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爱:香巴拉的私享盛宴 - xp1024.com
《藏爱:香巴拉的私享盛宴》


序言 推荐序

记得几个月之前,李悠将这本书里的一个章节传给我看,当时正值我们杂志改版,有开专栏的意向,就给李悠说,到时候你也给我们写写专栏呗!这一转眼,她再次找我的时候,这本书马上就要和大家见面了。

吉本芭娜娜曾在《阿根廷婆婆》一书里说,无论是去遥远的异国旅行,还是留下自己独有的遗迹,我想在根源上都是同一种尝试,那就是生命在一个又一个时代中游历,然后消失。这是我至今为止,最有认同感的一段关于旅游的描述。在我们尚且还有时间和活力的时候,都希望走出去感受与自己无关的生活,看无尽的风景,然后唏嘘感叹。尽管周遭的人对这些风景都习以为常,但是我们却会视为珍宝,这是我们来过的证据。还记得《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和白晶晶都去过至尊宝的心脏里么?她们到了那里,惊呼心脏像一枚椰子,然后分别留下或带走一点东西,最后又都离开了。旅行应该像她们一样,并不事先彩排,带着好奇和惊叹,带着勇气和感情,一处一处地去看,去走,然后将“咸湿”之泪,留守心房。

藏地应该是其中最特别的“星球”,她比世界上任何旅游胜地都更严肃,如果去其他地方旅行是为了感受视觉的差异,那么去藏地,除了种种旅游的理由之外,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修灵。要在这条路上学会并训练出强大的爱和生存的能力。

现在很多旅人已经将去西藏作为一次修行,他们的方法虽然和磕长头的朝拜者不一样,但是他们的目的却和朝拜者殊途同归:使内心获得平和与宁静。李悠在书里说:“在这个地区生活的人们,从出生到死亡都离不开佛教的影响。在这里,所有居民的举止和思维都带着禅宗的意味。”所以走在路上,不论你遇到什么人,你都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一点禅的哲学,得到提升内心的能量。

李悠从兰州一路到四川、西藏,路程超过2000公里,旅程结束时完成了这本书。然而我知道,这本书远远不能表达她在路上获得的所有能量和爱。《藏爱》中的往事,李悠的“私享”得以出版,将惠及更多的藏迷,启程前往藏地。同时,这本书也是一部难得的励志宝典,从生活中的旅行,到旅行中的生活,总有那些睿智的思考,在你的身边指引前进的方向。来自旅行中的切身体验的人生哲学,将给你何去何从的生活,提供最好的辩证。

颜蓓琳(《西藏旅游》杂志编辑)

序言 自序

藏爱,大美无言。从甘南圣地到巴蜀藏区,一直走入西藏的心脏,这一路走来,所遇人事,所思所感,汇集成今天的这部作品。

回味行程,自己居然亦觉得不可思议。我是学古典文学专业的,但这分明不是一场关于文学的旅行。没有浪漫,只有艰辛;少有诗情,多些思索。一路上,我被这些原生态的色彩感染,唤醒我身体内潜藏的宗教。

这些旅行路线的制订,似乎也是恍惚间的决定,很少有深刻的思考和详细的准备后才选择出发。或许,是在平时的生活中积累的一些情绪的爆发,或是那些古典文学中行者的召唤,想到哪里,便寻觅时机,简单出发。

我选择穷游的方式,体验与友人同行的欢乐。当然,最初我们都是陌生人,只有通过旅行,才使得天涯海角的几个人,为了共同的热爱而走到一起。走着,走着,便走出了一段不寻常的友谊。

等不起岁月老死,但几十年光阴肯定倏忽而过,永远停留在现在的生活,让我难以想象和接受。为了更多偶然的重合,淡然的相逢,为了让个人的坐标不永远停留在原点,我选择了这种曲线式的流浪。当然,我幻想着文学式的流浪,在幻彩和理想中前行。实际上,当我触及甘南的那片神圣的色彩时,我的内心或许已经变成一名教徒,执著地沿着我的宗教前行。漫长的时间,走过那片心中的香巴拉藏地,而关于爱的理解,却变得精深而玄妙。

我曾在旅行中想起很多片段的生活的过去,是因为我还没懂得对于生活,放下才是更好的拿起;我曾在旅行中幻想童话般的色彩和期待一场前世与今生的邂逅,是因为我不曾懂得生活实际上是由现实构建起的围墙,墙里墙外的奢望成全各自不同的命运;我曾试想通过旅行减压并让自然给予我最真诚的呼吸,是因为城市的灰色森林每天带给我不同的困惑。于是,我带上问题,带上梦想上路了,追求我的远方、我的未知,让身体的折磨换来一场无与伦比的精神愉悦。

我的梦想,或许也是你的梦想;我的困惑,未曾不是你的困惑,那么为什么你还停留原地呢?这个世界,存在着你的另一半,你需要耐心地寻找,才会发现真实的自我。这个世界,最理解你的不是父母亲,不是爱人,不是朋友,而是远方自然中的草木。“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藏爱,让我获得独特的“私享”空间,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愿与你一起分享。

乐章一 启程:奔赴兰州 列车上的库尔勒男孩

在一趟远行的列车上,我们总可以遇见这样那样的陌生人。与生活中擦肩而过的人们不同,他们会警惕地封闭着自己,冷漠而疏离。却也正是他们,可以让你在漫漫长夜中放下防备的戒心,促膝交谈,甚至相识相知。这仅仅因为你们都是旅途中寂寞的一份子,透过被夜染黑的窗,可以照见彼此如星般闪烁的眼睛。

当我们笑纹如菊时,这情景又将在多年后成为多么奢侈而珍贵的往事!

像是一场盛大的舞会,与各式各样的人们聚首一堂,各做各事。有清醒的吵闹的难眠的亢奋的或暗自神伤的。你可以安心地浮躁地厌烦地欣喜地冲人微笑,也可以有高调的让人讨厌的或温柔可人的样子。总之,在踏出车门的瞬间,一切都随之化为乌有。

我们总是无法预测,何时出发才可遇见空旷的列车,就如我们无法预测,一段感情能有多长的保鲜期。

临时上车的后果,就是被许多烟枪围绕。各式各样的香烟味儿,混杂在同一狭小空间。渐渐地,我也变成一支烟枪,同他们一样,无论是低垂着眉眼还是摆弄手机,总之互不言谈,各怀心事。

居于长途火车上,我一样是宅女,假使一直不语不行,就像患上严重抑郁的那些日子。这是现代都市的流行病。

可是,在众人群居的地方自闭,想想也是奢华,不是么?

通道上,走来走去的乘客很多,小孩儿也很多。我已经看不到多年之前独行的景象。那些晃来晃去的面孔中,更多的是散漫和无目的,而非沉重的奔赴。

但我一如既往地爱着旅途列车,一如既往将之视为一场蒙面的舞会。大家不约而来,又不约而散。

列车沿轨道持续向前,似时光的穿梭。

这条隧道将人们带向各自期待的地方。少妇哄着孩子,不协调的情侣们暧昧温存,沧桑的老人目光浑浊……而我,一个看起来无聊的女子,满怀对梦寐之地的期待。

后半夜,因为一个微笑,无眠的人们开始聊天。

留着血红长指甲的佤族女人告诉我,她们的民族,一些三岁小孩都抽烟喝酒。

一个地质大学的学生赞美我的首饰别致,然后说到他很有意思的专业——首饰设计与珠宝鉴定。

年轻帅气的中尉偷偷告诉我们国庆大阅兵的幕后故事。

生活在北方的老头儿没见过柚子,我分给他吃,他还害羞地塞给我一橘子。

旁边的男人兴致勃勃说起自己熟悉的领域,丝毫不管别人是否了解和是否感兴趣。

我喜爱旅途,或许正因为,路程之中的寂寞更容易让陌生人相互诉说,相互聆听。

一夜时间悄然流逝,他们一个个下车,微笑着跟我告别。那一刻,因为我的留守而像是与朋友的分离。大家微笑着,不言语,只轻轻一挥手,就算告别了列车上所有的漫谈。

留下的,还有一个高个子的男孩,帅气的脸庞上,一副傲世神情。漫长的后半夜,我们各自占据吸烟处的一角,相互揣摩着深不见底的心思。

终于,他抬起头来,目光相遇的刹那,我下意识笑了笑。

兴许你不曾发现,微笑像是一枚促进人际关系的催化剂。隔阂在彼此间的陌生,仅仅因为这一笑,便迅速消散开来。

回到座位时,车厢里的人们都已陷入安静的睡眠。睡眠中,似远离了这个现实的世界。我不知道是否有那么一个地方,如梦境一般,可以为所欲为。就像爱丽丝说的,我的梦境,一切都由我说了算,想要眼前的一切消失,只需要掐痛自己的手臂。

这时,男孩掐了掐自己的手臂。我愕然地盯着那小块肌肤,然后听见他说:“太困了。”

男孩长得很好看,浓密的睫毛上闪烁着点点微光。

我色迷心窍般笑了笑。

凌晨三四点,是黎明前最难熬的时光。

我很困,却睡不着,于是掏出手机给齐蓝发信息:“宝贝,我遇见一个温暖的大男孩。”

不过片刻,手机居然有了回应。齐蓝:“宝贝,祝你艳遇愉快!嘿嘿,拍照给我看。”

我转头去看旁边的男孩,他却看着我的眼睛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是去找朋友吗?”

我摇头,反问:“你不也是一个人?”

那时,心里莫名其妙升起一丝希望。我陡然发现,多年痴迷的踽踽独行原来如此脆弱。我渴望有一个可以谈心依靠并且赏心悦目的同伴。

男孩摇摇头,说:“我去西安看外婆,现在要回库尔勒。”

库尔勒,好遥远的名字。但我还是说,新疆的姑娘都很美。你们有福呀!

男孩扑哧笑了,他说:“姑娘们确实很美,她们经常会喷上浓郁的香水,让人受不了!有些还特别热情,避之唯恐不及。有趣的是,我们上学都是骑马去学校!”

骑马?我看了看这个身高一八几的男孩,想象他在马上英姿飒爽的样子,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偶像剧中主角出场的情景,忍不住咧嘴笑开。

我笑道:“那你一定经常遭遇穷追猛打!这时候,就需要策马奔驰,利用呼啦啦的扬尘将美丽的姑娘们甩在身后。”

男孩也笑:“库尔勒的男孩们都很帅气。你是去库尔勒吗?”

我微笑着摇头。在这趟旅程中,没有任何地方能代替我对甘南的向往。

临近五点,窗外的景物露出朦胧的轮廓。

我开始频繁地揉着眼睛打呵欠。男孩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

“靠着眯一会儿吧!”

短短一个多小时,我深陷到梦境之中。甘南的花花草草居然对我开口说话,我遇见一只小地鼠,眨巴着小眼睛,向我要棒棒糖吃。

随着列车的颠簸,我猛然惊醒,发现身边的男孩已微微入睡,长睫毛一动不动,安静美好的模样。

列车再次晃动,周围的人们都睡眼惺忪地离开梦境,恍恍惚惚回到现实里。

还有半小时就到兰州。素未谋面的管元给我发来信息,她已租好车,准备出门去车站接我。

管元是这次与我同游甘南藏地的兰州女子。我们在网上约定好了时间和路线,准备进行一次随心所欲的旅行。

我背上双肩包朝门口走去时,那个库尔勒大男孩已补上卧铺,准备前往另一节车厢补眠。

隔着半截车厢的距离,我们向对方挥了挥手。在那个时候,名字和出身都不重要,我只需要记住:在某年前往西部的列车上,有这样一个温暖可爱的男孩陪我一同度过难熬的半夜时光。

前面等待我的,是神秘宁静的甘南小镇和游牧的藏族风情。

乐章一 启程:奔赴兰州 兰州:羊皮筏子漂过的三朝五代

走出车站,管元果然已经在门口等待。她站在一辆伊兰特旁边,头发烫成细小的卷儿,笑容干净而明媚。

我们拥抱了彼此,似多年好友一般。她将我和行李一同拉到租住的房间。

打开门来,两条萨摩犬呼地冲到我的脚边,嗷嗷低吼着。

管元像抚摸孩子一般拍了拍它们的头,说:“森森、元元乖!”

森森和元元显然有些排斥不速之客,它们围绕在我的脚边,让我无法迈开步子。管元进卧室放下行李,然后回到门边,蹲在那只较小的萨摩犬身边,碰了碰它的鼻尖,说:“这是修,别闹了哈!”

它们像听懂了管元的话,稍稍让出地方,放我进去卧室。

管元说:“修,你试着叫叫它们的名字,让它们认识你的声音。”我于是低头呼唤森森、元元。不料它们双腿一抬,蹦到我的腰上。我受到惊吓,往后退了一步,森森却不罢休一般紧追上来。

它们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让我知难而退吗?

森森是哥哥,一岁了,元元是妹妹,只有半岁。管元边收拾东西,边向我说:“别害怕,它们是在和你玩儿呢!”

她打开电脑,铺好床。我可以睡觉可以上网,有事可以用桌上的固定电话联系她。管元交代完毕便去公司递交辞职信,整个上午的时光,留我在房间休息。

森森和元元将管元送到门口,然后窃窃私语地商量了一番,计划着如何欺负一下房间里的新人。我一无所知,坐在电脑旁,准备挂QQ。

一岁的森森已经很高,它啪地抬起爪子,搭在我的腿上,试图去抓键盘。我赶紧把桌上的水杯挪开,然后将它的爪子放下。森森不肯罢休,啪地又搭上来。

八月炎夏,白嫩嫩的肌肤都裸露在外,如果控制不好,很容易就会被森森挠伤。无奈之下,我决定不上网了,还是睡觉吧!

我脱了鞋子躺在床上,顺手拿起床头的一本书,还来不及翻阅,灵巧的元元便蹦到床上。我一惊,立马坐起身,边试图抱住元元放下床,边警告着它。我指了指桌上的电话,说:“你们再不乖,我就打电话给你们的管元妈妈了!让她回来教训你们。”

不料,我此话一出,床下的森森又开始低吼。唉,原来不止学生讨厌老师告家长,狗狗也讨厌客人向主人告状呢!

这时,QQ的声音救命般响起。是管元:问我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森森、元元乖不乖?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赶紧求助与森森、元元和平相处的办法。

管元打开语音,音响里立刻传出她的声音:“森宝、元宝,你们是不是不乖?你们欺负修阿姨,妈妈不爱你们了哦!”

刚刚还欢蹦乱跳的两个小家伙顿时安静下来,面面相觑地看了一会儿。管元养得真好!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狗狗可以这么聪明!

关了QQ语音之后,森森跑到阳台去晒太阳,元元安静地趴在我脚边,渐渐睡着了。

管元一直到下午一点多才回来。钥匙刚插进锁孔,森森和元元便飞奔到门口,热烈欢迎般地叫唤着。还是老样子,管元拍了拍它们的头,说:“森森、元元乖!”

下午两点左右,一辆吉普在楼下等着我们。开车的男孩叫夜雨,是管元的户外伙伴加死党。

午饭是兰州人很喜欢的浆水面。在夏天,他们借此降暑,就像北京人喝酸梅汤,广州人喝凉茶一样。我们还点了几个有名的卤猪蹄,双手抓着啃,很有些西北的豪迈意味。

饭后继续瞎逛。我坐在副驾驶位,贪婪地拍摄着路上风景,夜雨当司机,管元当导游。我们高喊着:兰州一日游,现在开始喽!

沿着滨河路,渐渐临近黄河铁桥。传说中的天下黄河第一桥,是兰州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因为没处停车,我们没有上去看“洪武九年”的字样。

管元说,兰州一直是中原和西域之间的交通枢纽,但滚滚黄河成了难以跨越的障碍。民间曾经流传着一首歌谣,形容这种分隔是“隔河如隔天,渡河如渡鬼门关”。洪武十八年(1385),在现在中山桥的位置上修建了镇远浮桥,被誉为“天下第一桥”,可是那座桥并不安全,经常发生事故。后来,历经了重重困难,铁桥终于在宣统元年(1909)竣工通行。到1949年的解放战役中,夺得这座桥,成为了解放兰州的标志。

铁桥的西侧是水车园,虽然坐落在市中心,却有着难得一见的宁静。我们停好车,决定买票进去散散步。

据说,水车是黄河沿岸最古老的灌溉工具。公园里,青绿的柳条随风飘荡,我们站在大水车下,摆出红色娘子军的造型,肆无忌惮地笑着。

沿河的摊贩守着几个羊皮筏子,招呼我们体验一下“吹着牛皮过黄河”的感觉。

这些古老的事物,在今人眼中已经不具有实用性,难能可贵的是古人的创造性,还有这些智慧的衍生物向人们昭示的怀旧情结。

就像所有的心理问题都需要追溯至童年,所有的人类智慧,也要追溯至远古时代。

大水车上的青苔就像树木的年轮,一片一片,见证着黄河沿岸百年来的改变。它们不语不行,却最为痴心坚守。

公园西边,是黄河母亲的雕塑。尽管不是节假日,依然有很多游人在附近拍照。侧躺着的母亲怀中抱着婴儿,画面温馨而灵动。

夜雨说,因为怀抱中的婴儿是男是女,还引起过巨大纷争。我走上前仔细看了又看,因为婴儿是趴在母亲身上,实在无法分辨。兴许何鄂女士在创作之初就想告诉人们,男女都一样,不必计较。

我读研究生时学的是古典文学专业,纵然不是优秀生,也知道黄河哺育了中原人民。古老的文明始于夏商周,后来的两汉、隋唐、北宋,也都将核心地区设立在黄河中下游一代。这里产生了很多经典文化著作,发明了很多反映民族智慧的物品。如今,站在摇篮的中央,内心不免激荡。

夏日的晚风尤其舒适。我提议,去吃些露天的特色小吃。

夜雨同学便开着他的吉普,呼啦啦穿街走巷。我们先是到静宁路吃了份酿皮子,又到张掖路喝了碗灰豆,吃了晶糕和拉条子。肚子已经饱饱的了,还被拉去吃羊杂碎。我不吃羊肉,受不了那股膻味儿,于是喝了碗鸡蛋醪糟。

人人都知道湖南和四川的小吃多,可是我不得不说,兰州的美食也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临回家的时候,管元和夜雨还不停数着,哪家哪家的经典名吃没有尝。

乐章一 启程:奔赴兰州 兴隆山:栖云山里神仙乐

次日大清早,楼下便嘀嘀响着喇叭。

管元翻身起床,跑到阳台冲楼下的帅哥叫停,转身回来,只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好衣服,然后边朝洗漱间跑边对我说:

“赶紧的,咱们去西关桥门吃凉面,时间晚了怕赶不及。”

活了二十多年,我是第一次为了某种美食而放弃睡懒觉。在夜雨开了二十分钟的车之后,我更是从心底佩服起兰州人民对美食的执著。

又是走大街穿小巷,在一条窄小的道路边,看到了餐馆的招牌。

仅仅一刻钟,我就恢复了乐观主义精神。在这里,即便来时装着一肚子负面情绪,吃完美食之后,依然会感觉人生无限美好!

更美好的在下一个目的地。

管元对我说,要去接另外一个女孩。然后,我们停车在路边等了将近半小时。我当时真庆幸兰州没有开罚款单的警察叔叔。

菜菜在半个小时之后出现时,我和管元立刻感觉自己做女人很失职。只花5分钟就收拾停当走出门的人,从理论上判断的结果为纯爷们。

菜菜是管元和夜雨的另一死党兼驴友。我上下打量,发觉她大眼睛忽闪忽闪,却是素面朝天。虽然生为女人,我却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普普通通的出门,也需要磨叽那么长的时间?莫非上帝分配给女人的时间要更多一些?

所有的疑虑,在菜菜恬淡一笑的瞬间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她个子小巧,不像西北的女子,却有些南方小女人的婉约。夜雨的车经过改装,踏板都高出许多,管元搭了一把手,将车下的菜菜拉了上来。

我问:“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呢?”

夜雨嘿嘿笑着,说要去贩卖人口。我这时才发现他浓眉大眼的,很有些男人味。我喜欢他们三人在一起的样子,嬉笑怒骂,彼此都有种远离都市的悠闲意味。

车子片刻驶离了市区,半个多小时之后,我们进入了山里。我打开DV,开始兴趣盎然地左拍右拍。

充当导游的管元伸手指向窗外,说:这就是兰州市榆中县著名的兴隆山啦!唐宋时候,这里被称为“洞天福地”,庙宇楼阁甚为壮观,香火亦是旺盛之极,是闻名遐迩的道教名山,有轩辕黄帝升天、周太子降生、金公鸡叫鸣、关老爷显灵、林道士成仙等神奇传说。在古代,因为这里“常有白云浩渺无际”,所以取名为“栖云山”,待会上去你就会看到的!夜雨会开车带我们到其中一座山峰。

我是南方人,一看到满目绿色的山,就会莫名兴奋。原以为大西北不是平原就是戈壁,却不料,竟有这样葱郁的山岭。

这是祁连山的东延部分。连接兴隆峰和栖云峰的,是一座叫云龙的画廊式木拱桥,桥头刻着一副对联:云比泰山多,霖雨苍生仙人悦;龙入沧海外,扑峦翠霭灵气来。这座桥有一个禅意甚浓的传说,说是明末战乱导致香客绝迹,原有的桥被洪水冲垮了,刘一明立志要恢复这里的兴隆景象,于是治病救人,筹集资金。后来,终于在山上架起来一座木拱桥,看着挺不错,取名叫“迎善桥”。兴隆山的香火又开始延续。可惜的是,后来桥还是被山洪给毁了。刘一明悲痛却无奈。某天,他徒弟唐童在采药,看见有人落水,赶紧不顾一切去救人。救上来之后,发现落水者是个又瞎又聋的老婆婆。唐童替老人换下湿衣服,又弄了些热的食物给她吃下。老婆婆于是送给唐童一根麦秸,说是可以用它来当桥。唐童来不及道谢,老婆婆便不见了。然后,唐童来到河边,将麦秸一放,就成了一座桥,并且再也没被洪水冲垮。

夜雨同学的技术很不错,一路S形盘山,没有减速,我们也没有晕车。说说笑笑之间,就到了目的地。

管元对这里的地形已是了如指掌,夜雨停车后,她便带着我们穿过稀疏的树木,到达一小片开阔的平地。站在这个豁口,可以隐约看见远处有一座城市的轮廓。可是云雾迷蒙,莫非神仙们就是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的尘世生活?

平地上摆着很多小四方桌,我们挑了一张临近豁口的座位坐下。老板热情地招呼,管元和菜菜叫了八宝茶,我也要了一份。这是兰州的特色,桂圆、冰糖、茶叶、枸杞都放在一起,用热水冲泡。干桂圆不等泡,就被我们挖出来吃了。另外,还叫了一份糖油糕,一碗甜胚子。

糖油糕类似我们吃过的炸年糕,可是南方的年糕是白色,西北的用小米面做出,呈金黄色,一口咬下去,表面酥脆,馅儿香甜。甜胚子则是麦芽酿的,就像之前吃的鸡蛋醪糟一样,都带点儿甜酒味道。吃的时候,用勺子将麦芽和水搅匀,汤水会变成乳白色,喝起来酸酸甜甜,麦芽挺有嚼劲。据说,这也是西北人民用来消暑的食品。

略略一尝小吃味道,管元三人便开始叫老板拿麻将来。山上的风很凉,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现在正是三伏天。

兰州的麻将特别小,像我小时候见的那种,薄薄的,还没两根指头宽,一张小方桌就足够摆下了。我们开始迎着山风“砌长城”。我见过长沙麻将、成都麻将、广东麻将、北京麻将,打法各有不同,却没有哪一种是像兰州麻将这样,你和牌了还要继续打下去,自摸的反向扣在旁边,别人点炮的则正面放在旁边,一直到抓完所有的牌,然后再结账。

说实话,我不太会打牌,后来更是明面上故意点炮。在来兰州之前,和他们都未曾萍水相逢,一直跟着吃吃喝喝,心里挺不好意思,那就在麻将上输点儿,待会算做茶钱吧!

