旁的相邦田甫虽然并不明白两人之间有何嫌隙,但听萧子硕方才所言,自己立刻猜到怕是萧子硕有什么承诺还没有实现惹得赵之海不悦,便连忙起身对赵之海劝说道。

田甫说完后,殿内的齐臣们也都纷纷附和起来。

但他们知道,今日之后还要仰仗秦国出兵帮他们抵御楚国五十万大军入侵,所以内心里虽然对赵之海出言莽撞有些怒意,但表露出来的态度却都是颇为恭敬的。

哪知赵之海却脸色一变,他那永远都是一副沉静的白皙面孔突然间变成了绯红色,一股滔天的怒意瞬间便涌了上来。

“萧子硕!

你即为国君当知一言九鼎,我原本只觉得你是忘恩负义之徒却没想到你却与市井无赖无异。

我只问你,我那女儿你放是不放?”

赵之海伸出被气到颤抖的手,指着萧子硕便喝骂道。

萧子硕看着赵之海虽然不发一言,但他的目光中却闪出了一丝惧意。

看着储君面对赵之海的质问与责骂不发一言,萧坤和田甫等人都看出了不妙,看来赵之海所言并非虚假。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赵之海的女儿为何会在齐国,又为何会被萧子硕囚禁。

如果真是这样,那萧子硕当真是做的太过丢人了,也难怪赵之海会暴怒。

萧坤无奈的站起身来,向着不发一言的萧子硕施了一礼说道:

“君上,赵大人所言可属实?”

萧子硕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似的,看了看寂静的大殿,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内心里的惶恐便愈来愈烈,也更加的不知所措起来。

萧坤看着萧子硕的表情,又见他并未反驳,便知此事只真不假,只得叹口气再向萧子硕说道:

“君上,如今秦我两国同气连枝,如果您请了赵大人的千金来我齐国做客,那便将她交还给赵大人吧。”

萧坤颇为为难的向萧子硕恳求道,只是叫旁人听上去那话中似是有些牵强的意味。

现在这赵之海都在齐公继位的大殿上公然要人了,萧坤却说自己的君上是请人家的千金做客,摆明了就是想要找个台阶下,只是这个台阶却找的太过牵强。

所以萧坤说完后,就连一些齐国的大臣们都有些面红耳赤了,而萧坤也惭愧地低下了头来。

田甫见萧子硕还是一副呆呆的模样,也是心下着急,他连忙走上几步来到了萧子硕身旁,正想劝说间却见萧子硕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猛然仰头负手说道:

“赵之海,你女儿小小年纪便偷人私奔,来我齐国后又愈加行刺我。

我念在当初于秦国时受你恩惠并未对她严惩,可谁曾想她却不知悔改

,在宫中仍旧时刻不忘害我。

中更大人,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个交代?”

萧子硕冷冷说完,便死死盯着早已是怒发冲冠的赵之海。

而刚刚走到萧子硕身旁的田甫闻言却大吃一惊,他连忙惊慌失措的向着萧子硕大声恳求道:

“君上慎言,君上慎言啊。”

田甫觉得,不论赵之海的女儿因何要刺杀萧子硕,此刻秦国却是齐国的一大依仗,萧子硕万不可在这个时候还要与赵之海争论对错。

错对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赵之海已经答应前来援助的秦国大军啊。

天使姬俊看见殿内气氛陷入了僵局,他突然觉得此时应当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毕竟自己是天使,代表的是大周王朝的权威。

今日总是齐国国君继位的大典,闹成这般模样则谁也下不了台面,所以若是自己能化解此时的尴尬,想来齐国上下也会对自己感激的。

况且听方才赵之海和萧子硕两人的话语,此间的矛盾只不过是萧子硕囚禁了想要刺杀自己的赵之海女儿,而萧子硕也似乎并不想要治那女子的罪。

所以只要让萧子硕放了赵之海的女儿,今日之事也不是不可化解的了。

“哈哈哈哈”,

想通了此节的姬俊摸了摸自己的三尺长髯,便笑着缓缓站起。

这笑声成功的引来了殿内众人的目光,这让暗中观察的姬俊喜出望外。

但他刚刚站起正当要讲话时,却听赵之海缓缓言道:

“我与齐国之事,你要敢插一句话,那么往后秦国大军讨伐齐国之时,我也不会介意顺道去王畿看看姬大人。”

赵之海的话虽然平静,但却如同寒冰般将姬俊的热情熄灭,他张大了嘴仿佛不敢相信般的看着赵之海,却恰巧对上了赵之海那充满血丝的双眼和双眼中几乎能够杀人的眼神。

姬俊顿时冷汗淋漓,他顾不上受到了羞辱后自己发烫的脸颊和众人仿似戏谑目光便悄悄的坐了下来,低下了头。

“怎么,中更大人是想攻我齐国吗?”

萧子硕似乎毫不在意的问着赵之海。只是他的话音刚落,满殿的齐臣却都惊讶的发出了“嘶嘶”的吸气声。

他们不明白这位平日里看起来颇为聪明的储君,为何今日会如此的不知轻重,数次挑衅赵之海。

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萧子硕这可是主动在寻求亡国之道啊。

可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那赵之海听完萧子硕的话后,却像是突然间丢掉了所有的气势,似乎带着些无奈般的说道:

“虽然我并不知道为何今日你会食言,但你若放了我的女儿,那么我赵之海对天发誓,昨日商议之事依然作数。

但你若不放,我便不介意将芈夫人府中之事昭告天下,让天下人公论你萧子硕配不配做这齐国之主。”

已是有些颓然之色的赵之海所说之话似是一记闷锤敲打在了瞠目结舌的萧子硕心间,只是瞬间他便全无方才那般强势,唯有睁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赵之海。

看着看着,他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指着赵之海厉声大喊:

“快,快,快来人啊,杀了他,杀了他。”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杀人者偿命

在满殿的人都目瞪口呆中,萧子硕一边喊叫着,一边蹬着双腿向后退去,全然一副痴傻般的歇斯底里模样。

赵之海皱着眉头,也有些惊讶的看着萧子硕,但到底他还是叹了口气。

这萧子硕当真是虚有其表。

当初自己颇为看好的那位知书达理的公子,谁曾想竟然会是个疯子。

十数名金瓜武士涌入了青龙殿中,而赵之海的身边也有数十人站起身来,拢在了赵之海的两侧。

看着萧子硕的疯张模样,萧坤、田甫等人在惊讶过后连忙喝止住了金瓜武士继续向前。

他们可不是萧子硕一般的疯子,因为他们不愿看到齐国同时承受秦楚两国的怒火。

在喝止住金瓜武士后,萧坤并未理会已经彻底失态的萧子硕而是连忙走到了赵之海的近前。

“赵大人,齐国再经不起折腾了,还请赵大人口下留情,万勿说出来,萧坤求您了。”

说到这里,萧坤竟然跪了下去,向着赵之海便一头磕在了地上。

论官爵,萧坤与赵之海几乎一致,论年岁,他也小了萧坤数岁。

所以赵之海见萧坤跪在自己的身前,便叹口气摇了摇头,随即说道:

“既然你也知道此事?那么他配吗?”

萧坤当然明白赵之海所指,他摇了摇头苦笑道:

“配与不配都是我齐国的命,也是我大哥的选择,

还请赵大人念在我大齐武公与秦国文公结为异姓兄妹的份上莫要再提此事了。”

说完后,萧坤竟然又低头磕了下去。

赵之海看着这位天下间屈指可数的实权人物竟然在自己面前如此卑微,也在心中生出了不忍。

他知道只要自己将萧子硕与芈夫人之事昭告天下,齐国便会再次大乱。

楚国大军压境之下,混乱的齐国就只能任人宰割。

而秦蜀两国也不会放任楚国一家独大,既然齐国已经扶不起来,那么到时派兵分一杯羹定是必然之事了。

如此一来,存在了五百多年的齐国怕是要灰飞烟灭了。

“萧大人,你且起来,我说过,只要萧子硕放了我的女儿,昨日我答应过贵国的事依旧算数。

而且那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向外人提及的。”

萧坤见赵之海答应了自己所求,大喜之下连忙颤巍巍起身告谢。

随后,他转身小跑到了萧子硕的身前,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伸手抓起了地上躺着的萧子硕,向着他的脸上一巴掌狠狠的抽了过去。

“竖子,齐国安危皆系你一念,你当真要将这五百年积攒下的家业都败光吗?

你若喜欢赵家的小姐,此番事了,我便是给赵家做牛做马也为你求来。

你若是恨透了赵家的小姐,只要你放了她,便将你的怒火悉数施展在我的身上,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我不明白你为何不放那赵家的小姐,难道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比我大齐五百年基业还要重要吗?”

萧坤一边怒吼着,一边重重的抽打着似乎已经痴傻般的萧子硕,直到殿内的众人反应了过来。

“四叔”。

明珠夫人哭嚎着扑了上去,紧紧的抱住了萧子硕,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丈夫。

田甫、温玄等人也扑了下来,紧紧的抱住了两眼通红的萧坤。

一时间,青龙殿中的哭嚎声,哀求声,惊叫声就如同

夏日荷塘中的蛙鸣一般响了起来。

“他想放,可他放的了吗?”

正当殿内的叫嚷声吵得不可开交之时,一声带着滔天怒意的怒喝声传入到了众人耳中。

青龙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声音的来源之处,看向了青龙殿的正门所在。

只见一位少年人怀中抱着一位姑娘缓缓的走入了殿内。

这少年一袭青衣及地,腰间束着黑色衣带,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肃肃如松下之风。

少年浑然不惧满殿人等齐刷刷投来的目光,他的双眼似光射寒星般恨恨的盯着殿首捂着脸坐在地上的萧子硕。

“青,青儿。”

少年人进入殿后,一声颤抖的惊呼突然在寂静的殿内微微响起,赵之海似是不可思议般的看着那少年人怀中的女子,战战兢兢的迎着少年走了近来。

“萧先生。”

“是萧先生。”

这时,殿内有数人同时认出了那抱着少女进入殿中的少年郎正是齐国上下已是视为神人般的萧槿。

当他们说出“萧先生”三个字时,便引得满殿的人都将目光看向了这位传说中神秘的少年。

萧槿下狱之事,萧子硕当初也只是通告了为数不多的几位齐国肱骨大臣,所以绝大多数人在今日之前并不知道此事。

因为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掉从龙首功之臣的后果是根基不稳的萧子硕所无法承担的。

特别是这数个月来随着民间的广为传颂,萧槿似乎已经成为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仙人,这更是萧子硕当初始料不及的。

今日,被萧子硕从天牢中放出的萧槿从黑冰台细作那里得到了赵青儿的死讯后,

他忍住巨大的悲伤在黑冰台的帮助下又潜入宫中,将青儿的尸体找到。

他为青儿将身上擦拭干净后,便想都未想就抱着她走入了青龙殿中。

“杀人者偿命!”这是萧槿心中唯一的想法。

而当赵之海看到了赵青儿的尸首之时,他却再也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似是生命的大部被突然抽走一样,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走向了萧槿。

他从萧槿的手中接过自己女儿的尸首,紧紧的抱着她,坐在了地上。

赵之海一边用手摩挲着青儿的头发,一边心疼的看着赵青儿额头上硕大的创伤。

萧槿怔怔的看了看地上的父女,又抬头看了看萧子硕,缓缓的抬起了手。

“萧子硕,自你回齐后,我萧槿不惜性命,助你收廉闵,败权玉。

来到东京城后,又舍命救你于天牢,劫萧望,掳子堰。

我只身一人前往正卿府,以一介庶民之姿,说服正卿萧大人转而支持于你。

当芈枭率领十万楚军围困东京城时,我又设计突袭楚军,指挥大军一日溃十万敌寇。

没有我萧槿,你萧子硕可哪里还有命在,更不要说你身后那张座椅了。

可你却是如何对我的?

我只要一个爵位,一个贵族的身份去迎娶青儿。

你不给我,我不怨你。

我知道,你不愿坏了数百年来贵庶有别的规矩。

你不愿承担天下贵族对你立庶为贵的流言蜚语。

你将我关入天牢,我也不怪你,

因为你不愿看见一个秦国人霸占你齐国的朝政官职,你还要用这些官职来笼络人心,笼络那些早已经视司

马、相邦之位为自己禁脔的世袭家族。

你更怕自己强 暴芈夫人的事情被我说出去,因为你只相信死人那再也张不开的口。

这些,我都不怪你。

你一定奇怪,我既然已经逃出了天牢却为何要自投罗网,再回这青龙殿。

因为我萧槿今日冒死前来只是想问你一句,

为何要杀青儿。”

青龙殿中随着萧槿的话音落下又重新变的鸦雀无声了。

今日,在这原本应该是恭贺齐国新君继任的青龙殿上,

满殿的人都历经了一个又一个的异事,见证了一个又一个的奇闻。

所以在萧槿的话中,那些原本该是让人无比震惊的事,却再也没有引发众人的哗然。

青龙殿依旧是静悄悄的,仿佛即便是落下了一枚银针也会产生震动天地般的动静。

所有人都明白了萧槿与萧子硕的恩恩怨怨,甚至继而联想也就明白了赵之海为何会在今日突然对萧子硕发难。

秦国中更的女儿确实是私奔了,而私奔的对象便是震动齐国那宛若神人般的萧槿。

只是萧子硕却在大局已定之下过河拆桥,不仅抓了萧槿还抓了赵青儿,这才引得赵之海亲自来齐,营救自己的女儿。

当赵之海以秦国帮助齐国对抗楚国为凭换取了萧槿与赵青儿的自由时,赵青儿却死在了深宫之中,

难怪方才萧子硕会不顾自己的脸面不顾秦国的救援而坚持不放人。

因为就像萧槿进殿时所言,他拿什么去放人呢。

至于赵青儿的死,有心之人也已经在心中明白了过来。

因为即便是死去了,赵之海怀中的少女那绝美的相貌还是吸引着大多数人的目光,

而在心中为如此佳人的消逝而扼腕叹息的贵胄也是大有人在。

既然萧子硕敢枉顾人伦对自己父亲的夫人下手,那么赵青儿这位有着绝代容颜的妙龄少女又怎会逃脱萧子硕的魔掌。

或许当初,萧子硕获狱天牢也并不能全被算是被陷害的结果吧。

在萧槿怒目而视中,萧子硕此刻却只能呆呆的看着殿内众人,他像是浑身的衣服都被萧槿扒光了,**裸的坐在这青龙殿中、

当他将目光又重新汇聚到萧槿脸上时,却出人意料般的苦笑了一声,喃喃说道:

“我应当早点杀掉你的。

可我还是太心软了。

你成就了我,可你却又毁了我。”

这充满着颓唐与无奈的话音还未落下,便见萧槿立时勃然大怒,他厉声嘶吼道:

“为什么要杀青儿,为什么!”

萧槿通红的两眼似要冒出火光一般,在嘶吼着说完后,他的胸膛也起伏不定,大口的喘着粗气。

萧子硕低下了头,用仅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

“她不是我杀的,我不是有意的。”

“啊”

萧子硕话音刚落,早已经忍将不住的萧槿似是飞火流星般的几步便跨到了萧子硕的近前,

在满殿上下一片愕然声中向着惊惧的萧子硕扑了上来。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那匕首正是当初长公子府被抄时萧槿递给赵青儿的那把。

“萧子硕,还我青儿命来。”

萧槿大吼一声,抓起匕首便用尽了全力向着萧子硕的心脏刺将过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终君

“噗呲。”

只听得匕首入肉与被拔出后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传入到了青龙殿众人的耳中。

只在沉默后的刹那间,满殿大臣贵胄们惊恐的呼喊声,女眷婢子的尖叫声传遍了这巍巍青龙大殿。

再次高举起匕刃的萧槿那如血欲滴的双眼已经看不清四周的乱象,他的双耳也中听不见周遭的喊叫声。

他的心中只是不断重复着一句“杀人者偿命”。

看着自己身前那鲜血流淌了一地的女子,萧槿伸出了一只手将她抛在了一旁。

而那女子却不顾自己的伤痛,口中只是对他苦苦哀求,让他不要伤害自己的丈夫。

只是这些话萧槿是听不到的。

纵然听到了,萧槿定会对着明珠夫人质问:

“你让我不要伤害你的夫君,可是我的爱人就该被他杀死吗?”

明珠夫人为萧子硕挡住了必死的一刺,所以那尖利的匕首只是划破了萧子硕皮肉。

当看到萧槿欲再次向自己行刺时,萧子硕便借萧槿去抓明珠夫人之时顺势向着旁边滚了过去。

萧槿见萧子硕要逃,急忙用尽全身力气再向萧子硕刺去,只是那要紧之处却是再也刺不到了。

随着匕首刺入骨肉的尖锐声再次响起时,萧子硕的一声惨叫也随之而来。

但与此同时,慌忙赶上来的数名金瓜武士也将手中的金瓜击在了萧槿的身上。

“莫要杀他。”

萧子硕看着口吐鲜血却仍旧死死盯着自己的萧槿,艰难的挣扎着出言阻止了金瓜武士对萧槿的击杀。

金瓜武士们闻言立在当场,看着萧子硕等候着他接下来的命令。

显然他们也是内心忐忑,虽然萧槿在电光火石间对萧子硕进行的行刺与他们并无关系,而他们的反应也足够迅速,但国君和夫人身受重伤仍是让他们如临深渊般的冷汗淋漓。

当国君出言后,他们才稍稍松了口气。

武士们手持的金瓜与那长戟一样只是礼仪使用,并无实战的作用,

那瓜是由金片蒙皮,实际上内心却是空的。

如若不然的话,那些武士怎能拎得起这么重的物件,更别说挥起来击杀别人了。

但毕竟也是钢金铁打的物件,方才数锤下去,恐怕萧槿早已是筋断骨折了。

在确认萧槿再也爬不起来之后,他们这才放下了手中的金锤立在了一边。

“萧槿,青儿死了虽然有我之责,但绝非我所杀,今日你来寻仇也是应该,所以我不杀你,你去吧。”

萧子硕在旁边众人的搀扶下,捂着自己被刺中的胳膊向躺在地上的萧槿说道。

说完后,他低下了头便去寻望方才为自己抵挡匕首后昏而复醒的明珠夫人。

当他看着自己的夫人向自己投来无恙的笑容时,萧子硕也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爬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萧槿自始至终都在看着萧子硕,他忍着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痛似是挣扎着想要再次站起,

可是无论他多么努力,却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身上的痛怎能抵得过心中的痛。

萧槿尝试数次之后,终于仰头大喝一声,口鼻中的鲜血喷涌而出,昏厥在

了当场。

殿内慌乱的众人见萧槿已经无法动弹,明珠夫人也被抬去医治而渐渐恢复了镇定。

这继位大典还差最后一步,也不知那萧子硕还会不会坐上公位。

正在此时,众人的目光突然被殿下抱着赵青儿的赵之海所吸引,因为赵之海正抱着自己的女儿努力的站起身来。

那些坐下的和还未坐下的人都停止了自己的动作,纷纷向赵之海看去。

“从今往后,只要我赵之海在秦为官一日,便与齐国势不两立。

今日,我就用自己女儿的鲜血向你齐国宣战。

直到萧子硕身死为止。”

赵之海又恢复了往日平静的面容,他冷冷说完此话之后,便抱着赵青儿走出了青龙殿。

他的身后,数十名秦国使者们也带着满脸的怒意离席而去,而顾道远则立刻带着身旁的几人将萧槿抬起,带离了青龙殿。

赵之海一走,殿内齐国的大臣们这才纷纷反应了过来。

五十万楚军陈兵边境,可自己的国君又惹了更为难缠的秦国人,

所以他们纷纷低下了头,兀自叹息起来。

但在萧子硕眼中,让他扼腕叹息的却只是被抬走的萧槿。

随着赵之海的离去,齐国的宗室贵族们中间也有数人起身默不做声的离席而去,片刻间,这青龙殿似乎空了一小半。

留在殿内的人都明白,这些离席而去的贵族们是因萧子硕对芈夫人施暴、又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截杀萧望、萧子堰的事情而不愿再去支持萧子硕了。

虽然他们的离去于大事无碍,但也起码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也算是无声的抗议了。

终于,在蜀国刘执表明支持齐国的态度后,在顾及大局的萧坤和田甫等人的安排下,萧子硕还是踏上了公位,成为了齐国新任的齐君。

而萧子硕坐上公位的第一件事,便是立即派出使臣入楚,将自己的唯一的三岁幼子送楚为质。

割让泸云、通南两郡,赔粮百万担,赔钱千万。

随后几日,他又对闻讯已经回到楚国的芈枭亲笔写信认错,赔钱百万,粮十万担。

同时萧子硕下召罪己,释放楚人,赴黄水之畔为已死的楚人及无辜百姓举行祭祀大礼。

在做了这些事后不久,萧子硕便集结包括禁军在内的大齐全部三十万大军陈兵河东郡,

与秦国二十万人马对峙于燮玉关到上党黄水一线。

战争真的来了。

楚国南京,繁华富庶当为天下之冠。

因其位于夏水入海之处,自古便漕河海运发达,鱼米粮粟更是多得让其他三国眼红。

仅仅王畿一地每年的粮秣产出,便抵得过半个秦国全年收成了。

所以楚国不仅兵强马壮,更是国富民强。

而且,楚国人好商,百姓中大约也只有两成人口被束缚在土地上劳作,

其余七八成的百姓则多为商贾,终年奔波于天下各国间互通有无。

一般来讲,利商之地无强兵,但楚国却显然是个例外。

出门从商是件风险极高的事情,说不定哪趟便会遇到强人歹徒窜出来截杀商队,更不要提半年前齐国

那场举国上下都在迫杀楚国人的恐怖了。

所以楚国百姓自古便习武之风颇甚,因为他们要保卫自己的财产不受侵犯。

长久如此也就形成了楚国强悍的民风,阖国上下的百姓们全然不似秦国人那样像是无知莽夫般的彪悍,而是一种身系家国情怀的游侠性格。

所以才有了楚国这五百多年来不断的开疆拓地,益地千里的局面。

目下,楚国人口虽没有比农耕发达的齐国多出许多,但其国土疆域却不比秦、齐、蜀三国相加少多少。

而这些便完全要归功于整个国家百姓崇于冒险,勇于开拓的进取精神。

甚至每次戎狄叩关前,萧关总会多出一些楚国游历而来的侠客身影。

萧槿踱步走在南京的朱雀大街上,不断地对来往百姓向他投来的善意目光一一回应。

这半年来的休养已让他浑身的伤势好了大半,现在他也已经能够起身独自行走再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了。

半年前被顾道远带出齐国青龙殿后,他就被送到了楚国。

因为按照赵之海与芈枭当初达成的协议,便有将他交给楚国的一条。

而来到南京后,芈枭显然也是将他当作了国士对待,不仅派人悉心照顾他的起居,更派出了楚国最好的医官医治他身体的创伤。

为了能让他恢复伤势,芈枭可没少下血本。

半年后,他的身体基本已经无恙,可他内心的创伤却是愈发的严重。

或许,他是故意将疮口的结疤撕去,而让伤口鲜血淋漓。

宽阔的朱雀大街上车流滚滚,人流如织。

萧槿抬头仔细看去,这足以让三车并行的大街上来往的马车和行人竟然车毂相击,比肩继踵。

街两侧的商铺也都是熙熙攘攘,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而这种街头摩肩接踵的热闹和街边商铺的繁华所造成的混乱却正是萧槿极为需要的。

为了这一日,他已经谋划了一月有余。

萧槿假意走走停停,似乎是对楚国风物格外感兴趣一样,几乎每家店铺都会进去光顾一番。

数个时辰过后,他便逛到了一处人流最为繁多的糕铺中。

萧槿并不与糕铺中的食客说话,只是掏出钱来买了一份糕饼便挤进了铺中吃了起来。

吃了一半,他将手中的糕饼放在供客人吃食的案几上,捂着肚子向铺后走去。

那糕铺中有个牌子,指示此处有后门通往茅厕。

只是萧槿前次来就发现了,那后门外还有一条小小的巷子,那巷子却非是平地,而是条幽长的水道。

水道蜿蜒曲折,却是直接通往夏水。

在这夏南水乡之地,几乎每座城池都是这般依山傍水,而城中的百姓也多是依靠着船只运送货物,往来周转。

糕铺中有数人分布在各处假意吃着糕饼,只是当他们看见萧槿去了颇久仍未回来后,便都扔掉了手中糕饼,一齐涌向了铺后。

在身后糕铺主人颇为不满的唠叨声中,这些人看着眼前曲径幽深的水道,便都瞪大了眼睛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南京城中,似是这种水道又何止千百条,而萧槿去了哪里,此刻怕只有老天才会知道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夏水中

楚国南京,繁华富庶当为天下之冠。

因其位于夏水入海之处,自古便漕河海运发达,鱼米粮粟更是多得让其他三国眼红。

仅仅王畿一地每年的粮秣产出,便抵得过半个秦国全年收成了。

所以楚国不仅兵强马壮,更是国富民强。

而且,楚国人好商,百姓中大约也只有两成人口被束缚在土地上劳作,

其余七八成的百姓则多为商贾,终年奔波于天下各国间互通有无。

一般来讲,利商之地无强兵,但楚国却显然是个例外。

出门从商是件风险极高的事情,说不定哪趟便会遇到强人歹徒窜出来截杀商队,更不要提半年前齐国那场举国上下都在迫杀楚国人的恐怖了。

所以楚国百姓自古便习武之风颇甚,因为他们要保卫自己的财产不受侵犯。

长久如此也就形成了楚国强悍的民风,阖国上下的百姓们全然不似秦国人那样像是无知莽夫般的彪悍,而是一种身系家国情怀的游侠性格。

所以才有了楚国这五百多年来不断的开疆拓地,益地千里的局面。

目下,楚国人口虽没有比农耕发达的齐国多出许多,但其国土疆域却不比秦、齐、蜀三国相加少多少。

而这些便完全要归功于整个国家百姓崇于冒险,勇于开拓的进取精神。

甚至每次戎狄叩关前,萧关总会多出一些楚国游历而来的侠客身影。

萧槿踱步走在南京的朱雀大街上,不断地对来往百姓向他投来的善意目光一一回应。

这半年来的休养已让他浑身的伤势好了大半,现在他也已经能够起身独自行走再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了。

半年前被顾道远带出齐国青龙殿后,他就被送到了楚国。

因为按照赵之海与芈枭当初达成的协议,便有将他交给楚国的一条。

而来到南京后,芈枭显然也是将他当作了国士对待,不仅派人悉心照顾他的起居,更派出了楚国最好的医官医治他身体的创伤。

为了能让他恢复伤势,芈枭可没少下血本。

半年后,他的身体基本已经无恙,可他内心的创伤却是愈发的严重。

或许,他是故意将疮口的结疤撕去,而让伤口鲜血淋漓。

宽阔的朱雀大街上车流滚滚,人流如织。

萧槿抬头仔细看去,这足以让三车并行的大街上来往的马车和行人竟然车毂相击,比肩继踵。

街两侧的商铺也都是熙熙攘攘,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而这种街头摩肩接踵的热闹和街边商铺的繁华所造成的混乱却正是萧槿极为需要的。

为了这一日,他已经谋划了一月有余。

萧槿假意走走停停,似乎是对楚国风物格外感兴趣一样,几乎每家店铺都会进去光顾一番。

数个时辰过后,他便逛到了一处人流最为繁多的糕铺中。

萧槿并不与糕铺中的食客说话,只是掏出钱来买了一份糕饼便挤进了铺中吃了起来。

吃了一半,他将手中的糕饼放在供客人吃食的案几上,捂着肚子向铺后走去。

那糕铺中有个牌子,指示此处有后门通往茅厕。

只是萧槿前次来就发现了,那后门外还有一条小小的巷子,那巷子却非是平地,而是条幽长的水道。

水道蜿蜒曲折,却是直接通往夏水。

在这夏南水乡之地,几乎每座城池都是这般依山傍水,而城中的百姓也多是依靠着船只运送货物,往来周转。

糕铺中有数人分布在各处假意吃着糕饼,只是当他们看见萧槿去了颇久仍未回来后,便都扔掉了手中糕饼,一齐涌向了铺后。

在身后糕铺主人颇为不满的唠叨声中,这些人看着眼前曲径幽深的水道,都是瞪大了眼睛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南京城中,似是这种水道又何止千百条,而萧槿去了哪里,此刻怕只有老天才会知道吧。

(百度小说中一百五十七章没有更新全,所以我在一百五十八章前把剩余部分重新发一下,大家见谅。)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夏水中

“令尹大人台鉴。

令尹以德报怨,倾心待槿,槿没齿难忘。

然槿实为庶民,不愿再入宦海飘零。

齐国之鉴已死槿心,实难独承令尹厚爱,

令尹高居庙堂,然槿相忘于江湖也。

今日与令尹别过,留此小笺只为一事,槿请令尹三思。

当初令尹被齐国虏获,楚国国事却并无动荡,

政令军事,无不畅通更甚于前。

令尹持楚国朝政牛耳三十余载,

却身在

朝局不知厉害,

槿劝令尹主动急流勇退,或可保令尹之名流芳百世,传楚青史。

若令尹迷恋权势,则不出半载,祸即将至矣。



芈枭放下了手中那张萧槿留下的便笺长叹了一声。

“如此奇才却不能为我所用,可惜了啊。”

他身后一人闻言立刻倾身向前说道:

“父亲,要不要再派些人去追他?”

芈枭却轻轻的摇了摇头,重新拿起了手中的小笺想了片刻这才说道:

“不必了,人家想走,我们终究是留不住的。”

“可是父亲,我们救了他性命,又以国士之礼相待,他却一言不发的就这么走了,孩儿忍不下这口气,什么时候庶民也可以这般无礼了。”

芈枭身后之人颇有些恼怒的抱怨了起来,只是他话音未落却突然看见了自己父亲一副怒火冲冠的样子,不免心生怯意,低下了头来。

而芈枭见自己的儿子仍旧是一副茫然,只是碍于自己威严低头,便叹口气开口问道:

“妄你也活了三十多岁,却看不出来萧先生救了我们全家人的性命吗?

当初我被囚于齐国的那段日子里,国君是不是提拔了十多人统领国政?”

芈枭身后之人立刻回道:“是的,父亲大人。

只是那十多人在您回国后,便又卸下了重任。

君上也将军政之事重新交还给了您。

萧先生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了?”

芈枭听到这里,缓缓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这就是了。

当初虽说君上是为了救我而举国动员,让那些年轻人中才能突出者领政掌兵各司其职。

但尝到了血味的狼却是不能再当狗来豢养起来了。

畅儿,我问你。

你说对于国君而言,是继续用我这老家伙好呢,还是将我手中的权力分给能力不逊于我的十多名年轻人好呢。”

芈畅闻言后突然心头一震,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芈枭的意思。

对于国君而言,芈枭掌政三十年早已经在楚国一家独大,纵然自己父亲对楚国忠心耿耿,但为公者总是不能将一国一家荣辱成败寄托在个人忠心之上。

以前国君没有机会去尝试分掉芈枭的权力,所以也就自然没有其他想法,只能将国之重担全数押在芈枭的身上。

但这次芈枭被囚,楚国立刻冒出了十多人去分担芈枭的重担,而且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那些人干的都颇为高效。

如此一来,保不齐哪日国君会心生异想,彻底拿下芈枭这个庞大的政治势力。

而且那些少壮派在尝到了掌握国家重权的甜头后,也保不齐哪日会起了觊觎之心,怂恿国君对自己一家下手了。

想到此处,芈畅顿时汗流浃背。

他看着自己面色阴沉的父亲,心中却对萧槿首次生出了恭敬之心。

而芈枭却突然想到了自己儿子未曾想到的一点,

便是那些少壮派或许是国君早已暗自培养起来想要替代自己的人。

如若不然,当初自己被囚本是突然间发生的事情,国君又怎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让这些人顺利的接管各方要职呢。

想到此处,芈枭立刻让芈畅去请来阖府门客,商议自己将要退出朝堂,返回封地颐养天年的计划来。

面对芈畅的不甘,芈枭只是笑笑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头说道:“对我而言,退出朝堂是为了安身保命,颐养天年。

但对你来言,又怎地不是韬光养晦之举呢。

他日如你有幸再见萧槿萧先生,务必转达为父的谢意,是他救了我们芈家啊。”

“父亲,萧先生对我芈家的恩惠,畅儿自知相报,但君上要对我芈家动手,是否有些过于危言耸听了。

且不说父亲为楚国令尹三十载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

便是父亲与君上同为一祖父,那君上又怎会忍心向您下手呢。”

面对萧畅的不解与问话,芈枭突然想起了那日东京城外萧子硕提着萧子堰头颅的景象。

他笑了笑,对米畅讲起了齐国公子之争的往事,从萧乾让君直讲到子堰被杀。

“畅儿,你要记住,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只是圣人之道。

即为圣人之道便说明天下间能做到者寥寥无几。

即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兄弟间都能为一墙一瓦而反目成仇,更何况是这万里锦绣河山了。

去吧,去请大家过来,我们芈家风光了三十年,人都言这是父亲一生舍命赢回来的,但我却知道这终究是君上给我的。

君上予之舍之还不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我们也该知道满足了。”

望着芈畅黯然离去的身影,芈枭的眼中却出现了萧槿的模样。

那日,他在夕阳余晖中驾着马车出现在十里血战过后的疆场上,浑身都耀发着炫目光辉的模样,怕是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了。

而这样天神般的人物,却在与自己相交了半年过后突然离去,这让自己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伤呢。

芈枭隐隐觉得,当萧槿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这天下的风云将会被其搅动成另外一幅模样,虽然自己永远也猜想不到究竟是哪种模样,但他却知道,山河会因他而变了色彩,太阳也会发出耀目的红光。

那红光他是见过得。

在那日东京城外的战场上,在萧槿受伤后于自己府中休养时,他的眼神中。

那是复仇的光芒,似是地狱中滔天血海般的复仇之光。

……

“锦行,我看你识字数术都很精通,不如就留在我这里做个账房先生吧,总要比你去搬运货物干些体力活轻松一些的,如何啊?”

面对船上那虬髯汉子诚挚的目光,化名为萧锦行的萧槿只是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后又继续低下头去摆弄被风雨撕扯的帆布来。

这虬髯汉子名叫屈保,是楚国郑郡人士。

和大多数楚国人一样,屈保也从事着米粮生意,长期往来于秦齐楚诸国之间。

由于半年前齐国屠楚人之时他恰巧刚刚离开了齐国,所以屈保侥幸躲过了危机,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在等待了半年多后,听闻齐国已向楚国称臣,屈保这才再次筹集钱财,攒了一船的粮食和南楚翡翠珠宝、玳瑁象牙等北方稀缺物品准备再次北上,去秦国行商。

也是在南京城北码头上,萧槿化名后加入了正好在招募人手的屈保商队做了一名苦力。

原本从楚国入秦可走三条路。

其一是入蜀国再经剑阁长空栈道北上入秦国蜀北郡,但此路是三条道路中最为遥远也最为难走的路,除非是要和蜀国人做生意,否则楚商一般都不会选择走此路。

其二是经过王畿西入秦国夏中郡,此路全程可由夏水走水路直达秦国,是三条道路中最为捷径也最容易走的路。

但沿途商机寥寥,对于行商来说却不是最好的选择。

其三便是北上齐国,到达东京后西行,经燮玉关西入秦国西京。

此路由南京出发,经过齐国东京,而后到达秦国西京,一路商贾皆可以行商经营,互通有无,其中获利自是要比走前两条路要更为丰厚一些,所以楚商也就大多都会选择此路了。

今次出发,屈保的本意也是要经过齐国在西行入秦的。可哪里想到,当他们走了十日后来到原本是齐国的泸云郡时,却被接管泸云的楚**士拦住,直言齐秦正在开战,兵锋以至东京城西堰城,所以国君严令商贾不得入齐。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折返回来,由水路经过王畿入秦了。

本该一帆风顺之路却突生变数,这让已经行商多年的屈保郁闷不已,而且由水路经王畿之路自己从未走过,所以这十数日下来,他也是走的心惊胆战。

好在十多日来天公还算作美,夏水江面也是平静,众人总算是有惊无险来到了王畿。

可今日一早,他们却遇到了王畿水兵的盘查。若不是自己商队中的萧锦行出面,与王畿水兵核对账目,解释身份,怕是自己少不了要费一番周折。

所以当那些水兵走后,屈保便来到了甲板上,与萧锦行攀谈了起来。

“当初我看你细皮嫩肉的,便知道你是个读书人,可我却想不明白,你这读书人好好地日子不去过却为何来我商队做个苦力呢?”

屈保显然是对萧锦行的往事起了好奇之心,所以便对着萧锦行开口问道。

萧锦行闻言一笑,并未停下手中的活计,只是一边干着手上的活一边回话道:

“回大哥的话,我是秦国人,不是楚国人,此点估计您早就看出来了。

只是当初我随着族公去齐国省亲却不料遇到了齐国之变这才会流落街头的。

当时那些齐国人将我们当做了楚国人悉数追杀,而我却只身趁乱逃到了楚国,所以这次来您的商队,便是想要挣点盘缠,再回家去的。”

腹中早就预备好说辞的萧锦行对着屈保讲述了一个富户公子流亡在外的凄惨经历,而他也是越说越是可怜。

那诉说时的神情,语气都让听者闻之立时生出了悲切之意。

因为萧瑾自己在齐国所遭遇的事情远比他编出的故事要凄惨千倍万倍。

仔细聆听的屈保看在眼里立时便对萧锦行的话信了七八成。

第一百五十九章 破碎的心

屈保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些许同情之色说道:

“你不该骗我的,当初我在南京招工之时,若是你能将这些经历早些告诉我,我也不会让你去做个苦工的。

其实那日招工时我早就看出来了,似你这种富户子弟,哪里有一丝苦力的模样,这些时日却是有些委屈你了。”

他看着萧锦行从头到脚皴裂的白皙皮肤,便在心里明白萧锦行这些时日所受的苦。

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了的。

虽然如今已过了立春,但夏水江面上的北风却依旧冷彻入骨。

而这叫萧锦行的青年人却在这寒风中的江面船只上坚持做了半个多月的苦力,倒也叫屈保有些佩服,同时对萧锦行的好感也多出了不少。

“方才那些水兵所拿文告上的字我是一个都不认识,若不是你,今日我们可就麻烦了。

萧老弟,你这脑袋瓜究竟装了多少东西啊,竟然连这种复杂的文字也看得懂,真让老哥我佩服啊。”

萧锦行看得出这屈保说话却是实在,便生出了一丝笑容说道:

“屈大哥谬赞了,今后大哥在这条线路上走的久了自然也就懂了。

我自幼学习天下列国文字,四国以及王畿之字我确实都是识得的,但今日却是首次运用,其实方才我也挺紧张的。”

说到这里,萧锦行看着张大了嘴巴的屈保嘿嘿一笑,那屈保这才拍了拍大腿,做出一副慌张模样说道:

“萧老弟,你可真是胆大啊,这种事情你也敢尝试?

若是这一船货物被那些兵士扣押,你该如何面对我呢?”

萧锦行莞尔一笑,回道:“要想避免这类危险的事情再次发生,大哥下次出商前要务必携来官引啊。”

屈保闻言古怪的看了一眼萧锦行,哈哈大笑了起来。

原来这些楚商在行商之前,必须在郡府县衙取得官引,作为身份担保,才能通行于列国之间。

但同时他们也要缴纳一定的商税,作为国家担保的代价。

所以为了避免每次缴纳颇多的商税,大多数楚商都不会去郡城县衙备案,因为行商过境也是有利于本地商贸繁荣,原本所走的那条路上的各郡府县衙并不会阻挠他们过境行商,更不会检查他们的路引。

但此次走了新路,又经过了王畿,所以上午那些兵士前来盘查时便当即提出让楚国商队提供路引。

萧锦行怕商队被抓自己露了行踪,便主动与那些兵士攀谈,言道路引不慎丢失,后又能够准确提供商品数量和种类,这才说服了周兵离去,同时也被束手无策的屈保视为了救星。

往后数日,屈保便真的让萧锦行做了自己商船上的账房,住在了与他隔壁的船舱之中。

除了每日点校船上的货物外,在历经各处繁华地方时,屈保也会将萧锦行领到岸上,去领略各地风物。

萧锦行明白屈保这是要在沿路观察各地所需,以便今后再走此路时能够做些买卖赚些钱财,所以他也是极力帮助屈保不断地详实记录着各地风土,盛产及缺失之物。

半个月下来,两人

的关系便从主从渐渐的变为了朋友。

在屈保看来,这萧锦行虽然年纪不大,但却聪颖异常,经常能够观察到自己观察不到的生意。

但他却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当自己有心对他推心置腹时,那萧锦行却像是内心中有座无形的墙,隔绝着彼此的关系不能够更进一步。

每日闲暇时,屈保总能看到萧锦行站在甲板上,对着两岸不断传出猿鸣的群山发着呆,对着满是云雾缭绕的江面暗自神伤。

即便是这样,半月时间里,倒也让屈保有些意外的收获。

当萧锦行将这一路风土人情,货需供求的记录造成单册拿给他时,他的第一感觉便是看到了滚滚的银钱蜂拥踏至。

屈保紧紧地抱住了萧锦行,以此来表达自己心中的谢意。

有了这份清单,屈保的生意便再也不需要走齐国一线去与别人争个头破血流。

而在这条夏水商路中,他将按照萧锦行给他的建议别开生面。

或许做得好了,还可以独霸一线的贸易。

久在商旅中的屈保自然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

当屈保的商队来到了夏中郡后,众人开始弃船登岸,他们租了数十辆马车,走上了进入西京的道路。

然而,就在刚刚登上岸的那一日,萧锦行却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在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

屈保惋惜之余这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欠着萧锦行的工钱呢。

……

时隔大半年再次回到母国,萧槿的心却如同刀绞般的疼痛,他默然独自走在夏中郡通往西京的路上回想起当初离开秦国时的雄心壮志。

那时自己满心欢喜的与赵青儿私奔,虽然忐忑不安但却甜蜜幸福。

他对自己能够在齐国出人头地充满了信心,也想要做成一番事业给赵之海看看。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失败,因为那时他是那样的相信萧子硕,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帮助萧子硕成为国君继而获封一个爵位。

那个爵位是自己迎娶赵青儿的聘书,代表着自己作为庶民的身份终结,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大夫。

可惜人算终不如天算,那时的萧槿想到了所有,也筹谋了所有,但他却从来没有想到过,当自己卷入到权力的漩涡中时,他便再也无法掌控命运的安排了。

当他明白了这些时,却一切都如同烟云消散而去。

在楚国的这半年多来,萧槿想过如何死、想过怎样活、更想过去复仇,同样也消沉地觉得青儿都走了,自己的报复又有何意义。

但终究他什么决定也没有做,唯一想要去做的,便是离开楚国回到秦国。

他不想再去染指权力的纷争,纵然他曾经想过在楚国做出一番事业后带领楚国兵马北上杀了萧子硕报仇。

他也曾想过,利用芈枭的势力培养出下一个芈竹,去祸乱齐国的朝纲,让萧子硕尝尝国破家毁的苦果。

但他终究却是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默默地离开了异国他乡,回到了故里。

他想去绥北城看看,因为从芈枭那里他听说青儿被其父亲安葬在

潞水畔的南华山下。

自己记得,曾经那里山清水秀,满山都是数人环抱不住的古老柳树和笔直高耸的白杨。

在那杨柳依依之处,一到春天便有漫天飞舞的柳絮如同腊月纷飞的大雪般将山川装扮,银装素裹,仿若人间仙境。

潞水河畔,他与青儿曾在那最为粗壮的垂柳下每日抚琴吟唱,自冬到了春,由春入了夏,终于在夏日方来时一同私奔离开了那里。

青儿曾说,潞水最美的时节,恰是夏日含苞欲放的荷花齐齐盛开之日。

那一夜的荷花似是商量好了一般,将同时绽放出它那绚丽的身姿,一朵朵莲花相互拥簇着铺满潞水的河面。

那一夜,绥北城都会被一种难言的清馨香气所笼盖,只是待到天明日出时,才会随着朝阳曝晒而渐渐消散。

那日当萧槿带着赵青儿离开绥北城时,赵青儿便曾经带着惋惜的神色亲口对着萧槿说过:

“可惜我们错过了绥北城最美的一日,青儿真的很想让你亲眼看到万荷盛开的壮丽,那本是青儿最想给你的礼物了。”

不住回想往事的萧槿低头走在官道上,初春路上厚厚的塘土随着来往车辆的飞驰以及寒风扎起而尘土飞扬。

在浅黄色的,浑浊的空气中,萧槿却丝毫不受影响般的默默行走着,只是他满是尘土的脸上两行清泪恰如山涧溪流淌过溪床似的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又一阵北风骤起,漫天席卷而来的尘土又一次四起飞扬,萧槿脸上留下的泪痕瞬间便被扑面而来尘土重新覆盖。

萧槿抬起了头,用他红色的眼睛看了看远方映入到他眼帘的宏伟城池,径直走了过去。

西京城的宏伟不同于东京城的浩大,更不同于南京城依山傍水的壮丽。

他更像是一位不屈不挠的勇士,持着长戈端望着天下沉浮。

据传说,当年姚君手下的雍尚在此城凭着八千人马据守,抵御住了蛮族八万大军长达两年的围困,待到姚君将齐地蛮族尽数剿灭前来营救此城时,八千孤军仅剩下了八百勇士。

那时还唤做羊牯城的西京也已经被蛮军攻破了十分之八强。

就是这样一座孤零零的城池,却为姚君抵挡住了来自西方的蛮族援军。

当年,他是夏族万民的希望,那场保卫战,也是夏族重夺神州的转折点。

五百多年过去了,西京城随着人口增多,面积早已不是当年的羊牯城可比。虽然远不及东京那般大,但也是冠绝秦国大地了。

可惜萧槿并没有心思去感悟这座宏伟的都城,这里只是他北上绥北城的一处落脚地而已。

“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

官道上,一伙官军盯住了孤身一人的萧槿,见他穿着楚人的衣服却只身一人浑然不似商贾的模样,这些官军便跑到了萧槿的近前对他问起话来。

看见官军向自己走来,萧槿暗叫声糟糕,内心中更有些懊悔,方才明明可以绕过去的,可失了神的自己却又偏偏走到了安戎门下。

自己的这番打扮怎能不会引起官军的注意呢。

第一百六十章 家破人亡

无奈的萧槿只得镇定下心思,对着这些兵士回道:

“各位军爷,我是河西上党郡人士,姓萧,名锦行。

原本是赴楚做生意的,可不料遇到了兵灾所以只能取道夏水入夏中郡回秦。

沿路身上的官引等物均在楚国丢失,所以靠给楚商做苦力才得以回来。

此番进城是为了找到族人获些盘缠补给回乡的,还请各位军爷能够通融一下。”

萧槿说此话时内心里并无底气,他身上即无官引又无多少盘缠,仅凭三言两语又怎能让这些军士们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此番可能要受些麻烦了。

可正当萧槿说完话后有些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军士们继续发问时,却没想到那些兵士们却面面相觑的互相看了几眼,脸上更挂着些古怪的表情。

不多时,其中一人便带着些许同情的神色对着萧槿说道:

“萧公子是何时出商的?”

萧槿想也不想便对这些 兵士们回道:

“昨年五六月间出的母国。”

那兵士闻言恍然大悟道:“那就是了。”

见萧槿一脸茫然,他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萧公子还是不要回上党了,可能你族中现在已经没有人了吧。”

萧槿闻言大惊失色,他连忙抓住那兵士的胳膊问道:“这位军爷,此话怎讲?”

那兵士见萧槿抓住了自己的胳膊,脸上却生出了些惊慌之色,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几名同伴,见他们都低头不语,便面吞吞吐吐的说道:

“萧公子可能有所不知,三个月前齐国兵马偷袭上党,阖县百姓均被屠戮,所以,所以。”

说到这里,那兵士也不在继续讲下去,他缓缓地松开了目瞪口呆的萧槿之手,叹了口气便和其余的兵士们离开了。

萧槿傻傻的从安戎门走进了西京城中,如今的他只有一个念想,那便是找到自家开在西京的生意铺,看看从自己的族人口中能否得知家人的下落。

他还记得,那处铺子位于城西的永平巷中,打理铺子的是自己的族叔,父亲的堂弟。

虽然自己与那堂叔自小见过几次后便再未见过,相互之间也并不熟络,但萧槿自幼便受到了父亲的熏陶,与自家的生意位于何处又怎能不会了若指掌。

萧槿一边走一边打听着萧家铺子的所在,不多时他便来到了永平巷中一处不大的铺子跟前。

看着自己从小就异常熟悉的牌匾,萧槿在这半年中第一次体会到了一丝温情。

虽然西京这家店铺自己从没有来过,或者说除了上党外,自家在大秦设立的七八家分铺自己都从没有去过。

但挂在各处的牌匾却都是一模一样的。

萧家的铺子主要售卖的是朔方郡的皮毛货物,萧槿来到铺前时,正巧到了中午用饭的时候,所以铺面柜台前只有一名小伙计负责招呼客人。

皮毛货品不同于其他买卖,并不是时时会有客人光顾的,所以那伙计颇为无精打采的站在柜台后面,两手支着自己的面颊,竟然打起了盹来。

萧槿走到柜台前面,用手敲了敲柜台,那伙计猛然一下惊醒,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萧槿。

但见萧槿穿的破破烂烂,便又转瞬之间换了

一副脸色说道:

“去去去,哪里来的乞丐,到旁边要饭去。”

萧槿见伙计把自己当做了乞丐,便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的衣服,一看之下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所穿的衣服确实又破又烂而且满是尘土,不禁微微笑了笑说道:

“我不是来要饭的,不知萧文萧掌柜可在里面?”

那伙计听萧槿言罢,便狐疑的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他见萧槿虽然穿的破旧,满身上下却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从远方赶路过来的,便语气稍缓说道:

“萧掌柜今日恰好不在店内,敢问客人从何而来,姓甚名谁,找我家掌柜何事?”

萧槿仔细想了想便道:

“我是朔方的皮货商人,近来收了一批货物,因为上党已经寻不到你家的店铺,所以这次来京畿便想找你家掌柜商谈一下进货的事宜。”

萧槿话音刚落,那伙计便喜笑颜开连忙说道:

“原来是进货的客商啊,听您说话倒像是河西口音,我还以为您是北边过来逃难的呢。

先生稍候片刻,我去找管事的过来。”

萧槿点了点头,就见那伙计飞也似的走进了铺后。

过不多时,一位带着纶巾约莫三十岁上下的消瘦文士走了出来,他迎面见到萧槿便连忙一揖下地说道:

“鄙人是此间店铺的账房,姓陆名行,今日掌柜的有事不在怠慢了客人,还请见谅。”

这文士一边说话,一边仔细打量着萧槿,似是对萧槿这么年轻有些诧异。

萧槿心中明白文士所想,便连忙回话道:

“不碍事的,陆先生。

今次小子只是想知道您这里还收不收皮货,所以掌柜的不在也是不妨事的。

先生有所不知,原本家父与上党萧威远萧大掌柜一直来往,做了十多年生意,相互之间也较为熟稔。

所以昨年秋天我们父子在瀚海收了八千张皮子,原本是想在年前运到上党去的,可没想到还未到上党,就听说齐军攻进了上党,所以便改变了行程到了京畿。

听人说齐军在上党屠了城,所以家父每日都在担忧萧大掌柜的安危,毕竟他们二人也是有些交情,而我们家这些年也是依仗萧大掌柜才能够得以安身立命。

所以今日小子来到这里,一是想打听一下萧大掌柜的安危以及上党的铺子今后可还能复开。

二则便是想问问如果上党的铺子不能开了,您这里收不收皮子,价钱又是几何?”

萧威远是萧槿的父亲,所以萧槿在提及自己父亲时,也是难掩内心的哀伤。

当然,这些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情绪都被陆行看到了眼里,再结合萧槿所说的话,陆行便完全相信了萧槿所说。

他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这位公子,可能上党那边短时间内是恢复不了生意了。

萧大掌柜阖家都惨死于齐军铁蹄之下,别说掌柜族中逃出上党的人凤毛菱角,就是全上党城近八万的百姓能够逃出此城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不过公子家既然与我们大掌柜做了颇久的生意,我陆行倒是能替我家掌柜做一点儿主,当初上党那边是多少钱收你家皮子的,我们这里增加所需的运费后,依旧按照原价来收,公子您看可好。”

听闻父亲及家眷惨死消息,萧槿闭着眼睛长叹了口气,这才努力的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但是他依然张不开口去回陆行的话,因为他怕一张口便会是一场嚎啕大哭。

萧槿点了点头,片刻后这才吞吞吐吐的说道:

“陆先生,上党不是有数万大军吗,却为何会被齐军攻占呢。”

萧槿问时,他的手指甲都深深的抠入到了掌心的肉里。

那股巨大的悲痛让他的头颅中时不时的空白一片。

其实萧槿并不知道,半年前赵之海离开秦国时,上党何止有数万大军,那里可是云集着河西十二万兵马。

看着说完话后便低头不语的萧槿,陆行叹了口气说道:

“坊间都在传言,说是秦齐开战后方帅率领河西大军侵入了齐国境内,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大军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攻到了东京城东的堰城,在那里他遇到了齐国从楚国边境调来的全部兵马的阻击,两军从此便在堰城对峙了。

但不知道为何,齐国却突然出现了一支奇兵,大约只有五千人左右。

他们绕过了方帅的大军渡河偷袭了已经远离前线无兵守御的上党,随后屠城三日这才又返回了齐国。

所以月前京畿急发三万兵马,北上诸县填补方帅离去的后防空缺。”

陆行对着萧槿言道,但他却看见萧槿已然失了神,便拍了拍萧槿的肩膀问道:“公子,公子”

萧槿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一眼陆行,眼中已是擒满了泪水。

“公子,这些事情是我家掌柜为了探查大掌柜的事从朝中打听到的。

原本我不应该说的,毕竟方帅从未打过败仗,此事如果传出去,恐怕”

说到这里,陆长苦笑着看了一眼萧槿,便停下了话语。

“你见过我对不对?”

萧槿轻声问道。

陆行看了看一旁又打起了瞌睡的伙计,对着萧槿轻轻点了点头。

萧槿苦笑了一声,明白自己终于还是被认了出来。

但他笃定一旦现身,自会麻烦不断,所以便打定主意不去连累仅存的家人。

萧槿向着陆行拱了拱手,便转身准备离去。

“公子且慢。”

陆行看见萧槿转身走出了店铺,急忙跟出店来喊住了萧槿。

他在身上摸索了片刻,找到了一个木牌递给了萧槿。

萧槿接过后疑惑的抬起了头,却见陆行对他礼貌般的笑了笑。

“公子,战时宵禁,若没有这件东西怕是寸步难行,虽然不知为何公子要过家门不入,但想来自有公子的道理。

其实公子离去可能也是明智之举。”

说到这里,陆行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萧槿,而萧槿却丝毫没有在意陆行所言,只是默默的转身离去。

突然听闻父母离世,族人被戮,还未及弱冠之年的萧槿哪里还有心思再去想那么多呢。

一念悲风起,一念相思长。

萧槿木然走在北出京畿的路上。

从此之后,青儿走了,自己的亲人也都走了。

除了那个已经背负了太多血海深仇的齐国外,这个世界仿佛都与自己没了一丝丝的关系。

第一百六十一章 萧槿之死

萧槿想躲进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自己假装坚强了这么久,终于再也忍受不住那撕心裂肺的离别之痛。

西京北门就在身后的不远处,面前则是一座颇大的拱桥,萧槿向着那桥上匆匆疾走,他想快点儿从这人多处离去。

但他刚走几步,那发涩的眼眶里泪水却如泉水般的齐齐涌出。

萧槿疾走几步来到了路旁抱起了自己的头蹲在了地上,全然不顾路上行走的行人那些异样的眼光。

紧接着他又仰面躺在了地上,用自己冰冷的心感受着那冰冷土地,随后两行清泪顺着耳后淌到了地上,与新鲜的泥土和在一块儿,在寒风中结成了一滴又一滴的冰疙瘩。

闭着眼睛感受着心伤,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萧槿的记忆从儿时初有记忆开始一直流到了自己离开上党,离开裨将军的幕府。

一声声母亲唱过的童谣,一句句父亲责骂时的怒吼,一幕幕与自己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打闹嬉戏的画面,它们像是走马灯似的从自己的脑海中不断地流逝。

萧槿在想,为何与自己亲近的人都会一个个的死去,为何那些爱自己与自己爱的人都会一个个的离开。

到底是为什么。

是因为自己么?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入幕而是跟随父亲做生意的话,就没有后来自己与萧子硕相遇的事情;

如果当初没有去绥北城,青儿也不会与自己相识;

如果自己不是一心想要获取爵位,帮萧子硕顺利登基,那么萧子硕也不会有机会害自己害青儿;

如果没有青儿的死,那么秦齐两国也不至于兵戎相见,而上党也不会被偷袭的齐国人屠城了。

所以这么看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

所品尝到的苦果也都是自己早就种下的。

萧槿好悔,悔自己不该去做黄粱美梦,幻想着从一只野雉变为凤凰。

萧槿好恨,恨那些天生富贵的权贵官宦却能安然高居庙堂,理所当然的发号施令,做着一个又一个足以左右千百万人生死的决定。

但萧槿终究还是无奈,无奈自己从来都是别人的附庸,纵然自己的才能足以搅动天下,得到一国的上下倾心,可是终又有何用呢。

所以这世界,这天下,该是谁的便永远都是谁的,又与自己有何干系。

孑然一身,纵然复仇又有何用。

枯木已死,就是将四海的水都降下来,又怎会逢春。

或许自己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吧。

想及此处,萧槿木然起身,向着那座石桥蹒跚走去。

“快看啊,有孩童落水了。”

突然,前面传来的一声爆喝传入了萧槿的耳中,

不到片刻间,城外本已经不多的行人便纷纷从萧槿身边穿过跑上石桥查看。

萧槿面前的石拱桥连接着绕西京城而过的渭水,看起来已是非常久远,所以并不宽敞的桥面不多时后就挤满了人群。

萧槿抬眼看去,这些看热闹的人都是纷纷探头向下张望着,不时地会发出一两声惊叫。

萧槿不想去管那些闲事,别人落水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过一会儿,落水的人中还会有自己呢。

萧槿如同一具行尸

走肉,缓缓的走上了拱桥的台阶。

但当他拨开人群向前方走了两步却突然看见人群中空出了一块,

萧槿还未来的及止步细瞧,便发现自己脚下躺着一位身着灰色麻布襦裙的女子。

这女子披头散发,看不出年龄,

但因为她满脸的疮疤,看上去却是异常的可怖。

此刻,那女子发紫的嘴唇正在不住的打着颤,她的眼中除了流露出无比痛苦的神情外,还有一丝不舍与绝望。

“别过去,这女的恐怕是惹了恶疾的。”

萧槿听到一旁有人向他喊话,这才环顾四周后发现,虽然这拱桥上人异常多,但这躺着的女子身旁数步却没有一个人存在。

众人看着自己走到了那女子身旁,便有好心之人出言提醒他道。

萧槿看了看身下躺着的女子,见她还有口气在,便皱着眉摇了摇头想从她的身旁走过。

但没想到自己刚刚抬起了脚,却被那女子伸手一把抱住。

女子艰难的用一只胳膊抱着自己,另一只胳膊则颤巍巍的抬起,伸出了一只手指指向了身旁的桥边。

萧槿明白,恐怕这女子是想要自己去救那落水的孩童了。

初春时节的西京寒冷依旧,几乎与隆冬时并无二致,可以想见那河水该是多么的冰冷。

不然的话,桥上岸上这么多人,为何没有一人敢下水去救那孩童呢。

在周边众人纷纷的劝告声中,萧槿对着那个女子点了点头。

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色,在确定萧槿的眼神并非是像在骗她后,这才松开了自己的手,眼中随即露出了一丝感激。

萧槿抬步走到了桥边,原本拥挤在桥边的人群便迅速的散了开去。

萧槿低头看了看桥下,发现了一个红色襁褓漂浮在水面。

那襁褓中还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阵婴孩的啼哭声。

萧槿叹了口气,想着自己总是要死的,倒不如先去救救那孩子再死,也算是自己不妄来这世间一遭。

想及于此的他便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跳下了渭水中去。

萧槿自幼生长在上党,那里可是紧邻着黄水。

纵然萧槿从未在水流湍急的黄水中畅游过,但黄水水畔却是有着许多的塘子便于农人浇灌土地,这些塘子则是孩童们夏日玩耍的首选。

所以萧槿从小也没有少去那里玩过水,基本的水性他还是识得一些的。

从桥上跳入水中后,萧槿就感觉到冰冷的水像是千万把刀子在自己浑身上下扎刺着,

他明白若是寻常之人跳下水又不能赶快上岸,恐怕别说那孩子救不上来,自己的性命也要扔在这里了。

可是自己本就是寻死的人,只是在死之前努力去救那孩子便是了,所以他并没有慌张,只是一个劲儿地向那婴孩襁褓处游去。

数息过后,萧槿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脚被冻的似是有了抽筋的迹象。

眼看襁褓中的孩子就在自己的身前,断断续续的哭喊声也在不断的传入萧槿的耳中,

他明白在这冰冷的水中那孩子若是再不获救怕也是要凶多吉少了。

萧槿丝毫没有犹豫,他咬紧了牙关继续向着那个红色襁褓游了过去。

五步、四步、三步、两步。

当萧槿一把抓起那襁褓时,他惊喜的发现,那孩子之所以能够浮在水面并未沉下去的原因竟然是一截枯木正好托住了孩子的脖颈。

萧槿心道一声好巧,便又将襁褓放在了枯木上,用尽了浑身的气力推着孩子向岸边游了过去。

渭水并不是很宽,所以秦人才能在这里架起一座拱桥。

但那孩子掉入水中的地方恰好是两岸的中间,所以萧槿虽然能够看到近在咫尺的岸边,但冰冷的河水还是让他的体力急剧消耗。

加之萧槿这些日子来一直都在赶路,所以很快他就感到手脚犹如灌了铅似的再也抬不起来了。

萧槿努力的用一只手拍打着水面,另一只手推着襁褓想让其能够尽快的远离冰冷的河水。

但不知是因为什么,方才还在不断啼哭的孩子竟然没有了声音。

原本在拼命挣扎着向水边游去的萧槿一听面前的孩子不再啼哭,心中第一次生起了一阵的慌乱。

却不想因为心乱,他的手脚一时没有配合得恰,自己竟然径直沉下了水去。

当冰冷的河水再次没过萧槿的头顶之时,萧槿却被冷水浇的恢复了一丝清明。

不再慌乱的他连忙手脚并用又重新浮了上去。

只是不知因为什么,自己方一浮上水面,那孩子突然间便啼哭了起来。

这啼哭声传到了萧槿的耳中,如同洪钟大吕一般,让他原本心生的担忧顿时全部都消散不见了。

萧槿并没有高兴多久,因为他马上就发现了自己的一条腿因为刚才沉水时的慌乱用力已经有些抽了筋。

他只好忍住浑身冰冷的刺痛感和一只腿抽筋后的疼痛,坚持着咬着牙向那岸边游去。

只是这种努力却仿佛并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近在咫尺的岸边依旧是近在咫尺,自己与岸边的距离却连分毫都没有缩短。

“要死了么。

这样死的样子可真难看啊。

爹娘,青儿,我要来找你们了。”

萧槿看了一眼岸边嘶吼、呐喊、惊叫的人群,苦笑了一声。

他像是从天地间最为巨大的压力中解脱了一般浑身上下忽然松弛了下来。

突然,萧槿大吼一声。

他的两只手同时高高举起,紧紧抓住那红色的襁褓,腰间猛然向前鼓成深弓。

随后他使出了浑身的气力,将那襁褓奋力的扔向了岸边的人群之中。

“不知他们接不接的住孩子啊。”

在将手中的孩子扔出去后,萧槿便被巨大的惯性迅速的扯入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只是此刻的萧槿再也没有了一丝的慌乱,

有的只是对那孩子到底能不能获救的疑惑。

终于,当萧槿再也坚持不住而下意识的张开了口后,冰冷的河水瞬间就涌入了他的口鼻之中,

萧槿本能的挣扎了片刻后便突然发现,

一道白光从河面穿过,

它穿过了冰冷的河水,

向着自己迎面而来。

那道白光中,有母亲慈祥的笑容,有父亲宽厚的背影,有青儿对着自己轻声吟唱。

“我来了”

萧槿微笑着张开了手臂,

渐渐地,他浮在了水中,

再也不能动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草原

“薤上露,何易。

露明朝更复落,

人死一去何时归!”

苍苍蓝天下,一望无垠的草原似是穹庐下众神休憩的毛毡,平整而又广袤。

朵朵洁白的云彩缓缓的向着北方移动,时时刻刻都在不断变化着虚无的身姿似是要争出个与众不同来。

翠绿的草原上,零星散布着晶莹而又清澈的湖泊,

它们虽然小但却像是一面面镜子似得倒映的出天空上的一切。

蓝天、白云以及飞过的大雁和出没于云端中偶然可见的雄鹰。

一群野马正在一处湖泊旁贪婪的喝着水,其中一匹白色的长鬃骏马正警惕的看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它是这群野马的头领,肩负着保护族群安全的重任。

只是奇怪的是,它明明看见了不远处的羊群以及羊群中唱歌的小女孩,但它却没有任何想要为自己同伴预警的打算。

仿佛那悠扬的歌声和洁白的羊群以及放羊的女孩儿本就应该是这草原中的一部分似的。

片刻过后,这匹白马在那女孩儿的歌声中放下了全部的戒备,低下了头安然的喝起水来。

小女孩坐在羊群中的草地上,口中不停地唱着歌,

只是那歌里唱出的却似乎并不是什么好词,而那曲调也让人听着无比的忧伤,

所以女孩儿唱着唱着便气鼓鼓的停了下来。

她撅起了小嘴,用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抓起了几根小草扔向了前方。

小草和着鲜软的泥土掉入了羊群中,惹得周围的几只小羊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向一旁跑去,

待到跑的远了这才回过头来用疑惑地眼神向着女孩儿看去。

“臭哥哥,教歆儿的歌全部都是这样的悲伤,一点儿都不好玩。”

小女孩儿有些委屈的说道,只是说完后又向遥远的北方看了一眼,那眼神中却丝毫没有怨恨,而只有思念。

“歆儿,歆儿,快回来吃饭了。”

云朵下的毡房旁,一位面貌丑陋的女子对着远方羊群的方向大声的呼喊着,

这女子身穿着麻布做成的衣服,黝黑的脸上尽是坑坑洼洼的,

要是陌生人与她相见,十有**定会吓人一大跳。

女子的喊声被一阵微风吹到了女孩儿的耳中,

女孩儿站起身眺望了远处毡房的方向一眼便颇为认真的对着羊群说道:

“羊儿们,你们慢慢吃草,要乖哦,姐姐去去就回来了。”

说完后,她蹦蹦跳跳地向着方才呼唤她的那女子方向跑去。

而那些羊儿似乎是听懂了女孩儿所说,竟然都不再移动,纷纷跪坐在了地上晒起了太阳。

“姑姑,哥哥回来了没有。”

歆儿还未等回到毡房,老远的便对毡房旁站着微笑的女子问道。

那女子似是十分宠溺地看着歆儿,笑着回道:

“只是三日不见,你就等不及了吗?

过些年你长大嫁人了,还要你的哥哥陪着你一辈子吗?”

已经走近女子身前的歆儿闻言便是一脸的疑惑,她想了又想这才问道:

“是啊,我就是要哥哥陪着我一辈子啊。”

听到歆儿的回话,女子抿嘴哈哈一笑,便领着歆儿进了毡房中。

“姑姑,嫁人是什么意思啊?

我能不能嫁给哥哥啊?”

进入毡房后,歆儿端起了一碗热腾腾的牛乳,一边小心翼翼的喝着,一边向那女子询问道。

那女子坐在了歆儿的旁边,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

“你哥哥是

这天下难得的汉子,在这茫茫草原上哪个女子都是愿意跟着他一生一世的。

可你却才四岁,想嫁人却还早呢。”

歆儿放下了碗,一边仔细思索着一边认真的说道:

“那怎么样才能快点儿长大呢?

姑姑你又为什么不嫁给哥哥呢?

哥哥有很多姑娘喜欢吗?

哲穆爷爷家的阿伊莎也想嫁给他吗?

哥哥可从来都没有教过她们唱歌呀,

所以哥哥最喜欢歆儿了对不对?”

面对歆儿一连串的问题,女子却只是依旧轻柔的抚摸着歆儿的头发,似乎并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

只不过她的思绪却再次回到了四年多前的那个寒冷的日子。

歆儿察觉到了姑姑的出神,乖巧的她便再也没有去打扰这位抚育自己长大的温柔女子。

她只是端起了碗慢慢的喝了起来。

“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入到了帐内,歆儿一听马蹄声连忙蹦了起来就要向着帐外跑去,只是她刚一站起,却立刻被姑姑摁了下来。

“姑姑先出去看看,你先等等。”

“是小红,我听得出他的声音的。”

歆儿虽然明白姑姑的谨慎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但她仍旧对姑姑的举动有些不满。

因为她确实听的出来,远处奔跑而来的骏马正是载着自己哥哥的小红。

果然不多时后,帐外便传来了姑姑欣喜的喊声。

“歆儿,歆儿,你萧哥哥回来了。”

听到唤声,歆儿当即便是一副本该如此的样子,

但她终究是想念哥哥太甚,立刻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

远方正在驰骋飞奔的一匹枣红色骏马背上,一个身材消瘦的男子正向着毡房打马而来。

那男子无论长相衣着均不同于这草原上的汉子一般粗犷,他的头发也不似草原上的汉子一般披散在肩膀上。

他挽着发髻,绑着纶巾,那纶巾余留下的两根布条随着骏马驰骋而向后不断的摆动。

他身着粗布的襦衫,也显然并不是这草原上的汉子该有的打扮。

可即便是这样,毡房旁的女子看着那年轻男子归来时的样子依旧挂着温暖的笑意,

她牵着奔出了毡房的歆儿小手,两人一同等待着他的归来。

“阿依儿。”

当马上的男子也看到了毡房旁边的二人时,立时在马上站起了身来,向着她们二人挥着手并大声唤着女子的名字。

阿依儿笑着迎了上去,而歆儿却“哼”了一声,转身向着远方她的羊群那里跑了去。

“回来了?”

阿依儿走到了那男子的马前,接过缰绳,温柔的问道。

男子连忙下马,用手拍了拍浑身流着汗水的马头,笑着回道:

“回来了,有吃的吗,要饿死了。”

阿依儿笑着说道:

“毡房里有吃的,快去吃吧。”

男子一边向着毡房走去,一边对着阿依儿说道:

“歆儿吃了吗?

她人呢,方才还看见她和你在一起的。”

阿依儿将马鞍从马背上卸下后,拍了拍马儿的后背,

那马儿便径直向着远处羊群旁的马群那里跑了过去。

阿依儿这才转身看了男子一眼说道:

“她吃过了,方才你在马上唤了我的名字,却没有唤她的,所以歆儿定是生了气,这才和你赌气的。

呶,那不是吗?”

阿依儿笑着边说边向歆儿所在的方向呶了

呶嘴。

男子听完哈哈一笑,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钻进了毡房里去。

阿依儿为男子端来了饭食,待那男子接过后便坐在了他的身边,温柔的看着他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饭,一边用袖子擦拭着胡须上洒落的汤水。

“阿依儿,怕是今次我们真的要搬走了,

这几日我和哲哲大哥去了周围好几个部落,通知他们龙城那边定于明岁将举行单于的择选,

所以这往后的几个月里怕是我们再呆在这里就有些不太安全了。

毕竟北方和东方的狄人可能会经过这里。”

男子边吃着东西,一边说道,

只是他并没有察觉,身旁的阿依儿的眼神中却闪过了一丝不舍。

待男子说完话后,阿依儿这才轻轻说道:

“听你的。”

说完后,阿依儿便低头用手轻轻的搓着衣角再不说话。

那男子似乎察觉到了阿依儿的异常,

他转头看了看阿依儿却恰巧见到她也在看着自己,便笑了笑对她轻声说道:

“阿依儿,等到这次战事过后,我们再搬回来就是了,不要怕好吗?”

阿依儿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她起身端起了男子吃过的碗便去了一旁准备清洗。

“我和歆儿的命都是你救了,没有你我们二人早就死在了西京。

所以你说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只是阿依儿确实是有些不舍得离开这里,

这四年多来可是阿依儿此生之中最为美好的记忆。”

听阿依儿说的深情,男子也陷入了一阵的回忆之中,只不过片刻后他便又回过神来,笑道:

“别这么说,我们搬走后和哲哲大哥他们住在一起,又不是再也回不来。

以前我们三人如何生活,今后我们去了哲哲大哥的部落便还怎样生活就好,你不必太过担心了。”

男子说完后见到阿依儿点了点头,这才放心的站起了身。

“我去找歆儿,

一会儿哲哲大哥他们会赶来帮我们搬毡房的。

我得去将此事告与歆儿知道,

省的再惹这小丫头不开心了。”

阿依儿对着男子莞尔一笑,便低下了头继续刷洗起碗来,

待到那男子走出毡房后,她才突然叹了口气。

“怕是从此之后,

我们将再也不能幽静的生活在一起,

那才是阿依儿最为不舍的事情。”

看着远处几驾马车的到来,阿依儿明白自己平静的生活终将要离去了。

“阿依儿,锦行兄弟在哪里?

他不是先回来了吗?”

一名看起来长相颇为粗犷的汉子看见带着纱巾的阿依儿后咧开嘴笑着向她问道。

阿依儿强装欢笑,一改方才的失落,连忙拉着哲哲等人进了毡房,为他们每人盛了些吃食。

“他和歆儿在坝子那边,我去唤他们回来。

你们先吃点东西。”

哲哲等人也不客气,闻声后便狼吞虎咽的吃起了饭来,

边吃边夸赞着阿依儿的手艺纵是长生天的侍女来此怕也不过如此。

阿依儿心中虽是有些伤心,但转眼间便被这些豪爽的汉子所感染,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她正准备走出毡房去找寻歆儿二人,却看见萧锦行拉着歆儿已经快要到了毡房。

出乎阿依儿意料的是,跟在萧锦行身后的歆儿已经全然没有了赌气的神情,

她紧紧的扯着萧锦行的衣角,脸上还挂着颇为开心的笑容。

第一百六十三章 圣女歆儿

“歆儿。”

阿依儿向着快要走到自己身前的歆儿温柔的唤道。

“姑姑,哥哥又教给了歆儿一首新曲子,你要不要听听?”

歆儿欢喜的向着阿依儿跑了过来,边跑着边将萧槿所教的楚曲唱了出来。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随着歆儿对着阿依儿唱着委婉动听的歌曲,萧锦行便微向阿依儿点了点头随后走进了毡房之中。

“方才看见你们的马车,我就赶快回来了,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快,我还以为快到日落时你们才能到来呢。”萧锦行边说着边坐了下来。

“锦行兄弟,你走之后族长就通知我们,说是五日后部落里就要选出头人,所以时间紧迫,我和兄弟们一合计便想快点来帮你搬回到部落中。

毕竟盯着歆儿的人可是不少的。”

哲哲压低了声音说道,生怕毡房外的歆儿听到似的。

只是歆儿却只在外面唱着歌,并没有丝毫想要听见他们几人说话的打算。

一名青年汉子向着哲哲笑道:“哲哲大哥多虑了,歆儿才四岁,她知道什么啊,用的着这么小心么?”

谁知哲哲却立刻瞪了他一眼,厉声说道:

“你懂什么?

此事绝不可让歆儿知道,回到部落后也不准任何人向外说起此事。

你可知道四年前若不是锦行兄弟,恐怕我们有虞氏早就被长生天抛弃了。

未能保护好圣女之罪你可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到时候将被灭族的怕就不只是我们部落了,而是有虞氏全族上下,知道吗?”

随着哲哲颇为严厉的训斥,那青年便红了脸提下了头不再言语。

萧锦行看了看哲哲,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因为萧锦行看的出来,哲哲却是是有些太过于紧张了。

哲哲转过头来,看了看萧锦行,立时明白了他的心意,便咧嘴一笑对他点了点头,这才笑着问道:

“锦行兄弟,一会儿我们就起身出发了,不过歆儿可舍得离开她的那些朋友吗?”

萧锦行闻言也向着哲哲笑了笑说道:“我们确实小看了歆儿,她知道我们要离开这里后,便对她的朋友们说着要远离人类,小心保命。

而那些马儿和羊儿们在她说完话后,都向着北方的森林那边走了。”

萧锦行笑着说完便对着目瞪口呆的众人点了点头。

哲哲这才反应了过来,摸了摸头说道:

“歆儿是圣女嘛,本该是有如此能耐的,确实是我们多虑了,只不过歆儿似乎比传说中所有的圣女都要厉害一些。

我听长老们说过,以前的圣女只是能够懂得动物们的意思,也能驱使动物,但像歆儿这样可以和动物们交流的,却是闻所未闻。”

“所以她才会被周边的部落盯上,追杀你们追到了西京。”

萧锦行似乎毫不在意哲哲等人的惊讶,缓缓说道。

“锦行兄弟确实聪明,原本哪个部落里出了圣女,该是这个部落中最为隐秘的事情,直到向蠕蠕献祭前才会将此事公开于世,并将圣女送到龙城。

可是歆儿却是不一样的

,她的母亲生下她时,方圆数十里内的所有动物都来看她,那些鸟儿将最软的羽毛放在她的身上,那些小兽叼来了很多的珍奇果子。

最为奇特的是,一些财狼猛禽围着她守护了数日才离去。

所以我们想要掩饰都掩饰不了,这才受到了其他部落的觊觎和攻击。

毕竟,能够将圣女献出的部落将受到龙城十年的食物及物资供给,会有很多人因此而活下来的。”

说到这里,哲哲的眼中却似是生出了些不舍。萧锦行明白这是哲哲对歆儿宿命的惋惜,因为部落中除了阿依儿和自己外,就属哲哲对歆儿最是疼爱了。

当初自己溺水时,便是引开敌人受伤回来的哲哲奋不顾身的跳入渭水中救了自己。

也是他将昏迷了十数日的自己带入到了这茫茫的草原上。

“这些事情阿依儿对我说过了,歆儿还小,距离那件事情的到来也还很早,所以我也赞成先不要将此事告与歆儿知道的决定。

因为有些事情,我们还可以努力一番的。”

萧槿拿起一根木棒,一边将众人围住的火堆熄灭,一边看似从容的说道。

众人听萧槿说完便点了点头,除了哲哲外其余的人吃完饭食也都纷纷起身,出了毡房搬运东西去了。

待众人走后,哲哲这才皱着眉头问道:“锦行兄弟,你们这些南蛮人说话都拐弯抹角的。

可是他们几个没有听出来的话中之意,我却是听出来了。

方才你所说的努力一番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锦行转头看了看哲哲,似是浑不在意哲哲话中的小心翼翼,缓缓说道:

“你们称自己为夏,称关内之人为蛮,可我们关内的人却称你们为蛮自己为夏,你可知是为了什么吗?

在我们秦国妇孺皆知的一件事情便是当初姚君率领万民赶走了你们戎族和狄族。

殊不知在这之前,我们却是被你们所统治的,关内的天下也是你们蛮族八部所占据。

当初的我们就如同你们今日畏惧蠕蠕人一般畏惧着你们。

当畏惧了百年后,姚君便带领想要改变现状的人奋起反击,经过了十年的抗争,付出了数百万人的生命,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所以,你疼爱的歆儿是不必去做圣女的,也不必去献祭给那些残暴的蠕蠕人。

不过,就看你愿不愿意付出一些代价了。

至于我本就是该死的人,所以我早已打定主意去改变现在的这一切,至少我要为了歆儿去努力一番,因为我对歆儿的爱不比你少的。

我知道,这件事情是你们有虞人的禁忌,所以今日后我将再也不会提说此事了。”

说完此话后,二人眼前的火堆终于熄灭了。

萧锦行将木棒冒着烟的一端在灰烬里轻轻翻滚了几下,便扔掉了木棍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对着发呆的哲哲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毡房。

哲哲的部落虽然只有数百人,但他们却是有虞氏部落中最为核心的族人。

这个部落中的每个人身上都流淌着有虞氏先人的黄金血统。

所以成百上千的有虞氏部落总是会以哲哲的部落为尊,这里有着有虞氏的族长,有着有虞氏的巫。

这里是每次出征前有虞氏所有部落中选拔头人的地方。

尽管如此,戎狄部落间相互为

了生存所需不断展开的争斗还是让这个部落未能像关内的那些家族一样发展得更加壮大。

因为每一代中都会有大批的人在战争中死去或是因为疾病而亡,留下的人也只能为了生存继续的繁衍生息。

作为黄金家族,部落所承担的责任和使命永远是最大最多的。

按照以往间的惯例,明年将会是族人们出征关内之时了。所以今年各部落都要选拔出最勇武的勇士,带领部落中的汉子们去龙城集结。

在那里,这些勇士们又会相互争夺,决出胜负。胜者将会继承已死的单于之位,带领千军万马去攻取萧关。

当萧锦行带着阿依儿与哲哲等人走了一夜的路后,次日天明时众人终于到部落所在之处。

这里依旧是片偌大的草原,虽然与萧锦行四年来居住的草原并不相连,期间还隔着数道崇山峻岭,但那种亲切感却丝毫没有减弱。

这片草原上同样有着一望无垠的绿草,有着星星点点的坝子,有着一群又一群低头吃着草的羊群,只不过却是没有了那自由驰骋的野马。

但马的数量还是多过他们曾经居住过的那片草原的。只是这些马却大多禁锢着“枷锁”,背着精美的马鞍。

“哥哥,他们说他们并不快乐。”

萧锦行转头看了看四处张望的歆儿,见马车上的她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便打马走到了歆儿的身边。

他想摸一摸歆儿的头发,但却突然记得自己是在马上,只得尴尬的看了看歆儿身旁的阿依儿。

阿依儿抱紧了歆儿,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木梳,为歆儿梳起了头发。

“歆儿,这世界上没有人是可以真正获得自由的。

如果牧民想要自由,那么他毡房中的女人和孩子就没有东西可以吃。

如果牧民的妻子想要自由,那么他的男人和孩子就要没有衣服穿。

懂了吗?”

一旁的哲哲驱马上前说道。

“哲哲大叔,这只是你的想法,马儿们却不是这么想的。”

歆儿仍旧带着忧伤的面容对哲哲说道。

“歆儿,别想这个了,你看部落就要到了,那里会有很多小伙伴的。”

萧锦行见哲哲的话并没有安慰到歆儿,连忙转移了话题。

哲哲对着萧锦行做了个莞尔的表情,便打马向着部落中跑去了。

“哥哥,歆儿可以教部落里的那些小伙伴们唱你教的那些歌吗?”

歆儿睁大了眼睛看着远方那些密密麻麻的毡房,对着萧锦行问道。

萧锦行微笑着点了点头后,歆儿这才重又兴高采烈了起来。

作为北境戎人中最大的部落,有虞氏共有族人三十余万,所以像哲哲部落这样规模的部落便分布在方圆近千里的草原上。

萧锦行来到了部落后的两个月间,从各地赶来的青壮也陆续地来到了这里,因为他们要赶在狄人南下前选出有虞氏部落此次出征的头人。

头人不仅仅要带着他们去龙城会盟,去萧关内抢掠,还要领着他们保护着自己的家园免受狄人南下的兵祸。

狄人南下必将为祸一方,虽然他们也是赶往龙城会盟的,但他们也是要生存的。

草原法则之一便是弱肉强食。

理这种东西,永远都掌握在最强的部落手里。

第一百六十四章 初遇蠕蠕人

哲哲作为有虞氏本部部落中血统最为纯正的勇士,一早就被推举为黄金部落的头领。

他每日都在部落边上等待着有虞氏其他各部落的勇士,并将他们中最为勇武之人一一击败。

被击败的勇士则会率领着自己的族人,在本部黄金部落边扎下毡房,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两个月后,有虞氏的头领终于被选了出来,哲哲在最后一次比武之中遗憾的输给了一名唤做莫儿的勇士。

无论是摔跤还是骑射,其实哲哲都是要更胜一筹的,可就是在最为关键的行军布阵上,哲哲却接连三场都输给了莫尔。

莫儿自然便成为了有虞氏出征将士的新头人。

在有虞氏族长和巫的主持下,草原上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祭天仪式,祈祷出征的将士能够所获丰厚,安然回归。

在这场仪式中,莫儿被授予了头人白旄,号令九千有虞氏的勇士骑上战马浩浩荡荡的向北出发,他们将在四百里外的阿南河边扎下营盘。

他们要等着狄人会盟兵力南下之后,再出兵发往龙城。

哲哲走了,他带着百余部落勇士跟随着莫儿出征去了。

而有虞氏本部黄金部落则再次回到了萧锦行初来时的那般模样。

渐渐地,随着草原上寒冬的到来,冰雪从天而降。

萧锦行突然意识到,自己来到塞北草原已经整整五年了。

五年的时间,足以淡却很多的事情,就像是萧锦行身上的疮口,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经看不大清楚了。

当年在青龙殿中被金瓜武士击断的骨头也似乎长得更加的坚硬。

但萧锦行心中的伤痛却愈来愈烈,心口上的那数处疤痕仍旧清晰。

因为萧锦行总是会躲在无人的角落,忍住深入骨髓的疼痛将那数处疤痕再次掀开。

他想再看看父母的模样,看看青儿的模样。

有些事是想忘而忘不掉的,而有些事则是要永远的留在心中去珍藏的。

隆冬的第一场雪下了足足十日,暴风狂雪每日都在草原上肆虐着,部落中的人们就连远方出征的家人都来不及思念,因为此时的他们已经陷入了自身的生存困境之中。

毡房的门被打开,门外走进了一大一小两个雪人。

她们进门后一人立即将门紧紧的关住,而另一人则拍了拍身上的雪,跑向了萧锦行。

萧锦行拉着歆儿冻得冰凉的小手,一会儿又捂住她红扑扑的小脸。

而一旁的阿依儿则走到火堆旁,往快要熄灭的炉火里又丢进去了几根木柴,这才坐了下来烤起了火。

“哥哥你看。”

歆儿兴奋的从怀中抱出了一只小小的狗崽,那只小狗在歆儿温暖的怀中似乎睡得正香,却突然被歆儿拉到了寒冷的衣外便睁开了双眼,有些恐惧的叫了几声。

萧锦行接过了小狗,将它放在了自己腿上,缓慢地抚摸着。

炉火因为阿依儿而着的更旺了些,一丝温暖随着萧锦行的手传入到了小狗的身上,它竟然再次睡了过去。

“歆儿,这是在哪儿捡到的?”萧锦行向着歆儿问道。

“哥哥,是爷爷给我的?”

说罢

后,歆儿像是怕那狗儿再次被冻着,便将它又重新抱回了怀中。

萧锦行将目光转向了阿依儿,而阿依儿则摇了摇头说道:

“族长还是不肯见我们。

只不过他看见歆儿很喜欢他家门口的狗,便把刚下的幼崽让歆儿领回了一只,为此歆儿还很高兴呢。

当初的事情,又不是歆儿的错,为什么要怪她呢?”

说着说着,阿依儿便将歆儿拉到了怀中。

三人就这样坐在了火炉旁各怀心事。

“咚咚咚”

突然,毡房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入了三人的耳中,还未等萧锦行站起身,便见毡房的门被人撞了开来。

四五个妇人同时挤入了萧锦行的毡房,她们向着漆黑的毡房内唯一有火光的地方扑了过来。

“啊,蠕蠕啊。”

四五个人中的一个率先跑到了火炉旁,却恰巧迎面看见了正惊讶的看着自己的阿依儿。

阿依儿此时并未带着每次出门都会带着的面纱,所以那人一见她凹凸不平坑坑洼洼仿似恶鬼的面孔便惊叫了起来。

不过数息过后,她见阿依儿好像只是低下了头,并无要攻击自己的打算,再看看火炉旁面有愠色的萧锦行和一脸惊慌的歆儿,便明白了这位低下头的女子是谁。

“阿,阿依儿。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

那人刚刚说了一句表达歉意的话,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便连忙拉住萧锦行带着哭腔说道:

“萧,萧兄弟,蠕蠕人,蠕蠕人来了。”

“沙妮大姐,蠕蠕人来了你们不跑来我家做什么?”

阿依儿心中也是有些难受,她并无好气的对着那妇人说道。

可那妇人却并没有听到阿依儿话中的刺,她仍旧是一副战战兢兢地模样就要拉着萧锦行出去。

萧锦行看着这几名妇人的慌张模样似乎并不似说谎,他便一改方才的不悦连忙说道:

“蠕蠕人在哪里?”

那妇人听萧锦行问话,便颤微微说道:

“在北边,那边已经有好几家人都被蠕蠕人杀了,他们正在吃人,我们也是听到了族人的惨叫这才跑过来喊人的,快去啊,不然我们真的就全要死了。”

萧锦行点了点头,他明白自己的毡房在部落的南边,如果北边被蠕蠕人袭击了,那么他们迟早会杀过来的。

如今部落中的青壮都已经南下征战,所以萧槿作为部落中为数不多的男丁,便义不容辞的担负起保护妇孺的责任,这也是为何这些妇人们会想到他的缘故。

草原上的人本就难以生存,所以这种为毫无血亲的人出生入死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这样的事在关内诸国中却是绝难实现的。

“萧槿,他们似乎有些怕水。”

正当萧槿提起了毡房门口的木棒准备出去时,阿依儿的声音便传入了萧槿的耳中。

萧槿向着阿依儿笑了笑,后又点了点头出了毡房外。

一股风雪再次吹入了毡房中,阿依儿连忙走到了门口抵住了门。

在那几名妇人的注视下,阿依儿重新戴上了面纱,为几名妇人盛了一碗热气滚滚的酥油茶。

随后,她便坐到了毡房的一角,对着火光发起了呆。

“姑姑。”

歆儿端着自己的碗跑到了阿依儿的怀中,而她怀中的小狗也突然醒了过来,闻着歆儿手中酥油茶的味道,嗷嗷的叫唤了起来。

几名妇人相互看了一眼,便更加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萧锦行钻入到了风雪中,纵然是白天,他依旧看不清太远的距离,只能循着风中的喊叫声向着北方跑去。

他的身前、身后、身旁,跟着不断从两旁的毡房内钻出一些人,那些人和他一样手握着武器跑向了北方。

这是萧锦行出关之后第一次遇到蠕蠕人,对于这些个连戎狄人都谈之色变的恐怖怪物,萧锦行的内心也是紧张万分。

一路上萧锦行便不断的思索着平日里大伙儿议论蠕蠕人时的话,希望可以找到一些破绽来。

可惜的是那其中除了因为恐惧而生出的无限夸大外并没有对萧锦行的思索有什么帮助。

反而是方才阿依儿所说的话,才是真的对萧槿有所帮助。

越往北跑,寒风暴雪中的嘶吼惨叫声便越是清晰可闻,随着寒风吹到了萧锦行面前的还有愈来愈重的血腥气味。

萧锦行紧紧的抓住了手中的木棒,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远处正在与三只庞然大物争斗的族人。

或者说,他看见的是正在被三只庞然大物所屠杀的族人们。

萧锦行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看到了蠕蠕人,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切实的体会到戎狄人为何会对他们如此的恐惧。

这些蠕蠕人体态高大,猛然看去竟有两人多高。

他们的上身与人类几乎无异,但是他们的下身却像是马、鹿一样,有着四条细长的腿。

他们没有头发,也**着上身,但他们的身上却有着厚厚的绒毛覆盖在皮肤上。

萧锦行定睛仔细的看了一眼他们的脸,但只是瞬间便被惊呆了,这些蠕蠕人的脸上坑坑洼洼,就像,就像是阿依儿脸上那样。

萧锦行不敢继续思考,因为他看见了一个蠕蠕人只是瞬间便用手将一名刚刚射完箭矢未来得及躲开的老者撕成了两半,扔在了地上。

再看地上,萧锦行发现被撕成碎片的人不止一个,而且四处散布的残肢断臂和猩红的鲜血都已经洒的满地都是了。

那蠕蠕人丢掉了老者的尸体,似是颇为满足的仰面大吼了一声,便又一次冲入到了手持木棒准备短兵相接的人群中。

而这次,他对上的便是萧锦行。

见那蠕蠕人冲了上来,萧锦行的脑海中迅速的思考着破敌之策。可别看蠕蠕人有着如此庞大的躯体,但他们移动起来却比部落中的少年还要灵活。

所以以小博大时最应采取的以速度取胜就自然不能使用了。

但以小博大却还有一个巧字可以利用,萧锦行刚想到这里便见那蠕蠕人已然冲到近前,举起了手中的长矛便向着自己漫不经心的刺了过来。

但让那蠕蠕人没有想到的是,这看似吓傻了般呆立在寒风中的人却在自己的长戈将要刺穿他的身体前向后仰面倒了下去。

“吓死了?”

蠕蠕人心下想到。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无敌的蠕蠕

但随后,这蠕蠕人马上就明白了萧锦行的真实意图。

只见萧锦行在雪地中顺势一滚,便钻到了那蠕蠕人的身下,他举起木棒,用绑着木刺的一端狠狠的刺向了蠕蠕人的腹部。

“铛。”

当萧锦行的木棒戳在蠕蠕人的肚子上时,他这才发现这蠕蠕人的皮肤厚的如同木板一块。

萧锦行用尽全力的一刺非但没有伤害到那蠕蠕人一丝半点,反而自己的手腕差点被震断。

萧锦行心下骇然,连忙收回木棒向一旁滚了过去,只在他刚刚滚开过去一息不到,那蠕蠕人的长戈便再次刺了下来。

逃过一劫的萧锦行看着腿侧被刺了一个大窟窿的裤子,心下便苦笑了起来。

这哪里还是人呐。

简直就是上古的洪荒巨兽,传说中的修罗妖魅。

萧锦行第一次生出了无可奈何般的颓然来。

别说杀了这三个蠕蠕难比登天,似乎就是想要伤了他们也都是颇不容易办到的事情。

正当萧锦行再次发起呆时,那被他戳中肚子的蠕蠕人却突然生起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萧锦行能让自己吃痛是件颇为难以置信的事情,而现在他却不知逃命只是发起了呆更让这蠕蠕人觉得颜面尽失。

所以他再次怒吼一声,举起长矛向着萧锦行刺了过来。

“叮当。”

随着一阵木头相击的闷响声传来,四五只木棒便在一阵漫天飞舞的碎屑中飞了出去。

同时一齐飞出去的,还有萧锦行等五人。

萧锦行是故意要硬接蠕蠕人的一击的,他确实很想知道蠕蠕人的力量究竟有多大,从而为他刚刚想出的计划做个印证。

可惜的是,他低估了蠕蠕的力量,又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若不是一旁同时有四人立时帮他架住了蠕蠕人的长矛,怕是萧锦行已经变成一具死尸了。

“萧兄弟没事吧,萧兄弟好本事啊。”

飞出去的四人中,一名壮年汉子立刻爬了起来,吐掉口中的雪渣滓,开口说道。

那话中的意思仿佛方才飞出去的不是萧锦行,而是蠕蠕人一般。

但萧锦行明白,这汉子指的是自己方才滚到蠕蠕人身下,刺他肚皮的事情。

他记得这汉子名叫哲图,是哲哲的哥哥,便转头对那汉子笑了笑,连忙起身抓起了身旁的半截木棍。

风雪越刮越大,众人眼中可视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他们眼中随时都可以看到每时每刻在不断倒下的部落勇士。

萧锦行正要准备再次前去拼命,但他却突然发现了一个颇为古怪的事情。

那便是部落中上前与蠕蠕人战斗的多半都是些将要步入垂老之年的男子,他们一来到蠕蠕人边上便会立刻加入到战局。

而他们的身后,则是一些十多岁的少年,那些少年人持着木棒只在远处观看,并不会上前助战。

萧锦行微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这怕是戎狄部落传承中最为悲壮部分,老者们会用自己的生命去教授年轻的族人打仗和实战的经验。

换句话说,这是部落中年老之人对年轻少年所教授的最后一课。

但此刻的萧锦行哪里还会管那么许多,在看到那些观战的少年后,他似乎极为高兴的跑向了那些少年人。

四年多来,萧锦行早已经精通了戎狄的话语,所以到了那些少年人跟前,他连忙对着那些少年人比划着说了起来。

其实,方才自己滚到蠕蠕人肚子底下刺那怪物的事情都被少年人们看在了眼里,他们一见萧锦行到来便立时生出了敬佩的神色,所以也是认真的听着萧锦行的吩咐。

当萧锦行匆匆忙忙将自己想到的计谋说完后,那些少年人竟然像是听到了极为惊异的事情一样,高兴地大叫了起来。

萧锦行见少年人都听明白了,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转身又加入到了战局当中。

而那些少年人也都匆匆离去,消失在了狂风暴雪当中。

战局已经逐渐明朗,纵然这些已经老迈的部落勇士们毫不畏惧生死,但面对蠕蠕人时他们也只有被屠杀的份儿。

一个又一个勇士倒在了地上,一个又一个被撕裂的身体洒落在洁白的雪中。

转眼间,方才还热闹的战场上只剩下了不足十人还在与蠕蠕人苦苦周旋。

但那三个蠕蠕人却是毫发无伤的在狂风中嚎叫着,再次冲向了那些还能够站着的人。

这十多人中自然是包括萧锦行的。

虽然他按着方才的思路进进出出杀了十多个来回,他手中的木棒也被打掉了五六根,但被他击中的蠕蠕人犹如钢筋铁骨般的身躯却依旧没有被伤到分毫。

反倒是萧锦行自己早已是伤痕累累,特别是他的手臂,又酸又麻的根本就提不起来任何东西了。

“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吧。”

萧锦行转头看了看视野极差的四周,又盯着向自己扑来的蠕蠕人,口中喃喃的说道。

只是他一边说着一边挪动着脚步,找寻着躲避蠕蠕人攻击的空当。

一把长矛再次带着风声刺向了萧锦行,三个蠕蠕人都已被这个狡猾的青年激怒。

因为今日能够躲过他们一击的人寥寥无几,多次躲过他们刺杀的也只有萧锦行了。

更别提这年轻人还多次在反击中刺到了自己的身体。

虽然并未受伤,但那轻微的疼痛感还是让他们三个怒火中烧。

这一次刺向萧锦行的,便是三人中最先被萧锦行刺中肚皮的那个蠕蠕人。

见长矛已经快要刺到了萧锦行的身体,他的脑海中便浮现起了萧锦行被刺死的模样,不禁狰狞着大笑了起来。

“噗呲。”

随着锐器入体的声音响起,一声惨叫声也随之响了起来。

但马上,这惨叫声便被暴风雪的呼啸所淹没。

被锐器刺入眼睛中的正是方才准备举矛刺向萧锦行的蠕蠕人,而那锐器则是从一伙十多岁的少年人手持的强弓中所发出来的。

只是那十多张强弓所发出的箭矢中仅有一支碰巧射中了蠕蠕人的眼睛,其余的箭矢就像是打在了坚硬的石头上似的,纷纷冒着火花掉在了地上。

原本萧锦行只是想让那些少年对着蠕蠕人射箭,将他激怒即可,但见那蠕蠕人伤到了一只眼睛,便更加的兴奋起来。

他二话不说,立刻倒地向着那蠕蠕人

滚了过去,并将手中的木棍向着正在捂着眼睛惨叫的蠕蠕人下阴处狠狠戳了过去。

又一声惨叫声响了起来,萧锦行也顾不上再去观察蠕蠕人的动静,他大喝一声转头便向着北方跑了去,而那些放完箭矢的少年人也都纷纷随着萧锦行向北跑去。

蠕蠕人见两次伤了自己的人掉头跑了,哪里肯善罢甘休,他再次嚎叫一声,便用一只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抓紧了长矛,四蹄翻飞向着北方那些人逃离的方向追了过去。

而其余的两个蠕蠕人却是一副戏谑的眼神瞅了眼追击的同伙,似乎并没有前去帮忙的打算。

又或许是他们觉得没有前去帮忙的必要吧。

众人迎着风艰难的向北跑去,不多时就听见了身后传来了蠕蠕人的嚎叫声。

众人心下骇然,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只是深入膝盖的积雪又怎能让他们快速的前行。

当那摄人心魄的嚎叫声刚刚停下,众人便又听见了蠕蠕人四蹄翻飞踏在雪中的声音。

萧锦行闻声大惊失色,因为他确实没有想到蠕蠕人竟然能够在风雪中如此快速的追上来。

电光火石之间,他咬了咬牙准备转身与那蠕蠕人拼命。

只是他刚刚转头便发现,早有一名少年做了自己准备要做的事情。

他站在那蠕蠕人的身前,对着狂奔而至的巨大怪物连射了三箭,每一箭都射向了蠕蠕人的另一只眼睛,让那蠕蠕人不得已之下只能停步格挡。

只是三箭过后,蠕蠕人还是到了少年人的近前。

当重新转头奔跑的萧锦行视线中的少年人与蠕蠕人逐渐消失的最后一瞬间,他隐约间看到了一个瘦小的、无畏的背影和一个举起了手中长矛的巨大怪兽。

如此这般追追停停,萧锦行已经不知道身后有多少少年人选择了直面死亡。

萧锦行并不明白,为何这些看似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人会不懂得害怕,为何明知会死,他们还会接二连三的选择直面死亡,为了其余的人赢取短暂的时间。

但萧锦行又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他们是将生存的希望全部都寄托在了自己的身上。

所以他们才能义无反顾的舍弃自己的生命,护卫那能够带来希望的人。

似乎对他们而言,谁死谁活根本就不是个选择,而是本能的宿命。

终于到了萧锦行想要到达的地方,当他看见前方二十多名少年满头大汗的模样时,他那如同着了火的嗓子和灌了铅的腿终于能有机会得以歇息片刻了。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少年,原本的十多人却只剩下了五人,他们看着自己露出了微笑,还都学着自己的模样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原来,他们也是畏惧死亡的,当他们知道自己可能死不了便会高兴的;

原来,他们也只是一些普通的少年人。

萧锦行直立起腰来,和那五名少年人小心翼翼的穿过地上露着无数窟窿的薄冰,与那二十多名少年人站到了一起。

他转过身来,看着咆哮的蠕蠕人从远处杀奔过来的庞大身影。

他笑了。

笑声里有死里逃生的喜悦,有计已成功的满足,有胜利就在眼前的激动。

第一百六十六章 神之神

面前的这处坝子盛产一种肥美的鱼,这些鱼可是部落冬日主要的食物来源,所以在冰盖中凿洞捕鱼便是部落中的人每日要干的事情。

萧锦行记得,昨日有人在一处冰面将洞凿的过密而导致冰面破碎,连人也掉下了水的事情。

所以他就想到了在那处冰面布下陷阱的办法,他相信在短短一日间,那里的冰面虽然冻住了,但定然会比别处的冰面更薄些。

为防万一,萧锦行还让一些少年人前去那处冰面再在周围凿些洞出来,这样就会让那薄薄的冰面更加脆弱。

一半的少年人引敌前来,一半的少年人凿冰布下陷阱,这就是萧锦行的计谋了。

面目狰狞的蠕蠕人已经快到了近前,他的长矛上沾染了浓厚的鲜血,那些鲜血随着矛杆流到了他的手臂和胳膊上,升腾起浓郁的热气。

乍眼看去,那矛头似乎像是着了火一般。

见这些逃跑的人停下了脚步,只是站在那里喘着粗气,蠕蠕人却丝毫没有在意他们停下来的原因,也没有在意面前为何会又多出了一些人。

在他的眼中面前的那些人更像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罢了。

终于,他狞笑了起来,抬起蹄子向后翻腾着,对着众人加速冲了过来。

“咔咔咔咔”

一阵冰面出现裂纹的声音随着蠕蠕人之蹄上下翻飞而从冰冷的湖下传了上来。

这与风雪声截然不同的冰湖破碎之声便同时传入了蠕蠕人与萧锦行等人的耳中。

蠕蠕人有些奇怪的停下了脚步,看着传出声音的脚下。

只见眼下冰面的裂纹从四蹄处向外缓缓延伸着,逐渐的越来越密,

终于,冰面上传来了“咔擦”的一声巨响,蠕蠕人便带着他那最后的惊恐掉入了水中。

直到此刻,他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一丝声音。

破碎的冰洞距离与之最近的萧锦行只有不到十步,若是没有这处陷阱,恐怕不到一息的时间,萧锦行便会被那蠕蠕人一矛刺死。

听着身后传来少年人的欢呼声,萧锦行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感觉,他突然想到了那几名为了护卫自己而选择死亡的少年,默默地低着头向着南方部落的方向走去。

他的身后,欢呼声也随着他的南去而逐渐的减弱了,当他再回头看时,又有十多名少年面色镇定的跟随着他默默的行走着。

下次吸引蠕蠕人时,可就不是一个瞎的蠕蠕人那么好对付了。

而且新的冰窟窿能不能赶的急凿出来呢?

萧锦行低头沉思着。

可当他再转头看去时发现,身后的少年们脸上却没有一丝的恐惧,有的只是一些本该有的紧张和紧张过后那视死如归的无畏。

部落北侧,依旧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

天地里,暴风雪像是毫不顾忌的野兽一般肆虐着,奔腾着。

但当做好了一死准备的萧锦行等人回到了当初战斗过得地方时,却惊讶的发现,那两个蠕蠕人不见了踪影。

萧锦行和十几个少年人在附近小心翼翼的寻了好久,可依旧探不到他们的下落。

蠕蠕人走了吗?

带着疑惑的萧锦行随即让少年们回到部落中再仔细寻找。而他也似是疯了般向着自己的毡房跑去。

他怕蠕蠕人已经闯入了部落。如果那样的话,那些

妇孺老幼怕是都已经惨遭了毒手。

幸好的是这种心惊胆战的忧虑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包括萧锦行在内的所有人都逐渐发现,似乎那两名蠕蠕人并没有来到部落里面。

而妇孺们也都安然无恙。

看来蠕蠕人是真的走了。

在年迈的族长的组织下,全部落的人来到了北侧方才战斗过的地方,收拢起那些已死的勇士尸体,包括那些为了吸引蠕蠕人而死去的少年。

一具又一具破损的残骸被拼接到一起,一位又一位勇士的尸体被码放在部落北侧的空地上。

部落中的巫高高举起了自己的木杖,念着悲恸难懂的词句,一圈又一圈的围着他们在风雪中来回的祷告着。

萧锦行站在了人群后面,紧贴着自己身旁的阿依儿。

阿依儿则一只手用力搂住了歆儿的身体,一只手将她的眼睛死死的捂住。

咒语的咏诵渐渐的停歇了下来,族长颤抖着走上前去,从身旁的一名族人手中接过火把,点燃了勇士们的尸体。

尸体下铺上了厚厚的松枝,而松枝上的油脂被点燃后升起了直冲云霄的黑烟。

巫又一次开始了吟唱,那吟唱之声空灵如风,穿透了每个人的心。

这一夜,风雪终于停了下去。

毡房外重新回归了寂静。

除了那些失去家人的毡房中隐隐可以听见的哭泣声。

……

天色还未亮,部落中的公鸡似是在几日的暴风雪中憋的久了,今日突然提早的打起了鸣。

鸡鸣声中,萧锦行所住毡房的门外有人轻声唤道。

“萧大哥,族长请您过去一趟。”

萧锦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忍住浑身上下的疼痛回了一句“知道了”便起身准备离去。

“先等一会儿,吃过了再去吧。”

阿依儿的声音在黑暗的毡房中响起,萧锦行想了想这才挪到了毡房的中间,拨弄起被封盖的炉火来。

阿依儿和歆儿睡在毡房的最里面,而萧锦行则睡在门边,过去五年来他们每日都是如此。

草原上的人没有那么多礼数掣肘,而萧锦行和阿依儿五年多如一日的相伴也被旁人看在眼里,所以并没有人对他们两人住在同一间毡房内说三道四。

再者说,似萧锦行那般的俊朗男子又怎能看得上阿依儿呢。

炉火渐渐旺了起来,阿依儿手脚麻利的将装满酥油茶的铁壶放在了炉火上。

她坐在了萧锦行的身边,用手拿起了木勺在壶中慢慢的搅动了起来。

萧锦行借着火光看着阿依儿,虽然她的脸不知是因为何事而变得奇丑无比,但那些坑洼也难掩阿依儿白皙的皮肤和娇俏婀娜的身材。

阿依儿究竟遭遇了什么样的惨剧,才会变成这样呢。

这个问题,萧锦行疑惑了五年。

他又想起了当初在西京石桥上初遇阿依儿时的情景,那时的阿依儿像是恶疾刚刚开始患上一般,溃烂的脓包布满了浑身上下。

只是后来,阿依儿的皮肤才渐渐地变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阿依儿见萧锦行呆呆的看着自己,她便笑了笑问道:

“看了这么久,不觉得很恶心吗?”

闻言突然回过神来的萧锦行摇了摇头,轻轻地说道:

“有的人长

的美,但心里却恶毒如同蛇蝎,有的人虽然长的不美,但心里的善却如同草原般的纯洁。

阿依儿,你不必为了自己的长相而自卑,在我眼里,你是这天下最美的女人之一。”

阿依儿闻言轻声笑了笑,道:

“昨日的事情,阿依儿不会记在心里的,更不会为此伤心难过。

阿依儿的这副面孔迟早是会让大家看见的,早一些倒也好。”

萧锦行闻言尴尬的笑了笑,他明白像是这么温柔且心地善良的女子,又怎会将仇恨记挂在心中呢。

想一想倒是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

“萧公子,你也是个好人,如若不然阿依儿又怎会安心与萧公子同屋居住五年多。

你心中的事虽然阿依儿并不知道,但阿依儿却能猜得到一些,所以阿依儿的事情,萧公子也不必记挂在心。

有些事是上天注定了的。

只是阿依儿想要对你说的便是,阿依儿现在很快乐,因为有你和歆儿的陪伴,就算是用恢复相貌来换取,阿依儿也是不肯的。”

阿依儿一边说着让萧锦行似懂非懂的话,一边为他盛了一碗滚烫的油茶,便微笑着看着萧锦行慢慢地喝了起来。

萧锦行并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他明白阿依儿看懂了自己的心思,所以并不多话,喝完油茶之后便出门去了族长那里。

毡房的门并没有因为萧锦行的离去而重新被阿依儿从房内锁上,她看了一眼睡得颇熟的歆儿,这才又拿起了一只碗来轻轻地盛了起来。

浓香的油茶遇到冰冷的瓷碗,不一会儿便温暖了对方。

阿依儿将碗放在了自己的嘴唇边,正想喝时却突然从她的身后伸出了一只如同碧玉般的手,将碗轻轻地端了过去,随后那只手的主人便缓缓地坐在了阿依儿的身边。

那是个俊美的男子。

是这世间少有的俊美男子。

那男子身材修长,毫无瑕疵的面容上有着宛若天上神灵一般的冷峻。

一袭黑衣及地之内完美如玉般的躯体,怕是天下的男子都无人能够出其右者。

论文,他犹若浩瀚繁星中的文曲下凡,出尘脱俗,星辉灿烂。

论武,他就像巍巍昆仑之巅的主宰,睥睨天下,不怒自威 。

而当他坐在了阿依儿身边时,他却像这天下中最为宁静的湖泊一样,恬淡如水,动若潺溪。

炉火旁,那男子摇着头叹了口气,将从阿依儿手中拿过来的油茶轻轻放在薄薄的嘴唇边上闻了起来。

“依儿,我不会杀他的。”

男子低头喝着油茶轻声说道,只是当他喝下了第一口后,便眉头紧皱,面上流露出不断强忍的痛苦神色。

“值得吗?”

阿依儿颤抖着问道。

只是那男子好似完全沉浸在与口中的油茶拼命中而并未回答阿依儿的问题。

好许时间后,他才好不容易咽下了口中的油茶,但那完美无瑕的脸庞却变成了深深的酱紫色。

“你不惜毁掉容貌,承受皮肤溃烂也要离开我,离开神族,我也想问问你值得吗?”

那男子好像在与阿依儿置气一般,说完后便低头又要去喝。

阿依儿从男子手中夺过了油茶,嗔怒的看了一眼似乎愣住了的男子,将油茶放在了身边。

第一百六十七章 阿依儿的秘密

“你来做什么?”

“还用问吗?

自然是来找你的。”

那英俊的男子斜着头深情的看着阿依儿说道。

阿依儿看着炉火,似乎并不奇怪那男子的回答,

但她闻言后却突然变了一副恼怒的神色转头看着男子,似乎是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你知道的,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你也不必再来了。”

男子闻言后,眼中露出了一丝悲伤,只是在阿依儿还未看清时,那丝悲伤便转瞬消失了。

“依儿,放心,我不会强抓你回去的。

要是我想用强的话,当初你也是逃不出来的。”

男子说完此话后,并不理会阿依儿突然生出的不解与疑惑继续说道:

“依儿,这些时日我看的清楚,萧锦行倒是个正人君子,

所以我并不会恼怒于他,即便是他和你同屋居住了五年,

即便是他昨日杀了我的一名手下。

你可知这五年里我从未出面将你带回去,

就是想让你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想要你能够快乐的生活着。

但我今日露面却想要告诉你的是,

这天下将乱,你的任性也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你是圣女,回到神殿是你的归宿,

即便你可以承受的住全身溃烂的代价,

可是下一个十年,你还能承受的住全身骨折的痛苦吗?

即便是你足够有毅力,能够撑到你化为齑粉,魂归天国,

但下任神君可还能像我一样,容你去挑战神国权威。

到那时,怕是要千百万人的鲜血才能洗刷他的愤怒吧。

所以我的妻子,回家吧,

陪着我走完最后的路,

待到我们的儿子成为新君,

然后我会努力给你自由,

而你的容貌也将恢复如初。

最重要的是,你的族人们也不会因为你的鲁莽而承担本该避免的危险了。”

说罢,男子站了起来,他看到阿依儿颤抖的肩膀和低下的面容,随即便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去。

“阿南真的会那样做吗?”

阿依儿突然抬起头向着男子的背影问道,那男子站住了身形,斩钉截铁道:

“是的,他会那样做的。

新任神君必须要做两件事情才能得到神民的认可,

其一是征伐,用鲜血巩固神君的权威,用武力展示神君的勇武,纵然被杀的是她母亲的族人。

但,你若是回来了,或许能少死很多的人吧。”

“那其二呢?”

阿依儿颤抖着向男子追问道。

那男子缓缓的转过身来,看了看阿依儿,又向着在毡房内的黑暗中熟睡的歆儿看了一眼说道:

“你明知道的,为何还要问呢?

不然的话,你又怎么会找到下一代圣女,陪着她成长。”

说完后,男子转身出了毡房的门,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失去了身影。

“姑姑,方才是谁在说话,他的声音真好听啊。

歆儿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咦,怎么没人啊,

他人呢,歆儿刚刚睁开眼睛怎么就没人了?

姑姑,你为什么擦眼泪啊,是被炉火熏到了吗?