一直到我结束旅程回家时,菜菜和夜雨还调侃着:修妹妹,以后多来兰州,跟我们打麻将,点炮给我们哈!

午饭是在山上解决的,吃了些洋芋、豆腐皮和麻辣烫。

夜雨一边吃着,一边想着晚饭的去处。管元说,去吃牛肉面吧!来了兰州一趟,怎么着也得吃一次牛肉面呀!夜雨却摆摆手,表示反对。

他笑嘻嘻看着我说,你知道菜菜的名字怎么来的吗?菜菜顿时不顾淑女形象,跳起来要去打对面的夜雨,管元也跟着笑起来。

夜雨边闪躲着拳头,边揭秘般地说道:“因为她吃火锅菜总是最厉害!哈哈。我们晚上去吃火锅吧!让你见识一下菜菜的非凡魅力。”

说到吃火锅,菜菜也停了下来,兴致勃勃冲管元说:“晚上拼啤酒怎样?”

管元立即响应,并问我能不能喝酒。我说我不能。大学毕业起,就不再接触酒精,因为皮肤过敏,会起红色的疹子,痒得坐立不安。

她们显然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勉强,没有扫兴。

事实证明,西北女子果然是酒量惊人。我看着那些淡黄的液体迅速滑入她们口中,像是无色无味儿的白开水一般。

次日,我和管元驱车离开兰州,正式开始我们的甘南之旅。

乐章二 拉卜楞寺:因为信仰 独自走完两个人的旅程

如果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你最好先问问当地人,那边的气候如何。夏日的甘南温差很大,我们各自带了一件厚外套,还带了太阳镜、防晒霜、保湿液、湿巾、常备药、创可贴、手电和睡袋。当然,作为户外的老驴,我们还准备了气炉、零食、一箱矿泉水和泡面。

因为出发时间较晚,很不幸地遭遇了兰州市大堵车,好不容易才走到212国道,前行几公里后,应该是上兰临高速,在临夏自治州合作市的出口下来。

下高速后该怎么办?后面的路,管元负责开车,我翻阅借来的大部头地图。出高速之后,应该是走一段212国道,然后转到309省道上,一段路程后再转213国道,接着是312省道。如果是一早去背这些数字,我们一定会晕头转向,可是,这一路南行,竟没有走过一点儿冤枉道。

甘南的路况好得出奇!路面都修整得非常平坦,车辆很少,所以损坏也降到了最低。一路上,经过很多样式特别、色彩绚丽的清真寺,进入临夏之后,马路顿时回到它的本真,路面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骑马的牧羊人、牦牛和绵羊不时出现在眼前。

我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绵羊囡囡,它的角上扎着一根蓝色的颜料布。管元说,牧民们为了避免混淆,各自都替牲口做了特别的记号。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次的自驾游都纯属冒险之行。我在2008年8月15日考完驾照最后一科,16号便踏上北上的列车。而管元,因为开出租的时候违规,被吊销了驾照,之后也一直没再去考。当她得知我是刚考完,尚未领到驾照,像是迎头挨了一闷棍。

当时正值北京举办奥运期间,全国各地都严加管理,没有驾照是走不了的。于是,趁着待在兰州的两天,管元花200元办了个临时驾照。

森森和元元一直在车后座兴奋地摆出各种姿势,甚至还想爬到副驾驶座位上。我们打开天窗,点燃一支烟。车厢里音乐弥漫,窗外是不断变幻的风景,那时刻感到人生无限美好!

到达拉卜楞寺已是傍晚。我们找到一家有院子的青年旅馆,榻榻米式的房间一百元一晚。管元还征求到店家同意,让森森元元跟我们一起住。

洗洗涮涮收拾得当后,便出门去街上寻找晚餐。还不过八点,很多店都已没有食物出售了。我们逛了逛夜市,给狗狗买了些杂碎做晚饭,忽然看到一家敞开门的面馆。走运得很,还有很多面,并且能切出整盘熟牛肉!环顾餐厅,所有的桌子都已收拾干净,只有一张桌子上还坐着个女生,正在等食物的样子。老板招呼我们就坐那儿。于是,我们两个女人和两条萨摩犬一起挤到了那张小桌旁。

女孩看起来年龄不大,却有种非常沉静的感觉。她说,去年和朋友来过一次,因为时间关系没有走完,所以今年想自己来走完剩下的路。

女孩的话语打动了管元,在这晚,她第一次对我谈起过去的感情。

走遍大好河山是很多青年男女的梦想,就像我,就像管元。四年前,她只身上路,前往青海湖旅行。八月的湖水已经解冻,多种候鸟在湖边栖息,偶尔可以看见鸬鹚掠过湖面,衔着鲜美肥活银光闪闪的鱼,咕嘟一下吞进肚里。

湖的四周可见巍峨山群,葱翠山脉间的西海,像是与世隔绝的神仙居所。远处,可见白云般浮动的羊群,一切都那么美好。管元蹲在湖边,愣愣看得出了神。忽然一阵闪光灯声响惊动了她,回过头,发现不远处有个镜头正对着她。

持相机的男子叫北季。那天,他们并肩坐在湖边,一直待到日落。当太阳向尘世道晚安时,天空离得那么近,像是伸手便可环抱在怀里。

他们起身走向星罗棋布的帐篷,连夜翻看北季这一路的摄影成果。当一个面容美艳的女子出现在眼前时,管元忽然感到内心一阵颤动。不知北季是不是看出了端倪,他抚摸着屏幕,说这个女子叫诗颜。天妒红颜,她在年初查出患有白血病,便只身前往大理,想要在那里默默结束余生。如此桥段出现在眼前时,管元却没有丝毫怀疑,她顿感心疼般再次看了诗颜一眼,然后翻至下一张。

在青海湖度过的一周,北季给管元拍下数量众多的照片,每一张都笑得纯净释然,就像那汪平静美丽的湖水。然而,因为寂寞而靠近的人们,总会在下一个阶段因为告别而真正分离。

离开青海湖之后,北季继续西行,前往西藏,管元则打道回府,重新回到尘世生活。

北季说,明年九月,我们在平遥摄影展上见!不见不散。

管元抱着一大堆照片回到兰州,看见镜头中的自己,都会不自觉笑出声来。她时刻等待着再会的那天,一遍一遍想着,到时应该说些什么?

然而,次年九月,她从开展的第一天一直待到最后一天,也没有见到北季的影子。墙上数量众多的照片中,没有一张是她熟悉的画面。

在最后一天,她随便抓住一个摄影师就问:北季呢?他为什么没来?

对方的回应通常都是摇头,她看着人群渐渐走散,仍不死心。

最后,终于有人对此作出回应。他说:“北季不会回来了,他的眼睛废了,不能再玩摄影了。”

管元不死心:“联系方式呢?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对方摇摇头,离开了展室。

不知从哪来的那么大的力量,管元暗自决定一定要找到他。可是事与愿违,在第二年的摄影展上,她得知北季已经留在某个地方,与一位藏族姑娘结婚生子。

回到兰州后,管元看着照片上那些美丽的颜色,想到北季的眼中如今只有黑白,心便疼痛。好在有人留在身边照顾他,这段孽缘就算完结了吧。

从那天起,管元开始独自行走在每一个藏族自治区,希望在某天可以看见抚儿弄女的北季。

听完管元的故事,我想起在丽江遇见的小夏。

那是另外一个漫长的故事。小夏是雅安人,却因为浓厚的丽江情结而离开家乡,独自生活在大研古镇。

她收养了一条骨折的流浪小狗,与一位长发飘飘,会弹古筝的男人一同经营一家小店。他们穿自己裁剪的衣裙,做手工活维持生存。五毛钱一块的饼就是一顿饭。

那种与世无争的生活,在我眼里清贫却满足。

小夏说,他们有很多很多旅行的梦想,并且答应对方,如果有一天对方不在了,一定要带上对方的梦想,独自走完所有希望到达的地方。

我没有一起商议梦想的人,却在十七岁的花季憧憬过,如此浪漫而凄美的爱情故事。

独自一个人,要有多强烈的爱意,才可以坚持走完两个人的旅程?

乐章二 拉卜楞寺:因为信仰 不是周而复始,是重生

早晨睡到自然醒,起床下楼后,我们深深吸气,贪婪地吮吸着清冽的空气。头顶是一整片湛蓝无云的天空。淡淡的朝阳像佛光般洒向屋顶、大地和路人。

客栈的管事是唐卡画家。我们下楼之后,看见他独自坐在院落的大石块上,心无邪念地吟唱着藏经。

晨曦里的拉卜楞寺已色彩清晰,丝丝雾气飘荡在山腰之间。哈着白气的人们早已开始转寺或叩拜。在寺外的角落里,人们以特殊的方式,燃烧起松枝、青稞和干果,当做焚香。

转寺是沿着寺院的外围顺时针行走,人们排队走过转经筒长廊,口里念着六字真言,眼神虔诚而执著。他们日日盛装,重复着这样的道路,无论山外城市在流传着什么关于他们的谣言,也无论山外世界如何日新月异地变化着。

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每个字在藏传佛教里都有它独特的意义。唵是白色,代表三金刚,是所有佛和菩萨的智慧身、语、意,能除去傲慢心。嘛是绿色,是摩尼宝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随心所愿、无不满足,向它祈求会得到精神需求和各种物质财富,能去除嫉妒心。呢是黄色,象征本尊之身、只意、功德,能去除贪欲心。叭是蓝色,是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表示现代人虽处于五浊恶世的轮回中,但诵此真言,就能去除烦恼,获得清净、能除愚痴心。咪是红色,能去除吝啬心。吽是黑色,是祈愿成就的意思,必须依靠佛的力量,才能循序渐进、勤勉修行、普度众生、成就一切,最后达到佛的境界。

除了在长廊里行走的人们,还有手持转经筒的藏民,他们念着密咒,同时还转着大型转经筒。转完寺之后,本地的人民会去晒晒太阳,喝喝茶。

附近的矮草地上,有许多远道而来的朝拜者。他们带着全部的家当,跪在一块粗布上,五体投地叩拜。旁边,有小袋干粮饼和小罐水。因为长时间的风餐露宿,他们的脸上都看不出原本的皮肤颜色,头发凌乱不堪,身上的衣服也无比破旧。他们的眼神之中各有惦念,虽然错综复杂,却不显沉重。我想,大概由于他们内心深处有着无比神圣的信仰,所以才可这么简单地生活。

行至大经堂时已是上午十点多。正巧遇见下课,穿红衣的喇嘛成群结队走出来晒太阳。他们很年轻,如同所有年轻的人们,或步履轻盈,闲谈说笑;或充满好奇,眼神灵动。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看起来简单知足。

森森元元的到来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很多小喇嘛跑来,抓住它们一起玩。小孩不怕萨摩犬。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在这个甘南小镇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

在这里,我们遇见了昨天曾经一张桌子吃面的女生。她微微点头打招呼,口中依旧念着六字真言,一直等到转完十圈,才走来我们旁边的石块上坐下。

管元递给她一支烟,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淡淡地说:“诗颜。”

简单两个字,却让管元拿烟的手都开始颤抖。她怔怔望向虚无的空处,不敢再回过头去直视旁边的女生。

我望着寺庙顶端金光闪耀的塔顶,觉得事情巧得有些离谱。便问:“诗颜,你之前是待在大理吗?”

眼见她摇了摇头,我和管元才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我就说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呢!诗颜说:“我一直生活在北京。”

管元这才回头微笑,方才的紧张如梦消散。

拉卜楞寺存在着一种神秘的气氛,似乎有神的感召一般,各地的人们汇聚在此地,无论是信徒还是游客,一旦身处此地,都莫名的虔诚。

那部贺岁片拉卜楞寺广为人知。刘若英饰演的角色因为怀孕而决定金盆洗手。她跪在一座寺庙面前祈福,那就是甘南的拉卜楞寺。

在信仰面前,所有的人都是同一种模样,无论是衣着粗糙褴褛的远行者,身披红色大衣的佛教中人,还是像诗颜这样亭亭玉立的美人。

当我手触那些被信徒千万遍面对着气道的石板时,内心忽然悠远。经年的风吹雨打,却丝毫无法影响人们心灵的力量。

在平时的生活中,我对佛家的了解,只是在街上拦住路人,借口送小饰物而要求最少给二十元的尼姑和尚。我们听到的说笑,是和尚们开着宝马,用着iphone,吃香喝辣。

当我这么说的时候,管元和诗颜齐齐反对。诗颜说:所有的身外之物都是浮云,信仰是内心坚守的,任何事物也无法代替的精神力量。管元亦赞同这个观念,认为有些东西是冥冥中与你相守的,挥之不去。

大经堂十一点半开讲。虽然我对藏传佛教不甚了解,但看着管元和诗颜认真的面孔,也决定进去听听。

拉卜楞寺有很多藏传佛教的高等研修专业,比如我们起初看到的那些小喇嘛,就是格鲁派的学员。格鲁翻译成汉语是善规,这派的宗旨是提倡严守戒律。由于僧帽是黄色,这派也被称为黄教。

宗喀巴于公元1402年和公元1406年分别写成《菩提道次第广论》和《密宗道次第广论》,为创立格鲁派奠定了理论基础。

诗颜似乎对该教义颇为了解,她向我说起格鲁派的佛教理论思想,主张的是缘起性空。当时,我什么也没有记住,后来查询了资料才知道:缘起,即待缘而起,也就是说一切法的产生均有原因;性空则是自性空的略写,一切法均无自性,从缘而起,这便是缘起性空。该教派的修行,采取“止观双运”的修行方法,止观兼重,即主张止往修、观察修两种轮次修习。

据说,大型的寺院里有完备的管理组织,级别明确,责任分工到位,学经制度亦是非常健全。

所有的小喇嘛脱了长靴子放在门口,光脚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盘腿坐下。管元向旁边的小喇嘛打听这堂课的内容,他顺便告诉我们,大型寺院里除了佛教教育和学位制度,还有文法、修辞、工巧、医学、历算等学科。

当上师走进教室时,我们相视微笑,安静下来。

乐章二 拉卜楞寺:因为信仰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从大经堂出来,已是中午。我们爬到最高层,站在平台上,可以闻见焚香的气味。居高临下,看见的是层层叠叠的寺院,各种色彩交相辉映。在大山深处的“梵蒂冈”深深祈愿,你会感到信仰正渐渐清晰。这里的安宁让人内心平静。

走下山的时候,已是炊烟四起。森森和元元看见一些散步的黑色小猪,便好奇地跟在小猪屁股后面走。据说,动物是用嗅觉分辨事物的,所以它们不断靠近小黑猪的屁股,使劲嗅。走了很远,却分辨不出对方是什么,于是求助般地望向管元。

这里动物似乎以黑色居多,黑色的藏狗,黑色的小猪,很少见到白色的家养动物。所以,当我们沿着居民住所寻找午饭时,旁边的大伯大妈都凑上来,笑嘻嘻地问:“这是大白狼吗?”管元摇头,说:“这是萨摩耶,不是狼,是狗。”无论我们发音多少次,他们都不明白萨摩耶是什么,只是笑嘻嘻边走向森森和元元,边用艰涩的汉语说着:“大白狼,来来,过来这里!”

森森和元元让我们三个女人的回头率百分之百,晒着太阳的店主走近我们,开玩笑说:“用我家的藏狗跟你换吧!随便你挑。”

不知是因为生活在这样的圣地,让人们心灵单纯如孩童,还是这里世世代代远离都市,所以保持着质朴的本真,我们遇见的每个人都善意而亲切。

生活到处是故事。当诗颜对我们说起她的故事,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随着她轻描淡写的语言,我和管元都深陷自己的情绪,难以自拔。

在大学念书的时候,诗颜爱上了比自己大两届的学长宁呈。他们都是北京人。因此,宁呈毕业之后,诗颜还是能够见到他。后来,由于事业发展不顺,宁呈只身去往广东。初到之时,没钱没地,只好投奔朋友。这位朋友信佛多年,租来的小房子里四处可见佛学的书籍。白天,宁呈一个人在房里,闲来无事,便翻阅那些佛教故事。

渐渐地,他发觉自己对经书越来越感兴趣,但真正迷恋上佛教,是因为看到朋友自己写的心路历程日记。

那个暑假,宁呈带诗颜一起走了很多地方,他与禅师聊天的时候,她便安静地坐在一旁,尽管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能够待在他身边,她已经很满足。

又一年过去,广东的朋友带给宁呈一个消息,说是某寺院的主持邀请他去住一阵,可以带朋友一同前往。这个消息让宁呈很兴奋,他来不及通知任何人,便匆匆赶去广东与朋友会合。

那位主持四十有余,他热情地接待了宁呈和朋友。在接下去的日子里,主持每日兴致勃勃地与他们畅谈未来。他计划将寺院里的图书馆再增大一倍,并接上宽带,建一个网站,以推广佛学。也不知真的是宁呈面带佛缘,还是主持看出了他感兴趣,一个劲儿游说他留下,说他有造诣,适合深入研究。

令朋友没想到的是,宁呈真的决定留下。他看中了寺院里的那座图书馆,里面有众多的佛学藏书,都是他在外面没有看到过的。

佛教称之为契机。契机一到、凡事自破。无论朋友怎么劝说,宁呈都不再犹豫,下定决心在寺院里带发修行。

主持很开心,真的四处购书,将图书馆扩大,并且买回十几台新电脑,拉起网线。宁呈就这样留了下来。

诗颜对我们说起时,面容平淡,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我和管元却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梗在胸口,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个世界好像所有事情都和男人女人有关。不是男人走了,女人留下,就是女人跑了,男人独守。奇怪的是,男人离开,可以是任何理由,不一定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而女人离开,一定是因为不爱了,或者爱上其他人。

我似乎开始理解,诗颜独行甘南的意义。在这个地区生活的人们,从出生到死亡都离不开佛教的影响。在这里,所有居民的举止和思维都带着禅宗的意味。

诗颜说,每年的藏历正月初四到正月十六,这里都要举行大法会,这是拉卜楞寺一年中规模最大最隆重的宗教节日。届时,信徒们会携家带口,从四方汇聚到这里。

藏历正月十三是晒佛法会,寺院内外所有的喇嘛都可以亲自抬一抬大经堂里珍藏的唐卡。拉卜楞寺保存有好几万幅,所有的唐卡佛像都是历代喇嘛亲手绣制的。

唐卡是藏文的音译,指用彩缎装裱后悬挂供奉的宗教卷轴画。这是藏族文化中一种独具特色的绘画艺术形式,题材内容涉及藏族的历史、政治、文化和社会生活等诸多领域,堪称藏民族的百科全书。

因为仪式要在正午前举行,早早地,寺院外的长廊下就聚集了众多僧人。一些藏民在牧区生活,交通不便,来参加晒佛节,正好也可以走亲访友,再买些生活用品回家。

穿着盛装的马队出现在广场,就是晒佛法会开始了。佛乐在上空庄严地响起,众多僧人在马队和乐队的引导下,将巨幅的唐卡送往晒佛台。几百米的路上,信徒们紧跟队伍,或狂热膜拜,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朝大佛上抛哈达,更有人将身体贴向唐卡,希望神能保佑他。

藏历正月十五晚上是酥油花灯节,这个节日,在传昭大法会最后一天举行。拉卜楞寺的喇嘛们几个月前就开始制作酥油花。冬天的甘南气温很低,为防止酥油因体温而融化,喇嘛们制作酥油花时都要将手泡在冷水里。

关于酥油花的传说有很多,有说起源于文成公主和松赞干布完婚时,吐蕃人民用草原上最纯洁的酥油做成花供奉。也有说是因为释迦牟尼生前在梦中见到漫天飞花万紫千红,所以每至此日,各大寺院就要献花灯。还有传说是格鲁派领袖为纪念释迦牟尼而举行发愿祈祷大法会,然后在法会期间梦见满地荆棘杂草变成明灯鲜花,于是在醒来后让僧人们制作酥油花,供奉在佛像前。

我想,所有的传说都只是传说罢了。酥油是藏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酥油炒面、酥油茶、酥油饼等等的食物,都是由藏民们借以维生的宝物。他们将维持自己生命的食物捧上神圣的高度,瞻仰着。这是一种感恩的情怀。感谢大地,感谢空气,感谢饭桌上的食物。在他们看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神对人类的恩赐。

在节日当天,寺院会举办跳神等歌舞活动,身穿绣袍、脸戴面具的跳神者,随着藏式喇嘛唢呐牛皮鼓的伴奏,载歌载舞。白天,人们去寺庙朝拜祈祷,晚上则到街上观花灯。神仙鸟兽、人物花木,各种形象,各种颜色,点燃之后像一片星海,充满浪漫而神圣的气氛。

过了今晚,我们就要离开拉卜楞寺。

管元问诗颜,要不要跟我们的车一起走,路上平摊油费就行。

诗颜笑着摇了摇头,感谢我们的好意。她要留在这里,过完酥油花灯节。

管元和我都觉得有些遗憾。旅途之中的人们很少能够相伴而行,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目的地。对于诗颜来说,所有的佛教圣地都是她旅行的目的地。

作为告别的礼物,诗颜给我们讲了一个漫长的爱情故事。

乐章三 尕海:风景总在路上 我爱这山坡草地,爱这碧天白云

我忽然有些伤感,念起席慕蓉的《禅意》:当一切都已过去,我知道,我会慢慢地将你忘记。心上的重担卸落,请你,请你原谅我。生命原是要不断地受伤和不断地复原,世界仍然是一个,在温柔地等待着我成熟的果园。天这样蓝,树这样绿,生活原来可以这样安宁和美丽。

我们的车速大概100迈,不是太快,却让这些渺小的昆虫在瞬间就跟世界永远地告别了。管元不断地打开雨刷,昆虫的死迹被抹得干干净净。

我惊呼得哇哇大叫!宁静的公路上方有一只黑色的大鸟从高空飞快地一掠而过。管元说,那是鹰。草原上的雄鹰,会疾驰而下抓地面的老鼠。

“那一天,我转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不为来生,只为你的温暖;那一世,我转山转水,只为途中与你相见。转山转水转佛塔呀,只为途中与你相见。天上的仙鹤借我一双洁白的翅膀,我不会远走高飞,飞到理塘就返回。山顶升起皎洁的月亮,你的脸庞浮在我心上,你那美丽的脸庞,悄然浮在我的心上。”

森森和元元快乐地奔跑,追逐彼此,在碧绿的草地之间,犹如两团奔跑的白色绒球。管元见它们跑远了,便又唤回身边。

一路上,天苍苍,野茫茫,不用风吹草低,仍可见大片牛羊,与天边的白云连成一线。不知驶出多少公里,路的左侧出现一片开满野花的山坡,右侧是大片的草原。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的真言。

生命如白驹过隙,十年再十年,反复没几次就走到了人生的尽头。经过几次土地开发,原先的死者就连墓地也不知所终。我曾看过一篇散文,叫“先死者为后死者让地”。有时想想,人生其实很残酷。

我们拿出一些零食,招手叫他们过来吃。小孩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没动弹。我便拿了一小包糖走过去,笑嘻嘻塞到他们手里。小孩叽咕说了几句话,然后微笑着冲我们挥挥手,说句“扎西德勒”,便驾了车绝尘而去。

我请他们替我和管元照了张合影,也帮他们照了张骑在摩托车上的合照。后来,他们还是待在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我想,他们眼里的我们,是不是就像小城人眼中的外国友人?语言不通,却有些好奇。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喜乐平安。

去往郎木寺的路上,车内放着仓央嘉措的情歌。

这片山坡的背景是湛蓝的天空,我们随意蹲坐在已经不够茂盛的草地和鲜花间,仿佛步入了童话的世界,心也渐渐简单纯净起来。我不禁深深呼吸这难得的清冽空气。

过马路到对面的山坡,有铁丝栏围着,大概也是一片牧场。我和管元找了个被损坏的地方跨进去,一路走到山坡半腰。

草地上的花朵颜色都特别鲜艳,与花店卖的不同,她们娇柔地扭动着腰肢,像无邪的小姑娘们,不为名利地自由舞蹈。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活力和生机。我有些兴奋,信手摘了一小束蓝色的花。

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轮回,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他们将信仰投入宗教,我们将信仰付诸旅行。一世佛前的诵经与一场青春华丽的冒险,皆为求得内心的宁静,算是殊途同归吧。

管元也笑了,她说,我们都这样热爱自由,却没有想过,生活原本就是一个圈,无论你怎么转,也转不出那个边界。

有些人,或许错过了就一辈子不再相见。有些话,或许没开口就再也来不及说。

藏族的小孩直愣愣看着我们,像观察动物园的猴子一般,饶有兴趣。最后,还是管元先开了口。她问他们,草地是不是不能进来?小孩摇摇头,还是那种直愣愣的眼神。管元又问,你们是哪里人?是牧民吗?小孩还是摇摇头,指了指远处的一个方向。管元对我说,他们大概是若尔盖的村民,不会说汉语。

有些像鸢尾,但以我有限的植物知识,叫不出它的名字。

马路上,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车辆和牧民了。我和管元不约而同地说:“停下玩一会儿吧!”

那一月,我转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我和管元顿时紧张起来,盯着伊兰特停留的地方。眼看着摩托车速度慢下来,车上的男孩一边回头一边缓慢向前。直到他们驶离,我们才放心坐在草地上,互相拍照。

眼前的小孩显然没有恶意,只是那么直愣愣地看着我们。我和管元放松了坐在草地上,呼吸着迎面而来的清新山风。两个小孩还是骑在摩托车上,望着我们,不吭声,也不离开。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管元轻轻叹一口气,问我研究生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管元打开天窗,点燃一支烟,顿时有微风窜入。森森和元元各自占据一个窗口,出神地望着这片陌生而辽阔的风景。

打算?好像没有什么打算。八岁的时候,爸爸问我长大了想做什么,我想也没想就回答说:“自由作家。”记得爸爸那时大笑,问我可知道自由作家是什么意思。我说不知道,应该是不用上班,四处旅行写书。

是啊,想想也觉得很可笑。我们对自己,永远都怀有一种悲悯的情结,仿佛所有的伤感都是理所当然。等到老了回头来想,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面对自己年轻时候的矫情。

在节日的浓厚气氛下,脱俗的僧人们也会平添一些思亲的情绪吧!

待在大城市里时,人们讹传藏民们多是暴力的化身,随身带着藏刀,见到汉人便嗖地捅进去,然后擦擦血迹离开,也没有人会追究。只是听说,都让人心有余悸。可是,与这两个藏族小孩相对时,似看到人性最本真的面目,简单而干净。仅仅一小包糖,就可以换来他们最甜美的笑容。

每个人心中都有些美好,每个人心中也都有些许遗憾。窗外的风景不断倒退,远处的山,近处的草地,路边的牛羊,所有真实的一切都渐渐陷入虚幻的境地。

半晌,管元递给我一罐咖啡,说:解解乏,午饭时间就能到。

想起诗颜脸上恬淡的笑容,我和管元都不说话,一路疾驰。

对面的草地上,有放养的羊群,更远的山坡上,有黑色的牦牛信步游缰。管元说,不远处就是桑科草原,那是甘南主要的高山草甸。传说,这里是格萨尔王烟祭诸神、赛马称王的地方。我们不去了,因为前面我们要去四川境内的红原,那儿是阿坝州唯一以藏族聚居为主的纯牧业县。

这时,公路上有一辆摩托车驶过,车上两个男孩发现了我们。

我们把车停在公路的休息带,抓起相机和小背包就下车了。森森元元更是欢快,车门一开,便迫不及待冲向大自然的怀抱。

乐章三 尕海:风景总在路上 酣睡的处女湖

继续上路,心情都好了许多。在这片四野无声的辽阔草原,还有什么是憋在心里放不下的?远离了都市的喧哗,没有繁忙的人群,只有草地上窜出来又钻进去的地鼠,和一些飞快奔跑的旱獭。

途中,夜雨打来电话,问我们到哪儿了,可否去玛曲和碌曲玩?管元说,我们不打算走那边,目前是直行奔赴郎木寺。夜雨在电话那头激动起来,哇哇大叫着,我在旁边都觉得震耳欲聋。在他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我们放弃了决定,改道去往尕海。

时值中午,当尕海湖出现在眼前时,我们彻底惊呆了。

这片未开发的处女湖像一颗明珠,镶嵌在甘南大草原之上,平静的湖面倒映出白云和绿草,牧场之中,信步游走的牛羊马群,咀嚼着青葱的牧草,如此悠闲。

停好车,我们和森森元元一起朝着湖边奔跑,兴奋未平,就见元元踉跄着跑回主人脚边。哈哈,原来临水的湿地已经非常柔软,一不留神,它的小爪子就会陷入其中。

我和管元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坐下,轻轻呼出一口气。

百米开外的水面上和湖边有很多的不知名的候鸟。据夜雨说,这里是许多珍稀鸟类南迁北返的落脚点和繁殖基地,还有许多很少见的动植物。黑颈鹤这种大型的鸟是世界上唯一生长和繁殖在高原地区的鹤类,它们每年从青藏高原朝南飞,到尕海会停留一阵。长途的飞行中,一会儿排成人字形,一会儿排成一字形,就像我们小学课文说的大雁南飞一样。

这种动物很有趣,到达目的地之后,它们会分群配对,然后成双成对地开始觅食。雄鸟相当主动地绕着雌鸟奔跑,扇动着美丽的翅膀,展示自己的英姿。觅食的时候,是用尖嘴在浅水或泥土中获取食物。不止吃苗、蛙,它们也吃地里的青稞、萝卜和草根等。因此,云南东北部的农民相当痛恨黑颈鹤。据说,在青海的黑颈鹤繁殖地,当地农民经常把黑颈鹤的卵捡走。有憎就有喜,这种唯一的高原鹤类却是藏民心中神圣的大鸟。

我们是八月到达,尚未到越冬的季节,遗憾无缘看到黑颈鹤。

坐在湖边给夜雨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处女湖正赤裸裸地躺在我们面前,肌肤如玉,有意让这个远在兰州被工作缠身的兄弟恨得牙痒痒。果然,他咬牙说:“你们给我等着!尕海乡的藏民野蛮得很,他们跟汉族接触得少,你们俩小心点,别被灭了口!”他又告知我们,往西南五十几公里便可到达玛曲,那儿是黄河第一弯。此外,碌曲县还有一处以硅灰岩石为景的石林。

这次,无论他怎么介绍,我们都不予理睬。眼前安静的湖泊已经攫取了我们的心,拉住了我们的脚步。可怜的夜雨,您就好好待着工作吧,我们与美景相伴,而你只能羡慕嫉妒恨!

挂断电话后,我和管元仰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的浮云,不觉脸上出现露出恬淡的笑意。

有些事物,天生就满贮青春和羞涩的意味,似纯洁和甜美的象征,在都市人们眼中,难寻如此幸福的情感。

眼前这尕海湖就像初见的姑娘,氤氲的雾气则是若隐若现的面纱。她矜持地站在几米开外,睁着大眼睛若有所思。

此刻,我和管元亦睁大着眼睛若有所思。看她脸上的表情,大概是想起了在青海湖发呆的那周时光。有些事情,即便相隔经年,每当回忆起来,还是如在昨日。我想起的,是某天看过的一本书,里面说到电影的意象,比如铁轨。铁轨连着故乡和远方,可以回到熟悉的生活,也可以通往陌生的环境,有着自由的感觉,也有着漂泊的寓意。日本著名导演山田洋次曾说,他年轻时在一个偏僻的山村车站等火车,那昏黄路灯下的空寂的车站让他铭心刻骨地体验了天涯羁旅的感伤。是的,铁轨是一种暗喻,向我们诠释人在路上,生活在他乡的感伤。而湖泊,无论出现在何时何地,都拥有浪漫安宁的意味。

管元对我说:“其实,我的家乡并不在兰州。”说完,她转过头对我笑。

何处是故乡呢?就像有些藤蔓植物爬不过夏天,还开着小花,还碧绿着,也会因为秋天的到来忽然枯死。有些人,就像天空的浮云,貌似逍遥自在,却早已将心拴死在某地,再也敌不过流年的宿命。

有时候我会想,也许人们只是需要一个固定的目标,可以让你发泄或者疼爱。在渴求毁灭的年纪,谁都可以轻易走到谁的尽头。

而事过经年,当一切都成为一种习惯的时候,就太易忘记初衷。这是守望,也是无望。

接下去,我们并肩坐着,看湖面波光粼粼。

我对管元说:“兴许,我们都只是想做个孩子,以为得到某一件东西,就可以实现希望中的一切。我们以为,只要不顾一切地去爱,然后等待,就可以熬过煎熬,拥抱渴望。可是,青春韶华就这么在等待中转瞬即逝了。我们都以为,信仰就是盲目坚持到底,不需要探讨,不需要清醒。其实呢?生命至此,也许我们真的应该去尝试另一种存在。”

她笑了笑,目光望向远方,却没有焦点。她说:“曾经写了一封信,问他,是不是我不再见到你,你就从此断了音讯?你要是爱我思念我,为什么不亲自趟过湖水来找我?没错,那是个爱做梦的年纪。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还小,小小的,却迷恋各种隐晦的艰涩的事物。兴许是那时的生活太枯燥,不知从哪天起,就爱上独自幻想。一头扎进去,很有些庄周梦蝶的意味,分不清梦里梦外了。我以为,我们可以种进彼此记忆的深澜,直至垂垂老去。”

一阵风吹过来,我们相视而笑。在这蓝天白云之下,才可坦然面对多年的心结吧。

有时候,旅行只为离开熟悉的生活,离开熟悉的人们,看看自己独自一人会是怎样的状态。因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会泯灭一切欲望,昏昏沉沉度日,无法控制地成长,然后老去。我们不想那样。所有执著于过往的人,都是因为害怕,害怕丧失依恋许多年的事物时,内心会无比慌乱无措。可是,兴许只有丧失了,才能不丧失。

眼前的尕海真的很美,美得令人陶醉。我们点燃一支烟,开始遥想完美的生活。

在这里,天与地隔得很近,远处的毡房外,藏狗四处瞻望。半下午的时光,毡房上就已炊烟袅袅,大概是在煮香浓的酥油茶。

藏民们日复一日勤劳生活,几十幢房子就是一个小村庄。他们守着自己的小家,过得那么平淡而满足。

据说,长征就路过了这片高寒的草原。七十多年过去了,都市日新月异,这里却仍然固守着当年的风景。这片六百余公顷的湖泊,汇集了山丘的流水,注入洮河。

在八月时节,我和管元吹着湖面的凉风,忽然觉得,就这样老去也是一件幸福快乐的事情。

乐章四 郎木寺:一片发呆的净土 这里有无数的传说

传说中的西王母,是中华民族的先妣。造人的女娲、巫山神女、巴人的祖母巫蜒等,都是西王母部的支系,西王母部落,以母虎为图腾,又称黑虎女神。而郎木在藏语中的原意就是“虎穴仙女”。在这里,居民们崇拜的不是拉卜楞寺那样的活佛或天神,而是传说中的老祖母郎木。郎木居住的洞穴是圣地,洞外涌出的泉水就是白龙江的源头。

有些名字恢弘的东西其实并非名副其实,比如白龙江,其实是从镇中流过的一条不足两米宽的小溪。这条小溪让我想起了巴黎的塞纳河。塞纳河的左岸,是小资的胜地,各种书店、剧场、美术馆、咖啡馆遍布各个街区。而右岸,是商业和政权的中心。人们诙谐地称之为“右岸用钱,左岸用脑”。郎木寺的北岸是甘肃的“德合仓郎木寺”,右岸则是属于四川的“格尔底寺”,一边是喇嘛的寺院,一边是回族的清真寺;有晒大佛的藏传佛教,也有做礼拜的伊斯兰教。一条小溪,分割又融合了两种不同的文化和信仰。

在文化交融和碰撞的地方,总有些深邃的意味。

郎木寺坐落在山坳,小得一眼便可望到头。在金光灿烂的寺庙法轮照耀下,整个小镇弥漫着悠闲而慵懒的感觉。高原的阳光从不吝啬它的笑脸,居民们随意而轻松地晒着太阳,僧人们宁静悠然地吟诵着经文;游客们走走停停,记录着身边的风景;山坡上的寺院层层叠叠,像一幅油画,凹凸有致。

我们找到青年旅馆住下,已是下午四点多。来郎木寺的人们都会去丽莎餐馆吃苹果派和酸奶,我们便也凑热闹地要去尝尝。

因为午饭时间已过,晚饭时间未到,我们去的时候,餐厅里很寂静。四周的墙上贴满了游客留下的便利贴、明信片、衣服、帽子等,色彩斑斓,有种隔世相望的感觉。丽莎是个看起来很亲切却很普通的妇女,围着白围裙,面带微微笑意。我们要了苹果派、酸奶和牦牛汉堡。分量很足,味道其实一般,但是在藏区,兴许这已经是很不错的食物。吃到最后,我和管元都揉着肚子叫撑,没有吃完。

趁着阳光尚好,我们一路悠闲地瞎逛。郎木寺所在的小镇有着与世无争的安宁美好,所有的人们都在不问世事地生存,规律却闲适,那些不紧不慢的步伐,令我在都市之中日益浮躁的心也开始沉静。

路边有不少卖饰品的小店,我是手镯控,一定要拉了管元去挑选。无奈价格都超贵,最后无功而返。

回到旅馆门前,与森森元元一起坐在长木头上晒太阳。旅馆是一个广州的女孩开的,叔叔阿姨趁着休息来探望,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据说,叔叔是在藏区当兵,女孩在某一年来游玩探亲,便深深爱上这个朴实的小镇,毕业之后,与男朋友一起来到此地,开了这家小小的青年旅馆。

阿姨一边在门口的小溪洗衣服,一边跟我们聊着郎木寺的美好。她说,郎木寺最热闹的日子是正月十三的晒佛节。在这一天,藏区的牧民都会前来瞻佛。他们穿着盛装,与拉卜楞寺一样,趁着节日,也会做些物资交换。除此之外,还有藏族民间流传的插箭节,只不过不允许女人参加。

传说很久之前,有位勇士战死沙场,百姓为了纪念他,便把他佩戴的箭插在山顶祭奠,祈求他的亡灵保佑百姓平安。每年,当地居民无论僧俗都要去供奉箭神,让他保佑百姓。于是,便有了插箭节。

在节日当天的清晨,每家派出一名壮年男子骑马到山头的箭垛前,人到齐便开始煨桑,并同声高呼“拉加罗”。事后,我查了查资料。据说,是天神和非天主金曜的部下为争夺如意树上的果实而连年征战,如果天神失败,将有毁灭世界乃至宇宙的危险,牧人们高呼口号是为了声援天神,意思是“天神战胜了”。当他们欢呼的时候,螺号声响起,然后是震天响的炮声,表示仪式开始。这个仪式,象征着战神的威严,象征着一个部落不可欺凌、不可战胜。插完箭之后,会扬“隆达”。“隆达”意即风马,四角印有虎、狮、鹏、龙四物。其含意是:好运像腾空而驰的骏马、威震山河的猛虎、咆哮如雷的山狮、展翅千里的大鹏、独霸长空的玉龙一样亨通,纷纷扬扬,飘满天空。

从十五岁开始旅行,从来都不喜欢挑人多的季节。可是有利亦有弊,每到一处,我可以悠闲自在地瞎逛,看到当地人们最平静的生活,却也丧失了观看民族节日的机会,所有途经之地的传说和节日,都是从萍水相逢的人们口中听说的。

这个被称为东方小瑞士的镇子,并不干净整洁,而是随处可见在地上随风翻滚着跑开的垃圾。这个被称为小西藏的镇子,也并非都是藏民,而是藏、回、汉和睦相处的地域。

晚上,我们待在旅馆,借老板的厨房煮泡面吃。阿姨和女孩端了自家煲的两碗热气腾腾的鸡汤给我们喝。饭后,我和管元坐在沙发上聊天,感叹着,想要留在这安宁的小镇,养一群羊,过一辈子。像女孩这样,开家青年旅馆,招待来往路过的驴友,喝茶聊天,听大江南北发生的故事。我们笑嘻嘻幻想着美好的日子,阿姨却走过来,向我们说起现实的残酷。

像我们这样的外地人,根本不可能在郎木寺开旅馆。叔叔在藏区当兵多年,他们现在在这里营业,都要给当地的势力帮派分成。叔叔每年必来长住两次,每次都因担心姑娘的安全而舍不得离开。

我和管元顿时颓唐,怎么什么地方都有这样的势利帮派?可是,在我们短暂的旅途中,郎木寺依然是一片美好的净土。

早早洗漱完,和管元上到二楼的房间休息。

透过窗子,可以看见居民的四合院,门外一有动静,凶猛的藏狗就汪汪狂吠。在拉卜楞寺我才知道,这些形似獒的家伙并非都是藏獒,它们大多数只是普通的藏狗。据说,十狗一獒。没有训练过的都只是狗,当兽性被驯养到极致时,才是獒。所有的獒都只认一个主人,其他人不能接近。训练的过程非常残酷血腥:当幼犬出生断奶后,主人会将它们关在一起,使之自相残杀,最后剩下的一只,会被放进一米多深的坑,主人不定时给予仅够维生的肉,它每次长大一点,都会被放入更大的坑,成年之后,则被丢在高原雪域的狼窝附近,还是在坑内,每次给予仅够维生的肉。最后,这只狗才能成长为与狼对抗的獒。同时,它懂得了食物的来之不易,更会对给它食物的主人忠诚不二。

管元在旁边翻阅一本小册子的经书,我却在想着这么血腥的事情;我对一些冒险的事情情有独钟,她却对所有平淡如水的事情痴迷如醉,这样迥然不同的两个人却可以共同上路,经历人生中的一段时光。看着看着,我不觉笑了起来。管元真的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同伴!

晚上九点一过,我们便熄了灯,各自躺在被窝里看手机。两片苍白微弱的光射到天花板上,森森元元跳上床,守着我们俩的脚边便睡了。

我很想找个人分享,却总是悲哀找不到合适的人。还是给齐蓝发去信息:宝贝,我到郎木寺了。这个小镇很早就进入了睡眠,大概是为了明天早起。齐蓝还是很快就回了消息:宝贝,那就早点睡,明天起来呼吸清新的空气!

这个小姑娘陪我度过了整个青春年华,我想着想着,不觉嘴角上扬,安静地睡了过去。

乐章四 郎木寺:一片发呆的净土 旅途中的意外

约好要去看郎木寺的早课,我和管元都放弃了睡懒觉。清晨五点已是天光大亮,森森元元不安分地在我们之间跳来跳去,吵着要出门玩。

凝结的露水都未散去,我们已经爬上半山腰,屋角飞檐都还睡意朦胧。我兴奋地按着快门,忽然之间,腹部一阵难忍的疼痛,我捂着肚子蹲在路口,一步也迈不出去。眼看着管元已经走到十米开外,我却没有力气叫她。

好在管元是个很细心的女子,每走几步都回过头看看我。我听见她的脚步越来越近,声音急切地询问:“修,你怎么了?”她蹲下身,要扶我起来。我身体却太沉,使不上劲。管元于是将我扶到路边,替我垫上报纸坐下。那些随身带的报纸,是她用来给森森元元接便便用的。她说:“你在这儿休息会,我去找热水。”

我孤零零坐在清晨郎木寺的山坡,想起十九岁报名参加一个玩户外的团队,出远门徒步,那群男孩很轻视地说:“这次是徒步漓江,路还算好走,不然是不会带女孩子的。出门在外,女孩子麻烦事儿特别多,又不能挨饿忍渴,时常要帮着背包还要拉人。”那次,我不服输地坚持自己背包,一路走到底。很多哥们都搭车完成最后一段路,仅剩三四个同伴,我作为团队里最小的一名成员,咬牙坚持了下来。后来在论坛发游记,他们都夸我是个户外好伙伴,那时心里美滋滋的。

虽然心里想着一些得意的往事可以分散注意力,清晨的冷空气却依旧肆无忌惮地吹着,疼痛没有好转。

管元急匆匆跑来身边,边吃力地扶起我,边说:“寺院旁有个小店,他们正在烧热水,小屋内可以避风,你先去那边休息会儿。”

这是一家简陋的小卖店,有些日常的用品和热水袋,屋内光线很暗,穿红衣的喇嘛拿出一张凳子放在货柜旁边让我坐。管元买了一个热水袋,水烧好后,喇嘛替我灌好。管元又买了两双袜子,让我穿上。这里的货品很不齐全,袜子是丑丑的浆泥灰色。我穿好后,将热水袋捂在腹部,感觉到一阵暖流融化了身体的寒气,渐渐回过神,这才不好意思地望了望管元,抱歉地笑笑。我说:“你先去玩吧,我一会好点了去找你。”

管元走了之后,我觉得自己犯困,昏昏沉沉间,像是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身上披了块不知道是什么的厚布,穿红衣的喇嘛坐在不远处,看我醒了,微微一笑。

我将身上的厚布递还给他,问道:“你为什么要做喇嘛呢?”

年轻的喇嘛有些羞涩,他艰难地用汉语说:“我们这里,小孩都要做喇嘛的。光荣。”

这时,门外一阵喧闹。我看见元元跑到门前晃了晃,又不见了。管元走进来,问我舒服点儿了没?我点点头。她便拉了我到门外玩。

原来是小喇嘛们下课了,他们看见森森元元,开心地围着抓,逗它们玩。大块大块的红色在眼前飞舞,两个小白球滚来滚去。起初,小喇嘛们还有些矜持,冲着森森元元指指点点,却不敢去触碰。后来,有个头发贴着头皮的小喇嘛放开胆子,抱住森森的头。见森森没有反抗,其他人都兴奋起来,想摸摸这两个白绒绒的小东西。

这一路上,真是沾了森森元元不少光。因为它们,小镇上的居民主动亲近我们,也因为它们,关卡的警卫从未为难我们。

片刻过后,铃声响起,小喇嘛们纷纷朝寺院里边走去。

我和管元继续往上,爬到山坡顶端,小小的郎木寺小镇尽收眼底。日光出来,很多转经结束的老人都坐在路边家门喝茶聊天。

郎木寺没有拉卜楞寺那样旺盛的香火,却有着其他地方没有的安宁。

沿途向下,我们四处乱逛,发现不远处有扇开着的铁门,于是默契地偷溜了进去。

院内有威武的大柱支撑着屋檐,大柱旁,七倒八歪着很多长筒靴。我轻手轻脚走近大门,发现光线幽暗的大厅里坐着一排排年纪尚小的喇嘛,人数不少呢!学堂里的喇嘛们和世上所有孩子一样,对于未知的事物无比好奇。他们和我们念书的时候一样,在课堂上说小话,老师一走近,就立马坐直了身,大声朗读。

我和管元捂着嘴忍住笑,从旁边的侧门溜了出去。

出门撞见一个戴黄帽的老喇嘛,我们像做了错事一样,低头闪到旁边。

老喇嘛和善地微笑着,指着森森元元问:“这是你们带来的?”

我和管元赶紧点头。他低头抚了抚森森的头,奇怪!森森居然完全没有躲闪,与老喇嘛并肩站着,抬头看我们。

我和管元问:“这里怎么有那么多学生?”