歆儿给你唱首歌,姑姑不要哭了啊。”

阿依儿紧紧的抱住走到自己身边睡眼惺忪的歆儿,

温柔的抚摸着她那如同瀑布般的黑发。

“阿南,你该是有九岁了吧。

娘亲当年狠心离你而去,

不知道你还怪不怪我了。”

“萧先生,不知道这件事情你怎么看啊。”

满脸褶皱的族长哲穆忧心忡忡的向着萧锦行问道。

昨日一战,他从那些族内少年们的口中得知溺杀蠕蠕人的经过后,便对这个南方蛮子有些刮目相看了。

五年前,当哲哲将奄奄一息的萧锦行带回草原的时候,哲穆虽然感激他营救圣女之恩,但他终究在内心中排斥着这个南方蛮子。

这种排斥的感觉是在五百多年的相互仇杀中渐渐积累起来的,

所以纵然五年来萧锦行并未在有虞氏部落表现出来什么劣迹,但哲穆依旧从内心中不大喜欢这个不太爱说话的人。

草原中的汉子光明磊落,直来直去,可萧锦行在大家的眼中却永远都是一副猜不透的样子。

他不仅沉默寡言,而且也从不与部落中的人主动交流。

这让习惯了相互帮助又动辄相互争斗的戎人们总觉得萧锦行是个异类。

他就像是根鱼刺一样放在每个人的碗边,虽然不会主动伤害自己,但到底还是个让人讨厌的东西。

不过渐渐地,人们也都习惯了萧锦行的做派,

而且在哲穆心中,萧锦行毕竟是救过圣女又和她朝夕相伴帮助她成长的人。

所以人们便又强自在内心中接受了萧锦行的存在。

只不过大家都将他看成了一个匆匆过客而已。

没有人会将萧锦行看做是有虞氏族的新成员,虽然他在这里居住了五年。

但是,经过昨日的危机后,萧锦行的所做作为倒是赢得了部落中所有人的心,

而且哲穆也对萧锦行的看法有了极大的改变。

哲穆在年轻的时候,也曾参与过数次与秦国人的交战。

在他的眼里,秦国人虽然勇武远不及部落中的勇士,但他们却总是能够获取到战争最后的胜利。

这其中的原因便是这些秦国人太过于狡猾。

但昨日,正是在狡猾的萧锦行带领之下,部落中的人才得以幸免于难。

所以对于狡猾这个词,哲穆就又有了新的体会,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痛恨和不屑的狡猾竟然是这般有用。

回想起昨日一战,五十多位部落中能征善战的勇士悉数被戮却连蠕蠕人一根毫毛都没有碰到,而萧锦行竟然带着三十多名少年溺杀一名蠕蠕人,而仅仅损失了不到十人。

两相比较之下,哲穆便从心里有些佩服起萧锦行来了。

而且,让哲穆也没有想到的是,

今日天色还未亮,巫就来到了自己的毡房,将昨夜占卜之事对自己悉数告知,并建议哲穆唤人将萧锦行请来,一同商议对抗蠕蠕人的事宜来。

而哲穆在获悉到了巫的占卜卦象所示后,竟然毫不犹豫的就同意了巫的建议。

仿佛自己原本对萧锦行的误解和排斥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毕竟,蠕蠕来袭这种事情,对于部落而言太过危险,

要是蠕蠕人再来一次,恐怕自己的部落将要彻底的于世间消失了。

既然巫告诉自己,萧锦行就是部落的救星,

自己哪里还会去纠结内心中的那点偏见呢。

“族长,您是说昨日一战,全族有七十多人战死?”

萧锦行显然没有料想到昨日部落的损失会有这么多。

但当他看到族长微微点头时,这才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明白,从今往后,部落中恐怕已经没有了足以抵抗蠕蠕人,甚至是狄人的哪怕一次的攻击了。

思考片刻后,萧锦行这才又一次开口问道:

“族长,现下可战之人还有多少?”

族长看着萧锦行微微叹了口气,轻轻言道:

“不到三十人。”

萧锦行听闻之后便“嘶”地吸了口气。

他原本以为部落中只是元气大伤,却没有想到现在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了。

从昨日一战来看,要想重蹈覆辙除掉蠕蠕人,就务必有人要去吸引蠕蠕人的注意,同时也要有人去拖住另外一个蠕蠕人从而达到分而歼之的目的。

所以就算是将凿冰的任务交给一些妇女来做,其余三十人去做这两件事情也是远远不够的。

经历了昨日一战的萧锦行心里清楚的知道那蠕蠕人的战力几何,恐怕就算是将三十人全部用于拖住一个蠕蠕人也是毫无把握的。

只是正当他思虑间,却听族长的声音又一次传了过来。

“三十人全部都是昨日随你离开战场的孩子,最大不过十四岁,最小的只有八岁。”

萧锦行闻言立时站了起来,他紧紧地盯住了族长的眼睛,希望从那里看到一丝保存实力而说谎的慌张神色来。

但让他失望的是,他面对的人却是直来直往的戎人而并非关内之人,所以族长的眼神中只有肯定以及一丝丝的哀伤。

萧锦行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便缓缓的坐了下来。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族长身旁始终不发一言的巫。

只见那人闭着眼睛像是不存在于这世上一样,犹如枯木般的盘膝低头坐在一旁,仿佛并不打算参与到二人的交谈之中。

只是哲穆在说完了部落中的情况后,见萧锦行站起又坐下,便微微有些紧张的问道:

“萧先生,可有什么办法没有?”

萧锦行闻言内心苦笑,可是想了一想还是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族长,唯今之计怕是只有躲避一途可取,

但族长也该马上派人去各部落查看这伙蠕蠕人是否在其他部落中出现。

如果没有出现过的话,便需要尽快将附近部落中的人都迁到此处,以免得被蠕蠕各个击破,屠戮无辜。

族长,捏紧的十指才可以攥成拳头。

只要有足够的人手,我就有信心能够将蠕蠕人击杀,但前提是他们仅仅限于两人。

如果再多了恐怕”

哲穆听完后点了点头,虽然他也认同萧锦行的看法,但他却也有自己的难处。

在这样大雪纷飞的寒冬之际,迁来周边部落的人又谈何容易。

草原上的人口迁徙,往往一个人的身后便是成百上千只牛羊马匹。

所以微微想了想哲穆便叹息着咬牙说道:

“萧先生说的没错,昨夜我已经派人去各部落探查情况了,一会儿我便再派人去将附近几个部落中的人迁过来一同居住就是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巫与哲

冬日里,牛马牲畜倒也不需要放养,

族人们迁过来后给他们的牲口围个栅栏便是了,

几个部落一同住在一起相互也是个照应。

但是萧先生,这些部落距离我们最近的也有四五日的路途,

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召集足够萧先生所需的人手啊。

所以这段时日部落的安危还望萧先生能够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萧先生,我哲穆也愿意听从萧先生的安排。”

哲穆说到这里,他向着萧锦行轻轻点了点头,以示对萧锦行的尊敬。

作为族长的自己向萧锦行低头,这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

哲穆就是要让萧锦行感受到自己的诚意。

被哲穆的一席话绕的有些云里雾里的萧锦行直到此刻才算是彻底明白了哲穆今日唤来自己的目的。

这哪里是在找自己商议办法,完全是想要将这个烂摊子甩给自己啊。

萧锦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昔日在关内,在秦国、在齐国、在楚国,人人将权力视为掌上明珠,趋之若鹜。

为此更不惜相互倾轧,争斗个你死我活。

可在戎人的地方却是大不一样,

眼前这位年老的族长将一族数十万人口的生死在旦夕间交给了自己,仿佛是交了一碗酒水一般容易。

这让萧锦行惊愕间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族长,我来到草原前,这条命是哲哲救的,

若不是他,我早就成了渭水中的水鬼。

按理来说我应当为部落出一份力气。

所以昨日遇袭,我萧锦行并未胆怯并且能够与部落中人同生共死一同奋战。

如果族长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需要萧某帮助参详一二,萧某也定会禅心竭力,全力以赴。

但我听族长的意思是想要萧某来带领大家对抗蠕蠕人,

但我是秦人,所以实在难承厚爱,还请族长收回您所说的话吧。”

萧锦行一边说着一边站起了身向着哲穆施了一礼。

从内心来讲,萧锦行是真的不想趟这浑水的,

虽然在这里他呆了五年时间,但实际上部落中与他相识的人也超不过十数个。

而周边的那些部落里,他更是一个人都不认识,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带着这些戎人去反抗蠕蠕的威胁。

令人尴尬的是,听萧锦行说完后,哲穆似乎怔了好久这才明白了萧锦行的意思,他苦笑着对萧锦行说道:

“萧先生是不想带着我们干吗?

说实话,你们这些秦人说话确实不讨人喜欢,总是拐弯抹角让人想半天才能明白。

不过萧先生不必顾虑许多,方才你没有来时,我和巫就已经商议好了。

而且不瞒萧先生说,这件事其实也是长生天的意思。”

说到这里,老哲穆似乎有些放缓了语气,抬眼崇敬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巫,这才继续说道:

“有我和巫为你发声,我有虞氏全族便会听从萧先生的安排,别无二话。

至于什么秦人,戎人,这都是萧先生多虑之言。

我草原上的人中,你们秦人还是有不少的。

所以,哲穆还望萧先生能够答应救我部落万民。”

哲穆刚刚说完,还未等萧锦行拒绝,他身旁的巫竟

然突然间睁开了眼睛,与正在看向他的萧锦行漠然对视了一眼。

看着巫空洞的眼神,萧锦行不由自主的陷入了其中。

一时间,一阵阵不安、惶恐、愤怒、开心等各类感觉都从内心中齐齐涌出,萧锦行的汗水也在瞬间便打湿了全身。

但好在片刻间一切便又重新归于宁静之中。

不知为何,萧锦行突然间发觉自己内心深处那些早已被尘封的过往也如同方才的五味杂陈的情绪一般将要在数息过后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不要。”

正当萧锦行那已经久久消逝的苦痛将要重新浮现,而他也想要出言阻止的时候,这种奇妙的感觉又在一瞬间突然消失不见了。

萧锦行回过神来,眼前的巫已经闭上了眼睛,一切似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只是巫的嘴角缓缓弯曲,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萧先生,萧先生。”

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的哲穆轻声唤起了萧锦行,这呼唤声立时便将愣住了的他重新唤醒。

望着萧锦行吃惊的眼神,哲穆微笑着解释道:

“我们八大部落中,每个部落里都有一名巫,他们是长生天的使者,在龙城大巫之下为我阖族万民祈福。

所以,萧先生,方才我说的事情并不是假的,巫的卦象上说的清楚,只有萧先生你才能带领我们躲过难关。”

经历了方才不可思议的一幕后,萧锦行闻言便真的认真的考虑了起来。

坦白的说那些巫卦算命之事,自己是从来都不会去相信的,但方才巫的那一眼却真真切切的看到了自己的一切。

这一点,萧锦行根本就没有怀疑过。

真是天意吗?

萧锦行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的说道:

“族长,那我就试一试吧,为了部落中的所有人,也为了阿依儿和歆儿。

只是等莫儿和哲哲他们回来后,我便要和歆儿他们一起回到坝上生活了。

到那时还请族长能够答应放我们离去。”

老哲穆听完萧锦行的话后便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萧锦行的要求。

萧锦行叹了口气,这才思索起如何带领部落中的人对抗蠕蠕人的事情来。

“族长大人,我们秦人有一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所以关于蠕蠕的事情,还请族长能够告知一些于我。”

萧锦行方一说罢,老哲穆便转眼向那巫看了过去,而巫也是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哲穆可以向萧锦行告知一切。

哲穆这才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蠕蠕的事情向萧锦行和盘托出,只听得萧锦行瞠目结舌,惊叹不已。

萧锦行想到了自己儿时曾经看过的一本名叫《大荒西经》的书,那里面天马行空,诸多异像,但却与哲穆方才所言比起来,《大荒西经》所描述的事倒像是更容易让自己接受些。

而且萧锦行明显的感觉得到,老哲穆所说的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萧先生,据传说这些关于蠕蠕的事成为秘密不能说与人知正是当年我夏族大巫与贵族姚君商议所定。

所以还请萧先生莫要对外人诉说。

当年商定贵我两族以须弥、秦岚为界,贵族将永不出关侵占我夏族土地,而我夏族要承担起抵抗蠕蠕人的重担。

为此,姚君对

贵族谎称关外土地不可深入,不然定会有一些难愈的疾病缠身,让你们对我夏族土地不起觊觎。

而我们却能够每十年集结一次兵力,冲入萧关获取物资补给。

萧先生,你可知为何姚君会默许我们这样做么?”

听闻此话的萧锦行内心里已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在得知天下人皆知的常识原来是一场骗局后,萧锦行的脑海中那一处处根深蒂固的观念壁垒便轰然崩塌了。

姚君,对于神州大地的人来讲是多么的崇高。她就像是神秘的昆仑一样,耸入天际,俯视云端。她就像是图腾一般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从生到死,从高高在上的王到卑微的奴隶乞丐。

然而世人却都不知道的是,原来戎狄入叩关内竟然是得到了她的默许。

其结果便是每十年就有无数人为此而丧命。

萧锦行来不及将这些震惊的消息化解,因为对他而言这实在是太难接受。

所以听闻哲穆的问话后,他便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

而哲穆显然也不是真的想要萧锦行去猜测,他紧接着便轻声说道:

“那是因为大巫请姚君去了一处地方,姚君看后便立刻同意留给我们生存的土地,也不会将我们赶尽杀绝。

她明白了我夏族八部的价值所在。

不然的话,一旦我八部尽灭,则这天下也迟早将会变为蠕蠕人的天下了。

萧先生,我知道不论是周人还是秦人、楚人、齐人、蜀人,你们都称自己为夏,称我们为戎、狄或者蛮人。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你来草原的这五年,肯定也知道我们八部落的人也将自己称为夏,将你们称为南蛮。

所以这其中的真真假假、是是非非,谁又能说得清道得明。

我们居住的草原、你们居住的关内,到底这些地方原本该是谁的土地,又是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你们抵御我们进入关内,而我们却在实际上保护着你们不受到蠕蠕人的威胁。

这世间万事或许都是难以言明的误会,而我们和你们在这场误会中渐渐地编织了篱笆,形成了规则,所以你们才是你们,我们成了我们。”

说到这里,哲穆狡诘的又看了一眼正陷入沉思的萧锦行继续说道:

“萧先生,我再问你。

五百多年前我们为了躲避蠕蠕,举族迁入秦岚须弥以东,和你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

真的像是你们的传说那样,因为我们八部的人让你们无法生存所以才激起你们的反抗吗?”

说到这里,萧锦行眼中的哲穆像是突然变了模样一般。

原本那枯木一样的老者身上突然散发出的气息,竟然让萧锦行心中觉得此人更像是位充满了智慧的哲人一般让人仰视。

萧锦行闭上了眼睛,凝心聚气细细地思考了起来,片刻后他才深深的吸了口气,看着哲穆缓缓的说道:

“所有的压迫均来源于不公,或许当初那些残害我们的人也并不是贵族八部中的所有人吧。”

在说此话时,萧锦行想到了自己在草原上看到的那些戎狄化的秦国俘虏,

他们在草原上生活了十年、二十年直至几代人后,基本与部落中的戎人已无丝毫的差别了。

而部落中的戎人似乎也对他们并无歧视。

第一百六十九章 智者

哲穆缓缓的摇了摇头,他看着萧锦行微微一笑道:

“萧先生,你觉得当前的关内诸国有没有欺压?

做那些残暴恶行之人有没有因为赶走了我们而减少呢?”

萧锦行闻言浑身一震,他立刻在脑海中想到了自己曾经所受到的不公以及萧子硕等贵族们的嘴脸。

而且方才哲穆所说的传说中蛮族恶行,现在的贵族们又哪里少做一点儿了。

土地兼并,逼良为娼,欺行霸市,欺男霸女,这些事情不正是当下贵族们欺压布衣庶民的常态吗?

像是秦岚、夏中、河西,哪个郡不是贵族把持着土地,布衣们依附于其家族为他们做牛做马呢。

那些奴隶们动辄便会遭到打杀,官府以其为贵族家私有而不闻不问,更何况不管是周律还是秦律都有刑不上大夫的说法,

可是既然能成为贵族,哪个又会比大夫的爵级低了。

这个吃人的当下又与当年蛮族统治时有什么质的区别呢。

“我明白了,现在的贵族便是当年的蛮族八部一般的存在,他们把持着天下的权力,让更多的布衣、庶族百姓只能仰其鼻息战战兢兢的屈辱生活。

只不过或许当年的八部因为血统的原因所造成的矛盾更深些而已。”

哲穆轻轻的点头笑了一笑,算是肯定了萧锦行的想法,而后又缓缓说道:

“据我族传说,当年天下洪水褪去后,幸存的人便从圣山、秦岚、须弥、昆仑等山上下来,找寻能够生存的土地。

那些来到了草原上的人和那些去了秦岚、须弥以东平原中的人就逐渐地融合在一起成为了两大种族。

而不知是何缘故,来到草原上的人比较那些进入关内的人明显的更为适合战争,他们体强力胜,凶猛好斗,也更加适合于在这片充满着野兽和蛮荒的地方生存。

所以他们原本在这草原上也生活的无拘无束,并无东进的意图。

直到那些蠕蠕人的出现。

蠕蠕人除了他们的王族长相与我们类似外,其余的人皆都是昨日你看到的那样,他们有的蛇身人首、有的兽身人首,还有的竟然能够翱翔于天际。

他们的出现让原本生活在草原上的人生出了恐慌,因为那些蠕蠕人太过于强悍。

昨日你也体会过了,若不是你,恐怕他们三个蠕蠕人便能屠杀我们全部落的人,更别提列阵打仗的时候了。

七百年前,草原上至高无上的单于首次统一了关外,他召集了百万勇士从龙城出发西去千里找寻蠕蠕人的巢穴,但却在八里流沙之地莫贺延碛遇到了蠕蠕人的伏击。

百万人中能回来的十不存一,就连单于也不知所踪。

萧先生,你可知当年回来的勇士们都变成了什么模样吗?”

萧锦行见哲穆又向自己问道,便皱着眉摇了摇头,可是不知为何,突然间他想到了这五年里始终陪在自己左右的阿依儿,所以内心中便突然一颤。

但哲穆哪里能想到萧锦行的思虑,见萧锦行摇头他便继续说道:

“他们回来之后浑身溃烂,过上几年就会如同昨日蠕蠕人的皮肤那样没有一处平坦无痕的地方,在过去几年后,他们大多都会骨瘦如柴,筋骨寸断。

所以,自莫贺延碛一战后,我八部部落便将视线转移到了秦岚、须弥以东,后面的事

情你也是知道的。

东方的人那时还是一团散沙,吃草的牛羊哪里会是西方成群野狼的对手。

不过一二十年间,我八部便入主东方,直到百年后被姚君又赶了回来。

当年若不是大巫亲自出世,恐怕我八族将尽数覆灭,而你们关内的人也将在后来蠕蠕人的侵袭下活不久长了。”

哲穆一口气说了许多,直到他说的口干舌燥,说的再也说不下去。

而萧锦行的心中却忽然浮现出了一个美丽的身影,她虽然面貌丑陋但却心地善良。

“阿依儿,究竟你与蠕蠕人有何关系呢。”

“族长,你们八部的人加起来也不会是蠕蠕人的对手,但这五百多年里却始终没有遭遇过灭顶之灾。

你说姚君当年受大巫的邀请去了一处地方,回来后便默许你们可以入侵秦国获取物资。

所以,萧锦行便想知道,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能够在蠕蠕人的威胁下生存至今,

又凭什么姚君会将抵御蠕蠕人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昨日,我设计杀死了一个蠕蠕人,所以我也可以杀死第二个、第三个。

如果我能够办到此事,那么天下定有别人也可以办到,如此准备一番,天下人何止千千万万又怎能没有对抗蠕蠕的勇气。

姚君又凭什么宁可牺牲自己族人的生命,也要将希望寄托在你们的身上。”

萧锦行红了眼睛,他大声地向哲穆质问着。

只是在哲穆的眼里,萧锦行更像是在向自己的图腾质问着,在向自己始终坚信,始终未曾怀疑过的姚君质问着。

突然,萧锦行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间睁大了眼睛,看着哲穆满脸的震惊。

他想到了答案,想到了方才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答案。

但这个答案却未免有些太过简单,简单的让自己根本就不敢相信,这就是答案。

“圣女?”

萧锦行犹豫着发问道,一边问着一边向哲穆投去了期待的目光。

他期待着哲穆能够将他的猜测否决,期待着哪怕是另一个更加残酷的答案。

在哲穆的点头中,萧锦行的眼神逐渐暗淡了下来。

“萧先生,五年前你救了下代圣女的命,也就是救了我夏族八部数百万人的性命。

圣女之事虽然也是本族之密,但知道的人还是有不少的,毕竟五百多年来若没有历代圣女的祭祀,恐怕没有人能够活下来。

所以,我想长生天选择你是有他的道理的。

萧先生,虽然姚君曾是造成我们夏族八部差点儿覆灭的敌人,但我们从没有一个人对她充满怨恨,你可知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姚君是位真正的智者。

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够成为一名智者。”

……

当萧锦行恍惚间起身离开了族长毡房时,他对着高高升起的太阳又一次的苦笑了声,又一次的叹了口气。

其实无知便可以无畏,无畏便可以少些心中的负担,活的安稳平静些。

可是蠕蠕人的出现让他再也做不到无畏和平静了。

当萧锦行从哲穆口中得知,蠕蠕人之所以难杀的重点其实并不只在于他们的强悍战力外,根本原因在于他们从来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没后,便将自己心中的计

划彻底推翻了。

萧锦行边向自己的毡房行走,边仔细思考着昨日的事情,思考着蠕蠕人大张旗鼓的出现在部落的原因。

他们引出部落中的人,引发部落的混乱,定是有意而为的。

而部落中唯一能够让蠕蠕产生兴趣的,也唯有圣女歆儿。

但歆儿安然无恙,也没有在自己去了部落北边后见过蠕蠕人,这就让萧锦行的思绪中断,猜测不到他们的意图了。

但惟有一点萧锦行倒是想的明白,今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要保护着歆儿不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那日他和哲哲所说的话依旧清晰的记在心间,有些事还是能够改变的。

纵然圣女祭祀的意义他直至今日才算是彻底的明白,那并非只是一个古老的祭祀传承,而是用来挽救数百万蛮族生命的唯一解药。

但是那对于自己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自己关心的只是歆儿,只要救的了她,其他人的生死自己根本就没有那么在意。

“吱嘎。”

萧锦行推开了自家的毡房大门,他看着毡房中的炉火,猛然抱着头缓缓的坐了下来。

“你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是族长说了什么让你为难吗?”

五年来,那似是永恒不变的温柔声音从毡房的门口到了炉火旁。

阿依儿坐了下来,认真的看着萧锦行。

她的眼神中,有着无尽地关切和一丝丝的焦虑。

萧锦行将手从自己的面上取了下来。

“歆儿呢?”

“她带着她的小狗去了旁处玩了。

箫公子,你到底是怎么了?”

阿依儿匆匆回答完萧槿的问题,仍然焦虑的问他道。

“阿依儿,告诉我圣女的事情,我要知道全部的事而不是那些别人都知道的事情。”

萧锦行突然红着眼睛对着阿依儿说道。

他的话音虽然很小,但其中所表明的态度却是非常的坚决。

这是萧锦行五年来第一次用这样的口吻对阿依儿说话,所以当阿依儿听到时,她顿时呆了一呆后像是在想些什么,竟然对着炉火发起了怔来。

昏暗的毡房内,随着火光一同静谧的二人静静的坐在炉火旁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

“不要逼我好么。

就这么平平静静的生活着岂不是很好吗?”

阿依儿终是忍将不住,突然颤抖着声音说道,说完后她用手捂面,竟然抽泣着哭了起来。

“阿依儿,我也想平静的生活,我也想和你与歆儿一同相伴到老,我也想拥有自己失去的一切,又幻想着在你们二人身上补偿,可是,这些做的到吗?

我原以为圣女是为了祭祀,只是一个祭祀而已,我就想着待到快要祭祀的时候,救出歆儿远离草原。

为了这个想法,我谋划了五年之久,我每日每夜都在想着如何去救歆儿。

可是当我成竹于胸,对挽救歆儿信心满满之时,却被人告知歆儿如不嫁给蠕蠕王,那蛮族八部都会有灭顶之灾。

而且这样的事情已经持续了至少五六百年。

阿依儿,你说,我如何还能去平静的生活?

我只想快点儿找到办法,去救救歆儿。

她和你,是我萧锦行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第一百七十章 华胥氏

炉火旁看着阿依儿的萧锦行激动的诉说着内心中的不满,只是说到后来,他捂着自己的心口似是极为心痛的模样。

而一旁捂着脸的阿依儿却缓缓的放下了自己的手,

她再次像方才一样,怔怔地看着萧锦行发起了呆来。

“亲人么?”

阿依儿似是魔怔一样木讷的说道。

可谁知萧锦行却向着阿依儿狠狠地点了点头。

“对,是亲人,你可知我心爱的人已经离我而去,

生我养我的父母也抛弃了我去了天国。

当年若不是哲哲救我,我跳入渭水本就是为了寻死而已。

可是上天又将你和歆儿带入了我的生命。

所以对我而言,你们就是我的亲人。

萧锦行早已发誓,纵然我死,也不能让任何人再去伤害我的亲人了。”

两行热泪随着萧锦行的话语而流过了他的脸颊,也不知阿依儿看不看得见,那热泪似是与五年前的西京城外一样,滴入到了地上,和着泥土冻成了冰疙瘩。

微弱的炉火又怎能融化开萧锦行内心中的冰凉。

“你既然猜出来的,为何不与我直说呢。”

阿依儿依旧是一副呆呆的表情。

只是听完萧锦行所言后,她终是不忍再瞒着这个赤诚的男子,发声问道。

“原本你不说,我也不想知道。

可是现在歆儿已经牵扯其中,所以我不得不狠心去让你揭开伤疤。

原谅我,依儿。”

阿依儿浑身颤抖着转面对上了萧锦行的眼睛,第一次的,她笑了,如同她每日对着萧锦行和歆儿时一样,生出了温柔的笑容。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怀疑了。

不错,我不仅和蠕蠕人有关系,而且,我还是蠕蠕王的妻子,是神族之神的母妃。”

萧锦行闻言忽的站起了身来,他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面前这个面貌丑陋,但却是这个世上自己遇到过最为温柔善良的女子。

自己确实是很早就猜测阿依儿与蠕蠕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自己也的确猜测过阿依儿定是蠕蠕人中较为特殊的存在。

但当萧锦行听说阿依儿是蠕蠕王的妃子时,他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惊讶。

因为这确实太过惊悚,谁能想到与自己朝夕相伴的人竟然是全天下都为之恐惧的种族之主,虽然她只是名王妃。

这也的确能够解释的通昨日蠕蠕人大闹部落的原因所在,原来他们并不是为了歆儿而是为了阿依儿。

“你是这代的圣女?”

萧锦行带着内心中深深的恐惧缓缓的问道。

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听到萧锦行问话的阿依儿却抬起了手将纱巾重新带在了面上。

她睁大了那对举世无双的动人双眼,轻轻点了点头,缓缓回道:

“我也是阿依儿。”

萧锦行听罢,内心中的恐惧与不安却不知为何在一瞬间都全部消失不见。

只是他看的清楚,听得明白,

阿依儿的眼神和话语中充斥着无尽的悲伤。

“阿依儿,说给我听,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给我听。

方才族长已经让我接起率领有虞氏部落抵抗蠕蠕人的重担,为了你和歆

儿,我答应了他。

所以我需要知道蠕蠕人的事情,越多越好。

这样我才能知道该如何去做。

阿依儿,不论你是什么样的身份,但我相信你并不想让歆儿去重蹈你的覆辙,所以告诉我,阿依儿。”

不忍看着萧锦行苦苦哀求的模样,阿依儿转头望向了炉火,她深深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你是想和神族抗争吗?

做不到的萧公子,这数百年有无数人想和神族作对,可到头来又有哪个成功过。

我本是夏族八部最西端的华胥氏族长的女儿。

那里山清水秀,纵然周边流沙肆虐但族人们所生活的绿洲也还算的上是鱼米之乡。

每年夏季,清澈的雪水从洁白的雪山上流下汇入了乌浒水和药杀水中,他们如同是我华胥氏的父母一般,滋养着沿岸的五十万族人。

曾经的华胥氏是八大部落中最为强大的一支,因为我们从来都没有为生存而担忧过。

直到神族的到来。”

阿依儿在炉火旁回忆着自己的族人,回忆着自己的故乡。

高山、雪水、宽广宁静缓缓流淌的河水以及怀抱着粮食、瓜果而微笑的族人。

随着阿依儿的描述,萧锦行的脑海中立刻便浮现出一幅塞外丰收的画面,那里美不胜收,那里曾是他与赵青儿幻想过得天上人间。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能够与动物们沟通,可以感受它们的喜怒哀乐,

虽然与歆儿比起来,这样的本事还差的很远,但那也够族人们对我视若神灵了。

但知道了我将会是下任圣女后,我的父亲和母亲却并不开心。

父亲是华胥氏的族长,他和母亲非常的相爱,但长生天却只给他们赏赐了一个女儿,所以他们并不希望我去祭祀给蠕蠕人。

其实,这数百多年来又有哪个圣女的父母,希望拿自己的女儿去祭祀呢。

所以当十二年前,我十六岁的时候,父亲并没有选择将我送到龙城。

听说,那蠕蠕人的使者在龙城得到了父亲给他的一把剑时,他只是笑了笑便在龙城上下的恐惧之中飘然离去了。

后来的日子,父亲每日率领着华胥氏十万勇士等待着蠕蠕人的报复,为此就连十年前那场入关之战他也没有参与其中。”

说到这里,萧锦行发现阿依儿明显的顿了一声,他抬头看去,只见阿依儿如水般的眼中哀伤更甚,似是有一层薄薄的纱拢在了那里。

萧锦行明白,阿依儿的父亲和那十万族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所以他并未出声询问,也未打扰阿依儿的思考,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出乎萧锦行的意料,阿依儿并未停顿多少时候,在那层蒙在她眼睛上的纱退去后,她便略有些悲伤的开口说道:

“你猜到了对吧,萧公子,你是个很聪明的人。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你的过去,可我又知道你和我一样,过去是充满悲伤的过去,我却又不想让你难过。

所以我从未开口问过。

因为你也从来没有问过关于我的故事。

你也怕我伤心对不对。”

“你说完后,我会告诉你的。”

萧锦行还未等阿依儿说完,便接话正色说道。

阿依儿

看了一眼面色认真的萧锦行,笑了笑。

“和传说中一样,神族很厉害,而且他们给了我们华胥勇士列阵的机会和时间,只是这些都是徒劳的。

还没有一个时辰,十万勇士便全军覆灭了,而神族除了不到百人的受伤者,几乎毫无损失。

你可知此一战,神族只出动了三千人。

当然,这是日后他告诉我的。”

萧锦行听到这里,立刻明白了“他”指的是谁。既然阿依儿是蠕蠕人的王妃,那么他便是蠕蠕之王了,也就是阿依儿口中的“神”。

他又回想起昨日那番争斗,思虑中却浮现出阿依儿描述中的修罗战场。

十万勇士面对着三千庞然大物,一次次冲锋过后,能折返回来的却只是些空着鞍桥的战马。

没有人想着逃跑,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冲锋,一次又一次的赴死。

“巨大的悬殊让父亲灰心丧气,他曾经数次单枪匹马只身冲入神族大军中想一心求死,但那些神族战士却只是将他一次次击倒,并没有想要杀死他的意图。

正当父亲觉得受辱,想要自尽的时候,神来了。

神对他说,你若死了,华胥氏剩余的老弱妇孺都将会死去。

所以,父亲只得回到了部落,而我也被神带回了神殿。

往后的数年间,神对我很好,我也为他生了一个孩子,取名叫做阿南。

阿南是下任神君,也将会是歆儿的丈夫。

当然,如果歆儿愿意的话。”

阿依儿带着惆怅的神色缓缓说完后低下了头,她用力的擦拭着自己的衣袖,内心惶恐的等待着萧锦行的询问。

“阿依儿,在我萧锦行眼中,你永远都是那个温柔善良的阿依儿。

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依然是。”

听到萧锦行的话,阿依儿的眼睛又一次的朦胧了起来。

许久后她才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看了萧锦行一眼,笑了起来。

萧锦行明白,阿依儿说完了,虽然他还有许多的疑问等待着阿依儿解答,但这并不急于一时,而且要让阿依儿说出自己内心中的秘密,便要以心换心,虽然萧锦行十分不愿将内心中的往事再从疤痕之下取出来。

但萧锦行只是略微沉吟了数息就做出了决断,有些事自己越想将他们压到心底,就越不会如愿。

也罢,讲出来也好,自己也想看看自己对父母和青儿的爱有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散一些。

“我本名萧槿,家住河西郡上党县”

火炉中的炉火渐渐熄灭了,可是炉火旁的两人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去向炉火中再添些柴火。

一个被蠕蠕人掳掠,为此牺牲了十万族人也依旧无法挽回。

一个被命运捉弄,所有的亲人与爱人都离他而去。

当尘封的往事被再次提及,

当赵青儿、萧子硕这些让他爱让他恨的人再一次浮上脑海。

当萧锦行讲完自己的故事后,

那种彻天彻地的痛就让他变得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在这个故事中,不论是说者还是闻者都仿佛被冻得瑟瑟发抖,

直至故事讲完后,两人的心都似乎跳得缓慢了。

与心中的冷相较,愈来愈冷的毡房又算的上什么。

第一百七十一章 阿南河

“阿依儿,蠕蠕人分布在何处,人口又有多少?”

阿依儿还沉寂在萧锦行的故事中,她擦着眼泪抬起头看了一眼萧锦行,见他似乎红了眼圈却依旧是一副平静的模样便连忙笑了笑,伸手往炉火中添了一把柴火。

“你方才说什么?”

“阿依儿,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都要向前看,所以这些事情我们只需要记在心里就是了。

现在,我想要救你,想要救歆儿,这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阿依儿闻言点了点头,她看着萧锦行,一阵随着渐汪的炉火而生出的温暖缓缓地传入了心田。

“神族居住在地下。

但凡是有沙海的地方,那里的地下都是可供神族生活之地。

而我去过的地方只有西海以西千里的死海中,那里是神庭所在。

龙城西北五百里外的楼兰,那里是神族翼人之地,

北境狄人部落以北的千里流沙死地,那里是神族兽人之地。

你一定在好奇他们之间距离万里之遥,平日里是如何来往的?

其实未曾亲身走过那条路,你是永远都无法靠着想象去获知的。

神民们的每处集聚之所都是通过地下的路相互连接的,那些路像是一根根竹管,四周没有风沙雪雨侵扰、没有江河湖泊,山岳峻岭阻碍。

有的只是一马平川的坦途。

神在那路的两侧造出了太阳,照的里面如同白昼。

若是兽人行走,日行可达二百里,若是翼人行走,日行可达千里。

翼人善飞,兽人强壮,鱼人可在江河湖海中生存如常。

他们都有各自的特点,所以并不能一概而论。

至于人口,我实在不知他们共有多少。

只是知道各处神民相加也不过两万。

不过我劝你不要因为他们只有两万而起了轻视之心,若不是一些我也不清楚地禁锢,那两万人一旦摆脱束缚便可以横行天下。

当然,那束缚他们是摆脱不了的。”

仔细聆听的萧锦行闻言心中顿时吃了一惊,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这坚硬的地下会有人生活,更没有想到蠕蠕竟然只有这点儿人。

所以他想了又想便皱了皱眉头问道:

“阿依儿,那他们有什么弱点没有?”

阿依儿似乎知道萧锦行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便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虽然神民们普遍比较愚笨,但我们与他们之间力量差距太大,过于悬殊,所以与之相斗根本就没有胜算的。

不过他们似乎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约束,除了神以外。

那些神民们只能生活在地下才能生存,如果到了地上,百天内若是不能重回地下定会一命呜呼的。

他们没有礼制的约束,所以生下来的孩童并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重要的是他们的生育也与我们大相迳庭,并不似我们这样。

他们一个女人一生只能生养一个孩子,但生下来的孩子能够长大成人的却是寥寥无几。

所以这也是蠕蠕人数量不多的主要原因,神也为此找寻了无数办法,可是他都失败了。”

阿依儿冥思苦想的将自己所知全数说道,说完

后她突然发现萧锦行在疑惑的看着自己,便慌忙开口问道:

“你在看什么?”

萧锦行有些难为情的低下了头,后又终于忍不住问道:“阿依儿,你口中的神是兽人还是鱼人还是翼人呢?”

阿依儿听完为之一愣,片刻后她便明白了萧锦行的担心,所以她捂着嘴“噗嗤”的笑出了声。

只是萧锦行却皱起了眉头振声说道:

“阿依儿,这并不好笑。”

萧锦行并不愿意看到,一旦自己没有办法救得歆儿,那么歆儿就要和那些怪物生活在一起。

“神是人,和你一样的人。”阿依儿恢复了神情,认真的说道。

萧锦行有些吃惊的问:“和你我一样?”

“不,和你一样。

其实现在的我长的和神民有些相似,但神却是和你一样。

他长着一张类似你们关内之人的脸和像你一样的身躯。

阿南也是。”

阿依儿想了想补充说道。

“阿依儿,那你的脸和皮肤是怎么回事?”

阿依儿说完后,萧锦行却似乎听出来了点他更加在意的事情。

所以他并没有继续追问神的长相,而是连忙向阿依儿询问她的脸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可能是在神殿待的久了,所以逃出来后就慢慢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神说,以后如果我回去了神殿,相貌也自然会恢复如初的。”

阿依儿感觉到了萧锦行的关心,她笑了笑说道。

两人你问我答,一言一语地询问和诉说着关于蠕蠕人的事情。

只是随着阿依儿对萧锦行讲述的越多,萧锦行便对与蠕蠕人对抗的信心愈发黯淡。

“咚咚咚”

毡房外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交谈的二人对视一眼,便都缓缓的站起了身来。

“你不想问问昨日来的人吗?”阿依儿边向毡房外看着边匆匆问道。

萧锦行对着阿依儿笑了笑,轻轻的摇了摇头。

萧锦行注意到了,阿依儿从始至终都在称蠕蠕人为神民。

或许这意味着阿依儿的心有一部分还留在了蠕蠕人的神殿,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阿依儿,你虽然已经逃出了你所谓的神殿,但你的心却留在了那里。

那里有你的丈夫,你的孩子,我该不该去救你呢?”

走出毡房的萧锦行对着湛蓝的天空长叹一声。随后,他抓住了歆儿的小手,领着她去了远处的草原。

“阿依儿姑姑正在做饭,哥哥先陪你去和小狗玩吧。”

“哥哥,你今日教歆儿唱首什么歌啊?”

看着毡房外的萧锦行拉着歆儿的手渐行渐远,阿依儿似乎觉得有什么物件儿堵在了自己的心口。

阿依儿闭上了眼睛慢慢地感受着,却发现那里越堵越紧,越堵越痛。

陶唐氏和有崇氏是原本蛮族八部中处于最北端的两个部落。

自五百多年前,齐国国君萧将自己北境国土改水灌泽全部用洪水淹没后,他们就成为了孤悬于天下的第三方势力。

没有了南方齐国人的威胁,他们

便能安心蓄力,休养生息,所以数百年来,两部落人口数量急剧增多。

对于这两个部落来说,南方的有虞氏等部落早已不被他们放在眼中了。

若不是北境极寒的天气和两部落北方千里沙海中的蠕蠕人会时不时的敲打一下他们,怕是两部落早就不愿再听从龙城的号召了。

尽管如此,他们两部落除了战时会与龙城合兵一处外,平日里竟然会经常南下,欺负有虞氏和夏后氏、有穷氏几个相邻的部落。

他们会派出些零星的队伍打打牙祭,虏获些牲口粮草来。

所以除了有苏氏、兹氏、华胥氏三个离他们过远的部落外,其余的部落平日里没少受到北狄部落的欺负。

严格说来,北狄两部落人口并不算多,他们全部人口相加也不比有虞氏多出多少来,但是这两个部落的人却在长期的严寒与蠕蠕人的威胁中生存了数百年,所以便养成了他们强健的体魄和凶残的性格。

据传说,那些身材矮小,满头红发的狄人如果遇到落单的蠕蠕人,竟然会自发前去绞杀。

这在有虞氏和其他五部人的眼中,当真是匪夷所思的行为。

但和狄人打了数百年的交道,那些矮个儿的北狄蛮子凶狠和悍勇的本性还是深深的烙印在了戎人六部所有人的心里。

北狄,不可招惹。

有虞氏部落的最北端,一伙红发的汉子大摇大摆的骑在战马上,沿着陶唐氏与有虞氏的边境阿南河南一路飞驰着。

尽管现在自己部落中最为精锐的勇士们都南下入关与秦国作战,但这伙人显然并没有将有虞氏视为自己的同盟而不去骚扰。

相反的,在这青黄不接的初春,各部落都是需要大量的草料用于战马的食用,所以南方的有虞氏从来都是他们获取草料最容易的来源。

一如数百年来的惯例,当远方雪山上的积雪融化之时,北狄两部落的人马就开始纷纷南下,去抢劫有虞氏那些孤零在外的部落。

若是往常年份,有虞氏的部落自会将一部分草料食物运送到阿南河边,这样就会令获取到草料食物的北狄部落中的绝大多数劫掠者不再南下抢掠。

但今次却是不同,这伙红发狄人沿着刚刚解冻的阿南河走了一日,却并没有发现一粒粮食,一根草料。

“他娘的,这些有虞人是活够了吗?”

红发队伍中,一名脸上有着数道疤痕的汉子骑在马上狠狠的骂道,他的身旁那些骑手们也都是一脸的愤恨之色。

他们在那疤脸男子喝骂后也是忍将不住,纷纷出言叫骂起来。

“纳尼,留在这里,告诉后面部落的人,既然有虞人转了性,想要看着我们活活饿死,那么我们也该将长生天的惩罚带给他们。

我们先去南边的陷马谷中看看,你让他们随后赶到那里。

待到将族人们和陶唐人集合起来后,我们再一同去找老哲穆问问,他是不是和南蛮子穿的同一条裤子。”

疤脸汉子说罢后,立刻勒紧了左手旁的缰绳,胯下的骏马“哧溜溜”一声便转头向南跑去。

他的身后,百余匹战马也纷纷随他而去。

战马奔驰而过后,枯黄的草原上只留下了一路的尘埃。

第一百七十一章 第一支骑兵

“族长,北方两百里外发现了狄人的踪迹,他们人数大约在五千人左右,目下已经占据了陷马谷。”

老哲穆的毡房中,一名青年风尘仆仆的闯了进来,他像是丝毫没有看见萧锦行一样,对着哲穆神情紧张的匆匆言道。

哲穆暗叹一声“终于来了”之后,又向那青年询问了些细节处,便挥了挥手,那青年这才从毡房内退了出去。

临走之时青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萧锦行,面上露出了颇为不满又有些慌张的神色。

“萧先生,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哲穆小心翼翼的问着萧锦行,心里却埋怨着他惹恼狄人的鲁莽之举。

只是这半年来族中的巫始终默不作声,仿佛是支持着萧锦行的所作所为,这让哲穆总是不能与萧锦行为难,所以他也只能心有不甘的帮萧锦行安抚着族内的百姓。

按照萧锦行当初的计划,有虞人在一个冬天之内将分布在广袤草原上的众多部落都集中在了黄金部落身旁。

近三十万族群的大迁徙,这在有虞氏部落的历史上也是极为罕见的。

好在有巫的号令,使得族人们虽然大多数并不情愿离开自己居住的水草丰沛之所,但最终还是畏于巫的权威,纷纷离开故居,集中在了一起。

其实,当萧锦行从阿依儿那里获知那日蠕蠕人前来部落骚扰的前因后果后,就知道了蠕蠕人将不会再来部落中寻衅。

但他却突然发现,何不利用这次机会,改变有虞氏部落一盘散沙的局面,将他们捏合在一处呢。

因为他曾经想到过很多对抗蠕蠕人的办法,其中最为有效的便是彻底改变戎人长期各自为战的传统,将他们打造成一支类似于关内诸国一样的,分工错落有致的军队。

只有那样,他才能有信心去抵挡蠕蠕人的侵袭。虽然,想要将其击败依旧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既然打不过,那便逃的远远的。

以前所有部落在蠕蠕人的面前连逃都做不到,那么现在,萧锦行就要以此为目标做一些改变了。

这个计划是萧锦行这半年来才开始筹划的。

阿依儿曾经说过,蠕蠕人是受到了一些禁锢的,所以他们并不能离开自己的居所太久。

那么自己就将所有人都迁走,那样歆儿和阿依儿也就不必再去担心蠕蠕人的问题了。

然而要迁徙远去,除了要能击退蠕蠕人的阻挠外,还必须要有新的土地,一处足以远离蠕蠕的骚扰,又能容纳部落所有人居住的土地。

那处地方在哪里?

萧锦行的心中早有了答案。

“族长,不必担心。这些北狄人白吃白喝的久了,也该让他们付出点代价了。”

看着萧锦行面露狠色,哲穆的内心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说道:

“萧先生,不是我年老怕事,只是那狄人的确是很难对付的,不如我派人去和他们说明情况,给他们些粮草让他们回去就好。

能不与他们发生冲突,我看还是不发生冲突为妙啊。”

萧锦行听得出哲穆话中所含的恐惧,但他的心中却冷笑连连。

自己这半年来的努力是针对蠕蠕人的,如果连狄人都怕的话,那自己的

努力又有何用。

他笑了笑说道:

“族长,这半年来因为各部落迁徙,所消耗的粮草远多于往年,就算我同意族长给狄人粮草,可是你又能给他们多少?

给多了没有,给少了怕是他们不会如你所愿吧。”

哲穆听着萧锦行的话中带刺,老脸便是一红。他的内心中不住的暗骂着萧锦行一冬的瞎折腾。

可是让萧锦行统御有虞氏部落的命令是哲穆自己发出的,人也是他请来的,所以哲穆是有苦说不出,只得讪讪地陪笑着。

但萧锦行并非是要哲穆出丑,见哲穆不再说话,他便立刻正色言道:

“族长,编练的一万勇士早已经整装待发,有虞氏勇士手中也同样捏着长生天赐予的武器,既然狄人来了,那么我就来和他们算算这数百年来的账吧。”

说罢后,萧锦行大喝一声“来人”,毡房外便涌入了十多名少年人。

他们看向萧锦行的目光中有着狂热的崇敬,鱼贯而入后便定定的站在一旁等待着萧锦行发话。

“狄人来了,要打仗了。”

萧锦行看着列成一排的少年人,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

那些少年人你看着我,我看看你,片刻之后便都兴奋至极的嚎叫起来。

半年之前,萧锦行就将那些随着自己溺杀蠕蠕人的少年人集在一起,教授给他们刺杀的技法,监督他们每日的训练。

在四周的部落渐渐迁徙而来后,他又在这些少年人中挑选了十多名年纪较大者,安排去带领那些召集来的部落勇士们。

在这个过程中,这些少年完美的展示了信仰的强大能量,每日的刺杀和砍杀的技法都在迅速的提升,以至于他们面对麾下那些勇士们偶尔的挑战时,大多都会获取胜利,从而赢得了族人们的尊敬。

不论是有虞氏等戎族六部还是陶唐等北狄部落,他们都是以强者为尊的,

当这些少年人展示出自己远甚于实际年龄的实力时,各个部落的勇士们便大多都死心塌地的服从这些少年人的号令了。

特别是当初萧锦行和这些少年人溺杀蠕蠕人的事迹传入到他们的耳中时,他们更是相信自己的头领都是带着长生天大的祈福来到人间的。

不然,这些个脸上连毛都没有的少年人为何会如此厉害呢。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一些因为这些少年的崛起而失去权力的人。方才来族长毡房内报信的那人就是其中之一。

目下,有虞氏已有近万的军力由这十多名少年人统领,他们在有虞氏各部落族人惊异的目光中每日操练着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

冲杀,这是全民皆能作战的戎人们最为常见的战法,原本头领大喝一声,勇士们便会呐喊着冲杀的场景却似乎变的与往常并不相同。

在那十多名少年人的指挥下,这万人骑兵在冲锋时忽左忽右,忽分忽合,忽扇忽锥,竟然能够如同一人一样不断的变幻身形,看上去颇为灵活。

而部落中那些曾经参与过入关作战的老人们看的更清楚,这战法似乎与当初关内那些秦国人颇为相似。

可即便是这样,部落中的大多数人还是对这样的训练嗤之以鼻。

若是变化有用,那每次入关作战时,那些秦国人骑兵见到戎人的

勇士们冲杀,就不会退避三舍避其锋芒了。

数百年来与秦人作战,他们几乎所有的失败都不会在两军相持的野战中发生,而是在那些坚城下和那些看不见的阴谋中。

可是尽管如此,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各部落对于有这么一支军队的存在还是颇为支持的,因为总要有人来保护自己,特别是在一部分族人还在遥远的南方与秦人作战的时候。

更何况半年前,黄金部落中还出现了蠕蠕人的侵袭。

虽然养活这一万军队,各部落无形的增加了一些粮草的消耗,但好在这是漫长的冬季,部落中并不需要去做太多的事情,无所事事的呆在毡房中也是一样的在消耗粮食。

萧锦行带着十多名少年和五千勇士向着北方发现狄人的地方出发了。

阿依儿牵着已经不再稚嫩的歆儿在部落边上的高坡望着萧锦行一行消失在了天际。

歆儿并未和半年前一样去追问阿依儿自己的哥哥要去哪里。

她像是个大人一样,依依不舍的看着萧锦行的背影,紧紧的抓着阿依儿的手,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

她的身后,半年前从族长那里讨来的那条小狗已经有她的一半高了。

此刻,那狗也在向着北方眺望,和他的主人一样,对着萧锦行消失的方向看着,看着。

……

“头人,方圆百里之内都搜遍了,有虞人好像都消失了一样,别说帐篷、毡房了,就连人都见不到一个,可真是奇了怪了。”

一名红发汉子对着身旁的疤脸男子恭敬的说道。

那疤脸男子皱着眉头,狠狠的将手中的棒斧扔到了地上。

“头人,去年冬时,我曾经碰到过一个有虞人,他说有虞人的黄金部落遇到了蠕蠕人的袭击,损伤惨重,所以他们的族长便让各部落派人去救。

依我看,怕是有虞人都搬到黄金部落那边了吧。”

疤脸男子一旁,另一人开口说道。

只是他并不像方才那人一样的恭敬,而是更像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着。

“放屁!

别木尔,你当是小孩过家家?

有虞人比我们两部人口相加还多,这方圆数百里的部落人口都迁到一起,你以为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这些话你也能信?

再者说,你陶唐部落就近邻着有虞人,他们现在跑哪去了你们却都不知道,真是些废物,不知道长生天养着你们有何用处。

你们还是回去和你们的老祖先一样,玩泥巴做罐子去吧。”

心情差到极点的疤脸男子对着刚刚说话的汉子回呛道。

被呛声的别木尔虽然看上去不及疤脸男子凶悍,但他好歹也是陶唐部落中排的上号的勇士,所以被有崇氏的疤脸男辱骂后当即一愣,随后也不多话,立时扑了上去与那疤脸男扭打在了一起。

四周两部落的人见状并不吃惊,他们纷纷围了上来,津津有味的看着自己的头人相互厮打。

他们中既没有人上来劝架,也没有人出言呐喊,只是默默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在北狄人的传统里,这种相斗是不可以有外人参与的,不然那便会发展成为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了。

显然,所有人都不想那么做。

第一百七十三章 送还的俘虏

片刻后,别木和博尔突都已经厮打不动了,

他们二人像是两头力竭的猛兽一样仰面朝天的躺着一动不动。

见两人许久都没有了动静,四周观战的人这才上前来分别将自己的头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博尔突,长生天把你的屁股生到了脑袋上了吗?

你就不能用你的屁股想想,如果那些有虞人没有迁走,

为何你和我在这陷马谷中等了十多日都没有听到过一个有虞人的消息。

如果是蠕蠕人将有虞人都杀光了,那么尸体和毡房、帐篷总是有的。

可是这些你都看见了吗?

现在这里连根牛马的毛都没有,就说明他们肯定是主动走的,明白了吗?”

别木气喘吁吁的说道,说到后来他竟然有些歇斯底里一般的瞪着闻言又要冲上来的博尔突。

博尔突确实已经精疲力尽了,虽然他还是很想上前将那看着就惹人烦的别木击倒,但在族人们的拉拽下,他终是没有成功。

这时,他才认真的想起了别木方才所说的话来,而且越想越觉得别木说的有道理。

最终,他大喝一身将胳膊从自己的族人怀中挣脱,

上前几步用力的拍了拍做好了搏斗准备的别木尔肩膀,哈哈笑了起来。

“他娘的,你这脑袋可真是聪明,老子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我们想的都一样,那么我们就一同带人去有虞人的老巢找哲穆老头要粮去吧。”

别木被博尔突突然而来的一巴掌拍的眼冒金星,

他见博尔突却似是没事人一样的傻笑着,便暗骂一声“疯子”瞪了博尔突一眼就要转身离去。

他确实不愿再与这个有崇氏的疯子一同行动了。

他第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莽汉除了无脑外竟然还是个无羞无臊之人。

但他还未走出几步,便突然看见陷马谷之外数十匹马同时奔了过来,这让他只得站在原地奇怪的看着远方。

按说在这个时候,派出去的族人们不应该会一大早就跑回来的。

只是别木方一站住,就被博尔突追上来一把拉住,

只听博尔突怒声喝道:

“你娘的,还生了老子的气吗?

老子说你说的对,就是给你面子了,

怎么,你还想让老子道歉吗?

惹毛了老子,老子就让你小子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聒噪。”

博尔突还在别木身后喋喋不休的叫骂着,却突然听别木只是轻轻回了一句“聒噪”而并没有其他的反应。

所以,他也一时反应不过来楞在了当地,一张满是疤痕的脸也顿时红了个透。

正当他想要开口再骂时,他却突然发现,此刻不仅别木的眼睛正看向陷马谷的谷口,

而且陷马谷内四五千人都同时从坐卧中起身,定定的看着陷马谷的谷口处。

心下讶然的博尔突便也向着众人看处瞧去,只见那里有数百匹战马在疯狂的向着谷内奔跑着。

片刻后,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才传入到了众人的耳中。

随之传过来的,还有那些骑马者们带有些许慌乱的高声呼喊:

“有虞人,有虞人。”

谷口处的骑马者正是别木和博尔突的族人,他们被命令前往周边搜索有虞人的下落。

同别木的疑惑几乎一致的是,谷内的众人看着那些骑马者都觉得很是诧异,

被派出去

的人为何会同时匆匆返回陷马谷呢,

按理来说他们可是分布在周边数十里乃至数百里范围内的。

在鸦雀无声之中,众人等待了不久的时间便明白了一切。

当这数百人骑着战马来到陷马谷看见别木和博尔突等人后,就像是没有娘的孩子一般委屈的嚎叫了起来。

“有虞人,他们欺人太甚了,头人要为我们做主啊。”

看着一个个从马上翻落,跪地大哭的族人,别木和博尔突二人却是一头雾水不知所谓。

还是性急的博尔突再也看不下去,他走上前来,一把拉起一个跪地大哭的红发汉子喝道:

“长生天的勇士最是见不得这马尿,你的爹娘没有教过你血可流头可断,但真正的勇士是没有一滴眼泪的道理吗?

说,发生了什么事?”

那汉子看着面目狰狞的博尔突,恨恨的擦了一把眼泪,这才对博尔突说着:

“头人,我和几个兄弟一起去了西边骡子岭,一直都没有找到有虞人的部落,

可是三日前的夜里,一伙有虞人却趁我们熟睡将我们俘虏了去。

今日早上,当我来到他们位于咱们陷马谷南三十里的大营时,

我才发现被派往各处的兄弟们都和我们几个一样,被有虞人掳了来。

我们原以为有虞人会杀了我们,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毕斯图就算是头掉了也不会哼哼一句,可是,可是他们。

啊,啊。”

毕斯图说到这里,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他哽咽了几声后,竟然又一次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而跪在地上的数百人也随着毕斯图说完一同面露羞愧之色大哭了起来。

博尔突一看此景哪里还忍将的住,他手上用力,便把毕斯图狠狠地摔倒了地上。

“你娘的,有完没完了,你们哭个什么?”

说完后,他还是不解气又上前去在毕图斯脸上用力的踹了几脚,边踹边在嘴里骂骂咧咧。

正在此时,博尔突的身后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抓在了他的肩膀上,猛地一把便将他拽到了一旁。

一个踉跄的博尔突哪里肯吃这样的暗亏,他正想发作,转头一看却是方才与他相斗的别木,

博尔突脸色一红就要再次扑将上去。

但他还未走到别木近前,却见眼前寒光一闪,便觉得头上一凉,

博尔突反应也快,连忙止住上前的动作,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别木手中的匕首。

匕首,这可是秦国的东西啊。

看到别木手中发出寒光的匕首,博尔突甚至顾不上从头上流下的鲜血,

而是紧紧的盯着匕首,眼中流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怎么样?

博尔突头人,

你再来动手试试?

这次我只是割些头发,下次割些什么可就说不定了。”

别木见博尔突已被自己的匕首震慑而不再发疯,

一边说着一边提起了一只脚将匕首塞到了皮靴子里面,

只留下了黄澄澄的匕首柄露在了靴子外面。

他这是故意让博尔突知道,自己可是随时都能够用匕首取他之命的。

在博尔突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别木走到了毕图斯身旁,伸出一只手将毕图斯拉了起来。

“说罢,有虞人把你们怎么了?让你们如此委屈。

说出来,我们去报仇。”

别木对着毕图斯狠狠

的说道。

毕图斯本已经被方才的一幕吓得不敢大哭,

但现在一看自己部落的头人被别木的匕首刺伤,

而别木还走过来向自己询问,

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就在这时,博尔突也走了过来,对着毕图斯恶狠狠的说道:

“说,他们把你们怎么了?

别木头人问你话呢。

哑巴了吗混蛋。”

毕图斯见自己头人发话,哪里还敢不说,他跺了跺脚似是狠下了决心说了起来。

“有虞人将我们的衣服都脱光,押着我们从他们的大营一直走到了距离陷马谷十里处,这才还给了我们衣服和马匹。”

“衣服脱光而已,这有什么好哭的,

你在毡房里面和你婆娘睡觉时就没有脱光过衣服吗?”

毕图斯话音刚落,博尔突便闻言喝骂道,

只是别木却看见了毕图斯握紧的拳头,他知道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

“还有呢?”

别木冷声问道。

毕图斯抬头看了一眼博尔突和别木,又转过头去看了看身后跪了一地的红发汉子,他闭上了眼睛,吞吞吐吐的说道:

“有虞人脱光我们的衣服后,又给我们穿上了女人的衣服。

我们是穿着女人的衣服走了二十里的路,

当他们还给我们衣服时,却不准我们脱掉女人的衣服,

说是这些衣服便是送给我们两个部落的礼物。

而且,而且。”

听到毕图斯说话间早已是怒发冲天青筋暴露的博尔突见到毕图斯又开始吞吞吐吐起来,便大怒说道:

“而且什么?

快说!”

“而且有虞人说了,让我们回到陷马谷后请两位头人去他们大营那里,

他们也为两位头人准备了礼物。

到时候还要算算这些年来我们从他们部落中拿去的粮草和粮息。”

“粮息?”

博尔突闻言看了身旁同样吃惊的别木一眼,便缓缓自语道:

“有虞人是让蠕蠕吓傻了吗?

要粮息?”

就在博尔突一脸懵困之时,同样早已经一脸怒意的别木却皱着眉头沉思了起来。

直到他转头看了看周围数千人愤懑的面孔都对着自己和博尔突时,便眼珠一转连忙问道:

“有虞人来了多少人马?”

听到别木问话,毕图斯身后立时站起了数人抢着说道:

“头人,他们来了大约有五千人左右,大营中有三千,派出去抓捕各处兄弟们的人大约有两千。”

“看清楚了吗?”

听到有虞部落来了只有五千人,别木的心中算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自己现在身处有虞人的地盘内,虽然并不惧怕那些傻大个儿们,但他们若是来的人多了倒也是个麻烦。

“看清楚了,不会错的头人。”

别木看了看一旁其他人的反应,便知道那人所说的不错。

不论是戎人还是狄人,他们天生本就是很好的斥候,

每个人都能够以敌人的脚印和凭借着地上的震动准确的说出敌人的位置和数量。

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更是长期在放牧和狩猎过程中所获得的本领。

更别提他们之中还有很多人在有虞人的大营内呆了一两日。

所以,有虞人的人数坐实在五千定然是没错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覆没!有崇

别木将目光转向了博尔突,面色冷峻的说道:

“博尔突头人,有虞人已经过来了,

看来他们不仅是打算要和我们掰掰手腕,或许还想要留下我们性命。

不然他们就不会用女人的装扮来羞辱我们的勇士了。”

博尔突虽然平日里颇为鲁莽,还一副咋咋呼呼的做派,

但事到关键处,博尔突还是识得大体的,

他闻言后微微眯了眯眼,对着别木说道:

“别木头人,按说有虞人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前来挑衅的,

而且他们定然已经知道了我们两部现在的人手也在五千上下。

但若是在以往,有虞人那五千人马怎么敢如此放肆。

看来,他们的头人若不是狂妄自大,就是用了什么诈,我们不得不防啊。”

别木思索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博尔突的看法。

“现在我们需要合兵一处,待到击败了有虞人再说吧。

在这草原上,他们的伏兵是不会藏的住的,

我看他们也就这五千人了。

以五千对五千,我们若是胆怯了,

岂不是会让部落中的人看低了。

依我之间,我们先去和他们硬碰硬的干一场,

看看他们留有什么后手再做打算吧。”

博尔突心里也是这个意思,虽然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自己却又一时想不出来。

为今之计,只有两部落合兵一处,与有虞人硬碰硬了一途了。

看来有虞人故意激怒自己,也做的是这个打算。

既然下定了决心,博尔突也不废话,

他大喝一声,骑上了自己的战马,并且号令部落中两千多人上马迎战。

不过片刻之间,有崇氏的人马便都准备就绪,在博尔突的号令之下,向着陷马谷外开拔而去。

见有崇氏走在了前面,别木也随即下令带着陶唐氏的人马紧随其后出了谷外。

在有虞人的羞辱下,这五千人马气势汹汹的组成了复仇的军团。

谷南十里,有虞人的五千大军正浩浩荡荡的列成数列,等待着北狄人的到来。

走在前面的博尔突心下有些奇怪,按说方才有虞人如果能够突然袭击陷马谷内的自己,那岂不是会更加有利,

但他们为何要在十里外等待着自己到来,

而且还要羞辱自己的兵士,让自己这方人马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呢。

这等作为,明显的是在实际上帮了自己一方的忙,

看似羞辱了敌人,实际上却提高了对手的战斗力,

看来有虞氏的领兵者当真是糊涂至极。

方才的路上,博尔突问过自己手下的兵士,他们都不知道有虞人的头领是谁。

所以,博尔突想要在内心中去嘲笑那人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要嘲讽的目标究竟是谁了。

两方人马隔着千步的距离对峙在了一起。

一方以逸待劳,虎视眈眈。

一方同仇敌忾,气势汹汹。

万人对峙的战场上却只能听见马儿焦躁的踏蹄声和响鼻声,

除此以外,便是天空中阵阵吹过的风声和风吹枯草所发出的沙沙声了。

博尔突和别木商议片刻,便派出了十多人前去谈判。

毕竟,在南方的秦国,有虞人和

北狄人还在并肩作战,所以他们也不希望把事情做得太丑,纵然有虞人方才羞辱了自己的兵士。

十多人骑着战马缓缓的向着有虞人马队而去,但是他们直到走到了两军正中,对面的有虞人也没有派出哪怕是一个人与他们交涉。

十多人停下步来,纷纷回过头向着自己的本阵看去。

只见本方战阵中,别木高举牙棒过顶,并未有其他的动作。

这是让他们再等等。

只是有虞人会让他们等下去吗?

很快的,从天而降的数支箭矢便告诉了他们答案。

看着在自己的前方三百步距离外整整齐齐插成一排的箭羽还在颤抖着身躯,

这十多人立刻调转马头往本阵而去。

被数次羞辱的博尔突也是忍将不住,他还未等十多人回到本阵,便立即下令自己有崇氏的两千多骑兵冲锋。

随着“呜呜”的号角声响起,一阵劈天裂地的马蹄轰鸣声直冲上了云霄。

由于博尔突的反应过于迅速,所以一旁的别木并没有来得及去阻止博尔突,

但他的内心中又何尝没有一鼓作气冲杀有虞人的冲动。

只是博尔突已经开始冲锋了,所以自己只能率队在后压阵。

千步的距离对于马匹而言只是转瞬即至的路途,

片刻之间,两千多骑兵便要冲向了有虞人的战阵。

只是在冲锋的时候,不仅率队冲锋的博尔突有些奇怪,就连在后压阵的别木也觉得诧异。

那些有虞人竟然纹丝不动的看着骑兵冲来。

草原上的战阵多是两军骑兵相冲,以勇取胜。

所以冲锋时的速度对于战争的结局至关重要。

但有虞人却不仅不向前冲锋,反而站在原地不慌不忙的看着,这让博尔突和别木都有些不明所以。

从早晨那些俘虏回到陷马谷,再到全军出谷来到战场,一路行来这天已是到了下午,

虽然初春之际依旧寒冷,但草地上结的冰到了这个时候,大多都已经消融了。

博尔突的骑兵正是踩在这样和了融水的松软草地向着有虞人冲去。

博尔突在冲锋大军的最前列,他高高的举起了牙棒,一边用力挥舞着一边死死盯住有虞人战列的空隙。

再有三百步就要到了。

博尔突知道,若是在关内作战,秦国人的强弓在这个距离都已经可以造成杀伤了。

可是那些有虞人却还是一动不动。

他越是距离有虞人越近,越是看的清有虞人的面目,

只是突然间,他竟然看到了那些有虞人脸上的戏谑与兴奋。

博尔突意识到了不妙,只是他却仍旧不明白那不妙之感的来源,

直到自己的战马突然间降下了速度,差点将自己从马上甩了出去。

博尔突大惊失色,他看着前方距离自己只剩下不足百步的有虞人,

在看看地上已经没入了半条马腿的泥泞草地,瞬间便明白了有虞人的计谋。

“他娘的,怎么这些有虞人是和南蛮子学的吗?”

心有不甘的博尔突立刻喝骂了句,他转头就要呼喝着让自己的兵士们调头离开。

只是已经离弦的箭又怎能听从强弓的召唤。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族人兵士们和他一样纷纷陷入了泥泞之中。

甚至有好

些马术略差者在一瞬间跌落了马下,被随后而至的战马踏的血肉模糊。

两千多骑兵中,陷入泥沼的虽然只有数百人,但他们身后的人却已经来不及控住全速飞驰的战马,

他们有的与前面的骑兵马匹相撞,有的想要向两侧奔逃,但乱做了一团的密集骑兵战阵想要在瞬间散开又谈何容易。

渐渐地,不仅仅是前方的人马陷入了泥沼,后侧那些看似坚固的草地也随着马匹的践踏而松软了起来。

还未等博尔突下令撤退,绝大多数的骑兵马匹都已经寸步难行了。

两千多人中,只有位于最后的有崇人骑兵看到了此时情景,连忙调转马头准备离去,

只是他们刚有此念,便听天空中传来了一阵箭羽的声音。

“箭,是箭。”

有虞人用五千只箭矢向着陷入泥潭中的有崇人送去自己的问候。

萧锦行看着这一幕,微微的笑了起来。

“有时候,士气这种东西会让人冲昏头脑,更加鲁莽。你们要记好了。”

萧锦行说话时,他身旁十多名少年人纷纷点着头,他们眼中那原本的崇敬似乎变得更加的狂热。

这狂热来自于那些在泥沼中挣扎的即将消逝的生命。

一轮轮飞驰而至的箭矢不断的收割着陷入泥泞中的骑士们生命。

那些红发的有崇人在惊呼和哀嚎中不断的爬起又栽倒在地,受伤的战马也变得更加狂躁,

它们在泥水中来回不停的挣扎,让原本就混乱不堪草甸泥浆变得更为湿滑泥泞。

一些幡然醒悟过来的兵士开始蹲在马后,取下背上的弓箭予以还击,一些距离较近的人举起了牙棒向着有虞人的队列冲了过来。

毕竟,两方只隔了百步距离。

别木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片刻间被扭转的战局,看着在泥水中挣扎的骑兵们。

他又回过了头,看了看自己身旁陶唐族那两千和自己一样惊呆了的族人。

“这,这打法?”。

别木惊讶于他从未见过的战法。

在这战法中,天上的飞矢源源不断的从天而降,有崇氏的兵士们也大多都已经躺在地上被泥水淹没。

只有数十个幸运的骑士因为冲锋时位于最后而得以逃脱,

此时他们刚好默默的跑到了别木的身边。

他们调转了马头认真的看着自己的族人们被飞矢射倒在了地上。

“呜呜”

一阵号角声吹响。

陶唐氏的两千兵马随着冲锋的号角声缓缓的向前迈进。

“这是为什么?”

萧锦行疑惑地看着远处千步外的人马缓缓而来,不由自主的说道。

“头人,陶唐氏若是眼看着有崇氏全军覆没,那将违背北狄部落的盟誓,传闻他们两个部落当年想要脱离龙城,被龙城派军绞杀时,两部落的巫曾经起过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才齐心协力打败了龙城的军队,而有了现在的局面。

所以。”

“所以,他们就来送死了吗?

呵呵,如你所愿。”

在听到身旁的一名小部落头人对他解释完后,萧锦行便下令停止射箭,

同时他向十多名少年处轻轻的点了点头,那些少年们便目露兴奋之情迅速的去往各自的兵士那里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别木尓

别木自然不会傻到去重蹈博尔突的覆辙,他下令两千人马向西绕道,找寻干燥的草地后再迂回冲向有虞人。

所以两千人马的一路行进却并不采取骑兵冲锋的疾风骤雨,而是且行且探并派出数十头兵在前,大队人马随后缓缓前行。

半个时辰后,他们才算绕到了有虞人的身后,只是别木此时方才注意到了,有虞人同样也派出了两千人的骑兵队,迎着自己排成了一个古怪的阵型。

若不是有虞人和自己一样,都穿着粗布麻衣和兽皮,若不是他们都高高举着和自己一样的牙棒,别木差点儿就以为自己遇到的是关内的秦军骑兵了。

面前的有虞人排成了锥子型的队列,他们的锥尖正对着别木的陶唐骑兵厚重的军阵。

他们始终在等待着,等待陶唐骑兵列好了冲锋时的阵列后,有虞人才缓缓的移动了起来。

别木心中虽然觉得蹊跷,不明白什么时候有虞人竟然会学关内蛮子的战术了,但他心中却仍旧对有虞人充满着不屑。

他始终认为,方才博尔突是一时大意中了奸计才得以惨败,但现在将要进行的是血与肉的冲撞,别木对于自己兵士们的勇气和战力还是充满信心的。

“呜呜”

“呜呜”

两方同时吹响了冲锋的号角声,四千多骑兵便开始向着相向的方向不断加快马速,奔驰了起来。

别木挥舞着手中的牙棒,他的眼睛中布满了渴求胜利的期望,因为方才博尔突的全军覆灭和早些时候有虞人对自己兵士的羞辱早已让他肝肺炸裂。

此刻,他唯一想要做的就是冲入到有虞人中,将他们一个一个全部砸死。

风驰电掣之间,呼喝的两方骑兵便要冲在一团。

可奇怪的是,有虞人的军阵仍然像是锥子一般,直愣愣的插向了陶唐人的骑兵之中。

“去死吧。”

已经不去想那么许多的别木见有虞人骑兵锥尖上的一名少年目露寒光的看着自己,便大喝一声想要将他击落马下。

只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那少年似是毫不打算闪躲,迎面就要向他冲来,这让用力挥舞着牙棒的别木心下骇然。

他算看出来了,自己虽然有十成把握能够将那少年击落,但少年身下的战马也将会碰到自己的身上,那样的话自己不死也将会脱层皮。

况且如果自己落马,那么身后可是有千匹马在飞驰着,一个不好便会让自己成为肉泥的。

电光火石之间,别木果断的选择了放弃,他可不想第一个回合就与敌人同归于尽。

他急忙收了牙棒,用力一勒缰绳,那少年及其马匹便从他的身旁错了过去。

别木看的清楚,那少年在与他擦肩而过时,眼睛中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

那狂热似是找到了真理的答案,似是重生般的喜悦。

马是通灵性的动物,它们和人类一样本能的知道危险的到来,同时也会不由自主的选择去躲避危险。

所以当有虞人的锥阵插入到陶唐人的队伍中时,陶唐人的马匹就自动向着左右两边躲避了开来。

有虞骑兵像是一把刀子划过了豆腐似的,将陶唐人分割成了两半。

数息过后,当那锥尖穿过了陶唐人的队列后,有虞人却并没有缓下马

力,而是准备再次冲锋。

他们绕了一个弯角,跟在了陶唐人被分割开来的一半骑兵身后。

方才的一番冲击,两方兵士死伤人数并不算太多,这从那些孤零零停步留在草原上的马匹数量就能够看得出来。

其中原因就在于两方人马在方才的对抗中根本就没有直接接触。

但这并不代表着有虞人没有后手,随后那些发懵的陶唐人就很快的知道了有虞人真正的想法。

在一声号令之下,追在陶唐人身后的有虞骑兵纷纷取下了身后的短弓,对着身前骑马飞驰的陶唐人展开了数通齐射。

被追击的一半陶唐骑兵纷纷落马。而远处另外一侧的陶唐骑兵却又不知道此时该如何去救,

所以这原本该是两军骑兵相撞的血腥战斗就变成了有虞人的弓马操练。

随着身后两千骑兵的一支支箭矢射出,前面未死的陶唐人却只能打马死命地向着前方奔逃着。

这种单方面的屠杀才刚刚开始,那被分割开来的陶唐人就有了崩溃的迹象。

别木恰巧不在被追击的一半陶唐骑兵之中,但他与被屠杀的族人队伍却只隔了百步的距离。

自己身旁一侧那处无人的草原看似开阔,但实际上却和博尔突那里一样,充斥着泥泞,所以他并不敢下令迂回救援。

就这样,他眼睁睁的看着族人们像是被群狼追杀的山羊一样,被一个一个的咬死。

又向前狂奔了千步距离后,别木感受着胯下战马的汗流浃背和越来越缓慢的速度,他终于绝望了。

因为他的身旁,那原本一千多人的骑兵队伍,此时却只剩下了不到三成的人马在继续狂奔。

而他们的身后,那些该死的有虞人还在不断的控马射箭,呼喝着像是在进行着一场有趣的涉猎。

别木始终在留意,那原本千人的队伍,除了不多些被射死之人外,大多数都是想向着左右两侧逃窜而最终被陷入了泥淖之中,无法动弹。

他心下明白,那些族人们将成为一具具在草原上缓慢移动的活靶子。

别木看了那些人一眼便不敢再看,他不明白自己方才没有下令迂回救援是该庆幸还是该懊悔。

只是这只是个开始,更让他绝望的事情很快的出现在了别木的面前。

只见前方又出现了一大批有虞人的骑兵,只是这次那些骑兵却摆了一个横阵,一个方才自己使用过的横阵,一个想要与敌人正面交手不留余地的横阵。

有虞人的横阵气势汹汹的对着自己奔跑的方向迎面开始移动了起来。他们高举着牙棒、斧棒,冷冷的看着疲惫不堪的自己。

看到这绝望的一幕,别木突然扬天长叹了一声,缓缓勒住了马缰。

奔跑的和追击的骑兵也都随着别木的动作缓缓的停下了奔跑。

草原上的战场逐渐变的安静了下来。

一团团从马的鼻孔中不断打起的响鼻所发出的白雾让这战场看起来显得十分诡异。

别木跳下了战马。

只身一人向着缓缓而来的有虞人走了过去。

仗打输了。

可人却不能都战死了。

自己部落中的男丁们可是家中还有妻儿老小在等着他们呢。

“陶唐氏头人别木见过有虞氏头人,敢问是哪位勇士在领兵。”

别木抬着头,毫不畏惧的看着身前骑在战马上的数千人。

只是他的眼中却充满了落寞。

“别木吗?

还不错,懂得绕道从侧翼攻击。”

一个稍显有些怪异的声音从有虞人的阵中传了出来。

听到声音后,别木有些诧异的看了看对面的有虞人,似乎在寻找着声音的主人。

“为什么要投降,你们只损失了四人人马,依我看还是有一战的实力。”那怪异的口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别木听到话后却苦笑了一声。

他摇了摇头说道:

“在打下去,族人们就要全死了,他们若是死了就算是这仗胜了又能如何?

部落中的妇孺老幼还指着他们带回粮食呢。”

一匹战马从有虞人的阵中缓缓走出,别木知道有虞人的头人终于要显身了。

对于那个会用计谋,习得关内蛮子战法的男人,他也十分的好奇。

他抬起了头看去,只见一个清瘦的青年人骑在马上来到了自己的近前,低着头看着自己。

“秦国人?”

别木吃惊的脱口而出道。

萧锦行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别木说道:

“你比那人要聪明得多,也识得大体,今日我就放你们回去,但你要记得今后可不要再不请自来。”

别木明白这秦国人口中的那人是谁。

他见萧锦行转身就要离去便连忙说道:

“头人,有崇氏的族人还请放过他们,他们的部落中也有妇孺老幼在等待着他们呐。”

只是他说完话后,已经调转马头的萧锦行却并未回话。他走到了有虞人阵中,在有虞人欢呼的“乌拉”声中消失了踪影。

草原部落中的交战并不会不死不休,一旦有一方乞降,那么胜利的一方便不会将其赶尽杀绝。

毕竟每个部落中的人口有限,他们之间相互争夺的目的也只是为了些粮草、土地而已。所以犯不着去杀太多的人,从而给自己埋下危险的祸根。

不过一般来讲,失利的一方往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的。

别木领兵向着北方逃去,而那些陷入泥淖中的族人们也大多都狼狈的脱了身,因为别木投降的及时,所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没有被射杀。

再到陷马谷时,别木派人点兵一算,上午出征时的两千多人,此时却只剩下了一千三百多人。

在夕阳落下的余晖中,别木看着远处白日里交战的方向,浑身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翌日天明,别木带着无精打采的族人们正准备北上时,却突然发现有数百人向着陷马谷的方向打马而来。

他仔细观察了片刻便发现,那些人正是有崇氏的族人,因为那些人火红的头发是那么的显眼。

别木明白,这定是有虞人释放了有崇人的生还者。

与自己比较起来,这次有崇人的损失可谓是灭顶之灾。

在关内作战的族人回来之前,怕是他们的部落已经再没有了丝毫的战力。

别木率领着陶唐人的残兵在陷马谷外看着有崇人的到来。直到他在那些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一百七十六章 有虞人的勘查

耷拉着脑袋的博尔突浑身挂彩,粗布麻衣外的兽皮上还留着鲜血的痕迹。

他缓缓的来到别木尔的身旁,全然没有昨日上午的嚣张气势,仿佛是换了个人似的。

别木看着他,就像是重新回到了昨日有崇人在泥淖中被射杀的惨烈场景。

别木不敢继续回想,他语带关切的向博尔突唤道:

“博尔突头人。”

博尔突抬头看了别木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别木兄弟,昨日早上的事情是我的不对。

谢谢你们来营救我们,让你们折了那么多的兄弟。

这份情我有崇氏记在了心里,

等到大头人回来后,我会向他说的。”

几句话后,博尔突又低下了头,带着身后的族人们与别木擦肩而过。

这是别木第一次看到这位如同雄狮一般好斗的博尔突如此的颓废,在感叹之余他的内心中却是十分的理解。

别木暗叹一声,也带领着族人们向北撤去。

几日后,看到面前平缓流淌的阿南河,别木便和博尔突相互道了别。

因为当他们渡过河后,就要各自返回各自的部落了。

众人在平静中别过,但他们的心中却是知道,怕是折了这么多族人,又有多少部落从此之后会变的不平静了。

但是,正当众人刚刚渡过了阿南河后,有数人就同时看到了南方天际下一条漫长的黑线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别木方看了一眼就快速的打马追到了博尔突的身旁。二人一同看着南方的黑线变为了一支规模浩大的骑兵队伍。

“有虞人要干什么?”

博尔突喃喃自语道。

这几日北返时,二人都没有派出斥候侦探有虞人的动静,因为他们觉得既然有虞人放了自己,那便全然没有理由再来赶尽杀绝。

所以当此时再次看到有虞人后,两人相对看了一眼便发现对方的眼中尽是不解与不安。

在二人的注视中,那些有虞人并没有向着二人方向行来,而是从另一处地方渡过了阿南河,向着陶唐氏的地界浩浩荡荡的开拔而去。

别木大惊失色下,连忙带着族人们跟随着有虞人的大军而去。虽然自己并不敢向有虞人展开攻击。

“要不要我回去带点兵马过来?”博尔突忧心忡忡的问道。

别尔木看着渐行渐远的有虞人缓缓地摇了摇头。他觉得眼前的这只队伍已经不是自己或者博尔突可以对付的了的。

“他们应该不会做太过分的事情,不然也不会放了我们。”

说此话时,别尔木的心里并没有一丝底气。

随后的一个月时间里,有虞人像是在炫耀着自己的武力一般,围着陶唐人的地界转了一个大圈。

他们每到一处部落后,都只会在其外稍作停留而并不会骚扰惊恐的陶唐各个部落的族人。

这也就让尾随其后的别木更加的不知所措。

曾经有好几次,别木赶去了有虞人的大营想要探听他们的意图。

但有虞人都拒绝了他入营的请求。

最后一次,有虞人终于告诉被挡在营盘外的别木,自己的头人只是想

来看看,并无恶意。

这让别木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的惶恐。

目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有虞人跑来自己这边到底要看些什么?

一个月后,有虞人来到了陶唐人的黄金部落。

在那里,有虞人的头人第一次进入了部落中,找到了陶唐氏的族长和巫。

那次会面,别木也被邀请参加,他下令让自己疲惫的兵士们盯着有虞人的大军,自己则只身一人去了部落中族长的毡房。

在毡房中,别木又一次见到了萧锦行。

出乎他的意料,当萧锦行见到自己的族长和巫时,最为关心的事情竟然是关于蠕蠕人的。而一个月前的那场大战,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说半句。

毡房中的萧锦行话语并不多,在向陶唐氏的族长说明来意后,他更多的时间只是在静静听着族长的解释,而他却只是边听边在不停的思索着什么。

关于北狄之北的蠕蠕人和关于如何对付蠕蠕的一切,族长对萧锦行诉说了许多许多,而且别木惊讶的看到,部落中的巫竟然睁开了眼睛,看了萧锦行一眼。

这让自幼至今都从来没有见过巫开过眼的别木不由得对这个穿着秦国人服饰,看着比自己小很多的萧锦行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再联想到一个月前那场摧枯拉朽的战事,别木便从心底对萧锦行彻底的仰视了起来。

似乎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萧锦行在听完族长说完话后露出了一丝失望之色。

什么北狄人敢于对抗蠕蠕人,那都是戎人们杜撰出来的谎话。至少在陶唐氏这里,他们面对蠕蠕人时依旧是一边倒的屠杀。

只不过萧锦行也似乎察觉到了一个有用的细节,那便是蠕蠕人的外出和屠杀戎狄人仿佛是有着一定的规律可循。

虽然这个规律那族长和巫都说不清道不明。

最后,在别木的惊异之下,萧锦行竟然提出了一个足以让他目瞪口呆的提议,那便是萧锦行要求陶唐氏离开自己繁衍生息五百多年的故土以脱离蠕蠕人的威胁。

当然,萧锦行也许诺,在这之前,他会为陶唐人找到新的生存之所。

别木警惕的看着萧锦行,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萧锦行在使诈,他想让有虞人去占据陶唐氏的地盘。

不然的话,萧锦行凭什么要为陶唐人着想。

而且萧锦行又凭什么说出如此大言不惭的话。这样的旨意,即便是龙城那里也在退出关外后的五百多年中从未下达过。

而萧锦行,也顶多只是有虞人的临时头人,虽然别木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很有能耐。

但当关内作战的勇士们回来后,当有虞人再次散落各地逐水草而居后,他在有虞人部落的地位还能否像现在一样。

但更出乎别木意料之外的是,当萧锦行说出此话后,巫一把抓住了冷笑着想要拒绝的族长之手,点了点头。

“这,这是答应了?

”别木怔怔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看着面色平静的萧锦行,迷茫了起来。

直到萧锦行临走时,对着自己微微的一笑。

别木召集了部落中所能召集的全部勇士,尾随着萧锦行东进。直到他们在走了

数百里后,进入了有崇氏的地盘。

在这些时日里,他看着前方不及自己所带兵马一半的有虞氏骑兵,竟然生不出一丝敢于一战的勇气来。

而且他凭借着知觉本能的认为,别说自己只有一万人,就算再多一倍的人马,面对五千有虞人的骑兵也毫无胜算。

论战力,陶唐氏的勇士对上有虞人可以以一敌三,论勇气,草原上的勇士们大多都会悍不畏死,所以两军之间的区别并不大。

但论作战的谋略和对战场上变化的审时度势,别木承认自己与萧锦行相比就如同萤火与皓月的差距。

那日陷马谷之战,萧锦行算准了冰水融化的时间,算准了受到羞辱后的北狄兵马行军的速度,算准了草原上各处的地形、地况,算准了弓箭射程,算准了自己冲锋的决绝,算准了分割后的自己不敢去救同伴的思虑。

他算准了一切。

与这样的人交战,别木只是一想便会冷汗淋漓。

看着那位消失在远方广袤森林中的萧锦行,别木又一次迷茫了。

有虞氏黄金部落南。

歆儿与她的小狗在草原上的一处凸起的高坡处追逐嬉闹着。

春暖花开时,从南方来的暖风带着阵阵花香吹入了歆儿的发梢。

歆儿站在山坡上,张开了双手拥抱着春风。

她头顶上的蓝天中,一行大雁正向着北方家的方向整齐的飞去。

歆儿的目光随着大雁向着北方看去,那里是萧哥哥离开的方向。

他离开至今已有三月之久,但歆儿却并不担忧,因为天上的雄鹰告诉过自己,离开的族人们和萧哥哥此时正在北方的森林以北,临着千里流沙行军。

只是离开了三个月,自己还是很想念哥哥。

歆儿低下了头,因为自己的小宁也就是那只小狗正不断地摇着尾巴,在她的裙下摩挲着。

她转身弯下了腰,摸了摸小狗的脖颈。

小宁立刻舒服的躺在了嫩绿的草地上不停地打着滚儿。

突然,小宁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他直挺挺的翻起了身来,向着南方警觉地看着。

“小宁,怎么了?”

歆儿一边奇怪的问着,一边顺着小宁的目光向南方望去。

只见南方一条宽广的河流蜿蜒曲折的横亘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无数牛马、羊群在远处、近处安静的吃着草、喝着水。

一群群飞鸟从河的上游飞向了河水的下游。

而河面倒影着蓝天,一闪一闪的发出眩人眼球的光芒。

“咦,那是什么?”

歆儿看着远方沿着河水走来的黑影疑惑的自言自语道。

远处的黑影向着黄金部落的方向缓缓移动,沿路的牧民们在看到那些黑影时,主动上前去查看,只是片刻过后,那些查看的牧民便骑着马匹向着黄金部落飞驰而去。

歆儿看到,当牧民们进入了黄金部落后,部落中像是被开水灌了的蚂蚁窝一样,乱了起来。

紧接着,这种混乱又像是会传染一样,在黄金部落周围引发了开来。

一个时辰左右,几乎所有部落中的人都像是约定好的似的,黑压压的、不断地向着南方那片黑影迎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哲哲的礼物

部落中的男女老少迎上去的正是出征归来的勇士,是自己部落中的亲人。

他们衣衫褴褛形如乞丐,步履蹒跚的沿着河水往家的方向而来。

这个时候没有人因为他们瘦骨嶙峋而奇怪,也没有人因为他们连身下的战马都没有而责备。

有的只是见到亲人后的喜悦和找寻不到亲人时的落寞与哭泣。

接下来的几日,有虞部落中几乎家家都挂起了白幡。

这白幡是草原中的人为了迎回自己族人的亡魂而架起的。它们就像是在黑暗中的指路明灯一样,指引着客死异域的亲人回到家乡。

所有部落都沉浸在一片悲伤之中,而一个叫作“方元恒”的名字也传遍了部落上下,每家每户。

就是这个人,将有虞氏出征的万人杀得只剩下了不到两千人,而这两千人也将那个恐怖的名字带回到了草原,带回到了有虞氏的部落中。

在未来的日子里,方元恒这三个字就等同于死神一样。

每当人们谈及他时,那种恐惧似乎更甚于蠕蠕人。

这次出关之战,各部落非但没有获取到足够的物资,而且损兵折将兵士死伤甚重。

其中损失最为惨重的当属有虞、有苏几个部落。

但其他的部落也丝毫好不到哪里去,据回来的族人们讲,北狄两部落一万人中,能回来的也不及半数了。

“铛铛铛”,

这一日,阿依儿的毡房门一大早便被人敲的铮铮作响。

阿依儿连忙放下了手中正在熬制油茶的勺子,慌忙带起了面纱,向着毡房门口走去。

“是谁啊。”

阿依儿轻声向着门外问道。

自从几个月前萧锦行做了部落的头人后,她的毡房已经很久都没有人这么用力的敲打过了。

“是我,阿依儿。”

门外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似乎饱受了沧桑。

“啊”。

阿依儿下意识的惊叫一声。连忙打开了毡房的门。

随着门缓缓打开,门外站着的魁梧汉子对着阿依儿裂开了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一年多未见,哲哲已经和原来记忆中的模样差了很远很远。

原本那个乐观开朗的汉子似乎变老了许多,他披下的长发中竟然夹杂了许多的银丝。

但最让阿依儿吃惊的是,哲哲的一只眼睛被一条黑色的布遮挡着,显然不是受了伤便是已经瞎了。

“哲哲兄弟,你的眼睛?”

阿依儿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的眼中已是滚动着晶莹的泪光。

“没事,不要紧的,这不还有另外一只眼睛可以看到草原上最美的阿依儿吗?”

哲哲再次笑了起来,并用一只眼睛轻轻的眨了又眨。

“快,快进来。”

阿依儿破涕为笑,她连忙拉着哲哲进了毡房中。

毡房角落的歆儿被二人的话刚刚吵醒,借着从门口射进的阳光,她看见了随着阿依儿进门的哲哲后,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便像是一只兔子一般跳了起来。

“哲哲叔叔!”

歆儿连蹦带跳的扑到了哲哲的怀中,撒娇似的将头在哲哲的怀中蹭来蹭去。

“小歆儿,想叔叔了没有?”

哲哲宠溺的抱着歆儿,用自

己的额头在歆儿额头上轻轻的碰了碰。

“歆儿想叔叔了。”歆儿面带着开心的笑容对哲哲说道。

“乖歆儿。”

哲哲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布包,在歆儿期待的目光中他小心翼翼的拆开了包裹的麻布,将里面的一个红色漆皮的拨浪鼓拿了出来,在歆儿面前摇了摇。

“铛铛铛”

随着拨浪鼓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哲哲便将拨浪鼓递给了歆儿。

歆儿好奇的拨弄着小鼓,毡房内拨浪鼓的声音响了个不停。

“歆儿,拿到外面去玩吧。”

阿依儿微笑着看着歆儿说道,而歆儿也懂事的从哲哲怀中站起,蹦蹦跳跳的带着小宁走出了毡房。

“这是给你的。”

看着歆儿走出了毡房,哲哲转头又看了看阿依儿,从怀中又掏出了一个玉镯递给了阿依儿。

这玉镯虽然晶莹剔透,但久居神殿的阿依儿还是一眼就看出了玉镯只是个很普通的物件,但哲哲从关内带回的这份心意还是让她很是感动。

哲哲是去打仗的,可他就算是在厮杀的战场上,仍旧不忘自己和歆儿。

这份情谊,阿依儿又怎能不为之感动呢。

“你们回来后,原本我和歆儿是想去找你的,但你知道的,族长他。”

阿依儿说到这里,看着面露尴尬的哲哲苦笑了一声。

“父亲还是不肯忘记当年的事情。

但妹妹都死了,他又为何不能放下心结,却把愤怒强加在歆儿身上呢。

这次回来,我听弥黛说你们去过家里,但父亲却不愿见你们。

以后我再劝劝他吧,毕竟歆儿和我,和父亲体内都流淌着黄金部落的鲜血。”

阿依儿见哲哲说的伤感,便拉他坐下,自己也对着哲哲坐在毯子上转移了话题说道:

“哲哲,说说吧,这几日我看部落各处都挂了白幡,便知道此次战事不利。

看情形,族人们的死伤是很多的。”

听阿依儿问起了这次入关作战的情况,哲哲的眼神中顿时有些落寞。

他想了一想便低头言道:

“这次作战,我们死伤很多。

原本我们围住了萧关,进入了关内,但半年前希岩不哥和阿鲁头人等人却在原州城外一处唤为辰耳山的地方遭遇到了方元恒十万大军的埋伏,四万大军得以逃脱的只剩不到三千人了。

方元恒携大胜之势又对我们围困萧关的大军展开了围攻,在与萧关守军内外夹击之下,我们便溃败了。

莫儿头人也战死在了撤退后的最后一战中。

其实他本来是可以回来的。”

哲哲说到这里,就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伤了的一只眼睛,似是有些难过起来。

“哲哲,这不怪你的,只要你们回来就好。

等你养好了伤,我们还可以出关去报仇的。

只是,你的眼睛是如何伤的?”

阿依儿显然更为关心哲哲的眼睛,她伸出了手想要摸一摸哲哲的眼睛,却又不知为何犹豫了片刻还是放下了手。

哲哲并没有看到阿依儿的动作,他只是苦笑了一声说道:“那是为了救莫尔头人被秦兵射伤的,不过我躲过了箭矢,只是擦伤了而已。不碍事的。”

听到这里,阿依儿这才松了

口气,她转身为哲哲乘了碗热腾腾的油茶递给了他。

“萧公子现在带兵去了北方,他也在为了部落而努力着。

等他回来后,你们兄弟就可以齐心协力,为莫儿头人,为死去的勇士们复仇。”

阿依儿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哲哲的肩膀安慰他道。

哲哲感受到了阿依儿手心的温柔,他抬起了头向着阿依儿苦笑了声。

“我听说锦行兄弟被巫和族长任命为头人了,他还在部落旁溺杀了蠕蠕人。

我早就说过锦行兄弟不简单的。

阿依儿,你何时听说过草原上的部落能够像关内的人一样,聚居到一起的?

可是当我回来后吃惊的发现锦行兄弟确实办到了此事之后,就对他更加钦佩了。

只是现在已是春天了,族人们还是要去各处放牧的,这种聚集看起来会让我们更加强大,但其中的问题还是有很多的。”

哲哲摸摸自己的头发,思考着说道。

“这只是权宜之计,萧公子定有安排,我相信他。”阿依儿看着哲哲,微笑着说道。

哲哲有些诧异的看了看阿依儿,片刻后他便哑然失笑道:“阿依儿,你是不是看上锦行兄弟了,要我说你们都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了,凑成一对也好。”

阿依儿闻言一愣,脸上顿时生出些绯红来。她嗔怒的瞪了一眼哲哲,嗔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去去去。”

哲哲看着阿依儿的窘态,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方才二人谈论时的沉重也就荡然无存了。

“阿依儿,当年你来到部落时,是我妹妹收留了你,那时候的你可不是这般模样。

人都说阿南河就像是长生天赐予草原的项链,可就算如此也配不上你的容貌。

虽说后来你生病后容貌大变,可在我哲哲眼里,你仍旧是草原上最美的女子。”

阿依儿看着低着头说话的哲哲,内心中却是深深的一颤。

哲哲对自己的情谊,自己又怎会不知呢。

在哲哲等人回到部落后不久,哲穆便收到了从北方传来的消息。

那个消息就如同是一剂强身的猛药,让老哲穆似乎瞬间年轻了数十岁。

萧锦行率兵不仅击败了陶唐、有崇的联军,而且还领兵深入两族领地,与他们的巫和族长会面。

信中,萧锦行信誓旦旦的表示在今后的数年中,有虞氏将再也不会受到北狄部落的骚扰。

而且,一旦有虞氏有军事上的需要,那两个部落也将听从有虞氏的号召一同行动。

“这萧锦行究竟对那两个部落做了什么?”

这是老哲穆得到消息后第一反应,他的脑海中也都是些尸山血海的景象。

随后,按照萧锦行的意思,哲穆立刻通知各部落返回自己原来的驻地。

直到此刻,哲穆这才有些惊恐的发现,这半年多来,有虞人部落的消耗已经达到了他从未想到过的恐怖数字。

如果迟上半个月再下令着各部落返回,那么怕是一场迁徙之路就要变成有虞人的血与泪之路了。

哲穆甚至有些想不明白,这萧锦行到底是思虑周全,还是运气奇佳呢。

但不管怎么说,时隔半年多后,又一场大规模的迁徙便再次开始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返秦

当一年多前,残存的族人们从关内回到部落后,就重新开始了他们为了生存而不断挣扎的努力。

对于有虞部落来讲,损失八千多青壮的后果,便是这一年多来各个部落的生活愈加的困难。

因为放牧的人少了,狩猎的人少了,捕鱼的人少了,用以四处抢掠别处部落的人更加少了。

原本每十年一次的入关作战,是各个部落补充所需最重要的来源,但这次入关却不仅一无所获,而且倒让部落折损了过多的人口。

这才短短的一年时间,作战失利的恶果便让草原上的每个人饱受其害。

而且祸不单行的是,偏偏在这个时候,草原各处都开始涌现了蝗灾。

那些蝗虫铺天盖地的飞到每处曾经水草丰沛的地方,将各处草原吃的光秃秃的。

蝗灾蔓延过后的几个月里,本该是无垠的草原上却到处都出现了沙化的土地。

无数飞禽走兽的尸体躺在光秃秃的沙地上,竟然引不来一只食腐的秃鹫。那些尸体就在太阳的暴晒下慢慢的干瘪,慢慢的腐朽。

部落中,同样每日都有牛羊饿毙,原本应该飞驰在草原上的骏马也都瘦骨嶙峋,不忍直视。

黄金部落中,老哲穆每天都在毡房内接待着各个部落的小头人,听他们诉说着各自部落中的不幸。

没人的时候他也是愁的坐卧不安,一有时间便会站在部落南的高坡上,向着更远处的南方望去。

一年前,当萧锦行回到部落后,便立刻解散了人马,让他们回到各自的部落中。

而他自己却对哲穆什么话也没有讲只是去萨满殿见了巫后就领着哲哲、阿依儿和歆儿三人从部落中突然消失了。

只有那只狗,那只曾经被自己送给歆儿的狗却跑回了哲穆的毡房。

它每日都跟在老哲穆的身旁,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萧锦行,你若是再不回来,草原上可就要饿死人了。”

老哲穆对着南方呢喃道。

只是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到,他的内心中已经把萧锦行看做了唯一的倚靠,不然的话,他又怎知萧锦行回来就能解决草原上的饥荒呢。

(一年前)

“秦国灵州北百里外,位于秦岚山脉深处有一条通往北疆的小路。

因为此路极为难走,所以数百年来狄人从未借这条路大规模南下过,

但秦国黑冰台却曾多次重金遣人从此路前去北疆探索,虽然能回来的人十不存一,但终究还是得到了一些情报

据传闻,沿着北疆小道穿过秦岚山北去就到了一处平坦的荒野,荒野周围均是沼泽泥浆之地,如果天气晴朗,那里看上去就和草原无二致。

但实际上探路者却不能离开小路两侧太远,因为随时都会有躲在草地下的深沼在等待着他们。

如果是阴天加之下雨,周围便会露出黑漆漆的泥潭以及泥潭上升起的浓浓白雾,让人目光稍微凝视便会觉得阴森恐怖。

再向北走数十里后就到了北疆森林,那里密林丛生,各类树木遮天蔽目,高耸入云。

此地可发现路旁两侧分布的狄人部落。

探索军士为避开狄人便不能行走在大

路上。

但当他们进入森林后,可怕的事情就会接踵而至。

幸存回来的探索军士颤栗着诉说他们看到的惊悚画面:有人行走着,突然被磨盘大的蜘蛛从树上捕去;

突然被地下钻出的巨大蚯蚓状的东西拖入地洞;

变成人干的狄人遗骸的头颅上有着硕大的血洞;

树林两侧突然跑出小人一般大的蚂蚁。

更为恐怖的是,有时一队军士正在行进间,会突然遭到人形异兽的攻击,

他们移动和攻击的速度非常快,往往会悄无声息的从树上用削尖的木刺刺伤军士,然后捧着刺伤未死的军士头颅啃食起来。

这异兽有两人高,浑身绒毛密集,但头上又没有一根毛发,眼大如铃,口大如盆,仿佛一张脸上除了眼睛就是嘴巴,

他们鼻子扁平,只有两个小孔,牙齿尖锐异常,特别是嘴角上下各两根尖齿还因啃食生肉而流淌着鲜血。

剩余的军士在看清了敌人后持刀拿枪刺杀异兽时,他们却快如鬼魅般的逃脱了,而且几乎没人会看清他们逃窜的方向。

当军士们追入漆黑的森林中后,四面八方就会响起他们磨着牙齿“咯咯”的笑声。

再回头看时,突然又发现一个异兽在捧着没有吃完的伤兵啃食,伤兵未死,不停的痛苦嚎叫,异兽啃食时牙齿与人骨摩擦发出的尖利声音让余下的军士心胆俱丧。

而有的探路军士则一路幸运,他们从未遇到过这些怪兽而能安然离开森林。

当他们来到森林外,小路便止于流沙向东西分向而去,北方是茫茫沙海,往西往东的路均是一边流沙一边森林,不知又有多少危险在等待着他们。

最为重要的是,凡是到达此地的军士,均会生出一些疾病,起初是发烧、头晕,再过一段时间就会鼻孔流血,头发脱落。

所以能够到达此地者均开始掉头而返。

不知是谁第一个在这“丁”字型的路上搭建了一个木头碑,并写上自己的名字和何时何地到此而返,

此后来到这里的军士也都纷纷照做,立上木碑写着“秦人xxx于大周历xxx年探路止于此,一行xx人,返时仅有余一人矣。”

“楚国人xxx,少好游历,不听母劝拓地于此,一行xx人均因我而亡,立碑誓返,所观著书留史,以为我神州万世太平记”……

数百年来,这些探路者所留木碑以如森林般矗立于北疆异域,所以人们将北疆探边的终点唤做“北疆碑林”。

而探边的军士们能够百死一生返回灵州的,虽然能够获得的丰厚的财富,但往往也活不过数年。

死者多是皮肤发白可见血管,牙齿脱落,骨骼稍碰即折,其形其状悲惨异常。

不过终究数百年的探边总归让秦国人能够踏实的将兵马重点布置在原州萧关,不必担心腹背受敌。

但灵州终是和狄人接壤的北方唯一通道的门户,秦国还是将很多的兵力部署于此处了。”

哲哲、阿依儿和歆儿三人随着萧锦行的脚步,在这无尽森林中边走边听着萧锦行讲述着秦国人的故事。

“萧哥哥,你说的那些磨盘大的蜘蛛、小人般的蚂蚁是真

的吗?

歆儿为何一路上没有遇见一个呢?”

萧锦行转头看了看哲哲背上歆儿认真的面孔,不由得微微一笑道:

“这些事情我也是小时候听教书的先生所说,哥哥也从没有见过。”

说罢后,他将头转向了一旁的阿依儿,见她露出了沉思便轻轻的摇了摇头,让她不要多想。

哲哲也在一旁说笑道:

“歆儿。

我们草原上有很多美丽的或是可怕的传说,你若是想听那我就讲给你听,好不好?”

歆儿懵懂着想了好久,这才笑着说道:

“没事儿的,哲哲叔叔,就算哥哥讲的都是真的,我也不怕他们,他们会听歆儿话的。

那些传说故事,以后哲哲叔叔再讲给歆儿听吧。”

说完后,歆儿便趴在了哲哲宽阔的背上,闭上了眼睛。

三人相对看了一眼,都露出了一丝苦笑。

蠕蠕人的事情三人是想故意瞒着歆儿的。

按照萧锦行的意思,这件事情还是等歆儿长大后再对她说,免得歆儿小小的年纪就要背负巨大的心里阴影。

而且一旦萧锦行的计划能够成功,那么歆儿也就永远都不必知道这些事了。

“萧兄弟,这条路当年我和阿依儿也只是走过一次,当时你所说的那些事情也并没有遇到过。

我想定是长生天在护佑着我们吧。

只是,狄人们主动说起秦国现在已经放松了灵州的守备,此事会不会是他们在设计害你,不然又为何要主动告诉你此事呢。

萧兄弟不要怪我多言,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当年我和阿依儿带你回草原的时候,灵州关可是守备森严的紧。

要不是托你的福,让我们换上猎户的衣服,并按照你的嘱咐行事,怕是我们的命早都丢在那里了。”

哲哲等到自己背上的歆儿睡熟了,这才小心翼翼的出口问道。

他生怕再像方才的萧锦行一样,对他们二人讲述北疆小道的故事时被睡醒的歆儿偷听了去。

作为有虞人的一个不小的头目,哲哲是从来都不愿意说谎的,即便是善意的谎言他也不愿意再去尝试哪怕一次。

萧锦行闻言微微一笑,他明白哲哲的意思,转头看了看熟睡的歆儿,这才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有崇人没有骗我们,当时他们告诉我存在这条路的目的只是想让我知道,如果一旦蠕蠕人入侵,他们就可以躲到秦岚山中,所以自然也就提及了这条路的存在。

况且他们也并不知道我们将会从此路入秦。

再者说,如果有崇人有心使坏,他们也不必告诉我这夏季里正是蠕蠕人不在大森林中出没的时节,让我们得以躲开危险了。

我总觉得,秦岚和须弥是一座阻拦蠕蠕人的屏障,那里是有些秘密的。”

说到这里,萧锦行正好走到了一处树木稍显稀疏的地方,他抬头看了看远方突然笑道:

“哲哲、阿依儿,你们快看。”

二人闻声顺着萧锦行的目光看向了远方,只见隐约可见的远方出现了一座雄伟连绵的山脉,黑漆漆的出现在了各人的视野之中。

第一百七十九章 心梦忧海

“前面应该是一个颇大的沼泽,大家小心一些,

估计再走半日的路程,我们就能进山了。”

早已经走过这条路的哲哲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向着萧锦行说道。

当年正是他将濒死的萧锦行从这条路上带到了草原。

那段日子,萧锦行且行且昏迷。在经过这段路时,他正好是处于昏迷的状态,所以哲哲才会对萧锦行解释一番。

但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从这条路上只走过一次的哲哲也显得有些紧张。

看见远方的山,萧锦行的内心也是有些高兴的。

毕竟这是从不冒险的他生平第一次去冒这么大的险。

至于前方哲哲提到的沼泽,萧锦行从狄人那里知道了此处还有个名字,唤做忧海。

四人在森林边缘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他们便起身出了森林走入了空旷的草甸中。

四人发现,这草甸上的路并不同于森林中那条笔直的铺满了古老的石片的路那般好认,那般好走。

似是早就在无尽岁月中被泥水淹没了全部的身姿,路上只是些隐约间能够看到一些零星的碎石,

其余的地方也是和别处一样,长满了青草。

“沿着碎石走,这是在沼泽上,要是偏离了路走到了外面可就糟糕了。”

萧锦行走在最前方,他一边皱着眉头对身后的三人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探寻着草从中的碎石。

原本这项工作应该由更加熟悉路途的哲哲来做,

可因为哲哲背着小歆儿,所以自然就要让四人中另一个男人来干了。

众人小心翼翼的行走了半日,但随着雾蒙蒙的天空中日头高升,小道四周竟然下起了绵绵小雨,而草甸中也渐渐升腾起了阵阵白雾,

这些白雾顺着一些翻滚的泥潭蔓延到了草甸中的每处角落,

片刻间,四人就再也看不清周围的任何事物了。

“大家手拉着手往前走。”

萧锦行看到白雾四起后迅速做出了反应,他拉起了身后阿依儿的手,而阿依儿也将哲哲的一只手拉了起来。

原本会硌脚的碎石此刻就成了四人摸索前进中的唯一标识,此时此刻每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四周泥浆中不时翻腾起的气泡不断发出破碎的噼啪声,让四人的心情愈加的沉重。

萧锦行此时有些后悔带着阿依儿和歆儿了,但他又怕留她们二人在部落中,蠕蠕人会再次来找她们。

索性,萧锦行闭上了眼睛,用心感受着脚下的情况,

他知道此时一旦前面没有了碎石,那么他们就必须要原路返回了,不然的话,恐怕四人都会凶多吉少。

而且这些无味的白雾到底对众人有没有伤害,萧锦行并没有丝毫的信心。

下意识中,萧锦行加快了脚步,他手心上的汗也渐渐的渗了出来。

感受到萧锦行的情绪,阿依儿抓着萧锦行的手便微微一用力,

萧锦行这才稍缓了脚步,稳稳的向前走去,

只是只走了几步,萧锦行的步伐似乎再次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四人中位于最末的哲哲一只手紧紧的搂着背上的歆儿,另一只手用力地抓着阿依儿的妙手。

感触着手中丝滑的肌肤,哲哲顿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涌入了全身。

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让时间停止下来,让这幅画面能够永远都

不会改变。

七年前当自己在妹妹的毡房中见到阿依儿后,哲哲就彻底爱上了面前的女子。

为了她,哲哲再没有动过娶妻的念想,每日只是期待能与阿依儿见上几面。

当阿依儿生了那场病后,看着那美丽的脸庞彻底改变,哲哲心中的痛似乎比阿依儿还要重。

他每日都乞求长生天能够赐福给阿依儿,让她能够恢复容貌。

如果可以,他可以丝毫不在意阿依儿容颜的改变娶她为妻,

但终于他还是被阿依儿所拒绝了。

妹妹生下歆儿后不久便被长生天召唤了去。

而父亲哲穆怪罪歆儿夺去了自己女儿的生命,从此就让阿依儿将歆儿带到很远的坝上,不愿再见到她们。

因为歆儿的父亲早就在一场部落间的冲突中死去,所以哲哲就背着父亲主动担负起照顾阿依儿和歆儿的责任。

直到一些自己从未见过的人将阿依儿和歆儿掳走。

哲哲带人追逐着这些陌生人从北疆小道进入了秦国,追到了西京,

直到在他最为绝望的时候遇到了萧锦行,救回了阿依儿和歆儿。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阿依儿断然拒绝了他的求爱。

但数年后的此时此刻,他却又能抓起阿依儿的手,感受着属于阿依儿的温暖。

哲哲的手一动也不敢动,他生怕自己手上的老茧磨疼了阿依儿。

哲哲背上的歆儿似乎又睡着了,她嘴角喃喃的唱着萧锦行教给她的那些歌谣,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

“这瘴气有毒,大家用衣物堵住口鼻。”

阿依儿的声音突然传入了萧锦行和哲哲的耳中,让这心猿意马的两人心中一恸,立时恢复了丝清明。

萧锦行连忙用手捂住口鼻,而阿依儿知道哲哲一只手在搂着歆儿,

她便立刻从哲哲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将衣角撕下一片,轻轻地捂在哲哲的口鼻上。

浑身颤抖的哲哲忍着比方才还要强烈的阵阵晕眩,学着阿依儿的样子,也撕下了一片布,堵在了熟睡的歆儿口鼻之上。

四人都用一种奇怪的动作保护着彼此的安危,直到稀稀拉拉的细雨停了下来。

望着周围再一次的恢复了绿草茵茵的空旷,除了阿依儿外,其余三人都似是从一场梦境中初醒而心事重重。

萧锦行张开了口深吸一口气,用力的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一阵微风吹过,凉了他襟的下的肌肤。

胸前湿的麻衣也马上紧紧的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不要再来了。”

萧锦行在心中不断地向上天乞求,乞求他不要再来摧残自己,

不要再将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青儿惨死、父母被斩首的片段一次次演绎。

方才他不断的告诉着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眼前的画面又太过真实,

那些自己此生最为看重的亲人爱人的面孔又是那么的清晰,

所以当一切消失的时候,他还是忍将不住的热泪直流。

哲哲像是痴傻了一般,呆呆的跟在阿依儿身后默默行走着,纵然脑海中已经没有了他魂牵梦绕的梦想画面。

草原消失了、羊群消失了。

远处一边放羊一边高声歌唱的女儿,

为自己缝补着衣服还会偶尔抬头看向套马的自己的姑娘,

还有觉得人生圆满,用力

拉扯着野马放声呼啸的自己,

全部都消失了。

可是哲哲仍旧沉浸在那无比的幸福中不愿醒来。

只是他背上的歆儿此时却伸手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呢喃道:

“哥哥、姑姑、叔叔,歆儿刚做了梦,一些大兔子和大松鼠都跑来听歆儿唱歌。

它们可爱听我唱歌了,我把哥哥教给我的歌儿都唱完了,然后又跑来了一些大蛇、大蚂蚁也要听。

歆儿说你们不要吵了,歆儿会的都已经唱完了,等哥哥再教我新曲儿了,我再唱给你们听吧。

说完后它们就都走了。

哥哥,你还能再教我唱一首歌儿吗?

我答应了他们的。”

哲哲和阿依儿一边听着歆儿的话,一边将目光看向了前面低着头的萧锦行。

然而萧锦行却并未回头,他只是低声默默的说道:

“好,我教你唱”。

说罢便轻轻吟唱起一曲忧伤的调子。

“尘满疏帘素带飘,

真成暗度可怜宵。

几回偷拭青衫泪,

忽傍犀奁见翠翘。

惟有恨,转无聊。

五更依旧落花朝。

衰杨叶尽丝难尽,

冷雨凄风打画桥。”

伴着周围满是荒凉的草甸,萧锦行低声吟唱起了这首古词。

只是尚未唱罢便听得阿依儿眼中已是泪水涟涟。

而身后的哲哲虽然听不懂词中的意思,但他却借着曲中的悲伤,哀怨的看着面前襦裙下俏丽的背影。

“哥哥,这首曲儿好悲伤啊。

它讲的是什么故事?”

待到萧锦行唱罢,歆儿便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虽然她从不喜欢这类悲挽的曲调,但这首曲子却让她听的心脉黯然,倒是十分想学了。

加之从萧锦行口中唱出时那种独特的悲伤,就连方才六岁的歆儿也有种潸然泪下的冲动。

“这是古人为自己亡妻写的词,你若不喜欢,我便换一首教给你。”

萧锦行连忙向歆儿解释道。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将这首词唱出来,他明知道歆儿喜欢一些悠扬欢快的歌曲,

但方才自己却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此时他虽然有些后悔但已是晚了。

“不,哥哥,你是想你的妻子了吗?

歆儿就要学这首,以后哥哥若是再想妻子了,歆儿就唱给你听。”

萧锦行猛的回过了头,他看了看神色复杂的阿依儿,看了看向自己微笑的哲哲,看了看满脸哀伤的歆儿,终是苦笑一声。

“走吧,我们快要走出这片草甸了。”

……

三日后,四人终于翻过了秦岚山小道,来到了灵州城。

让萧锦行没有想到的是,那条联通着关外关内的小道口,秦国真的就连一个人都没有安排在此守护。

想想秦岚、须弥十二散关和雄绝天下的萧关,萧锦行着实想不明白秦国为何会在这灵州北道托大如此。

但回想自己这一个多月来所走过的路途便也能够明白几分,这路可当真不是大规模的军队可以轻易穿过的。

萧锦行在灵州外的一处村庄购了些衣物用具让三人换上便向着灵州出发了。

然而四人却并不打算入城,而是走上了灵州南下的官道。

第一百八十章 巨商屈保

在历经数十日的行程之后,萧锦行四人终于来到了夏中郡的夏阳城,

在这里萧锦行要等一个人的出现,找到这个人也是萧锦行此行最大的目的。

四人化为行商居住在夏阳城里一个不起眼的客栈内,

他们每日都会前往不远处的夏阳码头等待着来往的商船。

两年之前,秦齐两国耗时近四年的大战终于以楚、蜀两国介入,齐国割让燮玉东五县土地,赔偿大批钱粮而告终。

其实这已经是秦国可以攫取到的最大利益了。

虽然在表面上看秦国当时占尽了优势,而且也占领了齐国近三成的土地。

两国之间大战五次,小战不计其数,秦国鲜有不胜的时候。

但让秦国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齐国人仿佛在那次偷袭上党时尝到了甜头,

竟然在余后的几年里不断派兵深入到秦军主力之后,对秦国粮道进行袭扰。

毕竟秦军深入齐境过深,齐人的行动还是搞得秦军狼狈不堪。

终于再对东京发动了最后一次攻击未果后,楚蜀两国便从中斡旋从而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而秦国也马上将兵力调回国内,以筹备西方戎狄的入寇。

在齐国所赔偿粮草的供给之下,在百战老兵的悍勇拼杀下,这次抵御戎狄入侵的战争进行的格外顺利。

而方元恒也凭借着此次抗戎的辉煌战果而最终封神。

对于秦齐来说,此战改变了两国许多的格局变化。

但对于萧锦行来说,此战带来的最大利好便是,楚国的商人已经大多数都习惯了夏水商路而放弃了旧有的齐国商路,

繁华的夏阳城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座原本很不起眼的小县城在短短两年间一举成为了夏中郡仅次于汶水城的存在。

此刻,平缓流淌的夏水如同温柔的母亲静静地滋养着夏阳大地,

宽广的江面上千百白帆往来交错颇显繁华。

其间还有几艘巨艋在江内穿错,看起来煞是壮观。

但对于在这些时日里早就看厌了这番景致的哲哲来说,在这江面吹着江风的日子已是枯燥无味了。

“萧兄弟,我们要等的人还没有来吗?