老喇嘛带着微微笑意,对我们说:“殿里的三座佛像,有一座是活佛的肉身。”顺着他的手指,我们看到一个戴着金色面罩的肉身,盘腿端坐,如入禅定。

与老喇嘛聊天的过程中,我们得知,他们用香客的捐资办了一所小学,喇嘛们做老师。有些孩子的家庭非常困难,从义务教育的喇嘛小学毕业后,就不能再继续念初中。

看着我们的脸色陷入沉重,老喇嘛换了个话题。他向我们介绍起四川界内的仙女峡谷。据说,那是白龙江的发源地,藏民认为那是灵性之地。要走到四川界内的郎木寺最高处,然后往西南走。那边原本是郎木寺最初建造寺庙选择的地点,在山峰之间可以看到蓝天。顺着峡谷走,可以看到一个山洞,那儿经幡飘荡,洞里只有一盏酥油灯的微弱光芒,里面非常潮湿,要半跪着才能进入。在峡谷的尽头,有一片冰川。

我和管元对视几秒,都觉得这样的地方没什么可看的,也不知道对于他们来说,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

老喇嘛还邀请我们去他家玩,他朝山下某处一指,说:“就在那里!”

我们谢过了他的好意,临走时捐上100元,希望能给孩子们添点文具。老喇嘛却说什么也不肯接,他说现在没有记录册,接香火钱是要记录名字的,好为我们转经祈福。

在来甘南藏地之前,我曾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发帖人说,有个和尚带着他进入一间房子,他在那儿看到令人惊艳的坛城沙画。

我觉得挺遗憾,没有遇见邀我们去看画的人。

后来上网搜了搜资料,在这里给大家说说吧。这是藏传佛教中最独特也最精致的宗教艺术。坛城源于印度的佛教密宗,11世纪时传到西藏,保留至今。每逢大型法事,喇嘛们就会用数百万的沙砾制作出立体的佛教画卷。这种画在呕心沥血的创作之后,会被毫不犹豫地扫掉,细沙装入瓶里,倒进河流。

坛城沙画在藏语中叫做的“dul-tson-kyil-khor”,意思是“彩粉之曼陀罗”。繁华世界,不过一掬细沙。从2500多年前,佛陀亲自教导弟子制作沙坛城开始,这门精致绝伦的宗教艺术,就世代相承毫无间断。

据佛经记载,印度密教修法时,为防止外道“魔众”侵入而修建土坛,并在上面设置诸佛像。后来,修法时设置的坛和划定的界线被称为坛城或曼陀罗。坛城是“治”的象征。恶劣的天气,身体的疾病,荒凉的土地,野蛮民族,异教徒之国,这些都是“乱”。

通过建立一个坛城可以变“乱”为“治”。所以,一个坛城可以表示所有真实的或意念中之物:人的躯体,一个寺庙,一座王宫,一座城市,一片大陆,一个念头,一个幻景,一个政治结构。

这样的理念让我心中空无。不得不说,作为一个中国人,很多佛教的说法会让人妄念消散,不知不觉中,心境就变得明净无尘埃。

乐章四 郎木寺:一片发呆的净土 天葬:死亡,是快乐的事情

旅社来了新的游客,背着硕大的专业摄影器材包。见到他的时候,我们正在埋头吃面。他兴冲冲说起天葬:“郎木寺是唯一允许游客观看天葬的地方,不知道那是怎样宏大的场面啊!姑娘们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

我和管元不约而同地放下碗筷,估计她脑海中也出现了秃鹫啄食尸体的情景。

眼前这个男人长得实在难以恭维,一张脸无比沧桑,根本看不出他实际的年龄。这时候,门口有人在招呼他:“阿力,要不要出去逛逛?”

叫他阿力的男人看起来还像个人样,穿着牛仔裤和冲锋衣,眉目俊朗,却不年轻。他头也没回,反倒在我们对面的座位坐下,然后才说道:“过来休息会儿!”

阿力的同伴叫晋亦,两人同行,阿力负责摄影,晋亦当司机。

两人都已三十多岁,不过精力相当充沛。

由于晋亦的彬彬有礼,我和管元总算与他们搭了话,并说好,次日清晨一起去看天葬。

早在《周易》中,就已有关于天葬的记载,但在不同历史时期和不同的地区,形式都不尽相同。藏族的天葬,是让秃鹫和老鹰食尽死者的尸体。因为在藏传佛教中,认为人生有八苦,死亡不是终结,而是重生,也就是这辈子的善果和恶果会转到下一世。天葬是让死者的肉身被消灭,从而使之灵魂上升到天堂。

天葬成为了郎木寺的看点之一。原本生老病死都是人生的正常现象,但古老的民族传说使之蒙上了神秘的色彩,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游客,当地人只好在葬台外围修起铁丝网,以控制游客的距离。

据当地人所说,天葬只是一种处理尸体的方法,除此之外,还有土葬和水葬。如果一家有人去世,他们会请当地最有名望的人对死者进行占卜,看看哪种方式能让死者通往天堂。只有大喇嘛认为死者适合天葬,才会在吉日清晨将遗体护送到葬台。

次日天未大亮,阿力和晋亦就在门外大喊大叫。我们匆匆洗漱,随着他们一起朝西北边走去。

尸体是被背尸人背到葬台的,遗体蜷曲成坐姿,并用白色藏被包裹着。

我们登上山坡的时候,已经有小群人结成队,浩浩荡荡向天葬台的方向挺进。阿力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后面的人也在窃窃私语,比胆量的不在少数。这种感觉很奇怪。我忽然有点打退堂鼓,不知道自己此行是为了什么。

走到铁丝网拦住的地方,已经不能再前进。远远地,可以看见各色的经幡挂满了葬台四周,还有洁白的哈达,迎风舞着,带有浓厚的神秘气氛。

葬师,是几个穿普通藏装的村民。据说,死者在生前会自己选择执行人,这跟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我以为,会像道士招魂那样摇着响铃,念着咒语。所谓的葬台也很简陋,就是几块大石头垒起来的。

葬师先焚香供神,然后点燃桑烟。藏传佛教认为,点燃桑烟是恭请空行母到葬台,尸体作为供品,献给诸神。将秃鹫和鹰群引来,接着由喇嘛诵经,诵经结束,就看见葬师用尖刀在尸体上熟练地划着,四周忽然一片安静。他们一边工作,一边说笑,割下些什么随手扔出去,鹰群和秃鹫一阵哄抢。

按照藏族的习俗,尸体被全部啄食干净是最吉祥的,这意味着死者没有罪孽,灵魂能安然升天。如果没有食净,就要将剩余的部分焚化,同时念经超度。

显然,葬师们与秃鹫像朋友一样,他们离得很近,却不害怕秃鹫会伤害自己。他们偶尔扬起手里的鞭子,驱赶那些停在附近的鹰和秃鹫。他们的步伐轻松,面部也带着虔诚的笑容。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非常安静,不像汉族的葬礼,人们哭天喊地,比谁眼泪流得多。这里,更像是一种祈愿,在飘扬的经幡和诵经声中,祝福死者能升入天堂,开始美好的新生命。

我和管元没有看完,先行离开了。

一路上,秃鹫冷漠的眼神仿佛还在跟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来世这一说?只是,他们怀着这样的信仰,显然比我们要活得快乐很多。

这是我们在郎木寺待的最后一晚,再起床就要继续前行了。

晚上,阿力请我们去喝酒。这个人真的很讨厌,强行拉着晋亦喝酒就算了,还要拼命劝我的管元。晋亦不能喝,我也不能,管元看不下去,端起酒瓶子要跟他拼。

酒至深处,阿力高喊着“人生能有几回醉”,举杯对着天花板,又是一瓶下去。晋亦开始抢他的酒瓶,语气严厉起来。接着,像演偶像剧一般,阿力的眼角似有泪花闪烁,显然他不胜酒力,而管元这时还毫无反应。

待到阿力彻底倒下去,晋亦对我们说起一个关于生和死的故事。

听着不像真的,但是看着阿力颓废的样子,又觉得不像假的。

他在旅途之中,与一个藏族的姑娘相爱了。可是阿力的家庭背景不允许他私订终身,无论他以怎样的方式反抗,都没有取得家人的认可。他答应了那个叫格桑的姑娘,一年之内一定会去接她,但一年转瞬即逝,阿力的父亲最后应承,只要他开始接手管理家族事业,并在半年内取得成绩,就可以去见那个藏族的姑娘。阿力于是认真地学习管理,着手承办父亲的家产,但等到他可以去见格桑的时候,已经是几年后,踏进那个熟悉房间,却只有一张黑白照片对着他微笑。

格桑的父母还是很感激阿力最后能来。他们说,相信女儿泉下有知也会瞑目。可是,阿力如何能承受得起丧失真爱的痛楚?他开始漫长而无边的旅途,行走在藏区拍摄所有关于葬礼的画面。他与所有遇见的女子搭讪,假装出纨绔公子的模样,以为这样可以减轻内心的悲伤。

我和管元惊讶地张着嘴,看了看旁边倒头睡去的阿力,怎么也不相信这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居然是个痴情种。他似乎还在咕哝着什么,我和管元相视对望一阵,然后默契地碰了碰杯。

告别昨天,才能鼓起勇气面对明天吧!就像这天葬仪式,只要有希望,死亡也应该是件快乐的事情。

乐章五 若尔盖:川北边界的绿宝石 初恋如花湖

热尔大坝草原上有三个高原湖泊,花湖是最亮最美的那颗明珠。

有这样一个说法,从城市去花湖,就像是从地狱去天堂。据说,花湖像初恋的少女,这吸引着我们朝那个方向挺进。

六七月是花期,那时,清澈的湖水中满满绽放着花朵,蓝色的花湖镶嵌在绿色的草丛,白色的浮云倒映在湖中。湖水看似不深,却是著名的沼泽地,湖边大片的芦苇,夏绿秋黄。这样交相辉映的画面会让人不自觉地想起河神克菲索斯和水泽神女利里俄珀的儿子——那喀索斯。他深深恋上自己水中的倒影,每天茶饭不思,最后变成了一朵水仙花。

我们的旅行是在八月,花期最盛的季节已经过去,却阻止不了我们一窥究竟的激动心情。

去往花湖的路已经铺上柏油,我们的心情在景区大门前有了巨大的跌落。每一处被发觉的美景都会莫名其妙就让人圈养起来,如同谁的私有财产一般。心有不甘,却还是买了门票进去。

进了景区,道路两旁都是草场,大群的绵羊和牦牛信步游缰,跟我们路上看到的没什么两样,依旧是做了各式记号,红红绿绿。

车子不能开到湖边,我们必须经过一段步行才可看到那传说中如初恋少女一般的花湖湿地。

路上遇见回程的游客,一群人嘻嘻哈哈唱着:我在这里啊,就在这里啊,惊鸿一般短暂,如夏花一样绚烂。我是这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不虚此行呀,不虚此行呀,惊鸿一般短暂,开放在你眼前……

这歌声让我和管元又像打了鸡血一般,他们边唱歌,边向我们挥着手,我们也笑着点头问好。这世界,在微笑中瞬间明亮了起来。

当花湖真的出现在眼前时,我们却好像已经熟悉多年,有种故友重逢的感觉。

因为已经是八月,传说中开在水里的小花已经过了花期,湖边的草呈现出浅黄色,草丛之间有黑颈鹤,姿态优美地掠过湖面,激起一阵波纹。风吹来时,芦苇浪涛翻滚,浪的尽头,是水天连接的地平线。

我和管元第N次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感受这大自然的美妙风情。偏离了人群,耳边只有风声水声,无比安详。阳光之下,黑颈鹤们与我们保持着距离,仿佛它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审视着不请自来的客人。

因为阳光的照射,水草的尖端金光灿灿,瞬间,阳光隐没在云朵中,一切又恢复了初见时的宁静。蓝天、绿草,都仿佛带上了青涩的意味。

远处的草场上,牧人家的毡房连绵成片,与天空中的云朵毗邻,友好地同居在一片蓝天下。放牧的少年是不是仰躺着望天,嚼着草根想象山外的世界呢?

想到初恋的故事,我对管元说起网络上看到的一个视频节目。

主角是台湾的一个高中生,绝对的富二代,父母为了生意,对他疏于照顾。平日里,都派高级轿车去接送,家里安排着菲佣负责饮食起居。小孩原本成绩不错,却因为想要引起家长的关注,故意逃课捣蛋,考试成绩糟糕。父母于是给老师送礼,请她照顾小孩。

在老师的帮助下,小孩确实开始认真学习,考上了最好的学校。结果很有意思,小孩在老师的关心下对其产生了感情。他开始介入老师的约会,企图拆散老师和男友。母亲某日看到小孩的日记,以为小孩是普通的失恋,便再度请老师替他补习功课。直到最后,母亲发现小孩爱上的人就是老师,她简直崩溃了,便送了十几万,请老师离开自己的孩子。老师于是和男友结婚了,但小孩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觉得母亲很可恶,根本不理解自己的感情。

这段纠结的爱情让我们看起来觉得好惊讶,原来世间真的有忘年恋呀!节目的后期高潮迭起,小孩跪求母亲,让自己和老师在一起。老师跪求丈夫,请丈夫同自己离婚。看到这个小孩拉着老师在母亲跟前跪下,母亲惊恐慌乱地拒绝,我们嘘声不已。这段初恋对于小孩而言,是何等单纯无瑕啊!可是,对于三十出头的老师,到底是怎样复杂交错的情感呢?

眼前的花湖像寂寞的城池,我和管元想起爱过的人,都不禁感叹,那些记忆是不是记着记着就会在某天忘记了呢?

时间一长,就会感到初衷不甚明了。我们到底是放不下曾经的那段感情,还是放不下那段记忆中单纯的自己?

如果有一天,与爱过的人再次重逢,他说你错了,其实我爱你。那时,我们会是欣喜地拥抱,还是忽然感到,其实自己早已放下了当时的情感?

花开花落是自然的规律,爱来爱去是人类情感的规律。所有的爱情过往,我们记住的,都只不过有人爱着或爱着某人的个中滋味。

远处可见雪山的身影,近处是花期已逝的花湖,它们之间,是不是也有一段少年与美人的初恋呢?低垂的云朵,接天的草叶,没有繁花似锦的景致,似乎更贴近真相。

草原的天气像任性的孩子,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是艳阳高照,忽然之间就吹来大片乌云。我们匆匆忙忙跑到小木亭里去躲雨。

来得快,大概也去得快。我们趁着这安静的片刻,点燃一支烟,聊驱寂寞。

雨中的芦苇频频低头,泪珠垂落,不知为什么在伤心。我和管元却心情大好,分食着背包里的食物,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

乐章五 若尔盖:川北边界的绿宝石 若尔盖草原:与藏民共进午餐

与江南水乡的娇柔含蓄不同,若尔盖草原有着西北汉子的豪爽与硬朗,在这粗犷的轮廓下,却又隐藏着丰美细腻的少女气质。

这片风光旖旎而独特,日光姣好,绿草如茵,只因古朴多彩的民族风情。在公路左侧,可看见很多炊烟袅袅的毡房,奇怪的是右侧完全无人烟,只有放牧人和成群的牛羊。

我们将车开到左侧的一家毡房前,这才发现,家家户户门口都拴着藏狗。见我们从车上下来,看门狗汪汪大叫。熟悉狗性的管元想要上前问路,把森森元元关在车内,以免发生斗殴。这时,女主人从不远处走来。她不会汉语,我们不会藏语,经过手脚并用的费劲交流,才知道她在说门口的狗不咬人,我们说的,她却一句也没有听懂。她反倒对车上的森森元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见她跑开要去叫人来,我们怕惹事,只好继续前行。

此时已经下午,我们都饿了,管元建议到路的右侧,随便找块空地,用燃气烧水煮点面吃,再冲杯咖啡提神。Good idea!就像郊游野餐一样,说去就去。

右侧的草地上只有一个瘸腿的放牧人,骑在马上,看管着大群牦牛和绵羊。我们找了块地方,准备放森森元元出来玩会儿,我们也趁着空,在这片没有藏狗的草地上用餐。

刚铺好布,准备点燃气罐,瘸腿的牧人就骑马过来。管元忽然兴致来了,想要骑马溜一圈。我问:“你会骑?”她点点头,说姑姑在张掖有牧场,每年都要去玩一次。牧民显然不懂汉语,却读懂了我们的肢体语言和眼神。他善解人意地从马背上下来,并帮助管元骑了上去。马儿认生,方才牧民还策马奔驰,这会儿管元骑上去,它却只顾低头吃草,不肯迈步,好不容易才走了几米远的距离。管元只好转身回来,很是遗憾。

下马之后,我们打开气罐烧开水,邀请那个牧民坐下一块儿吃点零食。他才坐下,就有另一个年轻的藏民走过来,问我们:“旅游呀?”哈哈,终于遇见会说点儿汉语的藏民,让人兴奋。他也坐了下来,接下去的几分钟,两个领着孩子的藏族姑娘和另外几个藏民都围了过来。寂寞的草原午餐顿时热闹起来。

两个姑娘非常美丽,皮肤也很白,一身汉族打扮。年轻的藏民说,两个姑娘是他的表妹,年纪不大的他已经是七岁孩子的舅爷爷。我和管元大惊。他笑着说,藏族的女孩一般是十六岁就结婚了。

他叫贡布,虽然汉语也不是太好,但至少能够简单地交流。他告诉我们,若尔盖草原的草已经大不如前,鼠害严重,每年堆起数量众多的土丘,将草场破坏。现在,草也短了,不够丰沛,他们只有不断地更换地方放牧。

贡布一家都很喜欢森森元元,其他成员不会汉语,只是善意地微笑着,围坐在我们的午餐布周围。贡布把那个七岁孩子的小脏布娃娃递过来,说:“这个娃娃送给你们,换你们的狗!”我和管元都哈哈大笑,我们要这个娃娃做什么?他又对小孩说:“你跟她们走吧!去别处玩。”小孩害羞地咬着手指头拼命摇头。

我和管元将车上带来的零食挨个分给他们吃,很有些小时候分糖的感觉。起初他们还是很不好意思的,尽管是些难得一见的都市食品,他们还是会矜持一番,在我们热情分享的举动下,才微笑着接过去。

瘸腿的牧人从怀里掏出一瓶白酒,几个汉子递着瓶子轮流喝。

我忽然想起自己还带了两包干槟榔,便做坏事般拿出来,嘿嘿笑着对他们说:“尝尝这个,看醉不醉!”

几个藏民拿着小小的干槟榔看了又看,大概是觉得这个东西怎么可能会醉。我撕下一小条塞到嘴里,说:“就这么吃。”他们互相对视,贡布将槟榔塞进嘴里,吧嗒吧嗒嚼着,边嚼边对旁边的人说:“甜的!”哈哈,他们上当了。几个人都将槟榔丢进嘴里,接着,就看到他们的眉头皱了起来,刚刚塞入怀里的白酒又拿出来轮流喝开。

贡布用白酒漱了漱口,说:“吃不惯!我们还是喝几块钱一瓶的白酒好!暖和。”

吃完泡面,灌好咖啡,两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们给贡布一家拍照,答应他们,回头冲洗完照片后给他们寄过去。

临走时,他们还问森森元元卖不卖。哈哈,藏民们真的不是传说中那么可怕。贡布一家人就很亲切和善。

我们收拾起东西准备启程,他们才又分散开,回到各自方才待着的地方。

据说,若尔盖草原自古以来就是交通要塞,因而也成了兵家必争之地。红军长征的时候,也曾走过这片草地。在历史课本中,我们看到红军在草地濒临绝境的悲惨日子。那么漫长的坚持和战斗,那么多的牺牲,如今却没有在草原留下丝毫痕迹。

如今,若尔盖当地人还会很自豪地说,这里是红军长征走过的地方!他们的牦牛和青稞在困难的年代援救了过草地的红军。

听他们说,若尔盖在藏语里的意思是“牦牛喜欢的地方”。藏语真的是朴实贴切,没有那么多的隐喻和暗示,没有引申义,只有最本真的表达。这也像我们在一路上遇见的藏民,无论是拉卜楞寺的居民还是若尔盖草原的牧民,都朴实而纯真。

告别若尔盖草原,是为了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唐克。

可是很不凑巧,我们到达的时候,天空已经下起濛濛细雨,路边一辆车也没有,路上一个游客也没看见,天空的云层压得很低,压得我们心口发闷。

因为下雨,没有售票的人。我们混进去,爬上长梯,在中间的小亭子遇见两个架着专业摄影机的人,他们是兰州电视台的记者,想要来拍落日,没想到拍了开头就下起雨来。“原本是想等到雨停,但已经过去很长时间,看来今天是没戏了。”他们的话顿时将我们的希望泼灭。

阴沉的天色下,濛濛细雨中,黄河九曲十八弯更平添了萧瑟的气氛。这里,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早地步入了秋季。

遇见从山上下来的藏民,告诉我们附近有住宿的地方,可以明天再来看。

我和管元只好悻悻地离开,找了附近的地方住下。一路上遗憾不已,早知道就在若尔盖草原多玩一阵子了!