会不会是我们来的迟了,他们已经做完了生意返回楚国去了。”

躺在地上的哲哲一边挥舞着手臂驱赶着飞舞的蚊虫,一边对着萧锦行说道。

“不会的,若是他们早来了,

我们呆的几日也够他们往来西京一趟,

所以这几日定会遇到返程的他们。

况且我们并没有来迟。

你可知道楚国谷物一年两熟,此时才方是第一熟过后一个月左右,

算上他们从百姓手中收粮和运输的时间

我估计他们定会在近几日里到达秦国的,

所以不要着急,我们再等等。

萧锦行虽然望着江面,但他还是耐心的对哲哲解释道。

远处的阿依儿和歆儿和哲哲却是大为不同。

她们二人每日在夏水江边嬉戏,总不觉得厌倦。

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吧。

或许对于她们二人来说,这青山碧水也算是异域风情了。

所以,萧锦行并没有去阻止她们四处走动

因为在他看来,阿依儿和歆儿所讲的秦国话已经丝毫听不出什么违和感了。

半日后,随着一艘巨艋映入萧锦行的眼帘,他终于露出了丝久违的笑容。

看着他走向码头轻快的步伐,连忙起身的哲哲立刻听到萧锦行用秦语对他欣喜的说了一句:

“哲哲,他来了,看来他的生意做得不错啊。”

说话间便向着靠岸的那艘巨艋走了过去。

夏阳城一间茶馆内,萧锦行和一名虬髯汉子在临窗的一处角落里相对而坐,身旁的哲哲恭敬的为二人斟着酒水。

三人中除了萧锦行外都是一幅颇为粗犷的面容,这让茶馆内的许多人都好奇的纷纷侧目观瞧,

但当他们看见那虬髯汉子身上所穿的华丽楚衣时,便都是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而不再瞩目。

这夏阳城中的楚国人,哪个不是腰缠万贯的模样呢。

“萧兄弟,算起来,我们有近六年未见了吧。

别来无恙啊。”

虬髯汉子接过哲哲的递来的酒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而萧锦行则笑意盈盈的回话道:

“托屈大哥的福,萧某这些年过得还算好,

只是看屈大哥倒像是发了财的模样。

真是可喜可贺啊。”

面色颇有些得意的屈保拱了拱手,哈哈一笑道:

“说起这个来,其实还是托了萧兄弟的福呢。

萧兄弟对我有大恩,就不瞒着萧兄弟了。

当年我依照萧兄弟留给我的清册,沿路以通货为主,假以鬻奇为末,

这些年下来生意确实做的越来越好了。

虽然秦齐两国战事结束了,但西方的戎狄入寇,秦国需要大量的粮草储备,所以我这生意倒是未受到丝毫的影响。

而且现在大哥已经成为了秦国官商。

这不,今日方运了一船粮食,急着赶去西京交货,不曾想遇到了萧兄弟,真是有缘至极啊。

只是不知萧兄弟为何也在这夏阳渡口啊。”

萧锦行面带微笑,微微嘬了一口酒水,一边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其实萧某此来,就是专程来见屈大哥的。”

“哦?寻我?”

屈保有些惊讶的看了看萧锦行,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萧锦行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

但观他身上虽不算华丽但看起来还不错的衣着和身后那位魁梧的仆从,

便立刻否掉了自己的猜测。

疑惑间,只见萧锦行亲自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水,

而后便将他当年离开屈保返回故里后发现,自己上党的家族在齐秦大战时被屠戮殆尽的事情向屈保详细的说明了一番,

只是他只言说自己是萧家的一个外户庶子。

屈保听完萧锦行诉说后深为同情他的遭遇,思量一会儿后,他便一口气喝掉了杯中的酒,果决的说道:

“萧兄弟,大哥真不知道当初你在得知上党屠城一事后是何等伤心绝望。

虽然看你现在的模样已然振作,可是大哥还是对你的遭遇有些难过。

如若不然,你来我这里,我将王畿的生意都交给你去做吧,

虽然并不能让你飞黄腾达,但让兄弟你养家糊口还是绰绰有余的。”

屈保说

的颇为真诚,而萧锦行听完屈保所言后心中也是极为感动。

在他看来,这虬髯的汉子本就是个颇为老实的人,全然没有一般商贾的那种铜臭与狡诈,

这在当年自己对他隐瞒身份后依旧受到了他的重用就能够看得出来。

五六年未见,这汉子仅仅凭着自己几句话就敢将王畿一地的生意都交给自己,这份情谊萧锦行又何曾听闻,又何曾见过呢。

见萧锦行看着自己并未回话,屈保还以为是惹了萧锦行的伤心事或是这般施舍的行为让他产生了不悦,便连忙苦笑道:

“萧兄弟不要误会,大哥的生意能做成今日这般,也有萧兄弟的一份功劳。

当初若不是萧兄弟不辞而别,我这生意迟早也是有萧兄弟一大份的。

再者说,现在大哥的生意遍布夏水两岸,你也知道大哥我读书不多,应付起来早已经是捉襟见肘。

之前雇过的几个账房和主事,但大多数人都是一些心怀叵测之徒,哪里有萧兄弟那么高的才识和人品。

所以还请萧兄弟勿要推辞,权当是帮大哥一个忙,如何?”

萧锦行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缓缓端起身子,向着屈保郑重的施了一礼。

屈保还以为是萧锦行答应了,便连忙双手虚托,口中哈哈笑着。

但萧锦行起身后,却微笑着对屈保摇了摇头。

“屈大哥,这一礼是敬大哥胸怀坦荡,五年多前救了锦行,现在又信得过我愿意委我重任。

但是锦行目下也是有些生意的,

这次来找大哥,只是想和您谈谈生意合作之事。”

屈保呆呆的看着萧锦行,好半日才反应了过来。

他面露尴尬的神色,边笑着口中连称了数声“好”,边用手在案几上摸到已是空空如也的酒杯,发起了愣来。

萧锦行伸出了自己的手,将屈保那已经从原来的粗糙变为了白净的手紧紧抓住,

紧接着他又从屈保的手中取出了酒杯。

“大哥,小弟也是今日才知大哥的生意已经做到了这般规模,

所以敢问大哥肯否俯下身子帮小弟一个忙吗?”

萧锦行一边笑着说话,一边为屈保斟起了酒水。

良久过后方才晃过神来的屈保此时才第一次仔细打量起了萧锦行,

他发现,自己面前的青年虽然和五年前自己初与他相识时一样的年轻,

但那年青的神情中却似乎多了许多饱含风霜的复杂。

这五年多来,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定不会比自己少多少。

看来是自己将他看的轻了,还在心中认定面前的青年仍是当初落魄时萧锦行。

不过也是,想想当年萧锦行的谈吐和对自己帮助,这般优秀的男子又岂会是池中之物。

想及与此,屈保暗自摇头苦笑,看来自己确实是有些关心则乱了。

“萧兄弟的生意,做大哥的自当全力支持。

只是不知道萧兄弟的铺子在贩卖些什么,又位于何处?

萧兄弟又打算从我这里获取些什么货物呢?”

当从方才的尴尬中恢复过来后,屈保瞬间便恢复了作为一个商贾的精明。

但这份精明中也有着替萧锦行着想的打算。

不然他也不会问的这么仔细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萧家铺子

萧锦行其实也明白屈保所问的含义,从他的话语中,萧锦行能够听得到屈保是想照顾自己的生意。

从某种角度上讲,屈保作为一个大贾,全然没有必要去主动询问萧锦行的生意。

毕竟是萧锦行有求于自己的。

只听萧锦行颇为恭敬的对屈保说道:

“屈大哥,我的铺子在秦岚郡岚麓县。

主要贩卖的是粮食和精铁。

所以锦行想从大哥那里进些货物。

而屈大哥可从我这里得到马匹、皮毛等北方特产。”

当听到萧锦行所要的货品后,屈保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萧锦行,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哲哲便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皱了皱眉头说道:

“原来萧兄弟是做起了祖业。

粮食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你也知道大哥的货品有**成就是粮食。

只是这铁矿属于官货,怕是用来交易会给你带来麻烦吧。”

屈保所言其实也并不是推脱,他也是为了萧锦行着想。

因为自己已经是大秦的官商,所以铁矿自然也属于他能够经营的货品范围。

但萧锦行却不是官商,一旦经营铁矿被官府查扣,倾家荡产只是小事,祸及性命也不是不可发生的。

而且,他从萧锦行的口气中明显感觉得到,恐怕萧锦行所需货品的数量绝非小数目。

在他疑惑的眼神中,萧锦行却仍旧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屈大哥,我要的精铁量并不大,只是为了打造炊具、马具使用。

大哥有所不知,秦北的铁器生意被一些世家大族打着官府的名目把持,普通百姓布衣根本就买不起也买不到这些物件,寻常百姓家里造饭多用的是一些石锅,极为不便。

所以锦行就想着在火中取栗,一来赚些钱财,二来也是方便百姓。”

屈保仔细听着萧锦行所言,此时听到各中缘由后才算松了口气,但他还是有些忧虑的提醒道:

“萧兄弟,虽然你这也算是为百姓行方便的好事,但官府追究起来却仍是麻烦,

不如我将铁具马镫等物的成品供应给你,省去你所担的风险如何?”

萧锦行闻言一愣,但他马上便笑道:

“如此甚好,只是这样的话就要增加些成本了,百姓怕还是得不到方便。”

屈保闻言哈哈一笑道:

“萧兄弟放心,除了承担些运送往来的费用外,大哥不会在你这里赚很多钱的。”

萧锦行假装欣喜,起身对着屈保连连施礼,后又将粮食需量告诉了屈保。

虽然屈保有些惊讶萧锦行所要粮食的数目,但他还是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因为那个数字对于他的生意来讲,也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

在商议完交易的所有事宜后,屈保与面带喜色的萧锦行对酌一杯算是敲定了此事。

屈保这才有些犹豫的问道:

“萧兄弟,从你所需的粮草数目来看,兄弟你的生意定是做的很大。

但大哥始终不明白一事,还请萧兄弟能够从实告诉我。”

见屈保说的颇为认真,萧锦行便也止住了笑容,正色说道:

“屈大哥可是想问,我为何会来找你?”

屈保眼中闪出了一丝肯定的神色,

点了点头。

“萧兄弟,岚麓西有灵州,南有绥北城、东过河西可达齐国,三处皆能进粮。

而且从那些地方购入粮食,也能极大的减少途中运费以及运粮劳力的火耗,所以我实在不明白兄弟你为何会舍近求远来此找我从楚国进粮呢。”

萧锦行听完屈保所问,强装无奈的兀自叹了口气。

他便将在胸中早已打好的腹稿对着屈保说了一通,虽然他对向屈保多次说谎也是心下不忍,但他所讲的事情却也是真实存在的。

“屈大哥,秦国北方位于苦寒之地,粮食收成极为低下,若是春日里旱了几日,那么全年的收成也会大为减少。

更何况那些粮草生意也是把持在一些大家族手中,一旦遇到灾年,囤积居奇的事情也会时有发生。

那些人只是些认利不认义的禽兽。

如果从他们那里进货,不说价格并不比从您这里进货低出多少,而且所进粮草往往以次充好,以陈充新。

这让我对那些前来购买粮食的百姓们也是愧疚不已。

所以我就想到了从您这里进货的主意。”

屈保认真的听着萧锦行的解释,见他说话间将那些大家贵族也牵扯了进来,便知他所言确实是出自肺腑,就信了七八成。

他想了想拍手言道:

“既然是这样,那这样办吧。

若是兄弟你信得过大哥,

就将你手中收来的皮货马匹平价卖与我,我将这些货品在南方高价卖出后再将利差与你五五分成。

而粮草的进价就按照楚国马匹、皮毛的价格以物易物,运送途中的费用由我承担。

这样兄弟你再售卖粮食时便能多赚一些钱了。”

萧锦行听后,心中的感动已是无以复加。

说到底,自己与屈保并无深交,但屈保却对自己极力维护,甚至不惜将大部分利都给自己。

人常说仗义每逢屠狗辈,看来此言在屈保身上倒是贴切的紧。

一介商贾,其言其行比那些朝堂上的伪君子们不知强了多少。

当年自己只不过为他出谋划策了一番,便换来了屈保这般厚谊的回报。

萧锦行倒是对自己欺骗屈保的做法更加的过意不去了。

二人又交谈了良久,萧锦行这才知道屈保的生意在这五六年间已经做到了何种程度。

不敢说富可敌国,但也是天下间屈指可数了。仅在楚国南京到秦国夏阳城这一条商路上屈保就垄断了粮食、皮毛、珍奇珠宝和诸多矿产等商品的买卖。

而且按照当年萧锦行的规划参赞,屈保的商铺也开遍了夏水沿途数十座城市。

他同时拥有周王畿、楚国和秦国的官商身份,也就是说这三个政权的对外贸易总是要经过屈保之手的。

虽然官商并不是唯一的,但做到屈保这般规模的商人只要能够参与到一国官方贸易,赚个盆满钵满那便是定然。

只是在短短的五六年能取得如此瞩目的成就,即便是萧锦行也对屈保有些刮目相看。

看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这屈保当真是对经商一事有着格外的天赋。

与此同时,萧锦行也察觉得到,以屈保的身份能跟着自己来到夏阳城内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店喝酒,也足以说明屈保对自己的信任。

或者,他是不想拂了自己的面子吧。

二人相谈甚欢,相互诉说着近些年发生在各自身上的奇闻趣谈。同时他们也约定好明年春天在岚麓县进行交易。

这场酒两人从下午喝到了晚上,在屈保多次邀请萧锦行随他去西京被婉拒后,屈保只好在随后赶来的仆从搀扶下,与萧锦行依依惜别。

哲哲默默的搀扶着有些醉意朦胧的萧锦行回到了客栈,在那里阿依儿和歆儿还在黑漆漆的夜中等待着两人。

“他怎么醉成了这样?”

阿依儿看着躺在榻上的萧锦行,对着哲哲问道。

而哲哲则只是摇了摇头,后又小声的言语道:“原本我以为关内的人都是些奸猾狡诈之辈,但今日我才知道,关内也是有如此重情重义之人的。”

在阿依儿疑惑的眼神中,哲哲领着歆儿走出了房门。

今夜,便由阿依儿服侍萧锦行安然入睡吧。

五年多来,这是哲哲第一次看见萧锦行是如此开心,是如此简单,是如此毫无防备的开怀畅饮。

……

一个月后,萧锦行四人来到了岚麓县。

这是秦岚郡最北端的小城,它距离西边的灵州有百里的路程,

东北面一隅与秦国的朔方郡相连,据说那里是片浩瀚沙海,人迹罕至。

正东与阳平县相连,但两县之间隔着座颇大的玉山。

而岚麓的正北方便是秦岚山,在这里,以为神州屏障的秦岚山脉突然拐了一个弯,止在了岚麓。

而黄水也在此地被秦岚山阻隔住北去的流势向东浩浩荡荡的奔腾而去。

岚麓全县人口不过五万,散布在广袤的土地上,县城里只有不到万人居住。

萧锦行四人来到了岚麓,事先他以萧家子弟的身份花了些钱办了官引,所以进了岚麓县后,并没有人来为难他们。

不论在何时,只要有钱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自从自己成为了有虞氏的头人后,萧锦行在金银钱财方面就从来没有短缺过,虽然那个东西在草原上连马都是换不来的。

但戎狄历次出征关内,夺掠来的金银器皿几乎家家都是有的,在实用性方面,这些金银器连铁铜都是不如。

所以来秦国之前,萧锦行并未费多少力气,就收集了很多金银物件儿,将他们融成了一块一块儿的小件。

但是金银毕竟是重物,所以此番来秦他们四人只随身携带了其中的九牛一毛。

不过,纵然是九牛一毛,也足以让他们此行能够顺利的办成诸多的事情了。

在用壹锭银子换回了自家曾经在岚麓县设立的一处破旧铺子后,四人从此就有了栖身之所,再也不必颠沛流离了。

而“萧家铺子”这个称谓在消失了五年后,又一次重新挂起在了岚麓县的大街上。

五年多前,当上党主家被齐国人屠戮一空后,这萧家铺子便再也没有人打理,所雇用的人也是跑的跑,逃的逃。

最终,还是官府为了避免这处无人的宅子失水殃及旁人,这才出面将这处无主之地收归管理。

但也仅仅限于衙役们许久才来一次的视探而已。

当萧锦行怀揣着银子走入了衙门,告诉县衙主簿自己是萧家的子弟,想要重新收回私产后,这铺子再次回归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备货

在重新修葺铺面的日子里,萧锦行每日都会热情的接待着周围好奇的街坊邻居们,

并时常与他们一同议论五年前发生在上党的往事。

因为萧锦行能准确的说出五年前岚麓县铺子中掌柜和主事们的姓名家室和铺子中经营的大小事项,

所以没过多久,街坊邻居们便对这个因为出商而躲过一劫的萧家后人产生了信任与同情。

此后,始终觉得萧锦行的出现有些莫名其妙的官府也派人前来探查萧锦行的底细,

但他们从那些街坊邻居的口中却听到了一个又一个关于萧锦行往昔事迹的故事。

这些故事就仿佛是那些街坊邻居们亲眼看到一样,对前来探查的官府中人诉说的有板有眼,

甚至还有人添油加醋的对着衙役们演绎了一部催人泪下的悲惨往事。

久而久之,官府中的人也就再没有出现在萧家铺子的周围了。

在来到岚麓县后的第三个月,萧家铺子便宣布重新营业,

而铺子经营的范围则囊括了皮毛和马匹的收购。

在街坊邻居的记忆中,这些生意原本就是萧家曾经经营的主业。

看着萧家铺子内人高马大的伙计们劳碌的动静,街坊领居们便纷纷为这个遭遇了家门不幸,和蔼友善的年轻掌柜萧锦行送去了淳朴的祝福。

萧家铺子的伙计们都是萧锦行这三个月间在县外各处招募的贫苦布衣子弟。

对于他们来说,从踏入萧家铺子的那日起,他们就像是萧家的家仆一样,从此就要听从萧锦行大掌柜的所有命令。

但是,只要有一口饭吃,奴不奴仆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半年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此时距离当初与屈保约定好交易的日子仅有一个月了。

这日晌午,萧锦行带着已经快要七岁的歆儿骑着马沿着岚麓以北的黄水水畔缓慢的操马前行。

七岁的姑娘若是在草原上早已经能够控马飞驰了,所以萧锦行和阿依儿也为歆儿找到了一匹不大的白马,每日教授她骑马的技艺。

这黄水水畔是处天然的草场,所以也就成为他们常来的地方。

歆儿懂得与马儿交流,这让她学起骑马来便会事半功倍,

所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歆儿的控马之道比较萧锦行也不遑多让。

萧锦行看着西方的草场,对着歆儿高声的说道:

“歆儿,和哥哥比一比,看谁先到那处的树林,如何?”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身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他面前飞驰而过,

白马之上那已是亭亭玉立的女孩儿不是歆儿又会是谁?

“不要耍赖啊。”

萧锦行一边高声呼喝着,一边打马向着歆儿的方向追了上去。

黄水两岸的草场上,一群群牛羊在安详的吃着草,南方天际的岚麓城头若隐若现。

一白一黑两匹骏马伴着滚滚而逝的黄水,飞驰在这人间的天堂。

从南方赶来的阿依儿看着远处的两人,一边微笑着一边向着他们的方向打马而来。

初春的树林,嫩芽布满了枝头,

因为地处黄水之滨,所以从去年秋到目下的这场大旱并未阻挡住这片草原和树林的长势。

酣畅淋漓的狂奔过后,萧锦行便坐在森林边缘处的

一处倒塌枯树枝干上,

为坐在怀中的歆儿轻轻地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而歆儿又如同往常一样,唱起了动人的歌谣。

“小歆儿,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坐在哥哥的怀中啊。

真是没羞。”

歆儿方才一曲唱罢,阿依儿便走到了两人身旁,

她温柔的看着闻言一脸不在乎的歆儿,假装向着萧锦行嗔怒道:

“都是你惯的她。”

说完后,又抿嘴笑了起来。

“阿依儿,是他们过来了吗?”

萧锦行带着笑意问道,仿佛早就知道了阿依儿来此的原由。

阿依儿轻轻点了点头,对着萧锦行答道:

“对,他们来了。”

哈哈一笑的萧锦行拍了拍歆儿的后背,让她坐起身来,

自己也立刻站了起来,

一边向着自己的马儿那边走去,

一边对着身后的阿依儿和歆儿说道:

“走吧,该回家了。”

“是回草原上吗?

太好了,我的小宁肯定长大了。”

还没等阿依儿开口,调皮的歆儿立即插话道。

她轻快的跳了起来打了个响指,那匹不大点儿的白马便颠颠的跑到了歆儿身旁。

她翻身一跃跨上小白马,也不知在那马耳朵旁说了什么,那匹白马就飞也似的奔驰而去了。

阿依儿笑着摇了摇头,也走到了自己的马儿那里,翻身上马,追逐着萧锦行和歆儿的背影向岚麓县内驰去。

进入城后,三人缓下马速,结伴同行。

一路上,满街的百姓似乎都认识萧锦行三人似的,热情的和他以及身边阿依儿、歆儿打着招呼。

“看来你们还是很受欢迎的嘛。”

萧锦行骑在马上,假装有些嫉妒的转头说道。

“那可不,我和姑姑每周都会在城外煮粥给那些流民、百姓食用,他们都说我和姑姑是上天派下来的仙女呢。”

歆儿得意洋洋的回应着萧锦行。

只是她旁边的阿依儿此时却看起来没有那么的开心,

她看着那些依靠在街边或蹲、或躺并且穿着破烂的百姓,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儿。

从小自己就被父母亲和族人们告知,关内是一片遍地黄金的沃土,

那里的人生下来就锦衣玉食,从不会为吃饭而发愁。

那里的姑娘比草原上的任何女子都要美丽,因为她们不必每天顶着日头迎着风沙放牧。

那里住的都是结实的木房,有的高耸入云,有的面积比一些坝子还要宽广。

人们在每日夜晚来临之后就会纵情喝酒,放肆欢歌,

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烦恼和忧愁。

草原上的人对关内的认知大多都是如此,所以原本阿依儿也始终是这么觉得。

上次被迫去到西京,虽然那里的人看上去并不像父母和部落中的人告诉过自己的那般好似天堂的模样,

但西京的繁华和富庶也是让她大开眼界,

她此生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如此多的人居住在一起,

而高高的城墙内耸立的高楼门阙更让她看上去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惊奇。

这次随着萧锦行去了夏阳城,那里虽然也有一些苦力,

但夏水上的庞

然巨艋,岸边码头上的熙熙攘攘又让她看到了另外一种美好的生活画卷。

这一切的一切,却都被岚麓县今年的饥荒击的支离破碎。

听说,整个大秦都遭受着百年不遇的灾荒,有的地方比岚麓还要严重。

这时的阿依儿才算真正看到了关内的现状,看到了饿殍遍野的凄凉。

在征的萧锦行的同意后,她每日都会与歆儿煮些粥米拿到城外,给一些孩童们食用。

但她也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城外的饥民正在不断增多。

而每日饿死在城外荒郊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不知草原上今年如何了?”

阿依儿骑在马上,喃喃的说道。

三人回到了城内铺子,萧锦行一进门便看见了哲哲在对着自己傻笑。

他立刻明白,哲哲此次回到草原上定是收获颇丰,不然就不会这么开心了。

看来自己预计的最坏结果并未发生。

“哲哲大哥,办妥了吗?”

萧锦行进了铺子,一把搂住了结实的哲哲,抬起了手在他的胸口重重的击了两拳。

见哲哲兴奋的点了点头后,他又问道:

“路上可碰到蠕蠕人了吗?”

哲哲摇了摇头,用蹩脚的秦语回道:

“没有遇到,只是过草甸的时候又遇到了大雾,好在我早有准备,蒙上了口鼻没有着道。

找到有崇人的部落后,他们果然按照事先的约定,准备好了皮子和马匹,

只是他们怕在路上碰见蠕蠕,便又等了些日子直到春暖后才肯和我一同过来。

回来的时候,我们顺道还将草甸上的路简单的修葺了一番,

下次你再回去的时候,那路定会好走许多的。”

萧锦行听到这里,再一次将哲哲紧紧的搂抱了起来。

虽然听哲哲说的简单,但这一路上的凶险又岂是一两句能够说的完的。

特别是他冒着严寒只身一人偷偷跑回草原的那段路程,萧锦行只要一想便会冷汗淋漓,

但哲哲却不辱使命做成了这件让他刮目相看的事情。

“萧兄弟,大家都看着呢,我们两个大老爷们抱在一起算个什么。”

哲哲被萧锦行险些勒的喘不过气来,他只好一边说着一边努力的挣脱了萧锦行的双臂,

再向两旁看时,只见阿依儿和歆儿以及铺子后面的伙计们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面色通红的哲哲颇为不满的看了萧锦行一眼,仿佛是在责备他将自己当做女人般搂抱让他失了面子。

这也惹得萧锦行哈哈大笑了起来。

萧锦行领着哲哲去了内堂密谈,而阿依儿领着歆儿又开始熬制起了米粥,

方才从城外回来时,阿依儿见那些灾民中又多了许多的孩子,

而那些孩子中,有的年龄看上去应该与自己的儿子阿南相仿吧。

内堂里,哲哲狼吞虎咽的吃着饭食,而萧锦行只是坐在他的对面默默的看着。

当哲哲终于将饭吃完后,便用衣袖一抹嘴巴说道:

“还是秦蛮子的饭好吃啊,不像咱们那里除了油茶就是白水煮的肉,连盐巴都没有,吃上去嘴里淡出个鸟儿。”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萧锦行正是个秦蛮子,便有些尴尬的讪笑起来了。

一百八十四章 头人归虞

从西京来的第二批粮食并未运进城中,而是在萧锦行的授意下被直接运到了黄水南岸萧锦行刚刚修葺好的渡口。

在那里,萧锦行雇佣了数百人在短短半月间便建造出了一个简易的码头,

而且为了防备萧锦行口中的“强人”,这个码头的四周还用木墙阻隔了起来。

若是带过兵马的人路过这个码头定然会发现,这码头无处不在的望楼、女墙使得此处看上去就像是个简单的军营一般。

县里的县丞、县尉等人来此视察过后,虽然也觉得把码头修的好比军营并不妥当,

但谁叫萧锦行送上了许多孝敬。

所以这些大人们觉得,反正修葺码头的钱是人家萧锦行自己出的,修成什么样子又有何关系呢。

在众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蒙混下,

这码头很快的投入了使用。

不多日后,码头内的河面上就堆满了一船船如同山高的粮食。

北方,有虞氏黄金部落外,老哲穆带着小宁又一次来到了高坡上向着南方眺望。

只是今日的他似乎已是有些绝望了一般,岣嵝着身形,

眼神中露出的不再是焦虑而是一丝无法细说的哀伤。

就在昨日,位处最西方的部落中来了消息,那里牛羊已经全部饿毙,

人们忍着泪水将牛羊制成了食物,却向长生天乞求莫要抛弃自己。

老哲穆明白,若是这场灾祸再不过去,怕是明年那个部落的人都将会全部饿死了。

“萧锦行,你在哪里?”

老哲穆和小宁站在不高的山坡上看着南方枯黄的草原,

按说在这炎炎夏日里,这里该是一片碧绿,满地牛羊的。

南方的大河看上去只有去年的一半水量,那水面也如同迟暮的老人般无精打采的缓缓流淌。

水面上本该是有无数的水鸟在嬉戏追逐着,

可自从春季到炎炎夏日,那些水鸟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没有从南方飞回过哪怕是一只。

太阳渐渐从远方的天际落了下去。

老哲穆叹息一声,缓缓踱着沉重的脚步准备离去。

此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今夜纵然是跪死在巫的帐外,也要请他出来乞雨。

想起巫,哲穆的心顿时有些说不出来的情绪,虽然他并不敢对巫生出不满,但巫如此见死不救的做派还是让他颇为不解。

哲穆低着头缓缓的走下了山坡,但不知为何,他又突然想转头向着南方再去看上一眼。

在他内心里,还是希望有一丝奇迹的发生。

只是当他缓缓扭头向着身后的远处看去时,那孤零零枯黄的草原还是像根坚硬的芨芨草刺一样,

深深的扎进了老哲穆的心中。

“唉”。

哲穆苦叹一声,低头向着部落的方向缓缓走了回去。

突然,一阵北风迎面吹向了哲穆,吹的他迷离了眼睛,乱了满头的银发。

他停下来脚步,用手遮住了面孔,心中不禁讶然。

这大夏日的,为何会吹北风呢?

看来今年真是异象连连,先是大旱,又是蝗灾,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刮起了北风。

难道长生天真的要抛弃他的子民吗?

老哲穆正想间,却突然发现

这股北风来的快去的也快。

不一会儿便停了下来,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随着北风骤然停下,哲穆的耳畔突然响起了小宁狂吠起来的厉叫声。

老哲穆擦了擦自己昏花的双眼,抬头伴着落日的余晖向着北方看去,

只见一支黑漆漆的人马队伍正从北方缓缓地向着部落行进。

那只颇具规模的队伍中,竟然还夹杂着许多的马车。

老哲穆立时感到不妙,他边加快了步伐往部落中走去,边在头脑中仔细的思量。

现在各部落都面临着干旱与饥荒,所以部落之间根本就没有精力去发生冲突。

而自己也并不记得曾经派出过兵马,或是要求过周边部落的人马来援,那么这只兵马是从何而来呢。

想到此处,老哲穆的心便咯噔一下沉入了谷底,

他不断加快着脚步,额头上也渗出了层层细汗。

既然不是自己人,那定是敌人了。

哲穆来到了部落,恰巧遇到了同样看到北方人马前来便迅速赶到哲穆毡房的部落勇士,

这些人中领头的几个则是萧锦行所培养的那几名年轻人。

早在方才发现那伙来兵后,他们就一边等着哲穆到来,一边迅速集结起了部落中的所有勇士,只待哲穆的一声令下。

当哲穆遇到了这些年轻人后,自是不多废话,立刻让他们率兵前往部落外迎击来犯之敌。

“哲托,哲蔑儿,术赤,叶儿温,你们四人火速率领勇士们截击来敌。

这伙人来的突然,我看他们足有两千上下,所以你们千万小心。

现在部落中的老少人马只有不到五百人,你们全部带走。

我和妇孺老幼留在部落为你们祈福呐喊。

长生天的孩子们,去吧。

像草原上的狼群一样将你们的敌人撕碎。

记住,如果你们不能将敌人杀死,那么就死在他们的棒斧下。

黄金部落的男儿总会死的,但战死在疆场总是要比饿死来的更加荣耀。

看来,长生天还是没有抛弃他的子民呐。”

老哲穆凄凉的诉说着最后的命令,而那些少年们则在被哲穆点名的四人带领下沉默的骑上战马,率领着黄金部落的五百老少兵士出了部落向北而去。

不知是谁在初夜的朦胧中拉起了马头琴,也不知是谁在燥热干枯的空气中唱响了悠扬的呼麦。

五百勇士向着黑暗中的敌人排出了他们日夜操练过得锥形冲锋阵列,等待着敌人进入到他们预定的最佳攻击距离。

干枯的草地上尘土飞扬,焦躁的马匹也在不断用力的蹬踏着足下的草地而扬起了更大的尘埃。

每个人的口中都喘着粗气,这些粗气似是在表明着所有人视死如归的决心与勇气。

终于,将近部落跟前的那支军马也看到了列阵等待着他们的部落勇士,

因为在纷乱了片刻后,那些迎面而来的人就缓缓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在五百勇士紧张的等待中,对面一只火把仓促点燃,

一个高举着火把骑在马上的人缓缓的走向了部落中视死如归的勇士。

“萧头人。”

“是头人,是大头人。”

五百勇士中位列最前的哲托,哲蔑儿,术赤,叶儿温四人看的清楚,

迎面而来的那个打着火把的不是黄金部落的头人,

不是有虞人继莫儿之后唯一的大头人,

不是全部落中地位仅次于巫和族长的大头人萧锦行又会是谁?

大头人出走了一年多,今日他终于回来了。

四人欢喜的喊叫声迅速传到了五百勇士每个人的耳中,

他们立刻兴奋的欢声鼓舞,高声呐喊着,

此刻,没有任何事能够比自己的领袖重回部落更让人兴奋了。

而且,他们也不用去死了。

虽然他们内心中并不愿承认这是让他们得到快乐的最大根源。

萧锦行回来了,闻讯急忙赶来的哲穆颤巍巍的走出了部落,

他拉起了忙赶上前来搀扶着他的萧锦行那不甚粗壮的胳膊,嘴里喃喃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这一年来自己的难自己的苦根本就无从发泄,看着部落中的饥荒和灾祸四起,他从始至终便只有深深的无奈。

所以当萧锦行没在的时候,身为族长的他还要假装坚强,至少要做出一副坚强的样子,让部落中的族人们咬牙坚持。

快一年没有下雨,而后又遇到了从未有过的蝗灾,这对于脆弱的草原来讲是多么的可怕,

但在这个老人的带领下,有虞三十万部众却没有任何一个部落叛逃或是相互劫掠,

不得不说,老哲穆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萧锦行搀扶着面前浑身发抖的老人,他这才第一次感觉到这位孤独老人的内心也是有着柔软之处,

他并没有人们看上去的那么绝情,那么冷傲,那么强硬。

“族长,我带来粮食了。”

萧锦行在哲穆耳畔轻轻说了一句,而哲穆马上抬起头看了看萧锦行的面孔,拍了拍他的胳膊说道:

“走,回去说。

这次受灾的面积很广,部落很多,一点儿粮食照顾不了所有的部落。

我们还是得要再想想办法,不然的话恐怕到了冬季,我们就收拾不了局面了。”

话说至此,老哲穆抬了抬头,又一次看了一眼萧锦行带来的那些红发狄人,暗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对萧锦行归来带着狄人有些失望,但他总算不再是孤木难支了。

萧锦行笑了笑,他明白哲穆的忧虑所在,更明白哲穆方才看到那些狄人叹气的原因。

他定是猜想这些狄人是萧锦行用作护送自己回到部落的帮手。

因为在饥荒的草原上,劫掠只是一种求生的手段。

而自己人对自己人下手更是件极为普遍的事情。

想及于此,萧锦行用力的拉了一把要离开此地进入部落中的哲穆,

在他转头吃惊的眼神下,萧锦行摇了摇头,微笑一声,将他带向那些狄人所在的方向。

哲穆迈开沉重的双腿,疑惑地跟着萧锦行向那些狄人的队伍中走去,

此时,一根根火把早已点燃,

这支两千人的队伍同时点燃的火把,将周围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哲穆随着萧锦行来到了狄人中间,他看到了狄人中的阿依儿和歆儿,便故意躲开眼神不去看她们。

狄人看着有虞氏部落的族长到来,纷纷闪到两旁,留开了一个可以过人的通道。

萧锦行拉着哲穆从这条通道中缓缓走了进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西征

哲穆年轻的时候,也曾是部落中数得上的勇士,不然的话也不会成为一族之长了。

所以这位老人面对两侧一手高举着火把一手提着棒斧的狄人倒也不怵,只是镇定的跟随着萧锦行有意放缓的步伐向前走去。

不多时,哲穆突然觉得眼前一空,他抬起了头这才发现原来千余骑兵中间还围着百辆大车,虽然黄昏时他也看到了一些车辆,但却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数量。

“这,这是?”

哲穆的心仿佛被揪住一样,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了指眼前的车子,紧张的看着萧锦行。

“粮,我找来的粮食。

这只是一小部分数量,往后我们还会有更多的粮食。

所以,你不用再担心我们有虞部落会陷入万劫不复了。”

萧锦行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那些车辆,在哲穆的目瞪口呆下从身上摸出自己那把心爱的匕首刺入了一驾马车上叠码整齐的麻布袋子。

随着匕首的抽出,那布袋里的粮食就像是黄金瀑布一样哗啦啦的流淌了下来,落入到了枯黄的草地上。

哲穆走到了马车跟前跪倒在了地上,他合起双手盛着飞流直下的粮食目露流光溢彩。

直到那些粮食在他的手心堆成了山。

“长生天啊,哲穆不该质疑您的仁慈,请原谅哲穆不虔诚的罪恶吧!

您为草原带来了生,带来了死,更带来了无尽的希望,哲穆羞愧啊。”

在两千狄人的注视下,在这满是荒凉的草原上,老哲穆手捧着流淌不止的粮食凄凉的哀嚎了起来。

这个秋天,草原上的有虞人渡过了一个他们祖祖辈辈都期待的却始终无法实现的生活。

他们不必放牧,因为部落中所剩不多的牛羊都被萧锦行强令赶到了有崇人那里。

也只有在有崇人的森林里,剩余的马匹和牛羊才能得到充足的粮草,虽然那里的冬天来得早,但那里的树木和严寒却能够抵挡得住蝗虫的侵扰。

而作为补偿,有虞氏的每个部落都得到了足以支撑他们渡过漫长冬日的粮食。

这些粮食和从饿死的牛羊身上获取到的数不清的肉让部落的子民们得到了极大的安心。

他们对黄金部落,对黄金部落头人的崇敬也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更何况萧锦行还答应各个部落待到明春时每家每户定会得到更多的牛羊马匹。

没有了放牧,没有了狩猎,没有了为生存而必须进行的劳作,所有人像是约定好似的主动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

每个部落都派出了所有的青壮,他们骑着仅剩的,瘦弱的战马纷纷来到了黄金部落,加入到了萧锦行将要展开西征的大军中。

这次,黄金部落中至高无上的大头人第一次向着有虞氏三十万族人宣告,自己将为他们夺取到一块儿永远都没有灾荒,永远都没有饥饿的天堂净土。

对于此次将要来临的出征,萧锦行准备兵分三路向西进攻,

一路由别木和博尔突率领北狄一万人马由北方苦寒极地一路向西,摧毁任

何敢于抵御的部落武装,将他们的族人、牛马统统掳掠。

一路由哲哲带领哲托,哲蔑儿等年轻将领率军两万,在与自己合力击败有苏氏部落后,继续向西攻击有穷氏地盘。

而自己则会带领一万兵马南下沿着龙城北侧向西行军,在试探龙城反应后,攻击龙城以西的兹氏部落。

萧锦行与哲哲约定清楚,一旦两军攻击得手,将继续西进合兵一处,直捣华胥氏的黄金部落。

因为从阿依儿那里萧锦行得知,华胥氏虽然地处极西,但那里的土地平坦而又广袤,森林、河流、草原和巍峨的雪山应有尽有。

萧锦行估算,华胥氏腹地绝对要远比有虞、有崇和陶唐三个部落更加的宜居。

毕竟那是个曾经拥有百万人口的庞大部落。

在筹备这场战事期间,萧锦行也并未闲着,他找寻到有虞人中仅有的数十名可以讲秦语的族人在阿依儿的带领下经北疆小道去了秦国岚麓县,并且将这些时日以来从部落中收集到的皮毛送了过去。

冬日来临之前,他要抓紧时间将用于交换粮食的物资送到秦国。

因为部落大旱造成了牛羊牲畜死伤惨重,所以这次部落中获取到的皮毛数量也格外的多。

萧锦行看着一车车运送皮毛的车辆随着阿依儿一行离开了部落,心中也是有些忐忑。

离开了自己的保护,不知道阿依儿能不能独挡局面。

毕竟,从深秋到来年的春末,会有蠕蠕人出没的北疆小道将变的极难行走,所以阿依儿的安危也只能靠她自己随机应变了。

离别的昨夜,阿依儿与萧锦行以及歆儿一夜未眠。

阿依儿赶着烙制了很多的干饼,而萧锦行满腔的嘱咐之语却始终没有张口说出哪怕是一句。

六年多来,他们三人相依为命,到了离别的时候,三人却都沉默了一夜。

当阿依儿离开部落时,歆儿躲在萧锦行的身后默默地擦拭着眼泪。

她是个七岁的姑娘了,已经懂得亲人离别的背后肯定会有比陪伴自己更为重要的事情。

所以她从始至终都未阻拦阿依儿的离开。

但懂事不代表不难过,所以她默默地看着阿依儿的身影在远方消失,而自己的泪水却不住的滴落在焦黄的草原上。

望着远处哲哲骑着战马向阿依儿消失的方向跑去的身影,萧锦行叹了口气。

这次出兵西征,他定要找个机会让哲哲死了那条单恋的心,作为这草原上自己最信任的人,他不能眼看着哲哲执迷不悟,误了终身。

这也是对老哲穆的尊重。

毕竟作为秦国人的萧锦行,骨子里仍旧会有无后为不孝的礼教约束。

阿依儿走后,萧锦行每日会带着歆儿走在草原各处练兵的队伍中,他的身旁始终跟随着百名自己亲自从各部落中挑选出的少年。

这些少年人手中所持的棒斧、牙棒与其他人有着明显的不同。

因为那些尖刺,斧头并不是石头或者骨头制成的,而是些银光闪闪的精铁打造。

这些精铁是当初熔了屈保给他的灶具、马镫所制成的,因为数量极少,所以萧锦行权衡良久,这才想出了组建一支精兵用以武装自己,保护歆儿的主意。

同时,他也想看看,结合了秦国战法的草原勇士将会产生多大的威力。

这些少年人中领头的几个人,是当初黄金部落中随着萧锦行溺杀蠕蠕人的几位年纪稍小者。

当初他们错过了领兵出征有崇、陶唐部落的机会,而今却能担任保护大头人的职责,所以每个人都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而他们麾下从各部落的战争孤儿中挑选的少年则像是被上天恩赐一般,每日都抱着被别人羡慕不已的精铁武器出没在部落之中。

对他们来讲,跟随在萧锦行左右的荣耀即便是给他们一个部落的小头人来换,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但是,从被萧锦行选中的那日起,他们的生活也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在自己头领的带领下,他们日复一日的操练着重复的作战技能,据那几名比他们年龄还要小的头领们讲,这些技能是当初萧锦行亲自教给他们的。

只此一句,就让这些少年们如同癫狂一般疯狂的训练起来。

而且他们惊讶的发现,被萧锦行视若明珠的歆儿也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每日和他们进行着同样的训练。

殊不知,歆儿自幼就被萧锦行传授了全部的搏杀技能,只是她所持的武器,却是一把小小的匕首。

两个月后,当北风从遥远而不可企及的北方吹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心下明白,战争即将要开始。

而当有崇、陶唐两部落的信使发来他们已经出发的消息之后,萧锦行立即下令命三万有虞大军向西进发。

临行前,在巫的主持下,萧锦行第一次以有虞氏头人的身份向长生天做了祈祷。

巫将带着古朴裂纹的龟甲亲手递到了萧锦行的手中时,有虞三万勇士齐声高呼“乌拉”,将草原上最为至高的赞礼送给这位带给了他们荣耀和部落族人第二生命的头人。

巫和哲穆站在高高的山坡上瞩目着出征勇士渐行渐远。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三万勇士全部消失在了天际时,这才转身向部落走去。

巫在临走时又一次睁开了眼,只是这次他空洞的眼神看向的却是蔚蓝的天际。

“大巫,我做的对吗?”

低下了头重新闭上了眼的巫开口说了话,而他前方不远处的老哲穆却仿似什么也没听见似的走得步履蹒跚。

三万大军在哲哲的带领下快速的行着军,他们要尽快通过有虞与有苏部落间横亘的阿尔金山,从而达到突袭的目的。

有苏氏虽然在这此出征关内之战中损伤比有虞人还要大,但他们却拥有着比有虞更大的草原,人口也比有虞人要多出许多。

所以按照萧锦行的预计,有苏部落可战之兵定在五万上下,所以突袭他们的黄金部落便是可以避免自身损失的唯一途径。

毕竟,自己的目标在遥远的西方,而不在这小小的有苏部落。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大巫

千里行军,还要翻阅高山草甸,虽然这在长期游牧的有虞人眼中并不算些什么,但萧锦行却还是显得十分的谨慎。

他知道戎人行军那种不管不顾的狂奔会产生平白的损耗,这是他极为不愿看见的。

所以萧锦行便执意要求大军在保持高速行军的基础上还要保证军队的完整。

用他的话讲就是,他宁愿看着自己的兄弟们全部战死在疆场,享有长生天赐予的荣耀,也不愿抛弃任何一个人,让他的尸体孤独的躺在草原被财狼啃食。

所以往后几日的行军速度稍稍缓慢了一些。

众军士见大头人如此仁慈,这些第一次跟随着萧锦行出征的勇士们便都十分的感动。毕竟没有人愿意在出征伊始还没有遇到敌人就客死他乡。

每个人都会在行军路途中休憩的夜里,对着天上的明月与星辰默默地为他们的头人祈福。

当一个月后大军终于翻越阿尔金山来到广袤的有苏草原上时,萧锦行立刻下令让哲托,哲蔑儿,术赤,叶儿温,忽老希、木华里、速阔、兀良合八人分别领兵两千五百人,分兵八路直捣有苏黄金部落。

同时萧锦行要求八人饥食马肉,渴饮马血,沿路如遇敌兵,人少则歼,人多则跑,绝不得恋战,务必要以迅雷之势直捣牙帐。

而自己和哲哲率领余下万多人稳步推进,与八路突袭大军形成内外夹攻之势,让有苏部落首尾不得相顾,从而达到掩护八路大军的目的。

在八路大军出击之前,萧锦行当众宣布,八路大军中哪一路率先攻入有苏黄金部落牙帐,那一路的统帅将会成为有虞人中第一个万夫长。

此话方一讲出,所有人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了极为狂热的神情,他们恨不得立即骑上战马上阵杀敌。

而萧锦行要的也就是这个目的,他也明白万夫长、千夫长、百夫长这些军中职位是龙城单于才能够册封的,就如同战死的莫儿当初入关前就是获封万夫长,而哲哲获封千夫长一样。

但此次出兵,他就是要去挑战龙城的底线,所以封些万夫长、千夫长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尔金山西麓,面对着一望无垠的大草原,背靠着巍峨的大雪山,萧锦行猛一挥手,两万大军便兵分八路绝尘而去。

随后,自己与哲哲也率领剩余的万人和所有辎重粮草缓缓西去。

有苏氏是距离龙城最近的部落,也是对龙城最为虔诚的守护者。

所以在五百多年间,龙城历代单于也多出自这个部落。

一方面因为有苏氏与龙城的关系密切,另一方面也足够说明有苏氏的战斗力并非易与。

但可惜这次他们遇到的是萧锦行,一个并非是戎人的男人按照非草原的战斗方式在与他们进行着战斗。

有苏氏和草原上绝大多数部落一样,都是多山中夹杂着点点平原,这些平原中分布着大大小小的草原、戈壁、荒漠和森林。

当八路大军从各处山口猛然突袭各路毫无准备的有苏部落后,溃败和投降的消息便每日都会传到萧锦行和哲哲率领的行辕牙帐之中。

不到半个月,八路大军齐聚有苏氏

黄金部落外的消息终于传入了萧锦行的耳中。

而此时,一路畅通无阻的萧锦行和哲哲也赶到了距离有苏氏黄金部落东不到百里的地方。

原本萧锦行并没有预计到自己的大军能够如此快速的攻略各处部落,

因为按照他的预想,八路大军如同直穿心脏的八支利箭一样起到的作用更多是穿插与威慑。而自己的大军才真正是解决各地兵马的主力。

但谁曾想,这八路大军一路突袭,竟然将沿途所有部落中敢于出战的青壮杀了个遍,而其他的人口则大部都躲藏进了各地的山岭中。

这就让萧锦行和哲哲的军队由一支攻坚的主力变为了打扫战场,收获战利品的运输队。

对于这样的情况,萧锦行倒是乐于看到自己兵士毫无损失,只是军队的实际领导者哲哲就有些不痛快了。

面对那些平均年龄不过二十岁不到的少年人摧枯拉朽般的胜利,自己跟在他们的身后一仗没打还是让他有些颜面扫地。

他曾多次要求萧锦行允许他前往有苏氏黄金部落决战,但都被萧锦行给拒绝了。

虽然萧锦行看到了哲哲的异常,但他却始终没有采取任何安抚哲哲的措施,只是让他好好的跟在自己身旁,缓缓向着有苏黄金部落行军。

当初说好八路大军哪路先攻破黄金部落,就给哪路领兵者授予万夫长称号。

可是八路大军却都停在了有苏人的黄金部落外,这个消息的到来,让萧锦行觉得有些意外。

按道理来讲,有苏氏已经完全没有抵抗之力才对,为何八路大军连一个小小的部落也攻不进去呢。

带着疑惑,萧锦行下令全速行军,在两日后终于与对黄金部落形成合围之势的八路大军合兵一处。

而萧锦行亲眼看着面前只有不到千人居住的部落,终于明白了这八路大军没有进攻的原因。

因为在这个不到千人的部落里,一只长幡高高飞扬。

那只杏黄色的幡上画着九龙逐日,在猎猎风中九条巨龙飞腾翻滚直摄人心魄。

“是大巫?”

萧锦行面露疑惑的看向身旁的哲哲,而哲哲却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处的黄幡不敢说话。

暗自叹了口气,萧锦行便明白了自己所猜不假。

能让这草原上的万民朝拜,勇士们连话都不敢说一句的人,似乎也只有大巫了。

他下令全军解除对有苏氏黄金部落的围困,而自己则只身一人向着有苏氏的牙帐下马缓缓走了进去。

没有人在此时去阻挠萧锦行的行为,也没有人会对萧锦行的安危产生顾虑。

因为草原上的所有人都明白一个至高无上的真理。

那便是“大巫所在,杀戮即止。”

也就是说,悲天悯人的大巫所在之地,是不会有任何杀戮行为出现的。

看着萧锦行的身影进入了有苏人的牙帐,所有人只是站在远处默默地、虔诚的低声祈祷着。

仿佛那条杏黄的幡旗和幡旗代表的大巫就是他们每日抬头遥望的长生天一般。

不知为何,当萧锦行来到有苏氏的部

落跟前时,耳边就仿佛有人在召唤着他前往那幡旗所在之地。

但他没有惊慌、没有疑惑,只是平静的顺着心里的那个声音来源处走了过去。

进入有苏氏黄金部落后,萧锦行惊异的发现,这座部落已经成为了一座“空城”,每个毡房都看不到一个人存在,每间栅栏中也都没有一只牲畜。

疑惑间,萧锦行迈上了部落最中央的一个颇大的毡房木制的台阶,这处毡房正是插着杏黄色幡的地方。

萧锦行笃定的感觉得到,大巫就在毡房之内。

萧锦行的心突然“砰砰砰”的跳了起来,心跳声随着他踏上台阶所发出的声响一同震动开来。

萧锦行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长舒了口气。这才掀起了毡房厚实的门帘,钻入了那间黑漆漆的毡房。

随着进入黑漆漆的毡房带来的短暂失明,萧锦行向着毡房内低头行了一礼。

“有虞氏大头人萧锦行,见过大巫。”

说罢后,他抬起了头,这才借着微弱的光线隐约间看到了毡房内坐着的四个人。

这四人中为首的一人身形瘦小,低头不语,但他却正对着毡房的大门,正对着站在门前的萧锦行。

他的身旁,一人手里捧着一根木棒低头恭敬的端坐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

而毡房的下首,同样也是坐着两个人,因为他们距离毡房的门较近些,所以借着微弱的光线,萧锦行看的出这一老一少那愤恨的目光。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那这两人目光早已经将萧锦行碎尸万段了。

“希岩族长,这位就是你的仇人,你可以上前报仇了。”

正当萧锦行看着那老少二人心中冷笑时,位于上首与自己相对的人却突然开了口。

那话无喜无悲,也听不出是老是少。

只是那声音却颇为平和,让人听上去会觉得十分悦耳。

萧锦行自然明白,那人所指的希岩族长是谁,所以他便将自己的目光再次聚集到了老少二人那里。

但他只见其中一人连忙爬起,对着说话那人跪地施礼说道:

“大巫所在,杀戮即止,希岩无驹不敢造次,违背长生天的旨意。”

说罢后,那希岩族长像是钉在了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萧锦行目睹着短暂的一幕,心里却似沸水翻滚了开来。

这诡异的气氛更让他有些犹豫,犹豫自己该不该学那希岩无驹的样子,跪地施礼。

但短暂的挣扎过后,他还是抬起了自己的头颅。

他的心里始终觉得,当六年多前父母已逝的时候,当心爱之人红尘陨落的时候,那号称清明的苍天也就死去了。

所以能让自己心甘情愿跪下来的人,也都随着苍天的死亡而逝去,从此再未出现。

而那些存在于世上,曾经让自己跪下过的人,现在却都成为了他最痛恨的人。

“你呢?萧头人?”

在朦胧之中,上首那人的话音又起。

萧锦行突然间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立刻施礼说道:

“萧某即刻退兵。”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大巫的承诺

萧锦行话音刚落,说话那人便用手敲了敲他面前的简陋的小桌子,

随着指节击打桌面而发出的节奏传入毡房内众人的耳中,

萧锦行顿时觉得自己心中起了一阵阵的舒畅感,

方才一时间生出的那些紧张、复杂的情绪也少了许多。

而跪在地上的希岩族长或许也是产生了这样的情绪,只见他再次俯首并且用极为恭敬的声音战战巍巍说道:

“希岩无驹谢过大巫。”

这时,萧锦行才突然发现,那希岩无驹竟然是带着哭腔在说话。

萧锦行并不明白,方才那一阵阵的节奏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只听上首那被称为大巫的人缓缓言道:

“巫音袅袅,止征伐,止杀戮,止嗔怒。

虽然我不知道萧头人为何要兴兵攻伐有苏氏,

但今日在我幡旗之下,还是希望二位能够化干戈为玉帛,给我这老朽之人一些薄面。

老朽十分感激二位,

请各自落座吧。”

大巫话音刚落,萧锦行却立刻施礼言道:

“敢问大巫,巫音可止战乱、可止征伐、可止嗔怒,

能否止住蠕蠕人的侵袭,能否止住夏族万民的恐惧,能否止住众生平等。”

方才,萧锦行确实在那“巫音”洗耳之下,心情平和了许多。

他也知道方才传入耳中的声音一定是极为难得的机缘,不然希岩老头也不会失态。

但随着大巫口中所言,他似是突然间觉得眼前这大巫就像是个麻痹万民的骗子,

骗他们如同牛羊等待着宰割,如同青草等待着践踏。

若是真的能止征伐,止杀戮,止嗔怒,那自己这般辛苦又是为了什么。

果然,萧锦行的话音将落,他便瞬间感觉到有数道目光看向了自己。

萧锦行明白,自己的这番话定是惹恼了众人。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那大巫却是“呵呵”一笑,说道:

“好个萧头人,就是你们的姚君与我说话,怕是都不敢用这样的语气吧。

不错,不错。

坐下说话吧。”

这轻描淡写的数个字,只听的萧锦行浑身汗毛倒竖。

姚君,那可是五六百年前的人物,可听这大巫的话语,似是他与姚君都是说过话的,那这老怪物活了多久了?

“老怪物活了多久,自己也记不清了。”

大巫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唏嘘又一次响起在萧锦行的耳畔。

听完此话浑身一震的萧锦行立时被这接二连三的奇异之事惊得不知所措。

他竟然连自己在想什么都能够知道。

突然,他又想起了当初有虞部落中的巫用空洞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情形。

他苦笑一声,找寻了个与希岩父子相对的位置席地而坐。

“拉合能看出他的心,我也能看的出。

阿卡和阿佳觉得他是对的,我也正在看。

阿莫,你觉得呢。”

大巫低头说道,只是这话传入到了萧锦行耳中,却是有些不明不白。

他抬起了头,却发现希岩父子也抬起了头,他们三人同时看向了大巫。

只见大巫身旁的那人在大巫说话时低下了头,当大巫说完之后,便将头向着萧锦行转了过来。

那是张什么样的面孔啊,

萧锦行看到那手持木杖的人转面看来的一刻,便觉得天旋地转。

只见那人的面孔长得颇为坚毅且又棱角分明,眉宇之间全是一股正气。

他看着自己,而萧锦行的瞳孔却在不断的放大,

记忆中那每日都对自己谆谆教诲的熟悉神态清晰的浮现在自己面前。

“爹”。

萧锦行刚要叫出声,便见那面孔又换成了一个颇为慈祥的模样,

她看着自己就如同看待自己心尖上的嫩肉一般充斥着无尽的关心与呵护。

“娘”。

一个个变化的面孔深深的触及着萧锦行本该强硬却此时无比柔弱的心灵,

一个个变化的面孔所代表的往事也如同烟云来去匆匆。

终于当一切结束的时候,萧锦行冷冷的看着那个再没有丝毫熟悉感觉的面孔主人,冷哼一声。

“这是萧某第二次被人看穿一切,但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看向萧锦行的那人似乎是对萧锦行所讲的话有些吃惊,按理来说萧锦行应该害怕才是啊。

他的面容立刻生出了诧异之色,不过片刻之后,他还是微微扬起了嘴角,似是笑了一笑。

“逞口舌之快,只不过是一介匹夫而已。”

见那巫开口说话,萧锦行倒是有些吃惊,

他原以为各个部落中的巫都和有虞、有崇、陶唐部落中的巫一样,从不说话。

但今日在这毡房内方知,原来巫是能够说话的。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他冷笑一声,轻轻言道:

“口舌之快?

巫敢不敢与我打个赌,一个月之内,我定会叫有苏氏数十万人因为你的无礼而丧命。”

萧锦行用冰冷的目光看着那巫,冷声说道。

“敢?”

那巫见萧锦行三番五次出言顶撞,便勃然大怒,

他站起了身子,看向萧锦行的目光重新归于一种无限的空洞。

“阿莫。”

正当阿莫要再次施展幻术,将萧锦行拉入迷惑之时,久未言语的大巫却在此时出了声。

那阿莫见大巫说话,便连忙止住了幻术的施展,向着大巫行了一礼,而后低头坐了下来。

“阿莫,我着你看他,你却连人家的过往都扒了个精光,也难怪萧头人会生气。

若你方才施了幻术,萧头人定会记恨与你。

今日你若敢杀他便是违背了我在止杀的誓言,再也做不了巫。

但你若是不能杀他,他方才所说的话也定会实现。

你施展幻术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了墨鲁吉河和厄尔娜河河水变成了红色,阿尔金山和博彦莫山的山峰全是秃鹫。

这件事是你做的不对。”

大巫的话语仍旧是一片平和,静静聆听的萧锦行这才发现,方才自己是真的动了杀气。

而这杀气却被那大巫看的一清二楚。

“大巫,萧某方才有些失态了,想来阿莫巫并无恶意,只是想看小子更加清楚一些,萧某这就向阿莫巫道歉。”

萧锦行说罢,站起身来向着阿莫的方向深施一礼。

阿莫点头还礼,但他却并未再向萧锦行说些什么。

只是对着大巫恭敬的说道:

“阿莫虽未施卦,但此子的想法或许有一成的希望。

只是阿莫觉得,这样做未免太过于冒险了。”

“这卦谁都不敢卜,纵然是我也是不敢卜的。

既然你也看出了此子能够为我们带来一线生机,

依我的想法便是姑且让他试一试吧。

快六百年了,该变一变了。”

大巫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他的话语中生出了一丝冒险前的颤抖。

只因为他看得出萧锦行不仅有反抗蠕蠕之心,而且还做出了一番计划。

这已经是五六百年来破天荒的第一次了。

反抗蠕蠕之事,怕是这世间就连想都没有人敢想了吧。

“萧头人,你也不必去试探龙城的反应。

今日我可以告诉你,龙城不会介入你在草原上的任何纷争和计划。

作为长生天的使者,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强大的夏族,

是一个想要不断延续子民生命而不至于在某一天被灭绝或者时时刻刻都处于被灭绝边缘的结果。

只要你所做的事情和我们想要的结果是一致的,

那么龙城将会在你取得全夏子民认可的那日,举你为尊,听你号令。

不过,这条路是漫长的,远不会如你想象般的容易。

在你走过这条路的时候,我们也会允许你去做那些你想要做的事情,

虽然那些事情与我们夏人无关。

所以,还望萧头人能够做好准备。

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

说罢,大巫缓缓站了起来,竟然对着萧锦行微微的一笑。

萧锦行似懂非懂的听着毡房内希岩父子完全听不懂的话,突然间猛地站起了身来对着大巫跪了下去。

“我想报仇,但我也同样想要带领大家走出那长生天不能普照的阴影,

我将竭尽全力将各个部落聚在一起,让长生天的子民犹如铁板一块。

纵然是战不过他们,也定要逃出他们的魔爪。”

当萧锦行低下了头斩钉截铁的诉说着自己决心之时,方才还面带微笑看着他的大巫却从毡房内凭空消散。

“萧头人,大巫走了。”

低着头还在等待大巫说话的萧锦行在有苏氏巫的提醒下缓缓抬起了头。

他看了看阿莫巫,却见阿莫对着他裂开了嘴。

“既然大巫开了口,

那么从今日起,

我将绝不会阻拦你做的每一件事情。

除非我们到了生死关头。

这是作为巫的责任,也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

所以,萧头人,你大可不必因为我的存在,而阻碍了你行动的步伐。”

阿莫说完此话,缓缓的走出了毡房。

萧锦行看了看有些吃惊的希岩父子,内心却是一片平静。

其实,早在当初从有虞、有崇和陶唐部落中的巫那里,萧锦行便明显的能够感觉的到巫存在的意义。

这也是方才他敢只身一人来到有苏黄金部落的依仗。

萧锦行从不冒险,他内心中早已笃定,这些巫是绝对不会干涉各部落间的那些纷争。

不然的话,凭借着他们每个人都拥有的匪夷所思的能力,

草原上的各个部落又怎会是一盘散沙,北狄又怎会试图脱离龙城呢。

今日在这有苏氏的黄金部落内,萧锦行算是完全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到了希岩父子的身上,冷冷的看向他们父子二人:

“希岩族长,你想要报仇吗?”

这句话,萧锦行在刚进毡房时大巫也是说过的。

但现在大巫已走,萧锦行便又一次向希岩父子二人问起了此事。

第一百八十八章 雄鹰秋兹

希岩无驹看了看萧锦行那似乎带着些挑衅的眼神,许久之后这才低下了头,对着萧锦行施礼言道:

“萧头人是大巫看重的人,我有苏氏又怎敢违抗长生天的旨意与你作对。

虽然方才大巫和你所说我始终都没有听得太过明白,但我希岩无驹并不是个傻子,又怎能听不出萧头人的志向是想帮我夏族子民重现辉煌呢。

既然连大巫都认可了你,要是希岩无驹再与萧头人作对,那我不就成了阻碍大夏崛起的罪人了。

所以,萧头人,我们输了,降了。”

希岩无驹的反应并没有出乎萧锦行的意料之外。

萧锦行看了看已经低下了头的希岩父子,认真的说道:

“希岩族长不必羞愧,我萧锦行会让你明白,今日你的低头将使得有苏氏的明日更加辉煌。

今日你的羞愧,将会让你希岩家的后代拥有无上的荣光。

我答应过大巫,我将退兵,我也定会实现诺言。

但我今日只是将从有苏氏退兵,当明日的旭日东升后,我的兵马将会再次集结,杀向兹和有穷人的地盘,杀到华胥氏数千里外的沃野。

不知道希岩族长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希岩无驹父子二人本已经耷拉着脑袋。

因为不管怎么说,投降二字本就是可耻的,

所以当说出二字后的那种无尽屈辱与羞愧让他们父子始终不敢抬头。

只是当萧锦行说完此话话后,父子二人却同时抬起了头,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位长相颇为年轻,却又带着杀意的男子。

父子二人相对一视,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震惊与兴奋。

终于,希岩无驹向萧锦行施礼说道:

“六百多年了,草原上终于有人能够继承冒顿单于的雄姿,想要一统这茫茫的山河了。

只不过,希岩无驹老了,怕是无力去帮萧头人实现百万夏族人的梦想。

只是我的两个儿子希岩万海和希岩不哥都是难得的勇士,他们将承载着我的希望,为萧头人奉上一臂之力。”

说到这里,希岩无驹拍了拍身旁儿子的肩膀。他的儿子便立刻对着萧锦行跪了下来,振声言道:

“希岩万海愿意将性命交给大巫选择的英雄,纵然身死无憾。

万海这就去聚拢族人,与弟弟不哥一道,为萧头人效犬马之劳。”

看着昏暗的毡房内希岩父子二人在自己面前慷慨激昂的表态,萧锦行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三万大军在有苏部落的西境休整了一月之久,在等到希岩万海和希岩不哥二人带领两万有苏人前来汇合后,他们便一同赶在大雪封山前出了玉麒群山进入到了兹人的地盘。

原本应该极为难走的玉麒群山因为有苏 人的加入而变得容易了许多。

毕竟在这里,他们世世代代都在努力的抵御着兹人那永无尽止的侵扰。所以每处山口,每处小路的位置,有苏人都了如指掌。

踏上兹人的地盘后,他们将会按照计划兵分两路向西进军。

哲哲带领着两万主力和哲托,哲蔑

儿,术赤,叶儿温,忽老希、木华里、速阔、兀良合八名少年虎将一同北上对八部中最弱的有穷人开战进攻。

有穷人的地盘位于一处颇大的盆地,那里虽然土地贫瘠,戈壁众多但却胜在地势平坦。

那里不似有虞氏的水网密布,沼泽湿地众多,更不似有苏氏虽然满是山地,但夹杂期间的草原也相对较多。

所以相较八部中的其他部落,有穷人从来都是极为不好战的那种。

因为有穷人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基本的生存上,他们极少的人口也不足以让他们与周边部落相对抗。

没有天堑屏障,但也没有丰美的草原,有穷人似乎很少遇到前来抢掠他们的外敌,即便是遇到了,有穷人往往应对的策略便是,让他们抢就是了。

因为有穷人是真的没有多少值得抢掠的东西。

所以按照萧锦行的想法,哲哲北路大军前往有穷作战,胜利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而真正的考验却是如何能在有穷人贫瘠的土地上顺利行军,如何能够在这严寒中保住更多军士的性命。

鉴于此,萧锦行将全军七成的粮草都给了哲哲,并告诉他此番作战,诛心为上,切不可如在有苏氏时那样,多造杀伐。

有些时候,粮食比大棒更加管用,有些时候,给予生的希望比给予死的恐吓更能让人回心转意从而死心塌地。

哲哲带着疑惑走了,萧锦行却明白,哲哲定能够想清楚此中道理的。

只是兹氏这里,萧锦行却并不打算以和为贵,攻心为上。

因为,哲哲刚走半日,兹氏的头人秋兹就已经带领着阖族四万勇士,向着萧锦行的联军陈兵列阵,虎视眈眈。

若论八族之内,好斗之心最重的部落当属兹氏了。

这个部落世世代代都居住在雪域高原,他们的地盘如同有穷人同样的贫瘠,而且他们居住的地方还没有一处平坦之所。

巍峨的群山中,兹氏的族人和部落分布在大大小小的山间谷地纵横处,

因为放牧、打猎所能收获的实在是太少,所以从古至今来,掠夺便成为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唯一途径。

为了活命,兹氏全民皆兵,上至还能够爬上马的老人,下至刚刚学会骑马的孩童都是他们合格的战士。

在兹人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妇孺老幼的区别,有的只是能战和不能战的区别。

对于不能战的人,除了婴孩外,其余的人也就没有了继续活着的意义。

就是这样一个铁血的部落,在月前听到逃过来的有苏人报信后,便迅速聚拢了四万能战的全部精锐,在兹人最厉害的,号称草原雄鹰的秋兹头人带领下,于大雪山外等待着萧锦行大军的前来。

一年多前,当秋兹带领着不到五千的残兵从关内返回部落后,兹氏的族长就为此勃然大怒,将秋兹打发到了昆仑山下防备那里时常出没的野人。

昆仑山中虽然还有神出鬼没的蠕蠕人,但那些蠕蠕人却并不会每时每日都会来部落侵扰。

可是一些常年居住在昆仑山中的野人部落,却每时每刻都在盯着比他们富裕许多的兹人部落

。所以谁也不知道这些野人在哪天会突然窜出,将兹人的某个部落杀光、抢光。

虽然野人只是极少数的存在,但依旧能够让悍勇的兹人产生深深的忌惮。

数百年来,每当兹人集中力量准备消灭那些昆仑野人时,那些野人们便会凭借矫捷的身手和对昆仑周边山岭的熟悉,一次又一次躲过兹人的决战,让兹人有苦难言。

而每次当无功而返的饭兹人退回去后,这些野人们就会紧紧尾随到兹人的部落,再次开始烧杀抢掠。

但这一切,都因为秋兹的到来而发生了改变。

当秋兹来到昆仑周边山脉的部落后,一改往日对野人的针锋相对,主动用牲畜去换野人手中珍贵的人参、麝香等物。

半年多后,昆仑周边的野人部落上下便都传遍了兹人不愿打仗,只愿用食物和牲畜换取人参等物的消息,便纷纷从昆仑山中的各处走了出来。

毕竟,即便是再强悍的部落也不会傻到去无意义的打仗,去无意义的求死。

一年过后,当秋兹带着五万野人部落子民归顺兹牙帐的时候,直惊得兹族长目瞪口呆。

困扰了兹人五六百年的麻烦,却让秋兹在一年内彻底的解决了?

当他问及秋兹是如何做到此事的时候,秋兹只是讪笑了几声,只道长生天护佑。

可他内心里却是明白的很,教给自己欲擒故纵之计的,正是一年多前关内的那些秦国人。

更准确点儿来说,教给他本事让他知道“上兵者伐谋”的人正是将入关拼杀的他们追杀至关外的死神方元恒和他麾下的一众秦将。

众望所归之下,族长便令秋兹重新掌兵。

而正当秋兹率领一万野人大军和三万兹大军等待着冬季到来后前去各处征伐之时,

却听说了从遥远地方而来的有虞人已经攻破了有苏人的牙帐,准备进军兹的消息。

所以攻略的大军就瞬间变成了防御的大军。

多方打听之下,兹族长和秋兹等人也知道了有虞人出兵的原因。

可是他们却想不明白的是,既然有虞人的草原受了灾,那么出兵攻掠了有苏氏的草原也就足以让他们渡过难关,

但他们为何又要对兹人动手呢。

兹人的地盘可大多都是在高原之上,纵然平原和盆地也是有的,但那里却多是些沙地和戈壁并不堪用,

所以族长和秋兹并不认为有虞人会对高原苦寒的地方产生兴趣。

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一项受到北狄部落侵袭的有虞人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于向西方各部落动手了?

须知以往数百年间,每当北狄部落攻击有虞人的时候,西方各部落从来都是有虞人求助的对象。

不过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秋兹还是立刻下令全军启程,他们将在兹与有苏氏部落的边境线上以逸待劳,等待着有虞人的到来。

因为据传,强大的有苏氏正是被有虞人八面突击之下,首尾不得相顾才会在很短的时间内丧失了战斗力的。

秋兹可不想让他们故技重施。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大战玉麒山

作为打老了仗的秋兹,对这样的战术也是没有丝毫的破解之道。

在草原上,若敌人都是骑兵的话,那么他们来去如风,

抵御者根本就没法判断敌人来的方向从而进行堵截。

所以一旦类似八路突袭这样的战术实施起来,不论是谁守卫起来都是极为头痛的。

秋兹想了很久,这才想出了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办法。

有虞人阵前的萧锦行看着远方群山下兹人浩浩荡荡的大军,不禁心生赞许之意。

仅凭他们出动大军将自己阻隔在有苏与兹边境一点,他就完全能够断定,对面的领兵者绝非易与之辈。

若是在一年前,萧锦行怕是立马便会号令三军返回有苏境内,

萧锦行不爱冒险,所以以往作战大多都是以有备对无备。

这也是他兴兵攻讦时常常施展的法门,也是他带领的兵马得以常胜的秘诀之一。

可是现在面对的敌人防备森严,显然有备的一方变成了兹人。

所以萧锦行自是不能再凭借着以往的经验来用兵了。

只是萧锦行却并没有丝毫的怯意。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有苏人,又看了看身旁一万虎视眈眈,跃跃欲试的有虞人,便微微笑了笑,饶有兴趣的观察起对面的军容来。

“文泰、德如。”

萧锦行观察许久后,对着身旁唤了两个名字。

那两个名字的主人立刻兴奋的高声回应,跑到了萧锦行的跟前来。

他们二人是萧锦行培养的少年人中年岁较小者,也是萧锦行日夜操练的那些少年兵中的领头者。

只见萧锦行俯下身子,对着二人耳语良久,直到两人摩拳擦掌哈哈大笑着离开后,他这才再次起身,召集各路兵马的掌管者下达决战的指令。

萧锦行看到明白,这场仗只会是一场硬碰硬,血与肉的直接冲撞,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计谋韬略。

考验的却是每一名参战的勇士们无畏的精神和掌兵者审时度势的应变能力。

而这些,对于萧锦行来说都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

“呜

呜”

终于,两军阵中冲锋的号角几乎同时吹响了起来。

四万兹大军中的一万骑兵开始了自己冲锋的步伐。

而另一边,萧锦行却似是毫无反应一般,只是看着对方的骑兵向自己阵中冲来。

他记得,上次看到这样的场景,还要追溯到当年与博尔突的那场战斗,

看着敌人将至,萧锦行这才命令五千有虞骑兵下马,将背上的弓箭取出,准备与五千步兵一齐向着远处兹人冲锋而来的地方齐射过去。

“哈哈哈。”

看到有虞人连冲锋军阵都没有摆便向天齐射箭矢,秋兹哈哈大笑了起来。

“真不明白这样的敌人是怎么摧毁有苏人部落的。”

在他眼里,骑兵放弃马匹就如同壮士自断一臂一样,他实在想不明白有虞人为何会这么做。

秋兹一边感叹着,一边下令两万步卒紧随骑兵其后,因为在他看来,这场仗定会在很短的时间内结束的。

看着自己的骑兵已经冲到了距离有虞人阵前四百步距离,秋兹逐渐收回了自己的笑容,他的脸色也开始凝重了起来。

因为他看到有虞人的两翼,各有五千骑兵也开始了冲锋,

只是他们并没有冲向战场上即将到达本阵中军方向去的敌方骑兵,

而是采用了大迂回战术,向着左右两侧方向奔驰而去。

“他们要做什么?”

秋兹有些惊讶的说道,不过他在瞬间就明白了那些骑兵的目的,

原来他们是想要攻击自己所在的中军位置。

秋兹笑了笑,看来有虞联军的主将可真不能算是什么聪明人。

因为自己的骑兵就要攻到他们中军的近前,而这种两败俱伤的战法考验的便是谁能率先攻破对方的牙帐,击杀或者俘虏主帅。

就目下的形势来讲,自己显然是占据优势的一方。

他看了看身旁的那些散发着野性,龇牙咧嘴的野人部落战士,

心中更加笃定纵是有虞人的骑兵来到这里,自己的野人大军也定会狠狠教训他们一通,不会让他们讨得好去。

两军中军位置都是设在高处,其作用是为了能够让领兵者视野宽敞,同时也能够起到一定的防御作用。

当骑兵来后,马速因为上坡而减缓,所以他们对步兵的优势也就不那么大了。

况且自己麾下的步卒可不是普通的步卒,

想到这里,秋兹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去理睬左右而至的有虞联军骑兵,

而是再次定睛向着主战场方向看去,

只见冲锋的骑兵距离有虞人的主阵仅剩三百步了。

三百步的距离转瞬即至,而有虞人的弓箭又能射出几次呢。

秋兹正想时突然间他的眼中出现了一道黑幕,

那黑幕像是在回应秋兹的疑问似的,猛然间出现在了天空之上。

惊讶的秋兹心中有些疑惑,在这么远的距离之下,怕是这些箭矢落地已是绵软无力,难道有虞人的主将真的不知道这些常识吗?

在秋兹的认知里,除非是秦国的弓箭才能在这么远的距离下造成杀伤,戎人木制骨制和石制的箭头在步弓的施展下有效杀伤连百步都达不到。

更别提射程不足五十步的马弓了。

可是很快的,秋兹便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箭矢不仅齐齐落到了自己冲锋的骑兵阵前,而且被射中的很多勇士们连同战马都在一瞬间栽倒,继而被身后的滚滚人流淹没。

“这,这。”

秋兹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有虞人什么时候拥有这么强的弓矢了。

他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远方战场。

他依稀记得,两年前有虞人还和兹人一样,在秦国边关鏖战。

他们一同胜、一同败、一同逃,似乎并没有展现出旁的什么让人刮目相看的能力。

可短短两年,有虞人就拥有这么厉害的武器了,这让秋兹首次生出了警惕来,也似乎有些明白了有苏人迅速溃败的原因。

一轮轮箭矢从天而降,兹人的骑兵冲锋速度也因为箭矢的打击而渐渐放缓,待到他们距离有虞人中军仅剩百步时,这箭矢也已经射过了四轮之多,

秋兹这时才明白了有虞人骑兵放弃马匹转而射箭的原因所在,也难怪他们会有恃无恐。

而此时,比方才箭矢打击大了一倍规模的箭矢再次从天而降,战场上的所有

人都朝着那片壮观的黑幕看了过去。

显然,定是有虞人阵中的那些马弓也开始开弓放箭了。

兹的骑兵阵型在数轮强弓打击之下已经变得混乱不堪了,在经历了这轮万箭齐发后,他们的速度已经彻底的降了下来。

原本冲在最前列的骑兵们早已经死的死伤的伤,

还有很多的骑兵、马匹身上还挂着一些并不致命的箭矢。

当位于阵列后面的骑兵们好不容易绕开前面不断倒下的马匹后,

兹人的骑兵终于冲到了有虞人的阵前。

距离有虞人仅有最后的五十步,可是随着地面坡度的陡然升高,兹骑兵们很快就明白,失去马速的自己只会成为一个庞大的标靶。

所以,这些骑兵中立刻开始出现一部分下马冲向对面军阵的兵士,他们呼号呐喊着高举起了牙棒,呲牙咧嘴的开始了冲锋。

而有虞人也终于停止了发箭,提起棒斧便迎着那些跳下马匹的兹人冲了上去。

看到阵前的情景,萧锦行暗叹一声,

心中自语道,如果能有更多的铁就好了。

此时如果能再来一两轮齐射,定会让这些兹人彻底奔溃冲不到近前来。

事实上,方才那些弓箭的射击在这宽广的平原中其实并没有对兹骑兵造成多少杀伤,

但这些弓箭所起到的真正作用却是令兹骑兵在一次次混乱调整中降下了速度。

而且也对兹骑兵的心理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但此时他们放弃战马冲过来时却是不自觉的形成了极为密集的阵型,此时要是能有充足的弓箭定会取得非常好的杀伤效果。

只可惜的是,铁制箭头的弓矢已经用完了。

虽然萧锦行的心中留有遗憾,可是在兹本阵中的秋兹和萧锦行两侧的希岩兄弟却是对方才的一幕看的心惊不已。

三人看着兹骑兵被迫放弃战马冲向有虞人,便在心中有了明确的判断。

在兹人两万步卒达到战场之前,这些转骑为步的兹人哪里会是居高临下,以逸待劳的有虞人对手。

秋兹此时恨不得立刻提马催促两万步卒跑的再快些,而希岩兄弟看了看手下各五千步卒便准备派兵助战。

可是他们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做。

因为秋兹突然发现,有虞人那边出动的各五千骑兵已经出现在了本阵中军左右两翼的方向。

而希岩兄弟则收到了萧锦行传来不得擅动的命令。

秋兹立刻命令身旁一万野人大军注意左右两翼方向出现的有虞联军骑兵,并排出抵御的阵型对向骑兵而来的方向。

而有虞人阵前,两军的激战很快就到了白热化状态,而兹步兵也只剩下五百步就要抵达战场了。

虽然有虞人阵前的战斗已经明显的能够看出,那些转马为步的兹兵士陷入了劣势,但只要两万步卒能够快速加入,胜利的天枰似乎还是掌握在兹人的手里。

秋兹的手心不断冒出汗水,他听着耳朵两侧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响,只好将视线再次放到了两处杀来的骑兵那里。

两侧各有五千骑兵,秋兹是能够看出来的。

而且秋兹还能够看的出,这些骑兵都是有苏部落的人。

对于自己部落的邻居,秋兹还是比较熟悉的。

第一百九十章 胶着的战场

但无奈数百年间,自己的部落总是时常攻击周边的部落,所以虽然是邻居,但有苏人对待自己部落的态度却是只有浓浓的恨意。

“手下败将而已,不足挂齿。”

秋兹笑着心下里说道。

他完全没有将有苏人看在眼里,更何况有苏人还刚刚被有虞人痛揍一顿。

这等被胁迫而来的兵士又有何惧哉?

秋兹只看了两旁一眼,便又将目光转回到有虞人阵前。

那里才是决定此战生死的地方,他甚至很想知道,有虞人凭什么敢用一万人和自己的三万大军相抗衡。

只是他刚想转头,却突然在内心中浮现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他沉心凝思片刻后发现,好像方才两侧的骑兵并不是向着自己的方向冲过来的。

他连忙又看向了两侧,只见左右有苏人的骑兵确实是冲向自己,只不过他们阵型却看起来显得很窄。

这么窄的阵型冲过来能起什么作用呢?

秋兹面露古怪的神色仔细思考着。

骑兵冲锋自有一股气势存在于期间,历史上多少次大战都是因为步兵看着如同滔天洪水般的骑兵冲来而不战即崩的。

而且排成横阵则能够让这股气势所达到的效果更加明显。

所以在很多的时候,使用骑兵的不二法门就是让骑兵数量看起来比实际数量更加的庞大。

一些经典的故事中就有骑兵在马尾上绑着树枝冲锋,以至于让敌人摸不清漫天飞尘中的敌人数量从而心胆俱伤不战而降的战例。

而且从战斗的角度讲,当全速冲锋时排出横阵就意味着攻击面积的扩大,如果骑兵冲锋时能够包裹住步兵左右那就更好了。

但有苏人这种又窄又长的冲锋阵列却是让秋兹颇为摸不着头脑,但他刚刚经历了有虞人夸张的弓箭齐射,所以对眼前敌人这个看似不合理的举动还是心存了疑惑和警惕的。

果然,在秋兹的注视下,这些有苏骑兵在向着自己所在的中军阵前冲锋的过程中突然划过了一个颇大的弯角,竟然向着战场的方向错落跑去。

秋兹大吃一惊,他连忙下令着左右五千野人向着有苏骑兵所在方向追去,只是片刻后,他又命令再去两千人马加入战场。

他算看出来了,这完全就是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的计策。

先用骑兵布下要攻击自己中军的假象,从而吸引大批军士在中军位置布防。

而骑兵却立刻调转方向去攻击自己冲向有虞人中军的步卒后背。

这等计策不可谓不毒辣,可惜的是这么完美的计策被有苏人施展起来后的效果却似乎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秋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镇定的观察起了战场方向。

萧锦行看着对面中军方向似乎又出动了很多兵马就有些失望。

看来这些有苏人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但他却对没有取得自己预计的效果有着心理准备。

毕竟有苏人在从未训练下做成这样已经是极好了。

萧锦行觉得,如果是关内诸国的骑兵或者是有虞人自己的骑兵,方才的佯攻定能冲到敌方中军阵前五百步的距离才会改变方向。

那样的话,兹人是根本没有机会做出反应的。

而且,一只训练有素的骑兵在今日的战场上,完全可以凭借控马技艺与兹人保持距离,用弓箭击溃他们的斗志。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仅是靠着骑兵的勇武去冲击在两军阵中密集进攻的兹步兵了。

不过,萧锦行的这番安排还是起到了很好的战果,当一万有苏骑兵冲入刚刚加入战局的兹步兵身后时,

方才因为步兵加入而看起来有些劣势的局面便再次逆转了过来。

一万有虞人与兹骑兵混战在一起,兹骑兵身后的步兵又与有苏骑兵混战在了一起。

两方不断有人倒在地上,残肢断臂,血浆脑白一时间也洒满了大地。

渐渐地,兹人有些坚持不住了,他们的两翼已经出现了溃败的迹象,位于战场生门的地方总是容易出现溃败的。

而有虞人和有苏人则越战越勇,因为无论是体力还是心气他们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可是萧锦行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到一丝喜色。

因为他已经注意到了,战场上有苏人的身后,那支六七千人的支援队伍已经快要赶到近前。

不知为何,这支穿着打扮不同于兹人的军队给萧锦行的感觉除了强悍外还有一股浓浓的傲气。

他逐渐皱起了眉头,心中不免为有苏人捏了一把汗。

当兹人援军到来后,有苏人就只能腹背受敌了。

他本想派人叫有苏人迅速从两翼脱离战场,可想了想后他还是没有那样做。

因为这是在草原上,打仗讲究的就是一股心气。

失去了勇气,即便是战士们都能脱离出战场,那么等待他们的就是另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了。

除非自己投降,而敌人也能接受投降。

不过如此一来,自己的计划恐怕就再也无法实现了。

想清楚了这点,萧锦行倒也没有惊慌失措。

毕竟这是打仗,不到最后,胜负仍旧犹未可知。更何况自己还留有后手。

随着战事进行,战局在不断的逆转过后,渐渐如同萧锦行所料那般呈现出了胶着的状态。

原本被杀的近乎崩溃的兹骑兵,和两万前来支援却被有苏骑兵从后突袭的步卒,在等待野人部落的七千多人马支援后逐渐稳住了阵脚。

而有虞人却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依旧对兹骑兵保持着攻势。

只可怜有苏人的一万骑兵却在经历了很短暂时间的攻势后陷入到了野人与兹步卒的前后夹击之中而苦苦挣扎。

随着战场上错落相交中的彼此距离的拉近,

随着骑兵再没有了冲锋的空间,

随着越来越多的牙棒和斧棒手冲到了对方弓箭手的面前

,随着天色渐暗,枯黄的草地上满是尸首残骸,满是血肉模糊的彼此,

整个战场被迅速的越压越扁,越来越小。

秋兹有些肉疼的看着面前的战场,心中喃喃道:这哪里还有一丝草原上战斗的样子啊。

无论是战斗规模还是战斗方式,抑或是这种每时每秒都会出现死亡的血肉磨坊,像及了两年前自己在秦国时作战的模样。

秋兹红着眼看了看远方有虞人的将台方向,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今日这场仗照这么打下去,无论谁胜谁负高兴的只会是秦国人。

战争中不断倒下的双方勇士,可都是长生天的子民啊。

心疼的秋兹有无数次冲动的想要派人去质问有虞人的头人,想问问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但他的心里又明白的很。

有虞人的头人就是想要兹人的牛马还有草原。

有虞人受灾的事情,他还是知晓一些的,

所以从内心来讲,他是能够理解有虞人攻伐其他部落的做法。

但是现在,他却在心里生出了无比的气愤。

这样绞肉磨盘一样的战斗过后,怕是只能出现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吧。

胶着的战斗一时也分不出来个胜负,双方人马交织在一起,谁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吃掉对方,或者是出现决定性的优势。

随着时间流逝,这场仗从早晨直打到了午后。

战场上的局面这才似乎有些明朗化的趋势了。

毕竟战场上兹人的人数要远远多于有虞联军,所以看起来兹人将会是获胜的一方。

但双方主将却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有虞人这边,还有一万有苏人的步卒,在希岩兄弟的带领下目光血红的盯着战场内人数越来越少的己方骑兵。

此刻,那些骑兵大多都转骑为步,与兹人步卒和野人们厮杀在一起。

“传我军令,命希岩万海支援有苏骑兵,与那些全部穿着兽皮的野人接战。

命希岩不哥去攻击兹牙帐,但切记不可恋战,一旦出现伤亡便立即撤回。

萧锦行终于对希岩兄弟二人下达了命令,此令一出二人便如下山猛虎一般扑向了自己敌人的方向。

而萧锦行却皱了皱眉头,心中对兹领兵的头人更加重视了起来。

“我就不信,这三千多人你还能让他们作壁上观。”

秋兹见有虞联军中军方向那些始终未动的兵马终于出手,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因为他知道那些兵马是迟早要动的,而且他也能猜到那些兵马的作用与目的。

所以见他们不出所料的扑向了自己和野人军队那边时,他便大骂一声疯子,亲自率领不到千人的兹骑兵和三千野人士兵迎着向自己冲来的有苏人反冲了过去。

希岩不哥原本以为兹人会呆在原地等待着自己攻击,毕竟他们占据了草原上为数不多的高地。

但他却没有想到兹人会主动放弃高地而向着自己冲击,不由得气势一顿。

远处的萧锦行看到这里,也在心中不由得赞叹一声。

原本他是想等着对方主将身旁兵马离去再行偷袭的,可他却没有想到,兹人的主将会亲自冲锋。

这秋兹确实是这草原上为数不多的让他足以重视的将领。

带着满腔的热血,战场上的希岩不哥仍旧选择与冲来的秋兹人决一死战。

所以很快的,两方兵马便冲到了一起,混战在了一团。

而希岩万海的五千步卒也在稍早的时候与他们疲惫的骑兵合兵一处,与野人交上了手。

第一百九十一章 未成功的奇兵计

萧锦行看着绵延的战场,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这是他自出关以来第一次指挥万人以上规模的大军正面交战,

上一次指挥这么多大军还是当初在齐国东京城外,

但那次他还只是个隐藏在背后的幕僚而已。

所以,今日的这场仗一旦胜利,便将是他扬名关外的第一场硬仗。

这场仗打到现在,双方死伤兵士已经超过了两成,甚至在兹骑兵与一万有虞人交战的地方,双方死伤已经超过了恐怖的三成。

但两方人马都没有出现崩溃的迹象,仍旧胶着在一起互相砍杀着,

就连萧锦行的内心里都有些佩服起这些草原上的人来。

关内诸国大战,一般都会列出各类军阵,所以一旦兵士死伤超过一成,军阵也会变的较为混乱。

那些处于军阵中的兵士往往在前后或者侧翼同伴战死之后需要同时应对来自各个方向的生死压力,

所以当士兵战死两成左右的时候,大多数人便会顶不住压力而选择逃跑,从而引发连锁反应造成全军溃败。

但草原上的战士却很少会出现这类问题。

因为他们在作战过程中虽然也会排出战阵,但不论步战还是马战两方均会留有一定缓冲的空间用以调整队形进行二次冲锋。

产生此举的原因就是能让以骑兵为主导的双方都能够发挥出骑兵最大的战斗力。

在这个过程中,步卒自然要优先考虑骑兵的冲刺空间从而也会产生一定的缓冲距离。

所以这样作战造成的结果就是,

看似两军厮杀在一起,

但实际上战斗的双方都会在一定的区域内形成一个一对一或者一对二的单独作战区域。

如此一来纵然有人战死也丝毫不会对身旁的同伴造成更大的威胁和心理负担。

由此也就造成了战斗中的兵马死伤两三成仍旧不会崩溃的结果。

但死伤两三成也已经是到了极限,

就算是秦国的铁血玄甲骑据说也招架不住三四成的死伤而会形成溃败。

所以萧锦行看到目前为止心里产生出阵阵惊异之感也就不足为奇了。

本已逐渐明朗化的战场因为有苏人援军的加入又重新恢复了整体上的平衡,

但无论是远处观战的萧锦行还是在一线冲锋陷阵的秋兹却都明白,

此刻看起来的平衡却是某方溃败前最后的宁静。

两个人都很清楚,但凡是在这种胶着的情况下,往往只要一方出现微小的失误就会造成结果的天地之别。

现在就要看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会何时出现了。

只是现在秋兹已经亲自上阵,而萧锦行身旁也只有区区数百人在保护着他的安危。

所以两方似乎都已经无兵可派,没有后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厮杀的疆场却又无计可施。

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秋兹举起棒斧,一斧劈倒了面前的一名有苏战士后,看了看四周笑了起来。

因为秋兹身旁那些连自己都无法率兵战胜的野人杀起有苏人来简直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有苏人寻常的战士根本就伤不到那些灵活的野人分毫。

看着面前那些虽然人多但却节节败退的有苏人,秋兹内心里笃定的感觉得到,今日一战有虞联军必败无疑。

战马嘶鸣,喊杀

震天,绵延的战场上到处都是骑兵呼喝着来回奔跑以及步卒们三五成群相互厮杀的场面。

但因为野人过于强悍的战力,所以直到接近黄昏时,有虞人和有苏人的联军已经露出了败相。

“你如果不是个疯子,该鸣金了吧。”

已经浑身上下都浸染着血渍的秋兹望着远处有虞联军的中军方向口中喃喃道。

今日大战双方的损伤已经不能够用惨烈来形容了,

而秋兹也惊讶的看到,有虞联军那边竟然连关内的督战队那套都用上了。

联军中军牙帐那边的几百人数次冲出对着战场上逃跑的兵士一通猛杀,这才得以让有虞联军兵士咬着牙继续拼杀。

不然的话,恐怕一个时辰前这场仗就已经结束了。

“他是在坚持什么呢?”

秋兹再次疑惑地看向远处。

夕阳渐渐地就要落下山去,再有一个时辰怕是要天黑了。

当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双方根本就不可能再坚持作战,

所以如果现在萧锦行下令收兵,那么秋兹也不可能率兵追杀。

仗打到这个程度,怕是草原上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吧。

秋兹苦笑了声,他对有虞联军的统帅竟然心生了些畏惧,

这该是个多恨的人呐。

只是想归想,但只要有虞联军那边不撤军,那么自己也就要继续坚持着。

死了这么多人才换回来的点点优势,怎么能轻而易举的放弃呢。

可正当秋兹准备再次打马冲向面前苦苦坚持的有苏人时,却听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只人马传来的轰隆雷鸣声。

“又是一支骑兵?”

秋兹诧异的转头看去,就只见一支千人左右的骑兵正向着自己的身后缓缓而来。

“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秋兹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从两军相遇再到战至目前,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有虞联军分派出别的兵马,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支兵马其实是两军还未交战时萧锦行就派出去的。

远远望着那支骑兵,秋兹顿时觉得有些古怪,

他停下了脚步,仔细的观察起那支骑兵来,

看了许久他这才发现,那支千人的队伍就像是秦国的重甲骑兵一样,浑身带着护甲。

只是他们所穿护甲的数量似乎并没有秦国重甲骑兵那样齐全,

但对于穿着着麻布兽皮的秋兹人和只穿兽皮的野人来说,

这样的护甲已经豪华到足以令他们产生嫉妒的情绪了。

秋兹恍然大悟,原来萧锦行是在等待着他们。

只是,有虞联军为了让这支“重甲”骑兵发挥出最大的作用,所付出的代价未免有些太大了吧。

但秋兹同样明白,这样一支重甲骑兵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如果对面有五千这样装备的骑兵,怕是今日这场仗自己就要惨败而归了。

虽然那些骑兵看起来只有区区千人上下,但如果让他们突入到兵疲马乏的疆场,那对自己来讲也绝对不是件什么好事儿,

或许有虞联军将会趁着自己兵士一时的混乱一鼓作气反败为胜。

秋兹并不是好勇无谋之人,

他立刻下令让身旁的野人和为数不多的骑兵丢掉面前毫无招架之力的有苏人转而去阻拦那一千“重甲”骑兵。

同时下令立刻鸣金收兵。

“叮叮叮”

听着兹人撤兵的鸣金声,萧锦行似乎有些吃惊,

他再次对兹人的统领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

“戴甲骑兵刚来,就知道放弃优势全线撤退。

张弛有度,知晓得失,识得大局,不错不错。

也难怪今日这场仗能打到这个份儿上。”

萧锦行心中想着,嘴角却扬起了一丝微笑。

他抬起了手,身旁一人连忙上前。

萧锦行对着他说道:“让文泰、德如不必硬拼,免得被兹人的退兵围住。

让哲哲出来吧,

等的这么久了,他怕是被憋坏了吧?”

那兵士看见萧锦行的笑容,立刻笑着低头称是。

说完后便连忙转身领着几个人飞奔离去。

不出萧锦行所料,秋兹确实是打算让野人和一些骑兵将那一千重甲骑兵缠住后再由撤下来的大军将他们消灭的。

因为那一千人身上穿的甲胄实在太过惹眼,也让秋兹的眼睛都差点冒出来火,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得到这些甲胄,哪怕是再死些人也是值得的。

另一方面来说,今日一战死的人太多了,以至于秋兹都有些麻木了。

只是正当他派去的几百名骑兵和两千多野人步卒快速向那一千重甲骑兵奔去之时,

却看见那些骑兵并不来接战,只是划过一道弧线,向着战场的另一端开始加速离去。

“咦”

秋兹有些奇怪的看了离去的重甲骑兵一眼,

他实在有些搞不明白明明那些兵士的装备极好,为何却会选择避而不战呢。

眼见狡猾的猎物逃脱,秋兹并无更好的办法,

所以他只好叹了口气,指挥着大军向后退去。

也许是双方主将都知道深夜作战是毫不可行之事,

所以当萧锦行看到兹大军撤退后,也立刻鸣金收兵了。

血战一日的寒冷草原上,震天彻地的厮杀声戛然而至,

两方疲惫的人马纷纷脱离了开来,向着自家牙帐方向撤了回去。

秋兹见有虞联军也撤兵后,便大喘了一口气,

随着喘气的动作他也将心中的压力全数释放了出来。

待到全军重新列阵完毕后,秋兹大军便向着自己行营的方向撤了回去。

此时的秋兹已经做好了明日先不出战的打算,他是想坚守行辕得以休整几日。

各怀心思的双方大军快速的撤离了战场,只留下了一些双方的步卒紧张的在战场上搜罗着己方还活着的战士。

萧锦行见兵士们重新列阵完毕,而兹人也缓缓退向了西方,便知道自己演足了戏码,

他并没有下令后撤,而是立即下令着希岩兄弟领兵与自己尾随兹人撤退的方向追击过去。

但事与愿违的是,

原本因为今日族内的勇士们死伤过重而耷拉着脑袋的希岩两兄弟接到命令后,

却本能的想要违抗军令。

但终于还是希岩万海想的周全些,他只是命令全军原地休息,

自己则拉着希岩不哥去找了萧锦行。

因为那日在黄金部落毡房内,大巫对萧锦行所说的话让他依旧印象深刻,所以他也不敢太过造次。

第一百九十二章 被围困的挣扎

再者来说,今日一战损失惨重的除了自己的骑兵外,有虞人也同样损失不小,

所以他们并不觉得萧锦行是在借刀杀人,拿有苏人当炮灰。

而且正因为大家都有损伤,所以萧锦行怕是不敢太过得罪自己兄弟二人。

可是当二人找到随着有虞大军前行的萧锦行后,还未等他们说话,便听萧锦行皱着眉头向二人怒声喝道:

“二位头人,你等不去追击兹人,跑来我这里所为何事?”

希岩兄弟相互对视了一眼,希岩万海便咬着牙开口说道:

“萧大头人,今日一战我部勇士损伤已近三成,确实不能再战。

何况现在天色已晚,夜间行军恐怕会生变故,所以还请萧大头人息兵止战,再徐徐图之。”

萧锦行闻言点了点头,他走到希岩万海面前,拍了拍这位粗壮汉子的肩膀说道:

“希岩头人,你忘了自己发下的誓言了吗?”

希岩万海浑身一震,他连忙低下了头,口称不敢。

萧锦行走过了二人身旁,

他背对着二人抬头看着高挂于半天之上的明月,

听着周围摸黑行军的有虞战士传出的匆匆步伐,轻声言道:

“二位头人,今日一战你们有苏勇士确实功高劳苦,

待我打败兹人后定会论功行赏。

但今日一战方只是个开头,

而且我们已经取得了八成的胜利,

难道二位做好了决定,想要让勇士们的鲜血白白流掉吗?”

听闻此话后,希岩兄弟再次疑惑的对望一眼,希岩不哥立即转身对萧锦行说道:

“萧大头人,此话怎讲?”

萧锦行看着前方的黑暗,他裂开了嘴笑了笑,

便将哲哲已经埋伏在兹人营帐后的事情告诉了二人。

二人一听都兴奋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只是希岩不哥却突然停下了笑声皱起了眉头,向萧锦行问道:

“大头人,今日一战为何哲哲头人没有领兵从后突袭兹人。

要知道如果哲哲头人能够在兹人撤兵前突袭,今日我们定会取得大胜的。

而我们的勇士们也不必,不必。”

说到这里,希岩不哥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话中确实有埋怨萧锦行的意思,而萧锦行又怎能听不出来。

他有些赞许的看了看希岩不哥,对他说道:

“今日若是哲哲突袭,我们顶多只能获得大胜,

而兹人将逃到雪域高原上的每处山谷、平原。

到时候,恐怕再想要击溃兹人,让他们投降就会非常困难了。

况且大雪将至,现在隆冬时节下一旦归途被大雪封住,

那么到时候我们恐怕要担心的并不是去哪里找兹人,而是在哪里躲兹人吧。”

说到这里,萧锦行看了看希岩兄弟二人,见他们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兹人久居雪域高原,不仅在天寒地冻之时远比我们适应能力更强,而且也更为熟悉地形地貌,

即便是只有一万人逃出去,怕是到那个时候我们就会变成被狼群追逐的兔子了。

所以,我的打算便是全力打一场消耗战,让他们觉得我们已经无力再与他们短时间内作战。

当他们麻痹之时,再由哲哲将他们退路堵截,我们在正面包围,看看能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萧锦行说完后,停下了话音看了看发呆的二人,转身准备离去。

只是离行前萧锦行加重了话音,对二人说道 :

“二位头人想清楚此事后,便立刻随我进军吧。

看在今日有苏部落伤亡勇士的份上,我不会与你们计较违抗军令之事。

否则兹大军败亡之时,我便视你们为下一个攻击的目标。”

说罢后,萧锦行的身影便在黑暗中汇入到了滚滚人流之中。

希岩兄弟看着萧锦行离去,立刻不约而同的骑上了战马,向着自己的大军方向打马飞驰而去。

此刻,他们周边的兵士都能够借着月色清晰的看到,希岩兄弟二人的眼中全然尽是恐惧的神色。

战场距离大军行营虽然只有不到十里的地方,但秋兹领着兵马退回营寨后天色还是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秋兹进入牙帐内,刚刚下令清点损失兵马,便见一名兵士从帐外鱼贯而入匆匆来报。

坐在帐内篝火旁的秋兹看着那报信兵士惨白的面色便知事有不妙,连忙问道:

“出了何事?”

那兵士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

“头人,有两万有虞人的兵马出现在了营寨之后,现在我们回部落的路都已经被堵死了。”

秋兹一听,惊得汗毛倒竖,他猛然站起,指着那兵士喝问道: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你们没有安排警戒兵马吗?

为何此时才发现他们的?”

那兵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忙说道:

“这些有虞人到我营寨跟前时我们才发现的他们的行踪,

此前并没有一个探子回报,估计派出去的探子恐怕都凶多吉少了。”

秋兹怔怔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兵士,脑中突然生出了一阵阵的眩晕。

大营后方自己本就没有安排多少探子,莫说是那些探子,

就连自己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一支兵马出现在身后。

这有虞人的头人到底还有多少意外要送给自己呢。

秋兹心下茫然,用手捂住脑袋坐倒在了地上。

今日一战,有虞人损伤比自己还要大,

可他们却愣是将重骑兵隐藏到了最后用来震慑自己,迫使自己退兵。

而且不仅如此,他们明明还有两万援军后手却不在今日决战上使用,

宁可拼个两败俱伤也没有动用哪怕一兵一卒。

待到自己退回营时却突然出现在了自己营后,堵住了去路。

难道是?

想到这里,秋兹的冷汗只在瞬间便顺着后背流了下去。

“他想要全歼我们。”

这是秋兹能够想到的唯一解释。

“报”

帐外又传来了一声急促的报信声,秋兹抬起了头,看着又进来的兵士依旧面色惨白,

便苦笑了一声,缓缓说道:“讲吧。”

那兵士听闻秋兹的语气,又看了看身旁跪在地上的人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但片刻后他还是连忙匆匆说道:

“报头人,有虞人联军抵达营外五里处,正在安营扎寨。”

“啪”。

寂静的帐内发出一声脆响,报信的兵士抬头看向秋兹,

却见秋兹手中刚刚准备牛饮的水瓢掉落在了地上,

不一会儿洒落的水渍便在昏暗的火光中凝结成了冰棱一片。

两名送信的兵士都是一动不动,而秋兹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想不明白,草原上何时生出了这么一位打仗的奇才来。

良久之后,他对着送信的二人挥了挥手说道:

“去请各路头人来我帐内说话。”

说罢后,便缓缓坐了下去,

秋兹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篝火,再一次的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第二日清晨天色刚亮,秋兹便站在大营正门后看着远处那一个个如同芝麻般大小,合在一起却显得黑压压一片的军帐。

因为一夜没睡,所以秋兹的眼睛已经红肿了起来,

但他却像毫无发觉似的只是盯着面前那座只有帐篷的简易军营愣着神。

他明明记得,昨日大战有虞联军死伤惨重。

但他们却丝毫不做休整便尾随着自己来到了大营前。

他们为什么敢这么做?

他们不怕死不知道累吗?

他们的掌兵者就不怕兵士们哗变吗?

在一瞬间,秋兹甚至觉得有虞人定是又来了援军,这才让他们能够打起精神在血战过后继续行军,保持攻势。

但秋兹的心中却又十分清楚,昨日大战结束时天色都已经很晚了,

有虞联军那里是根本不可能赶来援军的。

他们定是咬着牙坚持着对自己形成了包围!

这是多么可怕的对手啊。

秋兹想起昨日战斗中,有虞联军那稀奇古怪的战法和他们面对自己优势兵力奋力搏杀毫不后退的恨劲,

再想想那些在草原上亘古未见的督战队,

秋兹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这哪里还是一支草原上的军队。

昨夜里,秋兹和军中大大小小的头人在营前营后来来回回转了不知多少次,

他仔细观察着营前营后的敌军,努力的找寻着破解有虞联军前后夹击的计策,但终是毫无收获。

昨日一战,自己的兵士人困马乏,全军上下足足损失了一万多人,而且骑兵战马仅仅剩下了不到三成。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又怎能涉险突围呢。

昨夜军议上,他看着手下的众多小头人们大多义愤填膺,

秋兹明白这是他们对昨日大战自己率先撤兵而心存的不满,

而且,他知道手下的头人们肯定对自己有很多的怨言,因为他们中的大多人都觉得是自己导致了如今被围的困局。

因为扎营在玉麒山下的山口是自己的主意。

当初选择在此地扎营,自己本是想扼住有虞联军进入兹内地的要冲,

但现在却成了被困的笼子一般,无法逃脱。

秋兹有苦难言,有些心灰意冷的他甚至想出营举白旗投降了。

昨日若不是自己下令撤退的早,那么那一千重甲骑兵定会给大军的后心狠狠戳上一刀。

而且当时自己并不知道,有虞联军那里还留下了两万兵士作为后手在一旁虎视眈眈,其中更是有一万多的骑兵。

若是昨日自己不知进退,执意继续强攻,

那么后果怕是会比现在惨上不知多少倍吧。

第一百九十三章 轻骑和重甲

但无奈的是,能看出这些门道的只有秋兹一个人而已,其余的头人们却大多都对昨日一战耿耿于怀,

毕竟昨日大战仅看战场上的局势,他们似乎是占据了绝对优势的。

他们认为,那时若能一鼓作气杀退有虞联军主力,那么他们的两万援军或许就会不战而退。

即便是不退,当他们再面对兹大军时,便从气势上来讲就会弱上许多。

秋兹听到这样的言论,也懒得去解释,

白日做梦谁又不会,可应对战场上的瞬息万变,却哪有他们想的那般容易。

唯一能让秋兹有些欣慰的便是野人部落头人柯南的态度了。

昨夜军议,柯南就明确表态,不管谁对谁错,他们野人部落只听秋兹一人的号令。

柯南的态度直接给了万夫所指的秋兹一剂猛药,这才让都忠于族长的其他部落头人消停了下来,但秋兹却是明白的很,恐怕今后自己的指挥将不再如以往一样顺利了。

果不其然,正当秋兹在正门后观察有虞人营帐时,只见一支五千人左右的骑兵冲出了大营,向东奔驰而去。

秋兹大惊失色,连忙命人唤来各部落头人询问此事,一问之下这才得知,原来是族长厄尔齐的弟弟莽胡赤带领仅存的五千骑兵去找有虞人报仇去了。

临走之时他还让众人告诉秋兹:

“让那个懦夫看看兹的勇士是如何将有虞头人的头颅拧下来的。”

听到此话后的秋兹并未生气,而是将一股深深的委屈和忧虑埋在了心底。

两年前,当自己从关内惨败回到兹部落时,族长不就是因为自己的失利而将自己流放到南方雪域的吗?

昨日一战虽说并未获胜,但只是短暂受困便又让他受到了族长弟弟目中无人的对待,秋兹怎能不寒心呢。

其实,秋兹只是想不到击败有虞联军的办法而已,这场仗还未必真的就会输了。

毕竟有虞人是翻越了玉麒山而来的,他们能携带多少粮草呢。

而兹人主场作战,粮草充沛,就算是死守到不久之后的大雪将来时,那也足以耗死有虞人的。

只是秋兹明白,自己手下的一众头人都是忠于族长之人,行此计策怕是响应者寥寥,而且势必会落下口实。

有心之人定会对族长说他秋兹怕死消极怠战,

秋兹这才会选择没有将此计策对众人讲而已。

但是看着五千骑兵向着有虞军帐方向冲去时,秋兹却是真的感到了一丝绝望,

他只能祈求此战能够获胜,不然的话,再要是少了数千骑兵,恐怕日后死守都将守不住了。

无奈之下秋兹下令点兵一万,自己亲自带着他们向莽胡赤所去的方向跟随过去,

临走之时,他留下了剩余的一万多人守着营盘,并对留守的头人们再三告诫务必小心营后的有虞人。

秋兹率领的人马中,有八千多野人部落的军士和自己部落仅存的不到两千兵马。

昨日大战,野人部落损失了不到两千人,但自己部落的勇士们却战死了三千人之多,足足占据昨日全军战死人数的近四成。

因为昨日率先冲向有虞人的骑兵中,打头的勇士多为秋兹部落的人马。

秋兹率军焦急的向着东方前进,他此时已经能够看得清远方有虞人已经派出了兵马与莽胡赤交上了手。

只是秋兹的兵马全部都只剩下了步卒,所以虽然看得见远方的战场,可是想到达那里却还需要很久的时间。

一万人马匆匆赶路,甚至他们都能够一边赶路一边看得清楚远处的战场,这种奇妙但却并不愉悦的体验让每个人的心里都甚是焦虑。

他们不明白为何莽胡赤会做出这等糊涂的举动。

起码,那些骑兵也要等步卒到达之后再一块儿进攻吧。

步卒们带着愤恨的目光,喘着粗气向战场方向奔跑了起来。

只是跑着跑着却见众人都缓缓的停下了脚步,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了前方。

千步之外,方才还在厮杀中的双方骑兵只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就形势大变。

原本莽胡赤的骑兵是想要乘着有虞人还没有设营墙而一鼓作气突入营寨的。

而他这种突袭的设想也确实是出乎了萧锦行的意料之外。

他没有想到在前后包围之下,兹还敢主动出击。一时间萧锦行对兹人的想法有些摸不清了。

所以当莽胡赤的骑兵直达有虞人的大营外千步时,有虞人才做出了反应。

得知兹人只有五千骑兵前来进攻的萧锦行立刻命令昨日当做奇兵却并未发挥作用的文泰、德如带领麾下一千骑兵出营接战。

随后他才再次点兵用以应对兹人的全面进攻。

“兹人的头人为何要做这种傻事呢?”

萧锦行一边向着营外走去,一边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起兹人的意图来。

但当萧锦行来到阵前时这才惊讶的发现,兴兵攻来的五千骑兵身后,还有一支万人上下的大军匆匆赶来,他拍了拍脑袋这才猜到了兹人采用这等古怪战法的原因。

看来,他们定是起了内讧。

不然这种添油战术就算是从来没有打过仗的三岁小儿也不会使用的。

不过既然来送礼了,那萧锦行也就却之不恭了。

萧锦行难得的高兴了起来,他露出了久违的微笑,看着文泰、德如的骑兵与五千兹人杀在了一块儿。

还是当年对北狄博尔突时使用的战术,还是一套穿插过后弓箭的冷射,却被文泰、德如二人指挥的一千骑兵用到了极致。

一千骑兵灵活的左突右出,让从没有见过这种战法的兹人骑兵极不适应。

明明是自己人数占优,但却被这一千骑兵几个突刺就穿到了身后,自己由主动变为了被动,由杀人变成了被追杀的对象,这让莽胡赤极为恼怒。

每个兹战士都有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特别是当他们取下背后的弓箭射向一千有虞骑兵时,箭矢被有虞骑兵所穿的护甲阻拦住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响让他们更为恼火。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五千身着麻衣兽皮的兹骑兵中就有数百人躺在了草原上,而那一千穿着护甲的有虞骑兵却仿佛连一个受伤的人都没有。

其实,有虞人还是伤了十多人的,只不过在这辽阔疆场上分布在各处的兹人尸体映衬下不那么显眼罢了。

兹骑兵被这一千有虞骑兵缠住了多时,眼看着突袭有虞人计划已经无法实施,而且有虞人的大队骑兵已经走出大营排成了战阵,莽胡赤便立刻下令撤退。

此时此刻,他才有些明白昨日当这一千穿甲骑兵出现在战场上时,秋兹的退兵命令是有多么英明。

但他已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说,只好耷拉着脑袋调转马头向迎着他而来的援军们跑去。

此时的莽胡赤内心中早已是羞愧难当,想想自己临走时所说的话更是不知道一会儿见到秋兹后要如何解释。

只不过他的烦恼很快就被有虞人所打消,因为就在他下令让全军后退时,有虞联军大营前数千骑兵已经浩浩荡荡的全速向他们冲了过来。

莽胡赤大惊失色,他连忙大呼:“快退”,自己则狠狠的抽打着马臀,爬在马背上全速向后奔去。

自己麾下的这些骑兵大多数都是跟随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勇士,所以当他们见到自己头人全速撤离后便不等传令兵士下令,连忙调转马头跟随着莽胡赤全速退去。

风驰电掣之间,四千多兹骑兵迅速脱离了战场,虽然有虞骑兵还在身后紧紧追赶。

但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和十分迅捷的反应还是让萧锦行和希岩兄弟瞧的啧啧称奇。

“人都说兹骑兵是这草原上的雄鹰,千山万水都阻拦不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今日仅仅看他们控马的技艺就知此言当真不虚。”

希岩不哥开口言道。

而萧锦行知道有苏人是吃过兹人的亏的,所以能让希岩不哥对自己的敌人发出赞叹,那也当真是兹人的本事使然。

只不过萧锦行笑了笑说道:

“希岩头人,昨夜萧某说的话也是不虚的,

今日我要让你们看一看有虞勇士真正的实力。”

希岩不哥疑惑地抬头看了看说话的萧锦行,他身旁的希岩万海连忙插话说道:

“文泰、德如二位勇士的实力我们已经看清楚了,有虞勇士能以一千对战五千而丝毫不落下风,当真是叹为观止啊。”

萧锦行听后微微一笑,他又转头看向了希岩万海说道:

“希岩头人,萧某并不是想听到你们赞美文泰、德如的声音,你们这是知道的,他们注定只能作为奇兵使用。

他们穿的那套甲胄可不是我小小的有虞部落能够打造的起的。

你们也看出来了,他二人所带的骑兵中,穿甲的只有区区两百人。

这已经是我绞尽脑汁才得来的宝贝。

方才我所说的话却是想让你们二人知道,我有虞人骑兵其实人人皆可如文泰、德如所率领的勇士一样勇猛的。

不信的话,你们看下去就是了。”

说完后,萧锦行笑意盈盈的看向了远方的战场,看着兹骑兵被迫选择的变化。

莽胡赤带领四千多骑兵瞬间就摆脱了有虞人的追击,只是在初来的慌乱过后,莽胡赤突然又发现了另外一个十分不妙的情况。

第一百九十四章 勇士!莽胡赤

那便是如果自己带领骑兵回逃,那么面前不远处前来支援的步卒们就要彻底的暴露在有虞人骑兵面前了。

莽胡赤虽然有些自大也有些鲁莽,但他毕竟也是久经沙场之人。

当他看到那些步卒慌乱摆起了防御阵势时便立刻意识到这个极度危险的情况。

但莽胡赤转念又一想,自己虽然初败,但终究还是赶到了步卒所在之处,

步骑配合之下,再与有虞人一战又有何不可。

同时,莽胡赤也对自己的骑兵有着绝对的信心,

所以当他看见方才与自己交战的一千骑兵并未尾随跟来后,便立刻下令着骑兵分成两队向左右散去。

四千多骑兵就如同一人两手般的灵活变化,只在瞬间便分了开来向着两侧高处跑去。

而紧紧跟随着他们,带领有虞骑兵的哲思见状却是冷笑一声。

他毫不在意兹骑兵的动向,而是率领着三千骑兵直冲兹步卒本阵。

莽胡赤见有虞人并没有被自己吸引到,他立刻呼喝了声,

一旁的兵士便提起了腰间的牛角呜呜吹响了起来。

他看的明白,有虞骑兵的人数只在三千左右。

莽胡赤本来是想将自己的骑兵兵分两路,让有虞人觉得无论选择哪一路追击都会形成难得的以多打少的局面,从而达到吸引有虞骑兵攻击,掩护步卒从容列阵的目的。

到那时,自己再令两路人马和步卒前后夹击之下一举将其击败。

但见自己的目的并未实现,所以他迅速下令让分开的两路骑兵重新调转马头,向着有虞骑兵杀了过去。

用计吸引没有成功,那么就来个正面冲撞吧。

无论是哪种战法,莽胡赤都相信自己将是最终胜利的一方。

虽然他对先前那支让自己有些畏惧的一千骑兵并未追击而来有些疑惑。

虽然他对有虞人只派出三千骑兵追击更加的疑惑。

但看着追来的这些有虞骑兵和自己所穿并无不同,全然不似方才那支骑兵的外围兵士甲胄分明,便心下泰然,放心的冲将了过去。

莽胡赤下令冲杀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那便是自己和身旁的骑兵从早晨直奔有虞人军营再到方才与那支穿着甲胄的骑兵鏖战过后,

所有战马的马力已经消耗殆尽了。

所以他也想速战速决,这样才能得以休整喘息以便迎接往后的大战。

带领有虞骑兵冲锋的人名唤哲思,他也是当初随着萧锦行溺杀蠕蠕人的佼佼者,所以萧锦行总是会将哲思留在身边。

看着兹人从两侧高地向着自己的方向全速冲来,

哲思笑了笑,

他高举起手中的牙棒,迎着兹人便呐喊着对冲了过去。

随着他那牙棒上镶嵌的铁钉所发出的乌光,他身后的有虞骑兵也纷纷提起了棒斧等物,龇牙咧嘴的冲着兹骑兵杀将过去。

昨日一战,这些有虞骑兵并没有发挥出自己真正的战力,

他们被临时充当起了步卒顶住了兹骑兵的冲锋,

顶住了冲向己方中军的一次又一次攻击。

但是他们是骑兵,他们更有着骑兵的骄傲,虽然他们并不敢违背萧大头人的旨意,但他们却都在内心中憋着一口恶气。

所以当他

们终于重新骑上战马后便满心都是一雪前耻的兴奋与激动。

电光火石之间,两方人马厮杀在了一团,

只是在有虞人锥形阵型的冲杀下,兹骑兵又遇到了方才骑战时遇到过得那种极为难受的情况。

有的兵士在连续抵挡了数十人的砍杀后终于被一棒击中掉落马下,

而大多数兵士却连有虞人的面都没有见到过。

所以当双方兵马错过时,留下的一地尸首中大多都是兹人的。

此刻,不论是秋兹还是莽胡赤都有些诧异,

有虞人骑兵的这种战法分明就是关内秦国人的,

而且还是秦国人那些百战精锐才懂得使用的。

为何有虞人会使用这样的战术呢?

秋兹怔怔的看着骑兵之间的交锋,而莽胡赤却身临战场只得默默地承受。

只不过,片刻后莽胡赤便又改变了战术,

他让骑兵迅速分散开来,以数十人为一小队再与有虞人进行搏杀。

当看到兹骑兵迅速的改变,远处观战的萧锦行也不由得暗自竖起了大拇指。

“难怪兹部落虽然人数不多,但能够驰骋草原罕有对手,原来他们确实是有过人之处的。”

萧锦行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只不过他说起来时却故意抬高了声音,以便让自己身旁的希岩兄弟能够听的到。

果然,希岩兄弟二人听到此话后瞬间就红了脸色。

他们看得清楚,兹人虽然改变了战术,但有虞人依旧处于绝对的上风。

那些有虞骑兵动作划一,迅捷如风,

而兹人已经尽显疲态,虽然他们已经开始让有虞骑兵出现了大量的死伤,

但明眼人一看便知兹骑兵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所以再一联想昨日大战时自己麾下有苏骑兵的战斗,

二人不免都有些惭愧了。

“二位头人,你们可敢率兵出征,替我大军牵引兹步卒,好让我有虞骑兵一举歼灭兹骑兵么?”

希岩兄弟正愁无处证明自己勇敢,所以听到萧锦行的话后便立刻兴奋了起来。

他们齐声称愿意,随后在萧锦行的点头示意下转身点兵出战了。

而等到希岩二人走后,萧锦行立刻下令,命休息了半天的文泰、德如二人率军歼灭兹骑兵。

看着日头已经到达了高高的山顶上,萧锦行长出了口气,不知是不是长生天真的在护佑着自己,

看来这场自己原以为会历时很久的大战只持续了两日便要结束了。

“秋兹,我真很想见见你。”

萧锦行对着远处的兹步卒军阵喃喃自语道。

战场上,被有虞骑兵反复冲杀的兹骑兵早就乱成了一锅粥似的,

而且,当莽胡赤下达各自分散迎战的命令后,本就凌乱的阵型此时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章法。

那些骑兵仅仅凭借着个人的勇武在苦苦支撑着,

所以在取得了最初的杀伤效果后,他们已经被做出改变的有虞骑兵杀的毫无招架之力。

莽胡赤看着有虞骑兵纷纷放下棒斧和牙棒等近战武器,

转而从背上取下强弓便知不妙。

他虽然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命令麾下骑兵同样取下强弓

对射。

可是,各自为战围在大象周围的蚂蚁,又怎能抵挡的住合兵在一起,犹如大象一般体态庞大的有虞骑兵呢。

在一阵阵如同雨点般的飞矢过后,有虞骑兵锥阵所过之处两侧留下了许多兹人的尸体。

莽胡赤眼看于此,心下里便知此战已败,再对抗下去只能自取灭亡而已,于是他便咬牙狠心下令召全军迅速回撤。

此时的他已经来不及去管那一万为了救援自己而来的兵士生死了。

况且,莽胡赤觉得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可是正当各自为战的兹骑兵准备撤退时,却发现远处一支穿着亮甲的骑兵队伍正迅速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涌来。

不用问,这支骑兵正是他们进攻伊始所对上的有虞重甲骑兵。

大惊失色之下,原本还显得有些从容的兹人便开始哭爹喊娘的大叫起来,

他们拼命抽打着胯下的战马,想让它们跑的再快一些。

只是这些战马从早晨至今,在不断的战斗中均已经完全丧失了体力,又哪里能如他们主人的愿望,迅速离去呢。

莽胡赤感受着胯下战马吃力的喘气声,他一边痛心着昨日一战损失了太多的战马,一边惶恐的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有虞重甲骑兵。

他骑着战马越过了一万己方步卒匆乱间排成的阵列。

他感受着那一万步卒看向逃命的自己那炽热的目光,

他看到了那些族人们眼神中带着的愤怒和恨意。

莽胡赤不由得低下了头,老脸通红。

终于,

心中矛盾的他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莽胡赤突然间拉紧了手中的马缰,

在身旁不远处列阵的步卒们和一同逃跑的骑兵们的诧异眼神中转过了身。

他站立在步卒战阵的旁边,仰头昂首骄傲的看着已经快要赶到近前的有虞重甲骑兵,

他提起了马鞍上挂着的硕大牙棒,对着快要来临的敌人“哈哈”笑了起来。

直到此刻,莽胡赤也并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

比较昨日不败而败的秋兹,

自己也算是用不懈的战斗证明了自己的荣誉与勇气。

只是有虞人太过厉害,厉害的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期,这才让自己落败的。

草原上的勇士,死在强大的敌人手中,这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所以自己又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在族人们面前去做那被人耻笑的胆小鬼呢。

莽胡赤大笑着的同时,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得到自己身旁的人越聚越多,

他回头看了看,便笑的更加的开心。

兹勇士,终究没有一个是胆小鬼。

莽胡赤下定了决心,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方才对他们投来鄙视目光的步卒们,

莽胡赤不是孬种,莽胡赤手下的勇士也不是孬种。

“轰”

在秋兹以及一万步卒的目瞪口呆之中,一声巨响响彻云霄,

只见一千带甲的有虞骑兵冲入到了自己身旁那些怔怔站定,毫无战列可言,

但却高举着牙棒、弓箭和棒斧愤怒的注视着敌人的兹骑兵之中。

“白痴。”

秋兹低头骂了一声,但他的眼圈之中还是红了一片。

第一百九十五章 死里逃生

步卒与冲锋的骑兵交战,本来就是大忌中的大忌,

所以秋兹率领的步卒虽然距离莽胡赤所在的骑兵很近,

但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同族勇士被一一砍杀而束手无策。

秋兹自然不是傻瓜,虽然他很想去救莽胡赤,但理智却让他立刻下令,将阵型再次缩小,

所有步卒都挤靠在一起,准备迎接接下来的骑兵冲锋。

因为不光是秋兹,而且所有人都看的明白,

远处有近万骑兵正浩浩荡荡的杀向了他们这里。

经历了昨日大战,秋兹认得出杀来的那支骑兵全是有苏人所组成,

论战力那些有苏人是远远及不上方才让他们大开眼界的有虞骑兵的。

何况昨日一战,那些有苏骑兵与自己麾下的步卒还有过交战,

但是,没有人觉得此时会和昨日一样,他们能够在与有苏骑兵的再次交锋中占据优势。

因为昨日他们与有苏骑兵对抗前,那些有苏骑兵为了攻击兹步卒已经在战场上来回冲杀了数次,失去了马力。

而且当时几乎大部分骑兵都已经转骑为步,称不上是真正的骑兵了。

但此时那些有苏人却展开了真正的骑兵冲锋,所以没有一人会觉得他们能够凭借着手中的长短不一的兵器抵抗的住骑兵的冲击。

看着人心惶惶的兵士们,

秋兹咬碎了钢牙快步走到了步卒的首排,

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牙棒,对着面前的有苏骑兵露出了坚毅的目光。

“嘭”。

随着马匹冲进人群,秋兹的耳畔便到处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骨肉碎裂以及兵器击中骨肉的噗噗声。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周围便闪现出了无数快速闪过的身影。

秋兹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迅速睁开时,却只见眼前仍旧是昏花一片。

“来啊,杀我啊。”

秋兹歇斯底里的大喊一声,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牙棒狠狠的向前挥舞了出去。

只听“嘭”的一声,秋兹立刻明白他击中了面前不知是马还是人的躯体,

但他还未来得及发笑,就觉得自己像是被鞭子抽打的陀螺一样,被重物狠狠的撞飞了出去。

“长生天啊,秋兹没有辜负你赐予的勇气,兹草原上也将会唱起歌颂我的赞歌吧。”

飞在空中的秋兹只想到了这里,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

天空上飘扬起了悠扬的马头琴声,在充满死亡的枯黄草原上,躺下了一地长眠于此的勇士。

孤零零的战马在勇士之间踱步穿行,它们一边贴近主人的尸体,嗅着越来越淡的气味,一边打着响鼻,用蹄磨蹭着坚硬的土地。

凌乱稀少的雪花中,数千人缓缓的走向了这片曾经还是战场,曾经数万人呐喊厮杀过的土地。

他们在一些骑着战马背着强弓,提着棒斧的骑兵监视下,将一具具尸体搬运到远处的玉麒山顶,码放的整整齐齐。

天空中不断地出现了一只只盘旋的秃鹫,它们在等待着将兹草原上的勇士送到长生天下最温暖的天堂。

“大头人。”

“是大头人。”

“大头人还未死,他还有气。”

几名兹人的俘虏从死尸堆里突然发现了

还有口气在的秋兹,便立刻围在自己头人的身旁。

有的伸出手为他挫拭着前胸,有的将他的头托起抱到自己的怀中,有的将他冰冷的脚放入了自己的衣服之中。

还有的人跑去一旁捧来了一把洁白的积雪,往自己头人的口中轻轻的塞了进去。

洁白的冬雪一入秋兹的口就立刻化为了冰冷的水,顺着秋兹的喉咙流了下去。

在甘洌的冰水刺激下,秋兹“嗯”的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慢慢的移动着目光,看着自己面前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他依稀记得,自己是在战场上受到了猛烈的撞击才昏过去的,可是此刻却丝毫听不到耳畔传来喊杀声。

“究竟发生了什么。”秋兹心下疑惑道。

看着自己的头人睁开了眼睛,周围的人便都开心的笑了起来。

只是突然他们又看到了秋兹眼中流露出来的迷茫之色,众人却齐齐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混账,你们在那里干什么?”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在秋兹的耳畔,他听得到这是有苏人的口音,

秋兹有些气愤,什么时候乖巧如同绵羊般的有苏人敢这样对兹勇士说话了?

只是他刚想出言喝骂,却发现周围的人都低着头露出了胆怯的神色,心下里不免有些吃惊。

“我们败了吗?”

秋兹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周围的人能否听清,他确实是用尽了力气问出了此话,

只是话刚出口,就连他自己也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如同蚊鸣细不可闻。

但是庆幸的是,在周围众人鸦雀无声中,这细小的声音却被所有人听了个清。

开始时并没有人敢去回秋兹的话,只不过片刻过后,还是有人低声对他说道:

“大头人,我们败了,未死的弟兄们都被他们俘虏了。”

那人刚说完此话,秋兹还未来得及细想和伤怀,就听见一支皮鞭破空的声音响起,随后刚刚和他说话的人便惨叫了一声。

马鞭重重的抽打在那兵士脸上,留下了一道深红的血印。

“混蛋。”

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一个来自愤怒的秋兹,一个来自方才用皮鞭抽打开口说话兵士的有苏人。

只是秋兹的声音太过微小,反而在那有苏人的声音压盖下,并没有引起骑兵的注意。

一只手迅速的捂在了秋兹的脸上,陷入黑暗中的秋兹只听像是数人跪倒在地用力磕头的声音响了起来。

“哈哈哈”

有苏人见这五六个兹人跪地求饶,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们兹人不是从不下跪吗?

你们抢掠我们有苏人草原时候,可曾想过今日。

若不是我们萧大头人仁慈,让你们阵亡将士得以安葬,此时我恨不得拔了你们这些兹人的皮,抽了你们的筋。

快去干活。

要是想起什么歪念,小心人头落地。”

说到这里,那有苏人又挥舞着鞭子,将这几名兹人每人抽打了一通这才调转马头离去。

那骑兵走后多时,秋兹脸上的手这才缓缓拿了开去,秋兹看见那些向自己微笑着却平添了许多血痕在脸上的同胞便眼圈红了起来。

“大头人,一会儿我们把你放在弟兄们的尸体堆中,

再找些兽皮给你盖上,反正那些弟兄们去了长生天那里也用不上了。

你静静躺着,待到晚上再摸下山去。

大头人,我们还盼着你率兵前来救我们呢,可千万不能死了啊。”

秋兹眨了眨眼睛,说了声“好”便让几人抬着自己向山顶处走去。

秋兹其实并不愿骗他们,只是他突然觉得让这些人心存希望或许能够少些痛苦,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其实秋兹明白的很,莫说自己能不能逃回营去还是两说,就算自己能够逃回去,营寨里的那些小头人又怎会听从自己的安排。

只是现在他已经想不了那么许多,只好默默地侧目看起了战场上的满目疮痍。

“今日一战,我们逃回去了多少人马?”

秋兹用力的问道,

片刻后才听身旁一人回答道:

“大头人,他们都是骑兵,所以。”

秋兹自然明白这兵士说不下去的话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只是握紧了拳头,片刻后才又问道:

“被俘了多少?”

“回大头人,有八千人左右。非是我们不愿意再拼死,只是他们远远地驱着我们跑,兄弟们实在是跑不动了,这才会被他们俘虏。”

这名兵士颇为惶恐的解释道。

秋兹却苦笑一声:

“不怪你们的,你们都是我兹草原上的勇士,没有玷污长生天的恩赐,你们尽力了,此战失利责任在我。”

秋兹话音未落,却见身前身后抬着他的兵士偷偷抹起了眼泪。

秋兹再未言语,只是睁开了双眼看着天空中的雪花越落越密。

兵士们将秋兹放到了一堆尸体当中,他们为自己的头人厚厚的裹上了数层兽皮这才匆匆离去。

在大雪的覆盖下,这些兽皮即掩盖了秋兹的身形,又为他抵御住了北风下的严寒。

所以到了夜里,当秋兹扒开尸体爬出来后,竟然发现自己除了肋部的剧痛外,浑身上下竟然充满了气力。

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发现四周除了秃鹫的啃食声和北风的呼啸声外,并没有其他可疑之处,秋兹这才放心的爬下了尸堆踉踉跄跄的向着山下走去。

秋兹一路之上小心翼翼的躲避着一些可能会出现探子的地方,

他乃是一军统帅,更是从一名普通的兵士一步步走上头人之位的,所以应对起暗探来倒是颇为游刃有余。

这一路上,他并未发现那些被俘虏的兵士,想来定是被有虞人抓去关押在他们的营内了。

秋兹心下发誓,回去后无论如何都要设法去营救那些被俘兵士。

只是当他兜兜转转走了数个时辰后来到横亘在玉麒山通往兹草原唯一通道的那座军营时,秋兹便像是喝醉了酒一般,踉踉跄跄的跌倒在地。

只见面前的营寨木墙已经化为了灰烬,燃烧过后所剩的焦黑木头被满地的积雪照的格外醒目,

而营内则到处都是一队队兵士巡查的身影。

“完了。”

秋兹躺在雪地上,凄凉的望着天空,这时他才发现乌云已被剥去,那轮熟悉的明月重新露出了皎洁的光芒。

一场本以为将来的暴雪只下了半日就停了。

秋兹忍住满心的失落,他重新振作起了精神,转头躲进了一旁的树林之中。

第一百九十六章 秋兹的家

这一夜,秋兹不断的回忆着两日间作战的始末点滴,

他始终有些难以置信,在短短的两日间自己的四万大军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虽然他并不清楚昨日留守在营内的一万五千大军去向如何,是否全军覆没。

但他心下里确是明白的,

仅看有虞联军人数就知道那支兵马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因为如果有很多兵马乘着有虞联军攻破营寨逃跑,那么有虞人定会派出兵力前去追击的。

可是据他仔细观察后发现,仿佛有虞联军并没有那么做,

至少这座军营里的联军数量并没有出现大量减少的情况。

有虞联军的萧头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

他为何能够在短短两年之间将有虞人变得这般厉害。

只听他的姓氏就知道此人定然是关内之人,却不知一个拥有着如此军事奇才的人为何会统领起域外的有虞人呢。

秋兹在山林里隐藏了整整四日,

这期间,他只是简单的以草根和不多的积雪为食,

但他仍旧不忘时刻观察着有虞联军的动静,

直到第五日一早,秋兹发现有虞联军中的一路人马浩浩荡荡的向北离去,

那支全部为有虞人组成的军队自己是认识的。

那日溃败前的上午,他们还驻扎在自己军营的身后,虎视眈眈的阻挡着自己大军的退路。

而另外一支则是与自己打了两天仗的主力,他们带着缴获来到粮草辎重和众多俘虏在北去大军走远后便向着兹草原的方向西去了。

秋兹清楚的看到,跟随在大军后面的兹俘虏,足有一万人之多。

一万人?

仔细观察过后发现这一细节处的秋兹不免有些兴奋起来。

有虞联军中的俘虏只有一万,

也就说明至少有一万多人真的逃了出去,

不然的话若是那一万多人战死,那么这几日又为何见不到派出掩埋尸体的俘虏呢。

只是他也因为有虞人并没有派兵前去追杀败兵而感到有些奇怪。

待到有虞联军浩浩荡荡的离开了玉麒山下,

秋兹这才对着自己曾经领兵征战过的疆场和驻扎过的军营方向深深跪下去一拜,

然后便转身从自己熟悉的小路钻了进去。

秋兹想要赶在有虞人之前回到黄金部落,

在那里他要重新聚拢兵士再战有虞联军。

因为他仍旧清楚的记得自己对被俘虏的兵士所承诺的每一个字。

兹草原是兹氏广袤的土地上面积最大的一块可供放牧的平坦地带,

但像这样的草原,兹的土地上却只有不到十数处而已,他们分布在群山之间,不堪重负的养育着兹万民。

而更多的土地上耸立的大多都是些巍峨的山脉,

那些山脉高举着洁白的冰川一直向南延续到神秘的昆仑雪域。

在翻过一座又一座的高山,走过一处又一处戈壁和草甸,

一个月后,秋兹终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黄金部落外。

虽然这处部落并不是秋兹自己的部落,但这个人口最大的部落却是秋兹生活最久的地方。

而且,这里还有他的父母,有他的妻儿。

看到矗立在草原之上的部落犹如看到了家一般,秋兹并没有再去坚持这一路上行来

时的谨慎,

他狂奔过被寒风冰封的思古河面,向着部落方向跑了过去。

随着自己距离部落越来越近,他眼中那个熟悉的部落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回去领兵,我要报仇,我要救出弟兄们。”

此时的秋兹已经兴奋的忘乎了所以,他满脑子都是报仇的想法,

他一边在嘴角喃喃念动着什么,一边充满渴望的注视着部落的方向极速跑去。

这一路上为了避免让有虞联军发现自己,

秋兹只敢捡人烟稀少的小路行走,

可是现在的他却再也不必躲躲藏藏,

因为他的面前就是熟悉的家。

可随着距离部落越来越近,秋兹却逐渐感到了一丝的奇怪。

他看到了不远处的黄金部落外竖起了一根高高的木杆,

木杆上还挑着一个类似于关内秦人门前所挂的灯笼一样的物件在随着北风吹过而摇摇晃晃。

再向周围看去,却连一个人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秋兹的心咯噔一声沉入了谷底,

他想也不多想,立刻掉头向着来时的方向转身跑去。

家就在身后不及五百步的地方,可他却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这是秋兹戎马二十年在无数的危险中培养出的独特能力,这种能力或许领过兵马的人都会有吧。

“噔噔蹬蹬”

在枯黄的野草中狂奔的秋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他暗道一声糟糕便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前方的思古河畔,那些干枯的芦苇依旧茂密的扎着堆分布在河的两岸,

秋兹此刻只想立即跑到那里,钻入芦苇丛中获取一线生机。

只是连饿带困的秋兹哪里能够跑得过马匹的四条腿,只是片刻间,他便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再跑就放箭了!”

身后追赶的人突然向秋兹大喊了一声。

随着喊声,秋兹便听见耳畔传来了箭矢的破空之声。

只见一支利箭擦着他的耳朵飞了出去,牢牢地钉在了距离芦苇丛前一步的地方不停的打着颤。

秋兹看着距离自己不足二十步的芦苇丛内心苦叹了一声,便逐渐缓下了脚步。

他明白,若是身后的人想要射死自己,方才那一箭是一定可以办到的。

待到秋兹停下了脚步,就见从自己的身后跑过两匹黑色的战马停在了身前十步。

秋兹抬起了头看向二人,只见他们中的一人穿着粗布兽皮和自己的打扮无二,一手持弓,一手搭箭,随时准备要了自己的性命。

而另一人却是一副关内秦人的打扮,虽然他的皮肤看起来颇为黝黑,脸上也有着浓密的胡须,但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气质倒看起来不似是个征战疆场的人。

因为秋兹曾经见到过秦国的读书人,所以他觉得此人倒像是个读书先生一般。

秋兹看的出,那人的胡须被整整齐齐的梳理成一缕,这是关内之人独特的打扮,而且这缕长髯丝毫掩盖不了马上之人的年轻与朝气。

“你这年轻人,可是秦国人?

你们的头儿那个叫萧什么的是不是也是秦国人?”

秋兹冷眼瞧着二人,怔怔说道,

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如此发问。

或许这是他这段时日风餐露宿颠沛流离时最想知道的答

案吧。

秋兹说完后却见马上的二人相视一愣,不约而同的哈哈笑了起来。

秋兹沉下了脸,对二人说道:

“你们可知我是兹的大头人秋兹,

就算是你们赢了此仗,

但见到了我也不能如此无礼。

去叫你家头人过来说话。”

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逆转局面的秋兹反而恢复了一些久居上位者的气度。

尤其是当他听见马上两个年轻人发笑后更是有些生气,所以一股傲气便不由自主的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马上二人笑罢,其中那名持弓者便笑嘻嘻的对着秋兹说道:

“秋兹大头人,

还请你将武器交出,

我自会带你去见我们大头人的。”

话说完后,他似乎看到了秋兹捏了一下手中的棒斧,便迅速张弓搭箭对准了秋兹,继续说道:

“还望大头人不要让我难办。”

秋兹冷冷看了一眼张弓搭箭的年轻人,却丝毫没有惧意而是傲然说道:

“年轻人,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做。

虽然你所站的位置更有利于弓箭的施射而不利于我的棒斧投掷。

但当你的箭射穿我的胸口时,我定然能把你的脑袋砍下来,不知道你想不想试一试?”

秋兹说罢后便有些戏谑的看着那个被自己言语激怒而将弓又向后张了张的年轻人笑了起来。

而自己捏住棒斧的手则微微向上扬了扬。

这是要投掷棒斧前的标准动作。

只是他等待的箭并没有射出,而那个年青人旁边的秦国人却轻轻的抬了抬手。

年青的男子立刻将手中的弓箭松了开来。不仅如此,在秋兹略有些惊讶的眼神中,那青年竟然一夹马背向后撤退了几步。

这是秋兹确实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那青年人是两人中的头儿,因为虽然是敌对的身份,但秋兹一眼就可以看出,那青年绝对是领兵的人,

因为他浑身上下带着的杀气可是做不了假的。

而且就凭借方才那一箭秋兹就能够判断的出,这位青年人的勇武定是属于出类拔萃的那种。

至少在兹草原上的年轻一辈中,自己就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能够在高速驰骋的马上将射出的箭故意擦着敌人耳朵飞过的人。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个连自己都颇为重视的青年人竟然在那秦国人一挥手间便低头后退了,

难道有虞人是降了秦国人吗?

如此念头刚一闪现,他就很快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因为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为何有虞人会有关内之人的重甲装备,又为何能够熟练使用秦国人的战阵战法一事了。

但想到此处,他内心中对有虞人生出的鄙视就毫不掩盖的显现在脸上了。

“咦?

秋兹大头人怎么了?

是不想和我说话吗?

为何突然变成了这副面孔?”

马上的萧锦行向着秋兹笑着问道。

“呸,有虞人做的了你们秦国人的狗,我却是万万做不出此事的。

我秋兹从未听说过这茫茫草原累世万代中,有哪个部落降了关内的人,你们有虞人还真是开天辟地第一遭。

难道你们就不怕长生天降罪吗

败类,败类。”

第一百九十七章 黛儿

秋兹越说越是激动,只是他在喝骂间突然看到萧锦行身后之人却是一脸茫然,

过了片刻后那人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一阵的尴尬之色,便不由得有些奇怪而渐渐停下了自己的叫骂。

“哈哈哈哈”。

一副恍然大悟模样的萧锦行这时才明白秋兹心中所想和他失态的原因,他立刻哈哈大笑了起来,并转头对着身后的青年说道:

“秋兹大头人觉得你们降了秦国,所以才会义愤填膺。

文泰,你也别往心里去啊,所谓不知者不怪嘛。”

文泰看着萧锦行苦着脸笑了笑,便低头嘟囔着说道:

“我哪敢怪他啊,人家可是大头人唉。”

萧锦行听着文泰所言便笑的更加厉害了。

秋兹哪里听不出自己定是误会了他们才引得马上秦人大笑,但他仍然红着脸对着萧锦行喝道:

“别以为他退到后面了我就拿你们没办法,再笑我便先杀了你。”

秋兹边说着,边将自己的棒斧指向了萧锦行,但却见萧锦行不仅没有丝毫慌乱反而起身跳下了马,镇定的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萧锦行丝毫没有理会秋兹慌乱间举起的武器,而是颇为平静的说道:

“大头人不是想要见他的头人吗?”

萧锦行边说边用手指向他身后的文泰。

“那么如你所愿,我就是有虞人的大头人,在我有虞氏巫的指引下接受了长生天的恩泽,率兵西进意欲统一草原的萧锦行。”

说完话后,萧锦行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支带着古朴裂纹的龟甲递给了秋兹。

这支龟甲正是萧锦行离开有虞氏前祭天时巫交给他的。

而久为部落头人的秋兹又怎会认不出此物呢。

“有虞人竟然让一个秦国人做了大头人,真是疯了。

你方才说自己要一统草原,我看你也是疯了。

而我却和疯子打了一场仗还全军覆没,看来我比你疯的更加厉害。”

听着秋兹怔怔的说着奇怪的话语,萧锦行上前拍了拍秋兹的肩膀又一次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就不怕我为死去的族人们报仇吗?

杀了你大仇得报,

只要你死了,那些有虞人又能掀得起多大的浪花?”

秋兹面无表情的说道,只是萧锦行听了后却陷入了深思之中。

秋兹所说的话正是目前自己难以扭转的困顿,一旦自己死了,那么自己所做这么多的努力就只能激起浪花一朵而留下短暂的涟漪。

越是担当的责任越多,自己越是觉得力不从心,越是想要做的越多,就越是一件事都做不成。

如果有人能够帮助自己,为自己分担些事情该有多好啊。

秦国、草原、征伐和抵御蠕蠕人,诸多事情让自己有些焦头烂额了。

若不是为了阿依儿,若不是为了歆儿,自己又为何要这么累呢?

想及于此,他看着秋兹正色说道:

“秋兹头人,你愿意帮助我吗?”

秋兹闻言有些诧异,他古怪的看着面前的人,仿佛是在说:“我们是敌非友。”

而萧锦行却毫不在意,他仍旧看着秋兹一脸认真的说道:

“厄尔齐死了,你们的巫我始终找寻不到。”

“什么?”

秋兹一听厄尔齐身亡,立刻怒

目圆睁瞪着萧锦行,手中又一次提起了棒斧。

“不是我杀的,

是你的夫人杀的。”

萧锦行笑了起来缓缓说道:

“看来秋兹大头人的夫人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但若不是我去的及时,怕是大头人一家人都已经被长生天召唤去了吧。”

“你说什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

秋兹一把抓住了萧锦行的衣襟,怒目圆睁着大声说道。

“秋兹大头人怕是忘记了,

你可是败军之将,

我不知道厄尔齐族长和您到底有什么嫌隙,总之他想杀掉你的全家为死去的族人和弟弟一个交代。

我这样说不知道秋兹大头人信是不信?”

萧锦行见秋兹闻言陷入了沉思,便继续说道:

“令夫人现在就在部落,秋兹大头人回去后一问便知萧某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萧锦行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手将秋兹抓住自己衣襟的手轻轻掰了开来。

他转身牵过自己的战马将缰绳递给了一脸茫然的秋兹,微微一笑。

秋兹看着萧锦行的笑容,不由自主的接过了马缰。

“你就不怕我再跑了?”

“跑?

跑到哪里去?

我相信秋兹大头人的。”

像是听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一样,萧锦行呵呵笑了一声就不再言语。

他见秋兹接过了缰绳,便转身朝着文泰那里走了过去。

秋兹跳上那匹黑色的骏马,毫不犹豫的向着黄金部落的方向打马而去。

“大头人,他会不会跑了?”

文泰伸出一只手,将萧锦行拉上了自己的马,两人一同跟随着秋兹向着他离去的方向缓缓走了回去。

“他不会跑的,

他还有满腔的报复需要施展,

他还有满腹的委屈需要倾泻,

他还不舍得离开自己的亲人。

不然的话,他今日就不会千里迢迢的赶回这里了。”

文泰闻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片刻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问道:

“大头人,厄尔齐的弟弟死在玉麒山下,

秋兹是主将,难道他就不怕回来后受到厄尔齐的报复吗?”

“你以为他不知道厄尔齐欲除他而后快吗?

像他这种能够几起几落的人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所以厄尔齐也明白这点,

不然的话他也就不会急着在秋兹回来之前对他的家人动手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厄尔齐非但没有杀的了秋兹的家人,反而给我们送来了一份大礼。”

说到这里,萧锦行拍了拍文泰的肩膀。

“走快点儿,我们还有一场好戏要看呢。”

……

秋兹打马来到了黄金部落前,

在这里,他一眼就看清了方才他在远处看到的那根木杆上,所挂着的正是厄尔齐的人头。

秋兹心下里唏嘘万分,但他却并未驻足细观便连忙跳下了马走进了部落之中。

一进部落后,秋兹看见了各处毡房外都有数名有虞战士守卫,而毡房内被囚着的自然就是自己的族人们了。

但所谓胜者王侯败者寇,秋兹也没有丝毫的办法去改变现状,只是一股深深的

屈辱感不断的向他袭来。

但他也看的清楚,部落里并没有激烈争斗的痕迹,这说明有虞人攻击黄金部落是非常突然的事情,以至于部落里竟然来不及组织兵力抗争。

由此产生的好处便是,部落里死伤的族人定然不会太多的。

当那些守备在各处的兵士们看到了秋兹的时候,他们不仅没人上前盘查阻挠,反而人人都对着秋兹微笑着点头示意,而后便各忙各的去了。

秋兹顾不上去细究这些兵士们的态度,他只是一心想要尽快回到自己的家,去寻求一个答案。

“黛尔。”

秋兹推开自己毡房前的大门,就看见自己的夫人正抱着一捆柴火想要进入毡房之中,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岁不大的男孩儿。

两人听见有人推门,又见推门进来之人唤起了黛尔的名字,便仔细一看来人同时“啊”了一声。

黛尔丢掉了自己手中的柴火,而那孩子喊了声:“爹”便一同扑向了秋兹的怀中。

“头人,你回来了,听逃回来的人说,你们都死在了玉麒山下,长生天护佑,原来你还活着啊。”

黛尔将头埋在了自己男人的怀中,一边哭泣着一边诉说着。

只是突然间,黛尔却猛地抬起了头,忽然后退几步皱起了眉头盯着秋兹问道:

“勇士们都去见了长生天,你作为他们的头人,为何独自回来了?

若你是临阵脱逃做了懦夫,我作为大头人的妻子又有何面目苟活在世上。”

秋兹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他明白眼前这个跟了他二十多年的倔强女人那骄傲间还带着豪迈的性格,便苦笑着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他摸了摸身下儿子的头发说道:

“黛尔,你会相信我是那样的人吗?

我秋兹家的人可是从来都没有懦夫的。

三年前我们的儿子在萧关城下一人敌秦人数十,中箭无数都从来没有想过后退半步。”

秋兹略带着些悲伤回忆起了自己的儿子战死在萧关城下的一幕。

而黛尔听到秋兹谈及惨死的儿子,也就渐渐的缓和了下自己的情绪。

“大头人,非是黛尔妄言,

据回来的勇士们讲,

当初你率兵去救莽胡赤而全军覆没,

你和莽胡赤出兵一万五千人,可逃回来的只有不到千人。

他们都亲眼看到莽胡赤被人斩首,而你在有苏骑兵的冲锋下被击飞。

这些话并不是哪一个人跟我说的,

而是和我认识的人都是这么讲的。

所以当厄尔齐想为他的弟弟报仇,除掉部落中除他之外影响最大的我们时,

我才敢与他据理抗争,

哪怕是被他囚禁我也依旧心甘情愿,

因为我知道,我的男人是兹草原上的雄鹰,是长生天最勇敢的仆人。

而那些效忠我们的部落才能够得到真正的荣耀。

但今日你却好端端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那么除了你已经向你的敌人投降了外,

我又该怎么去理解你的生,

你又该怎么向我解释自己未死的原因呢?

难道你要告诉我你没有投降有虞人,

而这里部落中的有虞人也根本就不关心你是不是他们敌人的头人而放任你来去自由吗?”

第一百九十八章 族长之位

随着黛尔情绪激昂的一番斥责,

秋兹便怔怔盯着自己的妻子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如何解释?

细想之下恐怕连自己都没法相信,自己在这一个月中的所有遭遇吧。

不过在方才妻子所说的一番话中,他也知道了萧锦行在部落外对他所言不假,

厄尔齐却是对自己的妻儿老小动了手,而自己的妻子也定是受了不少苦。

秋兹心下感动,他抱起了自己的小儿子,走到了黛尔身前,对她轻轻说道:

“去给我泡碗油茶吧,我已经一个月都没有吃过饭了。

好怀念黛尔做的油茶啊。”

说罢后,他便率先钻进了毡房中,在火炉旁坐了下来。

黛尔在火炉上为自己的丈夫精心熬制着酥油茶,

而秋兹则对自己的妻子讲述起了自己如何死里逃生,又如何千里跋涉回到部落中的故事。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将萧锦行在部落外与他相见的事情告诉妻子。

“黛尔,这萧头人说他要一统草原,究竟是安的什么心啊。

多少年来, 我们祖祖辈辈都没有做成的事情,难道就他能做成功吗?”

听完秋兹讲述而知道自己错怪了丈夫的黛尔坐在了自己男人的身旁,

她看着秋兹一边说话一边狼吞虎咽喝着油茶的模样,

便微笑着说道:

“萧大头人能不能成功,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秋兹闻言抬头看了妻子一眼,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你呀,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不过,坦白的来说,通过与萧头人的几番对战,我秋兹怕是与他相比就如同萤火与皓月争辉。

无数次里,每当我率兵占了上风的时候,

定会发现萧头人早就有了后手来应对。

而萧头人做出改变的时候,

我却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其实若不是莽胡赤太过鲁莽,那场仗也不至于会在两日内结束,

但反败为胜却是没有丝毫的机会。”

说到这里,秋兹的话戛然而止,他的思虑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那片战场之中。

“头人,你率领兹人二十年间南征北战,

除了在关外对阵秦人、向南攻打野人外,

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你遭遇了什么大的败仗,

更别说像此次这样的溃败了。

你说,这说明什么?”

秋兹从回忆中惊醒,他看了看自己的妻子笑了笑说道:

“你是想说就连我都打不过他,那些败在我手中的人就更不是他的对手了?

其实我秋兹不是完人,更不是什么无敌的将领,虽然我确实没有打过几次败仗。

但萧大头人却不一样,他用兵神鬼莫测,

事后再仔细回忆就会发现,他所走的每一步棋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所以在运筹帷幄方面,至少我是没有办法与他匹敌的。”

黛尔点了点头,她一边接过秋兹手中的空碗,又为他盛满了油茶,一边口中说道:

“你知道就好,

既然你都不敢说能够胜过萧大头人,

那么这草原上又有谁敢言胜他。

所以他说要一统草原,也许并不是什么吹嘘之言。

时至今日,他已经率军击败了有崇、陶唐、有苏还有我兹部落,

草原八部中就只剩下了华胥、有穷和夏后三部,

除了华胥,其余两部的实力根本就不够看的,

你说他一统草原算不算是吹嘘呢?”

秋兹接过了碗正要喝时,突然听黛尔说出此言,

他连忙抬头带着不可思议般的神情问道:

“黛尔,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他当真连北狄二部都攻破了?”

还未等黛尔回话,毡房外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自然是我告诉她的。

你若还是不信,

他日便可以随我一同周游各大部落的每一处土地。

秋兹族长。”

萧锦行一边朗声说着,一边走进了毡房,

他对着正在向他施礼的黛尔微微点了点头就对着秋兹隔着炉火坐了下来。

萧锦行向秋兹的儿子招了招手,而秋兹的小儿子就毫不犹豫的跑到了萧锦行的身旁,

他伸出了手接过了萧锦行递给他的一架不大的木弓,兴奋的摆弄了起来。

“这是我上次来答应过给他的礼物,

令郎小小年纪便能够看出我有虞人的弓箭比你们强上不少,所以便求着我给他一副,

这不,我让营中的工匠造了一副带了过来,秋兹族长可不要误会啊。”

萧锦行说罢,从黛尔手中接过她递来的一只碗低头喝起了酥油茶来。

“你,你方才唤我什么?”

秋兹只看了自己儿子手中的强弓一眼,就突然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想了半天这才发现原来是萧锦行对他的称呼有了些许的改变。

他抬起头看了看黛尔一眼,又看了看萧锦行一眼,

见他们都颇为淡定的看着自己,

这才带着些难以置信的目光向萧锦行问道。

“自然是唤你族长了”,萧锦行笑着说道。

“厄尔齐已死,黄金部落中忠于他的党羽都被我所灭。

难道你不做族长,

还要我再去找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去做不成?

只不过贵族的巫不知去了哪里,我却始终找不到他,

虽说任命族长的事是部落万民推举的,但有巫在还是要好一些的。”

萧锦行说到这里竟然叹了口气,

这语气就仿佛是秋兹已经答应了似的在为他感到遗憾。

秋兹立刻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珠对着萧锦行说道:

“萧大头人,按说你救了我妻儿老小是我秋兹的恩人,

但你我终究还是敌对的部落,

我们虽然输了这场仗,但我们还没有投降。

你要我去做有虞人的走狗,那便是侮辱我秋兹的荣誉。

你们秦国人有句话叫士可杀不可辱,

今日你可以杀了我,但我绝不会去做那劳什子族长的,

我可不愿让我的后人因为他先人的软脊梁而受到一辈子的嘲笑!”

“哦,是吗?”

萧锦行并没有因为秋兹的拒绝而生气,

他只是默默地低头又喝了两口油茶,

随后才缓缓说了一句:

“都进来吧。”

随着萧锦行话音刚落,毡房的门就突然被掀了开来,

秋兹看见毡房外走进来了数十人,片刻间就将自己的毡房挤得满满当当。

萧锦行并未看进门的那些人,而

只是坐在原地自顾自的和秋兹的儿子摆弄起了那只小弓。

“柯南、米尔纳、西吉”

秋兹一边说着每一个自己熟悉之人的名字,一边震惊的看着进来的众人。

当他终于意识到随着自己出生入死而失去踪迹的柯南和其他众多头目确实未死后,

秋兹再也忍将不住内心的激动,走上前去和他们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随后的事情便如同萧锦行早就安排好似的,在众人纷纷苦苦的劝告下,秋兹终于勉强答应了去做兹部落的族长。

其实秋兹自己也明白,如果按照萧锦行所说,他已经将厄尔齐的党羽都杀光一事是真的,那么现在在这里个毡房里大大小小的头人就已经能够代表兹众多部落的最终态度了。

秋兹自然也不是傻瓜,在推脱数次后也就顺理成章的答应了众人的请求。

而且,当秋兹答应众人请求成为族长后的第一件事情,

就是立刻向有虞头人萧锦行正式提出加入有虞联军的请求。

其实这也算是变相的投降了。

只不过这话说起来可就不像投降那么难听罢了。

萧锦行明白秋兹的想法, 但他也毫不犹豫的接受了秋兹的要求。

看来征伐兹的战斗终于可以画上句号了。

几日后,当秋兹来到萧锦行设立在兹黄金部落旁不远地方的牙帐时,

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中的惭愧,向萧锦行正式提出投降的请求。

在萧锦行惊讶之中,秋兹愧疚的说出了其中的原委。

原来,那日他答应做兹族长后,萧锦行便领着有虞兵士从黄金部落撤往了牙帐。

此后,秋兹的那些手下小头人和各地被有虞联军带来的头人们相继对秋兹讲述了一个个让他目瞪口呆的故事。

首先,是那日秋兹率兵出营而惨遭全军覆灭的同时,

哲哲的大军同时向兹军营发动了潮水般的进攻。

只不过他们却不知为何留出了一条足够兹人撤退回去的道路,

所以一万多留守营盘的兹人在遭到两万大军进攻后不久,

绝大多数兵士就顺着这条生路逃了出去,

只留下了一些不愿离去的和在前一日大战中受了伤的兵士被有虞联军俘虏。

逃走的兵士一路上将有虞联军的厉害传遍了沿途所有的部落,

以至于随后赶到的萧锦行并没有遇到一次像样的阻击。

因为就连秋兹的四万大军都在两日间被杀溃,

各个部落内的数百老弱妇孺又有什么抗敌的本事和勇气呢。

所以直到萧锦行的大军来到黄金部落外围时,族长厄尔齐这才知道了杀败秋兹大军和击杀自己弟弟的有虞联军已经到了身旁。

气急败坏之下,这才有了他想要杀掉秋兹一家的故事。

厄尔齐是想将兵败之责全部嫁祸给秋兹,并用秋兹一家的人头祭旗,鼓动黄金部落和逃回来的败兵一同抵抗有虞人。

但事与愿违的是,当有虞人刚刚攻到黄金部落外而厄尔齐向秋兹一家举起屠刀时,

萧锦行亲自率领着一千重甲骑兵突袭,冲散了兹人最后的力量,冲入了部落。

在强大的敌人面前,厄尔齐所依仗的所有力量都在瞬间化为乌有,

而他自己也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第一百九十九章 德如

更让秋兹感到惊讶的是,在这一个月里有虞联军每路过一个部落,竟然都会派人留下些粮食,

虽然数量不多但也足够让本就贫瘠的部落族人对熬过寒冬产生更多的信心,同时也对有虞联军的抵触情绪瞬间瓦解。

毕竟,上次出征关内惨败而归后,

兹人的寒冬已是及其难熬了,

原本他们还将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秋兹冬日里的争掠上。

对于有虞联军分发粮食的举动,兹各部落族人在感激涕零之后竟然还发生了许多少年人请求加入联军的情况,

因为他们晓得在这样一支军队里卖命是可以吃饱饭的。

当各处部落的头人将这些事情告诉秋兹后,秋兹第一反应便是,今冬因为自己惨败而必然造成各部落的饥荒将不会出现了,

所以,他怎能不感激萧锦行的仁义呢。

或许这样对待敌人的百姓在关内会是各国经常采取收买人心的做法,

但这种做法却在弱肉强食的草原上是极难见到的,也是极难让他们理解的。

所以此时的萧锦行在秋兹的眼中,就如同长生天一样熠熠生辉。

听完秋兹的话后,萧锦行笑了,他非但没有答应秋兹的投降请求,

而且还告诉秋兹,“投降”这两个字今后切莫要再提起,

因为萧锦行要的是事实上的臣服而并不是表面上的卑微。

况且萧锦行的态度也是设身处地的为秋兹着想,

他刚刚才新任一族之长便行了投降之事,这样做势必会影响秋兹的声望。

而此时的秋兹已对萧锦行感激的是五体投地,

他的内心中已经对面前这位一缕长髯的年轻人生出了无限的敬重。

而且让秋兹更加感到意外的是,萧锦行还要求秋兹务必配合联军清缴兹境内还未臣服于他的部落,

因为萧锦行并不想看到当自己出征遥远的华胥氏时,自己的后背却被捅上一刀。

而对于秋兹来说,这却是为了巩固自己族长的位置所必须要做的事情,

所以秋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随后,萧锦行又告诉秋兹有虞联军将在兹部落休整两个月,一来是为了肃清兹境内全部反抗的部落,二来是要在这里等候北方哲哲的消息。

待到北方传来哲哲攻破有穷部落的讯息之后,

他们会按照约定好的行军路线一同西进去攻击遥远且又强大的华胥氏。

在这期间内,秋兹必须动员两万兵马准备与他一同西进。

秋兹自然答应了萧锦行的要求,因为即便是不与萧锦行同往,他也要带领着族人们出征抢掠,毕竟他们是要靠着劫掠来维持生计的。

北方有穷人,不仅穷的无物可抢,而且此时正在遭到有虞人的攻击,

而东面的有苏本是个劫掠的好去处,可是现在已经成了有虞人的势力范围。

南面的昆仑雪域就更不用说了,大军如果在寒冷的冬季去到那里,别说抢掠了,就是能不能平安归来也还两说。

所以劫掠的目标自然就只能放在华胥氏那里了。

熟悉华胥地形地貌和人文军事的秋兹与萧锦行一同商议了良久,

最终他们二人便定下了在华胥作战的初步计划和行军路线。

在此过程中,秋兹又再一次的领教了萧锦行天马行空的运筹帷幄与缜密异常的思虑推断,

以及如何应对华胥各处部落间不同的作战策略与准则。

秋兹这才明白,自己在战场上被萧锦行完败是多么的正常。

二人商议了整整一日后,秋兹这才悻悻然准备告辞离去。

对于他而言,这短短一日间与萧锦行一起谋划战事已经让他受益匪浅,

也为他领兵作战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临走之前,秋兹十分执着的请求萧锦行让他见一见那一千重甲骑兵的头目。

因为那一千人的勇猛已经让秋兹留下了极难磨灭的印象。

那日自己想让野人和骑兵纠缠住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重甲骑兵,但没想到他们却能果断离去不做丝毫的纠缠。

他始终觉得,这绝不可能是萧锦行的命令,因为当时萧锦行距离那支骑兵太远,中间还隔着一片战场。

由此可以看出,那支重甲骑兵不仅作战勇猛,而且他们的领兵者也绝非易与之辈,其人当得起能进能退,有勇有谋八个大字。

而且在第二日里,秋兹还亲眼看到,那支重甲骑兵的一名个头不大的兵士单挑莽胡赤,

短短几个来回便将其刺杀疆场,着实让秋兹大吃了一惊。

莽胡赤是什么人,秋兹比谁都要清楚,可是这样一个勇冠三军的人竟然会死在一个小兵手里,

秋兹又怎能不会对那支重甲骑兵产生浓厚的兴趣呢。

见秋兹执意要见重甲骑兵的头人,萧锦行只在一瞬间就明白了秋兹的想法。

但他又想了想却觉得如果此时单独召见文泰、德如与秋兹认识,则会显得他厚此薄彼,

更会让其他的头人心生了凉意,

毕竟无论哪支兵马的头人都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

而且今后这些人还要一同并肩作战,所以他想了想便命人唤来了文泰、德如、哲思和希岩兄弟等人一同来见秋兹。

秋兹见萧锦行唤来了众多的头人,心思细密的他又怎能不明白萧锦行的想法,

在对萧锦行思虑周全心生敬佩的同时他便哈哈大笑着起身迎接着这些联军的小头人们。

因为秋兹是见过文泰的,所以再见之下他自然并没有多少惊讶的神色,

因为文泰已经向他证明了英雄出少年的古话。

只是文泰身旁的德如却让秋兹生了兴趣。

因为德如的盔甲并不似文泰和其他人身上所穿的一般,

而是因为他身材瘦小,为了不影响到行动的灵活,所以那甲胄只加在德如的前胸和肘、膝三个部位,显得厚重不足但精气有余。

而且,德如的头盔和护甲都被打磨成了银色,

却是和其他人所穿甲胄的金属乌黑色有着明显的区别。

秋兹看的清楚,德如正是当初刺死莽胡赤的人,因为他身上所穿的那身甲胄太过特别。

但秋兹却没有想到的是,此人竟会如此瘦小,看起来还有些弱不禁风的模样。

所以他便在萧锦行介绍诸将之时,饶有兴趣的多看了德如几眼。

只是看了不多时,却见德如突然提起手中的匕首,整个人就如同是一只灵巧的野兔一般,

“噌”的一跃便提起匕首冲着秋兹的面门刺了过去。

丝毫没有防备的秋兹哪里想到过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他急忙向后弯腰,这才堪堪躲过一刺之险。

但他毕竟久经沙场,不自觉间便顺势抬起了腿,在弯腰的

同时向上狠狠一踢,正好踢到了从他头顶鱼跃而过德如后背之上。

德如向前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而秋兹也是面色惨白,转身警惕的盯着德如。

他刚想开口询问萧锦行这是何意,却没曾想那德如竟然将手中的匕首向自己猛地扔了过来。

看到面前寒光闪闪呼啸而来的匕首,

秋兹冷喝一声“来得好”,

便跳起身来将自己甩在空中。

秋兹犹如一个陀螺似的在空中转身,不仅躲过了飞来的匕首,而且顺势还将匕首抓在了手中,借着惯性又扔向了德如。

动了气的秋兹看到德如两次三番对自己下了狠手,哪里还沉得住气。

只是他刚将匕首扔出却在心中生出了悔意。

因为他听到了身旁数人同时发出的惊呼。

“不要啊”。

秋兹顿时觉得,怕是今日之事并非是萧锦行的阴谋,

不然的话众人看到此时的一幕也断然不会生出如此惊讶之色了。

而且秋兹还发现,方才德如一刺一扔所用之力也似乎并不很强,

仅仅只是想伤了自己的眼睛而已。

但自己甩回给德如的那一刺却是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

在众人的惊叹和秋兹的后悔之中,那支匕首带着寒光飞向了德如的面门。

此时,就连萧锦行的脸上也生出了绝望和茫然之色。

只是突然间,众人只见一道黑影从旁冲出,在那支匕首即将要刺到德如面门时挡在了德如身前。

只听“噗”的一声,那道黑影应声倒地。

“希岩叔叔”

德如瞪大了双眼惊叫了一声,

他摘下了头盔,一头乌黑的长发瞬间便滑落在了肩上,

随着她俯身吃力的抱起希岩万海的身子而散落一地。

“不要紧的,歆,哦,德如。

只是皮外伤而已,不打紧的。”

装扮为男儿的歆儿看着希岩万海的笑容,泪水便婆娑着流了下来。

萧锦行等人看着那匕首只是刺在了希岩万海并不致命的地方时,这才都纷纷松了口气。

只有面露尴尬的秋兹却对着萧锦行不该是赔罪还是叱责。

这个时候他又怎么能不明白,那叫德如的女子向自己发怒的原因呢。

自己从始至终都在盯着一个姑娘家,换谁都会恼怒吧。

秋兹一边继续露出尴尬的神色怔怔站在当地,一边低下了头不敢去看萧锦行。

对于方才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情,萧锦行也着实动了怒气,他对着歆儿厉声喝道:

“你可知你是德如?”

歆儿梨花带泪轻轻点头。

“你可知道今日你差点儿闯了大祸?”

听着萧锦行前所未有的厉声责备,

歆儿低下了头,不住地流着眼泪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萧锦行见歆儿的模样便心下一软,

内心苦笑一声,他转过了身对着秋兹施了一礼说道:

“秋兹大头人,舍妹不知轻重,

还望大头人看在我的面上勿怪舍妹。

今日误会一场,他日萧某定当厚报。”

“你妹妹?”

见那德如竟然是名女子,

虽然秋兹有很多的猜测,但当他听到萧锦行说出“舍妹”时,还是大吃了一惊。

第二百章 反秦之道

“是的”

萧锦行对着秋兹郑重的点了点头。

此时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所以萧锦行也是知道轻重,自然要让秋兹看到自己的诚意。

“舍妹今年八岁,是我让她留在军中。

但我也恐她一个女儿身随我行军不便,所以化名德如,女扮男装的。”

萧锦行轻声接着说道。

只是说完后,秋兹却立刻翻起了白眼。

他心中感叹着骁勇的莽胡赤竟然死在了八岁女孩儿的手中,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情,也感叹着长生天的不公。

萧锦行如此年轻就智计百出,领兵作战神出鬼没,他的妹妹更是才有八岁就能够上阵杀敌,乱军之中斩杀敌军主将。

若不是亲眼见到,即便是将刀子架到自己脖子上逼迫自己那也是绝对不敢相信的事情。

但是德如既然是萧锦行的妹妹,那么自己也就知道今日是活该要受此惊吓。

如若不这么想,恐怕今日就真的要变成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想通此事后,在萧锦行对歆儿的一通责备声中秋兹的内心便再无芥蒂。

他对萧锦行拱拱手,说道:

“萧大头人,既然是误会一场,那么就没有必要生出隔夜的仇隙,今日之事都不要再提了吧。”

说完后,在萧锦行满脸的歉意中秋兹再次前去探视了正在止血的希岩万海,

随后就带着满心的苦涩向众人告辞离去了。

这苦涩并非是对今日之事的不满,而是对萧锦行兄妹的妒忌。

随后的两个月里,在秋兹的配合下有虞联军兵不血刃的将兹境内的反抗势力全数剿灭。

至少在表面上,这个八大部落中最为凶悍的部落算是彻底的归于秋兹的统领之下。

而且出乎萧锦行意料之外的是,兹人的巫也在众多山顶上的积雪融化之后,出现在了黄金部落。

只不过他就像是丝毫没有发现发生在兹土地上的变故一样,在自己的毡房内整日埋头不出,不问世事。

萧锦行眼见于此倒是长出了口气,

不问世事怎么也比反对他要强的多。

毕竟在草原上,巫的地位可是非常崇高的。

而且就凭着兹人一点就炸的性子,被鼓动起来更是件极为容易的事情。

所以在巫没有出现之前,萧锦行始终都觉得自己头上悬着一把利剑。

而当巫回来后,他的默不作声或者说是默许却让萧锦行放心的将这把利剑悄悄摘了下来。

一段时间后,当北方传来哲哲已经攻克有穷部落的消息传来时,萧锦行便带着德如离开了兹草原。

他是悄悄走的,临走时还托人带给秋兹一封口信。

口信上讲到,萧锦行希望秋兹来做兹方向攻入华胥部落的主帅,

他将统领哲思率领的有虞人和希岩兄弟率领的有苏人和他本人统领的兹兵马合计五万,从华胥氏的东南方向进行攻击。

而哲哲则会带领本部一万八千有虞人和五千有穷人从正东方向攻击华胥氏。

在过往两个月的时间里,萧锦行时常都会将秋兹招到身边商议

如何进攻华胥这个八大部落中最为庞大的怪物。

在经过无数次商讨与推演后,萧锦行放弃了当初制定的与哲哲合兵一处的战法。

因为他觉得利用兹氏居高临下的地形去攻击华胥东南的高原,而让哲哲牵制华胥主力在有穷部落边境处则是更为稳妥的做法。

归纳起来,萧锦行的意思便是稳扎稳打,以战养战。

做出这样的决定正是萧锦行从秋兹这里得知了华胥氏的不同之处所造成的。

据秋兹讲,华胥氏除了会参与历次东征外,几乎与其他七个部落从不交流而显得颇为神秘。

他们的核心部落位于乌浒水和药杀水交汇的平原之中,那里据说有着大量的人口,而且物产丰厚比之其他七大部落之和也要强出不少。

那里除了西南面与兹接壤名唤葱岭的地方是终年白雪皑皑的群山外,他们的土地则大多都是由平原所构成。

但那些平原中的一半土地却都是些荒漠与戈壁。

据传华胥氏的最西面是一片无垠的沙海,那里正是蠕蠕人的老巢。

可奇怪的是,除了十年前爆发的一场大战外,蠕蠕人却很少去骚扰他们的邻居。

这可与北狄和兹旁边的蠕蠕人行事作风大相径庭。

但不管怎么样,华胥氏部落还是倚靠着相对安宁的环境、丰沛的水草、面积大过其他部落很多的草原而富甲域外。

那里有域外最大的草原,有域外最大的森林,有域外最多的人口,有域外最为复杂多变的地形地貌和气候。

而且,华胥部落的土地面积比较其他七部之合还要大上的多。

只是让人感到难以理解的是,看起来极其庞大的华胥氏族却平日里极为低调,

他们每次都会按时参与龙城的对秦作战,而且所派出的兵士也绝不会比其他部落多出多少。

他们从来不主动攻击其他部落,只是在有穷人和兹人穷的过不下去前来骚扰时派兵将他们赶跑也就罢休了。

长久过后,华胥氏就成为了蛮族八部中极为神秘的存在。

据传说,这个部落西境边缘,还存在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建的远古奇迹。

虽然秋兹也说不上来那奇迹是什么模样的,可是萧锦行却曾经从阿依儿的口中得知过,那里似乎是远古人类聚居过的地方。

只是去过那里的人,很少能够活着回来。就像北疆碑林似的,那里也都是些受过诅咒的地方。

所以,对华胥这个神秘和庞大的敌人开战,萧锦行并不认为自己会和攻击有苏、兹人一样,一战而定。

兹人的黄金部落中,当秋兹接到萧锦行的口信时惊愕的张大了嘴巴。

两个月前自己还是萧锦行的敌人,与他鏖战在玉麒山下不死不休。

两个月后,他竟然放心的将麾下兵马全部交给自己指挥,只身离去。

所以在秋兹看来,萧锦行的这份胸怀即便是域外最为辽阔的草原怕也是装不下的吧。

虽然秋兹并不觉得哲思和希岩兄弟会真的听从自己的安排。但仅仅是萧锦行的信任就足以让秋兹感恩戴德了。

更不用说不久之前,自己还

和萧锦行的妹妹之间发生过涉及生死的争斗。

半个月后,五万大军在春风吹到雪域高原的时候,正式挥师向西北方向开拔而去。

领头的先锋正是这片雪域高原上除了蠕蠕人外真正的主人,柯南的野人部落。

从今日起,他们将带领着身后的联军将士穿过葱岭,向遥远的贵霜高原挺进。

从雪域昆仑到贵霜高原的路途虽然并不算是遥远,但他们需要在沿途翻越无数雪山,跨过无数沟壑。

所以相较于作战来说,联军在这条路上行军则显得更加凶险。

秋兹预计,大军将在一个月后到达华胥境内,西征的第一战也将在那里展开。

正当联军翻越了重重雪山,向西进军直达贵霜高原的时候,有崇氏的森林中却出现了一支大约两三百余人的队伍。

这支队伍中的人看起来普遍都没有蛮族本身所具备的凶悍,而有的却更多是与蛮族格格不入的另类。

但萧锦行所要的就是这种另类,因为他们正是萧锦行从各个部落中“搜刮”来的秦国人。

或者说,他们曾经是秦国人。

只是因为他们在幼时被戎狄掳掠到草原上,所以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的上是秦国人罢了。

而且萧锦行挑选的这些人,全部都在草原上成了家有了子女,所以至少在萧锦行看来,这些人还算是值得信任的。

“累不累歆儿?”

萧锦行再次走在通往秦国的北疆小道上,对着走在不远处的歆儿问道。

可是歆儿却还是嘟囔着嘴,脸上全是对萧锦行颇为怨恼的模样,“哼”了一声便加快步伐离开了萧锦行身旁。

对于那日在兹行营中萧锦行的责骂她仍然恼怒着萧锦行,虽然她自己也知道那日却是有些鲁莽。

可是女孩子嘛,又怎么会将道理挂在嘴边,挂在脸上呢。

萧锦行苦笑了声,转身看了看身后三百多人的队伍,不由得再次陷入了沉思当中。

对于这次前往秦国,萧槿行确实是要做一番安排的。

他是想要将这些人送到秦国边境各处,或经商或务农继而加入到更戍边疆的军队中去,从而为他将来的目标实现埋下伏笔,打下基础,插入楔子。

这是他计划中最先开始的第一步。

当初他曾经设计了一个庞大的计划。

而今次来秦就是为了让这个计划得以实现。

而且萧锦行认为,这个计划一旦实施,他所憧憬的目标实现起来就能够事半功倍。

快要进入夏季的北疆小道被郁郁葱葱的树林遮掩住了阳光所以显得并不酷热,脚下已经被修葺一新的路走起来也远比去年走时容易了许多。

尽管还是春季,但这条路上已经走过了无数趟运送皮毛和马匹的“商队”。

他们将这一年来萧锦行在各处“抢掠”来的皮毛货品不断的运往了秦国。同时,也将秦国的粮食,铁器,矿石运送回草原。

随着往来运输的族人们一同回到草原的,还有从秦国发回来的一个又一个讯息,其中最让萧锦行感兴趣的便是秦国持续了两年的干旱仍旧没有结束的迹象。

第二百零一章 县令孙可

不敢想象的是,去年自己离开岚麓县时就已经出现了饥民的秦国将会是何种的惨状。

而且据闻,秦国的原州清水沿岸数县的百姓在去年秋天就已经发生了暴乱,所以,萧锦行便灵机一动,打算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数日后,萧锦行带着歆儿来到了岚麓县的萧家铺子院内。

在与阿依儿一番寒暄过后,歆儿气鼓鼓的拉起了阿依儿进了屋内诉说悄悄话,却只留下萧锦行一个人在院内的日头下傻笑着。

那些被萧锦行带来的人都被安排在了黄水北岸的马场里,那里俨然就是萧锦行的独立王国一般存在于秦国北疆。

那里圈养着五千匹来自北方草原上的骏马,堆积着如同山高的皮毛,还有一支支停泊在黄水畔的木船以及五百多名职责不一但都来自草原各部落的族人们。

他们在焦急的等待着来自岚麓县的命令。在等待着展开一场他们从未想过的特别冒险。

这一日,萧锦行穿着秦国商人常穿的宽衣长襦带着两名随从来到了县衙外,他向门口正在嚼着草根的衙役施礼说道:

“我找县令大人。

有劳这位兵爷能够通报一声。”

那衙役斜眼一看,见来人是一名陌生的商人就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想呵斥几句。

但他又忽然发现来人笑意盈盈气度不凡,而且还伸出手来往自己的手中塞了一块儿沉甸甸的东西,便犹豫了片刻这才稍稍改变态度问道: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来找县令有何贵干呢?”

萧锦行连忙笑着回道:

“兵爷说笑了,尊姓大名不敢当。

就说是朱雀大街萧家铺子掌柜,萧锦行来访就是了。”

“萧锦行?

萧家铺子?”

那衙役喃喃自语了片刻,心中觉得这萧锦行的名字似是十分熟悉,

但突然间他就明白了来人到底是谁,也想明白了萧锦行三个字为何会那么熟悉。

萧锦行可是岚麓县的救世主、大恩人,是岚麓百姓交口称赞的人啊。

却见衙役的脸色突然一变,连忙将手中萧锦行塞给他的东西向萧锦行递还了回去,

一张黝黑的脸如同是放蔫了的橘子般,笑的皮肤都褶皱在了一起。

“萧大掌柜,今日是我第一次见您,方才言语间实在是得罪了,萧大掌柜勿怪啊。”

那衙役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向府内伸出手就要将萧锦行迎进县令府里。

“军爷,您还没有进去禀报,这府门我怕是进不的呀。”

萧锦行假装有些惶恐的惊声说道,只是他仍旧将从衙役手中接过的银色块儿状物品塞到了衙役的手中。

那衙役眉开眼笑的立时接过银子便向县令府内跑去,只是刚跑了几步却突然像是忘记了什么似的连忙停下了脚步,向着萧锦行一边作揖一边口中说着“您稍等会,我这就去禀告,”

说完后便又转身向内撒腿跑去,生怕萧锦行等的久了。

萧锦行见那衙役没了身影,便缓缓收回了自己的笑容,他看了看身后那两名抬着箱子,看似颇

为机灵的汉子摇头叹了口气。

“老实人苦一辈子能做个奴仆苦力就已是颇好的结局,至少他们也能够娶妻生子。

但他们往往辛劳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整锭银子长的什么样儿。

而似方才那种趋炎附势的衙役却能凭着他特殊的权力轻轻松松赚了自己的一锭银子。

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啊。”

萧锦行一边内心感叹着,一边站在县衙门口打量着颇为气派的府衙大门。

不一会儿,那衙役便颠颠儿的跑了出来,他的身后则跟着一位胖胖的老者在十多名衙役的簇拥下红光满面的边走边对着门口的萧锦行微笑着。

“萧大掌柜,快一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孙县令走到了县衙门口,还未等萧锦行说话便一把拉住了萧锦行的衣服边说边往里走。

这让原本打算行礼的萧锦行都有些措手不及,只得一边回话一边紧跟着孙县令轻快的步伐。

“县令大人,草民一介布衣,还没有对大人行礼,还请大人松手,让草民施礼再说。”

“哎呀,施什么礼啊,你我兄弟二人不分彼此,快快随老夫进堂喝茶少叙,这外面太热了。”

萧锦行假意诚惶诚恐,内心里早已是啼笑皆非,他看着孙县令肥胖的脖颈确实流下了缕缕清汗而显得明光闪闪便又假意推辞一番这才跟着孙县令入了内堂。

内堂是孙县令日常起居之处,位于县衙大厅之后,待孙县令和萧锦行入内后,却见堂内果然是一阵阵的阴凉,再定睛看时萧锦行惊讶的发现,屋内四角处还放置着几块诺大的冰块。

孙县令见萧锦行有些发呆,就哈哈一笑对他解释起了冰块儿的来源。

原来在一些富贵人家,挖掘冰窖存放冰块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况且在这仲春之季,冰块儿才刚刚应时有了用处。

有些大户人家所挖的冰窖,存放的冰块儿竟然能够保存到秋天,那才叫真的稀奇呢。

孙县令见萧锦行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虽然面色如常,但心中却生出些得意与对萧锦行的鄙视。

“任你再有钱,可还不是土包子一个。”

孙县令在萧锦行面前立时就有了种无以言表的自豪感和优越感。

其实他哪里知道,萧锦行是故意显露出惊讶之色给孙县令看的,原本他在上党的家中便有可供存放冰块儿的冰窖,只不过萧锦行为了坐实自己行商的角色,故意在孙县令面前演一出戏罢了。

但与县衙内的骄奢不同的是,县衙外那些衣衫褴褛,骨瘦嶙峋的流民只能裸身挤在树荫下纳凉。如此两相对比之下,萧锦行却是有些心中不安。

二人谈论了一会儿冰窖之事后,便在孙县令的坚持下分主宾落座。

在孙县令的眼中,萧锦行已经不是见官要跪,尊卑有别的普通庶民了,而是一个能够让他平步青云的摇钱树、财神爷。

“不瞒萧掌柜说,你南下行商的这近一年时间里,若不是尊夫人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搭设粥棚,怕是我这岚麓县令也是做不长久的。

所以萧掌柜不必拘禁,我孙可也不

是眼高于顶忘恩负义之人,萧掌柜对我有恩,对岚麓百姓有恩,所以日后萧掌柜有需要我孙可的地方,就不需客气了。”

萧锦行一听,立刻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站起身来对着孙县令深深一拜。

其实萧锦行在到达岚麓县以后,对秦国各处灾情了解了不少。

这场持续两年的旱灾破坏力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期。

秦国北方各处百姓在土地兼并下大多都成了依附在世家大族土地上的佃户,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有积蓄和存粮来帮助他们渡过这场灾祸。

起初,各地的百姓在吃完最后一口粮食后纷纷向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县城聚集,因为他们知道,那些有钱有粮的大户都居住在县城里。

而县城里的官府和不多的些大户人家也都纷纷设立了官棚和善棚帮助那些饥寒交迫的逃荒者。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饥民人数的增多,县衙和愿意赈灾的大户人家粮仓也都渐渐空了起来,

而且这些官棚和善棚根本就解决不了全部饥民的温饱,只能吸引更多的饥民前来聚集。

看着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以管控的饥民,一些府衙在怕死但却拥有权力的大族指使下,竟然开始驱离起了饥民。

随后,饿殍遍野的情形就开始蔓延在秦国的北方了。

在这期间,西京朝廷的赈灾粮食虽然也拨了不少,但终是杯水车薪解不了全局之困。

况且这些赈灾粮食到达州郡县时被层层克扣之下也没有剩下多少。

终于,位于抗戎一线,民风剽悍的原州数县等死的饥民开始聚众抢掠大户,在闹得最凶的龙德清川等地,县衙派兵征剿竟然失败后,这股暴动之火瞬间就生出了燎原之势。

秦国北方各地一时间都纷纷出现暴民攻击大户抢夺粮食的情况,只不过在各处县衙的围剿下,这股燎原之火并没有完全燃烧就被熄灭罢了。

但是看着各处滚滚流窜的饥民,每座县城都有了风声鹤唳之感,而且西京也终于拿出了手段,新任刑部司寇的张孜提着屠刀和赈灾粮食来到了北方巡查。

沿途所过灵州、秦岚、原州各处,无数县府官员的人头纷纷落地,他们被杀的理由不外乎是克扣赈灾粮食,或镇压民乱不力。

总之除了岚麓县外,一郡两州数十县都有被杀的官员。

孙县令和岚麓一县官员都心知肚明,若没有萧家铺子的开仓放赈,恐怕自己的脑袋也早都被张孜拿了去。

所以他们对萧锦行的感激多半真是发自肺腑的。

听完孙县令之言,萧锦行连忙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他略有些“激动”的对孙县令答道:

“孙大人有所不知,当年锦行流落他乡,耳闻阖族惨死在齐国人的屠刀之下,所以更是较常人明白家国的意义。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值此家国遇灾,同胞罹难之时,我又怎能袖手旁观呢。

况且去年我们从楚国买到了颇多的粮食,虽然拿出来些赈灾建粥棚会损失些钱财,但想到能够帮助岚麓县的父老乡亲渡过难关我就已是十分满足了。”

第二百零二章 招募乡勇协议

孙县令看着萧锦行说的真诚,便在心里对面前这个留着长须的年轻人喝了声彩,他脱口而出道:

“人常言商人重利轻别离,可今日我才知道天下间竟然有像萧掌柜这样具备大德之人。

虽然你不提及,可我也不能当做不知道,这一年来怕是你赈济灾民的亏耗早已经将去年赚取的粮钱都折了进去。”

说到这里,孙县令竟仿佛是自家的生意亏耗了一样,脸上生出了一丝痛惜之色。

萧锦行再次感激的向孙县令说道:

“大人体恤民情,为民分忧,实乃我岚麓商贾之幸。

一年来我们赈济灾民却是受到了些损失。所以萧某今日来此,就是请孙县令帮忙的。”

孙县令一听萧锦行来找他帮忙,心中顿时咯噔一声,他这才知道萧锦行来此并不仅仅是为了拜访自己而是另有所图。

孙县令脸上稍露出了一丝惊讶,心道:“莫不是这萧锦行要为了那些赈粮前来讨要说法吗?”

事实上,秦国对于大户人家在灾时能够站出来私赈灾民的行为却是有明文规定进行奖励的,一般来说换取官职是最普遍的做法。

毕竟能在灾荒时站出来,是要冒极大风险的,所谓家中有粮心中不慌,谁知道自己把粮食赈济完了,这场灾祸却还会持续多久。

可萧锦行毕竟是庶族,纵然孙县令也赞赏他开库私赈的行为,但让他做官却是万万不能的。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萧锦行又接着说道:

“孙大人,去年锦行与官商屈保大掌柜约定在今年春时进行交易,想来也就只有几日的时间了,

而且不瞒大人说,这次交易的量是去年的十倍。”

“十倍?”

孙县令听着这个令他瞠目结舌的数字,不由得惊讶的脱口而出道。

他看着对面一脸为难神色的萧锦行突然就想冲上去亲他几口。

这青年人哪里是摇钱树、财神爷,简直就是上天派来帮助自己的仙人啊。

只是孙县令又从萧锦行说话的态度和语气中突然感觉到他好像是有求于自己的,便强自压下内心的激动强装镇定的看着萧锦行,等着他的下文。

“恩,小人不敢欺瞒大人,确实是十倍。

不过,您也知道现在各县周边饥民、流民无数,所以这么多粮草运送过来后务必需要派一支兵马守备,这样才能确保粮食的安全。

这些粮食一路从夏阳运来,屈大掌柜那里是雇了一千兵马随行的,可是他们送来粮食后还要押送从我这里交易的马匹皮货回去,所以在此地的安全就要请县令大人帮忙了。

大人为小人分忧,自是十分辛苦的,这是小人的一点儿小意思,还请大人能够帮我。”

说到这里,萧锦行便转头看了看自己立在屋外的随从,那二人连忙将一个颇大的箱子抬进了屋中。

孙县令眯着眼睛看着箱子,口中连说“这可使不得”。

但在萧锦行看来,那目光中隐含的意思却是在猜测箱子里面所装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些上好的皮货是专程孝敬给大人的,冬日里大人穿在衣内,可保管大人不生冻疮、不留湿

寒。”

萧锦行笑着说道,只是他也看到听到自己所言的孙县令眼中却流露出了一丝失望。

萧锦行立刻像是怕孙县令会拒绝似的,连忙继续说道:

“孙大人,这次运来的粮草数量巨大,而我也自当为县府分忧,粮草来时除了所缴纳的粮税外,我愿意再开粮仓,赈济灾民。

所以,派兵保护之事,还请孙县令能够伸出援手。”

孙县令就等着萧锦行说出此话,眼看着这个年轻人颇为识相,他便打个哈哈端起了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这才有些为难的对着萧锦行说道:

“此事虽然不难,但县府也没有可派之兵了。

锦行你也知道,现下虽然兵祸只在原州诸县,但我岚麓毗邻灵州,那里的饥民随时都有暴乱之危,所以前不久我这里的兵士都被派去灵州了。

所剩的不多人马衙役还要护卫岚麓县城安危,所以孙某也实在是难办的很啊。”

孙县令边说边斜眼向萧锦行看了过去,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腹稿,只不过是不想这么轻易答应萧锦行罢了。

“这”

看着萧锦行露出了颇为为难的样子,孙县令便又哈哈一笑说道:

“萧掌柜,我看若不然这样吧,

萧掌柜囤放货物的地方也不像是个容易被攻破的地方,而且听说萧掌柜自己也雇了两百多名百姓搬运货物充当杂役驱使。

我县衙虽然兵马所剩无几,但兵器还是颇为充足的,所以萧掌柜可以向县里购置些武器装备百姓。

毕竟他们又不是要去打仗,看家守院我看是绰绰有余了。”

听完孙县令的话,萧锦行忍住内心的狂喜向着孙县令拜倒惶恐的说道:

“我雇佣的百姓从未接触过兵器,怕是强人来袭时担不起大任,还请孙县令能够再想想办法。”

孙县令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水,笑嘻嘻的言道:

“你雇的百姓没碰过兵器,可城外那些饥民中可是有大量服过更役之人的,你就不能去那里想想办法吗?

若是萧掌柜觉得不太安心,那么就多招一些人手,我看就五百人吧。”

萧锦行闻言立刻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只是片刻后他却又苦了脸默不作声。

孙县令自然明白萧锦行的苦恼,只是事已至此孙县令又怎能将到口的肉再吐出来。

“锦行,可是哪里还有疑虑,说出来一起参详参详吧。”

孙县令假意关心的向着一副苦相的萧锦行问道。

萧锦行想了半天这才犹犹豫豫的说道:

“孙大人,锦行想问问向县衙购买武器价格几何,

往后使用武器又需缴纳多少税率,

被招募而来的卫戍兵士每日所耗钱粮由谁承担?

他们的家人可是由我供养”

萧锦行一口气将自己能够想到的问题都吐了出来,这让孙县令也瞪大了眼睛沉吟了起来。

原来他只是想到了萧锦行是在为了购买武器和缴纳武器税方面有些犹豫,毕竟秦国武器管理极为严格,一些大户人家为了护家护院购买武器和需要缴纳的武器税是十分巨大的。

但经过萧锦行的一番发问,他才反应了过来这其中所涉及的复杂问题。

不过,只是片刻后孙县令便想到了对策,因为对萧锦行他确实是有些过意不去。

原本想要压榨一些武器钱,可没想到却让萧锦行还要无端去承担五百兵士及其家人的开销,这让孙县令也不免有些良心不安了,毕竟萧锦行这只肥羊是帮助过自己的。

“这样吧,你按照五百士卒数量招募人手组建乡勇,来我这里购买兵器就按四百数量算,每年缴纳武器税也按照四百来算。

至于兵士每日所耗的粮草和其家人的开销方面嘛。”

孙县令故意停下了话语看了看萧锦行,皱起了眉头似是为难的说道:

“你也知道他们是为了保护你的货物安全而效命的,所以由县衙承担怕是不太妥当。

不过只要今年或是明年这灾情一过,锦行也自然不需要他们再去帮你护卫货物了,这一年半载里的开销对于锦行兄弟只是九牛一毛,所以就不要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了。

你看如何啊?”

萧锦行瞪大了眼珠,他实在有些不明白眼前这位白白胖胖的县令是如何能够将这么不要脸的话说的如此振振有词的。

自己缴纳了税,按理自然就要县衙护卫安全,何况自己还承诺了帮助县衙赈济灾民,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但这孙县令依旧不满足于此,他不仅在武器上恨敲自己一笔,而且还让自己招募五百兵士,供养他们及其家人,为岚麓县化解部分不安定的因素。

孙县令当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萧锦行内心苦笑,看来这孙县令不去从商而在从政确实是有些可惜了。

只是孙县令哪里晓得,他所想到去敲诈萧锦行的办法却正中了萧锦行的下怀。

原本萧锦行的目的是想请县衙派兵守备码头,自己再安排一次“流民”暴乱,然后在兵士出现大量损伤之下,将自己手下一百多“戎人”顺利成章的安插在岚麓县守备兵士中。

但现在孙县令却把招兵买马的权力给了自己,这就让自己一下子少了很多的麻烦。

虽然说自己招募来的五百人只是乡勇,最终是会被解散的,但萧锦行却有信心让这些乡勇成为真正的兵士,继而分布到秦国边关的每处地方。

在萧锦行强装笑颜,郁郁寡欢的告辞声中,孙县令的内心中发出了猪笑。

一纸空文,只是让萧锦行取得招募乡勇的权力,就平白获取到了很多的钱粮,更为县里解决掉了数千人口的饥民。

此刻,就连孙县令自己也不由自主的觉得自己是个天才了。

看着萧锦行可怜兮兮离去的背影,孙县令打开了萧锦行带来的箱子。

看着箱子内上等的皮货,孙县令一边骂着“贱商,土锤”,一边用脚将箱子踢向了一旁。

只不过随着箱子的翻滚,其中五锭白花花的银锭便滚落在内堂的青石板上。

孙县令赶忙走上前去捡起了地上的银锭,内心中再次生出了良心上的谴责来。

“该不该让他再少出五十件兵器的钱呢?”

孙县令一边犹豫着,一边将银锭装入了怀中。

第二百零三章 南调平叛

萧锦行回到了萧家铺子后,将方才在县衙内发生的事情和阿依儿讲述了一遍,

阿依儿听后也是十分高兴,她想了想颇为兴奋对萧锦行说道:

“那太好了,如此一来我倒是有个不错的主意。”

“哦?”萧锦行有些意外的看了看阿依儿,见她说的颇为认真,便向阿依儿点了点头示意让她说下去。

阿依儿显然是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她得意的对着萧锦行说道:

“锦行,今年冬日时,灵州发生了叛乱,虽然叛军在几日之内就被灵州守军杀溃并未形成什么气候,可是还是有很多叛军逃了出来。

此时我曾经告诉过你,还记得吗?”

萧锦行想了想点了点头,此事发生时自己还在草原上作战,不然的话又怎能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呢。

阿依儿笑了笑接着说道:

“逃出来的人中,有一支人数约在两百人上下的人马正巧逃到岚麓县,我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我们的码头外围准备偷船逃跑。

我怕他们攻击码头引来官军围剿,所以就善做主张将他们带入了码头,让他们做些搬运货物之类的活计。”

萧锦行饶有兴趣的听着这件事情,听到此处时,他插话问道:

“他们肯听你的话?”

阿依儿白了萧锦行一眼,道:

“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他们做了贼人的哪个手上没有一两条人命,

所以我便趁夜让有崇人将他们那伙人的四个头目抓了起来,并于第二日当众斩杀。

我对他们说,要想活下来就得听话,不然的话我虽然不会杀了他们,但会将他们绑到官府。

然后给他们好吃好喝的供应着。

恩威并施下这些人也就乖乖听话了。”

阿依儿说完后,对萧锦行眨了眨眼微微一笑。而萧锦行却是对阿依儿的杀伐果断有了新的认识。

“你的意思是让这些人和我从草原上的人一起编入到乡勇之中,对不对?”

只在瞬间,萧锦行就明白了阿依儿的办法。

对此他虽然觉得此事虽然有弊有利,但利明显的要远远大过于弊端。

“正是如此,一来我们迟早要让这些人为我所用,所以他们既然怕被官府捉拿,自然不会对外将我们的事情告发出去。

二来这些人大多无牵无挂,也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三来这些人来自秦岚、灵州各处,相互也不怎么熟悉,待到各地叛乱平息,他们也可以依着户籍遣回各处,免得我们为此耗费周折。”

阿依儿认真的分析着将这些人纳入到乡勇中的好处,而萧锦行同样觉得如此做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办法。

不过,在岚麓县周围流民中的招募也是要做的,毕竟县衙那边也会时刻关注此事。若是一个都不招定会让县衙的人起疑。

就这样,当十日后方三便带着浩浩荡荡的牛马车辆来到萧锦行囤粮的码头时,就看见码头内数百手持兵器的乡勇在警惕的戒备着四周。

“萧掌柜,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县府竟然同意让你招募乡勇护卫私产了。

据我所知,只有一些贵族大家才有这个资格的。”

为方三便接风的酒席间,方三便对着萧锦行颇为敬佩的说道。

只是萧锦行却苦笑一声,对着因他的苦笑而有些疑惑的方三便说道:

“方主事说笑了,

方主事应该知道北方自去年秋就多次生出民变,各地府衙赈灾无措,治乱无方,若不是张孜大人前来救急,怕是各处早已是烽火连天了。”

方三便点了点头以示认同,秦国北方的灾祸他又怎能不清楚。

如果不是张孜赴各处拨乱反正,怕是今春与萧锦行的交易也难以完成了。

见方三便认同自己的说法,萧锦行继续说道:

“因这次与贵商行交易货物数额巨大,所以半月前我去拜访岚麓县令,请求他派兵协助治安,可孙县令却以无兵可派为由,让我购买武器,雇佣乡勇,所有钱粮消耗都算在小弟头上。

所以,方主事就不要在来取笑我了。

被孙县令摆了一道,怕是我去年赚的利全部搭进去都不够赔的。”

萧锦行苦笑着说罢,为方三便斟满了水酒,而方三便听完后除了表示无奈,也从心里为萧锦行觉得有些不值当。

“他岚麓县一众官员非但不感谢你,还如此敲诈。

萧兄弟,莫怪我多言,我若是你就搬离岚麓县,让他们也尝尝担惊受怕的滋味。”

方三便义愤填膺的说道,只不过萧锦行闻言却摇了摇头。

“锦行感激方大哥为我着想,但方大哥有所不知,锦行的皮毛货品和马匹来源都在岚麓周围,如果搬迁他处会有诸多不便,

况且北方饥荒伊始,皮货、马匹的价格也降了很多,对我来说仍旧是有利可图的,所以迁往他处之事弊大于利,锦行也不敢冒这个险。

再者我们做生意也讲究个熟门熟路,再去他处势必要从头做起,我怕是也没有这个魄力的。”

方三便听着萧锦行将“方主事”唤为了“方大哥”,也是觉得自己与萧锦行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但他见萧锦行并无意搬迁,所以自己也就不再坚持了,毕竟人各有志,何况生存艰难的商人呢。

酒席间,二人又将往后生意的事情商议了一番后,这才各自离去。

在经过萧家铺子与屈保商行的多次交易后,往后的生意也就成了自然之事,方三便也不用再亲自出马来做这单买卖了。

不过这最后一次两人的会商,萧锦行还是抓住机会提出将生铁的量再提高一些,方三便并没有多想,二话没说就拍着胸脯向萧锦行保证将生铁加倍供应。

……

对于鸟儿来说,浩瀚无际的天空就是天堂。

对于鱼儿来说,波涛万里的海洋就是天堂。

对于马儿来说,一望无垠的草原就是天堂。

对于陷入灾祸的秦国人来说,一碗饭食或许就是天堂。

如今,萧家铺子在黄水边上的码头就是那群被命运选中的流民最为幸福的天堂。

当从流民中招募的乡勇和被阿依儿“救”下的乱民一道每日端着满满当当饭食的时候,他们又怎能忘记不久前忍饥挨饿时的惨状。

怎能忘记那些如同噩梦般萦绕在脑海中饿殍遍地的景象和自己饿死前绝望的亲人那张张无助的面孔。

萧锦行记得,当被招募的乡勇第一次端起饭食时,纷纷洒然落泪的场景。

而据阿依儿说,当初那两百流民被带进码头时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或许他们应该懂得如何做出选择了。”

这是萧锦行从码头离开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人人皆知出现在秦国北方的这场灾难是因为近两年来滴水未下使得农田荒芜所造成的。

但萧锦行却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并不仅仅归咎于苍天暴虐的惩罚,而更多的原因或许是**使然。

太多失去土地而依附于权贵的百姓在被权贵抛弃之后只有死路一条,

太多失去廉耻的官员在醉心于权术后却对突发的天灾毫无作为,

太多自私自利的县府官员、豪门大族不愿耗费钱粮赈灾抚民,反而克扣赈灾粮食中饱私囊。

这便是当下的大秦,而这大秦早已是权贵的大秦而不是秦人的大秦了。

萧锦行内心冰冷,他并不认为能够意识到此间原因的仅仅是自己一个人而已,可惜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或者选择了与大秦绑在一起在巨浪中飘摇。

尽管张孜在巡视各县后,这种饿死人的惨事稍有改观,而原州青川之乱也在左更方元恒的亲自围剿下有了拨乱反正的迹象。

但萧锦行却相信,人们的心中已经有了伤口,纵然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渐渐止住伤口上的淋漓鲜血,但留下的疤痕却是如论如何都是没法抹平的。

周历五八三年,立夏。

一场星星点点的小雨终于从天而降。

包括萧锦行在内的所有人都走到了天空之下,仰头向着苍天凝望。

这一场造成关内外数十万人陨灭的浩劫终将要结束,但萧锦行想要的契机却很快的出现了。

一份调兵敕令摆在孙县令的案头,孙县令立即唤来萧锦行要求将他招募的五百兵马收归县府。

这一次孙县令的态度倒是十分客气,因为孙县令怎么说也是一县之长,总归是要脸的人。

萧锦行这才刚刚掏钱购买了武器,又招募来乡勇,但还未让他们派上用场,就被自己全数充公,孙县令纵使脸皮再厚,对萧锦行说完此事后也是老脸通红。

“锦行啊,原州那边的战事已经到了关键时期,

方帅要求调动灵州、秦岚兵马南下支援,

而岚麓县的兵马大多都在灵州,不便调用。

所以老夫也是不得已为之。

还望你能体恤老夫的为难之处啊。”

看着孙县令又圆又红的脸庞,萧锦行却装作一副颇为委屈但又十分无奈的模样说道:

“孙大人,萧某损耗些钱财倒也无妨,

只是您也知道屈家商行刚刚运来了粮食,

而我也将商税分文不少的全额缴纳了。

这个时候让这些乡勇离去,那我的货物又有谁来保护呢。”

见萧锦行说的委屈,孙县令想想也确实对萧锦行有些不公,于是他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想了片刻,这才说道:

“这样吧,我县衙还有百十名衙役,

如果你那里出现什么变故,

我派他们前去照应也是来得及的。

你看如此可好?”

第二百零四章 埋下掘墓的种子

孙县令一边小心翼翼的说着一边不断的观察萧锦行的表情,

当他看见萧锦行听到“衙役”二字脸上不经意间生出了一丝不屑后,

便知道万不能再给萧锦行说话的机会,所以他连忙急声说道:

“我看就这样办吧,五日后你就带那些乡勇来我城南行辕登记造册,核准身份户籍。

从明日起,他们就算是正式的更戍,往后也算是吃国粮的人了,

不仅他们的家人跟着享有荣光,县里也会给他们的家人一些生活所需的粮米,可谓是一举多得的肥差啊。

锦行去将本官的话转述给他们听,他们自会对你感恩戴德的,也不枉你这些时日的辛苦。

这几日就让他们自己准备出征的粮草、衣物,

五日后办完造册之事便要立即赶赴原州,万不可耽误了行程,惹恼了左帅大人。”

孙县里说完后,笑眯眯的看了看萧锦行就要送客,

只是萧锦行一听于此,却连忙失声问道:

“孙大人,这些人才招募不久,从未进行过阵仗操练,如何能上阵打仗,这不是让他们送死吗”

“大胆!”

孙县令厉声疾呼之下立时打断了萧锦行的话语,

他怒目圆睁的看了看有些惶恐的萧锦行半晌这才稍稍止住怒气狠狠说道: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说完后看着萧锦行惊慌的神色,便温声安慰道:

“锦行啊,这打仗总是要有人活有人死的,

不过也要看死的是谁了。

他们这些时日吃了你那么多的好饭也该想着报效国君,为国效命了。

总不成让县里的这些衙役们前去送死吧,

他们可和你也有些交情呢,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萧锦行听完此言还想再说什么,

却见孙县令已露出些不耐烦的神色,便只好告辞离去。

萧锦行带着内心的狂喜回到了萧家铺子,

“看来这孙县里的府衙可真是福地啊。”他内心窃喜道。

人常言宁过刀山不如衙门,宁见阎王不见州官,

但对于萧锦行而言,他却巴不得每日都来这衙门里见一见孙县令。

回去萧家铺子后,萧锦行连忙让阿依儿着手去准备五百名兵士出征的战衣、食物,

并且嘱咐她务必要在这些战衣上绣上一个“萧”字。

同时,他连夜赶赴黄水渡口,对一百多名安插在乡勇之中的“秦人”面授机宜。

事出突然,萧锦行也着实没有想到这些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为秦国更卒,

所以他有很多的事情要当面对这些乡勇中的什长、伍长安顿一番。

对于这些人来说,自己的妻儿老小都在草原上,而萧锦行也承诺将在事成之后给予他们丰厚的赏赐,

所以他们对来到秦国做内应之事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些人久居草原,每日看着那些曾经掳掠过自己的戎人难免会生出些自卑来。

虽然久而久之他们也逐渐恢复了自由身,明白戎人也只是想让自己成为草原上的牧民扩充人口而并不是想要杀死或者奴役他们,

但那份深埋在内心里的恐惧和自卑总是如影随形般的存在着。

这种情况直到萧锦行成为了有虞人的大头人才稍稍有所改变,

而且他带着联军在草原上四处征伐让这些原本是“秦人”的“戎人”都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此时萧大头人用的上自己,那么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为萧锦行效死力呢。

这一夜,萧锦行对众人告知了一个极为重大的隐秘,

这个隐秘他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

所以当他向众人说出自己的计划后,却出人意料的发现众人仿佛都早已料到般的从容,这倒让萧锦行有些诧异了。

出兵秦国是自己筹谋了数年的想法,将戎狄迁徙到关内,是他最终的目标。

当明白了华胥草原并不是一处理想的迁徙地后,进入关内就成为了萧锦行唯一的目标。

虽然萧锦行如今早就记不清这个目标究竟是因为赵青儿的死还是因为阿依儿和歆儿的活所产生的。

但他却是始终记得,自己对于打碎那个吃人的,权贵天下的渴望以及自己向大巫和长生天的保证。

可如今当自己面前这百多人看着自己,向自己投来坚定且崇拜的目光时,萧锦行却有些恍惚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母邦下手,纵然之前的六七年间他无限渴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但真到了这一日,萧锦行却发现自己内心中的那道坎却仍旧存在着,毕竟这是生他养他的邦国。

经过一夜的商议,萧锦行将自己能够想到的和需要携手努力的事情一一对众人做了嘱托和安排,

同时他也向众人承诺待到真的有一日自己能够率领大军攻入萧关的时候,

在座的,能够活下来的人,将会被自己委以重任或者是选择得到足够一生享用的财物。

看着众人兴高采烈却又有些紧张的面孔,萧锦行笑了,

他终于为自己对母国下手而产生的不安找到了一个崇高的理由。

萧锦行要求所有人都要对自己是内应之事守口如瓶,

就连对那些本地招募的将和他们一同出征的秦国人也不能吐露半句。

众人纷纷举起了手向长生天发下了誓言。

随后,萧锦行命人抬来一坛清酒,将自己的手指割破把血滴入了酒中。

在草原上,这血酒意味信任意味着将性命付托给了别人。

众人也学着萧锦行的样子纷纷滴血,继而每人一碗分而饮之。

直到天明时分,萧锦行才离开了黄水渡口,回到了岚麓县萧家铺子。

几日里,阿依儿带着歆儿整日在忙碌着筹备战衣和路途所用粮食等事,

因为时间仓促,所以直到与孙县令约定的日子到来的前日,这些物品才被送往渡口处。

事先被集中在一起的五百乡勇见萧锦行带着十多辆车来到了码头都觉得有些奇怪。

在交头接耳声中,他们每一个人的身前都被放置了两个黑色的包袱。

随着这些人中的什长、伍长的一声令下,每个人都好奇的打开了包袱查看,

这才发现其中的一个包袱中装的是黑色的战衣,而另一个包袱中装的是一些干粮。

到一刻钟的时间,所有人都穿上了秦国黑色的战衣。

原本乱哄哄的队伍竟然第一次出现了一些军队该有的肃杀模样。

随着始终站在临时搭建出的高台上观察着众人的萧锦行扬了扬手,

原本议论声越来越嘈杂的五百乡勇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相互的交头接耳,向着萧锦行望去。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个多月来能让他们吃饱喝足,不必再为生存发愁的恩人正是面前扬手的男子,

更别说五百乡勇中还有百十多人的家人仍旧在码头中为萧锦行干着活,领着粮。

“兄弟们,原本县府让我招募大家是为了维护我码头安宁不受外寇侵扰的,

可是几日前县府下令,要你们全部充做更戍,南下原州与乱民交战。

所以我今日特意为大家准备了战衣和路上的吃食赠于各位兄弟,

也不枉众位兄弟与我萧锦行相识一场。”

话说至此,台下的兵士们在鸦雀无声中纷纷低下了头,显得出奇的一致。

没有抱怨、没有愤怒、没有恐惧,也不知是他们麻木了还是吓呆了。

当所有人都知道了接下来要走的路后,竟然都坦然的接受和面对了。

因为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明白的,若不是加入到了萧家的乡勇中,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和家人怕是早就已经饿死于饥荒之中了。

特别是那些参与过暴乱的两百流民,他们在加入萧家乡勇之后竟然发现再也没有人提起过他们的往事。

“萧大掌柜供我们吃喝,也救了我们全家的性命,这份恩情我蒋宏永世不忘。

兄弟们自打加入乡勇之日,就有必死的觉悟。

不是死于饥荒而是死于为国而战,这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

现在萧大掌柜又给我们送战衣,送口粮,

我们却对萧大掌柜无以为报。

今日,就请萧大掌柜受我一拜吧。”

人群中,一名壮汉朗声言道,说完后,他真的对着萧锦行跪了下去深深一拜。

一旁的众人都听到了这名叫蒋宏的人所言,心下里他们也都对萧锦行充满着感激。

虽然此去作战生死未卜,但这都是自己心甘情愿做出的选择。

况且做了更卒,总是有了一碗饭吃,总比在饥饿中等死的要好。

“我韩林辉也绝不忘记萧大掌柜的救命恩情,他日若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自当效犬马之劳。”

人群中的另一边,又一名汉子一边高声喊着一边跪到在地,向萧锦行拜了一拜。

有了二人带头,深受感染的众人纷纷学着他们的模样跪倒在地,向着救命恩人拜了下去。

“兄弟们,你们为国出战,萧某除了为你们准备了战衣、口粮外,

还会将你们的亲人全部雇到萧家铺子,

这样,你们在外征战就不必再为了亲人的安危而担忧了。

这也是萧某唯一能为诸位做的事情。

现在,你们便各自准备去吧,明日一早我就带着你们去岚麓行辕造册登记。”

说罢后,萧锦行在耳朵里不断传来此起彼伏的感激声中走下高台,

在与众人寒暄惜别过后,离开了码头。

第二百零五章 援救哲哲

第二天蒙蒙亮,萧锦行就带着五百乡勇来到了岚麓行辕,

在一众官员看着他们崭新的战衣而生出惊异的神下

萧锦行就为众乡勇很快办好了登记与移交的相关事宜。

因为流民四起已有多时,秦国北方绝大多数地方三老以下官员早都死的死,跑的跑,

所以这些乡勇们自然就免了核查份的一道手续,

更何况萧锦行当初招募流民的时候,还特意将一些灵州以南和岚麓以南逃荒而来的流民招纳了些。

所以官府要想核对他们的份势必难比登天。

只不过岚麓县的官员们也是聪明的,

他们只要求这些乡勇能够准确提供户籍地址和姓名也就算是核对完毕交了差。

这登记一事自然也就匆匆忙忙的在一个时辰内办的妥妥当当了。

萧锦行看着那些被人带进了行辕的更卒,口中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在岚麓阖府官员的眼中,可能这五百更卒只是应付调兵令的替死鬼,

可在自己眼中,他们将是未来自己东进秦国乃至整个大周王朝的第一批掘墓人。

往后,这样的掘墓人将会源源不断地进入到秦国,

今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回到萧家铺子后,萧锦行立刻着手安排另外一件事,

从某种角度来讲,此事的重要并不比安插内应进入军队要轻,

他准备将自己的生意全面铺开,铺设到秦国的每一个郡,每一个县。

为此,他让那些并没有去从军,而是在这段时间里做着准备的“草原秦人”们分散开来,带着钱财去往各地行商。

这些人在当年被“掳掠”到草原前,都是做过生意的。

所以萧锦行只要求他们先在秦岚、灵州各处县城落脚,然后再通过生意往来逐渐做大。

萧锦行的本意是想在各地县城中安插进自己的眼线,必要时就可以及时获取到一些有用的报。

而且商铺可以雇佣劳力苦力,这些劳苦力也将是未来萧锦行安插人手入秦的重要渠道。

可他却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分散在各处的行商在萧锦行的财力人力物力的支持下逐渐发展做强。

他们将在短短的六年后为萧锦行一举攻入秦国,轻而易举的拿下数十座城池立下汗马功劳。

只不过现在的萧锦行并未想的那么长远,

在他的精心策划下,这些来自草原上的秦人去往各处或贩粮,或开铁铺,或酿酒,利用早有的手艺很快就在各县安顿了下来。

看到众人纷纷在各县落下了脚,萧锦行这才放下了心。

在与屈保商行又进行了一次交易之后,

萧锦行便赶在初秋之前与最后一批运输粮车的兵士们一同回到了草原上。

而回到草原后

,萧锦行并未耽搁半时间便领上早已经准备好的援军向华胥氏进发了。

这一次,他的旁同行之人中,还多了阿依儿。

而且,歆儿也早就忘记了半年多前的不快,又化成了德如紧紧跟随在萧锦行的左右。

至于秦国的事,萧锦行则交给了自己足以信得过的两人去负责,

他们是那批草原上带去秦国的人中最为机敏的人,

也是最终通过了萧锦行明里暗里考验的人。

而且,萧锦行每次外出都会带着他们两人历练,并对秦国诸多的事言传教,

甚至是去府衙送礼、纳粮时也是如此。

所以在萧锦行觉得他们二人足以托付大事的时候,便果断让二人分别去管理明面儿上的生意和暗中所要做的诸多事宜。

“王佳、齐麟两人颇为机灵,我想他们是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来的,你就不必担忧此事了。”

阿依儿轻柔的声音响起在萧锦行耳畔,惊醒了正在沉思中的骑马人。

“我不是在担忧他们。”

萧锦行看着面前巍峨的群山,长叹了口气。

“秋兹、哲哲的消息传回来了,他们与华胥人作战虽然连战连胜,但我的感觉却是他们仿佛已经中了华胥人敌深入的埋伏。”

萧锦行说罢后,又叹了一口气,

而阿依儿则看着眉头紧皱的萧锦行为他宽心道:

“此去华胥草原最快也要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前发生的事你现在忧愁又有什么用?

博尔突和别木尓那里不是有好消息传过来了吗。

你又为何尽想些不开心的事呢。”

萧锦行闻言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回头看了看后五千援兵,便突然打马向着远山雪域的方向奔跑了起来。

“你担忧的是我,对不对?”

阿依儿看着萧锦行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她明白萧锦行是个行军打仗的天才,纵然是在最危难的时候,他都是一副稳若泰山般的模样,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般的凝重。

别说哲哲和秋兹并没有兵败的消息传来,就算是败了,阿依儿也相信只要萧锦行前去定会力挽狂澜。

可是现在,萧锦行却明显的表现出了一种焦躁的绪,

而此刻也只有阿依儿才体会得到这丝绪的缘由正是来自于自己。

其实萧锦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失落,从有虞草原出发后,随着自己距离华胥氏部落越近,他心中的烦扰就越是明显。

华胥氏是阿依儿的家,他曾经不断的在思考着如何能兵不血刃的结束在华胥氏的战斗,如何能够将杀戮控制到最小,但现在他却因为阿依儿的执意跟随而再无办法去冷静的思考这些事。

萧锦行对阿依儿的要求从未阻止过,

因为他知道她的上有着太多太多的秘密。

萧锦行并不愿意多问,他似乎意识到有些事自己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在肆无忌惮的狂奔宣泄过一番,自己和胯下的战马都冷汗淋漓之后,萧锦行终于恢复了平静,

他默默地走向自己的兵马,带领他们继续前行。

两个月的行军,五千人马不断地跨过高山、雪海,穿过森林、草原,渡过宽窄不一的河流和大小不一但却都似是明珠般的湖泊,终于在翻越了一座不大的山岳后,众人的眼前便出现了一片洁白的沃野。

洁白是冰雪的颜色,而洁白下露出的点点金黄色却告诉萧锦行这是一片没有边际的辽阔草原。

“这就是伊河草原了,我们华胥部落通往龙城的大门。”

阿依儿对着呆呆望着草原的萧锦行解释道。

而萧锦行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向那片无垠的草原中走了过去。

这条进入华胥部族的路正是当初哲哲从有穷氏出发行军的路线,

所以一路沿途上萧锦行和他率领的援军便随处可见大军经过的痕迹。

伊水滋润的草原规模确实有些出乎萧锦行的意料之外,行走在这样的草原上,便会使人不由自主的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走过几之后,萧锦行甚至觉得,单就这伊水草原就足以容纳有虞和北狄三个部落人口全部在此栖息了。

所以也难怪华胥氏能够发展的如此庞大。

萧锦行对沿途上遇到的部落经过仔细观察后发现,生活在这里的族人们确实比较其他部落要富裕不少。

至少渺无人烟的部落中家家户户都围着颇大的栅栏,想来那里原本圈养的牛羊定是不少。

萧锦行派出了探马前去探查哲哲大军的动向,自己则率领着大军跟随着伊水西去的方向一路前行,

终于在走了半个月后,被派出去的探马匆匆回报称:

哲哲的大军已经被华胥五万人马团团围困在一处山谷之中。

“山谷?”

萧锦行对于哲哲陷入山谷颇有些意外,这意外并不是来源于看上去一马平川的草原上为何会突然出现的山谷,

而是哲哲的兵马为什么会跑到那个听上去就知道是死地的地方。

即便是从没有带兵打仗的人也懂得在平坦的草原上行军路线的选择,

哲哲却怎么会将人马带入到那山谷之中呢。

带着疑惑,萧锦行下令全军火速出发向哲哲被围的方向赶去。

虽然探子也不清楚哲哲被围困了多久,更不清楚包围圈内的有虞联军兵士状况。

但萧锦行却觉得如果自己再迟去些时,怕是自己此生就要与哲哲永别了。

两后,当萧锦行的人马来到探马所称的山谷外围时,就看见了密密麻

麻的兵马围在一处明显凹下去的山谷之外。

其实说是山谷也不是十分正确的,

因为萧锦行骑在马上从很远的地方看去,

也能发现那处凹下去的地方并不怎么的深,因为谷内很多大树的枝冠都已经冒出了谷外。

萧锦行觉得,将此地说成“大坑”或许更为合适一些。

若是常人的话怕也就是数十息的间隙就能够从谷底跑到谷外。

眼见于此,他就有些更加不明白为何哲哲会带兵跑到那里面去了。

尽管这个大坑比较其外的草原面积不值一提,但其本还是有着很大的规模,

而且谷内密布着树林,所以萧锦行仔细观察后也没有发现坑内的联军将士。

萧锦行看着远处谷外人马汇聚最多的地方,便知道那处定然是个谷口,

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在此守护了。

所以他便率军朝着那处人多的方向开赴了过去,丝毫没有做休整的打算,

只是他让骑兵换乘了战马,准备片刻后将要展开的大战。

其实华胥氏的探子早在两前就发现了萧锦行的人马,

但他们在多次探查发现只有这一支人马后,便打消了所有的顾虑,

甚至连一支前去阻拦的兵马都没有派出来过。

第二百零六章 伊水草原之战

当萧锦行率领着五千人马来到了华胥人的近前后,这些华胥人才慢吞吞的分出了一只约在万人上下的骑兵队迎着萧锦行的援军摆起了阵列。

萧锦行停下了马步,在观察了一番后,他下令全军做好准备,随时突击这支华胥人的骑兵队。

只是在命令下达后,他却下意识的看了看一脸平静的阿依儿。

而阿依儿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隔着面纱对自己微微一笑。

萧锦行明白这笑容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心中的那一丝愧疚便被强压了下去。

萧锦行也对阿依儿笑了笑,

随后在等到自己麾下骑兵全部排好阵列后就下令全军向华胥骑兵发动冲锋。

此战,萧锦行要先发制人!

既然华胥人觉得自己人数少而轻视自己,那么自己就利用华胥人的自大来告诉他们骄兵必败的道理。

歆儿被萧锦行唤到阿依儿的旁去保护她的姑姑,所以她并未能参与到此次的冲锋之中。

事实上,自从上次从草原上回来后,阿依儿就经常为此事埋冤萧锦行,而萧锦行也对歆儿真的敢冲入战场感到后怕不已,

纵然他知道小歆儿在争斗中能够利用自己的灵巧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一般的人还真的不是她的对手。

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萧锦行又怎敢再去拿歆儿的生命来冒险呢。

失望至极的歆儿撅起了小嘴在阿依儿旁不断地诉说着什么,只是阿依儿却始终面带微笑的看着面前如同山岳般屹立的萧锦行。

秦国西京外,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是这个失魂落魄的男子听到自己的恳求后二话不说跳入了冰冷的河水。

有虞部落毡房之中,在自己最为矛盾的时候,又是这个浑散发着睿智与勇气的男子为了自己和歆儿放弃了他希望的安宁而选择走上一条不同的人生道路。

赶赴华胥草原的路上,在自己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又是这个肩着无数责任和承诺的男子选择了对于自己的理解与尊重。

哪个女子的心中不是期盼着能够嫁给这样的英雄呢。

但萧锦行这个永远都不多话却甘为自己付出全部努力的男子,却注定只是阿依儿永生难忘的匆匆过客而已。

耳边歆儿的埋怨一直都没有停下,阿依儿却丝毫没有听进去一句。她只是紧紧捏着歆儿的手,心中默默地说道:

“你就真的不打算问我为何要回去的原因吗?

你为了我和歆儿做出的努力却得到的是我的狠心离去,你该有多么伤心啊。”

“咦,姑姑,你的脸好像……”

被阿依儿突然捏紧了手的歆儿停下了话语,奇怪的看向了阿依儿的面孔,却恰巧看到了阿依儿面纱下那原本坑坑洼洼的脸庞已是平如草原,白若羊脂



虽然隔着面纱,但面纱下水汪汪的眼睛和高的鼻梁在白皙似玉的皮肤相伴下,阿依儿犹若仙女下落凡尘般不染一丝尘埃。

这哪里还是丑陋的姑姑,哪里还是歆儿熟悉的阿依儿啊。

“嘘”

阿依儿伸出一根如葱般的手指搭在嘴唇上,向歆儿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后又指了指前方看着战场的萧锦行。

歆儿这才突然激动起来,兴奋的连忙点了点头。

虽然她有满腹的疑问,但见姑姑面容变得如此美丽,她还是替阿依儿感到格外的高兴。

“什么时候我也能和姑姑一样美丽呢?”

“乌拉,乌拉!”

远方的喊杀声将歆儿的目光再次转移到了战场上,歆儿却因为阿依儿的蜕变而心颇好的看起了远方的厮杀。

从她的面容上,丝毫看不见自己一方以少打多的忧虑,而能看到的只有必胜的自信。

华胥人派出来迎战的骑兵并不仅仅只有一万人,而是足有一万两千人之多,这也是他们能够派出的所有骑兵了。

方才的混乱也只不过是他们从各处调动骑兵所出现的必然形。

但不论怎样,华胥人对有虞人援军的不重视依然是显而易见的。

那可是五千骑兵来援,但华胥人却始终放任他们顺利行军,直到他们到了自己跟前才来调兵列阵。

尽管如此,当萧锦行的五千骑兵已经在华胥人面前列阵冲锋的时候,华胥人的骑兵也已经列好了阵势,随即便杀向了有虞人。

看着华胥人的骑兵浩浩dàng)dàng)的向着自己杀来,有虞骑兵这厢却依旧踏着坚定的步伐对着敌人缓缓冲了过去。

两方都排出了草原上常见的横阵,随着相距越来越近,他们冲击的速度也逐渐越来越快。

只是华胥的骑兵横阵在萧锦行看来却是有所不同的,他们看起来极为密集仿佛并不是很在乎横阵的宽度。

再细看时就会发现,华胥骑兵排出的横阵中有无数的小横阵夹杂其间,每个小横阵中间又相隔了一段儿距离。

这样做虽然显得他们的骑兵阵列冲锋气势远不如其他部落中的那种密集阵列。但一眼可见的好处便是这样的阵列会极为灵活。

萧锦行远远看去马上就明白了,那华胥人排出的阵型不正是关内诸国常用的步兵方阵吗。

而且华胥人之所以会排出这样阵列的原因,萧锦行也是可以猜出个大概,他们定是在与哲哲骑兵交手后被那楔型战阵打怕了,这才做出的被动改变。

虽然灵活的“方阵”对于楔形骑兵冲锋阵列确实可以起到一定的对抗应变作用,但萧锦行却冷笑一声说道:

“临阵才磨枪,怕是有些晚了吧。

况且,今我并不打算用楔形战阵的。”

终于,在又一阵阵“乌拉”声的呐喊中,眼见两方骑兵就要冲到一起了。

双方横阵最前列的那些骑兵甚至都能够看到对方的表,但华胥人却极为奇怪的发现有虞骑兵这方的前排兵士竟然都手持着弓箭进行冲锋。

“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要拿箭冲锋吗?”

华胥骑兵看清楚了有虞人那边骑兵仿佛都持着弓箭,便纷纷哈哈大笑了起来。

同时,他们也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兵器,对着有虞人边笑边露出了杀气。

“放!”

“嘣!”

随着两方骑兵仅仅距离两百步时有虞骑兵的一个齐,华胥人便在冲锋空隙向着天空望见了一片黑幕从天而降,华胥人便下意识的纷纷爬在了马背上。

他们虽然也有些畏惧飞矢带来的压迫,但他们内心中却都是有些不以为然,

相距如此近的距离,有虞人能几箭,况且两百步的距离下出箭,又能够到几个人。

果然,片刻之后,华胥骑兵纷纷抬头再看时,只见一片箭羽插在前方的土地上,而华胥骑兵却并没有被到几个。

但他们再看面前想来快要相遇的有虞人时,却突然发现他们不见了踪影?