乐章五 若尔盖:川北边界的绿宝石 唐克:擦身错失的黄河落日

进入四川境内后,每进一个不同的管辖区路段,都会有关口。

持枪的士兵将道路封锁,一辆辆车检查,然后放行或是扣留。大概因为是奥运期间,很多地方都在严格检查。

每当士兵靠近车子,森森元元都会冲着窗外一阵狂吠。管元被叫下车,检查身份证和驾驶证,这时,必须把窗玻璃摇好,不然森森一定会冲出去保护自己的主人。说实在的,每次遇见关卡,我都觉得很感动。看着森森着急的样子,盯着管元的身影,一刻也不放松,内心里不由得升起一阵暖流。

管元回到车里,森森还会冲着士兵吼叫,似乎在警告他们,别想对自己的主人不敬。如果是某个人这么嚣张,说不准会不会引发冲突,但对象是只小狗,士兵们却不介意,反而饶有兴趣地过来打听它们的名字和品种。

与之前的气氛截然不同,进入唐克之后,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路边的店铺和旅馆挨个紧闭着大门,甚至连路边的居民住宅也铁将军把门,街道上冷清得让我们心底发凉。

这里已经属于四川的阿坝藏羌自治州。记得2004年我曾路过这片区域,从成都去九寨沟游玩。那时候,路边都是卖果子的藏民,脸上的高原红飞扬着,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色。如今这个川西小县城,却寂静得有些萧瑟。

转了好几条街巷,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营业中的宾馆。虽然那个院落也冷冷清清没有生机,却因为敞开着铁门,给了我们鼓励。

进去之后,前台也没有人,我们扯开喉咙问:“有没有人啊?住宿啦!”终于从里边走出来一个懒洋洋的女服务员,给我们开了一间房。我和管元才把东西放下,发现门锁不上,又叫了那个服务员来,替我们换另一间。

这个宾馆规模不小,却好像没有人住似的。我禁不住想起港片里边经常出现的黑店。换了间房,锁倒是好了,可是收拾好东西后,却发现水龙头干燥得可怕。管元让我待着整理东西,她去叫服务员。结果很戏剧,服务员懒懒地说:“整个宾馆都没有水。”

崩溃!我们只好去车里拿了矿泉水,凑合着擦了擦脸,然后烧了水各泡一罐咖啡。再出去,也许就找不到住宿的地方了,只能将就了。

房间里也很脏,我们拿出睡袋,缩在里边睡了一夜。

这个唐克,吸引我们的唯有九曲黄河第一湾的美景而已。在索克藏寺后面的小山,接近4000米海拔的地方,去感受一下水流如仙女丝带飘向远方的秀丽。据说,唐克是藏语“唐妃”的音译,当地人们称之为“唐母发展的地方”。这个地名的由来还有个传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若尔盖的辖曼部落土官向曼有个弟弟马扎西昂,任性跋扈,向曼管教不了,便分了一些人和牲畜给弟弟,让他去别的地方生存。离开了熟悉的地方和亲人,马扎西昂感到困难重重。后来,听从了部落老人的指点,他率领大家到黄河对岸的草原放牧,因而结识了大土官唐热。唐热见马扎西昂英俊聪明,便将自家的爱女许配于他。从此,马扎西昂在黄河第一湾创业立寨。随着畜牧发展,寨子拓展,他开创了一个大部落。因为他的妻子是唐热的女儿,又是马扎西昂的妻子,这个地方便称之为“唐克”。

清晨起床,我们烧好开水灌满保温瓶,便匆匆离开了这个破败的宾馆,前往索克藏寺。

索克藏寺位于黄河第一湾的山凹临河处,算是唐克一带少见的文化遗留。寺院文化,我们在前面的景点已经介绍,这里,并没有太多的不同。依旧是金色的转经筒,红衣的喇嘛友好而和善,只不过,索克藏寺有着更为优越的地理位置,依山傍水,似神仙居所。

因为到得早,还没有多少游客,卖门票的却已经上班。我和管元都长得小,跟收门票的小姑娘讲了讲价,买了学生票,两人七十元。

进入景区,沿着宛若天梯的木头台阶一路攀登,每至一处高台平地,都建有一座小小的亭子或白塔。每一处,总有一两位藏民面色平静地顺时针绕白塔转圈,手持转经筒,低头念念有词,不知是在为谁祈福。

在海拔高的地区攀登,总是特别容易气喘。走至半山亭,我们决定坐下休息一阵。森森元元撒欢似的到处跑,调皮的小元元还跟着藏民,绕白塔转圈。

昨天就是在这里遇见兰州电视台的人。我在原地坐下,看见栏杆外的草地上,有个穿紫色衣服的藏女独自坐着,她背对我们,不知在遥望着什么。那幅图宁静而悠远,我偷偷拍了下来。不知,她是不是在朝夕顾盼河道尽头出现帆船的影子,年年岁岁地守候,不知何时才可见到久别的归人。

八月的草原天高气爽,天地之间,那绵延的河水宛如仙女的丝带,剔透无暇的镶嵌在绿草之间,泛出圣洁不可侵犯的光芒。

草地之中,星罗棋布地嵌着明珠般的小湖泊,白河与黄河在这里交汇,蜿蜒远去,水面上,偶尔有飞鸟掠过。这是个诗意的地方。人们都喜欢在黄昏前来,就为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

我曾去过郑州的黄河游览区,浑浊的河水,看不出伟岸的气魄。而这里,飘然曲折向前的黄河水,有着静默的温柔。此刻,我才感悟到人们为何称黄河为母亲河。

森森元元引来两个藏族妇女,她们和蔼地笑着,走到我们身边。

顺着她们手指的方向,可以看见一座小小的古城堡遗址。我们用镜头看去,一眼可见古堡边沿的条条沟壑。此处叫“甲木坎”。

据说,这个城堡在格萨尔王时代就修筑了,那时的主人叫齐尕尔李,是汉族王子。因此,“甲木坎”的意思是“汉墙”。他修筑了城堡,修砌了黄河第一桥,并带领着人民在河滩上种植水稻。

自古以来,是风水宝地就会受到强者的掠夺,这里也一样,战乱不息。齐尕尔李临终的时候留下遗言,将自己的尸体放入船棺,顺河漂去,在哪里停泊,就在那里重修城堡。结果,船棺停在了兰州,他的臣民便在那里建成了兰州城。

在山坡上待久了,寒意逼人。我们便带着森森元元朝下走,去感受一下黄河的怀抱。

此时,游客渐渐多起来,路边停满了各式车辆。不论相识与否,在这个窄窄的木头台阶上狭路相逢,都会微微一笑问一声好。

太阳出来的刹那,所有镜头都对准了同一个方向。浓厚的云层之间,像破开通向天堂的洞窟,道道白光洒下,将眼前的一切都照得亮堂起来。面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语言总显得苍白。

日出之后,我们走到河边湿地,掬一捧水草,轻抚冰凉的黄河水,感受一下融身自然的欢快与怡然。

森森元元跑到水边打个滚,又浑身湿漉漉地跑上岸,乐得屁颠屁颠。

回首山坡,不知何时,竟升起桑烟,五彩的经幡随风飘荡,雪白的龙达漫天飞舞。

龙达也叫风马,是藏语。龙是天地大气中的元气和无形的神灵,达是信徒在元气和神灵的保佑下,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纸质的龙达上印着剽悍的骏马,由男人顺风撒开。

我原本以为,只有在葬礼举行的时候才会有漫天龙达,最后被火化。但管元说,现在已经成为对命运吉祥如意的祝愿。

时间静静流逝,寺院附近逐渐热闹起来,一些当地的小孩在寺院的围墙边挖泥土。

据说,附近的牧民每家都会派出一两个人,为寺院的建设做义务劳动。寺院的喇嘛和他们一起,细心保护着守卫他们的神灵。

唐克镇的居民与其他藏民一样,身材魁梧,一年四季都披着厚厚的羊皮袄。我记得去九寨沟的路上,当地导游说,因为阿坝昼夜温差很大,藏民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方便回家换衣服,于是在有太阳的时候,将袖子脱下来,等到冷了,便穿上。

因为时间太漫长,等不到美丽的黄河落日。我们再度望了一眼远去的黄河水,便离开此地,驱车前往红原。

乐章六 红原:美丽的风景,你在哪里 红原,你紧张吗

红原,这个名字是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取的,意思是红军走过的草原。在这片草原上,藏民们游牧而居,锅庄、马术、摔跤、射箭等等的民族活动都异常活跃。据说,在这里生活的人们,会走路的就会跳舞,会说话的就会唱歌。我有些迫不及待见到这种独特的民族风情。

来红原之前,粗略了解了附近可以游玩的地方。记得有段文字是这么写的:辽阔优美的湿地草原,气势磅礴的雪山森林,悲壮动人的长征文化,浩瀚神秘的宗教思想,绚烂多情的藏乡风俗。所有的这些,都让我如痴如醉。

我有些向往达格则的风化海螺,还有神山北的莽莽森林。我向往月亮湾的白河,看夕阳染红天空和流水。我向往麻色寺的静谧,查真梁子的圣洁之水。我还向往麦圭寺规模宏大的庙宇,旌旗如林、香火如云的胜景。

一路上,我被自己的幻想给迷醉了。

当管元说这里就是红原了的时候。我简直感到大跌眼镜。

传说中最大的草原牛羊成群,草原之上,零落簇拥着绣球般的灌木或是矮树。漫山遍野的格桑花大概是过了花期,传说中的小鹿没有踪影,不是还有天鹅吗?哪儿去了呢?

说实话,我更喜欢若尔盖一望无际的矮草,还有那自由随意的牧民。眼前的红原草场都被围了起来,只见牛羊,不见人烟。

进入红原县城,我们想找个宾馆住下,却没有任何敞开的大门。退回到路口,远远望见小路尽头有些整齐的帐篷,心想那是旅游区的宾馆吧?于是将车开进去,羊肠般的小路,走到尽头才发现我们冲到了驻扎部队的门口。持枪的士兵将我们的车拦下。管元摇下车窗。对方问:“干什么?”我们答:“找旅馆呢。”对方依旧很严肃:“这里没有旅馆,你们快点走。”森森元元在这时叫了起来。我们心里都打着鼓呢,跟守门的士兵商量,将车开进去一点儿,好倒车,他却严肃地拒绝了。我们无法掉头,只好倒着出去。

被这么一折腾,心情真的是跌落谷底。

红原与我们想象中的相去甚远。没有心情再去找松涛阵阵的原始森林,也没有心情长途跋涉到分隔长江和黄河的查真梁子,我们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气氛紧张的小镇,以免旅途中愉快的心情都被抹灭。

与管元商量后决定,立马返程,去刚刚经过的瓦切塔林。

天空很配合心情,居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我们一路疾驰,迎着雨点走出好长一段路,才感到车内安静得过分,音乐都忘了开。

替管元点燃一支烟,彼此都有些低潮。我转身望向窗外,看着这片没有游客的草原,觉得千百年来,它们就是这么寂静地度日。

牛羊吃尽,春来又生葳蕤。年年岁岁,不问归人。

打开咖啡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流入腹内,才感到回过些精神。

不知过了多久,我目不转睛盯着窗外风景,发现天空竟然又放晴了。草原上的天气,真是瞬息万变。忽然之间,我看见一道通天的大彩虹挂在草原之上,不禁激动得大叫,害得管元惊吓不小。我拉着她的手臂惊呼:“彩虹!彩虹!”

管元于是靠边停下车。我们一并靠在车窗向外望去。天哪,从儿时至今,已经多久没有见过完整的彩虹!仔细一看,眼前居然还是双层彩虹!完美的弧形穿越过大半碧绿的草原。我顿时有了孩童时候的喜悦,想要狂奔到彩虹桥下,欢呼雀跃一阵,可是毕竟长大了,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走到彩虹桥边,永远不可能触摸到那来自天堂的美丽奇迹。长大确实令人沮丧。

草原的彩虹与小时候见的不同,它那么完整,那么长久地停留,不似幻象,倒像真的有人凭空修建了这么一座令人咂舌的拱桥。

路遇彩虹,看了个饱。再上路时,在红原小镇碰壁的坏心情早就烟消云散。

车内的音乐也变得欢快,我一路回头,直到那片草原和彩虹都看不见才转过身。

我们没有去那些计划中的红原景点,不代表它们就不够美丽。

也许是因为我们出行的时间正值奥运,管理严格。等日后有了时间,还要重新来走一趟,看看传说中美丽的红原!

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不时下车和森森元元玩一阵。因此,直到下午才到达瓦切塔林。

乐章六 红原:美丽的风景,你在哪里 瓦切塔林:飞扬的经幡,你为谁祈福

远远地,就看见塔林飞舞的经幡在空中招手,似欢迎着从各地远道而来的朋友。瓦切的经幡很特别,是围成一圈,像顶硕大的帐篷。瓦切塔林在藏语中就是“大帐篷”的意思。

我们还是冒充学生,花了十元买一张门票进入。天色阴沉沉的,塔林内几乎看不见游客的影子,只有这祈福保平安的经幡做伴。

在这里,也有流传于民间的美丽传说。相传,藏族英雄格萨尔王征服了各国之后,一路向东,来到了瓦切所在地,在这里,被两个妖魔挡住了去路。格萨尔王于是与妖魔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在战斗中,格萨尔王将两个妖魔击倒在地,并用双脚各踩一个。当然,不是要杀死妖魔,而是呼唤来专治妖魔的乌龟天将。天将为了镇压妖魔,使之不得翻身,用一大一小两只乌龟各自压住一个妖魔,日长月久,乌龟变成了两座山包。因为山包的形状与帐篷类似,人们便称呼大山包为瓦切,小山包为瓦穷。渐渐地,瓦切成为了地名。

后来,藏传佛教的领袖们,怀着虔诚的心,在这里建起佛塔,祈愿早日寻找到大师转世后的灵童。据说,这里也是十世班禅诵经祈福之地。

塔林的建筑都是石木结构,呈倒三角形,一层层如梯状,一共十三层。尖尖的塔由金属或者木头制成,经年风雨,金色也不曾褪去。

塔林内,有千手观音、释迦十佛、无量佛、莲花生、渡母等塑像和唐卡,佛塔的类型也各式,只不过我叫不出名字。

冷清的白塔和经幡之间,又飘起濛濛细雨。我们走进寺院内,发现仍有安静的藏民在守护着木制转经筒。管元走进去,围着转经筒走上三圈。藏民微微笑着朝我们点头,我和管元都将步子放轻,连森森元元也不再叫唤。

走到左侧的小屋,大门紧闭,木制窗栏都落满了灰尘。我们看见窗台上有本破旧发黄的回纥文经书,在风雨之中,卷起了破损的页边,恍惚之间,有种隔世之感。

我触摸着书上看不懂的文字符号,略翻两页,心里顿时有种安宁的感觉,很奇妙。再回头望去,我喜欢上了这个无人的安宁之地,喜欢上了风雨中摇摆不定的五彩经旗。

塔林内,还有蓝色的小花绽放着,纤细的腰肢直挺挺朝上,如同昂首的少女。

我们随意转来转去,没想到,居然遇见了阿力和晋亦。

旅途中偶遇的人们再相见,都像亲人一般。我们惊喜地拥抱了彼此,笑嘻嘻问着对方的行程和经历。

他们一直待在郎木寺,直到这天早晨才向红原方向出发。阿力说:“旅途不该是走马观花地路过,而是居住。吃当地人的食物,听当地人的歌曲,学当地人的语言。”

我和管元面面相觑,没想到浪子般的阿力居然还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不然也想要流浪在大江南北风情各异的地方。

我记得,几年前,曾与齐蓝策划了一条走遍中国且不回头的路线,好漫长的一路,我们却一直没有启程。各自有各自的牵绊,各自有各自的无奈。

阿力说,其实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走完四川,就要回去过都市生活,毕竟父母年岁已老,再丢下他们,心里总是不太放心。不管有再多的误会和不理解,那也毕竟是生养自己的双亲。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们更加重要。

不知道在郎木寺经历了什么,阿力与我们初见的时候不同,似乎更加成熟,也不那么惹人讨厌了。旅途总是可以让人改变许多。

我们呢,这几天去了花湖,在蓝天白云下发了一阵呆,凭吊了一番初恋;在若尔盖午餐,结识了贡布一家;去唐克两次,却没有看成落日;跑到红原,竟傻乎乎闯到扎营的部队门口,被人驱赶;倒转回瓦切塔林,路途中偶遇了超美丽的双层彩虹。

阿力和晋亦听了,大笑个不停,说我们简直是在演一场滑稽的剧目。

滑稽吗?人生不就是由这样那样的偶然组成吗?

我们说着说着,又沉默了下去,各自看着连绵的经幡,想着不同的心事。

云层逐渐升高,雨停了,太阳却没有出来。我们穿行在白塔之间,抚摸着触手可及的经幡。不知这美丽的经文,日日飘荡,是在为谁祈福?

一圈下来,没有更多的语言,我们都各自上路。这次,是朝着相反的方向,日后,兴许都不会再见了吧!

一直以来,都不习惯在路途中留下联系方式。相遇的人们是缘分,离开的时候,就该回到属于各自的生活中,不带来什么,也不带走什么。

再上路,我们就是归程了。回到兰州,就要告别甘南的一切。

管元继续她的生活,我则前往敦煌,预计到川藏线走一圈,再回去江南的小城。

直到上了敦煌的火车,我还在想念穿大红僧袍的喇嘛、草原上忽隐忽现的旱獭、天空中翱翔的雄鹰、亲和的藏民和美丽的格桑花。我依旧惦念着在拉卜楞寺遇见的诗颜,不知她过得好不好,心里的空洞什么时候才能填补好?我依旧惦念着郎木寺遇见的阿力和晋亦,不知去过四川之后,再回到都市,阿力是否就能乐观地直面生活?我惦念着若尔盖的贡布一家,不知草原的鼠患会不会影响到他家人的生活?我惦念着亲爱的管元,还有她的朋友夜雨和菜菜,一别之后,不知多少年后才有再见的机会,希望她能够快乐地生活。

郎木寺的安宁,尕海的云淡风轻,花湖的羞涩,唐克的悠远,塔林的经幡……我想,无论多少年过去,只要回想起彼时的风景,感触都会如在昨天。

乐章七 向西,是另一种抵达 行走在历史之上

因为在甘南圣地留下了一滴泪,我的内心始终保持着盘马弯弓的姿势,等待再度启程。来自香巴拉的呼唤,渐渐渗入我的每一次呼吸,触碰着我心底的期望。

仅仅一个月之隔,当我再度踏上征程,心情却是平和安稳的。

生命,不过是一次起承转合的过程。

机窗外雾霭浓浓。我想起七年前,第一次来到成都时,那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成都于我而言,就像是前世的故乡,只为填补今生的空洞苍白。

在那时,我将成都比喻为一名缘起千年前的女子,引领我前来。

飞机抵达“天府之国”时已是傍晚,灰蒙蒙的世界,与想象判若云泥。心绪猛然澎湃,似已抵达那个女子的温柔。我终于靠近,在灰蒙蒙的掩饰背后,旋转着已逝的命运年轮。而她在何处?我已靠近,她甚至可能就躲藏在我身后,但我依然看不见她。

这是已等待千百个轮回的约会。我要亲自走到她面前,告诉她,这就是宿命。于千百年前的一次回眸,终将指引我来到这儿,靠近她的身边。这正是一种莫须有的依存。

这片土地,散发着故乡的味道。是植物的辛辣清香,以及成都特有的味道。暮色是一袭遮羞的布帘,在夜色之中,像与前世的我有了一个真实的拥抱。

空气里,熟悉的气息随处可以闻见。

那时刻,我想要以五体投地的姿态爱抚足下土地,犹似触碰那隔世的爱。

而七年之后,我再度踏足,却不是为了此地,而是对香巴拉藏地那片净土的眷恋。

有人把漂泊当做梦想,另一些,则渴望着能在路上遭遇些什么。

行走,对于大部分青年是种诱惑。初出茅庐的青年,怀着满腔凌云的壮志,渴望翱翔。如果能感受飞的快意,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抚摸着白云,与鸟儿对歌,亲吻蓝天,多美,多惬意!

年轻的心无所惧怕,横冲直撞于世界的每一角落,最终,当那颗曾经热泪盈眶的心能够原谅世间所有不公,才猛然发现,每一次迈步,都是向苍老靠近。

小雅从雅安赶来与我见面。她是我认识十年的朋友,却从未谋面。我们在同一个论坛写字,喜欢上同一个男人,然后同样地被抛弃。

不同的是,小雅从未离开过四川,而我从十八岁起,几乎没有在家乡待过完整的一年。

我们找了家有落地窗的茶楼,轻轻说起过往以及现状。

我说,生命中擦肩而过的男人,在多年之后谈起,都显得云淡风轻。正由于当时的不成熟,反倒因单纯而显得美丽。

小雅却说,成熟又是什么呢?不过是被习俗磨去棱角,变得世故而实际。当年或许还有着真实的自我,而现在,不过是精神的夭亡。

她说:“我永远都只是自己认为的样子,因为孤寂,才看到生活本身的模样,而日常中,却总在扮演着另外一个人。不知道是谁,反正不是我。”

小雅是雨城养育的女子,性格之中,多了份细腻与忧伤。

说起雅安,大家都知道它素有“雅雨、雅鱼、雅女”三绝的美誉,殊不知,在甘孜、阿坝、凉山三个民族自治州接壤的地方,在这亚热带季风的影响下,雅安人比别处的居民更懂得包容的意义,也因此更懂得淡然处世。

比如在外人看来孤苦无依的小雅,却坚强地撑起生活重担。她家早年遭遇变故,家破人亡,却并未丧失生活的勇气。在她看来,你认为自己没有的东西,或许正在前方等待着你,而你羡慕别人的时候,或许别人也正在羡慕着你。

无论是以怎样的方式存在,都不过是生活罢了。

这次的行程,没有预计在雅安停留。我与小雅谈论她的家乡,她淡淡微笑着说,最爱的是家乡的红豆相思谷。每当遇到坎坷,或对现实生活失去信心,她都会驱车前往那片幽静的山麓。

在那里,有着南方特有的美好风景。当你面对千佛岩双手合十,内心也会随之安宁。而当你抬头仰望树龄千年的红豆树,会感到人生如此渺小,没有什么值得你停下脚步。

在雅安,这棵红豆树被当地民众称为“仙树”,据说能测祸福、卜吉凶。而小雅去往那里,只为遗忘过去,以支撑起前路。

然而,不可遗忘的,是属于雅安的历史。

红军长征途中的第一座大雪山,就是雅安附近的夹金山。有一首歌谣形容它,“夹金山,夹金山,鸟儿飞不过,人不可攀。要想越过夹金山,除非神仙到人间。”

当年的夹金山没有人烟,空气稀薄,而今日,作为川西的咽喉之地,民族的走廊,那些荆棘丛生的小道已被宽敞的公路所取代。

纵然如此,这座终年白雪皑皑的大山,依旧提醒着我们缅怀革命先辈,珍惜得来不易的幸福。

在19岁那年,我曾经写过一篇散文,题目就叫《向西,是另一种抵达》:她深爱暮色的天空,那幻化的透明的蓝已经折出朦胧的灰色欲望。没有他守在身旁,她没有守护在他的身旁。亘古的更声在敲击着回荡,女人独处山中,等。守候的,是一份无限期的契约。

她为自己砌好一座华丽的墓碑,旁边是紫色飘带捆扎的淡蓝鸢尾。她用一缕绵长的思念点燃指间香烟,手中的细线怡然松弛,微风带走了那只古老的筝,白鸽亦展翅扑闪着开始了流浪的旅程。

那时候,是为了一份懵懂的爱情,而如今,不是为了守候,是为了追寻心底那片精神的乐土,那片纯净而伟大的圣地。

告别小雅之后,我沿着茶马古道一路向西。

记得,第一次接触茶马古道,是在云南的拉市海。

导游告诉我们,这要追溯到文成公主和松赞干布的和亲。当年,他们从长安一路向西,翻过日月山,走近青海湖,却在这时,随行的汉人头昏脑涨、四肢乏力,医生也找不出原因,此时,文成公主吩咐随从取出蒙山茶,用倒淌河里的水煮开,拌上藏族奶酪,让随行们喝下。片刻之后,随行便精神抖擞。茶进入藏区,便由此开始。

一千多年来,茶马古道从来没有断过背夫马帮。茶成为了藏族同胞的生活必需品。于是,也有了“汉家饭饱肚,藏家茶饱肚”的说法。

走在这条经历千年的道路上,不由得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感动。

坐在开往新都桥的大巴上,一路经过了天全、泸定和康定。

远在新石器时代,天全县就已是人类的聚居之处,古氐羌民族在此安居,称此地为徙都。在这里,经历了我西行的第一险——二郎山。

据说,二郎山景区的原始生态环境保护得很好,植被丰富,动物种类繁多,随着险峻的盘山公路,可见群山连绵,峰峦叠嶂。此处毗邻泸定县、康定县。

古老的地方,都少不了美妙的传说故事。关于二郎山,有两个流传较广的传说。

其一是说玉帝的妹妹瑶姬与凡人杨天佑私自成亲,并生下一儿名叫杨戬,杨戬额间生有神目,法力无边。其母瑶姬因触犯天规,被玉帝压在桃山下受苦。待杨戬十七岁时,勇猛善战,在桃山消灭了八个危害人间的妖怪,因此有了“力诛八怪”之说。他持斧劈山,救出母亲,但母亲十几年不见阳光,已身长白毛。二郎于是背母亲到山顶晒太阳。不料玉帝得知此事,十分恼怒,便趁杨戬为母亲找水之时放出九个太阳,要晒死瑶姬。二郎痛恨不已,只手擒日,并拔起两座大山,将两个太阳镇压在山底。接着,扛起扁担追赶剩下的太阳。于是有了“二郎担山”的传说。

其二是说后羿射日之后,太阳仍灼热不已,导致民不聊生。某天,上界神仙聚会,玉帝感慨民生多艰,不知拿光强似火的太阳如何是好。此时,神通广大的二郎山杨戬毛遂自荐,说自己能担山与日同行,遮蔽强光,解救黎民。次日,便担起泰山脚下两座大山与太阳同步而行,世人欢天喜地。至中午,走到武功乡曹集村南边时,觉得鞋内沙土太多,驻足倾倒,便有了两个相距九公里的南、北寺山。这便是“二郎鞋土倒成山”的典故。此时,太阳已超过二郎,为追赶上,他加快步伐,却不料前边那座山的扁担眼破裂了。

二郎心急如焚,捡起巨石向太阳砸去,却毫无作用,随即,他又抡起扁担对着误事的大山打去,山头瞬间被切去,落至一里远的土地爷庙旁。被削去山头的叫平山,另一座因山顶仍是尖的称为尖山。

抛下的扁担演变成平山南边的长岭山,砸太阳的大石头远远落在长岭山南,与众山不连,称为孤山。

天全县继续往西,是已有两千多年历史的泸定县。多数人得知此地,是因红军“飞夺泸定桥”的历史事迹。而泸定桥最早出名,是由于康熙皇帝亲笔题名,意为骚乱已平,泸河已经安定。

因为自小就有恐高症,我没有下车,也没有去看传说中飞越滚滚大河的铁索桥。

这个地区,游客较盛的景点是海螺沟冰川森林公园。我依然是在大巴上,翻阅着手中的旅行手册,路过了这片名声卓著的原始森林。

318国道横穿了这座城市,我也越来越靠近青藏高原的边界。

当车上某个乘客大叫道:“前面就是康定”,一车人都骚动起来。其中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带头唱起广为人知的康定情歌,大巴之上,气氛顿时融洽,大家像不约而同来此狂欢。

对现代的康定,我并不了解。总觉得这是个有爱情的城市,所以才会因为一首情歌,而名扬天下。

在古代,这里被称为“打箭炉”。三国时期,诸葛亮南征孟获,遣将郭达在这里造箭,因而得名“打箭炉”。传说郭达将军造箭三千支便乘仙羊离去,因此康定城东北的大山叫郭达山。

后来有人指出,这个说法是错误的。正确也好,错误也罢,走到这座城市,四周已是充满了藏族的民俗风情,给人以新奇之感。

在康定,最受人瞩目的民俗节日有两个。最盛大的是浴佛节,又称“敬山神”。相传佛祖释迦牟尼于藏历四月十五日降生成道和圆寂。因此,在每年的农历四月初八,藏族人民都会纪念释迦牟尼佛的诞辰,九龙喷圣水,为其沐浴。在这一天,康定城区的各佛寺都要组织仪仗队自康定东门出,上跑马山,下经公主桥,转金刚寺、南无寺,沿阿里布谷山腰至子耳坡返回。信徒们亦随之转山(藏语称“八角”),以纪念佛祖诞辰。

此外,还有圆根灯会,又称“燃灯会”。据说,是当宗大师圆寂以后,藏人感念宗大师无边的功德、恩德,因而在每年农历十月二十四至二十六举行圆根灯会。法会当天重要的活动是供灯。藏传佛教认为,所有胜妙清净的东西都可以拿来供养三宝,而灯有着尤其特殊的意义,灯代表光明,可以消除我们的恐惧,照明我们的道路。而之所以称它为“圆根灯会”,是因为当时的西藏物资匮乏,加上供灯人数众多,他们只好把大头菜削掉头,在中间挖个洞,然后再把灯油注进去。汉人不明其因,就取它的形式,称它为“圆根灯会”。

除此之外,康定的新年与汉人的风俗也有所不同。据说,每年农历腊月三十晚子时,各家各户都要挑着水桶提着茶壶,络绎不绝地到水井取水回家,祈求新的一年吉祥如意。因为他们相信,谁最早取到新年第一时的吉祥头水,必定一年万事如意,如果运气好,碰上传说中的金鸭戏水,更是大吉大利。

说起康定,就不得不提到跑马溜溜的跑马山。它位于康定城南,当地的藏民称之为“拉姆则”,意为“仙女山”,是藏族著名的神山之一,也是横断山脉东面的雪山之一。

据说,这儿是吟诗赏雪的最佳去处,也是萌发浪漫故事的祥和之所。在山坪西面的小丘上,有一座吉祥禅院。跑马山吸日月星辰之灵气,有几分神秘,也有几分亲近。

我来不及去康定邂逅一场爱情,却有幸亲临康定的摄影天堂——如诗如画的新都桥。

乐章七 向西,是另一种抵达 那个名叫东俄罗的小镇

我们必然囚禁于一种日子:固定的生活方式,千篇一律的作息,以及重复的昼夜和四季,一切都迈着正步,假装井然有序。

所谓麻木,不过是太习以为常。因为感官缺失兴奋点,便很容易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谁也不会把左手握右手当成一种庄重的牵手。于是,人们渴望逃离。逃离,是追寻新鲜,唤回感知的一种方式。

在异乡,才会用陌生人的眼光打量。这个城市的街道宽窄,建筑高低,餐厅格调,生活习惯。似乎一定要有别于家乡,陌生而新鲜,才是个充满诱惑的地方。而这时,想要回忆起家乡的模样来对比一番,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在318国道南北线分叉的路口,有一座兀自绽放的光影天堂,这就是新都桥镇。

从康定前往新都桥,要路过海拔4000多米的康巴第一关——折多山。折多山西为雅砻江,右有大渡河。这是川藏线上第一个需要翻越的高山垭口,被当地人称为“吓死人的二郎山,翻死人的折多山”。顾名思义,折多山的盘山公路九曲十八弯。因此,民间戏称,不过折多山不知道川藏公路的难!

我一连吃了很多姜片儿,依然觉得有些晕车。

到达折多山垭口时,朝新都桥方向望去,可以看见远处的山峦上刻着“康定情歌”几个含汉字和藏语、英语译文。

标志性的白塔被经幡缠绕着,路过的车辆中,有人从车窗向外抛撒经卷,据说这是藏民祈福的方式之一。

大巴一路朝前,路面状况逐渐好转,离新都桥越来越近,风景也越来越美。

很多人说起新都桥,都以为是一个著名的景区,实则是一座有着川西平原风光的小镇。我在县城下车之后,找了家旅馆住下。这儿的住宿都不贵。

此处并没有标志性的建筑或景点,却被摄影家们誉为天堂般的国度。沿线十余公里,如同一幅慢慢展开的画卷。

在公路两侧,是一座座典型的藏族村落,宽敞的院子由石壁垒成,白墙红门面南而开,窗檐上描绘着一些抽象的彩色图案,大抵是有着吉祥寓意的图腾。更远处,是白杨背后的河流和成群结队的牦牛与山羊。偶尔,还可以见到自由自在的喜鹊,轻轻掠过,或是在草地跳跃。极目处,有起伏的山峦,蓝色的天空以及棉花糖似的片片白云。

当置身于画中,你会有怎样的心情?

我想起的,是“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那样的意境。

九月底已经是秋季,白桦树的叶子微微发黄,似刚染了头发的少女,以河为镜,婆娑摇摆的姿态颇有些孤芳自赏的味道。河水微波粼粼,泛着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令人顿时淡忘旅途疲惫,眷恋流连。

旅馆的老板告诉我,最美的时分是傍晚和早晨,那时候的阳光变幻无穷,目光所触的画面都在不停地变换之中。

我拿着相机四处乱逛,看到不少架起三脚架等待拍摄的摄影师。相比他们的专业镜头,我手中的相机不过是记录心情的工具罢了。

走到河边的时候,发现河岸旁有不少塑料袋和生活垃圾,这不免有些令人倒胃口。景区的美丽究竟应该由谁来保护?是当地的居民,还是我们这些路过的旅人?

记得有一句馈赠于游客的话:除了照片什么也别带走,除了足迹什么都别留下。如果我们仅仅为了逃避都市而寻找自然美景,却在那些处在深闺的幽僻之处肆意妄为,是不是某一天就再也无处可寻美丽的地方?

在河边看着垃圾发呆的时候,听见有人说:“镇上很乱,做沙石生意的藏民都很富有。”我转头过去,看见两个年轻的男人在不远处谈话。他们似乎刚刚看到我,微微一笑,像是为打扰我的清静而表示歉意。

我回以微笑,转身准备离开。

忽然想起,又转身问道:“不好意思,现在几点了?”

其中一个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四点五十分。”

“谢谢。你们也是出来等日落的吗?”

他们点头称是。就这样我结识了这两个陌生的男人。

旅途之中,微笑总是那么奇妙,可以让你的人生顿时变得丰富起来。仅仅一个微笑,就能迅速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刚刚明明是陌生的,转而便多了一分亲切。

他们是成都人,跟我说话的人叫唐立,另一个叫罗兵。

唐立去年才从新加坡回国,自己做生意,而罗兵是一个小公司的老板。他们常常相约,自驾走这条线。

唐立问我:“你一个人?还准备继续走吗?”

我点头:“嗯,旅程才刚刚开始。”

后来,我很幸运地蹭他们的车一路走走玩玩到美丽的稻城。

秋季的日落来得早些,不过五点半的光景,天空逐渐压低,与辽阔的大地连接一线,天边变幻莫测的火烧云令游客们惊叹不已。

远处的山峦变成了金山,明晃晃闪耀着;近处的树木投射下长长的剪影,树下的牛羊慢慢踱着步子回家,倦鸟返巢。渐渐地,云朵变成黑色,只有周边像镀金般有着一道道金色的光芒。随着一阵“咔咔”的照相声,眼前的景色也慢慢消隐,直至太阳完全落下,夜幕降临。

我与唐立和罗兵道别,约好次日上午八点到旅馆门口集合。

回到旅馆之后,我点了一份川菜,大快朵颐。因为有去藏区的经验,我很清楚,几天之后,将没有可选择的菜式。一直不习惯藏式口味,酥油茶和糌粑我都不太喜欢,川菜倒很合我的口味。

为了看日出,吃过饭不多久,我就早早地睡下了。

次日起了个大早,我擦了把脸,兴冲冲背起相机就朝外跑,旅馆老板娘叫住我,笑着说:“你穿这个出去,会冻死。”我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件单衣,尴尬地笑了笑,赶紧回房间拿了短羽绒服套上。

新都桥的温差很大,清早出门不多穿些,一定会感冒,而在高原感冒,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出门前,老板娘还热心地替我灌好热水。抱着水瓶走出门口时,我回头冲老板娘咧嘴笑了笑,向她道谢。

清早的空气有些凛冽,却尤其清新。

我吐出口气,又深深呼吸。眼前油画般的美景令我霎时就忘记了自己身处哪个时空。

新都桥的早晨是蓝色的。蓝色的天空将山峦也染成了蓝色,藏民家的炊烟带着淡淡蓝韵随风飘去,连云朵都如同朵朵绽放的蓝莲花。红色的屋顶在一片蓝色中尤其醒目,远处的山坡上已经有散步的牦牛,处处充满生机与宁静。

随着太阳慢慢升起,天与山之间的云层变成淡淡的紫色,如一袭美丽的纱丽。天空逐渐升高,湛蓝的天空也渐渐变成淡蓝,眼前风景顿时显露。

放眼望去,小镇旁的山丘上刻着藏传佛教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因为日出,山丘也染成了红色。飞扬的经幡不分昼夜,为这个村庄祈福。随处可见信仰的痕迹,让人不得不心生敬意。

在都市的生活中,人们并不关心哪些东西是真正值得敬重的,而只是关心那些受人尊重的东西。但这个小镇的人们,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每天重复着一样的事情,他们从不勉强自己,却又最为循规蹈矩。

拍完照回旅馆已是七点半,我收拾好物品,退了房间,然后在门口等着与唐立和罗兵汇合。

他们开的是吉普,准时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笑眯眯递给他们两根手绳,祝福他们一路平安。后来,正因为这两根手绳,一路上连油费也没有让我均摊。

在这里,要谢谢他们!

今天的行程是塔公和八美。

早在出发之前我就在网上查询过一些资料,很多驴友都说,塔公草原不如新都桥漂亮,并没有多少去的必要。可是,我已经走到这里,不去看看,心里不甘。

在藏语中,塔公意为“菩萨喜欢的地方”。连菩萨都喜欢,作为人类,为什么不去领略一下那里的风景呢?

我们一路向北,就可抵达目的地塔公寺。

关于塔公,也有一个传说。当年文成公主进藏路过此地,随身携带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佛像忽然变得沉重,无法抬动。当众人一筹莫展时,佛像开口说话说他喜欢这个地方,不走了。因此,塔公意为“菩萨喜欢的地方”。可是佛像是唐太宗赐予松赞干布的珍贵礼物,不能留下,于是,公主令人照样复制了一尊佛像供奉于此。

罗兵听了我讲的传说,一副不屑的样子,我仿佛听见他说“哪里有这么美”。

直到进入塔公境内,看到茵茵草地上散落的黑色帐篷里炊烟寥寥,闻到飘到公路上来的奶香茶香,听到草原之上不时传来的牧歌声,罗兵才陶醉不语。

塔公的景区非常多,塔公寺是中心区。

我们停车之后,徒步前行。

塔公寺坐落在山脚,山坡上插满了风马旗,寺庙周边有众多的玛尼堆和白塔。走进之后,看见转经的藏民从其间缓缓走过,我想起在甘南见到的那些居民,他们并无不同,都是有着坚定信仰的人们。

我们没有进寺内,但可以看见寺内酥油灯的火光摇摇晃晃。寺庙外,五体投地的藏民们口中念念有词。我们都不信教,于是没有打扰,静静地离开了。

站在寺外,可以看见从草原拔地而起的雅拉神山,它被缥缈的云层缠绕着,终年积雪不化,非常巍峨壮观。

这样的景色,没有广角镜头是无法拍摄下来的。我只有铭记于心中。

在塔公逗留的时间不长,我们决定立刻驱车前往八美,这样,兴许晚上还可以赶到理塘投宿。

从塔公往八美,依然是一路向北。可是,路况却不太理想。好在哥们的车是加高的吉普,这点泥路不算什么!

路上,经过了橡皮山。从山坡看下去,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蜿蜒至天边。

我拿出背包里还未拆封的一袋棒棒糖,得瑟地说:“看!我给小朋友们准备了礼物。”不料,唐立嘿嘿笑起来,我听出有点嘲笑的意味,翻了个白眼。

罗兵与唐立对视一眼,嘴角也露出笑意。笑啥呢?我在心里嘀咕。

唐立即刻给出了解释:“你这一袋可能不够分,到时候你走不了,我们可不等你哦!”

什么?他们说,在塔公境内,很多索要糖果和钱的人,那些并非本地人,有很多是职业乞丐,如果你给了一个,马上会拥上来一堆,赖着你不让走。

好端端一个藏区旅程,也许会因为你的善意施舍而变得危机四伏。我有点心惊,把棒棒糖重新塞进背包。

路上,果然看见一些游荡的小孩,看见人,就紧跟上前。我们的车路过时,还有几个拼命地挥着手拦车。唐立没有停车,我们一路开到了八美镇。

位于川西高原的八美镇,最迷人的便是姿态各异的土石林与广袤无垠的草甸,当然,也少不了连绵的雪山和神秘的藏寨。

八美的土石林就在318国道附近,沿雅砻江支流庆大河上游的东岸分布。

与云南的石林不同,这儿的土石林是由三叠纪板岩构成的,它的形成是受第四纪以来的新构造运动影响,沿康定→道孚→炉霍一线形成了著名的鲜水河断裂带,断裂带中的岩石受到挤压、剪切,发生破碎、糜化,形成构造糜棱岩。因为这种岩石含钙且软,历经风吹雨打之后,便形成了各式姿态。

八美的土石林,有些躲藏在山峦之间,在绿色之中,突兀地耸立着成堆的石林,很是壮观。

除了石林,八美的惠远寺也是名扬海内外的景点。

据说,雍正七年(1729),清政府因西藏局势不稳而请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避难于此,并拨款,征地,修建庙宇和楼房。寺门正中高悬清世宗钦赐的“惠远寺”镏金匾额。由于天时地利,十一世达赖克珠嘉措也降生于此地,从此惠远寺在藏区影响至深。

这座寺庙经过了三次重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惠远寺每年为各种祭祀活动念经就达二百四十五天之久。大的法会有正月的“祈愿大法会”,藏语叫“默朗钦布大法会”,六月的“亚却”和十一月的“安却”。每逢法会,各地的信徒都前来朝拜、诵经。

一路向藏地跃进,八美的石林和寺庙似乎留不住我们的心,稍作休息之后,我们便驱车前往理塘。

乐章七 向西,是另一种抵达 雪域圣地的康巴汉子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还在庆幸能遇到唐立和罗兵。如果不是有这两位驾车高手,兴许我就无法走完剩下的旅程,也无法抵达心中的圣地——墨脱。

赶往理塘的道路,让我们明白了人是需要同伴的。在艰难的时候,一个人或许难以度过,多一个人则会多一份力量,唯有相互扶持,相互鼓励,才可以一起前行。

从理塘返回新都桥的路上没有停留,唐立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过了新都桥,我才明白他在蓄积力量,因为过了新都桥,便要翻越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尔寺山。

这段路是川藏南线的著名路段,公路边有丰富的植被,向上行驶的过程中,可以看见山顶覆盖着毛茸茸的草甸,这山顶正是康定与雅江县的天然屏障。

这段路程虽说是柏油路面,但路面上下起伏较多,加上进藏的大货车来来往往,载重的压力使路面变形,并不平坦。

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唐立塞了张碟片,是刀郎的歌。

我记得,五年前从成都去九寨沟,师傅也是放着刀郎的歌,不紧不慢踩着节拍朝前开,不时还愉快地哼几句。看我在偷偷笑,师傅也爽朗地笑道:“小姑娘,我们这里都喜欢听草原的歌。刀郎的也不错嘛!如果换成你们唱的那种流行歌曲,我们非睡着了不可!哈哈。”

音乐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比如在这群山之间穿梭,时而处于低谷,时而跃上高峰,刀郎的歌就尤其相得益彰。

唐立开得很慢,罗兵也不说话。只有刀郎的歌声在飘荡,却像没有人观看的演唱会一般。

我靠倒在椅背上,忽然在心里感叹人类的伟大与自然的鬼斧神工。为了打破沉静,我说:“我给你们说个笑话吧!”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窗外,“哇!好美!”我惊叹道。此时我们已经在山峰,山谷飘着美丽的云海,似乎到了神仙居所一般。

罗兵笑了:“什么呀?这应该可以评世界上最短的笑话之一了吧!”

我还沉浸在美景之中,说:“你们看啊!多壮观!”

不多时,我看见路边横躺着许多砍伐下的树干,被雨水淋湿后,已经开始腐烂,心里一顿,不再言语。

唐立说:“这边的山,砍伐很严重。那些,都是当地人无法运走的木料。”

过了高尔寺山的垭口,看见几个磕长头的藏民。唐立说,这都是去拉萨祈福的人。

藏民脸上飞扬的高原红总是让我感到亲切。他们拖着装随身物品的大袋子,身边还有一个个子不高的小孩。每当有车经过,小孩都瞪着黑溜溜的眼珠好奇地瞅。

我让唐立停车,抓了一把棒棒糖从窗口递给那个随父母同行的孩子。

下山之后,我们就到了雅江县。

雅江是雅砻江重要的渡口之一,东汉时候为白狼国地。县内的房子依山而建,很有些小布达拉的意味。

据说,这是一座舞蹈之城,城内的居民个个能歌善舞。藏区流行的锅庄、弦子、山歌、酒歌和箍箍卦自然不在话下,还有独特的鸳鸯舞,叫“跺踢卓”,男女舞者默契非常、若即若离。

在这里,藏传佛教的几大流派都有,人们在门窗、壁柜、锅碗瓢盆上描绘着各式图腾。

因为时间太晚,我们决定在雅江休息一晚,次日再出发。

雅江处于高山峡谷和草原的过渡带,地形非常复杂。由于处在茶马古道上,人文景观尤其丰富,我整晚都在向店主打听雅江的特别之处。

店主是个美丽的汉族女人,她告诉我,在雅江县境内,有个叫做“俄洛堆村”的康巴汉子村。村里的大汉个个虎背熊腰,英姿勃发。他们的头发用丝缨盘缠成莲花状,还串有珊瑚、象牙和金银指环,非常雄壮健美!

此外,数十公里长的霍曲河周围的山头,分布着众多高山湖泊。那些天蓝色的湖水,倒映着异彩。

最让人向往的是神山之一——阿尼青波山。在那悬崖绝壁上,有着秃鹫的王国。慑人的峭壁被它们的粪便染成白色。

雅江的每一处景点都有一个特别的传说,可惜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逐一感受。

比如,形如大鹏的古雅圣山,以及世界最高镇红龙,那个白色灵鹫栖息过的地方,我们都只能挥一挥手。

次日清早我便与唐立和罗兵碰头,今天由罗兵驾车。出了雅江县就是剪子弯山。

我们沿着古老的茶马古道向前,据说茶马古道在雅江县境内留下的驿站遗址有五处。清代诗人李苞为此写诗道:“饥马恨草短,仆夫苦衣单;悲歌猛虎行,惆怅行路难。”

相比当年的艰苦悲怆,如今已是天壤之别,可行路之艰依旧可窥见一斑。

剪子弯山是318国道经康巴地区的最高山口之一,藏语名字叫“惹玛那扎”,意思是羊子山口。相传三世达赖进京朝见皇帝,在归程中横渡雅砻江,险些掉进江里。护法神阿苦当吉全力护卫,三世达赖才得脱险。他们走到山口时,坐骑神羊累了,于是达赖及随行就在这里休息。

一路上,看见很多的尼玛堆。这是藏民为敬奉山神,祈祷路途平安。

在雅江境内,有康南第一古寺郭萨寺。据说这是由于各路护法神接受达赖评功论赏时,护送三世达赖的阿苦当吉被冷落,达赖为表示歉意,献哈达,并将山背面的寺院作为供奉阿苦当吉的寺院。

这就是著名的郭萨寺。

吉普在连绵的高山草甸间穿行。圆圆的山头像覆着一层驼绒,给人光滑柔软的感觉。

初秋季节,黄色与绿色交相辉映。盘山公路上,不时看到警示牌,还可见一些事故车辆的残骸。我们不得不小心谨慎。

今天的第二座高山是卡子拉山。从窗口望去,可以看见远处有一片缓慢移动的黑云,那是草甸上的牦牛群。

过了卡子拉山口,就是海拔最高的尖子弯雷达站。雷达站在路边设置了爱民茶水站。看着那栋蓝色屋顶的平房,我不禁对常年守候在这高寒地带的军人肃然起敬。

从山口下行时,我们都松了口气。

罗兵稍稍打开窗子,唐立点了两根烟,递给罗兵一根。我的心情也愉快起来。

唐立回头问我:“你这次的目的地是哪儿?我们玩完稻城亚丁就返回成都了。”

认识他俩这几天,我们的谈话寥寥无几,忽然之间,就快分别了,我张着嘴半天愣没发出声音来。

唐立似乎看出来我的犹疑,问:“你还要走很远吗?”

我点头称是,“我想去墨脱。”

罗兵这时摇了摇头,说:“你一个女孩子去墨脱?知道怎么走吗?”

“现在通班车了,我搭车去临近的地方。”

唐立说:“很多地方班车都不方便,其实你可以在住宿的时候多问问其他游客,看有没有自驾来的,跟别人拼个车。”

“是的,这也是一个办法。但是遇见像你们这样的,算我好运。很多自驾来的,车上都人满为患了!”

唐立和罗兵听完,都笑了。

吉普拐了个弯道之后,我们眼前出现了辽阔的河谷草原。

草原与天相连的地方是座座雪山,白色的天,蓝色的山脉,黄绿相间的草原上有一些红色的屋顶散落着。

车辆沿路向下行驶,驶过世界高城的牌楼之后,我们正式抵达草原上的明珠——理塘!