“不见了,人呢?”

瞬息之间,很多人都有这样一种错觉,仿佛那些有虞人完了箭便都消失了似的。

但更多地人却清楚的看见,那些有虞骑兵在完箭后就分成了左右两路向着华胥骑兵冲锋的外围包了上去。

“有虞人疯了吗?

人数没有我们一半就想包围我们?”

华胥人纷纷看着奇怪的敌人做着奇怪的事。

但在瞬息之间,他们却无法迅速做出反应,便只能一边向前冲去,一边看着左右两侧的有虞骑兵不断的向手中只拿着短兵器的华胥骑兵发着箭矢。

而这次华胥人就再没有第一轮箭时那般幸运了。

两方高速相错间,那些持箭的有虞人就像是收割生命的死神一样,将一个又一个手足无措的华胥骑兵生命掠夺了去。

两方全部相错而过,华胥人在继续向前奔跑了一段距离后就纷纷准备调转马头再次冲锋。只不过华胥骑兵的脸上却都出现了极为难看的神来。

华胥人的头人在紧张的做出新的安排,只不过还没等他们安排妥当,有虞人的骑兵便又一次冲了上来。

华胥人眼见没有时间做出改变,他们领兵的头人便立刻下令兵分两路对着两股有虞骑兵冲了上去。

只不过这次又如同前次一样,分成两路的有虞人再次分了开来在侧翼用弓箭不断的收割着生命。

这一仗让华胥人有些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除了一些兵士实在忍受不住被动等死的挫败感而冲出战列用弓箭伤

一些有虞人外,其余的时候其余的人马则尽是疲于奔跑,引颈就戮的结局。

而那些冲出阵列的华胥骑兵,能够给予有虞人一击的也只是九牛一毛,绝大多数人刚刚冲出队列便很快会遭到有虞人的数人围攻而被死在荒野之中。

就这样来来去去数番较量过后,华胥人的头人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下令让华胥全部的人马脱离阵列,各自为战。

命令下达后,华胥骑兵积郁已久的怨气瞬间便被释放了出来。

整个伊水草原上,华胥人就像疯了似的向他们周围的有虞人冲了过去。

可是让他们颇为无奈的是,那些有虞骑兵见状却并不接战,他们立刻掉头便跑,不做丝毫的犹豫。

不多时,草原上就出现了让人惊愕的场景,每处地方仿佛都有一名有虞骑兵被后两三个华胥人追赶着。

但在追赶的过程中,有虞人表现出了更让华胥人绝望的表现,他们边跑边向后的华胥人发出冷箭,那冷箭的准度之高显然是经过了不止一年的训练。

这种各自为战的场面迅速造成了华胥人更多的伤亡。

第二百零七章 决定!重甲骑兵

终于,华胥人再也撑不住了,因为除了不断出现的伤亡让他们对击败那些有虞人心灰意冷外,

自己胯下的战马也已经大汗淋漓,不堪重负。

只是这个时候,华胥骑兵们见有虞人再次聚拢在了一起,

他们列成横阵向着战场上或逃、或站立不动、或逞蛮继续冲来的华胥人冷冷的看去。

仿佛是一个个死神一般冷酷无。

华胥人的头人,那个看起来颇为桀骜不驯的中年汉子看着远处不再奔跑的有虞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就如同方才不断奔跑的不是战马而是自己一样,他红着眼睛瞪着那些狡猾的敌人。

这时他才突然发现,与自己交战了足有半的敌人竟然精力如初般的威风凛凛,全然不似自己这方狼狈而又疲倦的状态。

这样的敌人如何做才能取胜呢,

他默默的一边观察一边沉思着,只是这沉思的样子却与他相貌比较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只是正在此时,他和旁一众刚刚重新拢在一起的华胥骑兵们就同时听到远方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闷响。

若是秋兹在此处,定会有些印象,

这闷响正如同那在玉麒山下一千有虞联军重甲骑兵奔来的声音。

只是此时的闷响声比当初在玉麒山下时的动静要大多了。

华胥骑兵并不知道那声音意味着什么,因为他们看到已经歇息片刻的有虞骑兵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箭矢,

提起了马鞍上的棒斧和牙棒,又像开战伊始时一样向着华胥人冲了过来。

“你们终于敢正面交手了吗?”

华胥骑兵头人恶狠狠的念叨道,他见有虞人确实准备搏,便咬了咬牙放弃了后退的想法。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正是这一念之差,就让他手下大批的骑兵枉死在草原之上。

但现在他哪里会知道未来发生的事,

他立即传令让各部骑兵重新列阵,咬牙拼命与有虞人决一死战。

虽然经过半的争斗自己一方损失惨重,但己方的人数与有虞联军比较起来还是要多的多,

既然有虞人觉得华胥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敢冲上来搏,那么自己就要让有虞人看看华胥草原勇士真正的实力。

战斗似乎又回到了半前的状态,两方骑兵乘着自己胯下的战马所剩下的最后一丝体力,呐喊着向着对方发动了致命一击。

当华胥骑兵纷纷看到有虞人的弓箭已经被他们重新背到后时,那快要崩溃的绪这才缓解了一丝进而又生出了战斗的勇气与决然来。

“乌拉!”

双方的战士再次怒吼起来。

只是,当两方人马再次快要碰撞到一起的时候,有虞人却又如方才一样,分成了两队。

华胥人看到此

此景,顿时纷纷头皮发麻,下意识的就要爬在马上准备躲避箭矢。

而华胥人的头人也准备全军后撤,早早逃回本阵。

但当他们看到分开队列的有虞人依旧没有将背后的弓矢取下来后,这才稍稍缓了口气。

不过每个人心中那种不详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弱。

在紧张的观察中,华胥人终于发现了有虞人这次采取分列战术的目的。

因为他们的后,那轰隆隆的声音来源出现在了华胥人的眼中。

浑上下穿戴着乌黑的甲胄,手里高举着发出乌光的武器,这哪里还是草原上的骑兵,分明就是关内秦国令人闻风丧胆的玄甲骑啊。

只不过玄甲骑手中的长戈被棒斧和牙棒代替了而已。

霎时间,有虞人的重骑兵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向着华胥人临时拼凑起来的冲锋的阵列冲将了过来。

但实际上,率先与华胥人交手的却是分成两列的轻骑兵。

“轰”

“轰”

随着两声巨响传来,位于中路的华胥骑兵发现方才分成两路的有虞轻骑以楔形阵列插入到了华胥骑兵的中间,两方已经展开了近搏,

一时间惨叫声和呐喊声纷纷传入到了他们的耳中。

但是,还未等他们做出反应,面前那些如同铜墙铁壁的重骑兵也已经来到了近前,

他们用的是自己无比熟悉的横阵,而这横阵更让面前的重甲骑兵队伍显得格外的庞大。

重甲骑兵们脸上带着铁质的面罩,前绑着由铁片打制在一起的甲,他们胯下的战马马头上也被铁片固定的严严实实。

冲在最前面的华胥骑兵有些恍惚,面对这样的敌人自己的武器该向哪里招呼呢。

思量间,重甲骑兵已经冲到了自己的面前。

随着排山倒海般的冲击,华胥人只在坚持了不到数十息的时间就彻底奔溃了。

看着前列的骑兵如同被砍瓜切菜一般的被那些重甲骑兵屠杀,早已处在奔溃边缘的后列骑兵们又哪里还能够经受的住如此惨状。

不知是谁第一个调转马头向后跑去,其余的骑兵便纷纷效仿转头逃命去了。

而原本与有虞轻骑交战的骑兵一看中路奔溃,哪里还有勇气留下拼命。

不多时后,他们也在一片混乱中向后逃去。

方才还是近两万人交战的战场,瞬间就变成了你追我赶的局面,

那些早早调头逃跑的华胥人还要感谢临时组成的冲锋军阵过于松散,所以这些骑兵逃将起来并没有产生多少混乱。

但战场上形势的逆转却丝毫不会改变,一直主动冲锋的华胥人却被有虞人在漫漫草原上追逐着屠杀了起来。

作为骑兵,原本他们是有逃跑的本事的,但方才不惜马力做出的最后冲锋却

将战马的体力彻底耗尽。

所以此时的华胥骑兵已经没有了迅疾如风的本领。

不断有马匹累弊在奔跑途中,不断有骑兵跳下战马向着本阵方向绝望的跑去。

片刻间,他们后那些有虞重甲骑兵面前已经没有了成建制的敌人,漫天之下尽是些拼命奔跑的人。

而带给他们巨大压迫的重甲骑兵们则从容的向着华胥本阵方向压了过去。

此刻,重甲骑兵们沿途所做的事不外乎就是将手中的兵器挥舞起来,将一个又一个华胥骑兵打翻在地。

而远处,那些有虞的轻骑兵却调转马头向着萧锦行的方向跑了回来,那里有他们需要换乘的马匹。

他们将在完成换乘过后,再加入到追杀的战事当中。

见战局已定,微微点了点头似是早知必会如此的萧锦行唤了阿依儿和歆儿一声便带着护卫骑兵一同随着追击的队伍向华胥本阵方向跑了过去。

华胥本阵那边,数万步卒本在安心的等待着出战的骑兵得胜归来的消息,却没有想到原本在厮杀交织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了如同洪水倾泻的场面。

虽然距离的太远,人们只能看到个大概,但也足以让他们明白自己骑兵溃败的现状。

事出突然,没有人知道眼下是该继续防御谷内随时出现有虞联军的反击,还是向着溃军方向列阵抵御即将到来的冲锋。

他们只是大眼瞪着小眼望着远处,不知所措。

率先回来的是那些骑兵原本准备换乘的战马,近两万匹战马在兵士们的带领下绕过了军营向后跑去。

看着那些战马马背上空无一人的孤寂和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华胥军营内的步卒们却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半多的大战,自己的骑兵竟然没有时间换乘战马,可见远处的那场骑战该是有多么的惨烈。

自己一方定是从一开始就动用了全部的骑兵力图一战而定,却没想到一败涂地。

随着回来的战马从营内步卒们的视线中消失,远处的战场场景就更加清晰的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原本步卒们都觉得前方的战场只是一场溃败,

但此时此刻他们才清晰的看到,远处战场上蔓延数里的竟然是一场屠杀。

看着曾经骄傲的骑兵铺天盖地的向着自己大营的方向奔跑逃窜,

看着一匹匹战马马力耗尽跌倒在地,

看着逃命的族人后成群结队的有虞人不断挥舞着兵器进行击杀。

华胥步卒们心中的紧张已经到达了极致。

随着远方的呐喊、惨叫、求饶、哭泣、怒喝等复杂的声音渐渐地传入到了军营之中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华胥军营只在瞬间就乱了起来。

而造成混乱的原因除了有虞联军的骑兵将

至外,更多地则是谷内的有虞联军似乎因为听到了远处的喊杀声,纷纷从谷内的树林里钻了出来准备反攻。

“神将,您看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华胥军营内的牙帐中,一名满脸刀疤看似颇为魁梧的散发汉子低头焦急的对着上首半坐半躺正在沉思的少年人恭敬的问道。

他站在少年人的下,却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这与他的形象显得颇不吻合。

那少年人怀中搂着一名妙龄少女,正在为少年人端着斟满了美酒的酒樽等待着他的回应。

少女面容姣好,虽然被少年人搂在怀中但丝毫掩盖不了她柔美的段,只是少女的眼中却充满着恐惧。

汉子与少女等待着颇久之后,那少年才逐渐从沉思中清醒。

他看了看说话的汉子,眉宇间露出掩盖不住的傲然与不满。

只是在他将目光又转向怀中的少女时,他才轻轻一笑,略伸出脖颈将少女递过来的酒樽叼到了嘴边。

随后他一仰脖颈想要将酒樽中的酒全部喝尽,却没想到还是有一滴残酒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去。

那少女眼见与此,连忙爬到了少年人的面前,用樱桃般的小口吸起少年人脸上的酒水来。

第二百零八章 吸血的“神”

“阿鲁,你们可真是让我失望啊。”

少年人第一次对着那魁梧汉子说出了话来。

但就是这样一句颇为好听且语气平和的话却让那魁梧汉子立刻跪在了地上,如筛糠般的抖动了起来。

“我用了点儿手段,将那两万人骗到了恰盖谷内,本想着剩下的事就不用我再cāo)心了,

可是你们却攻了半个多月都毫无进展,今更是让五千人杀成这样。

真是没意思啊。”

少年人颇为失望说了几句便又接过怀中的少女递过来的酒樽仰头喝了下去。

“神将,是我们没用,但那些有虞人也确实太过厉害了,勇士们都拼了命,可还是抵挡不住他们的进攻。

还请神将能够看在华胥族人们的供奉上,亲自出手相助。”

叫阿鲁的汉子继续低头恳求道。

“哈哈”

一声大笑对阿鲁的恳求做出了回应,像是觉得阿鲁的话极为可笑似的,那少年人笑的面红耳赤。

笑完后,那少年人不屑的哼了一句说道:

“供奉?

这不是你们应当做的事吗,怎么还来要挟起本神了。

不过,仔细想想发现这些有虞人也还是很有趣的。”

阿鲁听着少年人的话,顿时糊涂了起来。

也不知道神将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对自己说话,

更不知道神将到底是想帮还是不想帮。

但他听清楚的是,自己方才的恳求在那少年人眼里却是令他十分不满,

所以阿鲁就不敢再多言了。

少年人似乎又沉思了一会儿,这才说道:

“阿鲁,领着你的人从伊河草原上撤回去吧。

我也不能在这里纠缠的时间太久了。”

阿鲁听到少年人说话,心里顿时一惊,看来神将是不打算亲自出手了。

他内心苦叹一声,只好低头称是,就要退出账外。

只是他临走的时候,似乎听见那少年人的喃喃自语:

“这些有虞人可真有意思,既然来了那就进去转转吧,不然死了也会留下遗憾的。”

阿鲁走后,少年人冲着怀中的少女微微一笑,

那白皙的脸庞配合着迷人的微笑立刻就让面前的少女心跳加速,有些窒息,

但随着少年人眼神中的一丝邪魅忽然一闪的瞬间,怀中的少女终于迷离了双眼,昏了过去。

她手中端着的酒樽也掉落在了地上。

少年人低下了头对着少女的嘴唇吻了上去。

温的嘴唇随着少女的呼吸轻轻地张合,甘甜中微微带着点腥味的气息让少年人的皮肤都有了一丝的红润。

少年人闭上眼睛吻了片刻后,就像是极为留恋似得仔细打量着少女的脸庞,

一边温柔的看着一边将自己凉薄的嘴唇移到了少女的脖颈,轻轻地咬

了下去。

当萧锦行赶到华胥人的营帐中,见到了从谷内冲出占据了华胥人行营的哲哲后,

一丝震惊与不安瞬间涌上了心头。

看着哲哲都快瘦脱相来与自己相见,萧锦行又是心疼又是惊讶。

他十分想知道为何哲哲会被华胥人引到谷内围歼,

但话还没有出口就被死里逃生后面色沉重的哲哲领到了华胥人军营中最为华丽的大帐之内。

看着大帐深处帷帐内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少女,就连萧锦行这个见惯了生死的人也都觉得有些不忍,

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哲哲,却不明白他为何要将自己带到这样一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萧锦行看的清楚,那些少女生前决计都是有着极美的容貌。

在萧锦行所见过的女子中,虽然比不上赵青儿和萧子硕的夫人明珠等人,

但想想在这茫茫草原上能有如此容貌却也是极为不易的。

而且那具穿着纱衣死在大帐前厅的女子,其容貌更是比之赵青儿等人也不遑多让。

“她们不是一起死的。”

萧锦行看着那些尸体,郑重说道。

哲哲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但他又似是十分担忧的对着萧锦行回道:

“大头人请看,这些女子都面色苍白,显然是失血过多致死,

而且她们的脖颈处的伤口上都有一排人的齿痕,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们定是被人吸了血而死的。”

萧锦行原本不愿细看,听哲哲一说这才仔细的观察起了那些少女的伤口来。

而且他还吃惊的发现,那些少女的面孔似乎都没有因为将死而生出的怯意和恐惧,而且留有的却是邪魅的笑容与满足。

他抬起头对着哲哲看了一眼,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

果然,哲哲似乎在整理了思绪后这才缓缓说道:

“大头人,怕是我们不能在向东走了。

传说中,只有蠕蠕人的头儿才会做这样的事,他们就是以人的鲜血为食的。

我估计蠕蠕人的头儿就在此处。”

萧锦行听完面色沉重的哲哲之言,一时间眉头皱的更加紧了。

若是蠕蠕的头儿果真在此地,那么萧锦行要考虑的就不是如何击败华胥人,而是如何逃命了,

有虞草原上的那夜,三名蠕蠕人杀死数十名部落勇士的场景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现在距离蠕蠕老巢越来越近,蠕蠕王边的蠕蠕人数肯定会比有虞草原那夜只多不少。

自己该怎么办呢?

萧锦行想了良久却突然自嘲般的笑了笑,

看来自己是被蠕蠕人吓怕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这么多干什么呢。

何况目前来看,那吸血的人早已经离去了,自己和麾下兵士们也没有发现有何危险

处。

他又看了看哲哲略微有些紧张的面孔,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头人,我们从有穷翻越博奴山进入到伊河河谷,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华胥人的抵抗。

但他们的部落似乎早就知道我们要来,所有部落的族人在我们抵达时都纷纷躲藏了起来。”

哲哲说到此处时,萧锦行也回想起一路上遇到空无一人的部落便知此事无假。

只听哲哲继续说道:

“我怕华胥人会在我们深入到药杀草原时截断退路,所以在随后的大半年时间里,我便领兵辗转南北对伊河两岸进行了征讨。

一路虽然所获不丰,但也绝对可以保证回去时退路的安全。

做完这些事后,我就率领大军沿着伊河河谷东进,预备杀入药杀草原,

但没想到在此处遇到了华胥人的军队。

此处河谷名曰恰盖谷地,原本是有处大湖泊的,却不知何时干涸而留下了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谷地。

在谷地东十里处,我们遇到三万华胥人的抵抗。

虽然他们人多于我们,但勇士们还是让他们尝尽了苦头。

原本我是想要在两三个月内结束战斗继续东进的,可是决战那却突生了变故。”

哲哲边说边回忆着往事,说到此时他却皱起了眉头仿佛仍旧对曾经发生的事心怀不解。

“有一在我们骑兵的楔形战阵打击之下,华胥骑兵很快就奔溃了,他们连同步卒全部逃到了这处山谷内。

骑兵们追到山谷时并没有着急跟进去,因为那处山谷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屯兵的好去处,

华胥骑兵跑到那里面去的目的明显就是引我们上钩,我又怎么会下令跟进去呢。

所以当,我就下令全军在此谷谷口处扎营,再派探马绕此谷寻找另外的出口。

当夜,探马纷纷回报,说是并没有看到其余的出口,所以我就安心埋伏在谷口,心想他们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可是没成想,当夜就出了问题。”

说到这里,哲哲像是有些疑惑又像是有些惊恐似的又一次回想了片刻这才说道:

“那夜里,风雨大作倾盆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刚刚亮,原本应当在谷底的华胥人竟然出现在了我军的后背进行偷袭,

我们哪里能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仓促之下我想到华胥人既然能从谷内逃出定是有什么暗道之类,便下令全军撤入了谷内。

但奇怪的是,我们在谷内呆了足有两个多月,可始终都没有发现什么暗道,不知道华胥人当初是怎么逃出来的。

当初仓皇之下撤往谷内,粮草都被华胥人夺了去,

所以这些时以来大家只能靠一些树皮等物为食,若不是今我们听到了谷

外的喊杀声所以孤注一掷杀了出来,

怕是再有半个月兄弟们都要饿死了。”

听哲哲说完后,萧锦行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几句并嘱咐他先去休息后就转出了大帐。

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了哲哲所说的怪事定有一人会明白其中缘由,所以他就立刻去了营外找寻她。

见到阿依儿后,萧锦行被她的容貌惊变骇的愣了好久这才唤上了她来到了一片无人的地方。

他将哲哲所言对阿依儿说完后,只见阿依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继而沉思了起来。

“阿依儿,这其中的缘由你可知道?”

萧锦行见阿依儿想了很久,便开口问道。

“此地是否有流沙?”

阿依儿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萧锦行的问题而是问了一个仿佛与萧锦行所问并无关系的问题。

萧锦行立刻就明白阿依儿的意思,他猛然睁大了眼睛对着阿依儿问道:

“你是说这附近是蠕蠕人的巢?”

阿依儿看了看有些惊慌的萧锦行,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里会有神民居所,只是这两我的面孔确实发生了改变,

所以我就猜测恐怕附近会有这样的地方,

而哲哲在此地发生的怪事也印证了我的猜测。

估计华胥人一夜之间从谷内转移到谷外,是神在帮他们。”

阿依儿在讲述自己的猜测时,眼神却一闪一闪的不敢去正视萧锦行,这丝异常的神色却让萧锦行都看到了眼里。

第二百零九章 西海临碣石

萧锦行原本不愿意去强求阿依儿去说她不愿意说的事,

可现在事关数万将士的生死,而蠕蠕人的事又唯有阿依儿最为清楚,

所以萧锦行不得不继续追问道:

“阿依儿,难道你的意思是蠕蠕王就在此地?”

问完后他却突然意识到似乎自己的猜测并不准确。

若是蠕蠕王真在此处,那为何他会帮助华胥人,又为何会放任自己击败华胥人而不出手呢。

像是猜到了萧锦行的想法,阿依儿闻言后便苦笑一声,

只见她抬起了头看了看西方那些华胥人撤退的方向轻声说道:

“要是神来了,大家都得死。

只是这次来的并不是他。

你方才说是很多的少女被吸食了鲜血而死,对不对?

神在耗费了大量神力之后确实要吸食人血才能恢复,

而且十八岁之前,神就是以人血为食的。”

“什么?”

萧锦行呆呆地看着满面都充满哀伤的阿依儿惊呼了一声。

阿依儿则在数息过后终于忍不住内心的伤感而哽咽起来,

她低下头来向着萧锦行点了点头。

“确实是他,

我的儿子阿南,

当初因为我实难看着自己的儿子口里喝的不是他母亲的水而是人血,

所以我选择了逃避。”

“不,你选择的是人。”

萧锦行未等阿依儿说完便插话说道。

阿依儿看着面前已经恢复了平静却又带着一丝安慰神色的萧锦行,双手掩在自己的面上哭泣了起来。

作为许久未见亲生儿子的母亲,自己又怎会如同萧锦行一样这么快就能放得下。

她看着不远的远方,那里有自己每每夜都在思念的人,纵然他是下任蠕蠕的神,是这天下的神。

纵然他在萧锦行和所有人眼中是个食血的恶魔。

阿依儿知道,不久之前他还站在自己现在站着的地方,

所以她顿时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充满着熟悉的味道。

“阿依儿,阿南可以将人凭空变走吗?”

萧锦行见阿依儿久久陷入沉思只是无声的流着泪水而不说话便等待了许久之后终于再次开口问道:

阿依儿听完话后愣了愣神这才醒悟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

“方才我的确没有说清楚,神可以洞察人心,可以控制神民,但除此之外,他们与我们是差不多的,或许还要比我们的寿命要短的多。

但是让人凭空变走之事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我猜华胥人是使用了神民的居所才得以逃出谷外的,

而神民的居所大门正是只有阿南才能够开启,所以哲哲找不到也是自然。”

阿依儿说完后,萧锦行这才明白了过来,看来自己害

怕蠕蠕人会出现在此地的想法确实是有些多虑了。

目下已经进入了冬季,当自己猜测到蠕蠕人就在此地时,萧锦行差点儿就要下令全军撤退。

可是经过与阿依儿的一番话后,萧锦行又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而这些事虽然自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却让他打消了撤兵的念头。

“阿依儿,蠕蠕王在继承王位之前是不是需要出门历练一番的?”

阿依儿听萧锦行问完便是一愣,她皱着眉头思虑了许久后摇了摇头说道:

“这个倒是不需要的,历代的神只有一人,

生下来就有了继承下任神位的资格,所以不需要做这样的事。”

说完后她看了看正在做思考状的萧锦行,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猜的不错,这次定是阿南一个人来到此地,并非是带着神民们一起来的,

虽然我猜不出阿南的目的,

但我还是要劝劝你,

锦行,带着族人们回去吧,没有希望的。”

只是这句话说完后却见萧锦行转向着营盘走了回去,边走边对阿依儿说道:

“我无法阻止你的离开,但你也不要阻止我为了救歆儿所做的努力。”

“值得吗?

只是为了救歆儿就会死那么多的人,值得吗?”

阿依儿的泪水又一次流了下来,她摘下了面纱坐倒在了地上。

“原本我也曾犹豫过,

因为我也期待你的儿子会像你口中的神对你一样,护着你尊重着你,

而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一己私而强加在你们上的枷锁。

或许你们都不需要我来救,或许我不去救你们会让你们更加幸福。

但我所得到的答案却恰恰不是如此,

尤其是今当我看到了那些少女的尸体后,我就彻底没有了丝毫的犹豫。

他是你的儿子,可在我眼中他连人都算不上。

我又怎么会将自己的亲人再次推入火坑之中,交给那个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

更何况那些跟随我的族人们对我的希望已经不能让我去走回头的路了。”

萧锦行的话语随着他的影渐行渐远,渐远渐弱,最终消失在了满是冰雪的原野之上。

大军在休整了半月后,又继续沿着伊河谷地继续西行了。

哲哲的人马只剩下了一万两千余人,而且几乎战马都已经全部丢失掉了。

但在萧锦行四千多人马的加入下,哲哲大军麾下的骑兵又一次恢复到了七千人的规模,而且其中还包括装备精良的重甲骑兵。

哲托,哲蔑儿,术赤,叶儿温、木华里、速阔、兀良合等人也一改当初从谷内逃出时的颓然,

每人领兵一千骑又一次雄姿焕发的走在了全军的前列。

在华胥人偌大的土地上找寻其黄金部落该是何其的困难,

但是一出伊河谷地后,萧锦行还是立刻下令全军南下去与秋兹的兵马汇合不做丝毫的犹豫。

自从得知了阿南就在华胥人的队伍中后,萧锦行便果断放弃了分兵搜索的计划。

他宁可慢一些,也不想哪一路人马再次陷入哲哲大军遇到的困境中。

但当他们行进到天山北麓,楚河边时却突然发现秋兹的五万大军早已在此安营扎寨。

一年过后,秋兹与萧锦行再次相遇,其间自有一番唏嘘感慨相互诉说,

特别是秋兹将自己西出葱岭进入贵霜高原后北越天山这一路的况说完后,萧锦行这才深深的感觉到了在山地雪原的行军不易。

这一年中,秋兹的大军竟然有十个月是用在了行军路上的,

直至到了天山北麓这才遇到了前来阻击的华胥人大军。

不过一年来,秋兹的大军在贵霜高原上所取得的战果却要远远多过北路哲哲的大军,

一路征伐过来,直接臣服联军的大小部落就有两百余个,

特别是在乌浒水的源头安集延草原时,劫掠的人口粮食更是不计其数,这让秋兹对萧锦行诉说起来也是骄傲异常。

当萧锦行问及秋兹为何不按约定路线沿着乌浒水西进时,

秋兹却是一脸懵懂的模样并且告诉萧锦行是哲哲向他发出的求救信息让他北上救援的。

萧锦行这才明白,原来华胥人是想要用围点打援的办法来歼灭自己的联军。

将自己的分析告诉秋兹之后,秋兹也是吓了一大跳,上的冷汗也随之打湿了全。

萧锦行当机立断,他下令全军沿着楚河北上直达药杀水,再沿着药杀水到达西海,

全军将在药杀草原上寻找华胥人的黄金部落。

之所以如此安排,完全是因为乌浒草原两侧全是茫茫沙海,

冬里在此处行军,萧锦行下意识里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不到华胥人的地方,当真是不知道万里沙海究竟会有多么宽广,万里草原是有多么辽阔。

原本萧锦行以为伊河草原之大已经让他叹为观止,

但当他们沿着药杀草原的边缘北上时才发现药杀草原之畔满是黄色沙海的浩瀚。

虽然秋兹和有穷人的头人明露告诉萧锦行他们两部落中夹着的大荒漠要比这里更为广袤,但萧锦行仍旧被此地的壮阔所震撼。

再想想这片沙海正临着蠕蠕人的老巢时,萧锦行的心便无时无刻不处于紧张之中。

好在秋兹、明露等人早就告诉了萧锦行在乌浒草原和药杀草原行军并没有遭遇蠕蠕人的先例时,

萧锦行这才带着深深的疑虑和心中始终没有消失的忐忑率军北上。

转眼四

五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萧锦行的近七万大军沿途不断攻破了一个又一个华胥部落,

他们在俘虏指引下一路且行且探终于来到了西海之滨。

在广阔的药杀草原上,萧锦行并没有发现华胥人的黄金部落,而且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一支前来阻挠自己或者敢于抵抗的部落。

尽管在这里他看到这数年来在草原上从未见过规模如此宏大的部落,

堪比一县人口能够同时进行交易的集市,

停在药杀水上的大船,

甚至还见到了久违的耕地。

望着眼前的碧海蓝天和后一望无垠的平原,萧锦行矗立在西海之滨一处黑色巨石上遥望着远方。

“阿依儿,西海之外果真如你说的,有先古遗迹,有万里沃野,有神秘的神吗?”

萧锦行对着面前的壮丽景致又想起了当初阿依儿对自己描述的形不有些陶醉了。

碧海蓝天中,一只只红嘴的海鸟盘旋在高高的天空上。碧波浩dàng)间,萧锦行仿佛看到了阿依儿曾经提到的一切奇观。

想起阿依儿,自从当初在伊河谷地与她谈话后,萧锦行就再未见过她了,

只是他每都会从歆儿那里得知阿依儿整郁郁寡欢,丝毫没有回到故里的喜悦。

第二百一十章 草原上的城

此时,歆儿也知道了阿依儿姑姑是华胥人,

也知道了阿依儿姑姑是华胥族长的女儿,部落的公主。

虽然她知道的也仅限于此,但歆儿始终觉得阿依儿是有很重要的事在瞒着自己,而且那件事与自己有着及其密切的关系。

所以她每往返阿依儿与萧锦行之间,等待着他们将这些秘密告诉自己。

可惜的是,没有人对她说出哪怕是一个字。

对于歆儿的渴望萧锦行自然是察觉到的,但他仍旧觉得告诉歆儿这样的事太过于残酷,所以犹犹豫豫间便渡过了一天又一天。

好在歆儿也没有开口问过此事。

在扎营西海畔的时里,萧锦行每都和秋兹、哲哲等人商议着进军乌浒草原的每一步,

因为萧锦行觉得,乌浒水那里不仅仅会有华胥人的黄金部落存在,而且还会有一场西征以来最为残酷的战斗。

算算时间,如果只是如同进入药杀水这样的速度行军,那么沿着乌浒水回去至少需要大半年的时间,

况且没有人会觉得,华胥人会放任自己在他们的地盘来来回回,进进出出,所以需要耗费的时间就更久了。

为此,萧锦行并没有急于命令大军前行,而是在西海畔休整了足足有一个多月这才沿着西海南下而去。

药杀草原一行,让萧锦行获得了大量的马匹和粮食,还获得了许多可以用于在秦国贸易的皮毛货物,而且这些皮毛货物的数量之多足以应付未来十年的贸易所需。

毕竟在秦国那里每年贸易的数额,萧锦行是有过衡量的,如果交易量太多从而引起秦国高层的注意的话显然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在他派往到秦国各地的那些行商发展起来之前,萧锦行并不打算增加贸易的规模。

尽管如此,获取到这么多的皮毛还是让萧锦行异常兴奋,因为这些皮毛不仅意味着更多的粮食,还意味着自己的重甲骑兵能够再扩大些规模。

更意味着拿着粗制兵器的勇士们能够获得更多的铁质箭矢和牙棒武器。

萧锦行在权衡利弊良久之后,便命人带领五千步卒乘船沿着药杀水逆向东行,将掳掠而来的皮毛运到伊河谷地,在那里联络有穷部落来人将货物全部运回。

沿着西海南下一个月后,终于一条比药杀水稍小一些的大水横亘在了大军的面前。

萧锦行以及全军上下的人见到此水的瞬间就已然明了,怕是这里就是乌浒水了。

曾经萧锦行从阿依儿那里了解过,乌浒水并不同于药杀水两岸是一面流沙一面平原,而是水的两面都存在着沙海。

沙海意味着蠕蠕人能够出没期间,意味着更多危险的存在。

所以在与秋兹、明露等人商议后,萧锦行知道了乌浒

草原的范围决计不会如同药杀草原那方一样广袤,所有的部落应该只会存在于乌浒水两岸。

但在进入此地后,萧锦行虽然发现此地确实和自己料想的差不太多,但是两岸草原上的富饶却是药杀草原都无法比拟的。

沿途所经过的一个又一个部落不仅规模和药杀水那里差不太多,而且他们已经形成了类似于关内诸国一样的“城市”,这些“城市”像一条玉带一样飘扬在乌浒水的两岸。

虽然他们的城墙普遍低矮,最高不过五六步,最厚处也不过三步,但毕竟也是个可以对战马形成阻碍的工事,所以萧锦行率领大军一路征讨过后也是颇费了些心思的。

只不过萧锦行并不明白,这些华胥人建造这些低矮的城墙是为了抵御谁?

显然,这里的华胥人相较于药杀水畔的华胥人对萧锦行的联军充满了敌意,往往需要经过一番激战过后才能将其征服。

但萧锦行却突然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他正好要用这些低矮的工事去锻炼自己麾下兵士攻击城池的经验。

所以那些在平原上cāo)练的极为熟悉的战阵也在萧锦行的授意下再未使用。

每当遇到一些抵抗激烈的部落时,萧锦行便刻意的让兵士们按照关内诸国的攻城方法拨除这些钉在乌浒水左右的小钉子。

随着一个又一个部落被萧锦行征服,他麾下的兵士们的攻城能力也得到极大的提高,原本在攻打城池时慌慌张张一拥而上的况也再没有出现过。

且战且行之间转眼五个多月过去了,萧锦行的大军已经到了乌浒河的中游,也是乌浒草原上最为中心的地方。

一座远比这一路上遇到的部落更大的“城池”出现在了萧锦行及其兵士们的面前。

这里的城墙虽然仍比不上关内诸国的哪怕一个县城那般高大,但也足以傲视草原了。

城墙一看便知是用乌浒水里的淤泥夯成的泥块所码放垒砌而成的。但其高度和厚度要远远的大过于其他的部落。

待到萧锦行大军距离这座“城池”五里处时,他已经看到了“城池”外等候自己“光临”的华胥大军。

在华胥氏的土地上,近一年的行军终于遇到了自己始终在寻找的华胥主力,萧锦行将今看做是他驰骋域外,征服整个草原的最后一战。

萧锦行观察着面前的华胥人大军,见他们足有六万人之多,而且他预料到,那六万兵士后的“城池”中,肯定还会有不少的兵力在安排守城。

这里一定是华胥人的黄金部落了。

萧锦行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晚秋已浓,不经意间已经又快到了冬,萧锦行望了望远方似乎遥不可及但却又近在咫尺的沙海猛然间下定了决心。



想实现赶在冬前离开华胥草原的计划已经是十分困难的事了。

但萧锦行觉得,位于沙海之间的华胥人能够屹立数百年不灭,他们与蠕蠕人之间定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秘密能够保证华胥人与蠕蠕人之间的相安无事。

所以这才是萧锦行敢于出征乌浒水而不是从药杀水退回去的最大依持。

当然萧锦行也不会傻到将六万将士的命全部押宝在自己的猜测之下。

为今之计便是赶快拿下华胥人的黄金部落,赶在冬前迫使他们投降,这样才能够确保万无一失。

这几来,当探马将华胥人黄金部落及部落外围地貌况探查清楚后,今一早萧锦行便带领全部人马来到了华胥黄金部落外。

由秋兹、哲哲率领十余位年轻头人排成的战阵让华胥黄金部落城头的所有兵士看到此此景也不由得心生了怯意。

毕竟,自从六百年前蛮族撤出关外后,华胥人就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规模的侵袭。

萧瑟的秋风吹在了平坦的乌浒草原上,吹到了华胥和有虞联军每个将士的上,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激动、兴奋,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浑打着冷战。

骑兵们捏紧了拿着缰绳的手,步卒们一次又一次轻轻地转动着手中的棒斧和牙棒。

“呜!”

随着号角的吹响,双方的兵士们都缓缓向着预设的战场杀气腾腾的走了过去。

“父亲,真的要打吗?”

城头上,阿鲁看着白发苍苍的父亲,犹豫着问道。

“不打难道还要逃到蠕蠕人那里去吗?”

作为华胥人的族长,当鲁加看到自己面前十多万战士向着杀戮的修罗地狱走去时,苍白的面孔上便带着一丝痛楚向自己的儿子说道。

“都是草原上的勇士,都是长生天的奴仆,为何你们要来侵略我华胥人的土地呢。”

鲁加带着满脸的疑惑自言自语道。

“神将让我们坚持到冬,他就可以带领蠕蠕人救我们了。父亲就当真不考虑带着族人们躲避一下吗?”

阿鲁显然带着些不甘心的神色对着父亲说道,边说边看向即将要展开大战的那片战场。

看着父亲略微有些犹豫的面庞,阿鲁越来越显得急躁了起来。

“父亲,去那里吧,我们是打不过有虞人的。”

阿鲁说完后,将目光从父亲的脸上挪到了战场,又从战场转到了自己的父亲那里。

终于,二人听到了“呜,呜,呜”的三声号角声响,阿鲁的目光在一阵“乌拉”的呐喊声中从期待变为了绝望。

“为什么?”阿鲁不解的问道。

他实在无法明白,自己的父亲,华胥人的族长为何会对神将有着如此大的偏见。不论自己在

这一年中如何苦劝,他都始终不肯带领族人们去沙海边缘躲避。

“阿鲁,你和我还有他们都是大夏子民,对不对。”

就在阿鲁颓然间不敢去看战场而低下头颅的时候,自己的父亲却突然问了自己一句。

阿鲁张了张嘴,终于想说些什么,可却是挣扎了很久都没有说出来。

“你是想说,自己是神将的舅舅,神将也答应了你会在冬带领蠕蠕人前来救援对不对。”

父亲还是将阿鲁心中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不过这番话也让阿鲁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父亲,我知道您不喜欢和蠕蠕人合作,但是阿南那孩子心里还是有我们的,不然的话又怎么会主动提出要来救我们,又怎么会只犯险随我去伊河谷地阻击东来的外敌呢。

他曾经带着我和勇士们一同进入过蠕蠕人的地下通道,虽然只是一瞥,但那里面四通八达却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另一番世界。

若您老人家也去过那里,就会知道我们和蠕蠕人的差距有多大,和他们作对是根本就没有胜算的。

更何况阿南是阿依儿的儿子,也是下一任神君,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去和蠕蠕人生出敌意自取灭亡啊。”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告而别

“住口!”

老者听到阿鲁苦苦恳求的话语竟是勃然大怒了起来。

他指着阿鲁呵斥道:

“阿鲁,枉我觉得你是你们兄弟中最勇武却不鲁莽的佼佼者,现在看来你才是最糊涂的那个。

莫说阿南是神将,将是蠕蠕人的王,是和我们永远都不会相交的异族,就算是阿依儿亲自来此,你都不能说出如此失去理智的话语。”

老族长将手转而指向了面前已经展开厮杀的战场,继续说道:

“记住,如果北狄人、有虞人、有苏人是乌浒水,那么我们就是药杀水,总有一还会汇集在广阔的西海之内,纵然是关内的那些周人蛮子也算是楚河的水,虽然与我们并不相交,但也是长生天下同根同源的族类。

但蠕蠕人,他们却是浩瀚的沙海,是靠着吞噬水源而维持生机的怪兽,是和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产生交集的异种。

阿鲁,我问你,阿南可曾把你当做舅舅对待?”

看着自己父亲说完后气喘吁吁的模样,阿鲁确实想到了与自己的外甥相处的形。那个面貌柔美无双的少年人看待自己时如同蝼蚁般的眼神。

甚至有些时候,阿鲁还会觉得那个少年人就像是在做一场有趣的游戏似的命令自己,命令勇士们按照他的心意去战斗。

可是阿鲁还是不太相信自己父亲所说的,毕竟阿南和那些水里的鱼人和沙漠中的兽人极为不同,毕竟在兄弟姐妹中,阿南的母亲与自己最为要好。他实在难以想象阿南会毫不念及亲。

甚至,他此时觉得,父亲对阿南持有的偏见是十多年前阿南父亲对自己族内勇士的那场屠杀所造成的。

但此一时彼一时,只要阿南继位,那么华胥人的苦难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阿鲁深信着这一点。

见最为喜的儿子听完自己所说后只是默不作声模样,老族长默默叹了口气就不再言语了。

他只有乞求长生天的护佑能够让自己的儿子早幡然醒悟,不然的话他实在无法想象当自己死后,族人们会在阿鲁的带领下走向何种境地。

今一战,他也是做做样子给蠕蠕人看的,不然的话他又为何不在有虞联军过路的途中层层设防呢。

战场上的局势如同阿鲁所料一样,在有虞联军的轮番锥形战阵的打击下,华胥人的骑兵逐渐溃败了。

失去了骑兵的保护,华胥的步卒也在有虞联军的包抄下损失惨重。

不得已之下,老族长只好下令鸣金收兵,让兵士们重新回到了黄金部落的“城池”护卫之内。

而对于萧锦行来说,今一战华胥人表现出的抵抗意志确实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他没有想到过华胥人会如此悍不畏死对自己展开抵抗。

虽然他

们的抵抗在自己的眼中连弇兹人都是远远不如的。

萧锦行匆匆查视过战场,便估计此战华胥人阵亡的战士足有万人之多。

所以,关于华胥人早就投降了蠕蠕人的想法便逐渐的浮上了他的心头。

不然的话,华胥人断然没有理由去和同根同源的联军拼死抗争,毕竟大家都在龙城的统领下。

而华胥部落也有大巫下的八名巫中排首位的墨安巫坐镇。

墨安是死了吗?

萧锦行的心中生起了不祥的预感。

今战场上,他其实很想看到华胥人打着白旗来与自己谈判,那样的话自己也好对他们阐述利弊,让他们和弇兹人一样只与自己结盟而不需要投降。

在并未等到自己期待的事发生后,自己也曾派出人马前去华胥军阵外谈判,但迎接谈判者的却是一阵阵的飞矢和嘲笑。

他曾经眺望过城头,但并没有发现任何一位做巫打扮的人出现在那里。

不得已之下,他才发动了攻击,做了最坏的选择。

可是现在他才明白,最坏的事并不是两族之间的兵戎相见,而是华胥人极有可能投靠了蠕蠕人。

但更让萧锦行感到震惊的是,当一戎装的歆儿跑来对他说姑姑不见了的时候,萧锦行只觉得心中一痛,便双眼一花差点儿昏倒在了地上。

好不容易依靠着帐内的柱子萧锦行这才站稳了形,他看了看已是哭的稀里哗啦的歆儿,心中也格外的悲伤。

阿依儿,你终于要离开了吗?

虽然萧锦行并没有问过阿依儿,但他却在心底有着深深的疑惑,他始终不明白当阿依儿看到自己在努力的时候为何偏偏要离开自己离开歆儿。

近十年的陪伴,近十年的相依为命,萧锦行早已经将阿依儿看做自己的家人一般,此时没有任何事能够比

亲人的离去更让萧锦行感到沮丧了,纵然他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歆儿,姑姑要回去了。”

“姑姑回了华胥部落了吗?”

歆儿听到萧锦行的话语抹了一把眼泪,这才哽咽着说道。

萧锦行看着面前这个一戎装的姑娘,看着她脸上被鼻涕眼泪糊成了花白相间的可笑模样时,这才意识到这个已经能够上阵杀人的妹妹还不到十岁。

“姑姑回去后是不是说服他的族人不要和我们开仗?

其实今一战死了那么多的华胥人,我想姑姑一定很伤心的。”

歆儿带着期待的目光边看着萧锦行一边询问道。

萧锦行叹了口气,他慢慢地坐到了帐内中间的火堆旁,缓缓说道:

“歆儿,你可听说过圣女的故事吗?”

这一夜,在六万大军的中军牙帐内,萧锦行对歆儿讲述了一个关于圣女的故事。

在歆儿

时而出神,时而悲伤,时而害怕,时而愤怒的神中,萧锦行讲了很多很多。

直到天色快亮时,这个故事才结了尾。只是萧锦行并未将歆儿也是圣女以及圣女能通动物的灵力之事告诉她。

歆儿没有再哭泣,她呆呆的消化着萧锦行的话语,因为这对她而言,却是极难接受的事实。

带着自己长大,如同娘亲一般的姑姑成为了草原上的圣女,蠕蠕人的神妃。

而自己的哥哥萧锦行从自己懂事开始就不断的东征西讨,不惜以命相博却都是为了让姑姑免于回到蠕蠕人那里所做的努力。

这些事对于歆儿来言太过于匪夷所思,也太过于晦涩难懂,她要好好地想一想。

萧锦行步履蹒跚的离开了牙帐,只留下了歆儿还在早就熄灭了的火堆旁出着神。

“哥哥,其实你也是极为可怜的人吧。

做了这么多,眼见就要一统草原时,却不知道为何姑姑又回去了蠕蠕人那里辜负了你这么多年的努力。”

往后的数,萧锦行并未派兵出战,更没有强攻华胥人的黄金部落,仿佛那的交战是华胥人获胜一样,六万有虞联军只是默默地扎营在黄金部落的边儿上。

而黄金部落里,老族长也没有再派兵出“城”迎战,因为那一战,华胥大军中的精锐殆尽,而他麾下最为骁勇的头目也有数人战死疆场。

在他看来华胥人已经败了,如果不是华胥人承担了五百多年的那个秘密,怕他早就派人出城投降了联军。

在静默中,双方都显得极为克制,又极为安静。

终于,当天空中霾一片的时候,萧锦行下令全军绕过华胥部落,启程东归。

但在路过戒备森严的黄金部落时,萧锦行却带着一千重甲骑兵来到了“城门”处,向城头兵士指明要见华胥族长和墨安巫。

城头上的兵士眼见萧锦行前来,丝毫不敢怠慢,连忙去城墙的另一处地方找到了正在紧张的观察着有虞联军行军绕过部落的老族长。

当老族长带着阿鲁等众多头人来到城头时,便看见了“城门外”的萧锦行骑着战马站在千余铁甲骑兵的最前列注视着自己。

“来人,打开城门,我们出去和他谈。”

在一片惊讶与哗然声中,老族长径直走下了城头。

“怎么?你们都怕有虞人不成?”

看见后只有自己的几个儿子和不多的几名头人跟随自己下城,老族长冷冷的盯着余下的众人呵斥一声。

众人这才反应了过来,互相看了看连忙随着族长下了城头。

看见“城门”打开,一位花白了胡须和头发的老人带领着很多人从部落内走出后,萧锦行微微一笑,看来自己并没有小看了华胥人。

“尊敬的鲁加

族长,有虞联军的大头人萧锦行向你问好。”

萧锦行在马上向快要走到近前却停了下来与自己相隔二十步距离的华胥人族长施礼说道。

同时,他将腰间的佩剑和袖中的匕首扔给了后的歆儿,打马向前走了十步。

老族长眼中闪出一丝讶色,他这才看清楚来人竟然穿着关内秦国人的衣服。

不过片刻后他就哈哈一笑,将手中的棒斧扔给了阿鲁,自己也只一人打马前行了十步距离,与萧锦行面对面的停在了一处。

“萧大头人以秦人之姿统领我夏族六部,实在是英雄出少年啊。”

萧锦行看着面前这位浑散发出勇武斗志的老者微微一笑。

这老者红面宽脸,但眉宇间却是与阿依儿有几分相似,不用想就知道此人年轻时定是气宇轩昂。

而且老者行为坦dàng),说话真诚,虽然说的是些夸赞萧锦行的话语但却让萧锦行丝毫听不到虚伪的成分,不免也心生了亲切与敬意。

“老族长谬赞了,长生天下人人都是平等的子民,谈何秦人、夏人或者是周人之分呢。”

萧锦行说罢后,鲁加却是一呆,继而生出了些诧异的神色。

第二百一十二章 长谈机密

鲁加显然是对萧锦行说出的这样一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微微思索片刻,就又觉得萧锦行或许是怕自己质疑他的份所以才口出此言。

微微一愣神后,鲁加又开口问道:

“萧头人,老夫并非顽固之人,关内之人来我域外草原乃是常事,做了头人更是正常。

只是老夫十分好奇一事,还请萧大头人能够解惑。”

萧锦行闻言后知道鲁加没有听出自己言语中的讽刺之意,略略一笑说道:

“鲁加族长但说无妨。”

“那贵军取胜后缘何不来攻城却要在今绕我部落启程东进,

难道是想将我乌浒草原上的部落悉数剿灭后再来围困我黄金部落吗?”

萧锦行一听鲁加族长的疑问,心中不免对鲁加有些失望。

两军交战,哪有这样问敌人问题的?

且不说敌人会否告诉他是或者不是,就算回答了鲁加就敢保证那答案就是实话吗。

不过,萧锦行却对眼前这个格颇为耿直的老者起了些好感。

因为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还是要容易些的,而且萧锦行并没有打算用假话骗过鲁加。

想到此处,萧锦行摇了摇头说道:

“回老族长的话,萧某的确是不想战了,并不是如你猜测的那样去绕道侵袭其他部落。

今我就要将我的勇士们带回他们的家园,永远不会再来袭扰贵部。”

萧锦行如实相告,而鲁加则是更加一副糊涂的表问道:

“那萧大头人领兵来我华胥地界意何为?

难不成只是想来见见老夫与我打几场仗不成?

听说萧大头人在我药杀草原上掠夺的东西可是不少啊。”

萧锦行闻言苦笑一声,说道:

“族长所言不错,萧某此番前来却是强抢了贵族的东西,

但同为草原之子,萧某的兵马并没有擅杀贵族无辜。

今萧某来见鲁加族长,只是想请族长莫要痴迷不悟。

我秦国人有句古话叫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说的是面对外敌即使是充满矛盾的兄弟也要放下争端共同对外,不然的话将损失的是共同的利益。”

萧锦行边说边看向了鲁加,并将开始时鲁加并没有听懂的话又直白的说了一番。

鲁加一听此话才知道萧锦行是在出言讽刺自己,内心中也是一阵愤怒,但他刚想要出言反击,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将怒火忍将下来对萧锦行说道:

“萧大头人,我老头子活了这么久,黄土都埋到脖颈上了。

你要是想占老夫的便宜也不必在言语上如此相激。

尽管派兵来攻我部落就是了。

长生天的勇士们哪个是贪生怕死之辈。

你率领六大部落侵略我华胥人的土地,现在又出言讽刺,莫

不是你们关内的人都是这般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吗?”

萧锦行听到鲁加的话语,又认真的看了看这位银发老人丝毫没有虚伪而只有些愤怒的表,便有些不悦的说道:

“难道你们没有依附蠕蠕人?”

说完此话后,萧锦行瞬间就有些后悔,既然鲁加不愿承认,那么自己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也就行了,为何又要激怒他呢,毕竟这老人也是阿依儿的父亲。

不过,那老人该有的愤怒却出人意料般的没有出现在萧锦行的眼中,而是带着思索模样的鲁加郑重的向萧锦行说道:

“方才说话时我就听出来萧大头人对我们华胥人怕是有些误会,现在才明白果真如此。

萧大头人怎么知道我们华胥人依附了蠕蠕人呢?”

萧锦行闻言一愣,心道:“难道自己猜错了?”

但当初在伊河河谷华胥人确实是靠着蠕蠕的地下通道绕到哲哲后,这可是阿依儿亲口所言,萧锦行绝对相信阿依儿是不会骗自己的。

左思右想下,萧锦行觉得还是把话挑明了为好。

所以他将当初在哲哲营内发现被吸血的少女尸体,以及华胥人借道绕到哲哲大军后诸事以及一系列的猜测和盘托出。

老鲁加闻言愣了半晌后方才摇了摇头向着萧锦行笑了笑,

他带着赞许的目光看了萧锦行一眼说道:“萧大头人果真思虑敏捷,能猜到事的关键。

如此来说,萧大头人对我们有误会也是正常。

不错,当初确实有蠕蠕人在帮助我们,而且帮助我们的正是蠕蠕下代的神君阿南。

想必萧大头人自然是知道阿南是谁又和我们华胥人之间的关系,所以才会猜测我们华胥人依附了蠕蠕是不是?

不过今老夫可以明确告诉萧大头人,我们华胥人宁死也不会去依附吸食我们血的魔鬼。

萧大头人,这千年来的每代圣女又岂是我华胥一家有过,你可曾听说过哪家的圣女成了蠕蠕神妃后,她的母族受到过一丝庇护?

至于当初阿南为何去伊河谷地帮我们抵御贵军的入侵,老夫也不甚清楚其中的原委,只不过我们确实对他心存恐惧,所以才会由他摆布。

不知道这样讲,萧大头人可会相信?”

萧锦行微微点了点头,鲁加的一番话确实解了自己心中不少的困顿,所以他看着老鲁加眼中带着屈辱的神,便突然间觉得自己联合华胥部落的计划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鲁加族长,如此说来却是我们的错。

不瞒族长,马上就要进入冬季了,所以我怕蠕蠕人会在此时突然出现对付我们,所以今我才要慌忙撤退的。”萧锦行认真的对鲁加说道。

鲁加听话后轻轻点了点头,这才算是明白

了萧锦行大军撤退的真正原由,但他仍旧不明白萧锦行联军为何要攻击自己,便开口问道:

“萧大头人,你此次带兵来我华胥部落究竟是何原因?可否告诉老夫呢。

不过,不要告诉我你们只是为了取财掠物,如果那样的话,你们万万没有理由冒这么大的风险,来与蠕蠕人勾结的我们作战的。”

萧锦行听完鲁加的问题后,立刻意识到能否说服面前的老者就在此时了,所以他郑重的回道:

“鲁加族长,我来华胥部落是想联合贵部一同抗击蠕蠕人的倾轧,为此我想带着众部落子民一同东击秦国,进入关内。”

说到这里,他就将自己在有虞部落遇到蠕蠕人后的所有事简明扼要对着鲁加诉说了一遍,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将各个部落的巫和在有苏氏见到大巫的形对鲁加诉说一番。

同样的,他甚至将自己当初准备将各个部落子民迁往华胥草原的想法也告诉了鲁加。

自然,他也没有隐瞒自己和阿依儿相识相知相伴的过往。

“你是说你做的这些事不仅是为草原上的子民,还是为了阿依儿吗?”

萧锦行说完良久之后,满头银发随着晚秋的寒风漂白的鲁加这才看着萧锦行喃喃问道。

只不过,不用萧锦行回答,鲁加也知道事定是如此。

从萧锦行的口中他知道了自己的女儿竟然在之前的十年一直隐于有虞部落,与面前这位男子结伴相依。

那可是自己最为喜的女儿,自己无时无刻不再思念的女儿啊,

所以鲁加在萧锦行说话时讲到阿依儿的某几刻时间里,这位老人也不由得数次湿润了双眸。

但当萧锦行并没有否认自己的猜测,鲁加却突然想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便严肃对着萧锦行告诫道:

“萧大头人,非是老夫要泼你的冷水,而是你所做的努力老夫也曾经做过,只是没有成功罢了。”

萧锦行一听顿时楞了片刻。

阿依儿只曾说过这位老人曾经带领十万华胥勇士力战蠕蠕人遭遇了惨败,难道他也曾想过要率领子民进入关内吗?

此事为何自己没有听阿依儿说过呢。

像是看穿了萧锦行的想法一样,鲁加微微一笑,他回头看了看后警惕的盯着二人的勇士们,又转过头来对着萧锦行说道:

“萧大头人此来我华胥草原定是见到了那蠕蠕人居住的沙海和我华胥草原比邻甚近,有些地方甚至是交错其间。

虽然他们的神庭还在西海以西千里外,但我们的旁也是有蠕蠕人会随时出没的。

尽管如此,萧大头人可知道为何这千百年来蠕蠕人却没有灭绝我们华胥族群,放任我们生存吗?”

鲁加话语刚毕,萧锦行就立刻皱

起了眉头。

其实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所以他刚想要摇摇头,却突然想到了当初在哲哲大营中的少女尸体,便失口说道:

“难道是蠕蠕人以你们华胥部落的子民为食的”

说完后,萧锦行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但鲁加忧伤的表却告诉萧锦行,事正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

萧锦行倒吸了口冷气,带着颇为同的表看着鲁加,看着这个面色萧条的银发老人。

“萧大头人,在草原上羊的数量要远比狼的数量多,那不是因为羊比狼厉害,而是因为温顺的羊是牧民的食物。”

鲁加似乎不愿意多说此事,所以他便转移了话题又接着说道:

“我不知道大巫为何会对你另眼相看,

但我在阿依儿走后确实也想到过要带领子民们打入关内,迁往他处。

只不过这个提议在龙城却遭到了大巫的拒绝罢了。

我想大巫定是不愿意祸水东引。

当然,如果只是大巫不同意,大不了我们华胥氏人自己去攻打秦国就是了,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鲁加突然停住了话语,眼中出现了极为恐惧的神色,这神色让萧锦行看去也有些觉得毛骨悚然。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不一样的蠕蠕人

赤阳墨帜玄武歌第二卷悲歌胡笳里第二百一十三章不一样的蠕蠕人不过,片刻时间过后,鲁加就恢复了过来,他对着萧锦行苦叹一声说道:

“我不知道今日为何会将这么多的事情告诉你,也不知道为何会这么信任你,或许是因为阿依儿的原因吧。

她还那么小就被蠕蠕人掠走了去,作为她的父亲我真是对不起她。”

“不,阿依儿并不怪你,相反她对当初没有挺身而出,而是躲在你的身后,却害死那么多的族人,害她的父亲承受了如此巨大的阴影而始终内疚着。”

萧锦行出言安慰着面前这位陷入了极大自责中的老者。

“鲁加族长,加入我的计划中吧,我们一起东进关内,去那没有蠕蠕人的地方生活吧。

有些事情,不去尝试又怎会知道能不能成功呢。”萧锦行出言劝说道。

鲁加抬头看着萧锦行真诚的表情,却出乎萧锦行意料之外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我们哪儿也去不了。

萧大头人,既然大巫认定你是能够改变现状的人,那么就去按照你所想的做吧,只是我华胥人恐怕不能和你一起同行了。”

说完此话,鲁加轻轻一拉手中的缰绳,将马头调转向回走去。

“为什么?”萧锦行看着鲁加的背影疑惑地喊道。

却只见鲁加抬起了一只手轻轻的摇了摇。

随后便在萧锦行的目光中与出“城”的千余人马一同进入了黄金部落中。

“他是阿依儿姑姑的父亲吗?”许久之后,萧锦行身后的歆儿走到萧锦行的身旁,对他问道。

萧锦行点了点头却并未说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方才鲁加说到他被大巫拒绝后而生出的无奈之色。

能让一个敢于率领十万人大战蠕蠕人的勇士如此无奈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萧锦行自然是想不明白的。

他怎么能明白华胥人数百年来作为蠕蠕神殿的“食物”来源,又承担着全草原的希望那种在夹缝中圈养的无奈呢。

十多年前,当鲁加只身一人到龙城请求将族人们内迁以躲避蠕蠕人的倾轧时,

那种希望渺茫的绝望又怎会是萧锦行所能猜到的呢。

萧锦行叹了口气转身带着重甲骑兵向遥远的东方打马而去,

只留下身后巨大的秘密在迷雾重重中关上了大门。

但大门虚掩似是等待着重新开启的那一天。

此番入华胥氏作战,就像是一场复杂的梦一样让萧锦行不断的回味。

遇到受蠕蠕神将帮助的华胥人阻击,

看到被蠕蠕神将吸食完血液抛弃的少女,

阿依儿的莫名失踪,

以及华胥人对待自己的态度。

很多的谜团萦绕在萧锦行的脑海中,很多的困惑让他有些迷惘。

没有了华胥人的支持,看似八部之中仅有一部不会参与萧锦行的东征计划,但实际上损失的却是其他七部人口之和的半数以及相应的战马,粮草和兵源。

对于此事萧锦行唯有苦笑,毕竟他不能对阿依儿的父母族人采取和对其他部落一样的血腥途径。

虽然他完全可以做的到。

在带领大军离开黄金部落的第五日午后,萧锦行下令全军依着乌浒水畔安营扎寨。

已经结冰的河面在兵士们奋力的敲打下破开了几个大洞,

在那里排队等候取水的兵士们互相交谈着,嬉闹着,显得丝毫没有出征时的紧张。

因为已经告诉了全军将要东返故乡的消息,所以对这些违反纪律的行为已经不以为意的萧锦行和歆儿以及十多名头人在偌大的营盘内视察完后也走到了乌浒水畔,欣赏着草原上落日的余晖。

他们身旁枯黄的草原上笼罩着夕阳西下时金色的寂静,这里的地势如同往昔所见般的平坦而辽阔,远方微微起伏的高坡低洼处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在已经不怎么蓝的天际下,显得比那些取水的勇士们更为的肃杀。

河畔不知从哪座山上顺着水流滚来的巨石突兀的矗立在岸边,它们怕是离开自己的家已经不止千百里之遥。

“要回家了。”

萧锦行内心一阵唏嘘,而且他能够深切的感知到,在自己身旁的军营中更是充满了所有勇士们心中对于回家的喜悦。

萧锦行看了看身旁那些年轻的将领,这些人大多都是跟随自己从有虞氏部落中出来的少年,只是经历过这几年的征战,这些少年人却看起来远比同龄的人更为成熟,而且还带着同龄人不常见的杀气。

待到目光触及歆儿的时候,萧锦行却有些奇怪的发现,这个自从阿依儿走后就像是又大了几岁的少女,眉头紧锁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关心的开口问道:

“歆儿,你怎么了?

是不是外面太冷了,你若觉得冻就先回帐中去吧。

不要冻坏了身子。”

“哥哥,这乌浒水里的鱼儿为什么会这么奇怪呢,歆儿听到他们在四散而逃仿佛是在躲避着什么?”

萧锦行知道歆儿通得灵性能够与动物交流,这番本事曾经还被阿依儿称赞过。

一听她说出此话,萧锦行立刻让那几名少年人退后几步,随即将目光挪到了乌浒水面。

不过他却看了半天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歆儿,鱼儿们对你说什么了吗?”萧锦行面带严肃的问道。

歆儿摇了摇头,却又向成冰的水面走了几步,蹲下身来仔细的听了起来,许久之后她才对紧跟身后的萧锦行说道:“鱼儿们是不会说话的,但我感觉到了他们的惊恐,而且他们在躲避的东西正在向我们这里过来,不然的话我脚下的鱼儿们就不会往一个方向逃了。”

歆儿边说边提起手指向了西方,显然是在告诉萧锦行鱼群逃跑的方向。

萧锦行瞬间明白了过来并将头转向东方的水面,那里正有百十多人正在冰面上凿冰取水。

突然,萧锦行似是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抓起歆儿就往陆地上跑去,同时对几名看见萧锦行的异样而神色慌张的少年说道:

“快去调弓箭手来,越多越好。”

说完后,他就松开了歆儿的胳膊,疯狂的跑向那些取水的兵士们,边跑边喊:

“回来,都从冰面上回来。”

因为距离那些正在取水的兵士们太远,萧锦行的呼喊声随着初冬的寒风传播了很短的距离就消散而去了。

所以那些兵士们没有一个人听到萧锦行的呼喊声。

但这百十多人中也有数人看到了远处的萧锦行在向他们奔跑过来。

他们抬起头仔细的看着远处奔跑的人心中好奇那个敢于违反军令的人到底是谁。

军营中,如非遇到紧急军情或者是特定传令的兵士,其他人在平日里是不得在营盘中擅自乱跑乱叫的,

所以奔跑的萧锦行很快成为了那些兵士们瞩目的焦点。

随着他距离兵士们越来越近而引来的目光也逐渐的越来越多。

那些取水的兵士们惊讶的发现,萧锦行和他身后跟着的人奔跑过来时挥舞手臂的姿势看起来颇为着急,

就好像自己这边有什么危险似的。

但自己这边除了冰面上的几个大窟窿和耳畔不时传出寒风刮过的声音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

尽管如此,这些取水的兵士中还是有几个有些身份的领兵头目离开了队伍,向萧锦行的方向走了过去。

只是他们几人刚刚离开了冰面踏上了草地,就见萧锦行等人像是石化了一般突然停下了脚步,而自己身后则传来了巨大的破冰响声。

随后一阵嘈杂的惨叫和惊呼声传入到了几人的耳朵里。

他们不约而同的向声音来源处望去,只见约有十多个他们从未见过的长尾怪物,在冰面上杀戮着那些原本在取水凿冰的兵士们。

此时此刻,这几个头目已被吓得不能动弹分毫,

而冰面上的兵士们也大多都是如此,只有其中不多几个胆大之人方一迈出几步准备逃跑,就马上引得怪物前来截杀。

那些怪物身长一丈有余,他们直立着身子,不断用前肢和血盆大口杀死每一个活着的人。

而且在冰面上,他们就像是骏马奔驰在草原一样移动的飞快,

这与那些慌乱间脚下打滑,不断扑到在冰面的兵士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萧锦行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这令人恐惧的一幕,

别人不知此物是什么,去过楚国的萧锦行却是见过的,

这些怪物就像是能够站起身子的鳄鱼一般,只不过他们比那些夏水畔的鳄鱼要更大更为凶猛。

而且,他们还能够直立行走,还能在屠杀自己兵士时相互呼喊说话。

萧锦行瞪大了眼睛,就像是几年前第一次在有虞部落遇到蠕蠕人时一样,被骇的手脚冰凉。

很快的,冰面上的屠杀已经到达了尾声,满是残肢断臂的冰面也已是血红一片。

那些并未携带兵器的百十多人瞬间就惨死在这些怪物的手中和利齿之下。

随着冰面上逐渐安静下来,那些怪物的目光便转到了岸上众人这里。

毕竟萧锦行是与蠕蠕击斗过的人,所以眼见于此他第一个幡然醒悟了过来。

只见萧锦行向那几名呆呆立在草地上的头目大喊一声:“快跑”后便从腰间拔出了宝剑,对准了冰面上准备前来袭击的那些怪物。

几个头目不知是听见了萧锦行的爆喝声还是心有灵犀,在那些怪物转头看向他们的时候,立刻转身向着萧锦行的方向拔腿就跑。

草原上的人又有几人不知蠕蠕大名,到现在他们就算是再傻也猜到了这些怪物正是让人无比恐惧的蠕蠕人。

只不过他们边跑边在疑惑,什么时候,蠕蠕人变成这副模样了,不是传说他们是马身牛身人面的怪物吗?

第二百一十四章 重伤萧锦行

正当几人惊恐的边向前逃边思量间,就听后那十多名怪物奔跑在冰面和草地上所发出的声响传入到了耳中。

包括萧锦行在内,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些怪物在陆地上也可以跑得飞快,所以就在那几名头目快要跑到萧锦行前十步时,那怪物中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就已经追上了众人。

萧锦行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惊人的一幕。

随着一阵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只见他的眼前瞬间就出现了朵朵血雾。

刹那之间,萧锦行强忍着内心的愤怒掉头向着来时的方向狂奔了起来。

背后的杀戮还在继续,而萧锦行知道那杀戮也只会持续很短的时间。

他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凭借着手中的短剑就能够抵挡住这十多名怪物的袭击,

所以他并没有强自逞勇,而是果断的选择了后退。

十多名怪物在杀掉那几个头目后,立刻尾随着萧锦行追了上来。

虽然蠕蠕人来袭发生的太过突然,而且那些怪物迅如闪电般的袭击也并没有用去多少时间。但是事发地毕竟是军营的旁边,所以在附近营外巡查而听到动静的有虞哨兵立刻吹号视警,引的不少附近的巡逻哨卫提着兵器赶来救援。

只不过他们的救援还是没能赶得上蠕蠕人对冰面上的兵士所进行的屠杀。

萧锦行边跑边见众兵士纷纷乱轰轰的跑向了自己,就立刻下意识的向来人大喊:“结阵,结阵。”

而那些巡逻兵士们见是萧锦行在向他们喊叫,稍微犹豫了下就立即三三两两结成了战阵。

巡逻兵士本就是有组织的在营内外各处巡视,而且能成为巡逻兵的也大多都是各部落中的佼佼者。所以结起阵来自然是水到渠成本能之事,并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

而萧锦行也当机立断,将自己逃跑的方向改向了结好战阵的兵士们用尽全力狂奔了起来。

短短几息之间,萧锦行就听到后那些怪物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他都已经能够听到怪物粗壮的喘息声。

看来再有一息时间,怕是自己就要步那几名头目的后尘了。

但萧锦行可不会坐以待毙,眼见危险降临他也就不再犹豫,一咬牙迅速转将手中的剑砍向了已经向自己伸出了前爪的蠕蠕人。

只听“铛”的一声,萧锦行手中挥出的剑砍到了那蠕蠕人的前臂之上,深深的嵌入在了蠕蠕人的里。

那蠕蠕人没有想到萧锦行会有此招,大意之下就中了招。他微微愣了一下,这才在吃痛下哇哇大叫了起来。

而萧锦行也乘着那蠕蠕人遇袭一顿之际,急忙转接着向前跑去,甚至都来不及去理会砍到蠕蠕人手臂而卡住的剑了。

那蠕蠕人抓起还留在自己手臂上的剑,稍微一用力就

将其从中拔出,继而立刻向跑出不远的萧锦行甩了出去。

萧锦行只听脑后一股风声即知不妙,他下意识的向下扑倒试图躲过后的袭击。

但蠕蠕人与他相距过近而且甩剑的力度又非常的大,所以纵然萧锦行用尽了全力躲避,但那支剑依旧深深的刺入了萧锦行的肩膀上。

一阵令人眩晕的疼痛迅速传遍了扑倒在草地上的萧锦行全,他闭上了眼睛心中叹了一声“完了”就等待着后的蠕蠕人将自己撕碎。

但这时,原本被他甩在后而与他相距并不远的歆儿等人刚刚赶到了近前,除了歆儿外其他几人纷纷取下了背上的强弓,立刻向十多名蠕蠕人了过去。

这些人中大多数都是当年随着萧锦行溺杀过蠕蠕人的少年头人,所以他们再次见到这些怪物时,在一阵慌乱之后就比其他人更快的恢复了镇定。

因为他们知道,虽然眼前的蠕蠕人与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些蠕蠕人长相并不一样,但他们依旧是可以被杀死的。

距离不到三十步施冷箭,这些年轻的头人莫说是脚踏实地,即便是骑在奔驰的战马上,也能做到百发百中。

所以一阵箭雨过后,十几个蠕蠕人只得用手胡乱的挥舞着阻挡那些飞向他们各处要害的箭矢。

而歆儿则乘着此刻的空当立即飞奔上前,拉住了已经挣扎着起的萧锦行,向结阵上前的有虞哨兵方向跑了过去。

当萧锦行与歆儿跑到了兵士甲阵之后,这才稍稍喘了口气。

数息之间萧锦行两次直面生死,也让他的内心中产生了再世为人的感觉。

他向看着自己快要哭出来的歆儿笑了笑,突然间只觉得大脑中一阵天昏地旋,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就昏了过去。

歆儿看着萧锦行惨白的面孔和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已是心疼不已,但当她见萧锦行向自己一笑过后昏倒时,更是慌乱的有些手足无措。

但歆儿毕竟已在军中足有两年有余,所以在起初的慌乱后她就看出来萧锦行此时只是昏迷而已,这才连忙仔细的观察起萧锦行的伤势来。

只见萧锦行的那柄佩剑还深深的戳在他的肩膀上,但因为方才萧锦行在奋力爬起与歆儿一同奔逃时将周围的伤口又撕裂了很多,所以鲜血淋漓已经浸染了半个子。

歆儿知道此时并不是拔剑的时候,但必须要赶快给萧锦行止血。所以她连忙掏出怀中的金疮药对着萧锦行的伤口处全部洒了上去。

又迅速的将自己战衣内的棉衣扯下一大片缠绕在伤口上。

“啊”。

歆儿老练的动作并没有减轻萧锦行的疼痛,随着她紧紧的压住伤口,萧锦行竟然在昏迷中被疼的大叫了一声。

随后,他睁开了双眼看了

看面前的歆儿,又将目光转向了正在与蠕蠕人搏杀的那些哨兵处。

虽然这些哨兵足有五六十人,而且他们手持兵器和盾牌,又结成了战阵,但在十分敏捷却又力大无比的蠕蠕人手中,还是丝毫占不到优势。

只不过因为结着战阵,所以一时间倒也没有再像方才冰面一样出现被迅速屠杀的状况了。

但尽管如此,兵士们中间仍旧有人不时的被蠕蠕人击中倒地,这些人也只在一瞬间就会被蠕蠕人从阵中拖出或抓或咬而命丧当场。

战阵中的兵士们只能紧密的靠在一起并将盾牌层层摞叠,从空隙中伸出兵器以期能够震慑住蠕蠕人。

但他们却没有想到,这些蠕蠕人并不是什么无脑的兽类,而是有智慧的怪物,又怎么会被他们毫无威胁的棒斧而吓退呢?

所以每时每刻都有蠕蠕人主动靠近盾牌,冒着被棒斧和牙棒的击打而将盾牌下的兵士逐一抓出来撕碎。

因为两方已经混战在了一处,那些原本发箭击的少年也就不敢再箭,而是向萧锦行这里跑了过来。

“他们是在做游戏。”

歆儿看着争斗的地方,自言自语的说道。

萧锦行和刚到旁的那些少年头目都明白歆儿所言的含义,但不同的是,萧锦行知道歆儿定是听懂了那些蠕蠕人之间的谈话,而那些少年人则以为歆儿是猜出了蠕蠕人的想法。

但不管怎么样,歆儿的话已经让所有人都产生了认同。

萧锦行皱着眉头,忍着巨大的疼痛向后看去,此刻他只希望自己下令调来的弓箭手能够迅速到来。因为他明白面对如此凶悍的对手,近战武器是极难讨得便宜的。

只是望去的一眼却让他喜忧参半,甚至还有些心生绝望。

喜的是,他的目光中出现了很多的兵士,他们已经出了军营迅速的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赶了过来,看人数足有千余。但忧的是,那些兵士距离自己所在太远,怕是待到他们到来时,自己这些人早已命丧黄泉。

而且,萧锦行发现那些蠕蠕人显然也看到了军营方向的异变,所以他们便像是在印证歆儿的猜测一般,突然下起了狠手。

随着惨叫声四起,这数十名哨兵一时间纷纷殒命。

“德如,你带着萧大头人先走,我们几个后。”

哲托看了看旁哲蔑儿,术赤,叶儿温几人既紧张又决绝的神态,立刻向歆儿喊道。

歆儿看着几人重新拉满了弓弦搭上了箭矢,就要弯腰拉萧锦行起来。

“跑不掉的。”萧锦行痛苦的说道。

“我们去那块石头上躲一躲,他们好像不能跳跃。”

正当众人因为萧锦行的话而心生悲壮时,却突然听到歆儿插话说道。

众人向那处即将结束

的“战场”看去,果然并没有看见那些蠕蠕人有过跳跃的动作。

大喜之下,众人中力气最大的木华里和速阔立刻将萧锦行抬了起来,大家向着不远处的一颗巨型石头处疯狂的跑去。

那颗巨石十分硕大,足有三人多高,众人顺着巨石坍塌的一侧好不容易将萧锦行抬了上去后,就纷纷守着坍塌的地方等待着蠕蠕人和远处弓箭手的到来。

与萧锦行和歆儿所料无差,蠕蠕人很快就解决掉了那几十名哨兵。

他们竟然将一些哨兵们的脑袋一口吞掉后,举起哨兵的盾牌向着萧锦行所在的巨石走了过来。

弓箭手距离这里还远,所以这些蠕蠕人并没有打算逃走的意思。

看来他们还是打算要杀了逃到石头上的一干人等。

“嗖!”

巨石上,位于最前面的哲托终于忍将不住拉满了弓弦向着走在最先的蠕蠕人眼睛了一箭。

而那蠕蠕人却飞快的提起了手中的盾牌,将哲托满怀信心的一箭挡了下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箭袭蠕蠕

赤阳墨帜玄武歌第二卷悲歌胡笳里第二百一十五章箭袭蠕蠕方才与哨兵激战前,这些蠕蠕人没少受到这几名少年人的冷箭暗算,虽然因为自己的皮糙肉厚并没有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害,但他们也都在大意间被几人射中腹部等柔软处,人人挂了彩。

所以他们在向面前巨石上的人发动攻击之前,已是商量了许久有了打算。

只见他们纷纷提起了那些被自己虐杀的哨兵盾牌,快速的走到了巨石的近前。

哲托一箭射失后,内心暗叹可惜,但他丝毫没有迟疑又一次拉满了弓弦,射向了蠕蠕人,

“嗖”

“嗖”

“嗖”

哲托射出箭后,发现又有几支箭矢从他的身后射将了出去。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只见哲蔑儿、术赤、叶儿温、木华里、速阔、兀良合和其他几名萧锦行的护卫也提着弓箭对他纷纷一笑。

显然他们也都是刚刚射出了箭矢。

但是未出意外的是,这些箭矢没有一支能够射中已经有了提防的蠕蠕人,它们扎在蠕蠕人手持的盾牌上,犹如花蕊一般插在绽放的花朵上。

“停下来,不要浪费箭矢,等大军来了你们再从后方射箭。”

一声疲惫的声音出现在了众人耳畔,大家纷纷低头看去,只见德如怀中因失血过多已经脸色苍白如同纸片的萧锦行闭着眼睛喃喃说道。

几人迅速蹲下身去去看萧锦行,就见自己的大头人肩膀上撕裂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的流着鲜血。

“得赶快把剑拔出来,不然的话大头人怕是性命危矣。”

木华里急切的边说边看向了面色犹豫的众人,终于当自己的目光落到德如脸庞时,却见德如流着泪水轻轻点了点头。

德如就是歆儿这件事情除了那几名护卫外,他们几人都是知道的,

见大头人的妹妹点了头,距离萧锦行最近的木华里立刻对萧锦行说了声:

“大头人,我要取剑了你忍一忍。”

便将自己的手伸到了萧锦行的佩剑上暗自使劲向上拔了起来。

正在这时,歆儿却突然大喊一声:

“都趴下,蠕蠕人要扔出盾牌击打我们了。”

歆儿说完后,就见除了木华里外的其他的人立刻条件反射般的爬在了石头上,而如此同时十几个盾牌犹如流星般飞上了巨石。

因为随着歆儿话音刚落,众人就立刻紧紧贴在了巨石上,所以大多数盾牌擦着巨石顶端就飞了出去,

只有一只却准确的击打在了木华里的身上,将他连同那支刚刚拔出来的剑一道击落下了巨石。

“木华里!”

“大头人!”

“射箭!”

就在木华里落石的同时,石头上的众人突然喊出了三种声音。

刹那间,几支箭矢从巨石上射向了石头下的蠕蠕人,

而距离萧锦行最近的速阔则掏出怀中的金疮药全部倒在了萧锦行的伤口上,使得萧锦行再次惨叫一声昏死过去,而歆儿则在速阔洒药后一边抱着萧锦行一边用布条死死的压住萧锦行的伤口。

还有几名护卫爬在石头边上看着掉落石下的木华里,向他大声喊叫起来。

巨石下的

几名蠕蠕人在丢掉盾牌后心中本想着等那些被击落的人掉下石头后再去杀掉,

但他们却错愕的发现这些扔出去的盾牌竟然只击中了一个人后,顿时有些愣住了。

而且就在这一愣神之间,四五支箭就射中了几名蠕蠕人的腹部,其中两名蠕蠕人立刻翻了肚皮躺倒在地。

眼见于此,其余的蠕蠕人互相之间哇哇大喊了起来,似乎是十分不解方才石头上的人为何能够提前洞悉自己的计策。

但大叫间还是有两名蠕蠕人向木华里那边快速的跑了过去。

但他们刚刚迈开腿就发现石头上的人又向他们迅速的射出箭来。

由于已经没有了盾牌守护,相互之间的距离又离的特别近,所以刹那间就有几支箭矢射入了这两名蠕蠕人的身上。

“射他们的肚子!”

石头上,哲托大声喊道,因为他发现方才射入蠕蠕人体内的那些箭正是从蠕蠕人的肚子射进去的,而其他射向他们眼睛,头颅和其他要害处的箭矢却或被蠕蠕人用胳膊挡住,或者射在急忙躲避的蠕蠕人那皮糙肉厚的皮肤上掉落了下来。

所以哲托立刻明白蠕蠕人似乎只有面积颇大的肚子才是要害处,就迅速向周围同伴喊叫道。

哲托身旁的几人几乎同时就发现了此点,在哲托的喊叫声中,他们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索性迅速连发数箭,向蠕蠕人的肚子纷纷射将过去。

原本两名跑向木华里的蠕蠕人,自然受到了重点照顾,在五六人的箭矢打击下,他们一时间只得停下来脚步手舞足蹈的抵挡石头上射下的箭。

大队弓箭手已经距离此地越来越近了,哲托站在石头上趁着发箭的间隙看去,那百步外的弓箭手正是平日里最为木讷少言但最为果断勇猛的忽老希带领。

大喜之下,他向忽老希喊道:

“五十步列阵射箭,蠕蠕人的肚子是软肋。大头人受伤,快!”

形势危急之下,哲托的话说的并不如何清晰,但他知道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杀敌的忽老希定能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

哲托说完后就下意识向着自己的箭壶摸去,可一连摸了几次也没有摸到一支箭,他愕然间低下了头发现自己确实已经将箭射完了。

出现如此情况的并不止自己一个人,他周围的其他人似乎也都射完了箭。

微愕间,哲托这才发现自己的两臂如同灌了铅似的沉重。

石头下,一直在慌乱的抵挡石头上弓箭的蠕蠕人见远方有大批援军已经快到近前本想退入乌浒水,但突然他们发现石头上射来的箭矢仿佛稀疏了很多。

一瞅之下果真见好几人只是提着强弓呆呆的看着石头下,就明白他们定是将箭矢射光了。

大喜之下,蠕蠕人纷纷跑向了仍旧昏迷的木华里。

石上的众人见状一阵惊呼,数人同时大喊着木华里的名字希望能够将木华里唤醒。

只可惜事与愿违,在蠕蠕人惊人的游走速度下,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木华里的身旁。

当一名蠕蠕人举起锋利的爪子准备将木华里杀死泄愤时,突然却听另一名蠕蠕人“哇哇哇”的大喊了起来,而举起手臂的蠕蠕人就在巨石上众

人的绝望中将木华里一把扛在了肩上。

“他们没杀木华里?”

石上的人诧异的自言自语起来,仿佛他们对这些蠕蠕人没有痛下杀手而感到奇怪。

“不好,他们是想把木华里抓走。”

哲蔑儿看出了蠕蠕人的想法,见他们就要离开大惊失色道。

在众人的意识中,被蠕蠕人杀死虽然凄惨但也好歹还能落个痛快,但让蠕蠕人带走就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了。

就在此时,千名弓箭手已经匆匆赶到了近前,他们在忽老希的指挥下简单的列成阵就要张弓搭箭,准备齐射。

而石头上早有人对那些弓箭手将蠕蠕人不善跳跃的弱点和经验喊叫着告诉了他们。

抢到了木华里的尸体后,这些蠕蠕人也看到了有虞人援军已至就再未久留,他们纷纷抬头怨恨且不甘心的看了看石头上的人后迅速向着乌浒水的方向跑了过去。

但此时的蠕蠕人已经大多都被哲托几人的箭矢射伤,所以他们跑向乌浒水的动作就显得远远慢于当初追来时的速度。

天空中箭矢齐射的声音响了起来,无数支弓箭冲着蠕蠕人直射了过去,只是蠕蠕人毕竟跑得及时,这些箭矢在击中他们的后背噼里啪啦乱响一通后就纷纷掉落在了地上。

奇怪的是,扛着木华里的蠕蠕人或许是害怕木华里被射死,竟然将昏迷的少年夹在了腋下,用身体护起了他。

而有虞箭手则在目瞪口呆间惊讶的看着这不可思议,难以理解的奇事。

五六十步的距离,千支箭矢,十几个蠕蠕人是如何做到仅凭肉身挡住箭矢的。

但很快的,随着忽老希的一声令下,第二轮齐射就开始了。

“忽老希,停下停下,木华里在他们手上,不要射箭了。”

石头上的人突然意识到这些密密麻麻的飞矢根本就不能给蠕蠕人造成杀伤,反而只能给木华里带来威胁就连忙向着忽老希的方向喊了过去。

而忽老希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似的,又下令向那些蠕蠕人逃离的方向射去箭矢。

只不过这次他们的齐射并没有采用平射的方式,而是开始向着天空攒射起来。

石头上的众人看的目瞪口呆,他们不明白忽老希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又为何会对自己等人的喊话置若罔闻。

但尽管如此,他们所能做的却也只有静静的看着。

不过,不久之后他们就看到了一丝端倪,也对忽老希的意图明白了些。

只见蠕蠕人向前奔跑的路上插满了箭羽,而且密密麻麻的箭羽随着那千人的不断齐射越来越多。

蠕蠕人的逃路再也没有寸许的坦途,他们左右腾挪间突然发现面前的归途愈发难走。

这正是忽老希针对蠕蠕人不善跳跃的弱点想出来的办法,却没想到会这么有用。

正当蠕蠕人彻底困在密集的箭羽从中时,一队约在百人上下的兵士来到了石头下,他们一边接下昏迷不醒的萧锦行向军营方向跑去,一边将一壶壶崭新的箭矢交给哲托等人。

哲托几人接过了箭矢二话不说就再次搭弓向着蠕蠕人为了躲避脚下箭羽而不时暴露出来的正面奋力射了出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神殿

从这十多名蠕蠕人破冰而出到现在,也不过是过去了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但就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却经历了从开始时对有虞人取水凿冰士兵的屠杀再到现在变成靶子被有虞人击的角色转变,

视人类如同草芥的蠕蠕人又怎会甘愿被动的躲避呢。

一声巨吼之下,几个蠕蠕人再也忍耐不住这种被动挨揍的屈辱,他们转朝着千名弓箭手的方向杀了过去。

忽老希眼见几名蠕蠕人转过了,眼中寒光一闪露出了一丝喜色。

他转向着一旁的兵士叮嘱几句后就立刻下令击中兵力向那几个转来攻的蠕蠕人进行平。

训练有素的前排有虞弓箭手们想都不想就将原本朝着天空瞄准的箭向下移动稍许,待到瞄准了蠕蠕人的肚子后立刻将出去。

而后排的有虞弓箭手却将箭矢又向高举了几许,朝着天空了出去。

一时间数百支箭从天空飞落到蠕蠕人向前攻击的路上再次形成了路障,而前排百多平的弓箭如同暴风吹起的狂沙不住地打在那些蠕蠕人的上。

纵然蠕蠕人皮糙厚,但也架不住一瞬间而来如此众多的箭矢,况且他们突然发现,仿佛今遇到的这些有虞人所使用的箭矢远比以前华胥人所使用的威力更大。

终于,当一支支未能阻拦住的箭矢轻而易举的破入他们的肚皮之中时,他们这才晓得低头看着地面掉落的箭矢仔细观察了起来。

这些黑乎乎似乎看起来就很锋利的箭头和以前遇到过那些华胥人所用的白色骨质箭头还真是不一样啊。

这是他们几人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记忆。

将这几名敢于向弓箭手发动进攻的蠕蠕人死当场后,忽老希忍住内心中的激动准备命令全军向剩余的几名蠕蠕人发动攻击,

但此时他却诧异的看见那几名蠕蠕人突然爬在了地上,向乌浒水方向迅速的滚动了起来。

石头上的哲托等人也对这一幕看的奇异,而且他们发现那些蠕蠕人滚动起来似乎比用脚走路还要灵活些。

插在地上作为路障的箭羽也随着他们的滚动而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

蠕蠕人利用自己庞大的体型将插了满地的箭矢压折硬生生的推出了一条平路来。

天空上不断下来的箭矢仿佛对这些滚动的蠕蠕人并没有什么威胁,只不过原本扛着木华里的那名蠕蠕人却因为无法驮着人去滚动而果断的将木华里扔在了脚下。

终于他们来到了乌浒水畔,在那留不下箭羽的冰面上起飞快的跑向了破冰的深洞中。

只听“扑通扑通”落水声后,那几个蠕蠕人就带着溅起的水花失去了踪影。

忽老希并未下令追赶,事实上当那些蠕蠕人还

在岸边翻滚时,他就只下令让兵士们不断出箭矢,而不让兵士们继续向前追赶。

因为谁知道那冰面下还会有多少蠕蠕人,会不会只待弓箭手们来到水边就窜出来行凶。

虽然忽老希和他的弓箭手们并没有直接与蠕蠕人交手,但只看着地上和冰面上那些哨兵和取水兵士的残肢断臂就知道蠕蠕人的近战能力有多么恐怖。

况且方才千支箭矢向他们后背却如同隔靴搔痒并无丝毫杀伤力的一幕,也是让他心惊不已。

如果不是自己突然想出了奇招,那么如果那些蠕蠕人利用滚动的办法迫到弓箭手近前自己又当如何是好呢。

正当忽老希暗自庆幸之时,哲托和哲蔑儿等人却是一脸的劫后余生之幸,

当他们看到蠕蠕人离去后便立即将忧虑的目光转向了军营的方向,因为德如,术赤和那百十人将萧锦行送回军营后,那里才是他们最为揪心牵挂的地方。

在那里,他们的大头人生死未卜,而这才是他们唯一感到后怕的事。

一队兵士迅速的跑到了箭羽之中将仍在昏迷的木华里救了回来,而更多的兵士则退到了距离乌浒水百步的地方警惕的注视着阳光洒在冰上折出银光的水面。

安排好这些警戒之事后,哲托等人纷纷回到了营内焦急的去找寻重伤的萧锦行去了。

西海极西之地,一座宏伟壮阔的华丽宫内。

一名绝美的妇人坐在内上首的位置面带着满脸的寒霜,看着跪在面前一副纨绔模样的少年人。

而少年人虽然跪倒在地,可他脸上的吊儿郎当和无所谓的神哪里有一丝对美妇的敬意,

无论让谁看上去都会对少年人只有两个字的评价,那就是“敷衍”。

可是此时还真没有人能够去评价少年人,因为偌大的宫里,似乎只有这二人而已。

着一袭黑色纱衣的美妇看了看面前的少年,目光中闪过一丝宠溺,一丝愧疚还有一丝无奈。

不过,她终于还是改变了态度脸上的寒霜也在一瞬间变成了哀伤。

她带着点儿哀求的语气对少年人说道:

“他们是娘的朋友,也是将娘送回来的人,难道你就真的不愿听娘的话,非要至他们于死地吗?”

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少年人闻言“嘿嘿”冷笑一声,他隐藏住眼中的一丝冷意,缓缓抬头看着美妇面带无辜的说道:

“娘啊,阿南并不知道他们去袭击了有虞人啊。

娘回来的时候阿南不是答应了娘不会为难他们吗。

怎么您今为何又来质问起阿南了?”

“阿南,不要骗娘了,娘知道是你下令让他们去的,不然那些鱼人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去袭击人类,神君的

旨意他们又怎敢忤逆?”

美妇人激动的说道,只不过说完后看着阿南斜过了脸庞似是极为不悦的神就又一次轻缓语气道:

“娘也知道自己这一走就是十年,让你失去了娘的照顾,让你的童年没有父母的陪伴。

你过得很苦,很委屈,这些娘都知道。

但娘的苦衷是可以向你解释的,只要你愿意听娘的话。

到你成人之时自然会一切大白。

现在娘回来了就再也不走了。

所以阿南,答应娘不要再去袭击他们,也不要再去杀戮华胥族人,他们为你每提供血食已经够苦的了。”

着黑纱,在灯火通明的华丽堂中端坐的美妇正是失踪多的阿依儿,她正向自己的儿子,下任神君阿南面带悲伤的劝慰着。

因为当她回到神的那,阿南就亲口对她说要杀遍天下所以接触过母亲的人,要让那些代替自己获得母亲陪伴的人都付出代价。

在听到母亲说从此之后再不离开自己后,阿南的目光中略微闪出一丝暖意,看向自己母亲的目光中也多出了一些复杂的绪。

有悲伤、有委屈、有不满。

但这些绪只是稍显即纵,很快的就完全被麻木和绝所代替。

阿南又一次“嘿嘿”冷笑一声,不以为意的向自己的母亲说道:

“娘,您说的阿南都记下了,如果没事的话阿南便告辞了。

这些时阿南要出去一趟,您或许不知道,神民这里每有很多的事需要处理,这都是爹临走时嘱咐我要干的,而我也只会做这些事。”

说完后,阿南冷漠的站起了,用那张举世无双的俊俏脸庞对着阿依儿微微一笑,就在阿依儿的凝视下转向着外走去。

“娘,阿南从小能够记事起,就每都盼着自己娘亲能够陪在边,所以阿南经常会去华胥人的部落里看那些有娘亲陪伴的孩童该是个什么样子。

只是渐渐随着阿南一年又一年的长大,阿南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娘亲的,就比如我。

当初您抛弃了我,如今您回来又要要求我放过那些有虞人,真不知为何他们会在您心中的分量比我还重。

阿南很好奇,真的很好奇啊。”

随着阿南的声音渐渐远去,阿依儿眼中的泪水再也忍将不住的流了下来。

阿南离开后不久,阿依儿便轻轻唤了一声:

“来人”。

只见一名背上缚着一对巨大翅膀的老者从神内一个黑暗的角落中走了出来。

“神妃。”

老者躬向阿依儿施了一礼。

阿依儿看着老者的面庞苦笑了声,这才提起了纱袖擦了擦脸庞的泪水。

“青老,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那老

者闻言,略带着同的目光抬头看了眼阿依儿后微微摇了摇头。

“阿南是个好孩子,他终究会明白的。”

“可是,青老,看着自己的孩子成为嗜杀的魔鬼,在他幼小时却不能陪在他的旁,作为母亲的我已是心痛的厉害,我真怕阿南会在继位神君后走上歧途。”

阿依儿一脸担忧的对着那唤青老的翼人说道,仿佛她对自己的儿子已经失去了信心。

“神妃这是关心则乱啊。

其实神妃的心思阿南又怎会不知,只不过他迁怒于神妃的离去所以才会对那些有虞人格外愤怒。

若是神妃站在阿南的角度想一想,也就不难理解了。

神妃,您按照他们的要求离开阿南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想当年神君东去平乱时想让您回来也被您拒绝了,您定是知道自己在他们同意前回来会对神君不利。

而且,这些年您陪在圣女的旁保护着圣女也算是为他们立下了大功。

其实阿南并不是像您想的那般无,虽然他每都要食血,但我知道他的内心中却是对此厌恶极深。

很多次他都冒险尝试一些牲畜之血和食物来吃,但是您知道的,这只能让阿南出现生不如死的惨状。

纵然是这样他依旧会对新的食物进行尝试。

好在,他离十八岁成人并不远了。”

青老一边向阿依儿说着,一边向神之后那厚厚的黑幕露出了丝难以察觉的恐惧表。

阿依儿看到了青老的表似是轻轻颤抖了一下,显然自己后的黑幕也是让她生出恐惧的地方。

那黑幕后就是他们的所在,

那里才是真正左右天下的权力核心。

第二百一十七章 神是傀儡

听着青老的话,阿依儿的心绪这才逐渐的从担忧与悲伤中平静了下来。

许久后,她重新恢复了作为神妃的威严向着青老问道:

“青老,那里可有新的命令传来?”

在问此话时,阿依儿将面容稍稍侧过,显然是指她后的巨幕那里。

但看着青老摇了摇头,阿依儿这才似是松了口气又继续发问道:

“神君那里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青老微微想了想恭声说道:

“兽人的叛乱基本已定,神君今传信说他将在半月之内返回神。”

阿依儿闻言点了点头,却突然间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复杂的事一般皱起了眉头。

“青老,您说这天下真的是掌握在我们的手中吗?”

冷不丁听着这样一句问话,那原本始终是颇为镇定的青老突然抬起了头,看向了一脸疑惑的阿依儿。

这天下间权力最大的阿依儿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想了想这个答案清晰的问题,正要回答的时候,却听阿依儿又一次说起了话,只不过这话倒像是她在自言自语。

“他们赐予我和神君足以平定天下所有乱局的力量,我们用这些力量维持着天下各国与种族间的平衡。

原本这天下就该是在这分分合合中复一年复一年的渡过。

但我始终想不明白的是,为何有些时候会发生一些我们不能够掌控的事端。

比如说那些作乱的神民,他们明明对我和神君是忠诚的,但为何他们会毫无目的的突然向神君发出挑战,以至于神君无法抽干涉各处随之出现的乱局。

再比如说他们所发出的那些命令,似乎,似乎。”

说到这里,就连阿依儿也不敢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事从口中说出来了。

“似乎是小孩子的玩笑。”

这句话是她和自己的夫君,神君共同的想法。

虽然神君从未对自己说过,但当某些时候他们的命令传来时,阿依儿从神君的眼中能够看得出那与自己一样的感叹。

青老听着阿依儿的话,不知到底是认同还是另有异议,但他的面容却依旧充满着平静,充满着对阿依儿的敬意。

“神妃,原本这些事老奴是不该多说的,但见神妃困惑其中老奴只能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告知神妃。

但到底能不能解了神妃之惑老奴却是不能肯定的。”

说到这里,青老看了看饶有兴趣的神妃似乎并未阻止自己说下去就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道:

“神妃和神君是不是觉得那里传来的命令有时候幼稚的令人惊讶,

是不是觉得总有只无形的大手在左右着神妃和神君的作为,

就连神妃不能陪伴在神将旁也是他们的命令,而神妃却不明白这其中究竟

有什么道理?”

青老说时看着阿依儿不断变化又陷入凝思的表,叹了口气。

“青老是怎么看待此事的?”阿依儿出言问道。

“神妃,老奴辅佐四代神君也算是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在我看来他们更像是想要通过我们来让这天下变成他们希望的那样。

不知道为何,他们只能够向我们发号施令而很难去控制其他的种族,所以我们就成为了他们的傀儡,随着他们的命令而四处征讨。

由此千百年来世人畏我们如虎,我们要想灭掉一国一族也只是旦夕之事。可是我们却要听从他们的命令,即便那命令是荒诞的。

这次神君东征的兽人本来并没有起了反抗之心,他们只是想要脱离神约束去找寻新的生存之地。

但尽管如此,神君得到的命令仍旧是将这些兽人扑杀殆尽,所以神君即便是天下间权利最大的主宰,但也同样是受人掣肘的傀儡。”

青老说到这里,目光再次看向了阿依儿的后就不再言语了。

“青老,难道历代神君就没有想过改变吗?”

青老听到阿依儿之言浑一震,他低下了头去面露十分痛苦的神说道:“神妃,老奴言尽于此已是大逆不道了,至于神妃的问题老奴不敢回答,也请神妃莫要再想。

过些年当阿南继任神君之位后,神君和神妃去了那里自然就会知道了。”

阿依儿看着青老讳莫如深的表也知道他不愿意多说,所以微微叹了口气说道:

“青老,去跟着阿南吧,

这十年来,那些有虞人是和我生活在一起的,况且圣女也在其中。”

青老躬向阿依儿施了一礼,形一晃消失在了阿依儿前。

而阿依儿却仿似根本就没有在意青老离去时那快如鬼魅的影,再次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她又一次想起了那个一缕长髯,由少年到青年,由青年再到壮年,由修长的材逐渐变成大腹便便,心中承担着无数痛楚与责任的萧锦行来。

“锦行,我会说服神君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而不去干涉。

甚至我比你更想看到你的成功。

因为有些事总是要做出改变的,而我也想通过这种改变得知一些从来没有人知道的答案。

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仿佛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样子。”

……

乌浒水畔,有虞联军的大营中乱成了一团。

倒不是因为有外敌入侵,也不是因为军营中突生了变故,而是因为苏醒过来的萧锦行要求全部人马立刻返回华胥氏的黄金部落。

十六名蠕蠕人,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击杀有虞兵士两百一十三人,重伤萧锦行和木华里。

在千名手持强弓利箭的弓箭手和包括哲托在内

有虞人中箭术最好勇士的威胁下,取得的战果仅仅是迫使他们逃往了乌浒水。

而当场死的七名蠕蠕人只不过是他们兀自逞勇的结果。

虽然忽老希的临阵指挥也是能够击杀蠕蠕人的关键因素,但谁都知道当时如果那些蠕蠕人不将正面对着弓箭手进攻,那么这千名弓箭手仍旧拿他们毫无办法。

巨大的战斗力相差下,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萧锦行即便是忍住一阵阵的头晕目眩左思右想都想不出更好的破解危机之策。

只是他突然想到了这一路上遇到的部落围起的土墙,现在看来,那些土墙并不是为了防御其他部落侵略而建的,而是为了防备从乌浒水里跑出来的蠕蠕人所建造的。

看来,这些蠕蠕人不善跳跃的弱点已是人尽皆知,可尽管如此,萧锦行还是认为这些华胥人除了被动防御外同样也是拿这些皮糙厚的怪物没有丝毫的办法。

不然的话,这数个月的行军期间又为何在乌浒水上连一艘船只都没有见到过。

但萧锦行也十分奇怪,既然乌浒水中有蠕蠕人,那为何华胥人会将黄金部落放在这样危险的地方呢。

萧锦行所不知道的是,其实虽然华胥人与蠕蠕人相邻而居,但他们见到蠕蠕人的次数也是极少的。

大多数人即使是一生之中也没有见过几次蠕蠕怪物,所以自然就不会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而修筑土墙那也是防范于未然的一种措施罢了,传闻在很多年前,确实有几个失心疯了的蠕蠕人爬上了岸进入了华胥人的部落进行屠杀,所以各个部落为了避免这种极为罕见的事再次发生,就在族长的默许下自主的垒砌起了这种土质的围墙。

但几乎所有的围墙都没有用于防备蠕蠕人的入侵,而是在与有虞人的战斗中派上了用场,也不知这是因祸得福还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呢。

萧锦行此时自然不知道这些事,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些蠕蠕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在自己行军的某处等待着自己。

从阿依儿那里得知,这蠕蠕人分为鱼人、翼人和兽人。

所以即便是远离乌浒水,那也决计不能保证蠕蠕人就不会派翼人或者是兽人前来拦截了。

兽人和鱼人的厉害萧锦行早已领教过,只不过翼人虽然他并没有见过,但只想一想他们能够飞旋于天空就足够让萧锦行生出无力的挫败感来。

看来如今之计,唯有去黄金部落躲避蠕蠕人,待到天暖之后再返回去这一个方法可行了。

按照阿依儿的话讲,这冬里可是蠕蠕人能够随时出没活动的季节。

至于去了黄金部落,那土墙能不能抵挡蠕蠕鱼人,萧锦行已经无力去想那么多了。

在绝对的

力量面前,即便是萧锦行心思再怎么缜密,计谋再如何繁多,也只是徒劳而已。

“歆儿,给我讲一讲他们当时说了些什么?”

满头大汗的萧锦行吃力的望着一脸关切的歆儿,问起了话来。

此刻,帐内除了歆儿外其余的人已经按照萧锦行的命令去集合自己的队伍准备出发了,所以萧锦行和歆儿也得到了难得的独处时间。

萧锦行知道方才挤满一帐的人都是极为关心自己的心腹,所以虽然内心焦躁但也不好说些什么,此时他才稍微有了些轻松的感觉。

“大哥,歆儿知道的都会告诉你的,只不过现在你还是先好好休息,看看你的脸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

歆儿一边关心的说着,一边端起了刚从萧锦行上换下来的血衣准备走出帐外。

萧锦行已经昏迷了整整三,肩膀上的伤口也有了凝血的迹象,至少每换下来的衣服上所糊的渗血已经越来越少了。

但他那所受的剑伤太重,当时失血也非常的多,所以歆儿并不想急着让刚刚苏醒过来的萧锦行费脑伤神。

第二百一十八章 伏击失败

“歆儿,我不打紧的,你快将那蠕蠕人所说的全部告诉我,我也好有个决断。

不然的话这五万多人的命怕是会因我而丧,到那时我又怎么有脸再回去向他们的妻儿老小交代呢?”

萧锦行着急之下,一口气说了很多个字,所以当他说完后就立刻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满脸紧张之色的歆儿一见萧锦行的模样,怕他在剧烈咳嗽中再撕裂伤口,连忙将衣服放在一旁跑到了萧锦行的边将他的头抱在怀中,用手轻轻拍打起萧锦行的后背来。

片刻后,萧锦行的咳嗽才渐渐停了下来,只是那惨白的脸上汗如雨下,哪里还有一丝萧锦行常带的从容与平静来。

“哥哥,你就不能听我的话吗?

歆儿说了会告诉你的,你又急什么?”

歆儿似乎有些嗔怒萧锦行方才的急迫,将他又重新放平在榻上后,随后起为萧锦行盛了碗水又扶起了他慢慢的喂给萧锦行喝了下去。

歆儿一边为萧锦行喂着水,一边皱着眉头说道:

“哥哥,其实那我的心思全在你这里,你可不知道那你重伤后是有多么吓人。

所以蠕蠕人说的话我倒是没有认真去听,但关键处我还是听到了一些的,只不过自己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们所说话中的意思。”

萧锦行闭上了嘴唇,表达他已经不需要喝水的意思,歆儿就将萧锦行再次放平于榻上,这才坐在他的旁说了起来。

“那蠕蠕人在石头下面,所说的话无外乎就是如何将我们从石头上赶下来。

所以,哥哥猜测他们不善于跳跃是没错的。

当忽老希率领弓箭手们来的时候,他们眼看要被纠缠住了,就商量着要将木华里带回去,因为他们那时已经察觉到了石头上的我们定是联军的头目,所以他们要带着木华里去见神将大人去抵罪。

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我们使用的铁质弓箭确实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就连他们也喊叫道如果在这么硬抗下去,他们上的护甲终究要毁于一旦的。

所以他们中才分出了一部分人,转想去吸引忽老希弓箭手的注意力,从而让其他的蠕蠕人能够得以逃脱。

再后来的事我也就不太清楚了,因为我一直跟着你,所以”

歆儿一口气将自己听到的和记忆里并没有忘记的话统统告诉了萧锦行,直到自己左思右想觉得并没有什么遗漏后这才转过神来看着已经发起了呆来的萧锦行。

片刻后,萧锦行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对歆儿说道:

“歆儿,一会儿你让人去看看那些被死的蠕蠕人,看一下他们的上是否缚有甲胄。

他们说要带木华里去见神将,那么我估计神将定会在附近,或许他

们已经准备好要来伏击我们了。

只不过没有想到,他们的托大会造成死伤罢了。

因为他们说到了抵罪二字,在我看来怕是这几个蠕蠕人此次的袭击是他们擅自的行动吧。”

萧锦行目光中闪现出一丝决断,这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萧锦行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为今之计怕是只有重回黄金部落,依城守备等待着冬的过去吧。

今一战,蠕蠕人所表现出来的战力确实让萧锦行心生忌惮,同时他也明白怕是此次归程将会无比凶险。

“混蛋。”

距离萧锦行联军只有百里之遥的乌浒水畔,一脸怒意的阿南将面前跪着的蠕蠕鱼人狠狠踢倒在地。

起初他对萧锦行联军在一处看似很普通的地方停留了三还有些奇怪,但后来听说联军非但不再向自己埋伏的地方行军而且还沿着原路返回时,阿南也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难道自己伏击的计划被萧锦行看出来了

阿南皱起了眉头仔细思索起了这其中的原由,但无论怎么想他也想不通作为凡人的萧锦行是如何察觉到自己意图的。

无奈之下,他只得下令彻查这些时前往联军旁跟踪的神民来。

一查之下这才发现,五前一队跟踪联军的小队竟然失踪了七名鱼人。

阿南顿时明白了问题出在了哪里,所以他下令将那队鱼人全部羁押并亲自审问了起来。

当将前因后果全部了解清楚后,阿南气急败坏之下不顾周遭其他人的反对,抽出宝剑就将那几名鱼人活活砍死在了当场。

见伏击的计划已失,阿南就立刻下令,着麾下两千鱼人去往华胥人的黄金部落。

此刻即便是傻子也能猜的出来,有虞联军肯定是逃往华胥氏的黄金部落了。

“神将,这样怕不太妥当吧。”

阿南的后,一名银发老者一边看着鱼人们纷纷跳入冰冷的乌浒水中,一边对着阿南恭声说道。

“有何不妥?青叔。”

阿南似乎对后的老者颇为敬重,所以闻言后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回问道。

“神君有言,若华胥人没有主动冒犯,则我们是不能向他们展开攻击的。”

“神君?”

阿南听到这两个字后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是有些忌惮,但片刻后他仍是冷冷轻哼了一声。

见阿南似乎有些犹豫,银发老者心中微喜立刻趁打铁说道:

“神将,您或许不知道,幕后的人也是不太喜欢我们乱造杀孽的,曾经就有”

银发老者刚说到此处,却发现阿南的脸色突变,他止住话语正要解释,就见阿南面色狰狞着说道:

“青叔,您不要拿神来吓唬我,从小到大我都

没有见过这些躲藏在后的人是什么样子,但他们却对一直对我们发号施令。

我早就不愿听他们的了。

更何况这次我一定要将这些有虞人赶尽杀绝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阿南恨恨的说着,只是那背缚着硕大翅膀的老者却眼中闪过了一丝恐惧。

他连忙走到阿南近前,对着他极为认真的说道:“阿南,这些话你今后绝不可再说只字片言,知道吗?”

阿南看着眼前的老者没有了对自己的恭敬,似是带着命令的语气与自己说话,心中就有了些的怒意。

只是他刚想呵斥老者却突然从老者认真的脸庞看到了自己从小熟悉的关怀,于是只好叹了口气对着老者说道:

“好了,青叔,阿南知道了。”说完后就想绕过老者离去。

母亲从自己能够记事的时候就离开了自己,而父亲总是忙于处理天下各处的问题不能时刻陪伴自己。

阿南明白这些事都有那些幕后之人从中作梗,所以心下里对那些人已是极为不满。

这些年来,陪伴自己生活在神中除了那些丑陋且冷冰冰的蠕蠕人外,也就面前的青老能够给予自己陪伴和关怀了。

对这样的老人,阿南总是狠不下心去将他当做自己的奴仆去对待。

“阿南,神妃已经回来了。

当年她的离去也并不是她的本意,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所以你就不要再迁怒这些有虞人,戮杀无辜让你的母亲伤心了。”

老者见阿南缓过了狰狞便继续开口劝慰道,可谁知阿南一听此话立即又重新换了一副更加狰狞的表来。

“够了,青叔,我知道她的离去是谁的命令。

但我没有能力去找寻他们报仇。

只能去杀了这些有虞人解恨,

他们要怪就去怪那些神背后的人吧。”

说完后,阿南怒气冲冲的拂袖离去了。

见阿南又一次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带着一脸忧虑的老者摇摇头暗叹一声,展开双翅跟随载着阿南的翼人飞了过去。

至于沙海中的其他千名翼人,则在阿南离去不久后纷纷向着相反的沙海深处飞了回去。

自从有虞联军离开黄金部落之后,为防备于未然鲁加也曾派人跟踪了联军几,但见他们走出了两百里范围后就对联军返回其草原一事再无任何戒备了。

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认识,一是因为草原上识字的人并不太多,相互之间的来往交流素以信义为重,只要约定好的事很少会出现反悔的况。

一旦一方反悔,那么此人将在草原上信誉扫地难以立足。

所以当萧锦行对鲁加说自己将会东返一事后,鲁加就本能的相信了萧锦行所说的话语。

再者

来说,联军六万大军如果真想要使诈佯装东返,那么他们一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的。

但他们一路上所有的行军安排全然不像是要折返回来的模样,这才是让鲁加彻底放下心来的根本原因。

可是当有虞联军真的重新返回黄金部落的时候,华胥人的族长鲁加就亲自率领黄金部落中还未来得及返回各个部落的两万大军在部落外列阵准备迎击这个去而又返,毫无信用可言的对手。

但在愤怒与惊奇中,老鲁加等来的却不是一场惨烈的大战,而是一封来自萧锦行的书信。

信上萧锦行将前几在乌浒水畔遇到蠕蠕人的事向鲁加详细的解释了一番,并请求鲁加能够让联军进入黄金部落躲避蠕蠕人,直到暖时自己自会离去。

鲁加看完信后,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萧锦行的要求。

因为在他看来,且不说萧锦行所说是否属实,就算是真的发生了那件让他也觉得十分震惊的事,他也毫无义务去帮助是敌非友的有虞联军,更不要想将他们领进家中了。

更何况,蠕蠕人袭击有虞联军这件事,鲁加本也是难以相信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智取华胥城

像是早就料到了鲁加会有如此反应一般,有虞联军在等到鲁加拒绝的消息后,就在华胥人的眼皮子底下缓缓列起了阵,摆出一副像是真的要与华胥人决一死战的模样。

华胥人见此纷纷对有虞联军的言而无信破口大骂,而联军这边也都有些羞愧难当,毕竟自己是犯了忌讳的一方。

虽然口上占了便宜,但老鲁加仍旧十分凝重的注视着有虞联军,心中极为后悔让数万其他部落的族人们离去的决定。

但数万大军云集黄金部落,每的开销也不是小数目,当时觉得联军已退,所以遣散各部落勇士也只是顺其自然的事,谁曾想到这些有虞人会不顾草原大忌,突然来这一手呢。

鲁加心中对萧锦行一边暗骂着一边焦急的想着破敌良策。

旁的阿鲁不止一次要求父亲派自己乘有虞联军立足未稳之际率军突袭,但都被谨慎的鲁加拒绝了。

因为此时的鲁加已经对对面有虞联军的列阵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在阿鲁焦急的神色和捶顿足的叹息之后,有虞联军的军阵已经缓缓成型。阿鲁见状再也不提突袭一事,而是面色苍白的看着对面即将与之为敌的庞然大物。

突然,鲁加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怎么少了一万人。”瞬间就引起了一旁阿鲁等人的注意。

他们纷纷明白过来,原本萧锦行离开黄金部落时却是有着六万左右的人马,但如今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敌军却只有不到五万人数的规模。

“难道,真如萧锦行所言,他们遇到了蠕蠕人吗?”

鲁加心中想到,只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若是遇到了大股蠕蠕人来袭,萧锦行的兵马不可能只损失掉一万左右的数字而极有可能会全军覆没。

这天下间,要论与蠕蠕人作战的经验恐怕也只有老鲁加一人了。

他闭上了眼睛,刻意不去想那曾经让自己肝肠寸断的场面,许久之后他才又将眼睛睁开去看有虞联军的阵列。

“呜呜呜”

联军那方,三声号角吹起,有近四万大军缓缓向着两万华胥人走了过来。

“儿郎们,有虞联军背弃了誓言,他们注定会被长生天所抛弃,不要害怕,他们只是些说谎的懦夫,

现在随我一起杀光他们吧。”

鲁加见对面已经开始了进攻,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振臂高呼向着自己族中的勇士开始了动员。

“乌拉,乌拉!”

鲁加的话瞬间就引起了共鸣,两万华胥人看着对面浩大的敌人满眼都是鄙视与怒火,他们跟着自己年迈的族长大喝了起来,只待冲锋号角吹响就要迫不及待的冲将上去。

只不过,就在此时他们却听到了来自空虚的黄金部落中一阵阵震

天的呐喊声:

“乌拉,乌拉!”