这里是七世达赖、十世达赖和第七、八、九世帕巴拉呼图克图的故乡,也是蒙古国师三世哲布尊丹巴等高僧大师的出生地,因此被人们誉为“中华高城、雪域圣地、草原明珠”。

进入理塘之后,我们赶紧找地方填饱肚子。由于唐立和罗兵不肯让我平摊油费,我偷偷抢着付了账。萍水相逢,已经得了人家很多好处,我没有理由继续占人便宜。

理塘县城的街道非常宽敞,市容也很整洁,不像是个小县城。

这儿自古以来就是茶马互市,商贾云集的“祥瑞宝地”。县城外,是幅员辽阔的草原,小河弯弯曲曲从中间流过。每年的八月都会在草原上举行“理塘八一赛马节”。据说,当时场面非常壮观,数千顶帐篷星罗棋布。人们常说这里是马背上的民族,理塘也被誉为“马术之乡”格萨尔王的后裔。只可惜现在已是九月底,没能赶上赛马节一饱眼福。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都有些劳累,便找了个招待所入住。

歇息片刻,我便去唐立他们的房间敲门,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去城北山坡看看理塘寺。罗兵好像身体有些不适,已经躺下,唐立拿了车钥匙同我出门。

理塘寺又名长青春科尔寺,原本是黑教寺庙,在明万历年间三世达赖经过此地时改为黄教,并为之开光。理塘寺于是也有“康南黄教圣地”之称。

理塘寺的寺庙与我在甘南见的相差无几,兴许由于都是黄教寺庙,风格相近。寺内,珍藏着释迦牟尼镀金铜像,佛教的经典著作以及三世达赖用过的马鞍和明清时期的壁画等珍贵文物。这里,也一样会在每年的藏历正月十五举办酥油花会。

迎风坐在理塘寺门口,唐立很绅士地取下自己的羊毛围巾绕在我的脖子上。我给他念仓央嘉措的诗:“给我一双白鹤的翅膀哦,我要飞去遥远的地方,不往别处去了,只看一眼美丽的理塘……”

然后彼此微笑。

在后来的旅途中,每当觉得难以前行,我都会想起这幅画面。

虽然在告别之后或许再无相见的机会,我依然记得在这高原之上难得的一刻温暖。

从理塘寺下来之后,唐立说县城附近有个地热温泉非常著名,我们于是回招待所叫醒罗兵,一块去放松放松。

毛垭温泉有众多室内和露天的温泉池。我的家乡也有温泉,但在这高原之上,在旅途劳顿这些天之后,能够在温泉里泡上一个小时,身体所有的疲倦都烟消云散。

从温泉出来时,老板提醒我们要包裹严实,千万别感冒。

晚上去餐馆吃牛肉面,一碗牛肉面,也因为高原的低压,煮了半小时才熟。我想起网络上说的理塘八怪:中午点菜晚上吃——实在慢,客人进门就关灯——实在暗,做完一桌再做下桌——实在馋,临时改菜不允许——实在牛,面包几天都不坏——实在鲜,炒饭拿纸包着带——实在干,绕你打量没商量——实在奇,街上像开万国会——实在忙!

就在唐立和罗兵都因我说的八怪哈哈大笑时,小伙子把面端到了眼前。我看见他双手冻成了紫红色,便抬头问他:“冷吗?”小伙子摇了摇头,露出羞涩的微笑。

吃完饭时间还早,我们便邀请小伙子坐下一块聊天。

他叫索朗木措,家住巴塘,来姑妈的餐馆帮忙。我问他,你知道平措旺杰吗?他点点头,有些激动地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我们一句也没有听懂,三人对视而笑。

索朗木措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一字一顿地说:“他是我们巴塘的英雄,我们都很爱他。”

唐立拍拍索朗木措的肩膀,赞赏地捏了捏那厚实的肌肉。他有着康巴汉子特有的壮实与健美,棉布的衣服裹不住优美的身体曲线。

我掏出棒棒糖,一人一支,递给索朗木措的时候,他不好意思伸手,我笑嘻嘻朝他手中塞,说:“甭客气!”

这时,索朗木措的姑妈在叫他,大概是需要帮忙了。我们三人也就此告辞,回招待所休息。

乐章八 稻城:心中的童话色彩 一个人的心灵能走多远

温泉果然不是白费的!早晨起床之后,我们三人都觉得精神爽朗。

今天,就要向蓝色星球上最后一片净土进军了。最后的香格里拉仙境,有什么在前方等待着我们呢?当然,我们依旧得先翻过两座山。

途经的第一座是兔子山。在这里,有一个古老的爱情故事:

古代的藏区有很多部落,于是免不了争夺地盘的战争。相传兔子山北面是濯桑部落,而南边面向桑堆的为另一个部落,两部落之间常发生冲突。一天,桑堆部落的酋长发现,女儿和佣人家的儿子在相处中产生了爱慕之意。由于等级的差距,他坚决反对并百般刁难,阻止两人的交往。可是,他们的爱坚贞不移。酋长很生气,说你们要结为夫妻,就去守边界吧,但要在天黑前到达!两个年轻人义无反顾地出发了,但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距离还那么遥远,他们抱头痛哭。这时,一群神雕向他们飞来,说:“如果你们不怕,就骑在我们背上,把你们送到边界上去。”由于这对情侣宁死都不愿分开,于是他们骑在了神雕的背上,天黑之前到达了目的地。终于,他们结为了夫妻,在此长相厮守,帮他们实现梦想的那些神雕也留在了此地。

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与我们看到的风景全然没有关系,眼前除了两个像兔子耳朵一样的山峰之外,没有更多的美景可言。

唐立边开这车边冲我说:“修,给我们助助兴,来点气氛呗!”

我一听,觉得有道理。我们离心中的香巴拉越来越近了,怎么能平淡地度过呢?于是,我清了清嗓子,决定唱一首歌。

“可曾疲倦过的飞鸟啊,划过黄昏夕阳下。看不清繁星的城市啊,就让影子做伴吧!可曾遗忘我的梦想啊,如今依然在脚下。望不尽归途的追寻啊,不见越来越远的家。那些花开的日子啊,还在回望的尽头吗?也曾年少的我们啊,如今各自在天涯。那些花开的日子啊,留在回望的尽头吧!我在遥远的星空下,还唱着那时的歌谣啊!……”

唐立和罗兵听得摇头晃脑,我却觉得高原之上,声音总是不如在家乡那么洪亮。不管怎样,伴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唱着自己喜欢的歌,旅途就越发迷人起来。

到海子山的时候,我们激动的情绪还丝毫未减。

据说,这里原本是一片海洋,由于冰川运动,形成了类似火星表面的奇特地貌。该处是青藏高原最大的古冰体遗迹,以“稻城古冰帽”著称于世。由于大小湖泊的数量众多,密度在国内独一无二,因此得名海子山。

我太爱这荒凉,于是要求唐立停车,匆匆跑到海子旁,深呼吸这带有原始气息的空气。

只见四处乱石散落,目光所及处,没有树木,野草野花也是零星可数。唯一可见的,是雪山之下那明珠般的高山湖泊。

罗兵说,最大的高山湖泊是藏民视为圣湖的兴伊措。那儿湖水碧绿,鱼儿畅游,各种鸟类栖息在湖边,雄伟而博大。还有一条叫磨房沟的山溪通向海子山,沟内水质清澈,可以看见飘摇的树影和成群的黄鱼。

我坐在乱石堆上,忽然感到有些悠远的意味。

唐立对此完全没有兴趣,我懒得理他,独自举着相机到处乱拍。

由于时间关系,没有停留太久,我们便接着赶路。

赶到稻城的时候还是中午,大小旅馆已人满为患,连一个标间都订不到。我们准备去找家餐馆吃饭时,天空又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趁着吃饭的时间等雨停,我望着窗外,看屋檐下成线的雨滴和远处安静的绿树黄草,觉得时间变得很慢很慢。在远离都市的香巴拉圣地,我终于可以闲下来好好发呆,什么也不去想。

吃过午饭,我们没有继续等雨停,似乎时间这么流逝,会错过很多美景。

藏式民居家家户户种着格桑花,长长的花茎在风中摇曳,五颜六色的花朵频频点头,似在欢迎我们这些远到的客人。

几个藏族小孩看见拿相机的人,迎以灿烂的微笑,有些还做出剪刀手,一副老练的模特儿样。

出稻城不远就是傍河和色拉,著名的红草滩就在这里。不过,红草滩连一亩三分地也算不上,小得可怜。这里最美的时分是早晨和傍晚,如果有炊烟或薄雾,就更是摄影的绝佳时间。

我们来的时候天空还未放晴,因此,也没有看见一束天光笼罩河堤杨树的景观。不过,倒是蹭着旁边的导游,听到了色拉草坝的传说。

色拉的藏语意思为“光明之地”。相传,远古时候,这里住着位名叫扎同的英俊男子,可他却一直没有找到满意的姑娘。某天,忽然狂风大作,乌云密闭,接着便是倾盆大雨。风停雨过之后,阳光普照,所有的一切都像初生般美好可爱,大地也显得尤其洁净。

扎同跑出房屋,看到对面山坡上有位天仙般的姑娘,她载歌载舞,歌声像百灵鸟一样悦耳动听,舞姿如水蛇一般优美柔软。扎同对她一见钟情,当即向父母说了此事。次日,他的父母托媒人到对面山坡下的村寨提亲,媒人问遍了村民,却没有人认识这位姑娘。后来,媒人在山坡的树林看见了扎同所说的那位姑娘,她兴冲冲上前询问姑娘家住何方,姑娘说在很远的汉族。待媒人说明来意,姑娘羞涩地答应了亲事。

在选定的良辰吉日里,扎同与父母、亲人一起站在家门口,翘首期待,盼望着新娘的来到。姑娘在太阳出来之前就出发上路,因为按习俗,她天黑之前必须到达新郎家。姑娘穿着罗裙,一步一步走着,这边扎同却等得心急如焚。从早晨一直到太阳下山,扎同望眼欲穿,却不见姑娘的身影。夜幕降临了,依然看不见送亲队伍。

扎同气急败坏,命村里的弓箭手对着来路放箭。流星般的箭射出,其中一支射中了姑娘的胸膛。姑娘倒在地上,即刻变成了高山。扎同见状,心碎扑地,变成了空荡荡的草坝。

如今,屹立在东边的噶因山就是姑娘变的,噶因的意思为汉族的山。而大草坝静躺在色拉村,人们叫它色拉扎同,这就是色拉坝。

色拉村的藏民非常热情好客,常常会邀请汉族的旅客前去做客。当然,我们来不及等着被邀请,就匆匆离开了。

穿过色拉草原之后,就到了波瓦山脚下,藏语意思是“英雄、勇敢的山”。每当色拉居民受到侵扰,便会退守波瓦山,凭借天险与敌人斗争。

盘山而上,可以看见山顶有无数经幡,下山的公路两边则是水草丰美的牧场。下了波瓦山,就是超迷人的赤土河谷。这里的树叶拥拥簇簇,各种颜色。山谷之间,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流过,石块被流水冲刷,磨去了棱角。

到达日瓦前,我们还路过了贡嘎县最大的黄教寺院贡嘎郎吉岭寺,藏语的意思为“雪洲”,因为境内有三座终年积雪的山而得名。在这里没做停留,我们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直奔日瓦而去。

日瓦如今已经不叫日瓦,改名为“香格里拉乡”。

因为香格里拉所蕴含的意义,很多地方都争相改为此名,以表达这里是人们心灵的归宿。可是,一个名字真的就可以改变它在人们心中的印象吗?如今,人们依旧称呼这儿为日瓦,并不代表这里就不是人们心中的日月。

车开到日瓦之后就要买门票,我们没有下车,继续盘山前进。

在一个垭口拐弯处看到仙乃日的时候,我忍不住大叫起来“惊艳啊!”

巍峨的雪山雄踞眼前,据说这座神山是观世音菩萨,我看不出来,只觉得外形与家里供奉的观音有些相似。

跟着盘山公路继续前进,忽上忽下,不多时就可以远远地望见亚丁村了。

亚丁村的房子看起来像小火柴盒一般,建在山坡之上。在房屋周围,是大片庄稼地。

走到这里,夏诺多吉神山也进入了视野,与仙乃日神山相对而坐,一起守护着亚丁村这个带有童话色彩的王国。

我们到亚丁村找好了住所,放下行李,我便出来游荡。

原本打算一个人走走,哪知道刚到门口,就听见唐立和罗兵在身后叫我。

已经下午四五点光景,再去龙同坝,时间显得有些紧张,只好作罢。

我们找了个农家,爬到屋顶的草垛上仰面躺着,不再说话。闭上眼,我的脑海中全是海子山的蛮荒景象。

这个夜晚,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走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认为,旅行是让心灵放松的最好方式。

然而,漂泊的人,一旦卸下伪装的坚强,便很容易溃败。究竟要多倔强,才能撑得起行走的力度?

步履或许可以填充韶华,异乡或许可以给你短暂的兴奋,但心灵要历经多少洗涤,才可以真正抵达平静如水的安宁呢?

世界上有太多的悲哀,曾经信誓旦旦要度余生的恋人,最后或许形同陌路。牵手走完一辈子的,或许并不是那个发誓要爱她一生的人。

看着别人的故事,惦记着记忆中的那个他,走在远离故乡的路上,忽然不知道这些年来,究竟真正爱的是那个人,还是那些有爱的往事。

也许,旅行的意义不在于心灵到底走了多远,而是在行走的过程中明白,生命中的感情没有对错,剩余的时间,要学会善待身边的人,包容世间的不公,体谅生活的艰难。

乐章八 稻城:心中的童话色彩 被时光遗忘的净土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来,推开窗,因为夜晚下雨,外面还是湿漉漉的,一股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整个人顿时觉得清爽。

刚包裹好自己,唐立和罗兵就来敲门了。难得他们比我还起得早。大概是到目的地了,心情比较激动。

出门之后,我们找了个最佳位置,等着看仙乃日著名的日照金山。感谢天公开颜,我们没有错过这个美景。

当远处的仙乃日着上金衣时,我还没反应过来,多亏罗兵大喊一声“好美啊”,我才注意到,周围的景致都还黯淡,唯有远处的仙乃日,像是纯金打造的一般。

我在心里暗暗财迷了一番,回过神的时候,瞟了瞟四周,见没人发现我快要流下口水,才眨巴眨巴眼睛,假装若无其事。

拍下几张照片之后,我们便驾车前往龙同坝。路上经过了大自然营地。到达目的地停好车,我们便一刻也不耽搁,背上随身物品准备徒步。

同时间到的游客也不少,有些人为了节省体力,选择骑马上冲古寺,另一些怕错过穿行在原始森林的体验,则选择徒步。

徒步可是我们穷游一族的强项!我相当自豪地告诉唐立和罗兵,早在我十九岁那年,暑假回家报了个户外团,跟一大帮哥哥姐姐一起徒步漓江。从新萍乡到杨堤乡,总共走了六个多小时。同行的伙伴们,陆陆续续拦截下村民的小货车,先行离去。而我,坚持与户外队长一行五人走到终点。

还有,跟妈妈和她的同事一起去九寨沟那次,海拔4000多米的黄龙,我一口气跑到顶峰。放肆拍了一阵照片,然后慢慢溜达着下山时,才遇见妈妈的同事。

听完我的讲述,唐立和罗兵嘿嘿干笑了两声,不以为然。但是,很显然,在不久之后他们就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走进原始森林,就像走进童话的世界。触目之处,是各种绚烂的色彩。常青的雪松、金黄的杨树、银白的雪峰、血红的枫叶、褐色的土地、暗灰的冰川巨石,还有清澈溪流中斑斓的各色倒影。

偶尔,会看见从路边闪过的花斑纹松树,以及一些说不出名字的珍稀鸟类。

我兴趣盎然,走着走着,就把唐立和罗兵甩下一大截路。

一路上,会看见很多的玛尼堆。有些,据说已经有千年的历史了。在玛尼堆旁边,会竖着一个“请勿攀爬”的小木牌。莫非,真的有人闲着没事儿去爬玛尼堆吗?

到达冲古寺的时候,唐立和罗兵连连挥手,要我停下来休息一阵。

我得意地在他们身边绕来绕去,说:“怎样?姐不是盖的吧!”

唐立拍了拍我的肩,竖起大拇指表示称赞。

趁着休息,我掏出棒棒糖每人发一支,三人坐在冲古寺脚下,跷着二郎腿吃棒棒糖。

过几分钟后,我们起身绕了寺院一圈。

相比前面看的那些寺庙,冲古寺实在是又小又破。由于寺院一片断壁残垣,建寺年代也无从考察,倒是有个传说流传甚广。

当年,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加措得知圣地日松贡布辖区没有弘扬佛法的寺庙,于是就派降·根秋加措大师到亚丁来修建寺庙,不料因挖石动土触怒了山神,降下灾祸,当地百姓全都患上了麻风病。为了免除百姓之灾,降·根秋加措大师终日念经,施展法力,乞求神灵将灾难加诸自己。最终,他的慈悲感动了神灵,百姓得以平安,他则身患麻风病圆寂。

现在,降·根秋加措的灵骨还葬在他自己建造的寺院内,僧人每日熏香念经,以纪念他的大功大德。

从冲古寺出来之后,我们朝洛绒牛场的方向挺进。

平时开惯了车的唐立和罗兵在步行一小时之后,就累得趴下了。

随着海拔的不断升高,神山的雪峰若隐若现。一路上,遇见几个磕长头的藏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们的脸,都感到内心尤其沉静。那种与世无争的眼神,在都市里已经久违。

走出山谷,远远就看见俊俏的央迈勇神山。在藏语中,它的意思是“文殊菩萨”。早年我便知,文殊菩萨在佛教中是有智慧的化身,遇见是必然要诚心拜拜的。它是“三怙主”雪山之首,雪峰如一道智慧之剑直逼苍穹。

在央迈勇神山脚下,群山环绕峡谷,森林、草地与溪流形成一幅世外桃源之动人景色。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洛绒牛场就在这里,它被三座神山保护着。

雪山融雪形成的瀑布滋养着草地,草地之间蜿蜒着一条细流,几匹马儿信步游缰,黑色的牦牛闲庭信步。

在这里,我渐渐遗忘了时间。身处山谷草地,会感到心灵变得纯洁,忧伤远离。

从牛场管理区过来的游客说,那里食堂简直糟糕透了。米饭夹生不说,连泡面的热水都不够。他们愤愤道:100多元的门票,却受到这样的待遇,要是稻城机场修好了,这里变得更加商业化,不知道还有什么看头。

我们长途跋涉而来,总是希望当地居民保持着原始的淳朴民风,不然,就会有无尽的失望。可是,他们在想些什么呢?我们不是当地人,因此无法理解他们的行为,也感受不到他们的感受。

在这里,我们休息了将近半小时。

前往牛奶海和五色海的行程大约是五公里的上坡路。为了给唐立和罗兵打气,我拼出小命,唱起了许巍的《温暖》:“我坐在我的房间,翻看着你的相片,又让我想到了大理,阳光总那么灿烂。天空是如此湛蓝,永远翠绿的苍山,我爱蓝色的洱海,散落着点点白帆。心随风缓慢地跳动,在金色夕阳下面,绿色的仙草丛里,你的笑容多温暖……”

唱着唱着,我竟然想起了多年不曾想起的那个人。

唐立和罗兵受到我的鼓舞,也鼓足了干劲,脚步变得轻盈不少。

央迈勇神山逐渐落在了我们身后,在路上不时看到转经筒模样的导游图。穿梭在灌木中的山路,逆着溪流向上,偶尔还需要手脚并用。在步行了大约四小时后,牛奶海终于出现在眼前。

唐立和罗兵遗忘了刚刚还在叫苦连天,拔开腿奔向牛奶海。

倒是我,看着山谷之间的湖水,没有多少兴奋的感觉。湖水的颜色层次分明,是因为含有大量矿物质,与九寨沟的相似。不同的是,雪山近在眼前,白色的细沙轻轻铺在岸边。阳光投射下来的时候,内心同湖水一起陷入沉静。

我坐在湖边休息的时候,罗兵忽然很有哲理地说道:“这样的美一定不会只存在于一个角度,我要去转湖!”说完,便兴冲冲地远离了我的视线。

唐立在周围走来走去,不时告诉我他的新发现。这种状态真的太美好了!

几只水鸟在不远处时飞时落,岸边有许多小水洼,雪山淌下的水在夜晚凝结成冰,一圈一圈,像极了未化开的奶粉。

待罗兵转湖回来,已经是一小时之后。

我和唐立背靠背坐在防潮垫上,一人叼一根棒棒糖。

罗兵显然兴致不减,一边向我们描绘他见到的独特美景,一边拉起我们,要去五色海。

关于五色海,我最感兴趣的是那个传说。据说,心诚的人,可以在五色海看到自己的未来。这简直太奇妙了!

五色海位于牛奶海斜上方的山凹中,从牛奶海的右侧向上,大概走半个小时,就能看见阳光折射下呈现着奇幻色彩的五色海。

站在高处回望牛奶海,又是一副全然不同的模样。

与牛奶海不同,五色海与雪白的山峰相连一体,似乎触手可及。蓝天倒映在湖水中,让湖水带着几分孤傲美人的冷漠。

我一路欣喜跑过去,跪在湖边大喊:魔镜魔镜告诉我,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罗兵嘿嘿直笑,也学着我的样子,对着湖中的自己大声喊: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我的未来老婆?

什么啊?来到可以看未来的神湖,就问这么个问题?我和唐立顿时冲他做出鄙视的手势。

后来,我们都怪罗兵不够诚心,害得我们大笑,因而亵渎了神灵,没有在湖水中看到未来的自己。

从五色海回到牛奶海的时候,我们遇见了骑行来的孙皓和梅子一行人。他们居然在几块避风的巨石下烧火做饭。

唐立是个美食控,但这一路上,几乎没有吃到过一顿佳肴。

他闻着香味儿就过去了,嘿嘿地笑着靠近孙皓,一副自然熟的赖皮样。

梅子忙着从铺好餐布的草地上翻腾罐头,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到巨石旁放下,其他的伙伴都在忙碌地干着分工好的活,没人搭理唐立。

他厚着脸皮碰了碰孙皓的肩,嬉皮笑脸地说:“哥们,做饭呀?”

孙皓回过头,看着唐立那张陌生的脸,朝后退了一步,这才站稳了身体,答道:“是。”

这段对话让我和罗兵顿时感到无地自容,立马别过脸去,假装不认识唐立。

他却冲我们招招手,对孙皓说:“那两个,我哥们,我们刚好路过这里。”

孙皓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唐立对他说这些话有何用意。

唐立不管三七二十一,主动伸出手,说道:“我叫唐立,很高兴认识你!”

孙皓迟疑了一下,还是与他握了握手,说:“孙皓。”

在唐立忙着为混一顿美食而充当交际花时,我和罗兵偷偷溜开,在湖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各自发呆。

山风吹拂着脸庞,有丝丝寒意。

游客们都已离去,这里显然比方才冷清许多。

直视着雪山的时候,我总觉得在那山顶之上,一定居住着洞察世情的神仙。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湖水的每一次微波,山峦的每一季变化,树木的每一种颜色,动物的每一步跳动,他都悉记在心。

最后,唐立如愿混到了美食,我们也与孙皓和梅子结识。

虽然在离开亚丁的时候,我们就和孙皓、梅子分道扬镳,但不曾想到,我还能在后面的旅程中再度遇见他们。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段奇妙的旅程!

相逢的人会再相逢,之所以如此,我想缘于“藏爱”。因为对这片土地的寄情与热爱,大家都对这条根线路有着近乎相似的取舍。一路同欢喜,一路同感受,在离天最近的香巴拉藏地,人会变得相当简单和纯洁。再相逢犹如小轮回吧,不是“狭路”相逢,而是心底无私,天地宽阔。藏地宽广圣洁的心域,愈疗过世间无数的困惑。

乐章八 稻城:心中的童话色彩 在神山前祈祷

从牛奶海回旅馆之后,我们倒头就睡,为第二天的伟大旅程做准备。

凌晨4点,闹钟准时响起。我翻身起来。套上羽绒服,戴好帽子和围巾,就冲到唐立他们的房间敲门。

5分钟之后,他们穿戴整齐站到我面前,两人拿着一大一小两个保温壶。唐立将小的递给我,说:“热咖啡。”

我接过来,拧开瓶盖就闻到一股浓郁的咖啡香。喝一小口下去,顿时感到浑身的毛孔都苏醒过来。我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举起手喊道:“出发喽!”