这呐喊声一听就知道,足有万人齐声共鸣才能产生如此浩大的音浪,它们似是与部落外的华胥战士呐喊声交相呼应般的响彻在天地间。

随后,原本已经发动进攻的联军也突然停下了脚步,同样也在高声呐喊着:“乌拉,乌拉”的欢呼声。

鲁加和自己后的众头目片刻间就明白了后空虚的部落中发生了何事,也立刻想到了为何从今一早就有源源不断的商贩进入部落内。

原本鲁加已经下令彻查这些可疑的人了,但被突然出现的联军一搅和,就将此事暂且放在了一旁。

现在看时,那些商贩的份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狡猾的秦国人,不守信用,卑鄙无耻。”

鲁加等人纷纷用草原上最恶毒的语言攻击着对面联军的大头人,而萧锦行也在睡意中被无数个喷嚏所惊醒了。

这几,虽然伤势渐好,伤疤周边已经开始结痂,但一路舟车劳顿之下,还是让浑虚弱的萧锦行累的犹如昏死过去一般在歆儿的旁沉睡了过去。

即便是千军万马的奔腾呼喝,呐喊欢呼也没有将他吵醒。

此时,他听着马车外面的动静,揉了揉眼睛就对旁的歆儿说道:“是成功了吗?

扶我起来,该去见见鲁加族长了。

今过后怕是我萧锦行三个字在域外草原上将臭不可闻了。”

在歆儿抿嘴的笑意中,萧锦行苦笑一声缓缓走下了马车。

……

“鲁加族长,别来无恙啊。”

两军阵前的萧锦行在歆儿的搀扶下对面前脸色铁青的老鲁加抱拳施礼说道。但他得到的却是一口脱口而出的浓痰随着西风飘到了上。

萧锦行看了看上的秽物,又看了看对面骑在马上的鲁加说道:

“老族长,蠕蠕人想要半路截杀联军,萧某实在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鲁加族长成全,救我六万大军命啊。”

萧锦行再次躬一礼,郑声说道。

只是他刚一说罢,却听老鲁加冷哼一声对着萧锦行阳怪气的言道:

“萧大头人,我老头子没听错吧。现在是联军占据了我的部落,虏获了勇士的妻儿家小,包围了所有的族人。

此刻该是大头人对我劝降才是,怎么说起反话让我救你们的命了?

若是大头人想要戏耍老夫,那你可就找错人了,纵然是蠕蠕人的神,也不敢来戏耍老夫。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言而无信的小人。”

鲁加说罢,又是一口浓痰吐出,只不过这次他却是吐在了地上。

萧锦行一笑刚想回答,却见一旁搀扶他的歆儿已是忍将不住,对着鲁加说道:

“你这老头儿,好不知羞耻,自己仗打败

了还要做出一副受辱的恶心举动,

若是不服就来打一仗。

我德如率领一千重甲铁骑,足以踏平你两万大军,让你好好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歆儿气鼓鼓的说出此话后,起了膛对着鲁加怒目而视。而鲁加也被歆儿一番话逗起了怒意,转就要离开。

“那就来战!”

“且慢!”萧锦行见鲁加要走,狠狠瞪了一眼歆儿,连忙对着鲁加说道:

“鲁加族长且慢走,听萧某把话说完再走不迟,方才却是萧某的妹妹唐突惹了族长不快,萧某替她向您道歉了。”

萧锦行慌忙说完,第三次躬向鲁加施了一礼。

老鲁加转头看了看一脸茫然的阿鲁和其他几名头人,见所有人看到萧锦行三番五次向鲁加赔罪都有些不解,他沉吟片刻就停下了离去的脚步。

鲁加看了看仍旧是嘟着嘴巴一戎装的歆儿,又看了看面色苍白却又显得十分真诚的萧锦行这才语气稍缓的说道:“萧大头人,老夫佩服你的谋略,也深知你麾下的勇士战力高出我华胥人何止是一筹。

但既然长生天将最美的草原交给了我们,那么我们华胥人也万万不会轻而易举的将长生天的礼物拱手让人。

但萧大头人用计却是犯了草原上的大忌讳,你不该言而无信去做反复小人。

倒是令妹所言合我们口味,也该是面对面的交战一番,如果我们不敌大头人自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何必要说些蠕蠕人来袭这等没头脑的借口诓骗老夫呢。”

萧锦行一听鲁加语气和缓就知道这老人心中仍旧没有做出鱼死网破的打算,虽然他说华胥人不会投降,但那也不过是冠冕堂皇之言罢了。

萧锦行自然不会点破,他连忙将那蠕蠕人出现在军营外以及自己中剑伤之事详细的对鲁加讲述了一通,并且着人将蠕蠕人的尸体抬到了鲁加的近前。

这不仅让鲁加大吃一惊,而且还让在场的所有华胥人看向萧锦行和联军的眼神更多了一丝畏惧的神色。

萧锦行哪里知道,自从鲁加年轻时为了自己的女儿出兵十万西出西海找寻蠕蠕人决战时被数千蠕蠕人干的全军覆灭后,就知道自己与那些怪物的差距可谓天地,再也不敢想着对抗蠕蠕人了。

但此时七具蠕蠕人的尸体摆在眼前,让他立刻就对萧锦行及其兵马的恐怖有了新的认识。

此时他不仅相信了萧锦行所有的话,也第一次对萧锦行打心底里生出了敬畏来。

他突然觉得,当初萧锦行从一开始就本着让自己与其合作的目的才正面打了一场看似胶着的仗。

但如果对面这个年轻头人是来覆灭华胥部落全族的话,凭借着他今展现出来的手段,达到目的也只

是弹指一挥间就可以办到的事。

想到这里,鲁加沉默了。

他无比郑重的将萧锦行当初的邀请和今的请求想了一遍又一遍。

他知道自己要做出的任何选择都是关乎着华胥部落全族的生死。所以他又怎能不三思而行。

“鲁加族长,若是您怕蠕蠕人会来报复的话,您尽管直言,我们绝不强求这就离开此地去与蠕蠕人拼命。

而且如果往后华胥人有躲避蠕蠕人的想法,只要萧某活着定当全力帮助华胥人绝无二话。

今却是我们为鲁加族长带来了麻烦,所以萧某并不愿意强人所难。

我等去留只凭族长一句话就行,萧某绝对不会强求的。”

听着萧锦行的一席话,鲁加从沉思中缓缓醒了过来。

他内心苦笑,这个萧锦行还真是将话说的圆满,明明他们已经占了部落,而自己和旁所有人的妻儿老小都被他们擒住,难道自己还真会让他们滚蛋不成?

但老鲁加活到现在也是经历过纷繁往昔,峥嵘岁月的,又岂会因为萧锦行几句虚伪的话而左右判断。

第二百二十章 华胥巫

鲁加叹了口气,极为客气的对萧锦行说道:

“萧大头人为草原上的勇士除害,我华胥人本就应该同仇敌忾,何谈麻烦二字。

鲁加这就请萧大头人率领大军进部落休息,部落中有草原上最好的巫医,定会对萧大头人的伤势好转有所帮助的。

至于蠕蠕人来袭之事,虽然我觉得此事发生的可能并不大,

但如果发生了,到时候全凭萧大头人全权指挥就是了。”

萧锦行对鲁加态度的转变并没有十分吃惊,因为任谁都无法在如此恶劣的形式下还逞强持勇,

除非他们真的想鱼死网破而不顾及家人族人的命。

所以萧锦行又与鲁加寒暄了几句这才在含笑间与鲁加依依作别,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军阵之内。

而鲁加旁的阿鲁等人见族长已经做出了决定,也只能苦着脸纷纷回了各自的军士那边。

其实能够领兵与族长一同来见萧锦行的人,又岂会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不知轻重的憨汉。

事到如今,人家萧锦行只说是避难并未说是侵占就已经是给华胥人极大的面子了,难道自己还要逞强放任部落内的家人惨遭毒手,而自己也碰个鱼死网破灰飞烟灭不成?

所以鲁加的决定并没有让这些人产生多少异议,只不过都觉得有些失了颜面罢了。

更何况,有虞联军那边对自己是否保留军队,是否持有兵器提也没提,就说明他们确实没有以胜利者的姿态对待自己,那么华胥人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至于对抗蠕蠕人的事,华胥人普遍都不怎么担心此事,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有虞人为何会招惹到了难得一见的蠕蠕人还与之发生了冲突,

但千百年来从未听说过蠕蠕人大规模攻击过部落的过往经验还是让他们对于此事并不十分担忧。

退一万步来讲,纵然是蠕蠕人来了,那么选择在此时死在联军手里和之后死在蠕蠕人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况且,有虞联军也并没有打算让他们去死。

进入这座规模颇大的宏伟部落后,有虞联军按照与鲁加事先的协商,进驻到了部落东侧在那里扎下了营盘。

部落虽然和关内城池一样围着“城墙”,但部落中生活的族人却仍旧是搭着毡房居住,

所以在华胥人和有虞联军兵士的帮助下,那些被占据了原本住址的居民们很快就在新的地方得到了安置。

他们的心中可没有房产之类的概念,只要有个足以搭帐篷生存的地方就是了。

极为疲惫的萧锦行进入部落后,这才安心的昏睡了起来,即便是鲁加带着巫医来访,他都没有被惊醒。

鲁加看着面前这位昏睡在简易的榻上被动的接受着巫医的诊断,随时都能被自己轻

而易举杀死的年轻人心中感慨万千。

当他听到歆儿说萧锦行睡前嘱咐过她,如果是华胥人来了就安心让他们来看自己,不必防备时,鲁加就对萧锦行的感官改善了不少,更是隐隐约约间对萧锦行产生了难得的敬意。

这就是萧锦行的魅力,能够让这个掌管一族近百万人生死的老族长也倾心的魅力。

同时,这也足以解释像秋兹、明露这种让鲁加早有耳闻的狠角色能够死心塌地跟随萧锦行的原因所在。

当巫医做出了诊断并留下了药后,鲁加这才随着巫医走出了萧锦行的牙帐。

离开后,鲁加并没有急于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匆匆走进了一处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座空dàng)dàng)的毡房,从外看去这毡房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人居住了。

鲁加来到了毡房门外,虽然他已经命人警戒四周,但依旧还是极不放心的环顾许久才在确保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的况下对着毡房木门轻轻敲了几声。

这几下敲门声,似是颇有节奏的响了起来。

敲完后鲁加就退后两步静静的开始了等待。

鲁加等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看似无人居住的破旧毡房木门这才响起了“吱嘎”的开门声,

只是奇怪的是漆黑的木门内似乎空无一人,也不知道是谁将门打开了。

鲁加显然对此有足够心理准备,所以他并未惊讶而是向着木门弯腰施礼后才推开了门走入了毡房内。

“鲁加族长,很久都没有见你来过了,为何今却突然来访,想必是有大事发生了吧。”

黑暗里,不等鲁加摸到地方坐下,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平静且低沉,让人听上去会产生一种昏昏睡的感觉。

但鲁加听来却是精神为之一震,只听声音就能感觉到部落的巫仿佛并未因为十多年的独居而生出什么异样来。

“鲁加今来找大巫,是想告诉您一件事关华胥族生死的大事,鲁加一人不敢擅做决定,所以特来请巫示下。”

“哦?”

黑暗中的巫似乎对鲁加所言并没有太出乎意料,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就算是答复了鲁加。这让方在黑暗中摸到坐处的鲁加倒有些吃惊了起来。

难道巫已经知道有虞联军和萧锦行的事吗?

鲁加内心忐忑的望向了声音的来源处,见巫许久没有说话,就再次开口言道:

“尊敬的巫,一年前,探马来报称有穷和弇兹氏同时遭到了来自东方部落的侵略。

有虞人那边的萧大头人今返回了黄金部落,他们声称是遇到了蠕蠕人的袭击。



鲁加将这些时和今发生之事连同萧锦行告诉自己的计划一并都对巫讲述了

一通,这才带着些许期望坐在黑暗中等待着巫的启示。

许久之后,巫那平和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鲁加,是不是你觉得太早了?”

听似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却让鲁加郑重的点了点头,也不管黑暗中的巫能不能看得见。

见巫许久又不说话,鲁加原本就带着些沉重的面容也跟着急躁了起来,他仿佛是遇到了极大的选择难题一般开始不断的搓起手来。

“巫,您已经消失在世人面前十多年了,而我们计划的时间也只剩下了数年,现在提前开始做的话会不会打草惊蛇,让蠕蠕人发现了我们的意图,继而带来灭顶之灾啊。”

鲁加不安的分析着可能出现的结局,说到最坏处,这位本该是十分镇定的老者竟然也有些踟蹰起来。

“鲁加,既然长生天向蔚蓝的天际送来了七彩的云朵,你只需要抬头去观赏就是了。

既然你不知道这些云朵会不会让黑暗来的更快,而你又无法去做些什么将其改变,那么你又为何要因此而感到焦虑,感到困惑呢。

你若只是想让你的族人远离即将来临的黑暗,那么就张开双臂在黑暗还未来临时去拥抱长生天赐予你的礼物吧。

或许你会发现,那些云朵飘去的方向正是你想要找寻的归途。”

黑暗中的巫缓缓的对鲁加说道,他那略微显得缓慢的语速加之话中的隐喻立刻就让鲁加也跟着静下了心神。

漆黑的毡房内鲁加的呼吸声也由急促逐渐变得平静了起来。

“巫,鲁加还是不太明白为何大巫和其他部落的巫会答应让那萧锦行去做这些本该是由草原上的勇士去做的事。

他可是秦国人呐。”

鲁加说完话后,却听巫叹了口气,像是对鲁加的问题有些失望似的说道:

“鲁加,当你渴了的时候,你是否会区分是该喝乌浒的水还是药杀的水?”

鲁加听到此言,立刻明白了巫的意思,立刻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只是在他的心中对一个秦国人率领自己去找寻天启的答案还是有些微不可查的抵触。

但巫仿佛并没有兴趣深究鲁加的想法,而是继续说道:

“当天启来临的时候,大巫和我们都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所以大巫请我来华胥草原,带着你们蛰伏了如此之久。

原本我们觉得按照天启所示,该让距离神最近的华胥人率先动手,为此在这五百多年里每次出征关内,龙城从不让你们多派出哪怕是一个人一支武器,以便让你们安心休养生息。

所以五百年来你们拥有了草原上最大规模的人口,最为富庶的部落,最为众多的兵马。

可是现在看来,我们都错了。

如同我一直感觉到的一般,华胥人不可

能是蠕蠕人的对手,这点在上次你们西征时就已经得到了证实。

无论多么复杂的筹谋,无论多么用心的准备,在绝对实力面前都是白费。

在那之后,我也陷入了自责之中,所以这些年隐蔽在此苦苦找寻击破蠕蠕人的良方。

可惜的是直到今也没有想到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现在萧锦行的出现让大巫他们做出了新的选择,或许与你们华胥人相比较,他才是揭示天启答案更合适的人选。

所以,鲁加你们可以跟着他走。那是唯一能够找寻到未来的方法。

既然之前我们的猜测是错误的,你们就没有必要再去做无谓的尝试了。

毕竟天启所言,六年后的天下巨变是不会有假的。”

巫说完此话后,就不再开口了,而鲁加也逐渐感觉到黑暗中那崇高的巫方才坐着的地方像是一切都消失了一般毫无动静。

鲁加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他叹了口气起带着刚刚得到的明示向毡房内的黑暗深深施了一礼,这才缓缓从毡房中退了出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失败的计划和无畏的勇士

鲁加走后,黑暗中的毡房内一双灵动的明眸突然睁了开来。

这黑暗中的明眸仿似明珠一般,让吞噬着一切的黑暗像是见到了天敌立刻翻转着退了开去。

与其他部落的巫以及大巫孑然不同的是,华胥巫的脸庞竟然十分的白皙,只是因为岁月的雕琢而显得有些苍老罢了。

明眸下的脸庞似是隐藏着世间的一切忍耐与慈悲,泯然众人的气度又充满着甘愿沉沦在红尘中的无畏无惧。

华胥巫抬起了头,就像是能够隔着毡房的顶棚看到此刻天上的明月一般怔怔的观察着群星闪烁间不断的变化。

看着看着,她拨弄了一缕从额头上垂下的发丝,又重新闭眼低下了头去,黑暗再次吞噬了一切。

留在时光中的只剩下令人心驰神往的肃穆与宁静。

“大巫,萧锦行就是你们要找的天启之子吗?

他虽然是乱世中最为明亮的星辰,

可我为何总觉得天启之子却并非此人呢?

不过,异变已生,这是我唯一能够观察到的。”

翌天明,鲁加就被部落外突然发出的阵阵惊呼呐喊声惊醒,他立刻提起了牙棒,穿上铠甲向着发出声响的部落北门方向疾驰而去。

到达此处后,鲁加就被眼前部落外的形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快步走到了北门上,此刻那里不仅仅有阿鲁等头目早已到达此处,而且看似孱弱的萧锦行也在那名叫做德如的女扮男装将领搀扶之下,现在了鲁加的前。

此时,众人都面色凝重的看向“城外”。

见鲁加走上前来,阿鲁等人自然后退几步将鲁加让到前面,而萧锦行也同时走到鲁加面前施礼说道:

“鲁加族长放我们进入部落躲避蠕蠕人,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你们受到了牵连,锦行实在内心有愧,所以今一战还请贵族在旁压阵,我们联军将对蠕蠕人的进攻一力承担。”

鲁加见萧锦行说的客气,又想想昨夜巫所说的话,那股因为萧锦行引来如此大祸所生的满腔怒火瞬间就熄灭了大半。

但他并没有丝毫的客气,转头向着阿鲁点了点头,就见阿鲁点头称是,离开了城头。

萧锦行知道阿鲁是去做什么,所以他也面色凝重的转面向哲托说道:

“让弓箭手都上城吧。”

哲托听话后也是毫不犹豫的转离开,去将弓箭手领上城头与华胥人进行换防。

随后,萧锦行向鲁加询问了关于十多年前那场大战的细节,而鲁加也是知无不言事无巨细的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对于鲁加来讲,那场从头至尾的失败除了能够看到蠕蠕人的厉害外,仿佛并没有什么可以借鉴到的经验以及能够寻找到的破敌良方。

毕竟就连

自己的巫也是这么说的。

鲁加丝毫不认为萧锦行会比巫更加的厉害,也不认为今之战会发生什么奇迹。

所以方才他才会让阿鲁将部落内的族人安顿到南门附近,好在蠕蠕人进城后能够立刻逃命。

两人你言我语交谈之间,只见城头已经全部换上了联军的弓箭手。

而鲁加对这些登城的弓箭手仔细观察后惊奇的发现,联军箭手后的箭壶中那一根根箭矢的箭头竟然是铁质的。

此时,鲁加才对有虞联军能够一路西征攻到华胥草原有了明了之心,而且也对今之战稍稍有了丝不多的期待。

但真正让鲁加有恃无恐的却是部落的围墙,因为他看的清楚部落外出现的千名蠕蠕人都是乌浒水中的鱼人,而处于乌浒水旁草原的部落纷纷建造的围墙就是为了抵御这些蠕蠕人而准备的。

所以鲁加认为只要大家都躲在部落内不出去,那么无计可施的蠕蠕人肯定会撤回去的,毕竟那只是些不同于人的兽类,凭借的只是一的蛮力和坚不可摧犹如玄甲的粗糙皮肤。

但当鲁加将自己的判断告诉萧锦行时,萧锦行却不是这样认为的,别说这些蠕蠕人心智决不低于普通人类,就说这些土墙能否抗住他们的攻击也是两说。

蠕蠕人是不善跳跃,但谁说攻城就一定要靠跳来着?

虽然鲁加与萧锦行存在着一些异议,但城外的蠕蠕人从一开始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就只是集合在远处而不迫近,这让鲁加更为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但萧锦行却隐隐觉得,蠕蠕人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过蠕蠕人不来进攻对所有人而言也是好事,自然没有人蠢到想去城外叫战。

在此间隙,萧锦行又向鲁加询问起了关于蠕蠕人的其他事来,毕竟华胥人在数百年间一直是与蠕蠕人毗邻而居的。

鲁加告诉萧锦行,虽然乌浒草原与蠕蠕人生活的地方几乎交织在一起,但数百年来双方还是能够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其中缘由在于华胥氏每年会给神供应千名族人,而那些族人去了神之后的事虽然鲁加没有说,但萧锦行也猜得到。

不过鲁加也言道,这些人都是每年部落中犯有大恶之辈与其子嗣,所以虽然此事有伤人和但也还算能够向各部落有个交代,也算是能够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这个传统数百年来一直都是如此,从未间断过。但也因为每年的供奉,所以蠕蠕人几乎从不主动与华胥人为难。

而至于十多年前那场大战,鲁加则一口咬定是自己为了心的女儿所作出的努力,丝毫没有提及华胥巫和他们之间的秘密,更不会对萧锦行说那是一次计划中的失败尝试。

虽然萧锦行对鲁加所言中的细节存

在很多的疑惑,同时也观察到鲁加在一旁解释时闪烁其词间的种种漏洞,但他终是知道鲁加若是不愿意主动说,那么自己再用什么手段也是枉然,索就假装了然,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言语了。

正在这时,只听周围兵士纷纷聒噪了起来,那声音中掺杂着恐惧但更多却是一种跃跃试的兴奋。

“萧大头人的兵马果然是草原上最勇敢的勇士,鲁加实在是佩服啊。”

萧锦行凝神聚气郑重的观察着那些向着城墙开始移动的蠕蠕人,但听到鲁加所言后,也不免心中得意的向他看了一眼。只见鲁加神色庄重倒不似虚假意,萧锦行口中客气一声说道:

“八部攻打萧关五百多年,虽然从来都没有取得过什么实质的胜利,但我在秦国时却见百姓们对关外之人畏惧如同鬼魅一般。

起先我也不甚明白此间道理,但自从来到关外这才知晓其中缘由。

草原上的勇士若是与关内兵士单对单的比拼,怕是有三五个秦国人也很难击败一位草原勇士。

但关内秦人却胜在兵器精良,战阵精熟变幻莫测。所以往往到了阵战时,草原勇士就不会再是关内军队的对手了。

而我只不过是将关内之长用到草原勇士的上,如此一来自然百战百胜,而勇士们也就有了常胜之师的精气。

所以往往遇到看似强大的敌人,他们也不会在一箭未发之时就心生必败的心思了。”

鲁加认真听着面前比他年少数十载的青年仔细的分析,立刻生出了满脸了受教之色,心中默默的点了点头却忽然将目光转向了阿鲁。

“萧大头人所言你可记下了?

上次出征回来,你不是老说那些秦国人诡计多端不敢一对一的单干,现在明白其中的道理了吗?”

阿鲁闻言立刻点头,并颇为郑重的说道:

“萧大头人纵横草原所向披靡,前些时那战阿鲁也是输的心服口服。

所以今阿鲁就领教一下萧大头人的破蠕之道吧。”

听到阿鲁之言后萧锦行只是斜眼看了这疤脸汉子一眼就轻笑一声不再理会。

他来到黄金部落后就听说这位神将的舅舅,阿依儿的哥哥与蠕蠕人走的颇近,心中也不把蠕蠕人当成华胥人之敌。甚至当初在伊河草原时,就是这位阿鲁头人将兵权交给神将阿南,心甘愿的听从驱使。

只不过被自己击败后,那阿南却突然消失不见,这才由阿鲁带着残兵逃回了黄金部落。

所以萧锦行又哪里听不出来这心有所向的阿鲁语中带刺的恭维。

但说句实话,仅凭鲁加和阿鲁将兵力收缩到黄金部落,放任自己在药杀草原长驱直入近一年之久一事,就让萧锦行对二人统领战略的能力极为轻视,此

时又哪里有兴趣与这样人的逞口舌长短呢。

倒是鲁加听到了阿鲁所言后却狠狠的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似乎对他极为不满。

城外,蠕蠕人前进的虽然缓慢,但也在许久之后渐渐到达了距离“城墙”两百步之遥,

这时众人突然听见哲托一声令下,城墙上两千支箭矢只在瞬间就犹如排山倒海般向了天空。

萧锦行明白这已经是城墙上可能容纳弓箭手数量的极限了,虽然心中仍是遗憾但也实在无可奈何。

所以他就将弓箭手分为了两拨,计划轮番登城箭。

在萧锦行的安排下,一波又一波的箭矢向着密密麻麻的蠕蠕人了过去,数十息之间就有近两万支箭矢插在了蠕蠕人的上与周边的草地上。

这让鲁加及阿鲁等华胥人叹为观止,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能够到两百步距离的强弓,此时一见方知当时有虞联军对自己作战时确实没下死手。

不然的话,仅仅凭着强弓利箭就会让黄金部落鸡犬不留。

第二百二十二章 居高临下

这一刻,鲁加等人甚至在恍惚间看到了无数支利箭从天而降,随后城墙上下就躺满了一地插着箭羽的尸体。

不过让他们惊叹的事不仅于此,随后他们就看到了令他们更加觉得不可思议的一幕:向城墙下走来的蠕蠕人中竟然有好几人在箭雨中当场翻倒。

虽然细数之下也仅仅只有十数名露出白花花肚皮的蠕蠕人躺在荒野上一动不动,但华胥人内心中的震惊却已经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原来,这些被称为神物的家伙竟然真的会死?

这是眼看着城外的蠕蠕人被箭雨翻后城头上的华胥人心头生出的第一个念头。

须知十多年前的那场大战,华胥人死伤十万也没有杀死过哪怕是一个蠕蠕人啊。

此此景如何不会令他们感到万分震惊,而且有虞联军此时还没有出现伤亡。

不过这些人中的鲁加却是与众不同的一个,他倒是不像其他人一样的目瞪口呆。

因为昨他在阵前见过七名蠕蠕人的尸体,而那些蠕蠕人可是在野战中被杀死的。

所以此时有此战果,鲁加自然觉得有虞联军是有此能力的,也就不那么太过震惊了。

但萧锦行的神色却依旧凝重,他并没有去关心那些被翻在地的蠕蠕人,而是仔细的观察着那些头颅和背上插满了弓箭,躬向前行走的蠕蠕人。

方才瞬息间,城头城下已经换了两轮弓箭手。其实倒不是他们箭壶中的箭矢已经光,而是萧锦行宁可稍稍浪费些时间,也要让这些弓箭手们以最大的力量将箭出。所以就加快了两拨弓箭手换防的频次。

尽管如此,城外的蠕蠕人也只是死伤了区区数人而已。

就当蠕蠕人距离城墙只剩百步的时候,城上的众人突然看见那些蠕蠕人齐齐仰头,尖声厉啸一声。

蠕蠕人要出手了吗?

在众人惊慌的眼神中,只见近千只类似关内秦军的长矛般的兵器就从那些蠕蠕人的手中扔出。

千支长矛在蠕蠕人的大力投掷下于空中旋转着如同流星般向城墙上飞了过来,它们带着尖锐的破空啸声转瞬及至,根本就没有给城墙上的人丝毫的反应时间。

一瞬间,只听城墙上突然响起了长矛穿体的声响。无数人被那长矛带着从墙上飞起跌落到了部落内,只留下一朵朵血花翻滚在黄土高墙上。

这个时候,才有为数不多的惊呼和惨叫声四下响了起来,而更多的人就连惊呼和惨叫也没有来得及发出。

侥幸躲过一劫的萧锦行面色惨白的看着旁一个个飞出的影和不远处高呼“爬下”的声音,不由自主的tiǎn)了tiǎn)嘴唇。

“这是开始了吗?”萧锦行喃喃自语道。

鲁加和阿鲁同样也是躲过一劫的人,他们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均看出了对方眼中深深的恐惧。

蠕蠕人投掷出的长矛不仅速度奇快,而且准确无比,几乎每一根长矛都会带走一名兵士的生命。而且在人员密集的地方,一根矛戳死几人的事也是存在的。

二人连同一些一起爬在城墙上的人都将目光看向了樗里骅,那个面色苍白被德如搀扶着坐在地上的青年头人,不知道他会如何应对。

“要来第二轮了,等他们发完后,立刻让盾牌手上城,其余人一鼓作气将箭壶中的箭都出去,再换近战军士上城。”

萧锦行一口气将命令传达了下去,随着一声声“是”的答复,只见数人连忙跑下了城去。

“大头人,蠕蠕人正在全速冲来,并未投掷长戈。”

城墙低矮的垛口旁,一名探子冒着生命危险将头伸出了墙外,一边仔细的看着蠕蠕人的动静一边大声的向萧锦行汇报着墙外的动静。

萧锦行正待开口仔细询问,却见突然从天而降的一支长戈准确的插入了那名探子的头颅,将他钉在了城墙的土地上。

看着一股鲜血缓缓流出,萧锦行丝毫没有慌乱而是立刻命令弓箭手全部站立向蠕蠕人击。

这个命令并不是想让那些弓箭手去送死,而是方才他在蠕蠕人投出长矛的时候,清清楚楚的看见那些蠕蠕人手中提着两根长矛。所以与其躲避而让蠕蠕人从容冲到墙下,不如主动吸引蠕蠕人的下一轮投掷,再利用投掷的瞬间,将箭向他们防御软肋脆弱的膛。

这种以命博命的命令若是传达给其他草原的兵士或许还会让兵士们有所顾忌。

但城头上的弓箭手却是萧锦行从有虞部落中带出来的嫡系,他们面对萧锦行的命令只有本能的反应,那就是服从。

至于恐惧之类的事还是等待完成命令后再去细想吧。

所以在仅存的华胥人颇为一致的震撼神中,有虞联军的弓箭手重新站起了来向着城下开始奔跑的蠕蠕人用尽全力起了箭来。

而城下的弓箭手也悍不畏死的纷纷涌上城头,瞬息之间就补到了方才战死将士的空缺之中。

当蠕蠕人看见城头原本停滞下来的箭雨又重新密集起来的时候也是纷纷一呆,果然在这瞬间就有十多名蠕蠕人因为来不及低头躲避而被箭矢中了腹部仰面倒下。

但这种对于有虞人来说幸运至极的事持续的时间并不太久,很快的他们就看到了低着头的蠕蠕人再次将手中的长矛投掷了上来。

“就在此刻!”

萧锦行话音未落,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哪能不知道此时正是良机,他们用上了平素舍不得使出的全力向着投矛的蠕蠕人出了充满着怒火的一箭。

三息之内,城头城外一片

惨叫,城上城下垣壁遍野全是尸痕。

城上还在不断的着箭,而城下的蠕蠕人却是呆住了。

他们原本已经冲到了城墙边快二十步的距离,眼见这座不高的城墙已经到了面前,虽然自己还要经历一番周折才能顺利爬上城墙,可是突然到来的死亡却让他们自己也始料未及。

始料未及就是不相信在这些如同蝼蚁一般的人类面前自己的同伴会出现大量的死亡。

十几年前,当他们参与到绞杀华胥人十万大军的时候,无论那些人类如何绞尽脑汁的攻击都无一例外的会变成自己发泄和杀戮的目标,纵然他们时而攻入后,时而包抄侧翼,时而步骑配合冲锋让自己头晕目眩眼花缭乱。

可是那时也只有不到百余蠕蠕人受伤而已。

他们还记得,当时那些华胥人出的箭矢别说根本击不穿他们后所缚的甲胄,就是击中腹部也顶多造成一些擦伤而已。

但今那些城墙上的人可与十几年前那些人大不相同,别的不说就是这些乌黑的箭头就可轻易的穿入自己的腹部,而背甲也在无数箭矢攻击之下有了破碎的痕迹。

这怎能不让从未直面过死亡的蠕蠕人讶然呢。

呆视良久后,这些蠕蠕人竟然纷纷背起旁死伤的近百的尸体如同潮水般向后退去。

“不用箭了。”

萧锦行见蠕蠕人爬在地上,用四肢飞快的攀爬撤退时,就知道自己的箭已经对蠕蠕人造不成什么杀伤了。

所以他挥了挥手阻止了勇士们继续击。

他目光绰绰盯着蠕蠕人纷纷消失在了天际之外,这时才发现这场大战从始至终才过了短短的两刻钟。

可是这两刻钟却比大战三天三夜还要令萧锦行感到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般的难受,所以蠕蠕人退去后,歆儿就看着满头大汗的哥哥微微一摆昏倒在了自己的怀中。

当萧锦行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到了夜里,他看到了榻前一脸欣喜的歆儿和鲁加等人。

“蠕蠕人,蠕蠕人。”

萧锦行一睁开眼睛,立刻口中喊起了蠕蠕人三个字,并且强撑着就要坐起来。

“哥哥莫慌,蠕蠕人退了之后再未来攻。”歆儿连忙抱住萧锦行的脖子说道。

“是啊,萧大头人,你的伤还未痊愈,这些时又太过劳累,还是躺下休息休息再说吧。”一旁鲁加等人也纷纷劝慰道。

萧锦行恍惚间一阵阵的头痛裂,他再次环顾四周这才在歆儿的帮助下重新躺了下去。

“歆儿,今我军伤亡有多少?”

听着萧锦行问起了此事,除了鲁加等人外,萧锦行麾下的头目们都纷纷低下了头,只有歆儿对萧锦行轻轻说道:

“哥哥,此事待明再说如何,今夜你就踏

踏实实睡一觉不要再想那么多了。”

萧锦行听着歆儿的话语又看了看众人的表,知道损失不会太少,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

“没关系的,歆儿你说吧。

这场仗我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不论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

而今之战也已在我的预料之中,这只是个开头而已,若是连这点儿损失都承担不了,那我们还不如全部撤出黄金部落,乘夜远遁能逃多少人算多少人呢。”

听完萧锦行的话,歆儿看了看四周的众头目,见他们纷纷点头,一咬牙就将今之战的损失统计全部告诉了萧锦行。

而萧锦行听后并没有其他反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好像早在意料之中的样子。

蠕蠕人两轮投,竟然杀伤了一千三百多人。这还是在自己一方居高临下的况下造成的。

由此来看,单就蠕蠕人恐怖的战斗力来说,他们被称为“神民”丝毫不以为过。

第二百二十三章 华胥人的骄傲

赤阳墨帜玄武歌第二卷悲歌胡笳里第二百二十三章华胥人的骄傲“萧大头人,贵军今日一战虽然有些伤亡,但老夫在城头看的仔细,蠕蠕人那方今日战亡数量也起码在百人左右。

要知道从古至今,老夫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蠕蠕人会阵殁这样的奇事发生,更何况当年老夫西征时曾经亲自领教过蠕蠕人的厉害,

所以萧大头人今日一战力克强敌,当真是鼓舞我草原勇士的士气,振奋人心之极啊。”

听完歆儿所言后的萧锦行将目光挪到了说话的鲁加那里,只见那银发老人此刻正神采奕奕的夸赞着自己。

而他身后那些华胥人的头目也都纷纷点头附和,面露激动的神色,似乎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众人之中只有阿鲁却满怀心事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见此情形,萧锦行突然心中一动马上觉得今日之战或许对自己收复华胥人会起到极为关键的作用。

想到此处,萧锦行不免脸上生出了笑意,对鲁加等人客气的回复了几句。

见萧锦行转忧为喜,鲁加身后众人也连忙对萧锦行说起恭维的话来,其实那些人的心中也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今日一战,有虞联军表现出来的强大战斗力让他们叹为观止,也立刻生起了去抱萧锦行大腿的主意。

别的不说,就说下次入关作战的时候,如果能有萧锦行在一旁的鼎力支持,他们势必会在与秦国人作战之时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

可正在此时,门外匆匆跑来一人,那人见帐内挤满了人就显得稍稍有些犹豫,但片刻之后还是一咬牙冲了进来。

此人正是守备城墙的兵士,受哲托之命前来报信。

“报,报。”

那人进帐之后二话不说就跪在了地上,随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连说两个“报”字。

众人的目光全部转移到了那兵士身上,并将兵士对着萧锦行的方向自动留出了一个通道。

萧锦行转头看那兵士匆忙的模样,立刻感觉到一丝不妙,还未来的及开口,就见那兵士将口中的气息捋顺慌忙说道:

“大头人,哲托头人发现白日里退去的蠕蠕人又在城门外千步距离集结,好像要发动夜袭的样子。”

“什么?夜袭。”

萧锦行慌忙挣扎着起身坐起,忍住大脑中一阵阵的眩晕就要下榻。歆儿也知事态严重,所以她并未阻止而是急忙上前将萧锦行搀扶着站了起来。

其他的人看着萧锦行的慌乱模样也都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知所措起来。

不过这帐内的人都是长久领兵之将,虽然心中慌乱但也知道要等待大头人的命令,所以帐内仍旧是静悄悄的一阵寂静。

鲁加向身后的阿鲁等人使了个眼神,那些华胥头人就纷纷悄声转头离去。

而萧锦行也在歆儿的帮助下穿戴整齐后,对着众人说道:“走,去看看”,继而领着众人向城墙方向走了过去。

城外果然如同哲托所报一样,影影绰绰间可见远方黑暗中人头攒动,仿佛很多人在忙碌的准备着什么。

虽然已经到了深夜里,但今夜却是月明星稀之象。整片乌浒草原都笼罩在惨白的

月光之下,虽然仍不及白日里看的那般清晰,但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见萧锦行登上了城头,哲托几人连忙上前对着萧锦行汇报着自己观察到的情况。

最后,由哲托对萧锦行说道:

“大头人,两刻钟前蠕蠕人重新聚集在城墙外,我看他们好像又在准备攻城,不过看情形他们好像有了对付我们弓箭手的准备。

没猜错的话,他们每人手持的是一面巨大的盾牌。”

“此事只能等他们攻来后再随机应变吧。”

萧锦行听到蠕蠕人装备了巨盾以后,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随口说道。

哲托几人与萧锦行商量对策之时,与萧锦行站在一起仔细聆听城外情况的鲁加突然发现,这几人之间的讲话竟然丝毫没有提及萧锦行白日里昏迷的事情,仿佛他们并不关心自家头人的身体状况。

而萧锦行却也一点儿也不以为意,仿佛本就应当如此的模样。

这让鲁加对有虞人有了更深的认识。

“利弊轻重之间懂得取舍,这才是一支真正的铁血之师啊。”

鲁加回想着神秘的华胥巫对自己所说过的话,心中感叹道。

“如果华胥巫见到萧锦行麾下的兵士,定会指着他们对自己说这就是她想要自己练就出的兵马吧。”

鲁加此刻才真正意识到,龙城大巫和其他部落的巫果断抛弃用华胥人抵抗蠕蠕神庭的计划转而支持萧锦行举动原因所在。

在这样一支大军面前,纵然华胥战士动员十万又如何能与之匹敌呢。

或许华胥巫见了萧锦行也会立刻转而支持他吧。

鲁加看着面前这位面色苍白的男子,猛然间狠下心来跺一跺脚,似是下定了决心的模样。

鲁加突然打断了萧锦行与其麾下头目交谈的话语说道:“萧大头人,看来蠕蠕人此番攻城做足了准备,老夫认为仅凭弓箭已经不足以阻拦蠕蠕人到达城墙下了。

所以还请萧大头人让出城头,换我华胥勇士守城吧。

虽然老夫并无信心击退蠕蠕人,但好在这么多年时间里,也准备了一些防备攻城的武器。

还请萧大头人领兵退向一旁,为我华胥勇士呐喊助威。

如果事有异变,我们也守不住城头,再请贵军登城助战就是了。”

话说完之后,鲁加不等惊愕的萧锦行回话,就向身后的华胥人头目说道:

“去领兵登城,将那些武器也都带上来吧。”

鲁加说完,不理身后那头目激动间有些发呆的神情,对萧锦行再次说道:

“有些事情随后我会向萧大头人解释清楚,不过在此之前还请萧大头人观战即可。

日间贵军的表现已让老夫惊叹不已,虽然华胥人曾经惨败于蠕蠕人之手,但今日我们依靠着城墙作战,早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说到这里,鲁加意味深长的看了萧锦行一眼,又郑重的慢声言道:

“萧大头人,你不是曾经怀疑过我们华胥人是投靠了蠕蠕人吗?

今日我就告诉你真正的答案吧。”

说完后,鲁加笑了笑就转身离去了。

而留在城头的萧锦行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同样不明所以的哲托等人,突然说道:

“下令换防吧。既然鲁加已经有了准备我们就让他们去干吧,不过让兄弟也不要掉以轻心,下城后都留在城墙下随时准备支援城头。”

随着哲托等人得令后匆忙离去,萧锦行却在歆儿的搀扶下走向了城边,看着月色下那些蠕蠕人匆忙的身影。

“华胥人的秘密。”

萧锦行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道。

一个时辰后,蠕蠕人如同潮水般的攻了上来。

这段时间萧锦行始终都在关注着换防到城墙上的华胥战士,并对他们手持的武器大感吃惊。

只见除了一千弓箭手外,其余的兵士们竟然手持着类同于关内秦军长戈似的武器,只不过这种武器竟然长达一丈有余。

这些手持长戈的兵士们站在弓箭手的后面,紧紧注视着冲上来的蠕蠕人,紧张的握着手中的兵器。

萧锦行明白这些兵士随时准备与射光箭矢的兵士们换位,因为那些弓箭手腰间挂着的箭壶可真没有装几支弓箭。很显然他们并不打算利用弓箭退敌。但萧锦行也看的清楚,弓箭手们的箭壶中装的可都是火箭。

而且最让萧锦行吃惊的是,还有一些手捧着不大丁点儿泥罐的兵士站众人的最后面,而且城墙下还不断有人将这些泥罐搬上城头。

萧锦行闻着因为这些泥罐的出现而变得刺鼻的气味,就知道泥罐中装着的极有可能是火油等物。

而且看那些泥罐上厚厚的灰尘,显然都是华胥人早有准备的物品。

由此看来,与蠕蠕人交战并不是鲁加一时三刻间的临时起意,也不是受有虞人日间之战刺激想要证明自己的突然决定。

“看来华胥人早就准备与蠕蠕人开战了,这倒是有些奇怪,为何前些时日他们却要拒绝我呢?”

萧锦行疑惑的想到。

他哪里知道,在他出现之前的五百多年里,华胥人可从来都是以对抗蠕蠕人的领头者而自居的。

虽然这是个秘密,而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历代华胥氏族长,但族长的骄傲会传递给华胥氏族的每个人身上,会让华胥人产生一种肩负崇高使命的历史骄傲。

所以当萧锦行邀请他们一同去对抗蠕蠕人的时候,老鲁加才会在震惊之余对萧锦行生出些不屑来。

毕竟,自己肩负的使命是长生天的使者-巫所赐予的,又岂萧锦行这种半路货色能够比拟的。

五百多年华胥人的休养生息不断壮大让他们坚定的认为,在对抗蠕蠕人的这件事上,除了华胥人自己外,其他的部落是断然不可能成功的。

直到萧锦行告诉鲁加,龙城大巫的态度和昨夜华胥巫的一番话语,鲁加这才在隐约间逐渐接受了华胥人已不再是蛮族八部的希望这一事实。

但无论如何,华胥人曾经作为对蠕蠕人抵抗的希望,也是在暗中做了一番精心准备的。

所以今日鲁加就要将这些杀手锏一并拿出来,让有虞人看看华胥人的勇气。

第二百二十四章 燃烧吧!部落!

赤阳墨帜玄武歌第二卷悲歌胡笳里第二百二十四章燃烧吧!部落!“一百二十步,放箭!”

突然间,萧锦行的耳畔响起了一声喝令,眼中出现了一排耀眼的火箭直冲上了云霄。

这些火箭在黑暗中的空中划出了数百道红色的弧光插入到了蠕蠕人即将到达的面前。

很显然,这些箭并不是为了尝试着去射杀蠕蠕人,而只是为了测距使用。当然,这也是因为华胥人的弓箭最远也只能射到这个距离。

“一百步,放箭!”

随着号令头目的又一声厉喝,又有百道火箭冒着红光从墙头射向了城外的草原上。而此时,蠕蠕人也已经穿过了第一道火箭插在地上所形成的火墙。

在萧锦行等人的目光中,那些火墙仿佛除了能够将蠕蠕人身影照的更加明显些外倒并没有其他的用途了,甚至在蠕蠕人的奔跑间,那些火箭也被纷纷撞到,踩灭。

萧锦行环顾四周,他并没有发展华胥人的后手所在,更对他们测距的目的有些稀里糊涂。难道他们只是为了看清楚城外的蠕蠕人吗?

蠕蠕人手持盾牌在进入百步距离后就逐渐缓下了前进的步伐,他们似乎有些疑惑,为何白日里那么猛烈的箭雨却在夜晚变成了几只毫无威胁的火箭,而且还总是射不准。

但不管怎样,那种时刻需要防备从天而降箭雨的紧张感也随着蠕蠕人纷纷慢下脚步高举起盾牌而消逝殆尽。

“八十步。

最后一次测距。”

传令头目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了静悄悄的城头,同时也再一次吸引了萧锦行的目光。

果然,从那传令兵士的话中可以明确,华胥人释放火箭确实是为了测距。那么接下来这些华胥人将要做些什么呢。

疑惑间,萧锦行紧紧盯着城头上弓箭手的每一个动作,猜测着他们即将要做的事情。

十数息后,萧锦行正想要看看城墙下的蠕蠕人是不是准备投掷木矛时,却突然听到传令头目声嘶力竭的喊声:

“五十步,全部放箭!”

这个声音犹如一声惊雷响彻在宁静的夜中,随后城头上但凡持弓者都从箭壶中取出火箭射了下去。

萧锦行等人的目光追随着数百支火箭划过的轨迹来到了蠕蠕人即将抵达的五十步处。

但是,那些火箭却再次插到了地上,除了数量上明显多了一些外仿佛与前几次并没有什么区别。

火箭射出去后,城墙上顿时恢复了如同死寂一般的宁静。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那一排火箭插着的地方。

甚至那些弓箭手都忘记了再从箭壶中取出下一支箭矢点燃。

而蠕蠕人则在众人的目光中又一次跨过了插着火箭墙,并且将那些箭矢踢得东倒西歪。

萧锦行奇怪的看了看蠕蠕人将要全部掠过的火箭箭墙,又看了看处于极度紧张中但却依旧死盯着那处火墙不放而且竟然忘记换长矛手上前的华胥战士。

看来华胥人是有什么计划失败了吧。萧锦行刚想到此处,却听到城外一阵犹如开天辟地般的巨响声传来。

萧锦行感觉到脚下的城墙如同地震一般剧烈晃动了数息,他苍白的脸庞在一阵阵摇晃下显得更加苍白。

在歆儿的搀扶下,萧锦行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了面前的墙边这才逐渐稳住了身形。

“轰。”

除了那些华胥人看起来似是松了一大口气外,城墙上的其他人则是一脸意外加震惊的模样看着城外蠕蠕人脚下的黄土在一瞬间全部炸翻了起来。

地底下似是有一股大力将其上的蠕蠕人连人带盾全部掀上了天空。

不仅如此,黄土在翻出来的同时还带出了大量黑色的液体,这些液体遇到明火便“轰”的一声连同所附着的土一并在空中着了起来。

火光直冲天空,照的城外的草原如同白昼,烟火四射更是绚烂夺目,引得众人纷纷张大了嘴巴脸上生起了极为震撼的神色。

“地火?”

萧锦行看着从天上落下的泥土,火苗和蠕蠕人,口中喃喃说道。

“哥哥,地火是什么”

萧锦行身旁同样面色苍白的歆儿看着城外惊恐的问道,显然是方才的动静让她觉得心胆俱震。

“地火是传说中存在于极西地下隐藏的烈火,可焚烧天地万物。

虽然这在人们以讹传讹下描述的有些夸张,但世间确实存在着一些千百年经久不息的地火之窟。

这些地火之窟最初是被放牧的牧民偶然间发现的,他们在找寻丢失的牛马时偶然间闯入某些人们从未染指过得洞窟中发现地下竟然存在着燃烧的火焰。

虽然没有人知道这些地火之窟是如何形成的,但人们却渐渐发现了在这些地火燃烧的洞窟旁往往存在着一些黑色的火油。

只是这些火油深藏地下,而且所藏的地方也处于蠕蠕人巢穴腹地。

你也知道那里素来是人畜存在的禁区,所以这类火油出土的并不太多,而知道此物存在的人也并不是很多。却没有想到华胥人竟然将火油埋在了地下而且数量如此惊人。

这可不是一年半载能够办到的呀。

难道这就是鲁加的杀手锏吗?”

萧锦行一边向歆儿解释道,一边略有感慨的瞧着墙内外异常的寂静深思起来。

“哥哥,你是说华胥人对对抗蠕蠕人是准备很久的吗?

那为何他们还会听那个什么神将的旨意,为何每年还会向蠕蠕神殿送去自己的族人,为何要拒绝哥哥你一同对抗蠕蠕人的邀请呢?”

陷入沉思的萧锦行闻言摇了摇头,他的心中似乎快要想到了些什么但却仍旧是茫然一片又像是什么也想不明白。

“虽然自古就有卧薪尝胆,隐忍数十载而后发制人的典故,但像华胥氏族这样能够隐忍五六百年也当真是匪夷所思,令人敬佩,而且他们所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

说话间,萧槿行与歆儿一齐沉默了。

城外遍野都燃烧着熊熊的烈火,在那些黑色地火油的加持下,这些火越烧越旺而且顺着寒风吹过连同整片草原都蔓延起来了。

火光中那些刀枪不入的蠕蠕人除了许多被一开始地火炸裂而掀翻身亡的之外,还有许多沾染上了火油而变成了移动的火把,在草原上嚎叫着,奔跑着,翻滚着,嘶吼着。

还有百十多身上着火的蠕蠕人竟

然向着乌浒水的方向奋力狂奔了起来。但在城上众人的眼中,那些燃烧的蠕蠕人还未等到达乌浒水就一个个摔倒在草原上,再也无法动弹了。

眼见大半的蠕蠕人只在瞬间就被地火消灭,但城上的人却没有出现丝毫的欢呼雀跃。因为所有人都看见城墙下已经聚集了三百多幸免于难但却充满了滔天杀气的蠕蠕人。

他们是方才因为地火延迟爆炸而率先踏过地火区域的幸运者,还有的则是在爆炸中被掩埋了身形后又从各处泥土中挣扎着钻出却恰好躲避过地火油的幸存者。

但此时,他们却是目光中闪烁着点点寒光,已经被彻底激怒的蠕蠕异兽,杀戮的怪物。

众目睽睽之下,这三百多蠕蠕人中走出了一个体型最为硕大的对着城墙上的众人猛然发出了一声厉啸。

这声厉啸传入到了城上众人的耳中,顿时让人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来。

但这只是一个开头,随后他身后三百多蠕蠕人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厉啸声,这厉啸声与他们身后燃烧的烈火声音掺杂到一起,让听到此声的部落近十万人都同时屏住了呼吸,面带恐惧之色。

位于部落最中央的一处仿似长久都无人居住的毡房内,一位老者在黑暗中抬起了头将目光移向了乌浒水的方向。那里相继传来巨大的爆炸和随后蠕蠕人的怒吼声,让这老人的目光由期待渐渐转为了失望。

“看来,天命真的不在华胥人这里啊。”

方才地火燃烧爆发如此大的能量,竟然连千名蠕蠕人都没有杀光烧光,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蠕蠕人的能力,高估了这么多年精心的准备。

她微微皱眉轻叹一声就又重新将头低了下去,闭上眼睛与四周的黑暗再次融为一体。

“快,蠕蠕人要登城了,换防,换防。长矛手快到前面来。”

随着厉啸声中的一声大喝,城上所有人都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

随之那些手持超长的长矛兵士连忙换下前列的弓箭手,将长矛探到城下准备应付即将攀城的蠕蠕人。

萧锦行见状却皱起了眉头,这些蠕蠕人手中并无云梯等物,他们又怎能攀城呢?

带着疑惑萧锦行定睛看去,只见墙下的蠕蠕人纷纷从脚下捡起了木矛向着城上甩了出去。

原本以为蠕蠕人将会如同白日那样,将长矛扔向城头,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些木矛飞出的轨迹却并非是奔向城头,而是深深的扎在了土质的城墙上。

显然,蠕蠕人是要在城墙上搭建起一架固定的梯子。

看到这一幕,不仅萧锦行觉得汗毛倒竖,就连那些华胥人也是没有料想到蠕蠕人会使出这么一招,仓促之下,他们连忙用手中的长矛抵住那些插在墙体上的木矛想要将它们从墙上戳掉。

但蠕蠕人的手劲之大是萧锦行领教过的,那些深深插入城墙的木矛又岂能如此简单就被轻易得破坏掉。

尽管很多兵士加入到了破坏木矛的行列中来,但萧锦行却绝望的看到那些木矛竟然在众人合力的破坏下纹丝不动。

而此时,蠕蠕人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了城墙下准备向上攀爬。

第二百二十五章 鲁加之死

赤阳墨帜玄武歌第二卷悲歌胡笳里第二百二十五章鲁加之死眼见蠕蠕人已经开始爬城,索性兵士们也不再去做徒劳之事了。

他们纷纷爬在了城墙边上,一边恢复着因为方才破坏木矛而失去的体力,一边准备刺杀那些攀爬的蠕蠕人。

终于,密密麻麻的蠕蠕人全部附着在了城墙边上,而城墙上的长矛兵士也开始纷纷用力向下刺去。

那些蠕蠕人虽然不善跳跃,但无论是攀爬还是奔跑起来速度都是飞快的,眨眼间就有十数个蠕蠕人爬到了城墙中间。

他们虽然也在躲避着城上刺来的长矛,但更多时候却是瞅准了机会一把将刺下的长矛抓住,连同长矛手一并拽下了城头。

这时,守城一方才开始出现了伤亡,而且这样的情形刚刚开始,华胥人的伤亡人数就不断的节节攀升。

不过华胥人毕竟准备充分,虽然不断有兵士被拽下城头,但他们身后还是有人源源不断的补充了上来。

而蠕蠕人虽然不惧这些长矛的杀伤,但毕竟蚁多咬死象,当十数杆长矛齐刷刷刺向某一个蠕蠕人时,还是会让他们攀爬起来阻碍重重,费力不少。

萧锦行看到不远处的这一幕幕,心下已是感叹不已。

如果没有地火的攻击,那么当千名蠕蠕人一齐爬城时,怕是这些华胥兵士再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坐以待毙了吧。

可是尽管看到攀爬城垣的蠕蠕人与城上的华胥人逐渐对峙了起来,但萧锦行却明白此时的蠕蠕人却是大占上风的一方,因为从他们开始攀爬到如今,竟然没有一名蠕蠕人受伤或是死亡落地,而只有华胥人却不断的一个又一个跌落城头。

而且在萧锦行看来,这些蠕蠕人似乎还有余力。

尽管鲁加走时对萧锦行说将城防交给华胥人就是了,可是萧锦行此刻却觉得蠕蠕人的行为极为奇怪,他们没有全力向城墙上爬去,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歆儿,让哲托和忽老希等人在城门后列阵,随时准备登城救援。”

萧锦行向身旁的歆儿说道,只是歆儿听说此话后却是一脸的不解。

“哥哥,城上城下全是华胥人,我们的人即使是来了也根本无处列阵。

再说我看华胥人使用的兵器全部都是为了防备蠕蠕人攀爬城垣所特制的,目前他们又僵持在了一起,歆儿并没有看出华胥人需要我们支援啊。”

萧锦行听罢摇了摇头,他对着歆儿说道:

“歆儿蠕蠕人夜袭本就对他们非常有利,现在虽然看起来两方正在僵持,可我却始终觉得蠕蠕人留有后手,歆儿快去吧,说不定迟了就来不及了。”

歆儿见萧锦行如此坚持也就再不犹豫,立刻转身传令去了。

歆儿刚走不久,萧锦行就看见华胥人终于发现事有蹊跷。

因为攀爬城墙的蠕蠕人始终不及百人。

方才他们冲向城墙时,众人可是亲眼看到蠕蠕人数足有三百多左右,为何现身的却只有百人呢。其他的蠕蠕人此刻又在做些什么?

虽然明月星稀,但攀爬城垣的蠕蠕人和那些插在城墙上密密麻麻的木矛却挡住了城头上众兵士的视线,让他们丝毫看不到城墙脚下发生的事情。

这时,只见一队兵士匆忙将城头上准备良

久的坛坛罐罐顺着墙面扔下去了一些。

萧锦行明白看来华胥人发现事有不妥,虽然并未到使用这些火油的地步,但他们终究还是想要看看城墙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数支火箭穿越了龇牙咧嘴贴在城墙上的蠕蠕人,射到了城墙下,随着“轰”的一声响,萧锦行和城头上所有人都借着燃烧起来的大火看到了城墙下令他们不安的一幕。

“神将,儿郎们快要成功了。”

乌浒水畔,一名身材明显比部落外的那些蠕蠕人更加硕大凶悍的蠕蠕人跪在地上向面前身穿黑色衣服的少年人兴奋的说道。

而那少年人却面带寒霜不置可否的轻轻点头。

他身后那位背着双翅的老者正要上前说话,却听少年冷冷说道:

“青老,此刻还想说服我不要杀戮无辜吗?

神民死亡六百多人,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过经过此战来看,这些华胥人存有反叛之心久矣,不然也不会准备如此多的地火油了。

看来今日也是误打误撞识破了狼子野心。不过也好,今日就让这些华胥人知道反叛神殿的后果吧。”

“可是神将,神君早有训示,让我们不得杀戮华胥部落,毕竟他们这些年来供奉充裕,神殿也是很满意的。

况且今日已死太多神民,神君回来时一定会大怒。

所以依我之见给他们些教训也就是了。

最重要的还是想想该如何向神君解释吧。”

青老言罢,就见少年猛然转身对着青老呵斥道:

“你是在用我父亲向我施压吗?

不要忘了我是下一任神君,父神顶多叱责我几句罢了,难道还能杀了我不成?

青老你的话未免有些太多了吧?”

青老闻言摇头不语,更是唯唯诺诺间低下了头去。

见青老服软,少年人转过头去眼中寒光一闪对着面前跪着的蠕蠕说道:

“厄尔,速速带领水中神民,待到城破之时一同攻入部落,这罪恶的地方并不需要活着的人类。

去吧。”

说罢后见那叫厄尔的蠕蠕人兴奋的飞快离去,少年人则看着远处的部落冷笑不已。

而他身后的青老则面色复杂的看着少年背影一再的摇起了头来。

“轰隆隆。”

随着一阵倒塌声传来,早已经撤下城头的萧锦行一众人连忙退入了部落内,面色惨白的看着方才颇为坚固的城垣如今却变成了残垣断壁。

残垣断壁前,手持长矛的华胥战士纷纷挤在一起,将矛头指向那些硕大的黄土堆中,紧张的注视着即将出现在黑暗中的恐怖怪物。

方才,当城头的火油浇到城下点燃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让他们心惊胆战的一幕。

只见城墙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窟,而除了攀附在城墙上的蠕蠕人外,其他的蠕蠕人已经没有了踪影。不用想就知道这些蠕蠕人是打算穿墙而过。

原本鲁加等人还下令让兵士们在洞窟后待命,准备防备随时穿墙而出的蠕蠕人,但片刻之后,随着城墙上突然出现泥土脱落的“沙沙”声,鲁加等人就明白,怕是蠕蠕人并不是打算穿墙而过,而是想

将城墙凿榻。

想到后果后,鲁加等人面色大变连忙下令让城头上的兵士们纷纷退下城墙。

但命令下达后不久,城墙就如同鲁加等人所料般塌陷了下去。而且还有很多的兵士来不及撤下也纷纷埋在了残土之中。

兵士们在寂静的夜中紧张的盯着面前的缺口,耳中听着泥土下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天空中仍旧是明月当空,但这轮明月却在此时显得格外惨淡。

每个人都在想着马上要进行的搏杀,思考着如何能够在蠕蠕怪物的手中活下来。

远处,萧锦行站在自家的兵士身前,哲托和忽老希等人紧紧的贴在他的身后。萧锦行突然回头看了看面露凝重的众人,内心中一阵苦笑。

看来躲入华胥人的黄金部落不仅没有能够凭险据守,还将祸事引到了华胥人这里。萧锦行想想那些被埋在城下的华胥战士,想想鲁加饱受风霜的面孔,不禁有些羞愧了。

寂静的黑夜中,所有人瞩目的缺口处终于出现了几个蠕蠕人的身影,他们在城内兵士的目光中站立在缺口那方的泥土上注视着城内。

忽然,那几名蠕蠕人齐声长啸了起来。

片刻后城内的兵士们就惊恐的发现那缺口处的蠕蠕人越来越多。

而且不仅如此,被埋在土下的蠕蠕人也在此时纷纷破土而出。他们仿佛本就应该从那里出现似的,纷纷摇了摇身上的尘土后裂开了巨口露出了尖利的牙齿。

寒风吹过月光穿透的城墙缺口,滚滚烟尘若隐若现的飘荡在天空中。

“嗷!”

又一声令人汗毛倒竖的厉啸声响彻天际,蠕蠕人纷纷向着华胥兵士所在的方向冲了上去。

……

“萧大头人。我们找到鲁加族长了。”

萧锦行睁开了双眼,模糊中看到浑身是血的哲哲在自己面前焦急的喊道。

天空中刺目的阳光让自己再次出现了眩晕的感觉,所以萧锦行又紧闭起了双眼,直到大脑中的眩晕感觉稍微退去一些,这才又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哲哲。

在歆儿的搀扶下,萧锦行用力从冰冷的草上坐起了身来焦急的对着哲哲说道:

“鲁加族长也逃出来了吗?”

哲哲摇了摇头,他下意识的向着华胥部落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说道:

“鲁加族长不愿意离开部落,只命他的儿子阿鲁头人率领能够逃出来的族人们撤出部落。看来他是准备与他的部落共存亡了。

不过鲁加族长让我带话给大头人,就说他鲁加虽然辜负了长生天的重托却不能辜负部落万民的爱戴。

十多年前他做了懦夫,如今他再也不能将自己的族人丢给那些蠕蠕怪兽了。所以蠕蠕人要想杀了他的子民,就踏着他的尸体去吧。

鲁加族长还请萧大头人莫要怪罪他不肯与您携手抗击蠕蠕人的邀请,这其中的缘由今后萧大头人自会知道的。

长生天选择了华胥人五百多年,将最好的草原给了华胥人,所以今日该是华胥人向长生天证明的时候了。

鲁加族长还说,萧大头人如果日后见到了他的女儿,还请对她说一句:鲁加很想她,很想自己最爱的女儿。”

第二百二十六章 悬殊的溃败

赤阳墨帜玄武歌第二卷悲歌胡笳里第二百二十六章悬殊的溃败听着哲哲说完后,萧锦行却是面色苍白的沉默了起来。他的面前浮现出了一位思念着女儿的父亲那慈祥的面容,直到死亡,这位父亲都未能如愿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儿。

片刻后,他对着哲哲说道:

“哲哲,派去接应华胥人的兵士可还够,将这里的人都派过去吧。如果没有我,华胥人本不该遭受此难的,都是我的错。”

听着萧锦行的话中充满着悲凉,除了哲哲外,其余众人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如何去劝慰大头人,纷纷低下了头去。

只有哲哲苦笑着说道:

“大头人,昨夜跑出部落还能拢在一起的兄弟只剩下了三万多人,此刻都已经去了华胥部落外接应华胥族人了。大头人莫要再记挂。

只是昨夜大头人以重伤之躯亲自上阵杀敌,又引起旧伤复发,所以还请大头人以身体为重,这样才能带领大家突出重围回归家园啊。”

“重归家园,还回得去吗?”

萧锦行口中喃喃自语,脑海中却回想起了昨夜那将让他终身难忘的情景。

当蠕蠕人从残垣断壁中冲到华胥人长矛兵中时,那些长矛兵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兵器在如此短距离的近身搏斗和蠕蠕人快如鬼魅般的身形中丝毫施展不开。

所以类似于当日蠕蠕人在乌浒水面对有虞联军取水兵士进行屠杀的一幕又重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个时候,鲁加找到了萧锦行,二人及哲哲、秋兹、阿鲁等双方头目进行了简短的商议,将部落内的抵抗又重新作了一番安排。

他们本计划让联军的弓箭手对蠕蠕人进行远距离射杀,尽量将蠕蠕人限制在崩塌的城墙一处,然后再用火油等物对其展开攻势。

可是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狭窄的部落中本来就十分难以调动的八万大军刚刚开始分工去往各自的驻守之地后,不知何时又有许多蠕蠕人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在了部落之中,在兵士的身后对他们进行了攻击。

如此一来,本来判断蠕蠕人只有两三百,战事或还有可图之机的有虞、华胥人彻底的崩溃了。他们心中对蠕蠕人原本的恐惧迅速让他们做出了看似唯一的选择:夺门而逃。

所以不到三两个时辰,黄金部落内仍旧与蠕蠕人交战的战士就唯有萧锦行麾下包括铁甲重骑兵在内的五千余人和鲁加部落嫡系三千多人了。

两支人马集结在部落内的两处,列成简易的战阵与蠕蠕人进行着殊死拼杀。

此刻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部落内手无寸铁的族人们尽可能多的逃出部落。

渐渐地,蠕蠕人不再攻击鲁加和萧锦行的阵列,虽然这些阵列对于他们来说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但与之相比,去杀死那些四散乱跑的华胥族人似乎要更加容易一些。

所以,当鲁加和萧锦行看到不计其数的蠕蠕人在黄金部落内到处杀人的场景时,二人只能是束手无策。

鲁加当即老泪纵横之下,下令兵士们不再结阵抵抗,而是带着兵器四散进入部落内去营救自己的族人。

而萧锦行明知道鲁加此举不仅正中了蠕蠕人下怀,但唯今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

办法。

思前想后之下他当即下令让那些没有了战马的重甲骑兵结成数十个小战阵,去往各处救出华胥族人领着他们逃出升天。

看着重甲骑兵一个个的离去,萧锦行心如刀割。他明白,这些凝聚着他数年来无数心血的勇士们绝大多数将会一去不返。

一夜的阵战厮杀之下旧伤复发的萧锦行终于急火攻心昏厥了过去。

而哲哲、秋兹等人则领着残兵护送着萧锦行一路杀出部落向东逃去。

待到萧锦行再次醒来时当即命哲哲带人找寻鲁加等人,另派秋兹等人四处收拢残兵,聚拢华胥族人。

快到当日的下午时,哲哲这才从黄金部落中杀了回来,将鲁加的口信告诉了萧锦行。

仗打到了这个份上,萧锦行悲哀的发现昨日此时还因上午一战而充满信心的自己以及华胥人彻底如同丧家之犬般苟延残喘着。

甚至他都不知道与他打了一夜仗的蠕蠕人究竟有多少数量,而且意识中自从那些蠕蠕人冲进部落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见过哪怕是一个蠕蠕人被杀死的场景。

屠杀,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十多年前华胥人在极西惨败的一幕重现在眼前,而萧锦行觉得自己已是步了鲁加的后尘。

一阵消沉过后,萧锦行等人看见华胥部落方向一阵尘土飞扬,显然是有许多人马向自己这方奔来。

萧锦行身旁身后每个人都忧心忡忡的看着尘土飞扬的方向,更有哲哲、秋兹等人立刻转身离去,安排兵士们排兵步阵。

但萧锦行看的明白,那些来人可并不是蠕蠕人,而是骑着战马的华胥人。

许久过后,这队华胥人与萧锦行派出去的斥候一道来到了萧锦行所在的近前。

带队的正是鲁加族长的儿子阿鲁。

他身后随行的人中兵士并不太多,绝大多数都是一些赤手空拳的老弱妇孺和华胥氏的族人们。

阿鲁灰头土脸的来到萧锦行大军前,与早早出列迎候在此的萧锦行遇到了一起。随后在萧锦行关切的眼神中,阿鲁这个相貌凶悍的汉子竟然羞愧的低下了头颅不敢直视萧锦行。

萧锦行连忙上前几步,走到阿鲁身旁对他安慰道:

“阿鲁头人,胜败乃兵家常事。

况且今日之战是萧某祸水西引而生,所以阿鲁头人要责骂就责骂萧某就是了。可如今蠕蠕人还在身后,阿鲁头人切莫自责,萧某已派人杀入部落,营救部落中的族人去了。

还望阿鲁头人以大局为重,带领部落族人去往安全之处才为上策啊。”

萧锦行说此话时却是情真意切,而他也的确将手中兵马派遣一空。这些阿鲁其实都是知道的。

果然,萧锦行刚刚说完,阿鲁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从马上掉落下来,对着萧锦行先是一拜,而后嚎啕大哭的说道:“阿鲁被猪油蒙了心,以前对萧大头人得罪之处还望萧大头人见谅。

今次部落失守实乃是我阿鲁的过错,我对不住死去的父亲,对不住族人们,对不住那些为我们华胥人战死的有虞兄弟们呐。”

萧锦行听后浑身一震,他看向阿鲁的目光中

闪烁出一股浓烈的杀气。

但随即他又摇了摇头,轻叹口气上前两步,将浑身是伤的阿鲁扶了起来。

“阿鲁头人,你说的我都明白,以后这些事情就不必多说了。”

阿鲁看着面色苍白但却似十分坚毅的萧锦行,竟然真的停下了哭泣,不禁怔怔的看起了面前的年青头人。

萧锦行又出言安慰阿鲁几句这才拉着他与华胥氏族逃出来的几名头目一道返回了中军帐内。

众人一进营帐,萧锦行立刻对阿鲁等人问起部落内的事情,而阿鲁自然知无不言的详细讲述起了自己所遭遇的经历。

“萧大头人,自我父亲让部落中结阵的勇士们各自为战去解救族人们后,我就带领一队人马去了部落西侧。

谁知那里虽然并没有遇到多少蠕蠕人,但族人们却慌乱异常,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奔逃。

我和勇士们好不容易将族人们拢在一起,这才领着他们想从西门逃出。

但在此时却恰巧遇到了数十名蠕蠕人从西门攻入,他们还未等勇士们列阵,就冲进了人群见人就杀。

见族人们再次陷入慌乱之中,勇士们立刻纷纷上前死命抵抗,而族人们则在勇士们的掩护下转向部落南门方向跑去,随后在那里我们又遇到了几路护送着族人们逃难的兵马。

这时东门方向而来的逃难人马也到达了南门附近,众人索性一边护在族人身前掩护他们逃出南门,一边对各路所遇蠕蠕人的情况相互交换。

合计之下,大家这才发现这一夜攻入部落内的蠕蠕人数绝不高于两千人。

八万大军,近三万的族人竟然被不到两千蠕蠕人杀成这样,所以大家商议之下还是觉得如果将剩余兵马聚拢在一起其实并不用过分惧怕蠕蠕人的。

毕竟天色已经到了白日,而昨日击杀蠕蠕人的事情也给了大家一些信心。

看着源源不断的族人拥挤在南门,兄弟们商量过后,就由忽老希兄弟指挥当时在场的所有弓箭手一千,文泰兄弟率领骑步八百在前列阵,死守断后。

而我则领着其余人马指挥族人逃出南门。

谁知大家刚安排完毕,就发现了大批蠕蠕人已经追到了近前。

不过因为我们商量过对策,所以见蠕蠕人到来的也不过百十多人,大家也就没有那般恐惧了。

果然那些蠕蠕人一见千余只箭矢齐射,就不再迫近只是冷眼看着我们从南门撤退。

但是不到一个时辰左右,当族人们已经从南门撤的不剩几人时,却发现聚拢而来的蠕蠕人已经越来越多,匆匆看去足有千人上下。

随后他们就对我们发动了攻击。

忽老希,哲托,哲蔑儿,术赤,叶儿温几位头人眼看抵挡不住蠕蠕人的冲击,连忙下令让弓箭手退上毡房或是城头,而我与文泰兄弟等人则护送着族人们全部出了南门。

随后文泰兄弟带着马步兵卒堵在南门门口与冲上来的蠕蠕人拼在一处,我则带领着百十多人护送万名族人向东撤来,恰好遇到了前来支援的哲哲、秋兹头人。

在他们的引导下,我就带着族人们来到了这里。

第二百二十七章 族长

赤阳墨帜玄武歌第二卷悲歌胡笳里第二百二十七章族长听着阿鲁和那些逃出升天的头人们相继叙述着战事经历,沉思的萧锦行苍白而又平静的脸上不时的痉挛着跳动几下。

阿鲁和众头目们每说一句,每提到一个名字,萧锦行的心都会如同被利刃穿过而生出绞痛的感觉。

终于当帐内的人纷纷说完后,萧锦行默然良久这才强压下心中的痛楚对阿鲁等人安慰了几声。

不过方才阿鲁在讲述过程中明显出现的几处遗漏的地方还是没有躲过萧锦行的耳朵,只不过此刻萧锦行并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追究此事,因为突然间他的脑海中想到了另外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萧锦行环顾左右,见这些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头人们纷纷看向了自己,显然他们是在等待自己拿出主意,做出决定。

终于,在众望所归之下,他站起身来对着众人正色说道:

“萧某知道大家逃出部落不易,也想赶快去往一处安全的地方,而萧某也是这样认为的。”

萧锦行的话刚一说出,就看见众人脸上都有了一丝长出口气的神色,显然自己所言正应了众人所想。

萧锦行内心一叹,知道这也是好不容易才从死人堆里逃出来的人所应该有的正常想法,不过看来自己要让大家失望了。

他话锋一变,立刻说道:“不过,萧某只怕蠕蠕人也是这么想的。”

在众人吃惊和疑惑的眼神中,萧锦行向阿鲁问道:

“阿鲁头人,此地向东是否有流沙横亘东去之路?”

阿鲁闻言一呆,突然“啊”了一声说道:

“是的,此去向东五百里外,确实有流沙直达乌浒水畔,宽约五十余里。”

说到这里,阿鲁突然明白了萧锦行方才所说话中的意思,连忙问道:“萧大头人可是怀疑蠕蠕人会在那里设下埋伏吗?”

萧锦行见众人都带着恐惧之色看着自己,心中一叹说道:“先前我军在乌浒水畔遇到蠕蠕人时,就发现他们自东而来,我考虑再三觉得蠕蠕人定是在东方设伏这才重回的黄金部落。

如今如果我们向东逃跑,萧某觉得有极大的可能会中了蠕蠕人的埋伏。在流沙之中我们可没有丝毫胜算,怕是昔日华胥人在极西一战的结局又会出现在我们身上。”

“那该怎么办?”

“是啊,萧大头人。”

当萧锦行说完后,六神无主的众人又纷纷向萧锦行询问起来。

萧锦行皱着眉头低头沉吟片刻后,果断说道:

“为今之计,怕是只有重回黄金部落了。”

说完后,他看着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神情说道:

“方才我已得报,秋兹头人说蠕蠕人已经从部落中尽数退去,并未与秋兹大军纠缠,所以现在黄金部落又重回我军手中。

虽然昨夜守城之战功亏一篑,但在我看来仍是只有依城据守才能会有一线生机,众位难道觉得与蠕蠕人野战会比守城容易吗?

况且我相信蠕蠕人也一定猜测不到我们会重返部落的。”

萧锦行话音刚落,其他众人脸上就出

现了各种不一的神态,有暗自叹息的,有摇头不语的,有仰天长叹的,还有落寞寂寥的,只是相同的是并没有一个人在此时提出不同的意见。

“萧某话虽如此,但也不是有十足的把握,说不定前路并无蠕蠕人的埋伏。

所以对各位头人何去何从萧某绝不强求,如果各位还有更好的去处,萧某更不会阻拦。

不过,萧某发誓,只要愿意随萧某回去的人萧某将全力保护,如果蠕蠕人要屠杀无辜族人,那么他们定是踏着萧某的尸体去的。”

说完话后,萧锦行就唤来哲哲命他点兵整备,率领残兵随自己向黄金部落拔营出发。

两个时辰之后,萧锦行和哲哲等人就带着全部千余兵士向黄金部落行去,这一日他们刚刚从那处险地死里逃生,而今不到半日又踏上了返回险地的路途。

萧锦行身后,并没有跟着华胥氏的族人们,因为即便是阿鲁同意带着族人重回部落,但也要让他们好好休息后才能上路。

至于还有一些东逃的人马,萧锦行和阿鲁都默契的没有加以阻拦,毕竟萧锦行有言在先。而且说不定那些人才是他们当中的幸运儿。

快要到达黄金部落时,萧锦行一边命人去部落内联系守军,一边又唤来了阿鲁。

见阿鲁到了自己近前,萧锦行让歆儿等人退下后这才对一脸疑惑却又忐忑不安的阿鲁问道:

“阿鲁头人,你可见过神将了?

是不是他务必会将我们置于死地而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要带领草原各部对抗蠕蠕人的计划?”

萧锦行问完,满面疲惫的看着一脸震惊的阿鲁,等待着眼前这位长相凶煞的汉子回答。

震惊的阿鲁目光呆滞的看了萧锦行半日后突然低下了头痛苦的说道:

“萧大头人却非常人,那日伊河草原一战阿鲁输的心服口服。

只不过阿南并不知道萧大头人的计划,但他要杀光联军和黄金部落所有人却是正如萧大头人所料。

原本我始终觉得阿南是我的外甥,是我妹妹的儿子,他的目标只是要帮我们华胥人对抗有虞联军,甚至在他们昨夜攻城之时,我还在想蠕蠕人也只是会以联军为目标的。”

“所以你就打开了东、西、南三座城门,放蠕蠕人进来了?”

阿鲁听到萧锦行的问题,立刻又重新归于震惊,他看着躺在草地上面色苍白的萧锦行眼中浮现起了一丝杀机,但只是片刻,阿鲁却泪流满面将脸埋入了双手之中,再睁开眼时,眼中只有无尽的悔恨。

回忆起清晨时父亲鲁加被阿南手下杀死之前对自己所说的那个秘密,阿鲁迷茫的看着面前躺在草地上没了半条命在的青年很久,很久。

终于他放弃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对于眼前这位众巫选择的人,阿鲁并没有父亲那种被丢失宠爱的抵触,所以对于心思更为耿直的阿鲁来说,往后的路也只有依靠这位自己并不熟悉的萧大头人了。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联系上蠕蠕人的,也不知道你

和那神将商谈的细节,更不知道那神将为何会放你一条生路,但此时你已经知道了蠕蠕人的态度。

那么阿鲁族长,我相信你会和你的父亲一样,做出英雄该有的选择。”

……

黄金部落东,乌浒水与流沙相交的地方,面色难看至极的阿南看着满地的死尸似是在勃然大怒的边缘徘徊,只不过他不断的克制住自己的怒火而隐忍不发。

片刻后,阿南裂开嘴角笑了笑,口中道了句:“有意思”后,就对着满地数千鱼人与天空中不断盘旋的翼人点了点头。

那些蠕蠕人在得到阿南的命令后立刻向着西方离去。

阿南身后的青老则始终皱着眉头看着地上躺着的数千尸首,终于在冥思苦想过后,他似是松了口气般尾随着阿南向东飞去了。

……

十余日来,黄金部落历经了生死别离以及重建家园的漫长过程,也让在战乱中分崩离析的人心稍稍有了重新安放的时间。

对于萧锦行来说,将近三万战士的死亡还是让他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尤其是辛辛苦苦打造的重甲骑兵已经十不存一则彻底让他产生了心灰意冷的感觉。

当乘着漆黑的夜晚,看着忽老希、哲蔑儿,叶儿温,兀良合、文泰、哲思这些还在不久前与自己一同欣赏乌浒水畔夕阳美景的年轻脸庞,永远的沉睡在距离家乡万里之遥的草原上时,萧锦行的泪水暗自涌动不止。

那一夜,他听着四周飘荡在天际的悠扬葬歌,亲手点燃了这些年轻勇士身下的木柴,目睹着勇士们化为丝丝青烟飞向了长生天的怀抱。

而歆儿、哲托、术赤、木华里、速阔几人则在儿时玩伴的尸体前发下为他们报仇的重誓,随后他们与哲哲、秋兹等人一同重新带领麾下的兵马戍守在部落的四门。

部落内剩余的族人们回到家园后除了将遍地的尸体清理完毕,也都纷纷主动加入了重建崩坍城垣的队伍,终日劳作不息等待即将要到来的另一场大战。

而阿鲁则派出了麾下所有的兵马,去往部落外的各处重新收拢兵士。那日大战时华胥战士因为仓促逃窜,一番收拢之下竟然得到了残兵近万。

不过,谁都知道这些人马已经十分畏惧蠕蠕人,想让他们奋勇杀敌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无奈之下,阿鲁又派人马前往西方其他部落调兵,但短时间内援军肯定是无法到达的,所以萧锦行并没有对援军有什么太多的期待。

他将阿鲁手下的兵士与部落中残余的族人划归到了一起,让他们在部落四处搭建一个个高台预备对抗冲进部落的蠕蠕人。

这是萧锦行从当初负责殿后却奇迹般生还的兵士们口中获得的良策,正是因为部落中一些牢固木质房屋的存在,才让嗜血的蠕蠕人对爬到其上的兵士们束手无策。

十日的时间,足够修复城垣,足够搭建出足够的高台,足够送走安息的袍泽,足够鼓起勇气直面即将来临的死亡。

而真的当死神将至时,萧锦行与哲哲、秋兹、阿鲁、哲托等人勇敢的选择了与之正面抗争。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最后之战

两千鱼人虎视眈眈的看着面前又重新修葺一新的城头,天空中数百翼人更是不断的盘旋在黄金部落上空。

萧锦行抬头凝重的看了半晌这些第一次出现的蠕蠕人,tiǎn)了tiǎn)嘴唇。

“难道这就是阿依儿所说的翼人吗?”萧锦行苦笑着自言自语道。

随后他又观察起了周边面色苍白但却都目光坚毅的勇士们,终于咧开了嘴微微一笑。

如果真的连死的不怕,还怕什么鱼人、翼人蠕蠕怪兽呢。

将近黄昏时。

喊杀声震天响彻了整整一,退入高台上的萧锦行与歆儿满鲜血的看着冲入部落的鱼人们张开了血盆大口。

但不断在后退中与之相抗争的战士们眼神中却并没有丝毫的惧色。

因为这一所有的人都选择了成为后草原上飘扬的赞歌主角。

当鱼人们冲锋攻城的时候,联军将士将所有的箭矢一股脑的全部倾斜下城头,虽然如同以往一样并没有给鱼人造成多少杀伤,但满地的箭矢却让鱼人们进退维谷,行动缓慢异常。

此时,城内数千有穷野人兵士在鱼人们惊讶的眼神中打开了城门,他们怀抱着火折子与火油面带着决绝之色飞奔而去预备与怪兽们同归于尽。

有穷野人深信烈火将焚光人们生前的罪恶,所以他们主动要求将自己化为火神的使者,手持天下间最为强大的武器去烧杀丑陋的异兽。

最为重要的是,他们相信自己不会被烧死,而是会在烈火中得到永生。

虽然鱼人们强大的战斗力让许多兵士来不及点燃火油就成了一缕亡魂,但依旧有很多人在临死之前点燃了火油将前的鱼人死死拖入到烈火中一齐毙命。

当鱼人们终于冲破那些敢死兵士的包围来到部落城下的时候。

城外则到处都留下了数人、十数人、数十人或抱或压与蠕蠕人一同变为的焦黑塑像。

当鱼人们重新开始攀爬城头,凿穿城墙时,又有无数战士将火油洒下城头,将城下变成了火海地狱,bi)迫凿城的鱼人飞快逃窜不敢滞留城下。

当城头的战士看着附着在城边奋勇向上攀爬的鱼人即将抵达城头时,又有无数人不约而同的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他们毅然决然的跳下城头,将自己的躯当做箭矢,将自己的血当做长矛,将那些攀爬城墙辗转腾挪的鱼人或砸或抱或拽拉入到城下的火海之中。

终于,鱼人们被吓的退却了,这是历史上从没有出现过得一幕,这是草原上的勇士们重新书写的新的篇章。

看着千余蠕蠕人的退却,守城的每一名兵士都对自己选择有了更加坚定的决断。

鱼人又发动了数次攻城,而城头的火油也逐渐用尽,终于在翼人的配合下,

城墙还是轰然崩塌了下去。

萧锦行立刻命令退守部落内的弓箭手们登上高台,而步卒们结成密集战阵,层层抵抗冲入部落的蠕蠕人。

部落内的族人们早就从南门撤出了部落,而部落内的战士们再无顾虑也没有出现前一次大战时的慌乱,他们聚集在一起对冲进来的鱼人和天空上随时俯冲的翼人进行着看似绵软无力,实则以命相博的不断抵抗。

而冲入部落的鱼人们也是叫苦不迭,他们蛮以为冲入部落后那些人类会再次形成像上次那般的溃败,但没想到迎接他们的却是密密麻麻的战阵。

那些战阵往往十数人为一组,十数组聚在一起,犹如刺猬一般生出锋利的尖刺。

往往在鱼人功溃一组战阵正要屠杀阵内兵士时,四方其余各组战阵就会马上奔来,将那些鱼人围在中间进行攻击,浑然不管自己后又冲上来的鱼人。

如此一来,被围攻的鱼人终会毙命,而全力围攻鱼人的大多数战士也会殒命疆场。

但终究蠕蠕人死一个少一个,久而久之,那些鱼人们看见前的人类也会产生犹豫的神态来。

至于天上的翼人,虽然他们高高飞在天空,但每当他们俯冲下来攻击某一个高台上的战士后就会受到数处高台上的弓箭手集中照顾。

因为他们并没有鱼人那般皮糙厚,所以在损失了数十人后也就不再俯冲而只是盘旋在部落的上空了。

蠕蠕人攻入黄金部落后发现,他们花费了近半的时间竟然只前进了数百步的距离。

虽然这数百步的地方满是尸痕,虽然部落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但这座犹如地狱的部落却仍旧牢牢的掌握在联军的手中。

只不过三万多战士在不到一的大战中如今竟然只剩下了不到万人,纵然是兵士们分布各处,但谁也能够看到满目可及的四方都是残肢断臂,都是血流成河。

唯一没有让军士们即刻崩溃的理由就是那些残肢断臂和如河般的鲜血中偶尔还夹杂着些硕大的尸首。

能够在短兵相接的时候杀死那些看似无比强大的异兽,纵然是死也足以让这些兵士们生出无限的豪壮志来。

站在高台上的萧锦行看得清楚,今一战能够坚持到现在,足以证明自己麾下三军用命,兵士悍不畏死。

如果这支大军挥师萧关,那么萧锦行完全相信,这样一支铁军将是纵横天下的无敌之师。

只可惜,今他们却都要陨落在这片华胥草原上了。

他转头看了看旁早已是一脸麻木但却仍旧未脱离稚气的歆儿,苦笑了一声幽幽说道:

“歆儿,今我们怕是都要死了,你怕不怕?”

茫然的歆儿听完萧锦行之言,虽然目光闪烁几下,但随后却

还是露出了一丝坚定之色。

她抱住萧锦行的胳膊说道:

“哥哥不怕,歆儿就不怕,和哥哥死在一起有什么好怕的。只是往后再也不能给哥哥唱歌了。”

萧锦行闻言哈哈一笑,用手轻轻刮了刮歆儿的鼻子,在高台上所有人的注视下大声说道:

“来,歆儿,唱一首草原上的赞歌,让我们一同战死在这里吧。”

萧锦行话音刚落,一声嘹亮的牧歌就从高台上响了起来,这牧歌随着凛冽的寒风飞扬了出去,飘散在黄金部落中的每一处战场,每一处角落。

“谁在唱歌,这么好听?”

“军中还有女子吗?这是我家乡的牧歌啊,小时候放牧娘亲经常会唱的。”

“你们看,那不是德如头人在唱歌吗?原来他是女子啊。”

“临死之前还能听到家乡的牧歌,老子死了也算是魂归故里了,哈哈。”

在牧歌的鼓舞下,所有处于战斗中的兵士们带着满脸的微笑愈加奋勇强悍,愈加视死如归。

正当萧锦行望着部落四周的杀戮与抗争,听着歆儿的歌声感慨之际,却突然听见城外发出了一声如同龙吟的啸声,这声音虽然宏大但却并不尖锐,让人听上去只会觉得一阵浩瀚缥缈。

随着啸声出现,冲入部落的蠕蠕人都如同潮水般从各处退出了部落。天空中盘旋的翼人也同时不见了踪影。

一瞬间,满部落只留下了听着啸声呆立的兵士们,他们目光呆滞的看着声音传来的上空眼睛都舍不得眨动一下。

“速速占领城头,速速占领城头。”

正当所有人都被这突兀的啸声震动的不知所措之际,来自萧锦行所在高台上的一声大呼让每个人都突然醒悟了过来。

随后,他们纷纷提起手中的武器,目光坚定的跨过一具具尸体,向着坍塌的城垣步履蹒跚的跑了过去。

当萧锦行重回城头之时,他看到的是旁衣衫褴褛的袍泽,是伤痕累累的勇士。

弇兹野人部落的柯南头人,此时只剩下了一只胳膊,却仍旧面带坚毅之色看向城外远方那一具具族人们的塑像。秋兹的后背被蠕蠕人的利爪抓的就连森森白骨都可看到,但他仍旧手持着棒斧站在萧锦行的一旁。

哲哲被人搀扶着,他浑上下都流着鲜血,竟然将他穿着的灰色麻衣都染成了深黑色。

只是哲托、速阔几人却不见了影,萧锦行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还是难忍一丝丝不断侵袭的哀伤。

部落外,那些如同雕塑般的漆黑尸骸依旧矗立在草原上,他们犹如一座座丰碑树立在广袤的原野之上。

而城头上的每个人面对这些高耸的丰碑心中只有无尽的骄傲。

因为自己虽然活着,但也和他们一样悍不畏死的进

行过殊死搏斗,没有人怯懦的后退一步,没有人将长生天赐予的土地让出一寸。

蠕蠕人消失的草原天际渐渐出现了一条细线,那细线由细变粗,由小变大,缓慢地出现在了城头所有人的眼中。

随着城头上一声声吸气的声音响起,萧锦行却大笑一声。

他指着面前犹如千军万马前来的浩dàng)敌人,大喝一声说道:

“勇士们!

我知道你们看见面前的敌人心生恐惧,我萧锦行何尝不是如此,

我知道你们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心存遗憾,我萧锦行何尝不是如此,

这些异兽怪物残暴凶狠,与之为敌连死都不会痛快,

我们的家乡还有父母妻子等待着我们放牧猎食,等待着我们回去。

但是,此时再想这些又有何用?

你们当中定有很多人心下埋怨我萧锦行将你们带到这陌生的草原,与这些怪物死命抗争。

埋怨我萧锦行不该如此好大喜功,带着你们万里迢迢东征西讨。

可是真是如此吗?

今,我就告诉你们真相,让你们在临死之际,知道自己的命是为谁所丢,明白自己的鲜血在为谁而流。

第二百二十九章 平叛归来的神君

蠕蠕人!

他们分布在我八大部落之侧,自古以来就时刻威胁着我们的生命。

他们无端屠杀我们的部落,将我们的兄弟姊妹,妻儿老小抓去供他们吸食鲜血。、

让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他们的影之下。

所以不与之战,如何能改变现状。

难道大家还想要让自己的子孙家人也和我们一样再承受蠕蠕人的祸害吗?

以前,总有人说那些蠕蠕人是神,没有人能够战胜他们。但我萧锦行却偏偏不信,所以我带着你们联合其他部落就是准备与他们对抗。

虽然如今一战只是偶然,并非我所想的最佳决战时机。

但你们也都看到了,那些蠕蠕人哪里是什么神,他们只是些怪物,是一些毫无人的异兽。

而且他们也有着血之躯,也会死亡,也会恐惧。

现在你们也都看到了,蠕蠕人战不过我们所以他们又来了援军,这让你们都心生了恐惧。

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千百年来能让蠕蠕人尸横遍野的唯有我们有虞联军,

能让蠕蠕人数次战败退逃的,也唯有我们有虞联军,

现在能让蠕蠕人不得已之下搬来援军的,更是只有我们有虞联军。

我相信,未来的某一定会有人将这些蠕蠕异兽斩尽杀绝,他们将高唱战歌举起战旗让那些异兽再也不会出现在流沙之外。

而那些战歌中将有描述我们今一战的词语,那些战旗上有我们亲手杀死的每一个蠕蠕人的鲜血。

功成不必是吾辈。

只要我们今给草原上的后辈树起了榜样,那么灭杀蠕蠕人自是迟早的事。

今,逃也是死,战也是死。

是选择逃还是选择战,诸位自己选择。

我萧锦行绝对不会阻拦诸位。”

说罢后,红了眼睛的萧锦行再次环顾四周,看了看城头兵士,忽然大喝一声:“死战到底!”

而城头兵士们也纷纷随着大头人一起高声喝道:“死战到底!”

汇集万人的声音似是比方才远方那阵啸声还要洪亮,从黄金部落传到了部落外那些正在前进的蠕蠕大军那里。

“那萧锦行倒是练的好兵。”

蠕蠕大军前,一袭黑衣的玉面男子踏在由数百兽人牵引的巨型战车上目光炯炯看着远方并不高大的城,耳中听着从那城中发出的誓言。

此人与阿南相貌酷似,只是眼角的皱纹令他看上去显得比阿南要年长一些。

此刻他满面寒霜,眉宇间的杀伐丝毫没有损碍他容貌的俊美,而是让他显得更为成熟一些而已。

当他说起萧锦行时,似乎是想到了曾经在有虞草原时初见的形,不冷笑一声。

“神君,此人杀我神民已有两千绝不可留,此端一开恐怕

这些jiàn)民将会纷纷效仿,未来怕是更不好控制了。

况且今一战一定会引起他们的震怒,所以更需要杀了此人对他们有个交代。”

听到神君的自言自语,他后所站三人中的一名兽人老者就立刻开口说道。

只是他刚一说完,就见神君另一侧的一名老者冷笑一声开口说道:“龙老,莫不是神君东征杀了反叛兽人太多,龙老想要转移视线不成。

你也看到了,要杀此人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也一定会让鱼人们大为消耗,这岂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这兽人老者一听此言立刻勃然大怒,他睁大了双眼看着那说话的老者喝骂道:

“你这鸟人,我说话关你何事,我与神君东征平叛,你在神坐享其成,今造成如此恶果你也脱不了干系。

你说我为了转移视线,那么你倒是说说这些jiàn)民该如何处置?”

那后缚着双翼的老者闻言却并不动怒,他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神君后低头不语的阿南就对着神君跪了下来,说道:

“龙老所言不差,今恶果却是老奴一手造成,请神君杀了老奴给他们一个交代吧。”

那龙老一听此言倒是有些呆住了,这姓青的如此光棍确实让他没有想到。

他忐忑的看了看神君又看了看阿南倒不知道是该劝神君同意还是去为青老求了。

“青羽,你辅佐四代神君,自然不会做出如此糊涂的事。

我早就有言在先,华胥人为神供应血食不该受到神民攻伐,所以今之祸到底是谁的错我自会调查清楚。

不过龙灵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不给他们个交代我们总是说不过去的。

所以南儿我罚你自断双臂,闭五年,成人之前不得再出神,你可服气?”

神君说完后,大吃一惊的青羽、龙灵同时将目光看向了闻言虽惊但随后立刻生出一脸不屑的阿南,只不过两人的眼神中都露出了痛惜之。

但二人又是知道的,阿南私自用兵导致千余神民死亡,怕是那里追究下来,就是自断双臂也难消他们的怒火。

尤其是青羽,今一战他不惜派出稀少的翼人助战,也是想要快速结束战争,让鱼人的损失能够少一些。

但结果却是除了又添了些伤亡外,他们竟然仍旧不能尽数歼灭城内的人类,这让这位老者又急又气,更是不知所措。

要不是神君亲临,怕是青羽就要自己提上武器飞到那城里杀敌了。

“南儿服气,不服又能怎样?”

“神将!”

“神将!”

阿南说出这句赌气的话后,有些惊恐的二老连忙出言阻止,可看到阿南的神后就知道自己再如何劝阻也是枉然。

见神君转头过来,二人都战战

兢兢地低下了头。

“哦?

听你口气似是颇为不服的样子,

阿南,看来我再如何惩罚你你也只会怨我,那么我来问你,你可知现在分布于天下的神民剩下多少?”

神君淡淡的话语传入到阿南的耳中,这个面目俊朗的少年郎微微思索下就自然晓得父亲的问题定有深意。

他看了看龙老和青老,见二人只是低头垂目并不看向自己,就微微皱眉张口言道:

“两万上下。”

神君似是早知阿南会如此回答,他抬起了手摸了摸面前儿子的头发并露出极为宠溺的模样盯着倔强的阿南开口说道:

“两万?

呵呵,

南儿,你可知道神民们繁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吗?

若不是那里的存在,怕是神民们死一个就会少一个。

而照你的这种战法,怕是不出十年天下就没有一个神民了。

你可知神民们也是有生老病死,也是有七六?

他们为你的**丢弃了命,难道真是本该如此的吗?

你为何不想想这天地万物造化之下,又有哪个生命是不该被尊重的。”

说到这里,神君指了指远方的城,又对阿南说道:

“南儿,你预计夺取此地,杀光其中的人需要付出多少鱼人的生命才可以办到呢?”

阿南正要说话,突然发现此刻父亲与自己的距离只有半尺,他面色和善的看着自己,突然内心里就生出了异样的绪。

从小到大,父亲可从没有如此和自己说过话。

阿南有些恍惚,甚至他都不想回答父亲的问题,只是想让现在的状态继续保持下去。

可是片刻后,他见父亲眉头轻挑似是在催促自己,就连忙露出杀气咬牙切齿的说道:

“顶多死伤五百神民就可杀光他们!”

“呵呵呵呵。”

神君将手轻轻的从阿南头发上取了下去,像是觉得自己儿子所说的话极为可笑似的,边笑边看向了远方。

“南儿,再死五百,神民可就不到一万人了。”

“什么?一万?

父神,你出征时各处神民尚有两万五千人,怎么这才短短几年就变成一万人了,难道这次父神出征……”

说到这里,阿南突然想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一幕,脸色瞬间就变成了惨淡。

他盯着父亲,只见神君轻轻点了点头。

“你猜的不错,此次平乱之战有一万多神民战死在东北极地沙海。

你定想问为何那些兽人会反叛,我又为何会对他们斩尽杀绝。

此事我会告诉你的,只不过现在我只想让你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神民的生命和你一样宝贵,你绝不可为了一己私就去让他们上刀山下火海,枉自送命了。

这是父亲的忠告,还请你

牢记在心。”

说罢后,神君长长叹了口气,就像是有万钧之力压在他的心头让他不得不发泄一声。

青、龙二老抬起了头,看着面前矗立在战车最前方的神君,思考着方才他所说的话语,眼眶也跟着湿润了起来。

阿南将这一切看在了心里,脸上的傲然与冷酷渐渐的退去,只是对着父亲的背影蓦然沉默了起来。

“神君,那里如果怪罪下来,还请神君将罪责推在老奴上吧,老奴已经活的太久。

现在能为神君、神将去死也算是报答了神君为我神民甘愿冒险的大恩大德。

神将还小,有些事他会明白的。

还请神君不要犹豫了,就按老奴所说的去做吧。”

一旁本在静静聆听的青老此时突然开口说话道,只是这句话却让阿南的心随着话音落下猛然一痛。

阿南睁大了眼睛,讶然看着旁的青叔那飞舞的银发和布满皱纹熟悉的面庞。

虽然他对青老所言的潜在意思并不十分清楚,但是冥冥中却能够感觉得到自己似乎犯了一个大错,

而这个错将要青老这位从小到大都一直陪伴在自己边,极为宠溺着自己的老者去承担。

第二百三十章 两个男人

“不!”

一声绝望的呐喊在众人中响了起来。

阿南转头看着青老,却只见那慈祥的银发老人看向他轻轻一笑。

“好吧,你去吧。

答应过你的事我会努力去办的。”

听见阿南叫喊声轻轻一颤的神君并没有去看他后带着满脸痛苦神色的阿南,也没有被青老之言影响思绪。

他只是轻轻的说完话后,那后看着阿南一脸不舍的青老突然闭上了双眼,瘫倒在了战车之上。

“青叔。”

阿南心中一动,立刻察觉到方才还看着自己的老者已经逝去,他难掩内心中的痛楚,上前两步扑到了青老的上嚎啕大哭起来。

他知道能让这些神民瞬间死亡的,只有自己的父亲,神民的神君可以做到。

他立刻转头看着那个让青叔死去的人,眼神中露出了深深的不解与愤怒。

而神君却摇了摇头向前迈出几步,消失在了战车上。

一旁的龙灵面无表的看着方才发生的一幕,他缓缓走到青老尸体面前,俯下子看了看刚才还与自己斗嘴,此时却与他天人相隔的老伙伴轻轻叹息了一声。

“孩子,青羽走了,就让他安安静静的走吧。

他不想看见你这样。

在他的眼中,你是比你的父神更让他喜的孩子,更让他期待的神君。”

“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龙叔,不是说我和父神是天下的主宰吗,为什么还要受限于他们?

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连父神都怕他们?

青叔是被我害死的,是被我害死的啊。”

阿南边哭边向龙老倾诉着询问着,而龙老看见阿南痛彻心扉的哭泣也只是目光呆滞般摇着头默然不语。

良久后,他眼中精芒一现,慢慢的四蹄弯曲跪到了阿南旁,对那哭成泪人的少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说道:

“阿南,假如有一,你会和那些人一样,你愿意吗?”

“哪些人?”

阿南听到龙老的话,慢慢转过头来看向了龙老所指的方向。

那里有一座城,一座屹立在草原上此刻正响彻嘹亮誓言的孤城。

……

萧锦行看着远处缓缓而来的蠕蠕大军,听着旁的勇士撕心裂肺的怒吼,紧紧握住手中的剑柄。

突然,他松开了抓住剑柄的手,对旁的歆儿轻轻说道:“歆儿,一会儿你和哲托骑上战马回去,他们和我们厮杀必然不会察觉到你们二人的离去。

回去后,把今之事告诉给每个部落,让这些勇士们的鲜血不要白白流逝。”

本来冷眼看着蠕蠕人的歆儿闻言浑一震,她惊愕的看着旁对着自己微笑的哥哥。

“不,要死一起死。”

歆儿斩钉截铁的说道。

萧锦行轻轻拍了拍歆儿扶着自己胳膊的手,眼中带着极为不舍的目光说道:

“歆儿,听哥哥的话,你才这么小就被我带出来征战四方,这本就不该是你这个年岁应该做的事。而且我也不希望你这么小就和我一同死去,如果你死了,那么哥哥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哥哥这短暂的一生,总是觉得命运不公,所以总是想要去改变,可变来变去却什么也没有改变。

我觉得自己真是个煞星,谁和哥哥亲近谁就最终落的个凄惨的下场,哥哥想保护谁却谁都保护不了。

哥哥是个没用的人。

所以歆儿,去吧。不要让哥哥看着你的尸体伤心了。”

萧锦行说完闭上了眼睛,将手从歆儿的手上拿了开去。

“哥哥。”

歆儿再次看着萧锦行的面庞,带着乞求似的语气唤了一声。

但当她看到萧锦行决绝的神色后,也知萧锦行所说的确是心里话,就咬了咬牙说道:

“好吧哥哥,歆儿听你的话。

但我回去后将重新率兵为你报仇!

我虞歆儿对着长生天发誓,若是此生不为哥哥报今之仇,就让我虞歆儿遭受万马踏之祸。”

说罢后,歆儿松开了萧锦行的胳膊,面色决然转就要离去。

“你这又是何苦?”

萧锦行转头看着歆儿说道,他可不愿歆儿此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承诺生活,萧锦行最愿意看到的,仍旧是那个在天野苍茫下无忧无虑歌唱的小女孩儿。

只是他刚想要再劝,却突然发现面前的草原上似乎有一道黑影闪过,再定睛看时只见一位犹如仙人般的男子突兀的出现在了城外旷野之中。

此刻,不仅是周围的兵士,就连歆儿也感觉到了四周的异样,转过头来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了城下那个神秘的男子。

原野之中,男子黑衣黑裳负手而立,寒风吹过他的旁,带动他脚下的衣摆随风飘dàng)。男子头戴玉冠,那冠冕如同他的皮肤一样白皙温润。

他面容平淡,似乎看尽了天下事,竟然毫无悲喜。隐隐间只有一股纵横睥睨的气度从他的上淡淡的散发开来。

城头上看着男子的众人心中同时生出了同一个想法,怕是这人举手投足间就能让这天下尸骸遍野,血流成河吧。

男子站在城下,仿佛根本就不知道城上还有许多手持武器的人一样,只是默然看着那一具具已成焦炭的尸首。

只是他在看向那些尸首时,却不经意的摇了摇头。

“神君。”

萧锦行脱口而出道。

只是刚说完此话,就见城下黑衣男子将目光移到了萧锦行的脸上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那男子的笑容似乎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让萧锦行对他生

不出丝毫的恶意。

不由自主地,萧锦行向那男子同样微微一笑,只不过他的笑容被烟火熏黑的脸颊映衬着,一点儿也不好看。

“歆儿,扶着我出去见见神君。”

说罢,萧锦行抬起手,阻拦住想要与他一同出城的哲哲、秋兹,只是与连忙扶着他的歆儿一起下城而去。

对神君,虽然萧锦行并不知道他有何神通,但只是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了千军万马的近前,就知此人定是非常厉害。

而且萧锦行感觉的到,那人要取自己的命也是十分容易的。

所以让哲哲、秋兹等人跟随自己就显得毫无必要了。

况且那神君敢只一人前来,那么萧锦行自然不愿示弱,虽然这个感觉十分微妙。

“你倒是大胆,敢独自出城见我。”

神君看着衣衫褴褛的萧锦行笑着说道,同时他也看了看扶着萧锦行的歆儿,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歆儿听着此人说话的语气仿佛十分熟悉,就好像是在哪里听到过,正在皱眉苦思时却看到黑衣男子向自己微笑点头,突然不知所措了起来。

看着歆儿有些局促的表,在配上她花了的脸庞,黑衣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歆儿皱眉怒道。

“我的儿媳妇,不错,确实不错。和他母亲一样倔强。”

黑衣男子说出了一句没来由的话,倒让歆儿瞪大了眼睛,继而怒喝道:

“谁是你儿媳妇,真是没羞没臊。”

说完后,下意识的将自己的手拉紧了萧锦行的胳膊,倒让萧锦行差点儿踉跄了一下。

萧锦行苦笑道:“阿依儿还好吧。”

黑衣男子闻言缓缓从歆儿脸上转过目光,对着萧锦行点了点头。

“啊,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那和姑姑说话的……”说到这里,歆儿似乎明白了一切,她用手捂住了嘴,惊恐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不错,我是神君,阿依儿也就是你的姑姑,是万神的母亲,我的妃子。”黑衣男子依旧笑着对歆儿说出了她内心中的猜测。

“歆儿,你回城上去吧,我和神君有话要说。”

萧锦行对惊恐的歆儿笑着说道,边说边坐倒在草地上,却并没有抬头去看黑衣男子的脸庞。

“她不必回避,”

“不,她必须回避!”

神君吃惊的看着歆儿,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萧锦行,片刻后才点点头说道:

“何必呢,她迟早会知道的。”

“不,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萧锦行再一次厉声怒叱道。

只不过这次他将目光对上了黑衣男子,恶狠狠地就像是吃人的饿狼。

数息后,有些惊愕的黑衣男子突然轻笑一声,他看了看茫然无措看着自己和萧锦行的歆

儿摇了摇头说道:

“好吧,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歆儿就软绵绵的倒在了萧锦行的上。

萧锦行大吃一惊,连忙抱住歆儿正待呼唤,却突然发现歆儿如同睡着了一般微微呼吸着,而且还嘴角上扬轻轻一笑。

萧锦行疑惑着看了看微笑着的神君,将歆儿抱在了怀中。

“要不是我早就知道你们的关系,我还会以为圣女是你的女儿呢。”黑衣男子轻轻蹲了下来,一边对萧锦行说着,一边伸手想要抚摸歆儿的脸庞。

“仓朗朗!”

一阵宝剑出鞘声响,只见萧槿行手持着长剑,将剑尖指向了神君。

神君见状,依旧微笑着举起了双手,重新站起了。

“你这么护着她,让我很是感动,但你可知道,她终究会知道一切的,难道你以为自己能够瞒的住多久?”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说不定一瞒就是她的一生。”萧锦行毫不示弱,用力抱紧歆儿对着神君说道。

神君似乎是听到了极为幼稚的话语,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好吧,但愿如此,不过萧大头人,今我来此处的用意,怕是萧大头人能猜的出来。

你们杀了神民,这罪过该如何来赎啊。”

萧锦行一听此话,就知道神君终于说到了正题。

第二百三十一章 萧锦行的呐喊

虽然萧锦行并不明白神君为何没有直接领兵来杀光自己的人马,却单独一人跑来与他说话,做这多此一举的举动。

但他仍旧不卑不亢的冷哼一声说道:

“难道自称为神的人竟然连是非曲直都看不到,黑白相差也视而不见的吗?

我们杀了神民需要赎罪,

那你们杀了我们数万人又该当何罪?”

看着萧锦行对自己怒目而视,神君却并没有生气。他叹了口气对萧锦行说道:

“萧大头人,不管你是不是承认,这千百年来我们始终是凌驾在你们之上的存在。

相信你也看到了,我神民一人杀你百人如同探囊取物,当然我承认你做的比所有人都好,而神民在这两的战争中确实损失了很多。

但你也要承认,并不是人人都如同萧大头人这般善战,也不是人人都如同萧大头人一样对我神民毫不畏惧。

但尽管如此,我只需要挥一挥手,杀灭你们如同儿戏一般,而你们也一定全都看不到今夜的月光了。

不知萧大头人觉得本神所言有没有夸大?”

神君一边说着,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萧锦行闪烁的眼神和不断变化的面色。他知道自己之言那萧锦行定是深以为然的。

果然就见萧锦行叹了口气,面色痛苦的说道:

“我承认,你们很强,即使我有百万人马,想要彻底战胜你们也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当然,我确实是有办法让你们损失惨重的。

不过当萧某看见神君的时候,就知道我们纵然能够杀光那些蠕蠕异兽,也不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怕是只要神君一个念想,我城头的兵马都会在瞬间陨落。”

说到这里,萧锦行抬头看着微笑的神君不置可否的表,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他面色苍白而又蓦然低垂下了头,瞬间感到万念俱灰。

此刻,什么复仇,什么计划,什么谋,什么理想,都在这一刻成为了笑话一般。

因为萧锦行明白,恐怕今就将是自己人生的终点。这时,萧锦行叹了口气说道:

“方才神君未来时,我还和歆儿在说,我总是觉得命运不公,此时遇到了你更让这种感觉愈发的明显起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和我们一样,同样长着人类的面容但却能够拥有非凡的神通,一念之间就能掌握千万人的生死。

多年前,当我还在关内为了出人头地甘愿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驱使时,我同样也有着类似的困惑。

但凡我见过的贵族,无一不是才不如我,德不如我,更有甚者用一句酒囊饭袋来形容也嫌高抬了他们,但他们每个人却都能左右我的生死。

那些贵族不耕田,不作战,却统揽着至高的权力,把持着天下的财富,掌握着

千万百姓的生命。

我不明白,为何贵族们生下来就能锦衣玉食,纵然饥荒遍野,天降灾祸也从不必为了衣食忧虑。长大后大多还能继承家业,把持朝政,继续吸食民脂民膏,即便是没有做官但也能凭借着祖上余荫而在地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我不明白为何如我这般布衣纵然能够孤涉险说服叛将兵不血刃夺取数万人马军权,率领齐国兵马以少胜多重创楚军,能够将死局盘活拥立已经一败涂地的萧子硕登上公位,能够白手起家以秦国人的份统领草原六部西征华胥,今更能够与天下间最为崇高的神君面对面的谈话,但却依旧只能落得个客死异乡的结局。

我不明白为何天下千千万万劳苦百姓、草原族人终其一生都在不断辛劳耕耘、冒死狩猎、顶着风雨放牧、战战兢兢从商,但却每担心受怕,害怕哪天天降灾祸,害怕哪得罪了贵族的爪牙,害怕什么时候得了不治之症,害怕最终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为什么贵庶之分必须犹如天地平行,贵族永远都要凌驾在庶民的头上?

为什么权力大小财富多寡不在能力高低而在血统亲疏,一人得道为何连同鸡犬都会升天。

想当年,在齐国时我只是想获取一个爵级,哪怕是最低等的爵级,用以迎娶我心的人。但他们却视贵胄爵级为脔,纵然我有天大的功劳但也依旧不能如愿,只因我是庶民。

难道,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将万物生为上下尊卑当真是这朗朗苍天定下的规矩吗?

我不甘心!也不相信!

这世上有如此多的不公,难道当真是苍天已死了吗?”

萧锦行一口气将自己心中所有的怨念全部都倾诉了出来,仿佛就像是他在临死之前的最后呐喊。这声呐喊虽然面对的是神已经凝重至极的神君,但却任谁都明白,萧锦行是对着他们头上的苍天嘶吼而出的。

面带着不甘、委屈、忧伤、痛苦,萧锦行理也不理面前沉思的神君,只是俯弯腰将歆儿轻轻地放在了草原上,转而站起了子对着神君仰头说道:

“来吧,杀了我吧,

我尽力了,就无惧无悔!

这个时候,我倒是突然觉得有些累了,我的爹娘还有青儿都在等着我。”

说罢,萧锦行闭上了眼睛。

只不过片刻后,萧锦行并没有等来该有的死亡,而等来的却只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萧大头人,我知道你早就立下了死志,当初在西京桥上时你就已经对自己的生死毫无眷恋。

而你方才所说的话中故事阿依儿也曾告诉过我,所以对你过往所遇到的不公与屈辱、仇恨,我本人也十分同,虽然我知道你并不需要同,而是需要一个机会。”

说到此处,神君看到萧锦行惊讶的睁开了双眼,目光炯炯的对上了自己。

神君始终在微笑,当他看到萧锦行睁开双眼后,就笑的更加灿烂了。

“我来此与你谈话,并不是为了杀你。

或许你不会相信,你我两族之间的这场战争我也是今才得到的消息,好在还能在最后的关头及时赶到。

引发战争的罪魁祸首现在已经死了,所以萧大头人,战争结束了。

至于方才你所说的,我并不能回答你,因为虽然我是天下的神君,但我并不是苍天,又怎会明白他的想法。

但我知道的和在意的,却是你有着想要去改变一切的志向,而我并不会阻挠你想要做的事。

我只能告诉你的是,我的神通比你知道还要多,还要厉害,可是如果我能够选择的话,我并不想要这些神通,我只是希望能够和你一样,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着。

萧大头人,你不必吃惊,我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你可以走了,从今往后,神民不会去阻挠你的努力,尽管你的努力包括带领蛮族八部离开神的控制,将草原上的族人迁往关内。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些。

这就是我来此处想要和你说的,我和阿依儿同样希望看到你的成功。”

“为什么?”

萧锦行突然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疑惑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犹如神话中走出的俊美男子,喃喃说道。

“不为什么。

或许为了阿依儿,也为了我吧。

因为你的成功将会帮我解答一个困惑。”

“困惑?”

萧锦行皱着眉头不解的问道。

神君点点头,第一次面露凝重的神色,似乎又开始思索起那个让他一直想努力寻找到答案的困惑。

但终究神君还是摇了摇头,不过他的脸上却又生出了微笑。

他刚想回头离去,却突然听见后的萧锦行说道:

“难道你们也是受人掣肘而想要作出改变的吗?”

此言一出,原本满面笑容的神君刹那间变化了脸色。

他突然扭头带着满面的震惊与狰狞,一闪间就在原地消失,再见时已经抓住了萧锦行的脖子。

萧锦行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出乎神君意料之外的微微笑了起来。

神君看到萧锦行的笑容忽然一振,霎那间又重新恢复了平静。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去取萧锦行的命,但片刻过后,他还是用略带着些复杂的眼神看了萧锦行一眼,缓缓松开了手。

萧锦行看见神君的犹豫,心下里就知道自己的话定是说到了这骄傲男子的痛处,同时也答复了自己的疑问。

他并没有在意方才差点被杀的余悸,却是又想了想就对重新负手而立的男子振声说道:

“神君

,虽然萧某并不知道这天下还有能够令你恐惧的存在,但我知道自己定然是猜中了。

神君是想要借萧某的力量去实现你的计划,而萧某这两表现出的能力恰恰是实现你计划的关键。所以你才会放弃取我命的打算。

能比数千蠕蠕人的命还要重要的事自然是关乎神君自己或是神君所在意之人的生死存亡,再联想阿依儿被迫离开神一事,萧某自然就猜到了你们受人掣肘的答案。

而且纵然神君可以翻云覆雨,但显然对他们是束手无策的,而我们却恰恰能够克制他们。

不知萧某所说的是否正确?”

神君闻言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同时也对萧锦行心思缜密心生赞赏。但他并没有回答萧锦行的问题,而是轻轻问道:

“所以阿依儿对你说的那些关于她离开神和神民的故事,你从来都没有相信对不对?”

第二百三十二章 这个世界的秘密

萧锦行思索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其实,我也是直到阿依儿告诉我她的份后才略有怀疑的。

按理说以神君的能力以及蠕蠕人的凶悍,神君实在是没有必要轻易饶过敢于挑战神君权威的人,纵然他与您的神妃关系密切。

而且,阿依儿曾说,蠕蠕人连通各处以及常互通往来都是通过地下通道来实现的,想来那工程之浩大定是无法想象。

纵然蠕蠕人悍勇,但要说是他们凭借着血之躯完成这样的工程,我是万万都不会相信的。

而且蠕蠕人外出有着层层限制,并且他们的生育能力似乎十分弱小,不然的话这天下恐怕早已经成了蠕蠕人的天下。

所以我猜测,定有另一种势力存在于这世上,他们为蠕蠕人提供生存的条件,或许还掌握着蠕蠕人的繁衍。

蠕蠕人长相似鸟、似兽、似鳄鱼,但唯独不似他们自己,这世界上具有如此难以理解特征的生灵恐怕也只有这些蠕蠕人了。

萧某曾在齐国时看过他们的古籍,传说数千年前先古人类可以飞天遁海,可以行万里,可以杀人于无形。

在一番持续数百年的大战过后,良田变为了沙海,人类聚居的城池陷入了地下,那里再也无法供我们生存。

所以,神君,您觉得我联想到这些能够猜测出什么样的结果呢?

怕是蠕蠕人这样的怪物并非天生有之,而且神君所忌惮的无非就是这些先古人类或者是他们的遗民吧。”

神君有些目光呆滞的看着侃侃而谈的萧锦行,仿佛是重新认识了面前这个自己随时都能够取之命的男子。

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又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但萧锦行看去,却在那大笑声中听到了一丝痛苦与无奈。即使是像神君这样的人,也会有自己办不到的事吗

萧锦行的脑海中,突然窜出了这样的想法,只不过还未来得及想清楚,就听神君那清澈的声音隐隐带着颤抖又响了起来。

“萧锦行,不得不说你很聪明,而且不是一般的聪明。这让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定仿佛并不是十分正确,倒有一种养虎为患放虎归山的感觉。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实现你的理想,因为只有那样我才有机会和你一样,为了摆脱命运的束缚而奋力一搏。我不想失去这仅有的机会,而且我觉得你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所有人中唯一合适的人选。

我可以告诉你,你的猜测十有**都是正确的,但那些人到底是不是先古人类我却并不知晓。

这也是我想要找寻的答案之一。

所以你会做到的,对不对?”

说完后,神君面带忧色的看了萧锦行一眼,转而又重新恢复了决绝与镇定。显然他是

想从萧锦行的脸上得到肯定的答复。

“我会为你保密。

虽然说这话可能有些可笑,但我萧锦行绝不许这天下还存在着奴役我们的存在,管他是人还是神。

虽然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到底要我做些什么。

但是,只是为了摆脱你们,让草原上的族人拥有直腰杆为人的尊严,让这天下从此再也没有贵庶之分我也会用我的生命去做出努力来改变的。”

说完后,萧锦行俯下去抱起了歆儿,一步一步的向黄金部落走去。

……

“他们不能控制你们这些普通人,所以你们才是我惟一的希望,要知道他们到底是些什么样的存在,就只能靠你们去搅动天下风云,才能在他们觉得事态已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来bi)迫他们现。

要知道,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你们不会变成铁板一块,不会团结在一起,不会成为统一强大的帝国。

这样的话,天下间就没有人会有兴趣和能力去探索这纷乱世界背后的隐秘,更没有能够威胁他们的存在。

可是我偏偏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为此,我不惜让兽人全部灭绝,让他们知道我掌控天下力量的衰弱。

我感觉自己的计划是可以实现的,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出现到底是新生还是灾难。

但对我来说,我决不许自己的人生被他人控制。

那些神民也是如此,他们宁可灰飞烟灭,也不愿生活在痛苦与噩梦之中,他们比我更加痛恨那些幕后的人,因为他们出生后所见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开膛破肚,肢解破碎的母亲和那些穿白衣手持银刀的人类。

而且他们知道自己的宿命也终将逃不过第一眼所见,只不过那白上躺着的不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他们自己。

所以青老宁愿为阿南替罪死也不愿活到被他们抓走活活肢解,那些存在于东方神智更高的兽人宁愿被我尽数屠戮,也不愿束手就擒成为被宰杀的试验品。

试验品。

那些侥幸活着回来的神民对我所学说的,那些白衣人类称呼他们的话语就是这三个字。

对于这些,阿依儿也只知道一部分,自然你也不会知道全部的。”

神君看着萧锦行离开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对着萧锦行离去方向喃喃说道。

突然神君扬起了高傲的头颅盯着苍茫的蓝天,看着耀目的太阳一动不动。

许久之后他才猛一跺地,就此消失在了黄金部落城外的草原上。

天际之下的蠕蠕大军,也在神君消失之后缓缓的离去了。

……

当萧锦行重新回到有虞草原上时,已经距离那次与蠕蠕人大战爆发过了足有一多年的时间。

虽然在此次耗时近两年的西征中,各个部落

损失兵马极多,但获取到的财帛物资也让各部落难得的阔绰了起来。

别说像有穷,弇兹这样的贫苦部落见到分来的财物粮食足够部落十多年所需而异常兴奋。

就连像有虞、有苏这样的大部落也对萧锦行此番的满载而归充满了无比的震惊。

他们一方面是震惊于萧锦行的西征成功,不仅得到了数百年来与龙城若即若离的华胥人臣服,而且他们确实没有想到,传说中最为庞大的华胥部落竟然富足于斯,仅仅主动提供的物资钱粮就能够供给其他部落多年的使用。

而有崇、陶唐更是在得到分配来的战利品后对萧锦行的尊敬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顶峰。

他们两个部落倒也不完全是因为此次西征才死心塌地的拜服在萧锦行脚下,而是近三年来与秦国的贸易已经让他们的部落赚的盆满钵满,从而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种变化正是萧锦行带给他们的,而此次西征更让他们看清了萧锦行在武力上的强大。

所以在潜移默化之下,北狄人也彻底的臣服于萧锦行了。

此次西征,北狄二部dàng)清北方诸部,虽然并没有在那些寒冷而贫瘠的土地上获得多少财富,但却迁来了数千大小部落,数十万的人口。

而萧锦行带领的一路人马虽然回来人数不多,但他们却是经历了与传说中不败蠕蠕人的数次大战,所以能回来的勇士自然就成为了草原上最勇武的斗士。

当西征的将士路过空屋一人的王庭到达龙城时,大巫亲自出面接见了萧锦行,并与他详谈了一一夜。

从那以后,下任单于的人选就渐渐在草原上传开了,因为无论哪个部落的头人都是无法与萧锦行相提并论,况且也没有哪个部落的头人想去挑战萧锦行的权威。

毕竟,刚刚发生的西征早已经让各部落上下都对萧锦行无比敬畏。

那场与蠕蠕人的大战则通过各部落残存回归的勇士传遍了关外,但凡有草原的地方都唱响了缅怀勇士,歌颂萧大头人的赞歌。

那歌声中唱道: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萧大头人带领草原勇士向成千上万蠕蠕异兽发动了最后的攻击,

当太阳落下山时,勇士们唱着胜利的歌声回到了家乡。

天野茫茫下,华胥部落外,长生天下两位手握最终权力的男人遇到了一起。

北风吹过已化为森林的勇士尸骨,他们像一座座图腾守望着家乡的草原。

北风吹走了那些变成黄沙的异兽残骸,让绿色草原向无尽的黄沙蔓延。

千百年来被压迫在草原族人头上的怪物,终究被草原上万民敬仰的英雄追遍天涯,杀至海角。

……”

当英雄的名字传遍关外草原时,处关外草原东南的夏后氏

主动派出头人在龙城找到并归降了当时正在返程的萧锦行。

自此时起,萧锦行才算是将关外蛮族八部彻彻底底的统一了起来。

这是千百年间蛮族有史以来的第二次大一统,而距离上次发生这样的事已经过去了近八百年。

八百多年前,首次统一的关外八部攻入神州,统治那片辽阔而又富饶的土地百年之久。

所以草原各部在得知夏后氏也归顺了萧锦行后,立刻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也生出了一丝他们始终憧憬但直到今方敢诉诸于口的大胆想法。

与此同时,各个部落也都明白,这次八部统一却面临的不再是关内松散的各族,而将是一统四分的大周帝国,将是雄关当道,将是关内的铁甲森森。

但在萧锦行这位击败了蠕蠕人的草原英雄带领下,原本一切的不可能都已经不再是真的不可能,只因为八部的统领名叫萧锦行。

第二百三十三章 单于的诞生

……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

夏后氏黄金部落外的草原上,一队约在千人左右的队伍缓缓行走在辽阔的原野上。

如同一条银色玉带似的河流蜿蜒曲折的流淌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一群群云朵般的羊群散落在河流两岸,四面八方。

一条不知是被马还是人践踏出的小路隐约出现在河流的旁边,伴着无数说不出名字的野花以及野花上飞舞的蝴蝶或者蜻蜓让这草原显得更加生机勃勃。

一名着戎装的少女用她般的嗓音伴着四周吹过草原的微风嘹亮的高唱着赞歌。

那少女虽然穿着戎装,但她令人窒息的绝美容貌就连草原上四处可见的鲜花都无法比拟。少女的旁时不时的穿过一些飞鸟,更让她犹如天上的仙子一般清盈脱俗。

少女一边唱着歌一边用手小心翼翼的摆弄着随时落在她手心的那些小兽昆虫,并且时不时地转眼看着她旁骑在另一匹马上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一青衣,仿似是秦国随处可见的教书先生一般,手中握着一只羽扇,在打马前行间偶尔抬起手来将扇子轻轻的摇上一摇。他的躯略微有些发福,圆圆的脸上却是一张近似于惨白的面庞。

一缕长髯垂到了前,更让他看上去与其旁后的众人显得截然不同。

此刻,那中年男子的面庞上显露出的却是一丝丝的无奈。

“歆儿,不是告诉你不要再唱这首歌了吗?

什么追遍天涯,杀至海角,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当时的凶险,若不是神君……”

说到此处,萧锦行微微一笑,不再说下去了。而歆儿像是看穿了自己哥哥的窘态,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露出了她那洁白如玉般的牙齿。

方才萧锦行微不可查的笑容,竟让歆儿又想起了从华胥草原回来之前的哥哥。

“哥哥,马上要去龙城册封了,希曼尔大叔早就对我讲了,受封单于之事是草原上最为隆重的典礼,也是极为荣耀的。

歆儿一想起此事就非常高兴,所以不由自主的唱起了这首歌,怎么,难道哥哥不愿意听吗?

那要不我唱首《黄鸟》吧?”

说完后,歆儿吐出了半寸丁香,俏皮的看了一眼萧锦行后的希曼尔后又做了一个鬼脸,惹得希曼尔几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但希曼尔后的铁甲兵士们却如同泥塑般毫无表。

“你这疯丫头,希曼尔大叔是摩南虎族长的亲叔叔,你这么没有长幼尊卑真是胡闹至极,还以为自己仍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吗?”

萧锦行冷眼看着的一幕,随后立刻沉声说道。

歆儿见萧锦行似乎是真的生了气,立刻撅起了嘴巴扭头不再说话,一时间气氛就有些尴尬了起来。而萧锦行

只是自顾自的打马前行,并没有丝毫想要抚慰歆儿的意思。

片刻后,还是听希曼尔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打破了宁静说道:“大头人,歆儿还小不懂事,您就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吧。”

萧锦行闻言眉头一皱,并不转淡淡的对希曼尔说道:

“希曼尔头人,虽然这几年歆儿总和你在一起,但你也不能老护着她,她都快十六岁了,若是在关内早就到了嫁人的年纪,还这么肆意妄为,胆大任。

我倒要看看哪家的勇士敢娶这么一个姑回去。”

“我嫁给谁不要你cāo)心,哼。”

原本还等着萧锦行温言来哄自己的歆儿听到此处,似是真的生气了一般狠狠的瞪了一眼萧锦行打马快速离去。

希曼尔摇了摇头,刚才萧锦行的话让他想起了歆儿的份不由得微微叹息一声。只是他刚想要追上前去,却见萧锦行伸手拦住了自己。

这位壮年大汉只好带着宠溺的目光看了看离去的白色影苦笑着再次摇了摇头。

“希曼尔头人,先前我让摩南虎封锁各关道路之事他办的如何了?

那次的事可不能再出现了。

不然的话我们的计划就很难实施了。”

听到萧锦行带着颇为严肃的语气向自己问道,希曼尔微微一怔,他这才明白萧锦行是故意气走了歆儿,与他商议正事。所以希曼尔想了想后就正色说道:

“萧大头人请放心,族长在上次之事出现后亲自领人把守各处要道,并且在靠近须弥各关的部落中探查可疑之人,早已将那些隐藏在各处的铁鹰剑士抓捕殆尽。

只不过这些人都立了死志,没有一个人有归顺之意。所以族长只好将他们全部杀掉杜绝后患。”

萧锦行闻言这才舒展了眉头点了点头,不过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自言自语的说道:

“当年那铁鹰剑士却是是条汉子,有勇有谋。

只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却冤死在木牢关下。

他叫什么来着?”

萧锦行话音刚落,他旁另侧的一名青年出言说道:“大头人,那人名叫江卫哲,当初还是我去劝降他的。

本来是给他考虑一夜的时间,又让部落中的族人看管着他,却没有想到那人不知是给部落中的族人许诺了些什么,竟然能够策动全部落的人都逃到了木牢关。

此事当时还真是让我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萧锦行闻言,就听出说话之人正是哲托,他看了一眼已经有了络腮胡须的青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看来你还记得此事,也不枉挨那五十军棍了。”

哲托悻悻然低头一笑,就不再言语了。

萧锦行突然又向面露羞愧之色正偷眼看向哲托的希曼尔说道:“希曼尔头人,我们的线

人最近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希曼尔闻言连忙将目光收了回来,对着萧锦行说道:

“回大头人,其他各关暂无动静,只是玉霄关来信,说是此关五百主路苌似乎有些异样。线人说似乎可以拉拢一番的。”

“哦?说来听听。”萧锦行立刻面色一喜,匆匆说道。

希曼尔就将从当初萧锦行布放的眼线韩林辉那里得知的路苌妻儿被杀之事向萧锦行详细的说了起来。

片刻后,只见听完希曼尔所言的萧锦行似乎极为欣喜,他兴奋的说道:

“此事大有可为,我原以为玉霄关守将韩云将是突破口,却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路苌。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也是天助我也。

现在各关也只有玉霄关和弥神关的主将不是我们的人了。一旦玉霄关也能掌握在我们手上,那么此番东进之举定会事半功倍。

去让人带信给摩南虎,此事让他亲自去办,必要时可以答应路苌的任何要求,似这等杀妻灭子之仇路苌要是个汉子如何能忍。

我们就顺手帮他一把吧。

对了,最近去各关扰的兵士不要停下来,以免让那边有所察觉。

这些年来死伤了那么多的兄弟,才让他们几人成了各关的守将,万不可在最后因妇人之仁导致功亏一篑,让兄弟白死了。”

希曼尔听完立刻低头称是,见萧锦行再无叮嘱之意就转去安排送信兵士回去报信了。

萧锦行这才看了看远方已经几乎就要看不见的歆儿,就要轻轻拍马追过去,但他刚刚提起手中的皮鞭,却突然神一恍又缓缓的放下了手,面目严肃的看向了前方。

“哲托,去找人告诉术赤、木华里、速阔、柯南等人,等我从龙城回来的时候,就让他们开始行动吧。你也不必回来见我,按照计划去做吧。”

萧锦行说完此话,抬头看向了苍天长出了一口气。

苍天上一只鹰鹫盘旋在众人的头顶久久不愿离去。

哲托闻言一愣,继而十分兴奋的大叫了声“是”,随后就像是疯了一样向着另一条通往北方的道路打马离去。

……

龙城,萨满庙。

十万草原部众聚集在了龙城之外。

今他们将见证新一任单于继位。

这位新单于极为特殊,因为他是八部历史上第一位由八部之外的秦国人所担任。

他是历史上第一次不是由各部落头人竞武选择而是由各部落共同推举产生的。

而且,来到龙城会盟的八部勇士惊奇的看到,龙城内外出现了亘古未有的旌旗招展,那一面面迎风招展的旌旗上一轮朝阳徐升,散发着耀目的火光。

这是萧锦行为八部统一制作的战旗,他希望用此旗将各部凝结在一起,引领草原上

的勇士征战疆场,所向睥睨。

萧锦行在十万族人和八部族长的瞩目下,缓缓登上了龙城的祭天高台。

虽然并没有类似关内各国姚君神般的流光溢彩,富丽堂皇,但这座由青石垒砌不知年岁的古朴高台却直耸入云霄。它在四周都是斑斑青苔,寸寸野草的烘托下显得别有一番肃穆与庄严。

在十万部众眼中,浮云缭绕在高台两侧,影影绰绰间让那高台的顶端显得若隐若现。

时不时的一行飞雁略过,更让高台上的人犹如仙人降世。

九人无一例外的披浩渺蓝天,散发着令人倾慕的悲悯气息俯视着众人。

他们是八部的巫,今齐聚龙城,见证新任单于的诞生。更有久不出世的大巫被那八人拥在中间,主持即将发生的祭天大典,向长生天和草原万民宣告单于的诞生。

此刻,高台上站着的那九位看不清年岁几何的老者,正面对着萧锦行向高台上一步一步的临近,似是极为期待的纷纷向前跨出了几步。

第二百三十四章 单于与责任

萧锦行曾经在有苏部落见过的那位大巫手持着一只被摩挲发亮的黝黑木杖,木杖上坠着已经看不清本色的布条,而布条下又坠着几颗五颜六色发光的宝石。

她用那双宛若星河似深邃的目光看着萧锦行一步步走到了自己的前。

萧锦行终于登上了高台,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九位老者深深的施了一礼。

“秦国人萧锦行特来龙城接受长生天的敕封,从今往后,锦行生为草原之人,死为草原之鬼。

我将带领八族百万百姓走出茫茫黑暗,寻找唯一的光明。”

九位巫听完萧锦行的话并未言语,而是闪侧过,让出一条通往台中水池的路出来。

萧锦行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突然出现的古朴水池,迈步走了过去,随后他伸出双手从水池中郑重的捧起了池中清水,慢慢地洗涤了双目,洗涤了脸颊,洗涤了过往的一切艰辛苦难。

从此刻开始,萧锦行才算是真正的成为了领导蛮族八部的最高统领,草原的大单于。

洗涤完后,萧锦行转面对着高台下的十万部众,面对着广袤河山万里草原,面对着出现在眼中的一切,不免有些恍惚了起来。

突然,他的手被一支温暖但又无比坚实的手紧紧抓了起来。

只在瞬间,他就发现面前的一切景致突然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他看到了面前是一片血海,但惟有一轮赤出现在了远方。

“踏着尸山血海,向着太阳所在去吧,这是你的宿命,这是我们的希望。

看来一切都是注定的,看来我们并没有选错。秦单于。”

一声如同尝尽了无尽岁月般厚重的声音出现在了萧锦行耳中,他听的出来,这正是数年前自己在有苏黄金部落中过听到过大巫的声音。

他止住自己心中的慌乱和怯意,抬头又看了看远方的赤阳。

果然,在那赤阳下出现了一条通往未知的道路,那道路两旁虽然仍旧血迹斑斑,但总归是在这令人绝望的尸山血海中有了一条唯一的出路。

只不过,萧锦行在那条路的尽头恍然间看到了一个人的影。

那人黑衣黑赏,瘦高的个头背对着自己,此刻他也在同样仰头注视着天上的赤阳。

“神君?”

萧锦行吃惊的呢喃一声,引得他旁的众多巫都纷纷转面注视起了萧锦行,与此同时,在他们的脸上都生出了惊喜的神色。

“他真的能够看到启示?他真的是天启之子?”

“数百年了,他是第一个能够看到启示的单于,看来我们选择的没有错。”

“为何神君会出现在他的启示中呢?”

在议论纷纷声中,突然众巫又看到萧锦行摇了摇头,喃喃说道:“不是神君,他绝不是神

君。”

众巫诧异的神色里,萧锦行的双眼缓缓恢复了清明。他看了看四周,眼神中的震惊却毫不掩饰的出现在了众巫的眼前。

“萧锦行,你是数百年来第一个能够看到启示的人,我相信引领众族走向光明之人非你莫属。

去吧,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就按照你看到的去做吧。”

大巫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了萧锦行耳畔,那只温暖的手也离开了他的手心。

“萧锦行,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还在回味方才所见,并处于极度震惊中的萧锦行突然听到了一声询问。

他连忙转头看去,只见一位与其他巫截然不同的老妪微笑着对他轻声说道。

萧锦行可以肯定,眼前的这位巫是自己从未见到过的,看来她定是华胥氏的巫了。

但他却又惊奇的发现,这位银发老人的笑容中有着自己无比熟悉的亲切感。

那看向他的慈祥目光就像是看着自己久未谋面的子女。

“姚君!”

萧锦行忽然湿润了眼眶,他的大脑中轰然间变得惨白一片。

他连忙跪在了地上,对着自己心中那永远的图腾磕下了头去,再抬头时已是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下,滴在了脚下的青石上。

老妪俯下了子,轻轻托起了跪在地上的萧锦行,一边微笑着一边用她那充斥着悲天悯人的声音说道:

“孩子,我不是姚君,但你却可以将我视作是她。

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不过孩子,你可愿答应我一件事吗?”

萧锦行茫然的抬起了头,他虽然听不懂老妪口中所说的玄虚话语,但他仍旧对着那熟悉的面容流着泪振声说道:

“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

说完后只见那老妪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此次东征,势必会造成无尽杀戮,还请大单于能够心怀慈悲,对那些不必枉死的可怜人手下留,可好?”

萧锦行想也不想,立刻回话道:“姚君放心,此次东征我萧锦行绝不滥杀一人,纵然是那些最大恶疾的贵族,也定当仔细甄别,有罪者诛,寡罪者罚,无罪者放。

昔他们对我施加的诸多恶行,我也不会同样施还给他们,那样我岂不是和他们一样,成为了一丘之貉。”

老妪点点头笑道:“看来你心中早有决断,倒是老多虑了。

大单于昔在八大部落的征伐能够看的出来,你并非是嗜杀之人。”

老妪说罢,正要退回原位,但萧锦行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开口问道:

“姚君可否告诉我,您为何成为了草原上的巫?”

老妪闻言稍稍有些错愕,但转瞬之间即又恢复了原本的神,她仍旧是微微一笑这才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萧锦行面

色已经慌乱,他连忙准备向那老妪所在处追去,但此时却突然听见旁的大巫开口说道:

“大单于,这天下早就没有了姚君,而她也只是华胥之巫。

我们九人并不是如你认识的一般只是属于草原上的巫,而是肩负着天下万民生死存亡的使者。

想你当初与蠕蠕神君有过一番谈论,难道你到了如今依旧还不明白我们几人选择你的初衷吗?

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们的东征只是希望掠夺关内的财富与人口吗?

大单于,只有征服了更为先进的文明,才能有一丝机会去对抗无尽的黑暗,方才你所看到的尸山血海才是通往光明的唯一道路。

之所以我们从不选择周人,是因为一成不变的领先总会走上故步自封的歧途。

只有落后的一方才有勇气与动力去促进文明的前进。

这才是我们东征的唯一目的,不过现在你也不需要知道的太多,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既然天启向你露出了真容。

选择你是我们的使命。

如果你成功了,我们九人自然也就完成了使命,

如果你失败了,我们就会重新寻觅新的人选。

不管是千年,还是万年。”

萧锦行静静的听着大巫的话语,脑中又浮现起了当年与神君见面时的一幕幕往事。

终于他按捺住了心中的疑惑,轻轻的点了点头。

“大单于,开始吧。”

萧锦行闻言,深深吸了口气,他跨出两步,目光如露如电般的环顾高台下的草原万民,朗声说道:

“我,萧锦行,秦单于,将会带领你们去东征,去开始新的生活。

从今往后,天下再也没有什么蛮族八部。

仅有的只有我大夏国的万千子民,共同凝聚在燃烧的赤阳旗下去与关内的周人争夺生存的权力。

夏,这是我们天下各族的共同称谓,是长生天赐予我们最美丽的文字,他属于每一个种族每一个人。

六百年前,关内的人打着夏族的旗帜将我们赶出了关内,将我们视为域外的蛮夷,从此我们颠沛流离,随时处于天灾和那些蠕蠕异兽的威胁之中。

快六百年了,这天下也该变一变了。

谁说关内就应该是他们周人的土地,谁说我们就只能在蛮荒之地艰难的生息。

今,我将带领你们重新高举大夏的旗帜,重新回到属于天下人共同所有的土地。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他不独属于周人,更不独属于什么贵胄王权。

勇士们,用你们的勇气和我一起开疆拓土,去赢取足够我们亲人生活的肥美土地,去创造一个人人平等没有欺压的新世界,去向长生天证明,他无畏的子民将会把他的恩泽带到太阳能够照耀到的每一寸土地。

你们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战斗,去改变,去迎接充满光明的未来?

如果愿意的话,就请高举你们手中的武器,与我一同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前进!”

第二百三十五章 玄武殿议

“啪”

玄武上,面色难看至极的秦公看着内鸦雀无声的文武百官和出列奏毕却仍旧浑颤抖的介鸳一时面如死灰,怔怔的发起了呆来。

面前,被他一脚踢翻在地的案几上,笔墨纸砚洒了一地。

秦公的后,众多内官、婢女噤若寒蝉,他们从未见过国君如此生气,所以纷纷低着头就连大气也不敢出半口。

秦岚被破,方帅死之后,原州被破本就是不可避免之事。

但好在赵之海早做好了撤退的准备,所以除了当初原州城被破武器、马匹、粮草等物资损失惨重外,其余守备原州各县的近半兵力都有序退入了蜀北郡和夏中郡内,局势并非糜烂至毫无转机的地步。

尤其是河西郡徐昌城在历时一年的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后总算是有了定论。夏中郡和蜀北郡守御稳固,两地凭借云岭山脉和汶水天堑阻拦住了戎军的进一步攻势。再加上樗里骅的瀚海木獬军连番收回河西诸县以及姬林城。以及京畿以及夏中、蜀北、河西各郡县暴乱相继被镇压。

所以西京方面虽然仍旧是焦头烂额,但也从近半年的局势变迁中看到了一丝反攻的希望。

但是今玄武上,兵部司马介鸳一上就奏称秦岚戎军东犯河西郡,目下已经连续攻破徐昌、元右、滨水、上党四县。这才让这位在之前的一年中励精图治的国君心如死灰,呆立堂。

许久过后,大庶长邓子汶轻咳一声,将内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介鸳方才所讲的事,其实他通过黑冰台早已经知晓,甚至介鸳得到的消息,也正是黑冰台给他提供的。所以昨深夜得到消息后,邓子汶也是一夜未眠,连忙深夜召集兵部司马过府商讨御敌良方。

此刻虽然他并没有想到什么可行的好办法,但是目下满鸦雀无声下作为百官之首,他还是责无旁贷的将众人的视线从失态的国君那里转移到了自己上。

邓子汶看了一眼介鸳,皱着眉头向百官说道:“司马大人所言正是黑冰台昨夜得来的消息,众位对此可有御敌良策啊?”

邓子汶话音刚落,就听顾道远起问道:“如果这消息是黑冰台发来的,那么其中意思就是说右更大人连丢四城,竟然没有将军及时上报西京,有意瞒报此间消息了?”

顾道远话音刚落,满文武百官再无顾忌,顿时纷纷议论了起来。

在这期间,自然有数人站起来,犹犹豫豫的为雍栾辩解称或许是右更大人陷险境来不及回报西京。但都被顾道远和其他的臣工一一驳斥了回去。

徐昌、元右、滨水、上党一线无论是那一座城池丢失,处于京畿以北的河西郡都是完全有时间将军报送西京的。

那里

又不是灵州、不是朔方,何谈来不及一说。

其实众人心中都是明白的,怕是雍栾害怕担负丢城失地之责任,故意隐瞒不报罢了。

其中理由倒也好理解:雍栾与雍云祈合兵一处后北复徐昌,纵然兵士死伤甚多,但目前在河西也是坐拥五六万兵马的,怕是他们在丢掉徐昌城后也想赶快收复失地,所以才故意没有将军上报西京。

不过他们却没有想到,那戎人岂是如此好对付的。所以他们不仅没有收复失地,而且还在极短的时间内又连丢数城,终是让黑冰台得到了消息。

满的官员都心知肚明,其中除了依附于右更府的官员们面色惨白一片外,其他的人有的摇头叹气,有的则冷笑不止。

众人心中此时都有了一丝感慨,看来三更之中,要论行军打仗,还的看中、左二更,至于右更与其他二人相较,还是差的太多了些。

河西数城丢失,特别是元右和上党两城的失守,造成了目前局势已经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

须知上党是河西与齐国往来的唯一渡口,那里刚刚才被运去大量齐国援助的军粮。而元右乃是河西兵器库府所在,两地丧失后势必造成大批武器粮草资敌。

现今虽然并不知道戎人占领两地之后,武器粮草损失几何,但众人想来定不会乐观的。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中,只见介鸳又朗声说道:“君上,目下蜀北郡要同时防范蜀国与原州戎兵南下,分乏术。

而夏中郡也要以疲军同时应对两个方面的戎军,更是力所不怠。

原州被围时,戎军在原州共计兵马达到十五万左右。占领原州后,戎军虽然撤回半数兵力入秦岚作战,但蜀北、夏中仍旧没有能力反攻原州,特别是夏中郡无论西、北两地戎兵数量都远远多于守卫兵力,所以若不是中更大人亲自坐镇,恐怕该郡自保都是难以办到的事。

依微臣想来,为今之计怕是要让右更大人坚守百里、秋,决不可让戎人进入京畿。同时请右更大人释放樗里校尉,让其率领瀚海兵马南下,与右更大人南北夹击,收复河西失地方为正途。”

介鸳郑重的说完此话后,玄武中突然就像是空气凝固住了一般鸦雀无声起来。

所有人都突然用古怪的神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对他方才所讲的话细细品味。

而秦公则是一脸的思索之色。其实他直到此刻才稍稍从方才的惊慌失措中恢复了几分。

此刻的他明白介鸳所言已是如今最好的办法了,而且介鸳丝毫没有提说处罚雍栾的话语更是正中自己的下怀。其实他的心中清楚,自己就是想处罚雍栾怕也是极难做到吧。

所以他不假思索的说道:

“好,就依司

马所言办理,右更大人想来也有难处,戎人东出徐昌确实出人意料之外,只要右更大人能够坚守京畿门户,局势或仍有回旋的余地。

司马大人,劳你亲自去右更那里,让他放了樗里校尉,让他北去”

刚说到此处,秦公突然睁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奇闻一样,瞪着介鸳说道:“介鸳,你说什么?释放樗里校尉?”

秦公震惊的说出此言后,满文武大臣早就在等待着介鸳的解释,所以此刻他们纷纷转头看向了介鸳。

只见介鸳低头沉凝片刻,噗通一声跪在了内,向秦公叩首言道:

“微臣弹劾右更雍栾大人私自囚有功之将,意图贪占河西北部诸县。

君上,此事微臣也是刚刚得知,所以请君上劝说右更大人以国事为重,释放樗里校尉共同御敌方为良臣呐。

古语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如今右更大人囚一方统帅,正是在行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呐。”

说罢后,这位风烛残年的银发老人竟对着雍道成重重的磕起了头来。

一时间,满众人就听得中响起了揪心的“咚咚”声响。

内绝大多数人都知道介鸳与樗里骅的关系,如果介鸳所讲属实,那么樗里骅被雍栾囚当真是让人愤慨,所以此刻大多数人都对介鸳心生了同之心。

“司马大人!”

“老司马!”

中纷纷响起了数人的劝慰声。

秦公听罢,立时顾不上满心疑惑,连忙起快步走到介鸳前扶着这位老人站起。

“司马卿家此言当真?

右更大人怎会糊涂至此,待寡人详细查实后定会给司马大人一个公道。”

介鸳颤巍巍站起了,对着秦公施礼说道:

“君上,现下戎人将至,兵临城下,老臣只想求右更大人能够放了樗里骅,并不要什么公道。还请秦公准。”

听闻介鸳之言的雍道成大有深意的看了面前的老者一眼,他的脸上立刻红一块儿白一块儿生出了羞愧之意,心中也对自己那位叔叔极为不满。

他十分清楚,介鸳所讲的事十有**都是真的,而且如果右更没有囚樗里骅,或许戎人也不敢轻而易举的东征徐州。

此刻的他若是还不明白雍栾打的什么主意,那可就太傻了。

只不过他确实想不通,为何叔叔要急于在此时夺权争势,全然不顾国事大局。

秦公忍住心中的怒意,转头看向了顾道远,他知道此事定然是赵之海的人向介鸳透露的,所以要想获取更多的消息,那么顾道远决计会是清楚的。

“顾卿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要告诉寡人你并不知。”

顾道远听秦公向自己询问,他原本低着的头缓缓抬

了起来,但他却先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邓子汶。

秦公看到眼里,他明白顾道远是不相信那邓子汶的黑冰台会对此事一无所知,故而才有此举动。不过作为国君而言,秦公也有些疑惑为何邓子汶并没有将此事告诉自己。

顾道远在迟疑了片刻后,这才在邓子汶异样的目光中开口说道:

“君上,此事微臣确实知道一些况,只不过想来黑冰台那里定是早就知道了此事,也就没有向君上禀报了。

中更大人曾来信称,两个多月前,中更大人曾派裨将军尹芳一行前往河西面见右更大人,领取兵器和齐国援助的粮草。

此事是朝议的定论,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秦公闻言点了点头,知道顾道远所言确实是实。

夏中郡连番征战,先后历经方元恒北伐和孟之乱以及后来的原州兵败,兵器粮草消耗极大。故而自己确实曾经下令准许赵之海直接从河西郡获取兵器粮草。

所以赵之海派尹芳前去雍栾处讨粮确实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第二百三十六章 宰冢与大庶长

秦公知道顾道远还未说完,所以他仍旧一眼不眨的看向顾道远。

顾道远轻咳一声说道:

“尹芳将军去到徐昌见到右更大人后,右更大人的确拨付了武器粮草,但与此同时尹芳将军也见到了前来徐昌面见右更大人的樗里校尉。

但不知为何,当时樗里校尉已被右更大人以出言不逊为由捉拿住了。

尹芳将军苦苦相劝,但右更大人仍旧没有释放樗里校尉的意思,并且要让樗里校尉将河西北地诸县让与右更大人驻防。

君上也知樗里校尉原本就是中更大人麾下,右更大人提出如此要求,尹芳将军自要回到汶水城请示中更,在此期间,樗里校尉就一直被关押在徐昌城中了。”

顾道远话音刚落,就见秦公已经怒不可遏,他刚想出口大骂,但终是顾忌雍栾份而没有当爆出粗口。

忍将了片刻后,秦公终于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火气,看了看顾道远说道:“那后来呢?

难道中更大人不愿将河西北部诸县交与右更,致使樗里校尉仍旧被右更囚吗?”

顾道远闻言一怔,随即心底一沉。

他觉得虽然自己话未说完,但自己所讲述的内容明显指向右更雍栾战时争权夺利。

可是听国君的意思却非但没有抱怨右更一句,反而有质问赵之海为何不听雍栾之话让出河西北部诸县才导致樗里骅被囚的意思。

虽然他也明白国君的为难之处,但他的心中仍旧生出了一丝不满。

想到此处,顾道远再次看了看神色木然,但眼中露出一丝冰冷的邓子汶,咬了咬牙冷笑一声说道:

“君上此问可就冤枉中更大人了。”

在秦公讶异的神色中,顾道远接着正色说道:

“尹将军回到汶水后,中更大人明确表示,为了不影响抗戎大事,愿意将河西北部诸县让与距离其地更近的右更守备。同时命令樗里校尉退守瀚海、姬林一线。

可是,赵大人的一番好意,却被有些人当做了懦弱。当尹芳将军带着中更大人的回信去见右更大人时,右更大人竟然已对樗里校尉连施以酷刑,而且还私自用了膑刑。

半月多前得来的消息称,右更大人派兵押解樗里校尉北上接管曲沃县时,却发现该城在樗里校尉被囚期间又重新被叛军占据。

不仅如此,北上的三千军队在退返徐昌途中,又突然遇到了从秦岚郡东出的三万戎军而全军覆没。

军侯雍云洛当场阵亡,校尉樗里骅下落不明,裨将军尹芳率领麾下数十亲兵只逃回汶水才将此消息送了回来。

所以,右更大人隐瞒兵报,怕不是怀着北上夺回故土的心思,而是心中有鬼吧。”

说完话后,顾道远向早已经呆若木鸡的秦公施了一

礼后大喇喇的坐了下去。

“啊,骅儿。”

正当秦公惊愕之时,与他站在一起的介鸳却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痛,惨呼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这老者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看着长大如同半个儿子的学生竟然被施了膑刑,而且现在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此此景,倒与之前他的前任,原兵部司马徐朗当初的形一模一样。

只不过徐朗倒下后,满只有冷眼与嘲笑,而介鸳倒下后,满顿时大乱了起来。

一时间,除了呆若木鸡的秦公外,满众臣中与这位老人相交甚好的许多人立刻离席来到介鸳旁,扶着他又是掐人中,又是极力呼唤,还有呼喝着叫唤御医的。

没有离座的其余臣子也都私下里交头接耳,对顾道远所言纷纷议论了起来。

而秦公也从恍惚中反应过来后连忙蹲在介鸳旁,对这位新任司马后夜cāo)劳的老臣关切的呼唤起来。

不多时,在御医的诊治和众人的呼唤声中,介鸳睁开了眼睛,但他的眼神中充满着苍凉的悲切。在拒绝了秦公着其回府休息的建议后,介鸳被搀扶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上。

正在一片混乱快要止息的时候,往自己座上走去的秦公带着满脸怒意看了一眼邓子汶,就见这位大庶长连忙起,对着落座的秦公说道:

“秉君上,樗里校尉被囚一事黑冰台确实曾经得到了消息,但铁鹰剑士回报所称只是说樗里校尉当帐辱骂右更大人,致使右更大人勃然大怒,所以才关押了樗里校尉。

微臣想右更大人可能只是一时被激怒,在此等国事堪忧之际定会放了樗里校尉,所以此事就没有及时禀告君上。

但至于宰冢大人所言樗里校尉被施用私行,曲沃被叛军重占等事,黑冰台并未接到相关消息。

至于戎人东进之事,微臣也是昨夜才得闻此事的,而且方才介子大人也已经禀明了此事。

还望君上明鉴。”

邓子汶说完后,看了面色忽白忽暗的秦公一眼,就打算重新坐下,但就在这时,顾道远却对着邓子汶冷喝一声说道:

“大庶长难道只这么两句话就想塞住满众臣悠悠之口,蒙蔽君上的双眼吗?”

邓子汶闻言一怔,心中疑惑这顾道远今为何会突然向自己发难。不过想了想他还是隐约间有了自己的判断。

平里,满文武大员都知道自己可是国君的左膀右臂,与邓子汶为难就是与国君为难,而今恰恰看到国君对自己生出不满,这些紧盯鸡蛋缝隙的苍蝇又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想清楚后,邓子汶冷笑一声,对顾道远说道:

“怎么?

宰冢大人这是在质疑我邓子汶办事不利么?

不过在这玄武上怕是

还轮不到你来说吧。”

邓子汶阳怪气的说完后,偷眼又看了看面色虽然难看但又紧皱眉头看着顾道远的秦公,顿时底气就更加的足了。

果然,秦公开口向顾道远冷声说道:

“宰冢大人,邓卿家虽然没有查到樗里校尉被右更大人施以私行之事,但这也不能全怪大庶长。

那里毕竟是右更大人的军营,就是铁鹰剑士也不能随意探查的。

再者说,寡人对中更大人和诸位何尝不是如此,怎么会无缘无故猜忌大臣派出铁鹰剑士去行监察之事。

顾宰冢质问大庶长之言却是有些僭越了,不过宰冢大人心系樗里校尉安危也是为国担忧,有可原。

樗里校尉为国奋战,却受了如此多的委屈,真是为难他了。

依寡人之见,不如这样吧,怎么说右更大人也是秦国公室,所以他犯了错也有寡人之责。

寡人现在封樗里校尉为裨将军,加爵公乘。

同时着黑冰台全力找寻樗里校尉,一旦找到命他即刻赶往瀚海,主持河西北部诸县平叛事宜。

后光复朔方全境,那朔方将军也不是不能给他的。

反正他麾下兵马数量也有裨将之实并且独自抵御一方安危,升职加爵也是迟早的事。

众位都是国之栋梁,此刻切勿因小失大,伤了和气,大家还是一同参议如今御敌国事才是正理,顾宰冢,你觉得如何啊。”

秦公淡淡说道,只是他的心下里已是灰暗苦涩。

如同顾道远之言,国事都到了如此糜烂之际,自己的叔叔竟然在此时想的是争权夺利,扩张地盘,为此不惜将如今大秦唯一能战的奇才私自囚还施以酷刑。

但更让他感到有些恐惧的是,这些年来自己始终视为心腹的邓子汶和黑冰台却将如此重大的事对自己隐瞒,这让雍道成瞬间觉得或许国事已经到了自己无法控制的局面。

什么黑冰台没有探查清楚,这种鬼话或许别人能信,自己却如何能够信得。

不过,雍道成也想的明白,方才邓子汶明知此事他脱不了干系但却依旧敢对自己有恃无恐,睁着眼睛说瞎话。

唯一的解释怕是邓子汶已经有了贰心。

虽然他想不明白邓子汶为何要甘冒如此大的风险,来与作为国君的自己作对。但他明白的是,在今如此混乱的局势下,并不是清君侧的好时机。自己并无外援,又如何敢亲断双臂。

所以在一瞬间雍道成就有了决断:还是先稳住邓子汶的心再说吧。

秦公觉得,方才自己的一席话,既让邓子汶觉得自己仍旧支持着他,又对樗里骅升职加爵稳住顾道远的口,已是目下自己能够想到的最佳方法了。

不过,秦公话音刚落,而邓子汶也默然的看了

一眼顾道远坐下后,就听顾道远冷笑一声对着国君行礼说道:

“君上仁厚。想来樗里校尉若能逢凶化吉,未遭大难,定会对君上感恩戴德肝脑涂地。

不过,君上以仁君之姿对待犯了错的臣子,但做臣子的怕是未必会以人臣之礼对待君上吧。”

顾道远说完后,冷眼看着闻言又是一怔,突然皱起了眉头的邓子汶。

片刻后,就见邓子汶怒发冲冠,红着脸立刻站起来指着顾道远骂道:

“顾道远,看来今你定是要与我分个你死我活是不是。

虽然你为六部之首,但我可是堂堂大秦的大庶长,还由不得你在这玄武中胡说八道。

今你三番五次对本庶长出言不逊,我若还不明白你打的是什么主意那也不配位居大庶长之职了,不过怕是你想的有些太过简单了。

既然你要撕破脸皮,那么我也就不用再顾忌同为官的谊了。

来人啊,将顾道远拿下。”

邓子汶话音刚落,就见玄武上数名持戟武士杀气腾腾的应“喏”跨步,就要往顾道远处走去。

而顾道远却只是冷笑一声,仿佛对面前发生的事早有所料。

玄武中突发的异变,顿时让满上下大臣皆吃了一惊。

原本顾道远敢直面邓子汶,对他厉声质问就已经让很多人惊愕不已,更有聪明的人立刻就明白怕是今朝议要生出剧变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政变

更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那邓子汶二话不说,竟然敢当喝令持戟武士拿下当朝大员顾道远。

不仅如此,那些原本只会听从国君号令的玄武武士竟然会立刻听从邓子汶的命令。

所以此时,满惊愕的众臣纷纷将目光转到了秦公那里。

只见秦公雍道成此时已是面如死灰般的看着邓子汶,仿佛满眼都是不可思议与震惊之色,他呆呆的看着面前这一幕竟然忘记了出声加以拦阻。

但所有人都已经彻底明白,而那位国君也已经意识到了此刻发生在玄武的究竟是什么。

“政变!”

一场原本该是很普通的朝议转瞬之间就变为了一场实至名归的政变。

“哈哈哈哈。”

正当每个人都打着心中的算盘,筹谋着如何应对此时局面的时候,只听内一阵大笑声响了起来。

众人只见顾道远大笑一声,从腰间抽出了宝剑。

他的旁和内众多地方,不断有人随着顾道远的动作一同抽出宝剑,慢慢的向着顾道远所在之处聚拢到了一起。

这其中不仅包括司寇张孜彧等中更府出来的旧臣,还有方元恒左更府提拔的齐燮等人。

二十多人慢慢拢在一起,与走上前来的持戟武士对峙了起来。

“中更大人果然说的没错,雍栾敢明目张胆的鲸吞蚕食左右二更的领地,定然是有所依持。今一看,原来有大庶长这样的重臣在朝中为其摇旗呐喊,怪不得右更大人敢如此胡作非为。

不过,顾某有一事不解,还请大庶长能为我解忧。”

随着顾道远开口说话,内的众臣中又有一部分人却悄悄的走到了邓子汶的旁。

这些人中除了那些雍栾和邓子汶的嫡系外,还有一些也是临时做出的决定,他们是怕一会儿争斗起来,那些武士会伤及无辜,所以匆忙之间赶忙站队,生怕去的慢些会引得邓子汶猜忌。

在这些人眼中,虽然今朝议是顾道远引起的争端,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那大庶长竟然能够左右内武士,怕是玄武中能战的武士都是听命于他的,虽然并不知道顾道远的后手所在,但此时此刻却是邓子汶占了巨大的优势。

至于秦公那里,仅仅看他如土的面色,就知道他也是始终都蒙在鼓里的。

还有一些大臣属于两方都没有交集的人,他们不知为何,却悄悄地走到了介鸳旁。

或许是方才这位银发苍苍的老人让他们心生悲鸣,或许是这位新任司马上任后始终铁面无私从不拉帮结派的做派让他们在无依无靠中,不由自主的对其产生了信任。

“哦?

这天下还有宰冢大人想不明白的事,老夫倒想听听。

说吧,怕是今之后,你我二人再也不能

如此交谈了。”

顾道远看着邓子汶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微微一笑。他转头看了国君一眼,就代国君将心中的疑惑问与邓子汶道:

“敢问大庶长,君上视大庶长为心腹,大庶长也已经位极人臣,所以顾某始终不明白,以大庶长如今的地位和才识,为何会选择去抱雍栾的大腿。

难道大庶长不明白以当前的局势,只要能够击退戎人,以大庶长的功劳和地位,替代左更是迟早的事,何必要将希望寄托在雍栾的上。

难道大庶长当真看不出雍栾并非良主吗?”

“闭嘴!”

邓子汶未等顾道远说完,起厉声喝道:

“今之举,只是为了清君侧而已,又何谈什么良主不良主的。

右更大人为公室重臣,与我一同携手将你们这些结党营私的官员除掉乃是顺天大义之举。

原本我们并不想如此早的下手,毕竟你们也算为国立过大功,而中更大人还在夏中郡御敌。

所以当初本想将你们革职即可。但既然今你们率先发难,我也只好随了你们的心愿罢了。”

“哈哈哈哈。”

邓子汶正在说话时,却听顾道远旁又一人大笑了起来。

邓子汶满脸怒意看向打断他说话的人,一看之下这才发现,原来是总一副沉默寡言模样的张孜彧正在发笑。

“可笑,可笑。

清君侧。

好一个清君侧!

大庶长巧舌如簧让人佩服。

不过张某也想向大庶长问上一问。

左更大人抗戎死不久,尸骨未寒。

中更大人先赴原州,后援夏中,戎马两年之久。

两位大人与戎人作战虽然未能抵挡戎人占我大秦半数疆土,但也奋力维系着局势不至于彻底崩溃,为此左更大人更是以殉国。

而右更大人呢,不思为君分忧奋力抗戎,仅仅在河西除叛就损失我大秦数万健儿,而且在中更大人和左更大人前线鏖战之时,他却在背后插刀鲸吞土地,更是不惜对自己人下手。

这种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些吧。

这种人大庶长都敢以托付,倒让我张孜彧算是看轻了你。

至于谁是忠谁是,张某也不必多讲,公道自在人心。

只不过,如果当大庶长得知右更大人返回京畿的两万大军已经在昨夜被中更大人的兵马拦截在百里以南,不知道大庶长是否还会觉得自己仍是在清君侧呢?”

张孜彧话音刚落,就见邓子汶面色一变,他慌忙扭头看向了后,但显然还未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就听张孜彧哈哈笑了起来。

他重新转头看向张孜彧,见他从旁案几下一脚踢出了两个锦盒,锦盒中两颗大好人头咕噜噜的滚在了中。

“大庶长可是想问自

己麾下的铁鹰剑士,为何没有得到右更返京兵马被阻的消息吗?

因为这两位向大庶长送信的铁鹰剑士昨夜回京途中恰巧被我遇见被当场诛杀,并搜集信件一封。”

张孜彧一边说话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他毫不避讳面前的持戟武士,跨步上前冷眼对武士喝了一声:“退下”后,就在邓子汶吃惊的眼神中走到了秦公近前,将信放在了秦公手上。

与此同时,他又轻轻拍了拍秦公的手,这才让这位已经看似魂飞魄散般的国君回过神来,将手中的信件哆哆嗦嗦的展了开来细细观瞧起来。

秦公定睛细看却越看越是心惊,看到最后两手竟然已经哆嗦到拿不起信件而使其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不过他并未留意掉落在地的信而是抬头怒目看着有些慌乱的邓子汶,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来一指这位百官之首,黑冰台的掌舵者,竟然半晌都说不出话了。

随后,在众人的眼中,这位在近年来颇为励精图治的国君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张孜彧轻叹一声,从地上捡起了信件,朗声念道:

“子汶贤弟台鉴:

赵之海已知你我所图,现已派兵拦截,为今之计唯有贤弟火速控制朝堂,再引齐兵进京保卫京畿。

为此虽然必须献出河西、朔方以及秦岚半郡而非当初约定仅仅献出河西半郡即可。但待后戎人退去,我等依旧可以徐徐图之重夺河山。

贤弟切记务必按照事前商量之策,将诛杀雍道成一事嫁祸赵之海上。

他待我登基国君之,原州、秦岚、灵州一郡二州皆为贤弟封地,那时候我秦国已无三更,大庶长将真正位极人臣。

……

此事甚急,贤弟接报需即可依计行事,切不可耽误。

赵军虽勇,但人数不多,三两后我军即可回京。但戎人尾随其后,形势仍旧危急,切记接报速办!”

“啪”

随着张孜彧读信时鸦雀无声的玄武内一声清脆的声响传来,众人都面色苍白的看向了邓子汶。

只不过那邓子汶却像是死猪一般浑然不怕开水浇烫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被自己一脚踢翻的案几以及摔碎的茶杯厉声说道:

“如今既然你们知道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们。

没错,方才信中所言句句属实,右更大人不即将回京,主持大局。

而齐国也已经答应派兵二十万帮我秦国反攻戎蛮。

所以识时务者现在反正还为时不晚。

但错过这个机会可就在没有后悔药吃了。”

说到此处,邓子汶又将目光转向了张孜彧,冷笑一声说道:“看形玄武内的武士已被你们

收买了去,但我邓子汶不相信,你们还能将铁鹰剑士也一并收买了去吗?”

邓子汶越说越是得意,说完话后他像是看着死人一般环顾内顾道远等人。

只不过当他的眼神移到雍道成那里时,却像是极为厌恶眼前之人似得匆匆撇过,丝毫没有表露出半分内疚与亏欠之意。

这时,围在介鸳旁的数人却低着头缓缓挪向了邓子汶那边。

众人还未来得及去细看那些首鼠两端之人的可笑面孔,就听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阵的异响。

这异响就像是很多人纷纷赶来的奔跑声,其中又参杂着一些厮杀和打斗的声音。

内众人都目光开始急剧闪烁,他们纷纷在猜测着即将到来得会是哪一方的兵马。

显得无比漫长的片刻过后,众人只听见远处传来的匆匆脚步声响和喊杀的声音距离玄武越来越近。

果然数息过后,近百穿内官、杂役、武士甚至还有宫女的数十人提着各色武器陆续闯入了玄武,冷冷的看着内除了邓子汶之外的所有人。

很明显,方才邓子汶制造的响动终于引来了外的援军,虽然他们衣着杂乱,但仅看他们的手就知道,这些人可都是传闻中的铁鹰剑士。

第二百三十八章 邓子汶的反击

“嘶”。

满众臣显然都被这突入其来的异变有些震惊到了,他们纷纷发出吃惊的吸气声怔怔的看着外不断冲入的铁鹰剑士。

而且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传说中的铁鹰剑士竟然无孔不入到了如此地步。他们在宫中竟然也会安插进来如此多的人。

顾道远和张孜彧等人看到这样的形也是面面相觑,继而眉头紧锁。

他们根本就没有料到邓子汶竟然能够将黑冰台的触手伸入到玄武中,伸入到国君的旁,毕竟他们始终认为黑冰台的掌控权一直都是处于国君掌握之中的。

不过今一看,怕是这黑冰台早就成为邓子汶一家掌控了。

但如今箭已到了弦上不得不发,即便是铁鹰剑士齐聚玄武中,顾道远等人也绝不会束手就擒的。

顾道远也是当世人杰,看到铁鹰剑士冲入内,他立刻大喝一声:“持戟武士何在?立刻诛杀邓子汶等叛逆。”

话音未落,只见从玄武后立刻涌入近百名持戟大汉。

他们留下二十多人站在国君前,其余人等则气势汹汹的杀向了奔入中的那些铁鹰剑士。

与此同时,原本那些立在顾道远等人前的持戟武士则护送着顾道远等人来到了国君旁,而邓子汶等人在铁鹰剑士冲入内时也同样迅速的退到了门附近。

玄武中,此刻只有那些躲在介鸳旁的大臣们孤零零的夹在旁一隅。他们见势不妙虽然想躲但又不知该往何处去,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铁鹰剑士与持戟武士在自己前的中厮杀起来。

那些铁鹰剑士虽然人数只有不到半百,但与持戟武士相较还是明显技高了一筹不止,所以两方交手不久就见持戟武士死伤明显要比那些铁鹰剑士多一些。

但能作为内护卫君上安全的武士又岂是易与之辈,他们虽然都是些贵族子弟,其中也不乏混取资历的泛泛之辈,但大多数却也是百里挑一的人选,更是为大秦将来培养的军中将领。所以一番争斗刚刚开始,就立刻激起了他们心中的血腥冲动。

虽然己方伤亡人数远比对面那些衣着杂乱但又手不凡的人数要大得多,但伤亡的却仅仅是这些持戟武士中能力较差的人,所以也并未对其他持戟武士的斗志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就这样两方就围绕着玄武正中央的位置激斗了起来。

就在两方武士交战之时,面如死灰的秦公雍道成却成为了内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他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缓缓站起来,指着门附近冷眼观瞧的邓子汶呵斥道:

“邓子汶,枉寡人这些年来视你为心腹手足,却没有想到你狼子野心,竟然将铁鹰剑士安排入宫,看来你是早就想要杀掉寡人了。



人自问待你不薄,你且摸着良心回答寡人一句,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果真如同那雍栾信上所言,你是为了封地,为了官爵吗?

你可想过,即便你今成功帮雍栾登上君位,但弑君之事将会成为你毕生的污点,那雍栾可还会愿意履行承诺,让你这样一个无君无父,无德无义之辈统揽庙堂吗?

怕是等寡人死后,雍栾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你吧!”

随着国君的一声厉喝,顾道远等人默默相视看了一眼,心中明白这雍道成看来也不是糊涂至极。

这番话虽然是在质问邓子汶,但却实际上是给内的那些铁鹰剑士们听得,怕是铁鹰剑士们也不是完全都听命于邓子汶,这其中定有些人是蒙在鼓里的。

果然,铁鹰剑士们在听到国君的话后,其中有数人顿时面露不解之色,纷纷回头看向了邓子汶。

邓子汶立刻心知要糟,连忙喝道:“国君已被顾道远等人胁迫,万勿分神,待杀光这些叛贼逆臣后救出国君即可。”

但邓子汶的话显然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只不过他并没有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解释上。只见在他说话的同时向战团中的几人连使眼神,那几名露出疑惑神色的铁鹰剑士就突然发现自己后出现了本不该在此的自己人。

随着几声惨叫声响起,那些生出疑惑的铁鹰剑士们只在瞬间就躺倒在了玄武上。

倒不是说这几名铁鹰剑士武艺低微,而是早在他们埋伏在玄武宫中时,这些不明真相但又绝对不会只效忠邓子汶的人就被其余的铁鹰剑士根据他们的弱点做下了手脚。

这几邓子汶知道自己随时将要发难,所以早就将铁鹰剑士安排埋伏在玄武外,虽然今事出突然,可是仍旧有半百的铁鹰剑士闻讯冲入玄武中。

不过这半百人中毕竟还有一些忠于国君之人,因为邓子汶是以各种理由将铁鹰剑士安插入宫的,如果仅安插那些只忠于自己的人,京畿中的众多铁鹰剑士早就会发觉异常,也难免会生出纰漏来的。

这些铁鹰剑士瞬间毙命,显然是遭受到了暗器之类的袭击,而邓子汶一方的实力眼见受到了损失。

那些持戟武士眼见与此立刻在大喜之下向铁鹰剑士一方猛烈攻击过去。

顾道远等人见此况,虽然也对那些剑士的枉死有些遗憾,但此事恰恰证明了邓子汶并非准备充分,所以失落之余心下里倒是有些高兴了起来。

他们知道,只要在坚持片刻,外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军武士前来支援自己,毕竟自己一方可是为了今早的朝堂除叛准备了一个晚上的。

只不过,当内心欢喜的顾道远看向邓子汶时,他的心却突然沉了下去。

只见邓子汶虽然面色仍旧

难看,但却站在门并不慌张。

难道他就不怕自己的援军到来吗?

他这是有恃无恐吗?

他还有什么后手?

顾道远不断的在心下里猜想道,同时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张孜彧。

此刻,张孜彧似是与顾道远有着同样的担忧,也皱着眉头看向了他。

“司寇大人,援军何时能到?”

察觉到一丝不妥的顾道远带着满腹狐疑轻声问道。

听见顾道远询问的张孜彧却摇了摇头说道:“按说此时应该能够听见他们的喊杀声了,昨夜我已对军统领王彬约好,让他分出部分人马埋伏在宫外,只待玄武杀声一响就立刻冲入宫中。可是?”说到这里,张孜彧显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似得,渐渐停下了言语。

内的争斗已经逐渐进入到了白化,但众人目光可及之处均可发现那些持戟武士竟然开始了节节败退。

因为那些铁鹰剑士们可并不同于军士们一样,只是凭借手中的武器展开面对面的攻击。

他们或用暗器,或善辗转腾挪,或用毒针腐水让从未见过这些乱七八糟兵器的持戟武士们抵挡起来异常吃力。

眼见与此,邓子汶早已是满脸笑看着内众人,似乎此时他已经认为结局已定。

自己与雍栾筹谋四年之久的事,又怎么会因为顾道远等人一夜的准备而功亏一篑呢。

虽然今之事已经让他不得不放弃了很多计划之中更好的办法,但如今只要雍道成和顾道远等人一死,那么秦国局势自然就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甚至此时此刻,邓子汶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新的想法,这还是方才雍道成之言提醒到他的。

如今雍栾早已不是四年前的雍栾,方元恒和赵之海也不是四年前权势滔天的二更,只要今能够除掉内的这些人,那么自己取代雍家又有何不可呢。

不过,虽然邓子汶心中是这么想的,但他终于老于人事,明白这些事自然不能太多心急,所以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内已经进入了尾声的这场争斗。

此时,从玄武外匆匆跑来了一人,他似乎对内发生的事毫无兴趣,只是找到门的邓子汶对他匆匆耳语几句就又转离去了。

那人离去后,邓子汶再也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在满众人的注视下哈哈大笑了起来。

“顾道远,你可是寄望那王彬入宫援救?不过怕是那已死之人却再也不能如你所愿了,哈哈哈哈。”

狂喜声中,邓子汶再也不去看内那些面如死灰的顾张等人,而是似乎有急事要办的模样,匆匆转离开了玄武。

邓子汶的离开并没有让内那些铁鹰剑士停下攻势,而是他们仿佛明白了什么似得,变得

更加狂暴起来。

随着一个又一个持戟武士的倒下,顾道远等人的面色也逐渐由土色变为了毫无血色。

他们更是知道,看来王彬真如邓子汶所言一样,怕是已经一命呜呼了。纵然王彬并未死,也决计不会领兵来援。

昨夜匆匆商议过后,顾张等人也只能依靠王彬这位方元恒的旧将了,所以这唯一的一丝希望破灭后,就连顾张这般大秦良臣也已经束手无策。

他们后旁,那些赵、方二府下的文臣武将看到顾道远和张孜彧的表更是瞬间就明白过来此刻危局。

不知是谁突然大喝一声,提起宝剑冲入到了内与那些将持戟武士杀伤殆尽的铁鹰剑士战在了一起。随后,顾张二人后又冲出四五人加入到了战局。

顾道远虽然并未回头,但他明白,这些人正是那些忠于赵方二府的武将。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始终位于介鸳后的中立众臣之中,也有十多名武将冲了出来,向内的铁鹰剑士冲了上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 秦国末日

“邓贼谋逆,罪该万死!”

“我辈世受君恩,自开国武公在位时就是大秦忠良,如今叛贼谋逆,我辈岂可因苟且贪生而辱没列祖荣耀!”

“逆贼叛臣,罪该万死!”

随着一声声的厉喝,内一位位武将纵然明知道即将面对的铁鹰剑士乃是国家专门训练的杀人机器,但也丝毫没有犹豫纷纷提剑慷慨赴死,在喝骂声中与铁鹰剑士厮杀在了一团。

而立在门口的众臣中,除了绝大多数面带冷笑看着飞蛾扑火的人外,此时倒也有数人目光闪烁,似是被眼前形所感染。

但他们方才亲眼目睹了那些犹豫的铁鹰剑士旦夕覆灭的结局,倒也不敢太过显露出心中的不安来。

但慷慨赴死的这幕,仍旧激起了首国君前众人及旁介鸳边的众人满腔的豪,只见一些文官也纷纷大喝一声拔剑冲入到了战局。

不过,被吓得面如死灰,颤栗不已的人依旧占了绝大多数,他们看着中令他们惶恐不安的战斗,一时之间竟然想的是不一会儿之后到底是该选择投降还是选择受死。

虽然众武将的加入让只剩下三十多人的持戟武士压力顿时一减,但他们的心中仍旧对目前的战斗毫无信心。

因为这些铁鹰剑士们太过于厉害了,以至于近一刻钟的混战下来,除了那些被自己人杀死的剑士外,被持戟武士杀死的人也不过只有十多人而已。

而持戟武士的数量却由近百人急剧下降到只有三十人左右了。

而且随着持戟武士数量的减少,那些铁鹰剑士的死伤更是变得零零星星,寥寥无几了。

“君上,微臣无能,让君上受惊了,今我等虽然未能阻碍右更及邓逆谋,但能以殉国在君上面前,也实属荣耀至极。

昨夜我已派人借设宴之机,将夫人及公子珲送往汶水,所以他上将军挥师回京,国祚仍有回天余地。

但我等私自带公子离京,还请君上治罪。”

看着跪在地上的顾道远、张孜彧、齐燮等官员,再看看那些冲入战局却纷纷亡的贵族武将,秦公雍道成在微微错愕过后终于苦笑着摇了摇头。

“上将军,顾卿,张卿,你们瞒的寡人好苦啊。

虽然寡人知道,你们怕寡人旁埋有邓逆眼线,而且寡人此前深信邓逆,决计不会相信他会背叛寡人所以才会将寡人蒙在鼓里。

但今寡人在濒临薨没之际能够明白满大臣之中到底孰忠孰,谁是谁非也不枉为君一生。

罢了,只要夫人及公子珲能够安然去了上将军那里,寡人也就无牵无挂了。”

说到这里,今朝议开始至今就始终面色郁的秦公终于展颜一笑,他站起来,抽出

腰间宝剑指着门众人厉色说道:

“你们可曾听到宰冢大人之言了?

他上将军来此定然会取尔等狗命。

邓逆背叛寡人,为利而已,尔等背叛寡人,却只为从贼。

殊不知尔等皆为忠良之后,但今从贼,他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先人诉说尔等今之事。

哈哈哈哈。

来啊,众卿听令,随我上阵杀贼,死得其所吧!”

说罢后,秦公雍道成用剑一指内的二十多名铁鹰剑士,怒目圆睁就要杀将过去。

而他前众人也都纷纷齐声言“喏”,站起来先他一步向内杀去。

这些人中有人泪流满面,有人面色沉,有人惶恐不安,有人心有所思,但他们全部都在心中生起了一股即将慷慨赴死的豪迈。不论二三十岁的青年还是六七十岁的白发老者皆是如此。

而介鸳后的那些原本心下忐忑,准备虚与委蛇者也在听到国君之言,看到国君慷慨之志的一刻,也是纷纷拔出腰间的宝剑准备入拼杀。

就连年老的介鸳也颤巍巍站起来对着内的铁鹰剑士目眦尽裂。

他抓起手中的茶杯向面前距离自己最近的铁鹰剑士扔将出去,虽然毫无意料之外的并未击中那人,但却让他后的众人看到了这位白发老臣一股视死如归的气魄来。

那受到介鸳袭击的铁鹰剑士原本怒目转头就要击杀介鸳,但转眼一看是这位银发苍苍的老者后,竟然目露一丝羞愧,扭头与冲上来的另一人交上了手。

片刻之间,原本稍有沉寂的大再次喊杀声四起,而只剩二十多人的铁鹰剑士也在突然冲出的四五十人的围攻下节节退去。

被大臣们挡在前并未成功加入战局的雍道成见此形顿时喜上眉梢,他连忙大喝着为内众臣呐喊起来。

门附近的那些大臣眼见与此,立刻大惊失色了,他们没有想到昔里只会言语攻讦的这些文臣们竟然也敢提剑杀人。

但他们倒是明白,只要铁鹰剑士被杀干净,那么自己这些人也定然会遭到灭顶之灾的。虽然他们知道局势已经在邓子汶的掌控之中,但任谁也不愿意在此大事将成之际却变成一具具豪无意义的死尸。

随后,知晓厉害的叛臣之中也有十几位年纪较轻者纷纷拔剑冲入到了中,与铁鹰剑士一道对昔同为臣的同僚们挥剑相向。

玄武内的青石板上已经流下了众多的鲜血,那些原本伺候在各处的内官婢女们也大多都被这可怕的场景吓得蜷缩一处,或是直接晕倒在地。

虽然能进入宫中的人早就有了“一入宫中深如海”的觉悟,但当自己真正遇到了这种血腥政变后又岂会真的毫无波澜。

只不过这些人之中,仍旧有两

三个胆大者站在秦公旁,随时准备为他们的主子杀成仁。

秦公眼中的玄武内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到处都充斥着浓浓的血腥气味。

玄武的上方,刻画在穹顶上的威武神兽玄武正目光冷峻的看着自己下那血腥的一幕又一幕。

厮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不消一刻钟的时间里,这些陆续加入到战斗中的文臣武将也都横尸遍地,而没有死的人也都已经伤痕累累。

虽然每个人都仍旧奋力举剑挥向那些精疲力尽看似强弩之末的铁鹰剑士,但任谁也知道恐怕下一息死的将会是自己而绝对不会是那些职业杀手。

就在这时,外突然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而内的厮杀也已经到达了尾声。

不约而同的,两方生还的众人纷纷停下了相互的争斗,在外传来的脚步声中默契的选择了静静的等待。

他们都在等待最后命运的到来。

在一番厮杀过后的精疲力竭下,这是他们双方都想要的,最后的喘息机会了。

人群中,顾道远与他旁张孜彧相对轻笑,那笑容似是看完了人生,看淡了权术,只剩下自己在人生的尽头对面前老友的尊敬。

国公雍道成已经立下了死志,但即便如此,当他看到朝堂尸痕累累血流成河时,依旧不免心生悲怆。

列国权力更迭的惨事在这五百多年里并非没有发生过,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亲历者,更是参与者。

方才大批人马的脚步声响起在外时,他抬头带着一丝希望看了看玄武的大门,可是不久后,他的眼神中又显露出了失望与痛苦。

门口再次出现了邓子汶的形,只不过这位面容显得有些恻恻的大庶长在看到内形时倒也是有些吃惊不已。

在他想来,玄武中早就应该是由铁鹰剑士将其他的异己全部斩首,而那些怕死的大臣们跪满了一地在等候自己发落的场面。

却没有想到,内只剩下的十多名铁鹰剑士均都是伤痕累累,而支持自己的臣工中也明显的少了许多的人。

邓子汶面色冷峻的看了看国君的方向,他在那令他厌恶至极的国君前找到了顾道远和张孜彧几名熟悉的影,但他也看到了还有一些自己平里十分熟悉的人已经不在中站立的幸存者之中了。

“佩服,佩服,不愧是仙鹤宰冢,不愧是獬豸司寇,二位大人思谋远虑却非常人能比,就连我都差点儿要承认,今若不是我准备的更加充分,怕是就要真的折在此地了。”

邓子汶沉着脸孔,拍手说道。

只不过此时此刻他的面容却真的满是钦佩之色,他的话语也满是诚恳之意。任谁听上去都会觉得邓子汶是在真心夸赞二人。

“要不是我早

在数年前就在宫中和军中安排下足够多的铁鹰剑士,怕是今鹿死谁手还真是犹未可知。

二位大人为了防备我和右更大人的人进入宫内,竟然在派人埋伏于宫外的同时,命军统领王彬带着亲兵率先对我府发难,让我事先对这些异毫无察觉。

不得不说二位大人是下了一盘好棋,引我不得不回府去解决王彬这个大麻烦。

而且那王彬知道我会设伏阻拦,竟然将计就计用自己为饵,去引我府中铁鹰剑士从暗中浮出水面对其刺杀却中了他的连环计受损颇大。

不得不说,这王彬也确实深谙左帅用兵之道,死了的确是有些可惜了。

只不过他也算没有白死,虽然他的计谋最终还是没有成功,但军却击杀了我黑冰台五山金鹰卫中的邙山先生,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今顾大人们要不是没有猜到宫中会有这么多的铁鹰剑士,怕是我的命早就没有了吧。

其实,如果不是在宫外遇到恰巧回京述职的派驻齐国铁鹰剑士,那些埋伏宫外的军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击溃了。

而这些齐国铁鹰剑士才是我真正的心腹。

这一切,难道不正是天助我也吗?

哈哈哈哈!”

第二百四十章 伏诛

“邙山先生死了?

倒是真的可惜了。

邙山先生在这数十年间领着黑冰台众鹰卫出生入死,历经数次戎人东侵以及清川之乱,为方帅,赵帅探得无数报,更为我大秦立下了不世的功劳。

他本该流芳百世的,但没有想到却晚节不保,给你这叛君者连累致死。

如此英雄人物却没有个好的结局也真是可悲可叹呐。”

邓子汶看着顾道远大义凌然的说罢,微微一怔后突然轻笑了起来,他捋了捋三尺长髯眯着眼睛看着顾道远说道:

“宰冢大人不愧为我大秦仙鹤,就是濒临将死也有一番名臣气度,难怪这些年来列国对宰冢大人赞誉有嘉,更有甚者还直言宰冢大人比我更有资格来当这大庶长。

若不是你我二人政见不同,我还真不忍心杀你。尽管你们杀死了邙山先生算是断了我一臂,但如果拿邙山先生与宰冢大人比较,即便是三个邙山先生怕也抵不上你顾宰冢的能力。”

“哈哈”

满是血的顾道远闻言却莞尔一笑,显得有些诡异的说道:

“邓大人谬赞了,只不过邓大人却说错了一句话。

邓子汶微微皱眉疑惑道:“邓某哪里说错了?”

顾道远冷笑一声说道:

“邓大人与我并非政见不合而已。

我顾道远能有今地位,虽然众所周知是受中更大人的提携,但我内心中却是明白,自己深受国恩君恩乃是大秦之臣。

如果没有君上的青睐信任,纵然中更大人再怎么提携,怕我顾某人还在乡野之中做个安乐翁而已。

所以这十多年来顾某始终忠于国事不敢有丝毫懈怠。

而你邓大人比我更受君恩,却不思报恩,拥贰主,生二心,我顾道远又怎能与你相比。

顾某与君上,就如同一家家主与管事,纵然意见常有不同但却都是为了这个家好,而你邓大人与国君就好比家主与狗,一朝喂不饱就敢向主人龇牙咧嘴,咬上一口。

试问家中管事与狗,又有什么意见合与不合的分别呢,邓大人太高看自己了。”

“你!”

邓子汶气急败坏的提起了手指着那虽然满是血,但却依旧气度不凡的顾道远喝骂道:

“你这红脸匹夫,死到临头还敢如此猖狂,看我……”

邓子汶刚说了一句,却被一阵笑声打断,他皱起了眉头看向了正在发笑的秦公,脸色一变厉声说道:

“住口,你也想要奚落我吗?

那顾道远也算是当世人杰,我与他说话何时有你插嘴的份。

这上无论是站着的还是躺下的,哪一个不比你雍道成更有才能,更有德行。

先公任我邓子汶为大庶长,为你鞍前马后拼死效命十数年,权衡三更权力,刺探列国动向,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但你是如何对我,如何对待那些支持你愿意为你赴死的臣子的?

你宁可任命三更家臣进入中枢也不愿意提携我黑冰台麾下一人。

宁可将数郡土地分封三更及其麾下也不舍得多分一寸给那些将脑袋系在腰间的铁鹰剑士。

你怕这大秦再出现第四家权臣竟然厚此薄彼到如此地步。

你宁可坐视这些年一直在朝堂上支持你辅佐你的老司马徐斐被三更势力活活气死,也不愿出言支持半句,哪怕是一句抚慰人心的话也不敢去讲。

你可知道老司马临终时向天长呼说道国君寡恩是何意思,你可知道那些为你出生入死之人对你有多么的失望和寒心。

俗话有云,良禽择木而栖,我邓子汶今能走到这一步,也是你这志大才疏,薄恩寡义的君上所赐的,你又有何资格来笑我?

昔我曾劝你莫要用什么三家分权,相互制约之把戏,但你从来不听我言,致使三更之间矛盾重重,相互掣肘,更至于今戎人肆虐,国事堪忧。

若不是戎人入侵,这大秦也迟早国分三家,你雍家五百多年国祚在你手中将会毁于一旦。

今我邓子汶冒着被天下人唾骂的结局,冒着背负千百年弑君者的耻辱将你击杀,就是为了让我大秦重归一统,就是让你雍家免得在内讧中丢了国祚。

那雍栾虽然品与你相比更是不堪,但他绝不会似你这样昏庸无能。”

这到这里,邓子汶面色一沉,对着满眼皆是怔色的秦公一指,他的后就有数人提剑冲出,就要向秦公杀去。

而顾道远等人也从邓子汶的话语所带来的恍惚中醒悟,努力提起了手中的剑,缓缓聚到了秦公前。

顾道远后众人眼中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他们每个人都看的清楚,邓子汶这次重返玄武,后带来的数十人都是杀气腾腾的生力军,又岂是自己这些文弱老臣所能抵挡的。

正在众人看着那些冲上来的铁鹰剑士心生死志之时,突然邓子汶的后一声突兀的叹息声在玄武中响了起来。

除了听到这声音长出口气的顾道远外,其余众人都奇怪的将目光看向了邓子汶的旁。

而那些即将要到达顾道远前的铁鹰剑士也似是魔怔了一般纷纷停下了前进的脚步,转头用着狂的目光看向了门。

邓子汶看到此此景,心中猛地一沉,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了自己旁的一位老者。

“玄山先生?你不是?”

“大庶长是不是想问,我不是死了么?

大庶长,我若是不死又怎能受到大庶长的恩惠,饶过玄山全家老小呢。

方才你埋怨国君薄寡义,可在我玄山看来

,你大庶长才真的是天下间薄寡义之首。

若不是顾宰冢看在昔与他在齐国共担生死的交上帮我一把,怕是如今这天下当真没有玄山此人了。

国君虽然有诸多的不是,但他从没有想过去做狡兔死走狗烹之事,但你大庶长做事可没有什么顾忌。

今邙山有幸死,免于步我后尘,如果今他还活着,想必大庶长事成之后定会杀掉邙山灭口,与此同时,今参与杀害国君的铁鹰剑士怕都是会被灭口的吧。”

邓子汶面色惨白的看着旁扯下面具渐渐恢复了原本面容的玄山,出人意料的低下了头。

他心知肚明,眼前这位老者武艺之高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如果他想杀掉自己,那纵有十个邓子汶也是枉然。

“玄山今来此,除了帮顾宰冢平乱外,还有一事想要问问大庶长,不知大庶长可否看在你我多年的交上为我解惑?”

玄山平淡的话语从他的口中缓缓说出,仿佛仍是与自己的上司在商议一般,尊敬中带有一丝冷静。

邓子汶苦笑着摇了摇头,抬首说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而你猜到的结果也确实不是真的。

玄山先生,金鹰卫五人唯有你在黑冰台中资历最老,功劳最大,我杀你并不是为了什么巩固黑冰台的掌控。

因为你出庶民,即便是有天大的功劳又如何能翻得了天。况且你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翻天。

当然,杀你也不是为了要灭口,因为凭借玄山先生数十年在黑冰台的所作所为,这一点儿信任我邓子汶还是有的。

如果真有什么需要杀光黑冰台所有人灭口的事,你玄山先生也不会是被灭口的人选。”

玄山听到此处,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恩,与我所料不差,我也并不认为这些是你想要杀我的原因所在,只是能亲耳听到你大庶长说出此话,我才会心安一些。

那么说吧大庶长,为何要杀我,玄山洗耳恭听。”

说罢后,玄山似乎是极为郑重的看着显得有些局促的邓子汶,眼睛一眨也不眨。

“玄山先生,你可记得雪柔?”

在满众人古怪的眼神中,邓子汶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喃喃问了一句。

玄山闻言微微一怔,突然又皱起了眉头,他更加认真的看着邓子汶,似是听到了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一样。所以他想在邓子汶的眼神中得到答案。

片刻之后,玄山突然抬起了头,看向了穹顶上仿佛正在看着自己的大秦玄武,长叹了口气。

“就这么简单?”

“此事也不是如此简单的,玄山先生也知你只是庶民,先生的儿子是叫文远的吧,他与我家雪柔私奔一事,若是让人知道了,定会让

全天下的人耻笑我的。”

邓子汶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对旁一脸苦笑摇头的玄山轻轻说道,一边说间一边还下意识的看向自己旁的其他人,似乎这件事比他如今处险境还要重要似的,生怕被他人听了去。

“所以你就在杀了文远与雪柔后又要杀了老夫,杀了一名金鹰卫的全家老小?”

玄山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及其荒诞的复杂神色。

而邓子汶则像是理所当然似的一脸茫然的看着玄山,仿佛倒是玄山的态度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只不过这种茫然的绪也只持续了数息而已,数息过后,随着玄山转离开了玄武,邓子汶也终于闭上了眼睛瘫倒在了地上。

顾道远看着玄山的背影越来越远,突然间他像是想起了一个人,一位在齐国青龙提起匕首冲向齐国国君的青年人。

这让他红润的圆脸显得又多了几分苍白与怀念。

“萧槿,当年齐国青龙上,你也是这样带着不甘与讥讽的神色出现在我的视野当中,十多年过去了,此刻你在哪里呢。

如果将我换做是你,今你一定会比我做的更加出色吧。”

第二百四十一章 血色玄武

正当顾道远怔怔出神随后又喃喃自语之时,门那侧则随着邓子汶的倒地,在静谧了数息之后突然乱将了起来。

原来,邓子汶旁的那些叛臣们看到玄山走后,这才敢小心翼翼的簇拥到跌倒在地的邓子汶旁,却发现方才还志得意满的大庶长此时已经彻底断了气息。

门口的众人立即像炸开了锅的沸水一样,开始四散逃窜。

只不过这些人之中也有心思缜密者,他们知道此刻逃跑定是于事无补,所以便提起武器想要去做最后的努力,于是就有人向秦公所在的方向冲了上去。

当然,还有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这些人中除了胆小者,绝大多数竟然是方才临时加入邓子汶一党的那些中立者们。

但不论是谁,当他们做出最后决定的那一刻,就都已注定要成为邓子汶的陪葬者,因为那些随邓子汶一同入的铁鹰剑士中,大多数都是玄山的手下。

这些人自然不会坐视再有威胁秦公以及顾道远等人者的存在,所以在一阵手起刀落之下,随着刀光剑影的不断闪烁,那些为邓子汶不断拼杀已经精疲力尽的铁鹰剑士就纷纷人头落地。

而依附于邓子汶以及雍栾的臣子们则被纷纷打倒在地,却并没有诛杀。

因为即便是这些人参与了政变,但他们依旧是贵族。而这些救驾的铁鹰剑士,在没有得到上谕之前,又有几个敢于诛杀贵族呢。

片刻过后,随着最后一位站立在中的叛乱剑士人头落地,玄武中的尸首也达到了今可以达到的顶峰。因为玄武中,已经杀得没剩下多少活着的人了。

“禀君上,内叛逆已被诛杀殆尽,玄武外还有忠于邓子汶的铁鹰叛逆,现正在与玄山先生麾下交战。

我等奉玄山先生之命保护君上周全,还望君上速做打算。”

一位材魁梧的铁鹰剑士在砍杀完叛逆后,跨过满尸首,对着国君以及顾道远等人施礼说道。

那魁梧鹰卫说完后,浑鲜血的顾道远转看了看此时仍旧茫然的秦公一眼,叹了口气向秦公说道:

“君上,看来王彬确实已经死,宫内宫外,西京满城都没有了安全之处。

邓逆方才言道右更大军不即会到达西京,而齐国大军也会随时出现在西京城外,此事绝不会是邓逆混淆视听的谣言,所以还请君上速做打算。”

秦公雍道成木然的看了一眼顾道远,那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想到得到依托的憧憬和对任何人都不敢相信的恐惧。

虽然他明白,今若不是顾道远等人运筹帷幄,更是不惜以命相搏,怕是自己就要成为列国历史上第一个被当诛杀的国君了。

但是,他也从心中生出了一丝疑惑,他想到就连邓子汶都

会背叛自己,那这些中更和左更的麾下怕是更加不值得信任。

但现在显然并不是思考忠的好时机,所以他缓缓站起来对着顾道远温言问道:

“顾卿家,军可还有人能够保护寡人周全?”

顾道远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回道:“禀君上,想来西京城中虽然仍有军两万人左右,但恐怕这些人中定有右更和邓逆安插进来的叛徒。

不然的话,王统领就不会在昨夜只答应带领千余亲兵诛杀邓逆了。

那王统领也是熟知兵事之人,况且他掌管军三年之久,对于麾下各将领所属派系又如何不清楚。

既然他都不敢擅动军兵马,我等又怎敢将希望寄托在他人上。”

秦公点了点头,微微思索片刻后又问道:

“不如寡人派人前往齐军大营,请求齐国兵马来帮寡人。

那雍栾给他们答应的,寡人也能够答应,他们不就是想要地盘吗,寡人答应了他们总是比雍栾答应他们要强些的。”

顾道远闻言稍稍吃了一惊,但他又马上理解了手足无措处于绝境胡乱投医的国君,所以便又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

“国君,齐国人狼子野心比之戎人更不遑多让,那萧子硕野心勃勃,我怕如此做的话势必会引狼入室。

到那时人为刀俎我为鱼,君上怕是会有受辱之险。况且齐**队从未和戎人交战过,那二十万大军在我看来,还不如我秦国十万兵马的战斗力强悍。

所以此策还请君上万勿再提。”

见顾道远两次抹杀了自己的一丝希望,秦公茫然的点了点头坐了下去,顾道远和张孜彧对视一眼,相顾苦笑了起来。

看来这位国君已经完全被今的政变吓的深入骨髓,他宁可去打齐国的主意,也不愿再将自己的命托付给权臣了,纵然那是个显而易见的最好办法。

“君上。”

这时,沉默的玄武中,满地的尸首里一声苍老的声音颤巍巍的响了起来,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一位银发苍苍的老者从人堆中奋力的想要爬起来。

“司马大人。”

“是司马大人,快扶司马大人起来。”

众人细看之下发现说话的人正是介鸳,顾道远等人便在大喜之下连忙呼喝着人去搀扶介鸳。

原来介鸳在方才的争斗中并未被铁鹰剑士击杀,而是在怒急攻心之下昏倒了而已,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侥幸逃过了一劫。

方才他刚刚清醒过来,就听到国君与顾道远的对话,急之下连忙鼓起吃的劲儿唤了起来。

众人见介鸳无碍,连忙小心翼翼的将他搀扶着站了起来,而介鸳也急忙向起看向自己露出一脸关怀的秦公说道:

“君上,为今之计唯有去汶水城寻求中更

庇护一途可选,其他的选择都有亡国之祸啊。

老臣明白国君是怕中更大人会像右更一样,生了贰心而不愿涉险,但中更大人阖家陷于戎人之手,又怎会是右更所能比拟的。

况且若不是中更大人在前线,心在中枢,我等又怎能还有机会在此探讨对策。

中更大人若想有不臣之心,他或许比右更大人更有能力来掌控西京,而不是禅心竭力与宰冢大人里外呼应为国君分忧啊。

君上切莫自误而寒了中更大人的心啊。”

介鸳带着哭腔说完了一席话后,满活着的人却纷纷面面相觑起来。很多人都偷眼看向了秦公,果然见那国君的脸色顿时红白交替,显得无比尴尬。

看来忠言确实逆耳,良药确实苦口啊。

介鸳说出的话虽然每个人都想说,可每个人都不敢说,也唯有介鸳敢打破此间微妙的默契,毫不讳言的向国君谏言。

众人心中虽然都对介鸳竖起了拇指,但也不由得内心感叹,这介鸳纵然天纵奇才但直到这般年纪才入了中枢,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片刻过后,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之中,国君似是想通并且做出了决断,他苦笑着对介鸳说道:“老司马所言甚是,为今之计唯有立刻去汶水城与中更大人汇合了。

只不过今邓逆谋反,寡人却失去了太多的忠臣。寡人实在是对不住他们,而且寡人一走,这些忠臣们尸骨未寒,可又如何是好啊。”

说到此处,秦公顿时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话,只是抬起手用衣袖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顾道远看的明白,秦公的眼泪并非作假,今怕是任谁坐在那个公位上都会悲怆无比的吧。

只是他更是明白,此时已经不是再考虑这些无关紧要之事的时候的了,他连忙对着秦公说道:

“君上,既然君上已经做好了决断,微臣恳请君上立刻出巡狩汶水城。”

顾道远话音刚落,就见秦公擦着泪水点了点头,并对顾道远说道:“顾卿家识得大体,寡人得此良臣辅佐已是足矣,寡人这就随卿离去罢。”

说罢后,在顾道远的眼神中,那些原本蜷缩在角落的内官婢女纷纷起,伺候着秦公离开了玄武中,而门附近半百的铁鹰剑士,也多半尾随着秦公离去了。

这时,顾道远才对着内剩余的十多位能够站立的大臣们郑重说道:

“顾某知道,众位家小均在城中,现在顾某有两个主意说给诸位听,如何选择还请诸位自己决断。其一立刻尾随国君悄悄潜出西京城中,去往夏中。其二回家安顿家小再出西京。只不过怕是今军与邓逆麾下的争斗已经引起了各方的注意,一旦错过现在这等良机,再出城去定会危险重重。

顾某今与众位携手除逆,荣幸三生。所以顾某更不希望看到众位再生祸端。

还请诸君珍重,与我夏中再聚。”

说罢后,顾道远与张孜彧以及其他众人纷纷抱拳施礼,随后二人注视着众人面带着复杂绪迅速的离开了玄武中。

其实昨夜顾道远和张孜彧等人就已经将家小连同秦公子嗣及夫人送出了城,所以此时二人并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顾道远下令命人带着介鸳以及一些受伤未死的大臣迅速出,赶在秦公的后潜出了西京城中。

在那些大臣走后,二人这才将跪服在地上的邓雍二党大臣尽数处死这才安然离去。

对于那些铁鹰剑士不敢擅杀的贵族,在他二人眼里可没那么多的顾忌。

这些叛臣逆子犹如臭虫一般,与其将他们放虎归山,还不如斩草除根断了后患。

反正现在内死的死逃的逃,又有谁知道这些人是如何死的呢。

第二百四十二章 西京浩劫

当夜,顾道远等人拥护着秦公在西京城的嘈杂与繁华之中悄然匆匆出了城向夏中郡方向逃去。

白里玄武中发生的事以及军与邓党展开的战斗,在诺大的西京城中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这就像是一场发生在东海中的暴风雨,纵然再大再狂暴,西海中的鱼虾也会毫不在意,虽然四海相连,但却相距万里之遥。

而对于暴风雨附近的普通百姓而言,虽然他们听到或者看到了兵马相争,但他们每里只为自己的生计奔波就已经筋疲力尽,又哪里还会有闲心去替高高在上的国君和贵族们cāo)那份唯恐避之不及的闲心呢。

今之事对于他们来说,顶多算是饭后的谈资和向乡下的亲戚炫耀自己见多识广的依据罢了。

至于玄武中发生的事又与他们何干。

随着头西落,西京城中的家家户户都早早熄灭了灯火,等待着次天明再重新开始一天的忙碌。

只不过,这个夜晚似乎并不平静。

满城的王公贵族出人意料的终止了平里的歌舞升平,而是满载着钱财穿过大街小巷,向城外着急忙慌的奔去。

满城的巡逻兵士再也没有昔从容慵懒的踱步在街道上,而是在那些匆匆奔逃的贵族家眷走后就消匿了踪迹。

西京城中的街道宛如鬼蜮一般空空如也。

城中近百万的百姓们并不知道,此刻的西京城中玄武内已经没有了国君。

而那些探寻上朝后就失去了消息的王公大臣的家人们也都同时从几位退朝回家却立刻准备出城的大臣家人口中得到了国君已经西狩的消息。

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懂得人自然懂,不懂的人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懂了。因为很快的,开赴进入城中的军兵士们就开始告诉所有人这个问题的最终答案。

这一夜,西京城中火光四起,昔护卫京畿的兵士们在各自将领做出不同的选择后,开始了相互战斗继而演变成了一场毫无目的的烧杀抢掠。

兵士们的抢掠过后,幡然醒悟过来的百姓们也纷纷效仿孟之乱时各县的百姓开始了结墙自保。只不过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选择与那些烧杀抢掠的军兵士们抗争,而是与他们一起开始了对没有来的及作出选择的百姓展开新的抢掠与烧杀。

待到两过后,二十万齐国大军来到西京城下的时候,他们就奇怪的看到,这座本应该在他们的想象中恢宏无比的一国之都只剩下了残垣断壁,只留下了满街的尸首与血。

玄武以及那些王公贵族的家,甚至大半个西京城都变成了焦黑一片,若不是齐军迅速进城展开了抢救,或许用不了几,这天下就再也没有西京这座城池了。

齐军奇怪的发现,这

些存活下来的秦国百姓吃穿无不短缺,他们纷纷瞪大了眼睛目视着他国的军队走过自家的大门,只是那些人的眼神中充满了奇怪与疑惑。

又两后,雍栾带领着两万大军终于回到了西京。

他可不比那些来自齐国的兵马对发生在西京的事毫无兴趣,而是在内心挣扎与矛盾之中,开始了对城中百姓的安置与对烧毁城墙的修复。

这座城也是雍栾的家,这座城更是在即将要到来的大战中将起到决定作用的堡垒。雍栾又怎会放任自己的家,放任自己军队依靠的堡垒毁于一旦呢。

数之后,齐国人分出十万兵马北上协助雍栾的四万大军驻守百里、秋。

而雍栾也终于统计出了西京城在血色三之中的损失,这些损失的数字让这位大秦右更异常悲伤,甚至对齐国人想要立刻拥立他为国君的建议都有些三心二意,不那么在意了。

三之中,那场莫名其妙的大混乱造成六万百姓死亡,十五万百姓逃离西京,大半个城池被毁,屹立了五百多年的玄武变为了焦土一片。甚至就连雍栾的家也在那场混乱中被不知是暴民还是乱军洗劫一空付之一炬了。

这些时,雍栾每来回的走在西京城中,看着昔熟悉的地方变为了凄凉的陌生,看着昔繁华的街道变为了瓦砾遍地的死域,终于在某一巡查完后,不由得仰天长叹,苦笑了一声。

随后,他就带着麾下的兵马准备北上,离开这个毁于一旦的家了。

“齐公邀我继任秦国国君,可是廉将军您也看到了,此处哪里还是曾经的西京,我又在何处登基为公呢?

而且现在雍道成已经到了汶水,如果本更冒然登基虽然能够获得贵国支持,但其余两国与天子那边却绝不可能承认我的公位。

所以此事还请待我联军北上夺回河西郡再说吧。

本更已经写好奏报一封,言明邓子汶叛逆之事已被调查清楚,同时邀请雍道成回京。

虽然明知道他已经不可能再信任我,但这个姿态还是要做一番的。不然的话,如何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我走后,还请廉将军能看在我们同为周人的份上,对城中百姓多加照顾。”

西京,崇姚门外,雍栾与前来送别的廉闵苦笑着说完话后,微微一拜,随即带着一丝苍凉消失在了齐国人的视野之中。

……

第二百四十三章生

徐昌城北烟雨阁下。

这里原本该是河西文采俊秀之辈历年夏之交时常常往来交流诗赋的地方,所以数百年来除了此间楼台阁宇布满了半山之外,林壑纵横之间还密布着历代名人亲手撰写的诗词被刻在林间的大石之上。

虽然现在早已到了仲夏,但踱步在这充满着鸟语花香的曲径石路,又有一曲幽水从林间盘旋潺潺流过,还是让人看去会产生心旷神怡的感觉,丝毫不会感到一丝酷。

林间,白衣女子推着一架由木竹制成的轮椅缓步行进了一段路程后又停在了一处摩崖石刻的下方。

竹椅上的青年微微抬头看着石刻上的两行字,细读几句后不由得低下了头颅,黯淡了目光。

推着青年的白衣女子秀雅绝俗,隐隐透着一股轻灵之气,似是有烟霞轻拢一般,让人看去当真会觉得她并非尘世中人。

少女容色晶莹如玉,又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仪静体闲,再加上不时盘旋在其侧的彩蝶红蜓,让她在这幽静的深林小路中显得美艳而不可方物。

此时,美丽的白衣女子却并未注意到前坐在竹椅上的青年神色异常,而只是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摩崖石刻上“歪歪扭扭”的文字蹙眉轻声叹道:

“你们关内的人为什么都这么奇怪,写字就写字好了,又为何要写的这般难看。

步什么,阳什么的,两行字倒让我只识得其中的两个字。”

少女似是有些嗔怒言道,只不过数息过后,她又掩口啼笑问道:“樗里哥哥,这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呀。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瞧的最是认真?”

竹椅上的青年听到如同银铃般的声音这才抬起了头再次看向了石刻,而他眼中的那丝复杂也随之消失一空。

“步甬道以萦纡,又杳窱而不见阳。排飞闼而上出,若游目于天表,似无依而洋洋。”

这石刻所言是先贤所书《西都赋》中的两句,此赋是在形容西京的繁华与家国的强盛。

只不过有人单将这两句独自刻在石头上,却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歆儿,这两句话的意思是说,漫步于纡回的甬道,幽静深暗不见太阳。推开高楼之门向上眺望若看向云天之外,那么就会觉得自己所处之地就如同失去了依托而变得空虚渺茫。”

“呀,这两句不是和我们二人今游览烟雨阁的形差不多吗?

纡回的甬道,幽暗的竹林,巍峨的高楼,还有方才细雨过后这山中的烟云,不正是这上面写的游目于天表,似无依而洋洋吗?”

歆儿似是对自己的想法极为认可,说到此处时不由得开心的拍起手来。

坐在竹椅上的樗里骅回头见此曼妙形,不由得轻笑一声,心中却感叹着歆儿的单纯。

这两句话对于自己来讲,所理解的却是另外一层意思。

自己行进在黑暗中蜿蜒曲折的道路上,越走越是心惊胆战。

与戎人作战也好,与叛军作战也好,不管多难多苦多危险,但自己的后始终还有位介子,有位中更,更有一个大秦。

可当发现自己的敌人突然多出了一个以雍栾为首的权贵势力后,当自己毫无察觉的卷入到了自己始终都在极力避免介入的权力旋涡后,自己所有的依持都变得如同空中楼阁一般空虚缥缈。

樗里骅感受着膝上仍旧隐隐作痛的伤,感受着当下大秦权贵、戎人、叛军、流民交织的复杂局势,他的心再一次的疼痛了起来。

樗里骅摸了摸自己额头,对着歆儿轻声说道:

“歆儿,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

正在与林间蝴蝶嬉戏的歆儿听到樗里骅的话后,立即变了脸色,生出了满面的关切。

她微微点了点头就掏出了手帕蹲在樗里骅的前为他擦去了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水。

随后,她缓缓起小心翼翼的推着樗里骅走出了林间。

位于半山的烟雨阁中,一位酷似刀笔吏员的中年文士轻轻挥着手中的羽扇,面色平淡的看着山下渐行渐远的歆儿和樗里骅二人。

他的前案几上,沏着一壶碧绿如玉的新茶。扑鼻的茶香顺着腾腾气从他的面前升上了雨后的云天。

温润的空气中,文士的面庞显得极为平静,但他的眼神中却充满了美好的回忆。

十多年前,那对在绥北城潞水畔的璧人影,不正是如同此时山下的两人一样,令人羡慕吗。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夏云碧露

萧锦行闭上了眼睛,片刻后才随着一阵阵“蹬蹬蹬”攀梯而上的脚步声缓缓睁了开来。

“大单于,好消息,好消息啊。”

一声激动的大叫声传入了萧锦行的耳中,引得萧锦行为之一笑。

“哦?

什么事会让你这从不苟言笑的老族长也会高兴成这个样子?

先来坐下喝一杯茶吧。

当年我尚在秦国时,就听说这河西徐昌的夏云碧露乃是大秦茶中之冠。

此茶只能在仲夏的雨后采摘才能不失其味,甘甜清香,回味无穷。如果其他时候采摘,则与寻常的粗茶并无区别。

正因为如此神奇,所以每年产量寥寥无几,据说只有秦公在向周天子进贡时才会拿出多余的几钱喝上几次,极为难得。

今恰巧被我遇见了,秋兹族长赶快来享受享受周天子的待遇吧。”

说着,萧锦行就拿出一个空杯准备为秋兹斟茶。但他却没有想到,秋兹一见萧锦行慢悠悠的先是温杯后又洗杯,顿时坐在地上左右扭捏了起来。

数息过后,秋兹就发现案几上的一壶沸水已经用了个七七八八,而萧锦行递到他面前的茶杯却依旧空空如也。

当萧锦行命人去取沸水的时候,这位老族长再也忍不住,站起来笑着说道:

“大单于,秋兹要喝上这口水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我还是先说事吧。”

萧锦行闻言一怔,他抬起头撇了撇心急如焚的赤膊壮年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片刻后他才幽幽一叹道:“我知道你说的一定是好消息,所以想为你泡壶好茶庆祝一番,可是见你如此心急的模样就知道你也不会在意这壶茶的好坏了。

算了,不给你喝了,不然浪费了我的好茶。”

萧锦行说完后,却突然裂开了嘴微微一笑,随即轻轻摇起了头来。

自从入关后,自己多次要求这些来自草原上的族人们穿衣习礼,可是这看似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些人却始终办不到。

特别是一到夏天来临后,这些草原上的男人们就重新脱下兽皮,粗衣,开始**着上穿梭在所占据的大半个秦国境内了。

看大单于微微一笑,秋兹虽然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也终是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说道:

“大单于,我赶快说罢,说完后哲托这小子还在等我去喝酒呢。

这次说什么也要把他喝爬下,这小子憋了这么久才来秦国,这些时更是一肚子的怨言。

让我先去杀杀他的锐气,免得以后作战,他的头会伸上了天。

不过,大单于可真是沉得住气,哲托这两万重甲骑兵直到此时才被派入关内,就连当初与方元恒作战时大头人也从不提说这支草原上最厉害的骑兵,看来大单于一定觉得

还有比方元恒更加厉害的角色。”

看着秋兹说到那两万重甲骑兵时颇为认真的模样,萧锦行连忙摆手笑道:“赶快说正事吧。

其实在我眼中,你们所有部落的人马都是我大夏国的精锐之师,并不分什么厉害和不厉害。

我让哲托、术赤、木华里、速阔此时进入关内确实是有大用的,只不过这用处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而且近期的作战也不会派上他们的。”

秋兹听着萧锦行说完后,顿时露出了满脸的古怪,只不过片刻后他连忙笑道:

“大单于不说自有大单于的打算,秋兹就不多问了。”说完后,秋兹似是又想起了要汇报极为重要的消息,立刻激动的说道:“大单于,你知道吗,今刚刚得来的消息称西京乱了,彻底大乱了。而且据说雍道成那小子也被赶出西京,投奔赵之海去了。”

“哦?

说来听听,是怎么个乱法,看看与我猜测的是否吻合。”萧锦行目光一闪,面带喜色问道。

而秋兹也连忙将探子打探来的消息向萧锦行详细的叙述了一番。

片刻时间过后,萧锦行看着激动的秋兹与语无伦次的讲述完,这才端起一杯刚刚重新泡沏好的碧绿新茶放在鼻前微微一吸,闭上了眼睛。

秋兹看着大单于的模样,也好奇的探头闻了闻面前的茶气,只不过半息时间他就带着满脸的失望神色又缩回了头,古怪的看着仍旧沉浸在茶香中的萧锦行做了个不置可否的动作。

“这有什么好喝的,气味不就是比那些砖茶淡一些吗?哪里有酒喝的爽快,真是奇怪了。”

秋兹心中腹诽道,只不过他刚刚嘀咕完,就见萧锦行突然睁开的双眼精芒一现。

“传令,让哲哲派三万人马从西向东进入河西,在百里县外扎营等候,秋兹族长和我率领五万人马三后启程南下,去与哲哲汇合。

要打仗了,不过这一战可不止是击败他们那么简单了。”

秋兹听完萧锦行的安排,微微一怔说道:

“大单于,百里、秋两城顶多也就三万多雍栾的人马,那些人何须我们八万大军齐下?

况且徐昌北部诸县还有秦**队,我们倾巢南下要是他们在背后偷袭又该如何是好。”

萧锦行轻轻一笑,他站起来拍了拍目露疑惑的秋兹,转就走下了烟雨阁中。

他自然不会告诉秋兹,河西北部诸县的将领,此刻正在自己所占的徐昌城中。

而自己在多年前送到齐国的内应虽然不多,得到的消息更是模糊,但总归还是能让自己有蛛丝马迹可寻的。

齐国将会派兵来援之事,虽然自己还拿不准人数时间和来援的地点,但却感觉的到随着西京之变的发生,他们终于要参与进来了。

那么,自己的大军就在百里和秋等候着他们的到来吧。

比较在京畿这样的超大堡垒与秦齐联军苦战,还不如让齐**队来到百里、秋这样的平原小城与自己决战。

这一战,萧锦行不仅要报仇雪恨,歼灭来犯齐军,还要一鼓作气一举拿下齐国来。

“青儿,我要为你报仇了。天下哪个国家都可不灭,但唯有齐国必须灭亡!

这是他与他们为当年之事所要付出的唯一代价。”

……

徐昌城中的残垣断壁间,除了偶尔走在街上的零星百姓之外,就全部都是戎人的影了。

这座城池在之前的一年中,被秦国人和叛军反复争夺,破坏的犹如炼狱一般。

即便是那些零星出现在残垣断壁间的百姓,也是戎人好不容易才从周围百里范围内找来的逃难者。

虽然戎人给了他们土地,如同灵州、秦岚诸县一样给了他们三十税一的承诺,可是对于这样一座诺大的空城来说又有什么作用呢。

徐昌城中的一角残屋内,樗里骅默默的看着虞歆儿将好的酥油茶递给了自己。

随后她坐在与自己相对数尺的距离手捧着双颊含脉脉的盯着自己,心中顿时觉得颇为温馨。

这几二人每天都是这样渡过的。甚至樗里骅觉得,在这间只有破烂的顶棚与看似稍稍好点的石墙中的几,才是自己冥冥之中最想要的生活。

而自己膝下的疼痛与所获的幸福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而且樗里骅在隐约间觉得,正是自己遭遇到了如此不测,才会与心的人重新相遇。

“樗里哥哥,趁喝点儿。

这十多天过去了,派出去的人也该有消息传回来了,哥哥先不要着急。”

歆儿轻轻的向樗里骅说道,她原本是想要向樗里骅微笑来着,只不过又忽然觉得这样做怕是会有些不妥当。

万一得来的消息不是喜讯而是噩耗,那自己又该如何面对自己面前的男子呢。

所以,歆儿说完后,似是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随后又轻轻说道:“要是你我二人在没有打仗的时候遇见该有多好啊。”

樗里骅早就习惯了面前女子直来直去的说话风格,所以听到这样的话虽然仍旧恍然一顿,但片刻后还是苦笑着摇起了头。

当那虞歆儿的白马在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中赶到了自己的马车前,当自己又重新看到那匹白马的主人取下头上的银盔露出让自己魂牵梦绕的面容时,自己知道,自己终是做了虞歆儿的俘虏。

只不过自己这个俘虏却做得极为舒适,因为在虞歆儿的照料下,自己的双腿以及浑上下的伤势恢复的颇好,而且虞歆儿还主动派出人手去原州探查自己家人的下落。

此时的樗

里骅面对着虞歆儿,心中隐藏了许多想说的话,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终于,他只是含脉脉的低头凝视面前低头的玉人,涨红了脸庞缓缓喝起了手里的油茶。

“你这人喝起油茶来虽然好看,但未免也太磨磨唧唧了。

也不知道你哪里好,我会喜欢上你这傻瓜。”

歆儿听见樗里骅吸溜吸溜的喝起了油茶,知道这个比自己还要害羞的男子终是不愿与她谈及此事,就抬起头取笑他道。

闻言微愕的樗里骅连忙尴尬的“嘿嘿”一笑,原本红了的脸颊就显得愈发红润了起来。

“樗里哥哥,待送信的人来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羞涩”的樗里骅突然听到虞歆儿向自己问到此事,猛然间浑一颤,下意识的就想否认,只是他刚刚抬头说了句:“歆儿,我。”这几个字之后,就见一只玉手伸到了自己口前,似是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我爱的人

“樗里哥哥,歆儿知道你留在这里是件及其危险的事,而且你的内心深处也是不愿意留下来的。

你的心里还牵挂着你的部下,还牵挂着你的家人,所以离开也只是迟早的事。

好在我问过萧哥哥了,他似乎对夺取河西北部诸县暂时没有什么兴趣,所以我们二人还能坦诚相见,我也不必因为照顾你而心生矛盾。

其实萧哥哥是知道我救了你的,而且他还知道我把你带回了徐昌城中。虽然他顾及我的感受并没有明说,但是我可以感觉到的。

樗里哥哥,你回去后如果不主动挑起战争,短时间内我们和你也不会发生什么冲突,所以你放心好了。”

歆儿对樗里骅说话时,眼神中露出了一丝犹豫和悲伤,这些话是自己樗里骅来到徐昌后,这十多里两人第一次谈论军事。

二人在这些时里默契的避开这些话题,终于还是由虞歆儿挑开了这层始终将会面对的薄纱。

而樗里骅闻言后忽然心中一痛。

自自己被歆儿救下后,这段时里自己始终顾忌着两人各自处于敌对阵营而心中生出了一丝芥蒂。

纵然自己曾经每都在思念着歆儿,纵然这段时以来歆儿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自己,纵然她从来都不会去谈论两国之战,但自己的心中却再也没有像当初两人初遇时那般单纯慕的美好。

甚至自己始终觉得,自己在这段感中还不如歆儿这位女子洒脱,说就,说走就走。

所以樗里骅连忙拉起了虞歆儿的手有些激动说道:

“歆儿,我知道萧大单于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我樗里骅虽然愚钝,但也是恩怨仇分明的人,这份我会还给他的。

歆儿,如果战争结束后,你我还存在于这个世上,我一定会出关找到你的。”

虞歆儿看着自己被樗里骅拉着的手,听着樗里骅难得的说出直白的话,她白皙的脸上也突然红润了起来。沉默了数息之后她就向樗里骅微微一笑,露出了如玉般的牙齿。

她想说些什么,但却久久都开不了口。

难道自己要告诉樗里骅,自己的萧哥哥是准备将族人迁入关内再也不回草原吗?

难道要告诉樗里骅,这场战争终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吗?

不,这些都不能说。

因为歆儿不想让这种微妙且短暂的意转瞬就消失不见。

正当二人缠绵相对但却默然无语的时候,屋外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德如头人。”

一名大汉来到了屋外的门口,向着屋内喊道。

二人闻言后突然相对看了一眼,也均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不舍。

歆儿将手从樗里骅的手中抽出,再转时就变成了樗里骅心中陌生的戎族

女将。

“来了。”

歆儿走出屋去,与那大汉眼神相交,那大汉看到歆儿眼中虽然生出了一丝讶色,但他立刻低头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开口说道:

“德如头人,我和兄弟们去原州查过了,那间茶馆确实还在原州城中,只不过早就已经人去楼空了。

据说那间茶馆的主人名叫樗里骅,正是当初在清阳重创希岩万夫长的秦军主将之一,他的故事在原州城中传的沸沸扬扬,所以我们去打探时,倒也方便了许多并没有花费多少功夫。

只不过虽然我们仔细打探更是走访了那儿的无数街坊四邻,但所有人却都对樗里骅家人的下落说不出所以然来。

有说是在原州被围前就举家迁走的,有说是回到了城外的祖宅中,还有人说他们已经被茶馆的主人派兵救走了。

所以我们始终没有查到他们的下落。

只不过我们也查过,原州城破后,那些被斩首的贵族中并没有樗里家中一人,所以他们多半是南下逃跑了。”

歆儿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认真的听着大汉的分析,当他说完后就点了点头又问了一些细节之处,这才挥了挥手让他先回去休息。

毕竟这一来一回仅仅过了半个月,歆儿也知道这大汉是经历了一番周折受了一些苦的。

随后,在确定自己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后,歆儿这才微笑着回到了屋内。

“樗里哥哥,你都听到了,我想你家人一定是去往蜀北郡了,因为原州被围时,通往夏中郡的泾阳城已经被我们夏军占领,那些百姓们只会南逃进入蜀北郡的。”

樗里骅怔怔的看着笑的有些不自然的虞歆儿,随即像是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来的也向着虞歆儿微微一笑。

他自然听到了方才屋外两人的对话,心中也明白自己的家人虽然仍旧下落不明,但至少没有陷落在戎人的手中,更没有听到令他绝望的结果,所以他的内心中也是十分的高兴。

只不过,当自己对亲人的牵挂与担忧了却了不少后,对人的不舍与复杂却占据了内心的全部。

“歆儿,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在你面前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只知道我喜欢听你的歌声,喜欢看你的微笑,喜欢看到你的每一。

如果哪天我能够代你承受你的痛苦,那么樗里骅纵是粉碎骨也绝不二话。”

“扑哧。”

歆儿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小口,轻笑着眯起了眼睛脉脉含看着神色激动的樗里骅。

“我以为你这榆木脑袋不会说话呢,看来你还是会讨女孩子欢心的。

放心吧,歆儿不会有什么痛苦会让你来承受的。

傻瓜。”

看着歆儿的笑容,樗里骅不

为之一怔,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否应该放弃一切,带着面前的女子离开这纷扰的争斗之地双宿双飞。

可是那在朝那城中,希曼尔告诉自己歆儿以及圣女的故事还是让此刻的他心如刀割。

失神的樗里骅自然引起了歆儿的又一阵轻笑,只不过这次歆儿笑完后,却突然正色着对樗里骅说道:

“樗里哥哥,歆儿也喜欢和你在一起,这句话我曾经对你说过,而且我也只对你一人说过。

这十多天来,歆儿无数次想过留下你,毕竟对于秦国来说,你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可是正因为歆儿喜欢你,才觉得我并不能这样去做,因为歆儿喜欢的人一定会和萧哥哥一样,会成为盖世英雄的。

纵然这位英雄将会站在自己的对面。

可是那又如何。

歆儿从小就听萧哥哥讲,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左右自己的选择,所以你是歆儿的选择,歆儿无怨无悔。不管以后我们二人是否还会见面,是否能够在一起。

前我们二人在烟雨阁下无忧无虑的走过了一程,歆儿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所以樗里哥哥,你也会和歆儿一样开心的对不对。”

歆儿说完后做出了一个莞尔的表,随后又对满眼复杂的樗里骅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这才让湿了眼眶的樗里骅重新笑了起来。

“樗里哥哥,歆儿为你再换一次药吧,往后你不能走路,不能骑马,这才是歆儿所担心的,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说罢后,歆儿不等樗里骅答话就蹲下了子,将樗里骅黑氅下的双腿抱在自己的怀中,为他卸下了绑带。

随后轻轻地在那看上去显得有些恐怖的血窟窿中一边撅起小口吹着微凉的气息,一边用手轻轻的涂抹着冰凉的药膏。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只不过二人却都红了眼眶但又不敢再看彼此,怕会被对方发现自己的懦弱。一个抬头从屋棚的漏洞中向天望去,一个低头强忍着眼中的泪花。

终于,樗里骅还是觉得膝盖一凉,似是有一滴玉露滴在了自己的心中,又冰又痛,又喜又悲。

……

第二一早,樗里骅听见了徐昌城中响起的号角声。他知道,歆儿所说的离别之终于来了。

戎军们将会南下攻打百里、秋。而歆儿作为戎人中的一位千夫长,也会离开自己南下作战。

这些时樗里骅从歆儿的口中得知,徐昌、上党四城已经沦陷。

但不知为何,当樗里骅听到这些消息后,再想起雍栾与雍云祈、雍云洛、文兆源的面孔竟然会有些喜悦。

歆儿走后的几里,樗里骅的屋中每都会来人为他送来吃食,同时也会带来一些治疗创伤的药膏。而樗里骅也会自己换上

药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直到某一,来到樗里骅屋里的人中出现了自己熟悉的面孔。

“希曼尔大叔”。

见到希曼尔,樗里骅不在微愕后生出些苦笑来。

这才过了没有多久,两人的份却翻转了过来,樗里骅不感慨造化弄人,世事难料。同时再想想这两年间秦国天翻地覆的变化,心中更是充满了复杂。

希曼尔见到樗里骅后,却没有多少伤感而更多的是些兴奋,他在护送樗里骅离开徐昌的一路上对樗里骅滔滔不绝的诉说着自己离开朝那后发生的往事。

而樗里骅也从希曼尔口中了解到了朔方决战以及后来攻取原州的详细过程。

从希曼尔的角度讲述起这些事,让樗里骅对那萧大单于神鬼莫测的用兵更加钦佩不已。

作为戎人最高统帅,那位大单于从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纵横之间往往会将数县、数郡作为战略纵深往返奔袭。

对于四分五裂,权力相互掣肘的秦国来说,这样的战略选择犹如是精壮大汉一拳打在了垂垂老者的心口上,秦国焉有不败之理。

第二百四十六章 齐军入秦

随后,希曼儿又对他讲述了一些戎占区发生的有趣故事,但樗里骅却从希曼尔的讲述中得知了一些他此前从不了解的细节。

被戎军占领的数郡之中,百姓似乎都对戎人格外戴,以往两族之间数百年来的隔阂似乎只用了一些土地就将其悄然无息的化解掉了。

与此同时,樗里骅也从希曼儿口中确定,当初秦国各地发生的叛乱确实有这位萧大单于的暗中支持,从而造成秦国腹背受敌。而且秦国也在叛乱与平叛中更加激化了百姓与贵族之间的矛盾。

最为令他吃惊的是,希曼儿说戎人安排在各处的内应,竟然是萧锦行还不是戎人大单于的时候就安排进入大秦的,而且那个时候希曼儿还并不认识萧锦行。

听完希曼尔的话后,樗里骅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像萧锦行这样的怀乾坤,料事如神的人仿佛并没有将秦国看在眼里。

或许对于那个自己与之仅仅见过一面的中年文士来说,灭掉秦国仿佛只是小事一件的样子。

渐渐地,樗里骅在希曼尔的话语中陷入了深深的迷茫,这丝迷茫来自于内心深处对秦国权力纷争的厌恶,来自于强大的让自己喘不过气来的敌人,更来自于自己所喜的人始终站在遥不可及的对岸。

三后,樗里骅的马车在希曼尔以及十数人的陪伴下终于来到了曲沃县郊。

望着面前那些已经收割完麦草的平整土地,樗里骅终于意识到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终于又回来了。

在远处跑来跑去的两匹白狼似乎也极为兴奋的又回到了樗里骅的旁,准备与自己的主人一起重新回到能够令主人得到安全的家。

在徐昌的这段时里,歆儿除了每陪伴着自己外,其余的时间都是与大郎二郎黏在一起,所以此时樗里骅看着两匹白狼围着自己欢腾的跳跃,心中却又想起了离开的人。

像是看到了樗里骅眼中突然出现的哀伤,希曼尔郑重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件交给了樗里骅。而樗里骅霎那间就明白了这信的来由。

见樗里骅接过了信,希曼尔向北方看了一眼后对着樗里骅说道:“樗里兄弟,你和圣女的事我都看在了眼里,也明白了那在朝那城中你为何会对歆儿出言询问的原因。

坦白的说我并不喜欢你和圣女在一起,但我又找不出理由去恨你。也许与她将来会成为蠕蠕人的王妃相比,我更愿意让她和你在一起吧。

老实说,在你上我能够看到大单于年青时候的影子,睿智、勇敢,但他却没有你这贵族的臭架子,端的高高在上,让大叔我看了极不舒服。”

说到这里,希曼尔打马走到了樗里骅乘坐的马车近前,伸手对他的肩膀拍了一拍,

又笑着说道:“樗里兄弟没有和歆儿说起她是圣女的事,让大叔我还是很开心的。

看来你我和大单于一样,只是想让歆儿能够开心的生活而已。所以我们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守口如瓶。

虽然我们终究是不能够改变什么的。”

希曼尔突然黯淡语气,片刻后又突然抬头对着自己的兵士们呼喝一声,这十多人骑着俊美的战马就转向南离去了。

“不能够改变么?”

樗里骅看着希曼尔等人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数息过后,他的眼中精芒一闪,终于眼神中的那股颓废再也没有了踪迹,随之而来的只剩下了坚定与决然。

要是萧锦行看到了此刻的樗里骅,定然会发现,这青年人与自己当初做出决定后那份决然的表,是如此的相似。

片刻后,北方传来了轰隆隆的马蹄声响,樗里骅转头向北看去,只见卫木正带着千名骑兵远远的向自己所乘坐的马车快速的奔来。

“大郎,二郎,我们回家了,感谢你们去给歆儿报信,我这条命终是欠你们两个的。”

樗里骅艰难的俯下去,爬在了马车的边缘,伸手将两匹白色的狼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曲沃城中,武英祠堂。

樗里骅在麾下一干众将的簇拥下来到了这里,祭奠逝去的秦国战神方元恒。

虽然距离方元恒战死已经过了很久,但这却是樗里骅第一次来到方家的祠堂内为这位大秦的脊梁烧张纸,聊表自己心中的敬意。

当初方元恒的尸首并没有被送回曲沃,而是在战死的淄川城外被戎人将他和数万战死的将士匆匆掩埋在了一起。

但众人看着祠堂内方帅崭新的灵牌心中自是明白,左更方帅如此英雄人物,死后自会魂归故里的。

樗里骅等人在方家那些遗留在此的老人协助下郑重的做完所有礼节,半后才礼毕告辞离开了方家祠堂。

在从鬼门关里逃出生天后,樗里骅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出现在高云策等人的面前,今前来拜祭左更也正是樗里骅突然向众人所要求的。

因为他决定要出征了。

今夜,招来除了守备姬林城不能轻易离开的魏元琦以外八县全部文官武将的樗里骅宣布,自己要南下收复上党。

这并不是一个脑袋一下临时做出的决定,而是樗里骅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必须之举。

自从樗里骅回到曲沃之后,他就火速派人分别去往西京以及汶水报信,将自己在徐昌所遭遇之事向秦公以及赵之海诉告,其中自然不会提说自己被虞歆儿救去徐昌的半个多月,而只说自己是在亲兵的帮助下绕路逃跑才在戎军夹缝中死里逃生的。

虽然自己明白去向国君告发雍栾私刑武将多半只

会石沉大海,但这却是自己的态度,他要向国君表明,后如果与雍栾再遇,那么无论出现什么样的结果都是雍栾一手造成的。

只不过半个月后,樗里骅却相继得到了两个令他无比震惊的消息,一个是来自西京方面的,报称西京发生了政变目下已经被雍栾和齐国大军占领。而送信的斥候一路南下时更是得到消息,说是戎人七万大军已经和雍栾以及齐国人的先锋部队在百里城外开始了相互的交战。

送信斥候由于听说百里交战,为保信件安全只好绕秋城南下,所以并不清楚百里城作战的具体况。

而来自汶水的消息则不止一个,其中更是有好有坏。

当国君以及赵之海得知樗里骅尚在人世而且重回曲沃后似乎极为高兴,国君更是亲笔撰写嘉奖训令,封樗里骅由校尉升为裨将军,加爵公乘。

此时他麾下的魏元琦、梁青书、高云策、安默然四人已为军侯,而柳颌、唐元、李季、卫木和那多次作战立下大功的许小羊等人也水涨船高升为了千人。

就连牛庸、黄云鹤等叛军归降的头领也大多升为了五百主。

只不过在一系列的嘉奖中,众人的爵级却顶多是个不更而已,而且这也仅仅只是魏元琦、梁青书、高云策、安默然四人获取。其他人获取的爵级则多是从公士到上造再到簪袅而已。

为此众人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反而都是十分高兴,而樗里骅也觉得理所当然。

他知道,就连张仁那种庶民奇迹,升任裨将军多年也只不过是个不更而已。况且这种事只是凤毛麟角,百年都遇不到几回的。

所以,樗里骅麾下众人得到飞速的升迁,又哪里会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呢。

看来,此次戎人东侵确实让这数百年来始终一尘不变的天下开始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在秦公嘉奖信后,赵之海也附信一封,直言樗里骅孤军一隅有任命麾下将官的权力,但是樗里骅需要将任命名单呈报汶水登记造册。

在获取秦公以及赵之海嘉奖的同时,樗里骅也详细得知了西京政变的始末,明白了汶水如今已经算是大秦的临时国都了。

只不过,自己状告雍栾一事怕是成了悬案一桩,那右更大人竟然伙同权臣连国君都敢弑杀,那私刑武将又算的了什么呢。

往后的两个多月时间里,樗里骅除了与汶水城不断加强联系以外,同时也派去了大批斥候分别探查百里战事以及东侧秦岚诸县的戎人动静。

好在目前各方势力交织,争斗不断,虽然曲沃距离各处都很遥远且要进入敌占区,但这些斥候们还是能够有惊无险的将报源源不断的送回到曲沃。

原本,樗里骅觉得目前自己虽然坐拥八县,但却

只能算是外强中干,他准备韬光养晦坐视南方大战过后再与汶水南北夹击。

但是大半个月前,樗里骅却得到了一个让他极为震惊的消息,这才让他开始重新考虑用兵的事。

原来在一个月前,齐国河东郡又出五万大军渡过黄水直取戎人守备空虚的上党城。

一大战下来,三千由投降了戎人的原叛军所组成的戎军竟然全军覆没,而五万齐军登陆之后毫不休整立刻南下又相继攻取了徐昌、滨水两城,与百里雍齐联军对七万戎军形成了南北夹击之势。

小小的河西郡一十二县,现在竟然出现了四股势力交错相争。

除了樗里骅占领的曲沃、龙门、梁原、白水、蒲城、豨桐六县外,上党、徐昌、滨水由齐国河东郡五万大军占据,三县以南的元右又掌握在戎人七万大军手中,而百里、秋则由十四万齐雍联军所占据。

第二百四十七章 河西乱局中的选择

在河西郡的各方势力中,樗里骅虽然占据的地盘最为广大,但却孤悬于域外,距离夏中郡过于遥远。而且兵力薄弱,各县人口稀少,实际上却是最弱的一方。

而齐国河东郡五万大军则有上党渡口为依靠,随时能够获得黄水以东的齐国补给。

戎人那方更不用说,虽然只占元右一城,但却背靠着秦岚全郡,所以并不能将其以一城之地视之,况且戎人的战斗力樗里骅可是深深领教过的。

而百里、秋两城十四万人马则是四股势力当中看似最为强大的一方,无论是兵马数量还是京畿腹地的人口,亦或者是齐国的强大物资供给都是樗里骅和戎人无法比拟的。

不过,樗里骅倒是觉得,如今其他三方相争仿佛并无暇顾及自己,这对自己来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自己原本准备韬光养晦的计划却是再也不能实施了。

河西郡这么多兵马齐聚,一战定乾坤将会是战争的首选,因为谁也负担不起这么多兵马的常损耗。

而且如此一来,不论戎人还是齐雍联军谁输谁赢,那么自己将要面对的对手就会是一个与自己相较不成比例的庞然大物。

樗里骅并未思考多久就得出了自己的判断与决定。

要想在这乱哄哄的河西存活下去,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河西郡这潭已经无比浑浊的浑水继续搅得越浑越好。

齐国人不是要和戎军决战吗,那么自己就帮一帮齐国人,断了他们的后路,让他们破釜沉舟与戎人死扛吧。

樗里骅料定,即便是自己夺取了上党城,那么被断后路的齐国人也决计不会北上复仇,因为他们已经被戎人拉入了决战的泥淖之中。

“将军,这件事太过重大,您还是询问一下汶水的意见再做决定吧。”

看着高云策显得有些激动的面庞,樗里骅微微一笑摇了摇手。

他心中明白,自己麾下这些将领在短短两年之间成为一城领袖能够独挡一面,虽然自有过人的才能,但确实因为少了历练而遇事短了果决。

但他又明白,自己何尝不是这么走过来的,遇到从未遇到过得大事咬一咬牙干过了之后自然会成长起来的。

他正准备对高云策等人解释自己的想法,却听坐在角落始终不发一言的卫木说道:

“高军侯,这么重大的军如何能冒着风险穿越敌占区送到汶水城,如果被戎人或者齐国人拦截了,嘿嘿。”说到这里,卫木似乎不想再说,就嘿嘿一笑之后没了言语。

众人稍稍思考片刻心里就明白卫木所言极是,但却对樗里骅这个过于大胆的提议还是显得有些犹豫。

所以,失去了髌骨只能坐在椅子上的樗里骅微微一笑看着众人说道:“卫千人所言不错,

即便是信能送出,但得到汶水的回信又岂是三两之间能够办到的。

如今上党只有五千兵马守备,若是再耽搁些时,齐国境内再发援兵过来,那么夺取该城可要难比登天了。

方才我已经把利弊告诉了诸位,若是诸位再没有其他意见的话,我们就这么干了。”

樗里骅环顾四周,见众人听他言罢后那些隐然浮于面上的犹豫纷纷一顿,瞬间就被激动与期望取代。他心中点了点头,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强军该有的模样。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动如雷震。

“传令,卫木千人率领骑兵两千,今夜出发前往上党县,探查该县守备同时监视徐昌齐军动向。”

“喏”

随着樗里骅说毕,沉默的卫木只是木然的站起轰然应“喏”,没有丝毫的犹豫。

樗里骅见状内心赞叹,但却不动神色的又下达起了军令:

“高云策军侯,着你明开始筹集粮草,一旦开战立刻押运粮草与我一万大军同时出发前往上党。

梁青书军侯,着你明返回瀚海,在我出征之际,妥善安排粮草征调之事不得有误。一旦征集到粮草就送往距离上党最近的龙门、曲沃一线。

安默然军侯,待我等出征作战之时,你需带领剩余一万大军驻守曲沃、龙门,一旦发现齐军北上攻我城池,务必要死守待援,不得有误。”

安默然听令立刻站起,大声说道:“将军放心,安某守城虽不敢说必胜,但也一定能做到城在人在,城失人亡。安某倒要看看那些齐国人有几斤几两,嘿嘿。”

樗里骅看着安默然恻恻的笑着,顿时觉得安心不已。

“我走之后,八县之中除了曲沃、龙门和姬林外,其余五县已和空城一般,所以诸位留守务必小心。樗里拜托了。”

说到这里,樗里骅似乎想要站起施礼,但却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站起来的能力,只好苦笑着坐在椅子上向众人微微抱拳。

众人看在眼里,心下更是感动,随即纷纷站起说道:“敢为将军赴死。”

见众人士气高昂,端坐在椅子上的樗里骅觉得还是有必要再为众人宽心,所以他微微一笑后郑声说道:

“此次作战,事关我木獬军生死存亡。纵然我们能够打赢此仗,但面对齐国河东本土齐军和徐昌齐军水陆两路夹击能否守得住上党也是关键,所以我将军中战力顽强的兵士们都带走,就是为了能够守住上党。

不过诸位也不需担心,我等出征上党之时,定是百里决战开始之,所以我想齐国人不会派太多的兵马北上复夺上党的,毕竟一旦打赢了戎人,他们再取上党会容易许多,又怎会去犯两线作战的大忌呢。



过,水路来敌倒是个麻烦,虽然上党水域早就布下防御的措施,但数战下来早已经损耗不堪,此次如能顺利占领上党,第一要务就是加强上党一线的防务了。

我出征上党时,诸县也不可放松了兵备,那些俘虏来的兵士和叛军以及诸县百姓要想从军的,还是要抓紧时间加以训练,说不定哪一他们就能派上大用。

如今秋收已过,到了农闲的时候,怕是百姓们会为了获取粮食和军资而从军的吧。”

樗里骅说到这里,忽然叹息一声。他想到了希曼尔曾说过灵州、朔方等地百姓为了保卫土地踊跃参军的事,再想想自己麾下掌握的各县民生疲敝,军士死一个就少一个,心中不免有些黯然。

看着自家主将忽然沉默,众人纷纷都有些好奇的相顾对视,这其中高云策是第一个看出樗里骅想法的人,他轻声说道:“将军,如今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不如我们征发各县百姓从军吧,这样也就不用担心兵源不足的问题了。”

高云策说完后,众人这才明白了樗里骅担忧的原因。但是厅内的众将领中,牛庸等几个叛军中过来的头领却纷纷面色一变,正想要说话,却听樗里骅抬手说道:

“各县刚遭磨难,还未缓过劲来,切不可因噎废食,去做杀鸡取卵伤民劳民的事。百姓都死光了,守住的城池又有何用。

况且强征的兵士又有何战斗力可言。古人云兵贵精而不贵多,我倒宁可要些愿意从军的人也不愿强征百姓入伍,降低了我木獬军的战斗力。”

樗里骅说完后,牛庸等人这才大松了一口气,但他们看向樗里骅的眼神中却出现了极为感激的神色。

“今之议就到此为止吧,诸位回去后火速调兵,安排征集粮草及运送粮车等事,我猜百里决战定会在这几了。”

众人见樗里骅下了逐客令,就纷纷应“喏”,轰然离去了。

不出樗里骅所料,六后,从百里回来的探子终于将戎人七万大军与齐雍联军开始决战的消息带了回来。

此后樗里骅除了等待每回来送信的斥候外,又派出了大批斥候不间断的探查南方军。

据送回的报上说,在前几的战斗中,戎人似乎并没有展现出绝对的实力,在接连展开的两次大战中都败下了阵来。

而且在第二次交战时,他们竟然被齐国大军骑兵从侧翼攻入兵阵造成了溃败,要不是戎人骑兵数量极多,死力将齐国骑兵又重新赶出了阵中,怕是那戎军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了。

饶是如此,戎人大军也在两次交战中损失惨重。据斥候仔细探查得出结论,仅仅死在战场上的戎军留下的尸体就达到了四五千具之多,而且他们也从进攻被迫转为了防守,

在第二次交战失败过后仓忙选择了退回元右城。

而齐雍联军则倾巢而出,百里、秋两城仅仅留下两万人守备,其余十万兵马尾随戎人北上元右。徐昌、滨水齐军也仅留下了一万人驻守两城,其余三万五千大军从北向南,配合齐雍联军一同攻击元右。

正当百里决战变为了元右决战的时候,樗里骅立刻下令,命令足足准备了一个月之久的大军向上党开赴。

此时的樗里骅的心中已经极为肯定,如果不出所料,两个月内元右决战将有定论。而且只要不出纰漏,胜利者将会是戎人一方。

因为百里交战与当初发生在秦岚郡的海南之役极为相似。

对于当初戎人与方元恒交战的经历,樗里骅虽然并没有亲参与,但也从希曼尔口中大约摸索到了萧锦行的用兵意图。

先是以弱示敌,从而达到分散敌人的兵力,扩大敌人的守御面积,拉长敌人后勤供应的目的。再不断的偷袭断绝敌军粮草供应,最后孤注一掷攻其一点,获得大胜。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上党

这次虽然戎人不太可能会退入秦岚郡重施故技,但想来那萧锦行绝对会有后手在的。

别人不知道,樗里骅可是深知戎军的战斗力,所以在他看来,这些戎人怎么会两次败给齐雍联军呢。

所以,他觉得这其中定然有诈。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齐**队的战斗力,但仅仅从这些年他们和雍栾的燮玉军对峙就能够看的出来,齐军的战斗力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要知道雍栾的军队连叛军都打不过,遇到戎人的攻击更是只会逃窜,所以昔被雍栾麾下的军队压制的抬不起头的齐军又怎会突然变成了百胜雄师一般呢。

况且他们与戎军第一次交手就连赢两场,此时已经成了骄兵,不然的话也不会孤注一掷的将兵力全部压到元右县准备将戎人一举吃掉了。

每次想到此事,樗里骅就只能摇摇头微微叹息一声。

虽然齐国人对于自己来说依旧是敌非友,但一想到大家同为周人却要遭遇惨败,心下里还是会有些黯然。

半个月后,樗里骅的一万大军来到了上党城外十五里外一处唤做鹿岭的小山之中,在那里他与一个多月前就抵达此处的卫木汇合在了一起。

当,樗里骅与卫木以及高云策等众将官就商议起了攻城之事,最后众人还是决定按照樗里骅当初制定的计划来执行。只不过,这个计划由卫木这位先期前来上党探查清楚了齐军况的先锋官修改了一番而已。

第二一早,十多支打着“平水王”、“掘地王”、“占山王”等各种稀奇古怪旗号的“叛军”出现在了上党北部地界。他们到处打家劫舍,烧杀抢掠,使得上党郊外各亭贵族在随后的几中惊恐不已纷纷涌入了上党县内投亲靠友。

先前戎军占据上党时,虽然杀了县中官吏以及一些城中贵族,但毕竟占据时间太短,绝大多数贵族并没有受到损失。所以齐军一来之后,也就立刻对这些贵族们委以重任,让他们接管上党从上到下的行政事务。

虽然齐**队占领了上党,但他们知道这些贵族不仅与齐国河东郡内贵族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而且他们也将是帮助自己巩固河西郡统治的基础,所以见城外的贵族纷纷逃入县内自然不敢怠慢。

守城军侯白锐每都会亲自坐镇府衙,安抚这些来自城外的贵族们。

但每与贵族们见面后,白锐都会在心中愤懑不已,原因就在于这些贵族们对待自己的态度似乎并不怎么友好。

但白锐也知道,这些贵族们并不知道雍栾已经将河西郡卖给了齐国,更不知道齐**队此次前来是并不打算回去了。他们以为自己这些齐国人是受他们国君的“邀请”前来帮忙攻打戎人的,所以理所当然的猜测着秦

国将要付出的巨大代价。

如此一来,上党贵族们就会以利益交换的角度来看待齐**队此番前来帮忙之举。既然付出了代价,那么自然“理所应当”的就不用显得那么卑微了。

所以白锐尴尬的发现,每个与自己见面的贵族都似乎理直气壮的要求自己带兵出城去驱逐这些一看就知道是由流民组成的叛军,甚至在自己要求他们提供叛军数目和线索时遭到了这些贵族们的拒绝。

对于这样的态度,白锐虽然郁闷但其实也并不如何生气,比之齐国境内那些醉生梦死的贵族老爷们,秦国的这些贵族最起码还是有些担当的,甚至有人直接与白锐讲道,自己可以亲自上阵杀敌。这让白锐倒是吃了一大惊。

而且白锐更是知道,距离齐**队屠了上党城也只不过相隔了不到二十年而已,现在上党城内居住的百姓,哪个不是当年城外的百姓迁徙进入城内的,他们可是与被齐军屠杀的近十万百姓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毕竟,此事距今才仅仅隔了一代人啊。

所以白锐自然不敢太过强势,生怕会挑起埋藏在上党郡贵族以及百姓心中的仇恨。

在会见完所有逃入城中的贵族后,白锐又从派出去打探叛军消息的斥候口中得知,徘徊在上党北部的这股叛军人数大约在两千人左右,但他们仿佛是由十多股势力组成的,白攻击各亭,夜间退入山岭,完全就是打家劫舍的山大王做派。

在清楚了这些况之后,心头为之一松的白锐“当机立断”,他要亲自带领三千兵马出城北去剿灭来自北方的叛军。

在上党县内的贵族们颔首鼓励和点头肯定之中,洋洋得意的白锐骑着齐国特有的高头大马出了城去。

然而白锐却并不知道,他自认为能够轻而易举剿灭流民叛军的决定,将会使他成为齐国战死在秦国的第一名军侯。而且在他临死之际,他心中的疑惑却是为何秦国的流民会比那些戎人还要厉害。

当樗里骅的“流民”大军来到上党县外的时候,城头仅存的两千齐军都已经胆战心惊不可自已。

随着主将死,出城剿匪的三千袍泽仅仅逃回了数百人,这座城池中的两千兵马就立刻做好了逃跑的打算。

上党是秦国的地盘,作为客兵的自己可没有必要去为异国人保卫土地,诛杀叛逆。

况且这些叛逆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诛杀得了的。

随后,城外的“流民”大军开始了攻城作战。而绝望的齐国人发现这些流民叛军数量要远远大于早先得知的两千数目,所以叛军在西、南、北三面同时展开的攻城战很快就取得了战果。

如果不是城内那些个贵族们怕叛军入城后自己也要殒命,随即组织城中百姓

协助齐军据守城头,那么怕是上党守军连一天也会坚持不了。

而城外,看着原本轻而易举就能拿下的上党得而复失,樗里骅更是格外郁闷,他心中不断的腹诽着那些帮助戎人守城的贵族百姓但终究只能无可奈何。谁让自己扮成了“叛军”流民呢。

这些贵族是自己“亲手”赶入上党的,而自己种下的苦果自然要自己亲自来尝。

发生这样的事也是自己思虑不周所造成的,想想除了怪自己之外又能怪谁呢。

樗里骅苦笑着命令麾下兵马重新换上秦国黑色战衣,将旗帜也重新变为了玄武战旗,这样他才在第二又开始了攻城作战。

而齐国人眼见昨攻城的军队摇一变从叛军变成了秦国官军,恍然大悟之下就明白自己是中了计,但他们心中却是奇怪这上党周围哪里来的秦国官军呢。

领兵将领在询问阖县贵族无果之后,只好硬着头皮再次登上了城头。

次交战,樗里骅依旧采用三面攻城的做法,他明白只要那些贵族不来捣乱,城中不到两千的齐军根本就阻拦不住今的攻势。

但让他大吃一惊的事还是出现在了眼前,当三路大军攻城的时候,由城内守城百姓组成的人员远比昨还要多,而那些齐国人倒成了辅助人员,久久没有露头。

樗里骅郁闷之下只好再次下令撤回兵马,并派出说客前往城下向那些贵族们解释,但那说客灰头土脸的回来之后却直言城内贵族根本就不信自己的解释,说是先前樗里骅的“流民”攻讦北方各亭时可是实打实的在杀人放火。

樗里骅这才突然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他随后召集了前些时派去装扮“流民”叛军的那些将领,一问之下这才得知,原来那些原本就是投降来的叛军们装扮成的“叛军”确实在各亭对那些贵族们痛下了杀手,以至于没有及时逃进上党城的贵族家眷们都统统遭到了杀害。

所以当樗里骅得知此事后,虽然心中怒不可遏但也迫于目前局势并没有追究此事,而是思索之下再次派人前往上党城下,与守城的贵族们展开交涉,并且直言当下国君并未邀请齐国人助战之事。

樗里骅派去的说客当着城头所有人数次申明,齐**队占据上党于于理都算是入侵之举,而且自己是为大秦军队,与早先攻打上党北方诸亭的流民并非是一伙儿,所以要求贵族们自己做出决断。

当然最后樗里骅派去的人也言明,如果明城内贵族仍旧帮助齐军守城,那么城外的秦军再也不会顾及同胞命而将全力攻城。

这一道类似于最后通牒的命令一经传入上党城中,立刻引起了城内贵族之间的轩然大波。

虽然西京之乱的事还未传到上

党,但上党的贵族们还是隐隐约约觉得齐国人突然渡过黄水赶走戎人的事太过蹊跷。如今樗里骅说明原委,倒让一部分人的心思立刻活络了起来。

而另一部分贵族则对樗里骅的解释极为不满,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昨还在攻城的“流民叛军”今摇一变就成为了官军,而且就算他们是官军,可杀贵族的官军还不如齐**队呢。

所以这一一夜,双方围绕着究竟该是继续坚守城池还是赶走齐军让秦军入城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不过这争论却在深夜戛然而止,因为守了两的齐军怕了。

他们乘着上党贵族们在激烈探讨的时候,悄然打开了北门直奔黄水渡口,乘船逃回了齐国。

第二百四十九章 贵族荣耀

如果当初白锐没有贸然出城从而导致兵力大损,那么五千兵马与城内贵族和百姓完全能够等到徐昌齐军回援或者是从齐国发来的援军前来支援。

但这两作战时这些齐国人看的清楚,城外那些又当叛军,又突然变成秦军兵马的战斗力远非自己这些兵马可比。

若不是城内贵族和百姓自发登城抵抗,而城外兵马显然有所顾忌并没有全力攻城,那么上党早就城破,而自己也早就不知生死了。

齐**士的逃跑让得到消息的贵族们面面相觑,此时的他们自然不会再去纠结争论了一一夜的问题了。

他们此时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才能让这支究竟不知是官军还是叛军的人马进城后不擅杀贵族呢。

第二清晨,樗里骅的军营外来了数人,他们自称是上党贵族希望能与官军的将领见面。

听到前来禀告的兵士汇报完后,樗里骅心下里虽然对这些贵族的态度突然转变有些讶然,但仔细想过之后还是猜到了一些答案。

樗里骅冷笑一声,随即吩咐兵士让这些贵族们在营外等候来去自便,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兴趣去见那些前来摸察底细的贵族们,在他想来这些人就如同牛皮膏药一般难缠,自己可不想被他们缠上。

再者说,要是这些贵族们脑筋不对突然问起前些时为何会对城郊贵族痛下杀手一事,那自己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既然他们帮助齐国人守城,那么他们必须要付出一些代价。

想来想去,樗里骅还是决定不去见他们为妙。

果然,那几名贵族在得到樗里骅没空见他们的消息后,非但没有离开而且依旧默默的等待在营外。虽然他们都是那些愿意迎接樗里骅进入上党的贵族,可是他们却明白,这两城内贵族与官军的敌对态度怕是惹了这名不知底细的将官不快所以不愿见自己。

但如今他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内心中都十分尴尬。

离开怕再惹到官军的将领,所以众人商议之后还是决定留在营外再等候片刻。

随后,这些贵族们在与守在他们面前的兵士攀谈之中,知道了这支秦军领兵大将正是那名颇具传奇色彩的樗里骅,大惊失色之下,众人更对这几帮助齐军守城的做法后悔不已。

虽然他们帮助齐军守城也是非得已,但毕竟是帮了外邦军队在抵抗自家官军。

冷汗连连之下,众人等候了颇久,这才在官军三声开赴号响之后终于得到了樗里骅的指示。

这指示只有六个字:降者赦,抗者诛。

随后看着官军真的要拔营时,这些贵族们只好面面相觑后垂头丧气的赶忙回到了上党城。

当樗里骅的大军再次来到上党城外时,只见这座河西雄城

已然城门大开,贵族百姓们纷纷出城,战战兢兢的迎接官军的到来。

而等樗里骅大军都进入了上党城后,众贵族也都纷纷得到命令,要求他们齐聚上党府衙,官军统领要向他们问话。

此时已经知道官军统领到底是谁的贵族们接到命令后,丝毫不敢怠慢,连忙涌入府衙来与这位秦军的传奇将领见面。因为他们早就听说过樗里骅的大名,就连国君也称这名青年将军为“小瘟候”,所以贵族们自然没有人愿意去触这位“小瘟候”的霉头。

“本将乃是大秦裨将军,公乘樗里骅,此次奉君上之命击退齐军重夺上党,今后一段时本将就要守备在此,以防齐军渡河西进。”

说到这里,樗里骅冷脸环视厅内诸多贵族丰富多彩的面孔,这才又朗声说道:

“上党自右更大人丢失陷入戎人之手后,诸位可能对发生在西京以及目前的局势并不清楚,所以本将先来对诸位讲述一番。”

随后,樗里骅就将西京之变以及目前河西局势向在座的所有人详细的介绍一番,说完后樗里骅就发现满厅的贵族已经像是惊呆了一般,纷纷瞠目结舌无话可言。

樗里骅遂即冷笑一声说道:“诸位为齐国人守城,不知作何感受,能够讲给樗里听上一听啊。”

樗里骅话音刚落,只见厅内一众武将纷纷起立,同时抓住手中的剑柄,冷冷看向厅内的贵族们。

在一阵难以形容的肃杀之气中,厅内的贵族们纷纷变了脸色,随着一声“噗通噗通”的声音响起,就见贵族们全部跪倒在了厅中,口中连唤冤枉。

冷眼看着厅内跪满一地的贵族们纷纷低着头流着冷汗不住的哆嗦,樗里骅心道自己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片刻之后,他温言开口说道:“虽然诸位协助齐国人守城,但樗里也明白诸位的苦衷,知道此事有可原。

而且你们不知道我瀚海大军已经于半月前重新收复了曲沃、龙门,所以误将那些逃窜的叛军当做了官军是也不是?”

樗里骅的话刚一说完,跪在地上闻言一喜知道事有转机的众人又纷纷一愣,片刻后这些贵族们就如同母鸡啄食一般点起了头来。

“误会,确实是误会啊,谁能想到将军的兵马竟然会如此神速,那些叛军刚来就被将军剿灭呢。”

“是啊,可怜我那一家老小尽数被叛军杀戮,没想到只过了几将军就能为我等报仇雪恨啊。”

“不愧是樗里将军,用兵如神,大秦中兴有望啊。”

……

随着厅内传来一声声高呼与不吝赞美的辞藻以及偶尔可听见的哭泣,端坐在木椅上的樗里骅白皙的面孔上竟然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红润来。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似是想

掩盖住内心中的尴尬,只是这轻咳却恰好引来了众人齐聚的目光,这倒让毫无准备的樗里骅面孔开始发烫了。

厅内贵族们虽然口中极力赞美着面前的将领,但心中却对这位不能行走的青年纷纷怒骂了起来。

“早就听说这位传闻极为年少的将军被国君称为瘟候,今一见果真如此,不仅心狠手辣,而且腹黑至极。看来有这位瘟候坐镇,自己今后的子可要难过了。”

众人纷纷心中腹诽道,而那些被屠杀了家眷的贵族更在心中狠狠的咒骂不能行走的樗里骅“活该”,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樗里骅的双腿是如何不能行走的。

樗里骅自然知道这些贵族在与自己玩虚与委蛇的一,而且这些人比自己玩的更要娴熟,在感叹姜还是老的辣的同时,樗里骅抬起了手,郑声言道:

“方才本将已经知晓齐国人逃回了河东郡,看来不久之后,他们势必要卷土重来。

而且南方元右汇集了二十多万大军交战,无论谁胜谁负,战后他们都会将矛头指向上党。

所以诸位须知,现在正是诸位躲避战火的好时机,一旦错过再想逃脱可就势必难比登天了。

不过龙门、曲沃已经被我重新夺回,如果诸位有愿意离开前往北方的,我樗里骅绝不阻拦。但一旦决定随我一同守城,那么上党全县务必要听我号令绝无反悔的机会。”

樗里骅话音落下,就见那些贵族们纷纷面露凝重,似乎是在认真思考着他方才所说的话语。

樗里骅明白如此重大的事不可能会在一时半刻之间得出定论,所以他刚想要下逐客令,就见厅内一人起向樗里骅施礼言道:

“樗里公乘,我西子惠虽说只是名小小的官大夫,但只要公乘我家眷北去龙门为我西子家留下血脉,那我和其他的儿子家仆都可为大秦奋力效死,绝无二话。”

这名叫西子惠的官大夫刚刚说完,他旁立刻有人站起,同样说出了相近的话语,而且此后大厅中的贵族们竟然有十之**都愿意留在上党。

樗里骅面色凝重的看着这些目光决绝的地方贵族们,心中不免生出了一丝异样。而且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些人在说话时并未称呼自己为将军,而是称呼自己的爵级。

仿佛是在回应着樗里骅内心的异样,那名首先表露决心的西子惠又施一礼说道:

“樗里公乘有所不知,我上党贵族父辈多是当年齐国人屠杀后的幸存者,如今能够为父辈报仇也是我辈的荣幸。

前几齐国人击退戎人占领上党,我们确实是以为他们受到了西京的邀请前来,再加之齐国人也确实与戎人作战后夺回的上党,所以就受到了他们的蛊惑。

如今真相大白,我们自然不会

放任上党再被齐国人或是戎人侵占,只要公乘有守城决心,那我们自然就有为上党牺牲的觉悟,公乘昔在原州以及河西北部战绩我等早有耳闻,能与公乘一同御敌,也是我等的荣耀。

所以还请公乘能够成全。”

随着西子惠的话语说完,樗里骅的面色逐渐由平静渐渐转为了一丝敬佩,他想到了这些人协助齐军守城时确实有着不错的战力,就环视一圈过后突然说道:

“诸位称我为公乘而不是将军,樗里自然明白诸位的用意。我等皆是为大秦贵族,从生下来就有着为大秦效死的义务。诸位放心,只要有我樗里骅一在,前些时屠杀贵族的事就绝不可能再次发生。

还请诸位与我齐心协力,共守上党。

不过,城内的老弱妇孺我看就不必留在城中平白消耗粮草了,还望诸位能配合我军将他们送往龙门。”

第二百五十章 坚守上党策略

樗里骅话音刚落,就见那些得到了樗里骅承诺的贵族们面色一喜,纷纷抱拳言喏。

同时他们也察觉到,这位裨将军看起来是已经做好了在上党死守苦战的准备,不然的话也不会做出将全城妇孺老幼送去龙门的举动了。

忍住内心里隐隐的激动,众人在与樗里骅各表衷心后纷纷告辞离去。

但贵族之中,西子惠却被樗里骅单独唤住,因为樗里骅看得出来这些贵族正是已此人为马首,再加上方才西子惠的一番言论让樗里骅甚是刮目相看。

所以西子惠就代表着上党贵族参与了樗里骅大军夺取上党后的第一次军议。

军议上,樗里骅对上党防务详细的做了一番安排。

在众人警惕的神色中,西子惠当即提出了一些樗里骅等人没有想到的细节之处,这些建议令樗里骅及其麾下将领深以为是,这才让众人对西子惠的疑虑稍稍减少了些。

通过西子惠的一番解释,樗里骅等人几乎能够确定此人正是上党贵族的头领,所以有了此人的帮助樗里骅对守卫上党一事则更有信心了。

不过,西子惠毕竟是昨还在帮助齐**队守城对抗自己的人,所以樗里骅也并没有完全对他敞开心扉。

一些极为隐秘的安排,也是等他离厅之后才敢与心腹手下详细的推演。

此后的一个月,上党共有四万百姓随同贵族家眷离开北去,这些人几乎占据了上党全县人口的三成以上,对此樗里骅心中自有打算。

龙门各县在遭遇了孟之乱后,人口急剧下降,这一年间各县土地根本就没有足够的人手进行耕种,所以这些上党百姓去了各县,自然会得到梁青书的妥善安排,同时也会被各县极为人的耕作条件所吸引。

所以除了那些贵族家眷外,樗里骅预料这四万百姓往后怕是再也不想回到上党了。

这正是樗里骅当初决定攻打上党时极为重要的目的之一,因为上党与元右是河西诸县仅有的两个在这一年多来没有受到战火波及的地方,人口自然充沛。

现在元右已经陷入了战争旋涡的中心,而上党也马上就要迎接另一场国战,所以与其放任人口平白损耗,樗里骅觉得倒不如努力一把,将他们迁到自己的管辖区域中来,既可以保护他们的安全,又能够充实龙门等地人口,也算是一举两得之策了。

这一个月中,在西子惠等地方贵族的帮助下,樗里骅发现北迁四万百姓已经是这一个多月来能够动员的极限了。

北迁百姓中的大多数都是些老弱妇孺,还有的则是一些无寸土的赤贫百姓。

他们或是觉得在战争中无力掌握自己的命运才会往北方逃难。或是了无牵挂才能孑然一颇为潇洒的离家北去。

但对于在上党有土地财产的百姓来说,他们宁可冒着死的危险,也不愿意白白放弃了自己的家。

樗里骅坐在竹椅上矗立于上党城头,他看着城外五万齐军心下里却感叹着人心。

他明白那些北逃的百姓并不是贪生怕死,留守的百姓也并不是守财如命。

而是在数百年的历史中,他们的无数先人所遭遇到的过往经历让他们心中深深笃定,“只有自己亲手握住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这一简单的道理。

樗里骅并没有听取西子惠关于在黄水渡口拦截齐军的建议,而是将他们放入了上党城下。

在他看来,自己的兵士根本就没有与水军作战的经验,面对那些高大的巨艋,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对抗。

同时,樗里骅也算准了齐军不可能会北上百里之外,跨越龙门与上党之间的群山去攻击龙门各县的。因为他们的目的是重夺上党,为正在元右交战的徐昌、滨水齐军打通粮道。

看着齐聚上党城下高举着青龙大旗猎猎飞舞的青衣战兵密密麻麻的列成望不到边际的大阵,樗里骅不知为何突然扭头看了一眼同样猎猎生辉的玄武战旗,嘴角处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笑。

看似声势骇人齐国兵马,樗里骅却不知为何心中想到的却是昔玉霄关外的戎人兵马。

与那些关外的士兵比较之下,这些穿着齐整,盔明甲亮的齐国人看起来更似是绣花枕头一般。

城头众将以及一些贵族家主在时刻关注城下的同时,也在不断的观察着自家主将。他们见樗里骅皱起了眉头望着远处隐隐约约出现在天际下的群山,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仿佛城下的齐军倒不是什么关乎紧要的事。

这些人中除了高云策、李季、唐元几人明白樗里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外,其余的人都在云里雾里不知所措起来。

“西子大夫,城内百姓全部准备好了么?”

正在众人心怀忐忑的时候,樗里骅平静的话语突然响了起来。

西子惠连忙上前几步恭声说道:“秉将军,昨夜商议后我就立即统计此事,目前城内武装壮丁两万一千,其中有八千人曾经参加过更戍,而其余的人也在平里得到过cāo)练,如果再多一个月的时间,那他们绝对可以用作城外野战。”

这西子惠昔年也曾卫戍过边疆,只不过他是家中独苗才没有继续在军中任职,知道此事的樗里骅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心中自然明白西子惠所言无假。

这种训练组织城内百姓的事樗里骅绝不会只交给这些城中贵族们去干的,除了另派心腹协助贵族训练百姓之外,他还早早安排了耳目混进了武装百姓当中。

西子惠讲完后,樗里骅随即命令让

八千参与过更戍的百姓登上城头,而其余百姓则在城中等候即可,不需登城。

命令一出,包括西子惠在内的城中贵族们都有些吃惊了起来。

这一个月里他们看得清楚,樗里骅的兵马大约在一万出头,其中仅有的两千骑兵还在三前离开了上党返回了龙门。可恰恰在这个时候,齐国大军突然袭击,迅速攻占了黄水渡口,一之内又包围了上党城。

所以上党的官军数量绝不会超出一万。

但此时樗里骅非但不让全部百姓都上城据守,而是让百姓在城中等候。这让众人在刹那间纷纷怀疑,樗里骅这位久负盛名的青年将领是否真是实至名归。

只不过,片刻之后樗里骅就在微笑中让众人明白了自己的用意。他随即下令,点兵六千官军与一万百姓一齐出城迎敌。

众人听到这样令他们匪夷所思的命令当即大惊失色,他们心中更为笃定这位年轻的裨将军是浪得虚名。因为方才西子惠才说这些百姓并没有野战的能力,可是樗里骅却唯独挑选他们出城去野战,这样的人要不是思路清奇那就绝对是脑子有毛病了。

可是见樗里骅军令下达后,他旁的数将立刻应“喏”离去,丝毫没有犹豫。这让众人的心中稍稍生出了一丝期待,只不过这丝期待也仅真是一丝而已。

期盼中,众人纷纷走到城边,与樗里骅一起看着六千官军与一万百姓相继出了城门。

“樗里将军,齐军势大,我军还是倚靠城池据守为妙,毕竟将军带来的粮草加上齐军当初储备,坚持一年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上党城是当初被齐军攻破后新建的,坚固异常,虽然不比徐昌那么高大,但也在河西算是为数不多的雄城了。”

西子惠说到此处,却见樗里骅摆了摆手示意他不需多讲。西子惠只好止住话语,正想低头退下却听樗里骅说道:

“西子大夫,我要是不知道你说的乃是正途,怕是就活不到今了。

当初我并未派兵前去渡口据守,就是因为兵力太少的缘故,所以才会想到依靠坚城守备,只不过西子大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西子惠闻言浑一震,猛地抬头向樗里骅看去,只见樗里骅面带着些笑容对自己接着说道:

“西子大夫,齐国人与我隔着一条黄水天堑,所以他们出兵前派不了斥候探查也定不会知晓上党兵力虚实。

如果齐国人前来邀战而我畏战避之,则齐国人定会猜到上党城内兵力空虚,所以他们就会孤注一掷企图一举克之。

那样的话五万大军尽数攻城,西子大夫以为我们能否守上一年之久呢。

但如果我们敢于出城迎战的话,就会让齐国人摸不清城内兵马数量,进而只好徐徐图之探

我虚实,那样的话我们就能依靠城池便利,慢慢消耗齐军了。”

西子惠闻言顿时有一种醒悟过来的感觉,只是他还是觉得樗里骅用兵有些草率。

正当他还在凝思樗里骅话语的时候,樗里骅却转过了头去用所有人都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

“西子大人是在担忧出城兵马会失败吗?可是我却看得出来,今一战定会大胜的。”

说完后,樗里骅就再也不去理睬周围众人异样的眼神只是认真的向着城外看了下去。

众人此刻再看樗里骅以及他旁的官军将领,只见他们目光中唯有坚定而已,所以众人悬着的心也就没来由的安定了下来。

城下城门大开,漫无边际的五万齐军面色凝重的看到六千气势昂扬的黑衣秦军涌出了城门。

他们高举着玄武战旗,一股滔天战意从急速列成的方阵中猛然散发了出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秦齐之战

齐军兵士们或许还感受不到这气势意味着什么,但是那些领兵与秦国人、楚国人多次作战的将官们却心中清清楚楚的知道,只有从百战之中得胜归来的兵士才能有如此恢弘的气势,而对面这六千秦军所散发的气势远比燮玉关外那些与自己交战数年的雍栾兵马要强上何止数筹。

看来,此番驻守上党的兵马可不简单呐。

正当齐军将官们皱眉凝思间,五万齐军和他们的主将却在凝重过后突然惊愕了起来。他们的脸上纷纷露出了极为不可思议的古怪表,继而全部哄堂大笑了起来。

原来,当气势滔天的六千秦军出城向着齐军大阵缓缓前行的时候,城门口又出现了一万穿着五花八门的百姓大军。

这些人乱哄哄的出了城门后,手足无措的扎堆站在一起,既不前进又不后退,只是怔怔的握着手中的兵器,在一些低层将官的呼喝下缓慢而又笨拙的结着大阵。

远处齐军看的惊奇,但在六千秦军的行进下还是逐渐凝注了心神。

“魏将军,上党城看来没有多少兵马,竟然将百姓都赶出城作战了。看来夺取上党易如反掌啊。”

齐军中军,一位白发壮年穿着银色战甲骑在高头大马上器宇轩昂的看着远处的秦军目露沉思。

他旁的将官刚一说罢,这壮年将军却缓缓摇了摇头说道:“长公子,切勿轻敌。你往城头看去。”

那被唤为长公子的青年闻言看向城头,果然见到城上旌旗猎猎下站着颇多的兵士,倒真的不似兵马不足的模样。

带着疑惑,那青年又看向了银甲壮汉,那壮汉微笑着说道:“先前逃回来的兵马言道,此间守将派人装扮城成叛军用计诈白军侯出城剿乱才导致全军覆没,上党失守。所以上党守将定是一名智将,既然是智将又怎会将虚实放在你的眼皮子低下呢。

我猜他定是要引我们攻城,才故意造成一副用百姓出城作战的假象。

长公子,往后作战务必多思多看,切不可被眼前的表象所迷惑啊。”

青年将领恭敬的听着壮年将军的话,面上连忙生出受教之色,低头道“喏”。只是此时,他又突然听到那壮年轻“咦”一声,就抬头向他看去,只见壮年满脸都是疑惑之色。

“原本我猜想他们只是制造假象,并不敢真的交战,可是现在看来这些秦军倒是真的不怕死。也好,就让他们尝尝齐国人的厉害吧。

敢用六千人对我五万大军进攻,怕是他们都活腻歪了吧。”

壮汉说完话后冷哼一声,立刻吩咐前军一万上前迎战。

在他看来,纵然这支秦军颇为古怪,看上去也远比燮玉关下的秦军战斗力更强,但以一万对六千,胜算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而战场的另一侧城头坐着的樗里骅将战场上的变化看到眼里,嘴角的笑意也更加的浓厚了。

“有趣。”

樗里骅一边有成竹的看着城下即将展开的战斗,一边轻轻说道。看来这齐军主帅倒是个经验丰富之人,并没有因为那些乱哄哄的百姓而一时冲动举全军来攻。

只不过在绝对实力面前,纵然谨慎又有什么用呢。

城外,一万齐军中的八千步卒缓缓向六千迎面袭来的秦军移动,而另有两千骑兵早已经排成锥形冲锋阵型杀在了前方。

那两千战马上的骑兵银甲银盔,在阳光的照下发出炫目的光彩好不震撼。

而秦军却只是不为所动的举戈前进仿佛对已达千步距离的骑兵视而不见的模样。这种强军的姿态让那齐国魏姓主帅也不由得内心暗赞。

“人常言秦军精锐尽在边军之中,今这些秦军定是边军无疑了。看来与雍栾的燮玉军比,现在这支人马这才是大秦真正的实力。

就是不知道一会儿交起手来,他们还能不能保持这样的从容与镇定呢。”

魏姓将军目光灼灼,边说边凝神细看。

而他旁的青年将军也一副兴趣盎然的模样,死死盯住了远处的战场。

当齐国骑兵距离秦军战阵只有五百步距离的时候,秦军突然开始了变阵。只见中军令旗一挥,那行进的方阵瞬间停了下来,开始变成了一个个百人为一组的小型方阵。

这些小方阵之间隔着二十步的距离,其中三十人持盾将阵边垒的密不透风。四十人持矛者将自己手中的长矛从盾牌垒砌的空隙中穿了出去。而另有三十人持弓,他们此刻已经张弓搭箭,随时准备对已经瞄准的齐国骑兵发出致命的一击。

全速冲锋的齐国骑兵看着自己面前突然变阵的秦国人又惊又喜,喜的是他们看出秦国人并不打算发几轮攒,这样就会让自己在冲到秦国人战阵之前少了许多风险。但惊的是,秦国人在数息之间迅速变阵,显然是受到过严格的训练,那么他们肯定是留有后手的。

至于后手是什么倒也清楚的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看着距离秦国人的“刺猬”阵越来越近,齐国骑兵的军侯此时立刻陷入了两难境地。

要么咬牙冲入刺猬阵中,看一看能不能冲乱秦国人的阵型。要么立刻掉头绕过大阵返回中军。

瞬息之间,齐军骑兵军侯就做出了选择,他想试试能不能冲垮秦国人看似单薄的军阵,纵使不能冲垮也可以让他们后的步兵趁乱冲击秦阵。

但如果此时立刻掉头回去,且不说骑兵的颜面无存,就是如何向主帅解释也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

决定做出后,齐军军侯也不发令,只是猛地一鞭抽在马上,率

先冲了出去。

马是颇有灵的动物,即便是它背上的主人生了死志想要用自己的血冲击钢铁盔甲的壁垒与敌同归于尽,但如果不采取一些诸如蒙上马眼相类似的措施,那也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

所以两千齐军冲入秦国刺猬战阵后,就立刻顺着秦阵之间的缝隙分流了出去。

齐国骑兵一边趴在马背上,平端着长戈,苦苦找寻着可以刺杀的空隙,一边提防着两侧随时刺杀出来的秦军长戈和刺猬阵中随时发出的飞蝗。

双方开始有了死伤,而且不出意料的是,齐国骑兵的死伤看上去要远远大于战阵中的秦兵。

齐国骑兵的军侯早就料到了此点,但他却根本就不为所动,只是待骑兵们都冲入秦阵后,突然将手中的长戈向面前一个刺猬阵内抛了出去。

那根长戈随着马匹全速前进的惯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极速而过的抛物线,在越过两三层盾牌后落入到了秦军刺猬阵中。

那军侯也不管长戈伤没伤到人,他只是立刻从腰间抽出马刀,匍匐在马背上拨开一只突然从侧来的利箭,打马迅速向前方奔去准备冲出秦国人的大阵。

他后两千名骑兵见主将作为,也纷纷学样,将手中长戈抛向了前侧的秦军战阵之中。

一时间秦军阵中惨叫声四起,而阵外那些因为抛掷长戈露出要害的齐国骑兵也纷纷中箭跌落马下。

战争的残酷似乎才刚刚开始。

上党城头,众人看到突然发生的一幕,不由得都面色一变。只有樗里骅虽然面色如常,但他的嘴角仍旧微微一动,仿佛他见齐国骑兵如此也是有些始料不及。

齐国中军,那魏姓主将眼见于此,顿时将悬着的心放了下去。“看来刘阳这小子倒有些花花肠子,不枉我如此栽培于他,此番如能获胜,也该去廉帅那里替他求求升迁之事了。”

正当观战的众人心思不一,各有所虑之时,距离战场最近的上党城下,那一万出城的武装百姓却是看的面色发白胆战心惊。

虽然他们也曾在月前被组织起来去到城头与樗里骅的军队作战,但那一次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只是帮忙搬运武器和滚木礌石,并未参与真正的作战。

所以今他们一见战场上血横飞,那一万多人刹那间开始集体哆嗦,自然引得其中领兵将官的不满,于是一时间喝骂声此起彼伏好不闹。

正在这时,秦军“刺猬”阵中却突然生出了变化,只见那些投掷完长戈刚刚冲出大阵的骑兵突然被出现在面前的无数陷马坑所阻拦,一时之间纷纷拥挤在一起乱成一团。

原来早在这一个月间,樗里骅就准备好了对付骑兵的方法。他让城中百姓在城郊四野遍挖陷马坑,但与原

本应该步在道路上的陷马坑所不同的是,这些挖出来的小坑并不宽深,而只是有水桶大小,密密麻麻的分布在城下四周一些固定的地方,另在其上盖上野草枯枝倒让远处的齐军并没有及时发现。

而且因为这些陷马坑直径并不大,所以方才秦国步卒在通过这些陷马坑时并没有受到丝毫阻碍。

而方才秦军列成的刺猬阵,将出阵的几十个通道口正好放在了陷马坑的边缘,这就造成了隔着秦军战阵无法发现前方异常的骑兵直到全速冲出战阵才会突然发现眼前的异常之处。

其实这些陷马坑又小又浅,如果是在平里自然是不能起到陷马的作用。

但在今,当那些全速冲在前列的骑兵却因一时来不及止住马步而造成了马蹄的陷入与折断,同时也让骑兵们因为惯而纷纷跌落马下。

第二百五十二章 强军之姿

即便是大多数骑兵能够止住马步,但战马面对密密麻麻的小坑踟蹰不前仍旧让骑兵大部都挤在秦军阵中,前不能进后不能退。

骑兵们见状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妙,果然还未等他们做出下一步的打算,就见两侧的秦军刺猬阵开始缓缓向通道中的骑兵压来。空中的飞矢也精准的向骑在马匹上目瞪口呆的齐军兵士们。

片刻之间,只见秦军战阵就如同绞磨盘一样飞速的运转了起来,他们专杀挤在一起的骑兵而并不杀马,免得受伤的马匹四下乱跳阻碍了他们杀人的脚步。

那些处在战阵边缘的齐军见势不妙,果断跳下了马去,在密密麻麻的浅坑上跨着大步想要立刻远离战阵,但他们后一支支利箭却不断将他们到在地。

战阵中,自然还有一些不愿意束手就擒的兵士,他们或在战马上挥舞着马刀不断撩拨着飞来箭矢,或者跳下战马向旁的刺猬小阵冲去,但那些由盾牌组成的防御又岂是他们手持的马刀所能攻破的。

此时他们才对刚刚将手中的长矛投掷出去,边只剩下了短刃的做法产生了一丝悔意。

阵中的屠杀并没有用去多少的时间。不久后,就见远处八千齐国步兵已经杀到距离秦国战阵两百步的距离。

在令旗挥舞之下,秦国的步卒们停下了屠杀的举动,纷纷转重新结成密集方阵对冲来的齐国步卒们主动杀将过去。

方才,因为那些齐国步卒们顾及着秦军阵中的骑兵,所以直到他们来到秦军面前两百步时也没有放箭。待到秦军转冲来的时候,他们再放箭时却突然发现为时已晚。

就这样,五千多秦军又与一万刚刚赶来的齐国步卒厮杀在了一团。

而那些幸存未死的齐国骑兵们此时哪里还敢再战,除了一些与秦兵仍在纠缠的骑兵无法逃跑留在原地外,突然空旷起来的战场上那些遗留下来未死的骑兵们就连战马也来不及去管,纷纷迈开双腿向着两侧无人之处逃窜了开来。

城头上的樗里骅和一干贵族们看的清楚,短短一刻钟不到,那两千齐国骑兵至少留下了一千多具尸体,而秦军丧命者却鲜见于方才的战场上。

众人一时纷纷喜笑颜开,对着樗里骅的方向就是一通低声的夸赞。

而樗里骅自然不会理会旁后众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他仍旧目不转睛的看着与齐国多出一倍兵力正在展开厮杀的麾下兵马。

只不过片刻后,他就失去了继续观瞧的兴趣,挥手招来传令将官,对他轻轻耳语了几句。

远处齐国中军内,一干将官看着令他们觉得匪夷所思的战场许久都没有了言语。

方才骑兵的惨败虽然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但终究人家是守城的一方,占据了地

利人和的优势,所以做些陷阱什么的也实属正常。

但自己八千步卒在赶到秦军阵前准备突然袭击的时候,却没有想到秦国人倒主动放弃了被围的骑兵转头来与步卒交战,那迅速准确的反应让他们不在大吃一惊的同时也大开了眼界。

要知道,原本列国之间的作战,双方是要列阵后才开打的,但为了营救骑兵和对正在作战的秦军突然袭击,齐国步卒主动放弃了结阵,却没想到正中了秦国人的下怀。

齐国步卒赶到战场上时已经全负荷奔跑了近千步的距离,所以一场突然袭击却在瞬间变成了秦国人的以逸待劳。

众将都是久为行伍中人,自然看的明白,造成局势瞬息逆转的根本原因完全要归功于这六千秦兵超强的战斗力和在战场上的执行力。

他们却不知道,与自己交战的这些秦兵可是由当年戍守在玉霄关上的老兵为骨干发展起来的。这两年来这支兵马与戎人与叛军陆陆续续不知打了多少次仗,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辉煌与逆境。所以战阵的变化,军令的遵从就如同刻画在了他们的骨髓中似的丝毫不会有一息的停顿。

这支百战精锐之师,又岂是他们这些在齐国久不打仗的兵士们所能比拟的。

而且秦军的战斗力显然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对于战场上那些不断杀人并取下首级将其别在腰间的男人,他们从心中已经开始生出了丝丝惧意。

将官们已是如此,那些真正与秦国人面对面交战的齐军又会好到哪里去,他们虽然纷纷苦着脸与前凶神恶煞的秦国人奋力搏,但目光中却出现的更多是绝望与恐惧。

虽然齐军人数要多出秦军近一倍,但战场上那些穿着黑色战衣的秦国人却将人数明显多出不少的青衣齐兵死死的压制在战场上。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搏战,战场上交战的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这阵势直看的齐军主帅面色低沉目光凝重。

“将军,再派援军上去吧,不然的话我看兵士就要抵挡不住了。”

此时,魏姓将军旁的青年人突然开口说道,而魏姓将军转头看了一眼青年,觉得他所言之策正好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正要点头答应时,却突然间看到城下那一万秦国百姓开始移动了起来,像是要加入战团,他又沉凝了片刻,缓缓说道:

“下令,收兵。”

在青年的疑惑不解的眼神中,那魏姓将军下令后迅速离开了中军大帐,带着一些亲兵打马向西离去。

交战的齐军听到中军传来鸣金声后就像是吹爆了的皮囊一样猛然间炸裂了开来。

在一阵阵凄惨的叫声中,他们纷纷掉头就跑,连面前刚刚与之厮杀的秦国人一眼都不愿意多看。而那些已经杀得

**了上,腰间还别着一两颗人头的秦国人却看见此处纷纷呆滞了起来。

曾几何时,他们除了遇到那些叛军时见过依稀相似的场景外,又哪里见到过官军如此毫无章法的溃败呢。

只不过片刻过后,纷纷反映过来的秦国人就明白了面前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们狞笑着重新提起手中的兵器向溃逃的齐国人追杀了过去。

城头上的樗里骅看着此此景,第一次面露惋惜的神色摇头苦笑,片刻后,他对着后兵士轻声说道:“齐军主将发现了我们的埋伏,让他们都回来吧。”

说完后,就在一众贵族们崇敬的目光中,任由亲兵推着他的竹椅走下了城头。

“将军,我军一时杀的兴起,儿郎们确实没有听得见鸣金收兵的声响,还请将军责罚。”

距离大战结束半后,上党城议事厅内,樗里骅面色低沉的看着厅内跪着的许小羊等二三十名武将始终不语。

这让一旁因为今大胜而面带喜色的地方贵族们都纷纷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诧异的看着厅上端坐的青年将军。

在樗里骅下令收兵之时,许小羊等人其实也听到了鸣金声响,但当时他们麾下的将士们却在砍瓜切菜般的追杀齐军,而且他们还随着溃军直接冲入了齐军大阵之中,引得齐军仓促之下连忙撤退。

若不是樗里骅急忙派去两千兵士一边支援一边护着左右两翼,杀入齐军大阵的秦军又在许小羊等人的带领下及时撤了回来,怕是今这些出战的兵士们都会一去不复返吧。

所以,当出城作战的兵马都回归上党城之后,樗里骅心中的怒火就猛然间爆发出来了。

“许小羊,你等是随我从玉霄关上下来的老人,是不是这两年间见本将从不苛责你们就觉得本将软弱可欺?

前月上党城外的事暂且不提,今两军大战你等违抗军令擅自追击,可知齐军已经部署骑兵准备抄你们的后路了。

到那时不仅你们会成为被屠杀的一方,就是我上党县一干人等也要受你等连累城失人死,更别说我们后八县城池将群龙无首,立刻陷入险境。”

樗里骅语气冰冷地向跪在地上的手下将官一边怒不可遏的陈说着利弊,一边将前的案几拍的震天响。

许小羊等人看到樗里骅是真的愤怒了,便都纷纷低头不敢分辨半句。

诚如樗里骅所言,这些久在樗里骅边的将官们还真的没有见过樗里骅发过怒,所以今见他如此愤怒就知道自己确实是差点儿惹出了大祸。

而厅内的上党贵族们见状,却是内心中都纷纷觉得樗里骅有些小题大做。因为今一战毕竟自己一方是胜利者,虽然樗里骅方才所说没错,但那样的事不

是终究也没有发生吗?

而且樗里骅提到了前月上党城外的事,虽然并没有细讲,但众人却心下明白多半是指那些“叛军”屠杀贵族家眷一事。但此时显然不是追究前事的时候,众人自然不会顺着樗里骅的话去触这个霉头。

众人各自思虑之时,便听樗里骅继续说道:

“今一战,你等虽然凯旋归来,但依我看来那也是齐国人主将犹犹豫豫从而失去了战机所致。如果对方的主将换做戎人的大单于,怕是现在我看见的将是你们的一颗颗大好头颅。

所以你们每人去领军棍三十,可有不服者站出来说话!”

樗里骅厉色说完后,厅下跪着的许小羊立刻起腰抱拳说道:“将军,今确实是我等违抗军令,卑职无话可说。若是遇到了戎人,怕今我们将误了将军大事。

将军并未将我等处死已是宽恕至极,所以卑职自当认罚,这就前去领棍!”

第二百五十三章 赏罚分明

许小羊说完后,他身旁身后与他一起跪在厅中的一众武将也都面色凝重纷纷抱拳直言:“认罚。”

面色冷青的樗里骅见状这才稍稍舒缓了表情,点了点头又说道:“你们知道我饶你等死罪就好,只不过先不急着去领棍。

军前抗命自是你们这些做将领的错,与兵士们无干。

今日一战兄弟们奋勇杀敌壮我军威,你等先各领十军棍后,将赏金按功亲自分发给兄弟们,一来不要让兄弟们寒了心,二来也让他们知道阵前杀敌有赏,抗命不尊有罚这条铁律。

发完后,你们就去将其余二十军棍补上吧。”

樗里骅说完后,厅内众将齐齐起身轰然应“喏”,带着满面的笑容离开了大厅。

樗里骅对待麾下将士这一番有赏有罚之举,看的那些地方贵族们面面相觑。并且,他们心中都对樗里骅方才口中所说的戎人大单于生起了极大的兴趣。

因为他们看到,当樗里骅方才提到戎人大单于时,那些武将们瞬间就变了脸色,而且对樗里骅的判断似乎极为认同,这才二话不说就去领罚,似乎都是一副心服口服的样子。

难道今日之战如果敌人换做那位大单于领兵,上党秦军真的就必败无疑了吗?

带着疑惑,众人将目光从那些纷纷离厅出去的武将身上重新转向了面色为之一缓的樗里骅。

“西子大夫何在?”

随着樗里骅平静的话语声响,西子惠猛然挺起了腰从一旁走入了厅中。

“卑职在。”

“西子大夫,今日出城作战能够取胜,那些武装百姓功不可没。

这多亏了诸位运筹之功,所以还需要西子大夫和诸位对那些百姓们严加训练,使得其早一日能够真正的独挡一面,为我大军助力。”

西子惠闻言连连应“喏”,虽然他明白今日之战的功劳都在那些出城作战的兵士们身上,但樗里骅如此当众夸赞还是让他脸上有光,心情甚好。

“樗里将军,百姓协助官军作战抵御外寇自是应当,樗里将军过誉了。只不过为何樗里将军会笃定齐国人将在短期内不会攻城呢?”

看了看西子惠带着疑惑的表情,再看了看听到西子惠发问而露出诧异神色的其他贵族。樗里骅笑了笑说道:

“西子大夫果非常人,我请诸位加紧训练百姓正是觉得齐国人在短期内不会前来攻城,其中缘由有三,其一齐军以众击寡却遇大败,士气低落之下再举全军攻城胜率极低,所以他们一定不会冒险行此得不偿失之计。

其二齐军夺取上党,只是为了打通通往徐昌、滨水的粮草通道,所以只要包围上党,让我们不能出城阻拦,那他们也全无必要非得拿下上党来,虽然如此一来他们要冒一些风险,但这点儿风险与攻城不克相比却是不大。

其三,今日一战过后,齐军定然会知晓我军城防部署及兵力虚实,所以如果再战他们定会找一些其他的办法配合作战,因为他们明白正面攻城恐怕不会是我们的对手。如果我要是齐军主将,一定不会再次兴兵强攻的。

所以我预计,齐军至少半

个月内不会再来攻打城池的,诸位放心练兵即可。”

西子惠闻言恍然大悟,只不过他稍稍思索片刻后又犹豫着问道:“樗里将军所言虽然不错,但如果长此以往被齐军死死困住也终究不是个办法,难道樗里将军就只想着守住上党而已吗?”

樗里骅闻言后郑重的看了西子惠片刻,眼中精芒一现,随后摇了摇头,笑道:

“西子大夫想的远了,我们还是先考虑考虑如何守住上党城吧,想来齐国人围困久了又打不下上党,自然会离去的吧。”

说完后,樗里骅再不理闻言神情一黯的西子惠,又对厅内众人勉力一番后这才在众人的恭维声中结束了厅议。

......

上党城北黄水渡口,齐军大营中军帐中,魏嚣端坐在案几后对着手中厚厚的帛布信件郑重的看了又看。

这封信件乃是他从雍栾那里得到的关于上党守将樗里骅的详细资料。

七日前的那场大战虽然齐军惨败,但他们还是抓到了不多的俘虏并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上党城中兵力虚实以及将领名讳。

起初当魏嚣听到樗里骅这个名字时自是觉得十分陌生,但又对他的练兵用兵却并没有因为陌生而为之轻视,因为七日前那场大战让他极为震撼。

所以思来想去后魏嚣就立刻派出探马前往元右前线找到了右更雍栾取得了关于樗里骅的一切资料。

这些资料大多是当初黑冰台搜集到的,原本是雍栾为了了解樗里骅而从邓子汶那里获取到的,现在倒正好转交给了前来了解樗里骅虚实的魏嚣。

得到这份加急送来的情报后,魏嚣一连看了许久,他的心下里也是越看越觉得心惊不已。

在他的认知中始终觉得,一名从五百主起步的贵族若要做到裨将军这个位置,怕是半生都不得够,更多的人就是终其一生恐怕也是极难达到的高度。

可这位二十余岁年纪的樗里骅却在短短两年间做到了此事,而且还是从百将做起的。

虽然这与秦国两年来的动荡环境有关,但终秦一国有如同云星一般众多的武将,单只有樗里骅一人做到了这个位置,那也足以说明此人的优秀之处了。

守备玉霄,出关救赵,清阳伏击,火烧新营,平叛朝那,经营瀚海、智取四县,复夺姬林……这一桩桩不可思议的战绩若不是白纸黑字的摆在面前并有黑冰台印信为证,怕是魏嚣打死都不会相信,这只是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将军所能办到的。

再连想七日前那场大战,如果不是自己突生警觉,带着骑兵绕去上党西门查看并发现了四千正在准备出城的生力军,或许那日的战斗就不会仅仅只是失败那么简单了。

虽然自己带着骑兵去了上党西门,从而造成正面被那六千秦军攻破,但终究当自己的骑兵震慑住西门的伏兵后回击时,还是让那些攻入齐军大阵的秦军退回了上党,同时自己也俘获了一些受伤的秦国人。

要不是这样,怕是自己到现在仍旧是两眼一抹黑,对上党那些令自己失去了近一万兵士的敌人稀里糊涂茫然无知。

不过,魏嚣怎么

说也是一员老将,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敌方主将也并不是十全十美,他的临阵指挥还是有一些年轻人无可避免的冲动,要不然的话也不会在那日齐军撤退后没有见好就收,而是不知好歹的下令孤军深入,后在仓皇撤退时留下活口被自己虏获,平白暴露了虚实。

“长公子,过来看一看这个。”

魏嚣抬头看了一眼被掀起的帐帘和入帐的青年人,随后面色郑重的对那日阵前与自己并肩指挥战斗的青年人轻轻唤道。

那此时已经脱去了战衣盔甲,只着一身青色劲衣的公子闻言连忙走到魏嚣跟前,恭敬的接过他递来的书信仔细看了起来,一边看着一边不断的发出“嘶嘶”的惊讶声。

魏嚣端详着面前这位态度恭敬正在认真看着书信的公子,脑海中却想起了他的父亲,当今齐公萧子硕。

他还依稀记得,齐公原来也是做公子的时候,正和自己面前的这位当今大齐长公子萧思一样,待人恭敬对人随和处处谦卑。

可是满齐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初那位同样谦卑有礼的长公子在做了国公之后的模样。

所以,纵然被派到自己身边历练的长公子平日对待自己再怎么随和谦卑,自己也只能小心翼翼的与之应付,生怕将来他会和他的父亲一样六亲不认,秋后算账。

魏嚣见长公子看的仔细,便在一旁就这信件上记载的事情对长公子一一做着解释,而长公子也听的连连点头,似是对魏嚣的看法极为认可。

片刻后,长公子就看完了信件,面带诧异的看着魏嚣说道:

“魏将军,秦右更书信所言樗里骅自百将起家,两年就做到裨将军,这世上果真有如此奇人吗?这倒让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人,对了,他也是秦国人。”

魏嚣闻言稍稍一怔,突然恍然大悟后又面色一变连忙阻止住公子的话说道:“长公子慎言。”

萧思见魏嚣如此紧张,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年纪也对不上,算了不说这个了。只不过为何这等英雄人物却都出在了秦国。

当真是苍天不公,可惜了啊。”

魏嚣见长公子不再提说那位在齐国家喻户晓却人人讳言之人,就松了口气笑着说道:

“秦国每十年就会与戎人作战,期间又会与我列国交战,战争多了,那厉害的领兵将领也就多了,此事倒也不奇怪。

当年列国混战五六十年,突遇戎人大举入侵,不正是那王河举神州列国之兵才堪堪挡住戎人攻势并将其赶出关外吗?

谁能想到那王河可是蜀国人啊。”

说到此处,魏嚣对着长公子笑了笑,因为他知道长公子的母亲明珠夫人正是蜀国人,而王河大名可是比蜀国公室更受天下人的敬仰。

果然,长公子一听王河的名字立刻面露出了崇敬的神色说道:“我听母亲说过,王河领秦国大更,齐国正卿,楚国令尹,蜀国丞相,正可谓一身担四相,所以天下人无不敬仰,就连周天子也将少师之位破例封给了异姓的他。

大丈夫当如是啊。

不过,魏将军,我也有一事不明想请魏将军为我解惑。”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一箭双雕

魏嚣闻言笑着连称不敢,说完后又伸长了脖子听公子思问道:“当年戎人占领秦国国土十之七八,列国迅速合力推举王河为帅举神州之兵与戎人对抗,如今戎人也快将秦国占完了,可我们为何不与秦国联合抗戎,却要栽培雍栾与秦公为敌呢?

殊不知唇亡齿寒之下,一个不好就会玩火**的啊。”

长公子皱着眉头问完此话,就带着颇多的期许看向了目光闪烁的魏嚣。

只不过魏嚣听罢后却是心中连连叫苦。

诚如长公子所言,这大齐乃至天下谁人不知长公子所言才是正理,但唯独齐公与大帅廉闵却认为秦公懦弱,而方元恒身死以后,这秦国算是彻底完蛋了,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有联合秦国抗击戎人的心思。

况且据自己所知,除了周天子极力撮合各国联合抗戎以外,列国都各怀鬼胎,此刻恨不得都来秦国分一杯羹,又哪里会真心实意的去抗击戎人呢。

或许在列国眼中,怕是这戎人的夏国和那秦国并没有本质区别吧。

但是长公子问及此事,他又如何能将自己揣摩的答案告诉长公子呢。怕是自己前脚一说,后脚长公子告诉了多疑的齐公,那么自己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所以魏嚣只好打着哈哈,以行伍中人只听君命,不揣摩君意为由糊弄了过去,虽然他也明白,长公子心里却是明白的跟镜子一样。

果然,在意味深远的笑容中,长公子不再提说此事,只问他有何破敌良方,魏嚣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将自己几日以来想到的诸多办法向长公子一一道来。

.......

距离上党被围已经到了第十五日,此时不论是樗里骅还是魏嚣都相继得到了元右那里传来的最新军情。

在齐、雍联军包围元右的一个月后,戎人终于张开了凶残的爪牙,主动出击在元右城南十里外的伏魔岭大胜齐军。

一番大战下来,被戎人追到伏魔岭的十万齐雍联军竟然连败三日,未能坚持到徐昌齐军前来救援就被迫从伏魔岭退入了位于元右、百里、秦玉三县之间的群山之中。

而徐昌、滨水的三万多齐军在奉命南下夹击的过程中突然遇到了不到一万戎人骑兵的埋伏,两军在旷野之中刚一交手,齐军就立刻由惨败变为了溃败,最终能够逃回徐昌的齐军竟然只剩下了一万人不到。

而元右戎人也趁势南下,重新将兵锋指向百里和秋射两城。

这个消息一经传入到上党这里,齐秦两方的将领都是大吃一惊。

魏嚣那里显然没有想到戎人会在先败两战之后迸发出如此惊人的战斗力,七万人马两线作战还能同时取胜。这样看来当初百里决战时的戎人一定没有发挥他们真正的实力。

而且他更没有想到,两线齐军会败的如此之快。

这样一来自己拿下上党就显得尤为重要,他可不会认为,仅存的两万齐军能守得住徐昌和滨水。所以一旦上党拿不下来,那么徐昌、滨水齐军就真的成了瓮中之鳖了。

想通此节后,魏嚣立

刻下令提前进攻上党,他要迅速拿下这座令他颇为头痛的城池,并以此为桥头堡。到那时不管是从齐国再调援军或者是徐昌、滨水的齐军退回都会更加从容一些。

而樗里骅那边在得到元右决战的消息后同样也是大吃一惊,但他想到的可与魏嚣并不相同。

那十万齐、雍联军在大战三日后被迫进入并不熟悉的无人山区,想来定已是弹尽粮绝。在大雪将至的冬季,迷失在人迹罕至的群山之中意味着什么,结果不言而喻。

一旦戎军拿下百里,那么联军将会彻底被困死。三县内这数百里群山将是这十万联军的葬身之所。

看来这是萧锦行早就谋思好的计划,不费一兵一卒将十万联军消灭殆尽,即便是他们能够活着出来那也肯定毫无战斗力可言了。

不仅如此,樗里骅更是发现,萧锦行连自己也算计了进来,他们看似全军南下意图尽快攻取百里、秋射,而并没有精力去追击那些逃回滨水、上党的残余齐军。但樗里骅却明白,这正是萧锦行的一箭双雕之计。

滨水、徐昌齐军在南下无望后势必要北上重新夺取上党,如此一来齐军就要和樗里骅针尖对麦芒战在一处,只要两方谁都不能迅速解决战斗,那么萧锦行的后方自然高枕无虞,不怕后院失火了。

樗里骅郁闷之余当即命令加强城防,并不断派出斥候外出打探齐军动向,看来形势逼迫之下,齐军将要彻底放手一搏了。

果然在三日后,斥候传来消息,称黄水渡口齐军再次南下,准备对上党城发动攻击。樗里骅得知消息后,并没有像上次一样派兵出城迎战,而是动员全城上下登城据守。

齐军夺取上党迫在眉睫,所以他们此番前来定会不死不休的。

五日后,上党城外尸痕累累,而城头上樗里骅穿着厚厚的黑衣大氅目不转睛的观察着远处齐军大营动向。

五日之中,齐军仗着人多势重采取了车轮战,每日都会奋力攻城,所以城下的尸首才会越来越多。

倒不是樗里骅不愿让齐军前来搬走尸体,而是齐军自己连日不计生死作战早就没有了将袍泽尸体运回去的精力与时间,所以也只是放任城下的尸体暴露在荒郊野外。

好在冬日里倒也不怕瘟疫横行,不然的话仅就如何处理城外的尸体就够樗里骅烦恼的了。

上党城墙高城厚,易守难攻。

这五日来双方都深深的体会到了此点。齐军已经在城下留下了近万具尸首,而城内也伤亡了五六千武装百姓。

由于樗里骅将本部兵马用于随时出城作战之上,所以城内的贵族们并没有觉得樗里骅将武装百姓用以守城有何不妥,毕竟出城作战的危险可是要大上许多。

但奇怪的是,这五日来城头上的武装百姓的死伤却要远远大于出城作战的官军,这让贵族们对樗里骅的兵马之悍勇更为印象深刻。

上党城头上,樗里骅依旧坐在冰冷的竹椅上,遥望两里外齐军的营盘如同天上的白云一般,一眼望不到尽头,但他目光坚毅始终都没有露出一

丝惧意。

虽然五日来齐军攻城之势甚为骇人,但他的心里却明白,齐国人总不会天天这样来攻城的,那样的话怕是城没攻下来,自己的人马却早都死光了。

而且今日来看,就发现齐国人果然没有再次发动进攻的打算。

樗里骅觉得怕是齐国人在一鼓作气之下强攻不成,此刻正在想其他的办法吧。

等候了半日都没有发现齐军大营有何动静的樗里骅嘴角微微轻扬,随即冷笑一声,重新回到了城中。

“去派人将城外的齐军尸体运到远处去,将那些冲车云梯残骸都带进城中做柴烧火,滚木礌石之类也让人再取回来。

再加派些人手出城挖些陷马坑出来,护城河已经冰封,原来的陷马坑也都被齐军用土填上了,现在既然他们不攻,那我们就再给他们制造些麻烦吧。

哦,对了,那些齐军的盔甲、兵器什么的,我看制作材料都很精良,拿回城中分给百姓们吧。”

临走时,樗里骅对守城的许小羊等人格外安顿道。

而许小羊则面带笑意与一旁的同伴们一道应了声“喏”后转身离去。

许小羊等人的表情被樗里骅全然看了去,但他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再说些什么。

这种从敌军尸体上扒取甲胄的行为历来都不是贵族的做派,倒像是流民叛军中常用的伎俩,所以身为平民贵族的许小羊等人才会在樗里骅下达命令后觉得有些好笑。

但他们都是知道的,樗里骅从来都不会去计较这些虚名,因为他始终都与那些贵族们的做派十分不同。

果然,当城内的武装百姓几乎人人都穿着齐军甲胄的时候,就有一些贵族跑去樗里骅那里告状,但樗里骅的态度却非常强硬,直言谁不愿着甲谁就继续穿着布衣作战即可,无需多言。

所以此后虽然一些贵族仍旧下令禁止自己族人、仆人家中佃户身穿齐军甲胄,但大多数百姓可并不会吃他们那一套的,因为在这种涉及生死的时候,自己的性命可轮不上别人来指手画脚。

在沉寂了三日之后,齐军终于在重新组织了几次血腥的攻城战未果后,就彻底放弃了正面攻城的举动。

对于齐军兵士们来说,上党城内的守军实在是太过于强悍,以至于每日拔营攻城就像是去送死一样。士兵们畏首畏尾之下,也让齐军的将领们极难再去驱使这些心胆俱碎的兵士们了。

连续近半个月来的作战,已经陆续将两万齐军的性命丢在了那依旧巍峨的城下。而且直至今日,齐军连一次都没有摸到过上党的城头,所以一种无力的挫败感充满了齐军上下,兵士们的士气也急剧下降到了最低谷。

上党,这座并不算非常雄伟的城池,在齐军大营内所有人的眼中已经变为了黑色的巨兽,不断地吞噬着齐国人的血肉和生命。

特别是每次当秦国人主动将尸首从城下运到齐军大营前推成了山时,数万齐**士平静的目睹着本该无比震撼的场景,心中想的却是某一日自己或许也会出现在那堆尸体之中吧。

第二百五十五章 投毒事件

近日里虽然接连获胜,但不知为何樗里骅的心中却突然生起了一丝不妥的感觉,不过他想来想去,也没有想清楚这丝不妥的来源之处。

三日前,百里、秋射不出所料的终于被戎军占领,

而隐入群山之中的齐雍联军在找寻出山之路时遭遇到了两次三番的埋伏损失惨重后也终于退回了山中许久再也没有了动静。

那些无人群山本就没有什么道路可言,不多的几处出口也被戎军牢牢占据,所以那些人的命运就如同樗里骅当初料定一般凶多吉少,特别是冬日的大雪终于漫天飘落之后,那不到十万的联军生死就更加难以卜知了。

此后,滨水的齐军主动放弃了滨水,并只留一万兵士留在徐昌,而剩余一万多齐军全部回到了上党城外,与攻击上党的主力合兵一处。

看来齐国人已经对此番河西作战不抱有什么希望了。

虽然这并不是个好消息,但在樗里骅看来也并不算是个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莫说只有一万败兵加入了围城的军队中,就算是滨水徐昌两万人马全部来此,那也对上党城守备也造不成任何威胁。

所以近日来心生的不妥,决计不会是由此事而产生的。

樗里骅摇了摇头,他决定在理不清思绪之时就打算不去理会这些让他烦恼的事情,所以正当他准备召集城内守将一同商议往后兵事之时,突听门外匆匆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西子大夫,何事让西子大夫您如此慌张啊。”

樗里骅直到脚步声的主人进入了屋中,这才有些奇怪的开口问道。

西子惠显得面色有些灰暗,见到樗里骅连施礼也一时忘记只是摸了摸满头的大汗慌忙说道:“樗里将军,大事不好了。”

樗里骅看着西子惠的慌张模样也知道事有不妙,连忙问道:“发生了何事?”

西子惠叹了口气跺脚回道:今日早晨,城中部分百姓突发疟疾,仅仅半日不到就气绝身亡,卑职猜测定是齐国人细作在井水中下毒。

好在全军上下饮用水源并非是当日从井中获取,所以被毒杀的仅仅是一些百姓而已。”

樗里骅一听之下大惊失色,他用力撑住竹椅扶手想要站起,却并未成功。西子惠见状上前两步伸手想将他扶住,但樗里骅摇了摇手并唤来屋门口的传令兵士说道:

“快去下令让全城百姓勿要再用井水。将所有的井都封起来。

西子大夫,推我出去看看。”

樗里骅话音刚落,屋内同时响起两声应答,随后一人匆忙离开屋中,而西子惠则上前推着樗里骅的竹椅向外面走去。

“西子大夫,你怎知下毒的人是齐国来的细作,这么多日来城外的人根本就进不了城,他们是如何办到此事的?”

两人在上党城内行进间,樗里骅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西子惠闻言面露些羞愧之色,他犹犹豫豫的说道:“此事也只是西子的猜测而已,想来城中并没有齐国人,也没有戎人,唯一想要帮助城外齐国大军的人定是齐国的细作无疑了。”

“西子大夫,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难道我会不明

白你说的吗?你真当我是三岁孩童不成?”

西子惠听到樗里骅的言语一冷,知道自己的言语已经让樗里骅不快连忙说道:“将军勿怒,西子觉得此事十有**是城内那些亲齐的贵族所为,因为并无真凭实据,所以西子才觉得犹豫怕冤枉了好人。”

“冤枉好人?嘿嘿。西子大夫但说无妨。如是他们没做,本将军自会给他们一个清白,若是做了,嘿嘿。”

说到这里,樗里骅似乎并没有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打算,只是面色凝重的看向了远处突然出现的人群。

“将军来了。”

“将军来了。”

议论声中,樗里骅来到了那些被毒杀的百姓日常打水饮用的水井旁,看着军中的郎中在用银针以及一些诸如猫狗之类的活物检验水中是否真的有毒。

当樗里骅看到地上躺着的几具尸体后,就知道答案所在了。

他对着闻讯匆匆赶来一脸不安与惶恐的高云策说道:

“高军侯,此事你可查到些什么?”

高云策凝重的摇了摇头说道:“将军,战时城内的水井都被我派人严加看管,但难免仍有一些位于百姓家中的水井并没有报予我知晓。

此处水井虽然查出水中有毒,但也并不能说明那投毒之人就是从此处水井投的毒,所以。”

“所以,看来我还是有些太仁慈了。”樗里骅冷冰冰的说完此话,转头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的西子惠,冷哼一声说道:

“高军侯,你与西子大夫一同彻查此事吧。

从现在开始全城每家每户都派我们的兵马进屋搜索,但凡在百姓家中查到不在册的水井,不论是何原因,其家家主立刻斩首。

如果是贵族家存在没有登记的水井,一样照办,家主斩首其家人全部轰出上党城去。

如果有人胆敢抵抗,全部格杀勿论不需再报。”

樗里骅冷言说完此话后,正待要走,但随后他又突然回头对着正走到西子惠身旁的高云策说道:

“检查水井之事我看就让牛庸去办吧。”

说完话后,樗里骅再无叮嘱,遂即面无表情的命人推着他离开了此处。

回去的路上,樗里骅的心下甚是烦恼,方才他就发现此事牵扯良多,刚才那口水井旁边正是上党城中贵族府邸云集的地方,所以此事十之**定是某些贵族们做的。

如果不是西子惠判断是水井中出了问题,那么一旦毒水顺着地下水脉流遍了全城,那么此番自己定会吃个大亏的。

不过,既然查出了井中有毒那么也不必太过慌张,因为敌军在城中投毒一事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事实上每座被围困的城池中守军必做的事情之一就勘察是否还有其他可用的水脉以应对缺水的问题。所以在齐军攻城前的一个多月里,自己的麾下早就在城内找到了几处备用水源,并且将其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只要这些备用水源无碍,那么全城兵马百姓短时间内也不需要为了饮水问题而发愁。

况且城外不远就是滚滚黄水,实在不行派人出城去黄水取水也是个

简单粗暴的办法,虽然那样免不得会与齐国人纠缠一番。

但让他真正觉得烦恼的,却是此次投毒事件却并没有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因为这已经牵扯到了上党城中的诸多贵族。

在齐军围城的情况下,投毒者身份其实并不难猜测,无非是上次齐国人逃跑后故意留在上党城中的内应,或者是城中那些亲齐国的贵族。

不过,这两月以来,通过动员上党城中百姓北上龙门,此后对城内百姓展开训练,整个上党城犹如战争机器一般被自己动员了起来,所以在这种形势下,城内根本就不可能会有齐国人。

如此一来,投毒者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

所以,如何对待投毒之人以及如何善后势必要牵扯到城内的贵族,这才是此次事件为何会如此复杂的关键。

如果没有真凭实据就抓捕这些亲齐贵族,势必会削弱城中守军力量,而且也会让那些贵族家仆和佃农心生不满,埋下祸根。

但如果什么也不做,只凭一些蛛丝马迹查找凶手,虽然只要给他一些时间此事也定能查出,但谁也保不齐在查找凶手的过程中,城内又会出现什么幺蛾子来。

所以樗里骅才当机立断,下令对私藏水井的贵族以及百姓痛下死手。虽然樗里骅也知道私藏水井的人中不免会有存在私心仅仅想要保全一点儿水源的无辜者,这就如同家家户户都私藏着一些粮草,预防城中弹尽粮绝一样。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并不是最好的办法,而且私藏水井的人家中也一定会有亲自己的贵族和百姓,命令一旦执行,城内势必将要血流成河,但是这也比没有办法要强上许多,至少那些细作短时间内再想要做什么动作将会困难许多。

回到府衙后,樗里骅立刻又召集来许小羊等人,安排他们在牛庸彻查城内的时候,加强各门的守备,因为齐国人极有可能会在城内出现混乱的时候展开攻城的。

安排完诸事后,樗里骅这才在自己寝屋内的火炉旁,将脸深深埋在了手心中,仔细的斟酌着这一场看似简单但却实际上牵扯深远的投毒事件。

此后的三日里,以牛庸为首的官军再次发挥了樗里骅军队号令如山,令行禁止的良好传统,将城内没有上报的三十六口水井悉数查出。查处过程中当场斩杀贵族家主和百姓六十四口,并将其家眷七百四十三口人在两万武装百姓的注视下赶出了上党城。

“将军,如此做是否有些不太妥当。”

樗里骅看了一眼眼前面沉如水的西子惠,冷冷说道:“既然他们觉得齐国人好,又敢心向敌国对母邦动手,那么就别怪本将军心狠手辣了。”

樗里骅说罢后,正待要离开城头,却听城外一阵阵的嚎哭声传入了耳中。

“将军,这些人中绝大多数都是那四位大夫的家眷,他们隐瞒水源死罪难逃,只是他们的家人却是无辜,更何况。”

“更何况刘大夫、于大夫二人始终支持着我,为我这些时日鞍前马后立下了大功?”

樗里骅接着面色难看的西子惠话头回道,只不过他说完后却依旧面无表情,像是丝毫不为所动般的离开了城头。

第二百五十六章 谋城

“云策,那些被赶出城的贵族家眷们去了哪里?”

当夜,樗里骅召集高云策等人在府内围着火炉商议着守城之事,听到樗里骅问起,高云策立刻答道:

“将军,这些人被赶出城外后,呆了半日就相继离开了城下。按照将军吩咐,我派人一路尾随他们发现那些人中只有不到半百绕路去了齐**营,而其他的人都往南去进入了山中。

将军留给他们的粮食衣物充足,想来只要他们尽快找到遮风挡雨的地方,肯定是不会死的。”

樗里骅一边看着炉火闪烁一边仔细聆听着高云策的话,待到他说完后这才似是松了口气,微微叹息一声。“看来这些人中果然有与齐国人私通者,不过受他们连累的人也着实有些多了。”

“将军,他们隐匿水井本就死有余辜,将军不必为此太过挂怀,今日他们私藏水井,明日他们就敢私藏军粮,真到了局势危矣的时候,他们为了一己之私怕是什么都能够做出来的。

将军罪不及他们的家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更何况这些人中还有齐国人的细作,他们的家眷被赶出城后立刻逃往了齐军大营,这可比任何证据都足以堵住城内贵族之口了。”

樗里骅闻言点了点头,遂即又开口问道:

“牛庸,你这几日搜城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呆坐在一旁仔细听着高云策说话的牛庸闻言一愣,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后说道:“末将这三日查遍了上党全城,并没有发现齐国人的身影。

仔细打听下得知,早在当初我们尚未封锁全城时,那些来上党做生意或者走亲戚的齐国人都纷纷撤出了上党。

所以末将无能并没有查出细作来。”

牛庸说话时显得有些羞愧,而樗里骅则丝毫没有想要怪罪他的意思,只是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又问许小羊道:

“许千人,那些武装百姓中可有什么异动?”

许小羊轻轻摇了摇头,但随后他又犹豫着说道:

“将军,这些武装百姓近期并无什么异动,每日也能够按时操演,士气方面倒也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那些安排进武装百姓中的兄弟们这几日却来找过我几次,说是他们经常会发现部分百姓会在近些时日训练结束后前往城中一些隐秘之处聚赌。

起初我觉得兄弟们也都是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人,连番大战下来也是需要发泄一番的,夜间聚赌虽然不妥但他们不能算是我们的兵士,所以此事我也就没有太过理会。可现在在历经了投毒之事后,卑职倒突然觉得此事似乎有些蹊跷了,难道这些隐秘的赌场只是个幌子吗?”

许小羊说完后,越来越觉得此事可疑,他睁大了眼睛看了一眼正在沉思的樗里骅后说道:

“将军,要不要找到这些聚赌的百姓,将他们抓起来审讯一番?”

许小羊话音刚落,就见樗里骅连忙抬手说道:“不急,让兄弟们继续盯住他们就是了。”

许小羊见状,只好讪讪低头不再说话了。樗里骅却突然笑了起来,对

着许小羊说道:

“许千人,可否愿意亲自替我去做一件事情?”

许小羊闻言突然抬起了头,看着樗里骅的笑容心中生出了一丝冷意。

“敢为将军赴死。”

“赴死倒也不必,只是帮我去看看到底是谁想要置我于死地而已。”

......

几日后的一夜,上党城西一处无人的街道中一家看上去颇具规模的酒楼中灯火通明,这间酒楼与当下被齐军围困后显得死气沉沉的上党城有些格格不入。

酒楼的主人早已经逃去了龙门,知道底细的人都是清楚的,此间酒楼主人正是上党城中最为富有的贵族乔家的族人。

但这座本该关门歇业的酒楼却在近些时日里突然忙碌了起来。每个夜晚都会如同今日一般敞亮,很多白日里纷纷辛苦训练的百姓一到晚饭过后就会三三两两聚在此处又是押宝又是玩着牌九,仿佛是要将白日里受到的压抑统统发泄在这颇为刺激的玩乐之中。

像这样的“场子”,近来上党城中出现了不止一两处,而那些知道此事的贵族们似乎也都体恤着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的百姓,所以纷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禁止这样事情发生。

至于樗里骅和高云策等人,每日里单就安排军事注意齐军动向就已经让他们非常繁忙了,又哪里会注意到这些旁枝细节的小事情来。

今夜,正当酒楼上下又一次响起了聚赌的百姓们“吆五喝六”的声响时,二楼一间颇为隐蔽的雅阁内,却坐着五名衣着华贵的人。他们中有老有少,此刻正面色灰沉的商量着什么。

此间雅阁的周围,还有另一些人或坐或站,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曹兄,说了这么些话还是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魏将军那里已经传来了话,说是最晚明夜务必攻城,他们似乎已经等不及了。”

雅阁之内,一名穿着红衣的胖脸中年对着身边一位面貌阴沉的消瘦男子焦急的说道,只不过那男子闻言却冷哼一声说道:“魏将军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樗里骅如此好对付,他又岂能用得着我们。

乔兄没有告诉他樗里骅这几日满城搜查的事情吗?要不是官大夫提前通信,怕是我府中藏的兵器都会被牛庸查了去,而我曹昂此时怕也是身首异处的下场了。”

曹昂颇为不满的向那红衣胖子抱怨道。而那红衣胖子显然不敢得罪此人,听到话后只是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随后还是满面堆笑着点头称是。

这时,另一名年纪稍大的老者开口说道:“曹兄弟不必如此为难乔兄弟了,你也知道此时我们已经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要怪就怪那樗里骅心狠手辣,让我等始料未及啊。”

老者话音刚落,就听身旁一位面目白皙,长相颇为猥琐之人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谁曾料到我们为樗里骅如此付出,他竟然还在提防着我们。

那刘珉、于渭二位大夫不仅进献家财资助官军,而且前些时日将家中全部佃户和府内仆从

都派上了城头,可这樗里骅却丝毫不领情说杀就杀。

仅仅为了一口井就要了二位大夫的命,看来此番与他为敌,真是将脑袋系在了腰带上啊。”

猥琐中年刚一说罢,却见曹昂面带着鄙夷的神色冷笑一声说道:“听王大夫的意思是怕了不成,难道你要去向樗里骅告状么?

只是王大夫别忘了,那毒可是王大夫你放在井里的,刘、于二位大夫也算是受了你的牵连才脑袋搬家的。

难道你要向樗里骅说明此事,并且告发我们去将功抵罪吗?”

猥琐中年闻言一愣,继而面色大变正要对那向来嘴臭的曹昂出言反驳时,却听上首一人轻声说道:“够了。”

此人话刚说出,就见其余四人顿时止住了话语,纷纷将目光转向了此人。

“此事并不能怪你们,只是这樗里骅确实有些不简单,我还是低估了他。

原本我只以为他是名智将,统御作战能力突出,但碍于年龄总是短于人事。

可现在看来,此人不仅心思缜密而且在生死存亡关头取舍之间心狠手辣至极。

他此番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动作更让我们这一盘好棋下成了如今这幅不死不活的局面。

不过现在虽然没有能够激他向东郭家、潘家动手,但他也决计怀疑不到我们的头上。

明日我就向他建议将东郭几家守城的佃农仆从撤下城头由我们几家的人顶上,相信在城内如此风声鹤唳之下,他决计不敢再让那些曾经对抗过他的几个家族把持城头守备。

如此一来,明夜待魏将军兵马来时,我们就能够有充分的时间来占领城门接齐军入城了。”

此人话音落下后环视了众人一眼,见众人纷纷沉思过后点起了头就明白自己的计划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只不过那名老者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对他说道:

“原本我们打算诱导樗里骅抓捕东郭、潘家等家族家主,由此在蛊惑他们家族的人带领佃农百姓在城中制造混乱,让齐军趁乱攻城。

可现在计谋全部失败之后,那樗里骅会否察觉到了什么,不然的话为何我总觉得心中有些忐忑。”

老者说完话后,其余几人微微一愣突然轻笑了起来,直言老者是太过紧张了。

“席老,我等这些时日为了帮助樗里骅守城都快将家财散尽了,那樗里骅又不是看不出来我们与东郭、潘家那些守财奴的区别,如何会怀疑到我们呢。

而且那几家先是抵抗樗里骅大军攻城,态度坚决,后又多次抵触樗里骅征兵将令,而且几家都有亲属阖族死于樗里骅麾下假扮的流民叛军手中,今次驱逐出城的家族中大多也都是他们几家的旁支。您说樗里骅要不是瞎子聋子,又怎会不去怀疑他们反而来怀疑我们呢。”

为首之人笑着说罢,看着那老者仍旧显得有些焦虑的面庞便郑声说道:

“好了,我们继续说正事吧,明日一早我就去樗里骅那里请求将东郭几家的人换下城头,你们几人要如此如此去做,与我配合......”

第二百五十七章 投效

几人商议了近乎一夜,直到后半夜他们才与那些在酒楼中奋战了一宿的赌徒们混在一起,纷纷打着瞌睡隐没在了黑夜之中。

当酒楼灯火熄灭,大街上又重归宁静后,酒楼不远处的一处巷子里,四五人匆匆跳下了墙头,消失在了小巷中。

第二日夜,樗里骅一如往日一样,视察完城内各门防御后就回到了位于上党县衙后的住处,准备稍稍安歇片刻等待着暴风骤雨的到来。

最近这些时日,城内接二连三发生着令他内心不安的事情搞得他精疲力尽。

投毒之事还未彻底查清,今日一早城内贵族东郭氏族和潘氏的族人们就偷偷打开了南门逃出了城外,幸好自己的麾下及时发现,这才避免了南门大开而自己浑然不知的危险情形。

由于自己兵马的短缺,所以相较与齐军对着的北门戒备森严,并不甚重要的南门和西门在这些时日以来历来都是由城内贵族们组织带领那些武装百姓在守卫。

今晨因为东郭和潘氏两族家长各带着千多武装百姓出逃,让他突然对昨夜探得的情报生出了疑惑。

“难道打听到消息的不仅仅是自己,就连东郭和潘家等人也发现了城内所谓亲秦派的异常,提前逃跑了。”

樗里骅内心中无比郁闷,因为眼看将要柳暗花明的结局又突然扑朔迷离了起来,这让他如何能不烦恼。

只不过,在一番权衡之后,他还是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依旧按照昨夜自己和高云策等人定好的计划实施,免得昨夜商议谋逆的贵族们在神经紧绷之时提前发难,发生火拼之事,白白便宜了齐国人。

想想被东郭和潘氏带走的两千多的武装百姓,樗里骅的内心就一阵肉痛,同时也不由得忐忑了起来。

正要睡间,樗里骅突然听到门外来人匆匆报道西子惠求见,这让他不免又有些惊奇了起来。

白日里,因为东郭、潘家逃跑,樗里骅主动将守备南门重任交给了昨夜谋逆首恶西子惠,让他全权负责调动人手,而自己则只派去了唐元的一个千人队协助守城。

按说西子惠应该与城外齐军联系,准备偷偷摸摸攻城才是,为何又要突然来见自己?

这让樗里骅顿时更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来到前厅,当樗里骅看见西子惠时,却被那总是显得从容不迫的西子惠样貌吓了一跳。

只见西子惠满身是血,坐在案几后浑身颤颤巍巍的看着樗里骅,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樗里骅心惊之余连忙问道:“西子大夫,发生了何事,为何你会变成这般模样。”

西子惠见到樗里骅到来,立刻从案几后站起身,跨出几步跪在厅内对樗里骅说道:“樗里将军,曹昂、乔彬,席元、王茂四人伙同东郭森,潘玉意欲谋逆,私通齐国人准备乘夜打开城门放齐军进城。西子惠冒死前来禀告。还请将军速速将逆贼拿下。”

西子惠说完后,立即趴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哦?这么说来,西子大夫是从逆党那里一路杀来的?”

樗里骅颇有些玩味的看着西子惠,语气平淡的说道。

“正是。”西子惠像是根本就不在意樗里骅的态度一样,语气中带着颤抖回道。

“西子大夫,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我倒是有些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西子惠应了声“喏”却并不抬头低声说道:

“东郭森,潘玉及一些平日里素与其交好的家族早在半月前就与齐国人接上了头,昨夜被我发现端倪后,就想立刻报与将军,谁知他们不知从何得知事已败露,便于今晨一早匆匆逃出上党。

我按照将军吩咐,将守卫西门的武装百姓分去南门,但曹昂、乔彬,席元、王茂四人却趁我不备对我突然下手,将我囚在南门附近。

若不是蒙在鼓里的唐元将军唤曹昂、乔彬,席元、王茂四人前往南门商讨部署,我乘守卫松弛之际杀人逃命。怕是今次再也见不到将军了。”

樗里骅听到此处,冷笑一声说道:“西子大夫,曹昂、乔彬,席元、王茂四人前日夜里不是和你商议了一宿,准备一起邀齐国人重回上党的吗?他们又怎会突然对你下手呢。

本将军莫不是听错了?”

樗里骅原本以为自己的话说完后,西子惠会求饶,会辩解,会喊冤,但却没想到那人却仍旧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这倒让樗里骅心中有些微愕。

“樗里将军,昨夜我与他们四人确实商议了一夜此事,将军所知并非虚假。”

“哦?”

听到此处,樗里骅有些古怪的看着西子惠,说道:“既然如此,我倒想知道你西子大夫的心路历程了。

是什么原因让你突然叛而复归,不要告诉我是你良心突然发现哦。”

樗里骅目露寒光,死死盯住爬在地上的西子惠,准备待他说完后就立刻下令将其拿下。

哪知西子惠突然苦笑了一声,抬起了头,他带着复杂的目光看向了樗里骅说道:

“将军可知,西子家原本是齐国人吗?”

“什么?”

樗里骅一听之下,口中不由自主的叫道,说完后他像是心中明白了些什么,所以就皱起了眉头看向了西子惠。

西子惠苦笑着继续说道:

“将军不知,西子家本是齐国河东世家,齐秦两国五百多年相互征伐,而河东河西属秦还是属齐从来都是摇摆不定的事情,所以在六十年前两国协定以黄水为界再无变化后这才算是有了定论。

所以为何西子家会迁居河西郡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虽然我们世代生息于此地,但这些河西贵族们却始终不认可我们,他们世世代代与我西子家为难,期间相互排挤,互相倾轧自是常事,更有甚者竟然与我西子家从不通婚,所以西子家婚丧嫁娶都是与齐国河东贵族相互往来的。”

“所以你就从来当自己是齐国人,并没有当自己是秦国人是不是?所以你才会觉得自己帮助齐国人理所当然是也不是?”

樗里骅听到此处,不由得冷笑一声说道。

只是他刚一说完,就听西子惠哈哈笑了起来。樗里骅心下惊奇,抬头借着灯光凝视起了西子惠,却

见那中年贵族面色红润,一边摇着头一边笑的颇为无奈。

“西子大夫为何发笑啊?”

西子惠闻言停下了笑声,抬头说道:“樗里将军,虽然您很年轻,但我西子惠与您这些时日接触下来发现,您与当朝中更赵之海大人极为相似,思谋周全,杀伐果断。确实是位能够成就大事的英雄。

而且您比中更大人更善于用兵,也更善于洞察人心,这点看来又像是兼具左更大人的特点。”

“够了。”樗里骅伸手打断了西子惠的话,面色一冷说道:“你若是觉得我会因为你的几句恭维就不追究你叛国行径,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现在再给你一次说服我的机会,因为我知道你这样做是有你的理由,而我也对此极有兴趣,说来听听吧,若是你的解释没有令我满意,那你也就不必再从厅中出去了。”

樗里骅说话间语气一寒,冷冷看着西子惠,仿佛是准备随时下令将其捉拿。

“将军不会抓我,更不会杀我,因为西子惠不仅没有叛国,而且还将为将军送去两份大礼以及齐军人头五万,做为自己追随将军的投名状。”

西子惠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浑然没有了方才的失魂落魄,在樗里骅眼中的他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自己本该有的潇洒与气度。这让樗里骅再次微微有些错愕之余,眉宇间的兴趣却显得更加浓厚了些。

“西子大夫,看来我确实有些小看了你,坦白的说,此时我也不知道究竟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了,不过凭借着直觉我还是觉得应该听你把话讲完。估计会有让我感兴趣的地方吧。”

西子惠闻言并不惊讶,他突然嘴角微微一笑说道:

“将军,西子的话是真是假,一定瞒不过将军的眼睛,方才恭维将军的话确实是我发自肺腑之言,并无一句虚假。也因为如此,我才做出了现在的决定与选择。”

西子惠说完后,却发现樗里骅做出了一个颇为耐人玩味的表情,他仍旧津津有味的看着厅下浑身是血的中年人,似是在等待着他继续讲下去。

西子惠内心松了口气,看来他今日确实是赌对了,这樗里骅非但不是个嗜杀昏聩的将领,而且比他知道的还要更加聪明。

“将军,我与曹昂、乔彬,席元、王茂四人商议向齐国人献城一事,到底还没有成为事实,所以此时将军并不能算我为叛国之臣。

但我这样做自有能向将军解释通的理由,而且这是我向将军送上的第一份礼物。

这段时日,我通过制造些蛛丝马迹让许将军得知城中设有秘密赌场一事,继而让他将此事再透露给将军,这样一来将军自然就会发现隐藏的叛党都躲在何处。

而且前日夜西子故意引曹、乔等人去那间茶馆,也是为了让将军知道,这城中叛党都是些什么人。

难道将军真的以为,我会不知道那些安排进百姓中的探子是将军的麾下吗?

难道将军真的以为,许将军会这么顺利的发现那些私设的赌场,而我们几人又恰巧会在赌场中商议如此重要的事情而没有丝毫防范吗?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两件礼物

正因为我明白将军定能猜到些蛛丝马迹,此时我才会来这里与将军见面。如果换做他人,怕是西子早就逃之夭夭了。

我先祖本为齐人,自己又是上党城中贵族之首,所以曹昂等人自然都会相信我心向齐国而不会产生丝毫怀疑,更不会因为我将密会临时安排在那赌场有何异议。

如此一来,我西子惠就是想让将军你看清楚这城内贵族谁忠谁奸,好让将军能分辨的清楚。

难道这不算是大礼一件吗?”

西子惠说完后,镇定的看着樗里骅,而樗里骅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轻轻点点头说道:“姑且算是吧,看来当初你来找我说城中百姓突然死亡是井水中出了问题,令我们将目光直接锁定了水井而没有浪费时间也算是西子大夫的功劳了。那第二件礼物又是什么呢?”

西子惠将樗里骅面目上的变幻看在了眼里,当他发现自己看不透面前的青年人时唯有苦笑着说道:“将军要是觉得方才西子所言只是事情败露后的诡辩而已,那么下一件事情将军听后定不会再冤枉西子的。

这第二件功劳就是,齐国储君的人头。”

西子惠话音刚落,只见樗里骅双眼突然一瞪,目光内精芒一闪,若不是他已经站不起身来,此时定会惊得站立起来。饶是如此,樗里骅微向前倾急迫的看着西子惠的样子依旧让他将方才隐藏颇深的心机全部暴露了出来。

两人对视了数息过后,樗里骅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他盯着正在微笑的西子惠忽然也裂开了嘴,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西子大夫,我樗里骅如今只不过是个裨将军而已,如果你将齐国储君人头拿来给我,让我成为齐国众矢之的,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西子惠并没有回答樗里骅的问题,而是颇有些兴奋的看着樗里骅说道:“樗里将军这算是信我了?”

樗里骅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西子大夫送我这般大礼,我若还有什么怀疑那倒是有些奇怪了。真不知西子大夫是在为我还是害我。想来能够令西子大夫如此胸有成竹的说出此话,那么樗里骅就是不想要这份大礼也不成了。”

樗里骅话音刚落,就见本已经站立起来的西子惠突然再次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头后在樗里骅颇有些意外的眼神注视下脱口郑声说道:

“将军肯收留西子,那么西子今后定为将军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将军方才说齐国储君是烫手山芋,可在西子看来这齐国储君可是一件天下难得的异宝。是将军未来逐鹿天下的第一笔财富。”

西子惠说完后,目光炯炯的看着一脸震惊的樗里骅,不待他说些什么,连忙又讲道:

将军不忙着否认,也不忙着细想,且听西子将话说完。

想来将军定然对如今抗秦之事不抱希望,秦国武力冠绝天下,但仍旧抵挡不住戎人鲸吞,那方帅神武盖世,还不是倒在了戎骑的铁蹄之下。

而且戎人自入关以来,一改数百年烧杀抢掠,虏获人口的做派,而是内修文德,外树武功,治内

人心向背你我都看在眼中,明在心里。

在那秦单于的带领下,他们可还有一丝往昔蛮夷的样子?

他们为何要这样做,我不说将军定然猜得到,想来十有**蛮族是要彻底定居关内,重塑姚君之前天下的格局了。

而关内诸国呢,如果齐心协力,共同抗击戎人的话,或许蛮族占据关内只是痴心妄想,但现在的局势却是秦国一力抗之,列国在身后虎视眈眈等待着秦国轰然崩塌再去拾人牙慧,而周天子有心无力之下,怕是也有准备分一杯羹的想法。

一方孤注一掷,一方各怀鬼胎,其结果不言而喻。怕是不到五年的时间,这天下将再无大周国祚,秦齐楚蜀四国之公了。

但天下人口何止千万,不愿意臣服蛮夷的周人又岂会是少数,天下分崩离析之下,却正是将军一鸣惊人之时。

到那时将军旌旗一挥之下”

“好了。不要再说了。”

正当西子惠讲得激动的时候,却听厅内响起樗里骅的一声厉喝,止住了他的话语。西子惠怔怔瞅着紧皱着眉头的樗里骅,内心暗叹一声,随即又开口讲道:

“将军若是觉得西子之言乃是谬论,此时就可以将我斩首示众,今夜子时齐军将从南门进入城中,将军虽然安排好了伏兵,但我也派出了刺客,只等齐军进城时就将动手,诛杀齐军将领和曹昂等人。如此一来,齐军群龙无首,势必大乱,到那时将军兵马再去击杀齐人势必会事半功倍。

齐军大营那里,我也派去了刺客,一旦上党败兵消息传回,想来齐军主将魏嚣和齐国长公子思一定会出营迎回败兵,同时防备上党秦军尾随追杀。那时我的刺客就会下手,刺杀魏嚣,生擒公子思的。”

西子惠说完后,颇有些失望的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大厅内顿时宁静了下来。二人互不相视仿佛这大厅内根本就只有自己而已。

片刻后,只听樗里骅的声音才微微响起。

“刺杀有把握吗?乱军之中生擒公子思怕是不那么容易吧。”

西子惠苦笑一声说道:“当初齐国铁鹰剑士二十多人从上党返秦,若不是我他们早就消失在人间了,黑冰台的人马要是连这些事都办不了,那也就不叫黑冰台了。”

樗里骅闻言浑身一震,他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介鸳对自己的来信中讲述西京之变的事情,其中就提及邓子汶与玄山之间的矛盾以及齐国的铁鹰剑士被迫害一事。

看来西子惠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连铁鹰剑士都能够救得并招揽了去。如此一来,虽说乱军之中刺杀齐军主将与虏获公子思之事仍旧让他觉得匪夷所思,但倒也不是全无希望,毕竟黑冰台的名声太大了。

而且西京之变时,大庶长邓子汶就领着这样一个小小的组织差点儿就亡了大秦,灭了秦公。

“西子大夫连铁鹰剑士都能够招揽,为何会青睐我这小小的裨将。

当下大秦还有中更、右更二位大人,蜀北、夏中、京畿核心腹地仍在,只要能够渡过此时危机,依靠天堑

守卫,那戎人想要再进一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西子大夫凭什么就认为大秦必亡,天下列国必亡呢。这话未免有些太危言耸听了吧。”

西子惠听见樗里骅发问,突然眼中一亮,似是看到了希望般连忙抱拳恭声说道:

“将军,那些铁鹰剑士数年前涉于金鹰卫与邓子汶之间的矛盾有死无生,因为我与其中一人从小相交他们才敢委身附我。而我冒死救了他们,所以他们才会死心塌地的帮助我,此事容我日后再向将军细说。

这些铁鹰剑士中,有数人当初被安插进入齐国河东大军之中,担任千人、五百主等职,当时危局一过之后,他们就重返齐国重操旧业。毕竟对他们来说,秦国可比齐国更加危险。

此次河东兵马来袭,那些人自然也都跟随魏嚣来到了秦国,这一两月我们之间来往密切,所以我才会知道齐军情况,也与他们约定好刺杀齐军主帅和生擒公子思的计划。

那公子思的护卫千人头领,就是铁鹰剑士中的一员了。”

樗里骅闻言点了点头,这才明白西子惠胸有成竹的原因,他淡淡说道:“这些铁鹰剑士的要求是什么。”

西子惠闻言露出赞赏的神色说道:“将军明鉴,他们知道邓逆谋反被诛杀之事,所以想要拨乱反正重归大秦,并以此功洗刷冤屈。”

樗里骅闻言后露出一副本该如此的表情说道:“不管此事成败与否,他们的冤屈我一定会帮他们讨回公道的。”

西子惠再次抱拳施礼,恭声说道:“如此,我就替这些铁鹰剑士多谢将军了。

至于将军方才所问的第二个问题,想来将军心中已有答案,西子不想再去触怒将军。

中更、右更两位大人如果能够抵抗的住戎人的攻击,那也是大周苍生之幸,西子也是愿意看到的。”

樗里骅微微一笑,沉吟片刻后却又苦叹一声。

他哪里不知道,西子惠方才所说的才是最可能发生的事情,而自己所分辨的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右更如今与齐国人一同身陷无人大山,生死未卜。百里、秋射一失,京畿更无屏障,戎人取之只是迟早的事情。

而中更那里,虽然有富庶的夏中、蜀北两郡,又有大山、汶水天堑横亘,但一旦京畿失去,天堑也就变得毫无作用,以两郡疲兵寡民对抗戎人,生机怕是连一丝都没有。

至于天下么,诚如西子惠所讲,就连秦国都失败了,列国又有哪个能够单独抵抗的住戎人的铁骑呢。

听到樗里骅苦叹之声,西子惠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将军,现下将军虽然只是名裨将军,而且又在戎、齐、雍三家夹缝中生存危若累卵,更要听从中更大人号令举步维艰,但西子能够看得出来,将军一定不是池中之物。将军未来能否纵横天下,能否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这本就不是将军现在能够看到的,所以将军权当此话是西子在胡言乱语。只不过如果真到了那一日,我希望将军的芳名后会有我西子惠的名字与您一起书写在汗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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