今天,我们就要用双脚丈量这块神奇的净土。这不止是一次身体的考验,更是寻找信心的心灵之旅。

在步入苍老之前,我们需要这样一个轮回,告诉自己天有多长,地有多远!

依然是开车到龙龙坝,这时星光还在闪耀,端庄的央迈勇神山在黑蓝的夜幕下,有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洁,模糊不清的轮廓带着神秘的吸引力。在步行的过程中,我有很多次产生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按照昨天走过的路,我们从冲古寺向洛绒牛场进军。

因为夜晚下雨,马粪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夏诺多吉神山一直在我们的正前方,天气有些阴晴不定,我们暗暗在心里祈祷,希望是个艳阳天。

清晨的洛绒牛场有着与白天不同的宁静,似乎山谷更加宽阔,草甸更加冷清。

一阵寒意深深钻进骨子里。我掏出留了很久不舍得吃的巧克力,分给唐立和罗兵。深邃的夜空下,世间繁华落尽,我们的脚步被融入河水的潺潺声中,一切都显得悄无声息。

从洛绒牛场向牛奶海行走的时候,星光逐渐隐没,天边泛起丝丝亮光。唐立建议我们稍稍停留,看有没有机会见到日照金山。

等待的时间不过几分钟,我却再度产生想哭的冲动。

不多时,央迈勇神山就一览无遗地出现在眼前,雄伟的雪峰让我们的身体充满了能量。

前往牛奶海的路途依旧是手脚并用,随着天空逐渐明朗,我们也加快了步伐。

到达五色海的时候,我们已经位于央迈勇神山的山脚下,看着巍峨的雪山,很有一种要征服它的冲动,但是,我们还有很多的前路要走。

凛冽的空气中,似乎可以看见飞雪的浪漫纷扬,眼前的夏诺多吉隐匿在缥缈的云雾间,不时有雨丝一样清凉的物体沾在脸上,又迅速地融化开。

回头望去,牛奶海有着婴儿一般静谧的感觉,安详地躺在山谷之中。

过了五色海,就是一个海拔将近5000米的垭口,是我至今为止抵达的最高峰。

它位于仙乃日神山与央迈勇神山之间,站在那儿,可以将央迈勇雪山尽收眼底。向北看去,可以隐约见到智慧海和牛棚,向西南方向看去,则可见到央迈勇神山西侧的勒西措海子。

勒西措是景区内面积最大的高山湖泊,烟波浩渺间,会产生误入仙界的幻觉。在央迈勇的映衬下,勒西措尤其悠远闲适,且不说草地与野花,单是那信步其间的牛马,就让人心生向往。据说,每逢枯水季节,还能看到湖底纵横交错的钙化沟。

经幡在风中呼啦啦作响,天空渐渐晴朗明媚。此时,仙乃日神山已经清晰地呈现。我闭上眼,双手合十,向神山许下一个心愿。

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唐立和罗兵在呼呼抽着气,大概是他们的内心也被眼前的景致触动。

许过愿之后继续向前,我们用了两个小时才翻越过垭口。忽然之间,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山谷之中,有一个清亮如镜的海子赫然出现。

这就是摄人心魄的智慧海了!

又走了一小时,我们终于站在智慧海旁边。

在这里小憩的十分钟,山风呼呼吹过,似乎有种前世今生的错觉。此时,才对那些倾尽一生积蓄只为去拉萨祈福的藏民感到理解。

理性的东西太过冷静,始终保持着局外人的姿态,对别人的江山指手画脚,生色不变。因而,理性的人都不大可爱。我们为摆脱生活的空虚而伪造出意义和目的,这种恪守终将消亡在偶然的沉思。

看着山谷中的一切,脑海中浮现的是儿时的黑白照片,还有祖母那已倒塌的小屋,家乡的猪栏和枣树。

过了智慧海,可以看见一条小路。

在转山的过程中,最能体味到人生的意义。这上下起伏的道路,正如人生的高潮与低谷,无论身处怎样的境况,都应该勇敢地向前挺进,唯有这样义无反顾,才会到达最终的目的地。而走完全部的路途之后,你会发现,终点就是起点。

随着小路在山林间穿行,这边的山石路很坎坷,忽上忽下,尤其耗费体力。

大概又走了一个小时,植被逐渐丰富,我们看到前方宽阔的谷地。远远地,可以望见卡斯地狱谷的草地。

据说,卡斯谷的内壁奇石怪壁,这就是佛教典籍中提到的世界八大寒林(尸林)之一的地狱谷,是人类肉身由凡界进入天堂的必经之路。

我们的计划是从珍珠海返回亚丁村,因而没有下去卡斯谷。但是,在前进的路途中,听见有从卡斯谷上来的游客说,那儿是钙化的沟口,有充满神秘感的情人树和千年古柏。

走到了一个白色的石磊牛棚时,路倏然消失,除了连绵的山峦,什么也找不到。我们忽然就迷失在这个神山峡谷间。

前方还有一座山,我们三人对视一番,沉默片刻,同时迈开了步子向那座山走去。

我忽然忍不住笑出声:“呵呵,是不是太有默契了。”

罗兵说:“是同样倔强的人!”

顺着西面的山坡继续挺进,三人的体力都有些不支。后来听人说,这就是有“鬼门关”之称的松多垭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一路大概来过很多游客,随处可见生活垃圾,都是些零食和饮料的抛弃物。

这段路都是泥土和沙石,我们走一阵,喘一阵,终于到了经幡阵。因为土质很松,这边的路比较滑,我们走得很慢,有些路段,是手牵手过来的。

过了最后一个垭口,就是下山的路了。

看着眼前各色的植被,有一种死而复生的轻快感。

我们一口气灌下大杯尚温热的咖啡,并开始进行短暂的聊天。

罗兵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

我冲他俩竖起大拇指,夸奖道:“厉害啊!你们超越了自己的潜能,走了十个小时!”

因为转山不允许带肉食,一路上,我们只吃了少许干粮以及一些糖果和巧克力,现在觉得饥肠辘辘。

唐立打趣道:“我现在才理解,为什么红军长征的时候,会煮皮带,剥草根。饿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闹得慌。”

下山的速度明显要快很多,我们说说笑笑,互相称赞,就差没把自己吹嘘成宇宙第一人。

垭口这边的景致充满生机,不像西坡那么荒凉。看见葳蕤的植物和淙淙流水,心情也渐渐舒畅,竟然还很想高歌一曲。

当眼前出现红色的栈道和一汪宁静的湖水时,我们差点没抱头痛哭。

感谢上苍!我们的仙乃日转山大功告成啦!这就是离冲古寺不远的卓玛拉措,又叫珍珠海。

这是离仙乃日神山最近的海子,湖水直接与冰雪连接。站在湖边,看着眼前完整呈现的仙乃日神山,我们的灵魂似受到洗礼,变得没有任何杂质。

湖水因为决堤,面积已经很小,绕湖一圈也只需要半个小时。这儿的水与九寨沟的很相似,在阳光的反射下,四周景物的倒影逐渐融合在一起,各种变幻的色彩,令人想到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场景。

坐在卓玛拉措的草坪上,我们深深呼吸。

阳光此时已经非常地温柔,普天下的每一种生物,都同样得到它赐予的温暖。

有人说,太阳落山时,梵·高在追寻最后一抹黄色。梵·高的故事,是关于生命的诉说。美丽的女影星模特薇拉·伦道尔夫是突然于某一天消失在荒野中。画家霍格尔·特鲁兹为了他最后的追寻,从此隐秘在一片遥远的瓦砾中。他们疯狂地跑在脱离人生的轨道上。

而我们,行走在自己的命途中,无论道路平坦或是雪山连绵。

跋涉,是因为有信念。我们还在徒步,是因为我们坚信,在某天的某个时间,我们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定位。

当遭遇一条河流时,我们也许无法望穿河床,但我们可以渡过它;当遭遇山峰时,我们也许无法深探其里,但我们可以翻越它。

人生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句号,那样的圆满只适合童话,而旅行对于一个热爱旅行的人来说,仅仅是一次自我完成的过程而已。如同任何一种为人们所热爱的行为一样,它也不过是延续生活的一种方式。

从卓玛拉措返回冲古寺一路都是下山路,林间道路已经很好走,我们的脚步已经有些发飘,难以驾驭,即便有多年徒步的锻炼,也难以吃消转山的疲痛。但想起路上遇见的那些磕长头的信徒,酸痛感便豁然减轻了。究竟信仰可以超脱身体的苦痛,还是用身体的苦痛丈量信仰的虔诚,只有知行合一,才能体验。

大抵是有神的庇佑,我们一路上除了有些胸闷气喘之外,并无其他大碍。绕山一圈之后,三人都完好无损地走过小木桥,重新站到冲古寺门口。

开车回亚丁村的时候,唐立的手不知怎么有些发抖,握着方向盘摇摇晃晃。

我也感到头有点晕,不知道是晕车还是高反。奇怪的是,这么长的路都走过来了,那么艰难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不适,却在回程的路上感到不舒服。

大抵是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身体才感觉到之前就存在的不适。

回到旅馆,我们各自回房休息。

在短短的一小时睡眠中,我似乎依然在碎石和泥土中不断行走,偶尔跌倒,又匆匆爬起来赶路,总觉得前方有一团小小的亮光指引着我。

睡醒的时候,头还是有些晕。唐立和罗兵来叫我一起吃晚饭,我似乎没有胃口。

再度倒头睡下,梦里的我时而在荒凉的海子山,坐在横七竖八的石头上,时而在智慧海,吹着山风,傻乎乎冲着谁笑。忽然听到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我被惊醒,发现唐立和罗兵差点没把房门砸破。

我跌跌撞撞跑去开门,刚打开,唐立就扶着我的双肩一阵猛摇,大叫着:“你干吗呢干吗呢?要吓死人吗?敲了这么久都不开,我们就要撞门了!”罗兵抱着食物站在他身后,也是一副神色凝重的样子。

我嬉皮笑脸闪开身让他们进来,边开玩笑说道:“干吗?你们还怕我寻短见不成?”

唐立呸呸两声,朝我脑后拍了一掌。

我笑眯眯接过罗兵手中的食物,说:“来,让我看看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这里有美景,有美食,还有免费的帅哥,我怎么舍得死呢!哈哈。”

在我忙着咀嚼食物的时间里,罗兵忽然说道:“明天我们就走了,你有什么打算?”

那时刻,好像食物卡在了咽喉里,我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末了,我擦擦嘴,厚着脸皮冲他俩笑道:“不放心我啊?那就继续陪我走嘛!咱们师徒三人上西边取经去。嘿嘿。”

唐立和罗兵几乎是同时举起拳头要敲我,又都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唐立说道:“就算是师徒三人,你也是猪八戒!”

什么?我愤愤然站起身,摆了个超酷的造型,回击道:“看我这么帅,怎么就猪八戒了?再不景气,也应该算是唐僧吧!”

罗兵居然说:“没有孙悟空的唐僧,上西天送死去?”

我把食物放下,从唐立的兜里掏出烟来,点上两支,分别递给他们两个人,然后,再拿出一支,给自己点上,将烟朝中间一放,唐立和罗兵也将烟靠拢过来,摆成火堆的形状。

我举起空闲的那只手,高喊道:“三个火枪手在此,谁与争锋!”

唐立和罗兵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番。接着,我很豪气地拍了拍他俩的肩头,说道:“哥们,放心吧!我是打不死的小强。即便前路艰辛,想起和你们一起走的这段路,也会内心温暖,充满斗志的!”

说完,我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我会想念你们的。”

这一路,不是因为朝拜者的足迹,也不是因为那金碧辉煌的名刹古寺,只是因为遇见了你,你就是旅途中最美的一段风景。他说,关于你的一切,我过目便永不相忘。

乐章九 芒康:这就是善妙地域 绵羊声坝的舞者

早晨,起床收拾完之后,我一直坐在床边发呆。窗外的景色依旧,不同的,只不过是旅客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直到唐立在门外大喊大叫,我才磨磨蹭蹭,极其不情愿地背上行李,跟随他离开。

罗兵已经帮我们准备好了早餐。在亚丁的最后一餐饭,我和唐立都有些食之无味,只见罗兵在埋头苦干,说是没力气开不好车,太危险。

驱车前往理塘的路,看起来那么苍凉。

云层压得很低,不多时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路边的乱石像是来自古老的蛮荒年代,一条大路在天地间延伸至远方。

何处才是远方?

我轻轻地哼起指南针的《我没有远方》:“迷失在高楼大厦钢筋围墙,找一点遗漏下来的阳光。没有天空我恍恍惚惚,眼中闪过一片一片都市的疯狂。那么多彼此缠绕相同欲望,都急急忙忙把我来阻挡。追逐着我所有恐惧目光,冷冷嘲笑我那些无助的惊慌。看看感觉一天天在苍老,看看城市不能不流浪。只想去到梦中停留的地方,看看我的模样。我要远方,我要远方,还我翅膀,脚下就是远方……”

唐立和罗兵也与我一起,三人反复唱着这一首歌,转过一个山头之后,天空已经放晴。

山的这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连绵起伏的山峦时远时近,天空的云朵时而连成一片,时而分散成小小一朵。

在路上,我们看见孙皓和梅子他们的骑行车队,摇开车窗冲他们挥了挥手,表示告别。

到达理塘,已经是中午。只能到这里,我们必须分道扬镳了。

罗兵说:“一块儿吃顿午饭吧。”

于是,我们决定再去索朗木措的姑妈那家店,再吃一次牛肉面,顺道还可以帮我打听一下去巴塘的班车时间。

在理塘县城,我们遇到了浩浩荡荡的军车车队,大概是运送进藏的物资。

到小饭馆之后,里面已经有两桌等着吃饭的游客,但却没有见到索朗木措的身影。

我们依然点了牛肉面,然后安静地等待着。

唐立摘下他的羊毛围巾,说要送给我,作为告别的礼物。我寻遍全身,却没有找到可以送给他们做纪念的东西,只好说:“这顿饭我来请,别跟我争。我要谢谢你们一路上的照顾!”

大概我的表情很严肃,唐立和罗兵都没有反对。

待牛肉面端上来的时候,我向索朗木措的姑妈询问了开往巴塘的班车一般是几点。她告诉我,有时候隔天才有,一般是下午三点左右,都是过路车。

快吃完饭时,索朗木措才从门口走进来。我们冲他挥手打招呼,他还是那样腼腆地微笑。

吃完饭已经是下午一点。唐立和罗兵要走了。唐立开玩笑说:

“回程的路上,没有修给我们唱歌了,该有多难熬啊!”我嘿嘿笑着,挑了挑眉。

萍水相逢的人们终须一别。送他们到门口,我分别与他们拥抱。然后,目送着那辆吉普消失在道路尽头。

转身回到店里的时候,我发现索朗木措正瞪着大眼珠子看我。

离别的忧伤情绪顿时烟消云散,我招招手,示意他来桌旁坐下。

索朗木措走到身边,没有坐,疑惑地看着我。我说:“班车还有两个小时才到,你来陪我聊会儿天!”

他的大眼睛表示出不理解,我于是手舞足蹈地边比划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词。他好像是明白了,操着夹生的普通话说道:

“班车,今天没有。你去巴塘,我送你。”

说完之后,还不等我回过神,他就走到姑妈身边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他的姑妈也叽里咕噜回应了一堆话。

然后,索朗木措冲我招招手,示意我跟他走。

我就这样,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得到了天赐的好运。

早在出发之前,就听说理塘到巴塘的路段治安很不理想,经常会有持刀的藏民,故意拦截过往游客的车辆。更惨的是,运气不好还会遇上土匪,都是骑马的蒙面人。只是听听,就已经够吓人了。

可是,现在有这个康巴汉子带领我,这段路途的危险似乎就跟我无关了一般,从内心感到非常安全。

可悲的是,这份安全感只持续了几分钟。当我看到索朗木措的坐骑之后,心里寒了半截。

他站在破旧的黑色摩托车旁,拍了拍后座,笑眯眯邀请我过去。

他的神情之中,分明有几丝得意的成分,我搞不懂,他究竟在得意什么?因为这个小摩托,还是因为他是摩托的主人?

生活真是充满戏剧,令我悲喜交加。上路之后,我终于理解了索朗木措的笑容。他绝对算得上一个飙车的好手!

从理塘出发,是非常好的水泥路。两边的山坡都是广阔的草原,秋季的草地呈现出灿烂的黄色,山坡下,有一些红屋顶的藏民居所。

起初,都是缓缓的上坡路。索朗木措开得不是很快,但足以让我迎着风偷偷倒抽冷气。大约一小时后,进入了美丽的毛垭大草原。

大草原被群山环抱,一直绵延至海子山脚下。索朗木措吃力地告诉我,夏季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季节,葱郁的草海可以喂饱所有的牛羊,遍地的野花让你走过之后就留下一身余香。他不喜欢冬季,因为世间所有的美丽都被一成不变的白雪所掩盖。

海子山的无量河从草原中流过,河岸四处可见沼泽湿地。数十公里的草地上,可以看到一些毡房和帐篷,除了在藏区时常可以看到牛羊,这里还有水獭和羚羊,有时候甚至能看到丹顶鹤。

在草原的尽头,是伴随着公路连绵起伏的群山,山顶可见细盐似的白雪。小摩托一路疾驰,我从后腰搂住索朗木措,感觉到他身体僵硬了两秒,随即加足马力冲向路的前方。

一段路程之后,我看见黄色的草原之间有一座醒目的白塔,四周的天空都被云朵遮掩,唯有塔尖上方是一片湛蓝,像通往天国的道路。

绕过白塔,就到了海子山。

远处的雅拉雪山与近处的海子山交相辉映,下山之后,可以看到两汪相连的姊妹湖。与游客旺盛的牛奶湖相比,这里更显得静谧和美好。

姊妹湖又叫喀拉库勒湖。相传,在很早之前,帕米尔高原是平坦的大牧场,牧场上住着柯尔克孜夫妇,妻子生下一对美丽的小女儿后就离开了人世,老牧人含辛茹苦养大了这对姐妹,姐妹俩虽然聪明伶俐却体弱多病。一天夜里,老牧人梦见神仙告诉他,日出的地方有一座日月仙山,山上有块日月宝镜,只要拿宝镜照一照,女儿就会健健康康。为了治好女儿的病,老牧人次日就向日出的地方走去。

两个女儿每天放牧,眺望着东方的小路,直到头发白了,眼泪干了,变成了两座大山。这就是姊妹峰,山顶的皑皑白雪是她们的白发,山腰的冰川是她们的泪水,一座座小雪峰是她们的绵羊。

待老牧人回来,发现女儿变成了雪山,手中的宝镜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变成了相连的湖水,这就是姊妹湖。老人静静站在女儿面前,也变成了一座雪山,就是被称为“冰山之父”的慕士塔格峰。

关于喀拉库勒湖的传说还有很多。这汪湖水与它的名字一样神秘,每逢天气变化,湖水也随之变换颜色。当地的老乡说:“喀拉库勒湖是姊妹峰梳妆的镜子。清晨,姊妹峰在用不同颜色的服装打扮自己,她们的身影映在湖里,湖水自然就随着改变颜色。”

索朗木措在这里停了车,拉着我站在桥上,要帮我拍照。他腼腆地笑着说:“这里,很美!你也很美!”

从海子山继续往前,我们路过了一个叫义墩的小镇。

由于海拔降低,山坡上多了许多绿色的雪松。有些红色的藏民房屋建在山坡,颇有点“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意境。

过了义墩,索朗木措一路狂飙,我却也没有感到害怕。在路上,我们看到很多去朝拜的藏民,每次遇见骑行的人,我都会用目光搜索孙皓和梅子。

我们就这样颠簸着接近了四川境内的最后一个县城——巴塘。

拐过一个弯道之后,巴塘县城已经出现在了山脚。这是坐落在草原之上的县城,远处的山峦依旧带着淡淡的蓝色。

进入巴塘县之后,路上遇见的行人都跟索朗木措打招呼。

我看到路边的旅社之后,请他停车,然后去订下房间。从我拿了钥匙,上楼,放下行李,坐下,索朗木措一直跟在身后转悠。

我说:“谢谢你送我来巴塘!”

他摇了摇头,还是站在原处不动,也不说话。

我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想了半天,说道:“我想邀请你跳舞。”说完,就拉起我朝门外走。

我来不及收拾,抓起随身小包,跟着他跑出门外。

索朗木措带我去了他的家,晚饭是与他的家人一起吃的。

他的老母亲非常慈祥,脸上的道道沟壑,向我诉说着经年的风吹雨打。她替我端来酥油茶和糌粑。我一边喝,她一边在旁边打茶。先是煮好砖茶,然后把茶水倒入酥油茶桶,再加入花生、核桃、酥油和食盐,有些家庭还买了洗衣机,专门用做酥油茶。(洗衣机当搅拌机使用,洗衣服依然到河边,用双手或木棒捶洗。)他的家中非常简单,没有什么物品,古老的柜子上描绘有各种彩色的图案。

我原本是很不喜欢喝酥油茶的,但是在高原之上,据说要吃当地人的食物,才会有足够的抵抗力。我于是把手中的糌粑和碗里的酥油茶都吃了个干净。索朗木措很高兴我喜欢他们的食物,问我还要不要添,我摆摆手,摸着肚子说:“饱啦。”

吃完饭,索朗木措与母亲说了几句什么,就招呼我跟他一起出门。

老母亲站在门口对我们挥手,口里还说着什么。

我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大声问道:“现在我们去哪里?”

索朗木措也高声回答我:“跳舞!”

我早就听说巴塘是弦子之乡,那是一种藏民很喜欢的歌舞,跟锅庄一样,也是大家围成一个圆圈。据说,巴塘弦子藏语叫“嘎谐”,意思是“康巴人跳的舞”,这种舞蹈已经有1000多年的历史了。

从索朗木措的家里出来,七拐八弯就到了一块草坪。草坪中间升起了熊熊篝火,舞会已经开始了!弦胡手领舞,其他的男男女女围成一个圈,人多的时候,还围成好几个圈,跟着弦胡手的节奏边舞边唱,如此循环反复。

索朗木措脸上泛起明亮的光,在听到弦子之后,他就热血沸腾般,等不及要加入舞蹈者的队伍。他拉着我冲向那个大大的圆圈,人们自觉地给我们让开两个人的空位。他很快就融入了舞蹈之中,我不会,只好一边跟着乱走,一边偷偷瞄旁边的帅哥。

弦子舞气氛浓厚,每个人都像在庆祝什么节日,脸上挂着愉悦的笑意。女子们身柔如水,长长的袖子摇曳生姿,男子则柔中带刚,潇洒豪放。

我还未看清他们的手脚如何摆动,节奏已经越来越快。所有的人都像注射了兴奋剂,越跳越hIGh。我跌跌撞撞,只能勉强跟上他们的节奏。

一曲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齐声喊道:“谐亚!”

在火光的映照下,眼前的场景像是梦境一般。所有的笑脸,衣裙,手势,一举一动,都那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给人不真实的感觉。

第二曲开始的时候,索朗木措又要拉我进去,这次,我坚持要在一旁观看。直到舞曲开始,他才飞奔到人群之中。

我看见彩色的衣袖在半空中飞舞,几十双脚整齐地踏步、擦步、跨腿,人们越来越欢快,舞姿轻盈优美,舞步无比流畅。

人群中,索朗木措不时地回过头来,我看见了,就回以微笑。

每一次,他只要看见我的笑容,就继续快乐地跳舞,似乎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安心享受舞蹈的快乐。

巴塘弦子舞中积淀着厚重的民族文化,折射着浓郁的民族风情,被誉为藏族音乐的“活化石”。藏族同胞千百年来舞动着那古朴、典雅、悠扬、欢快的旋律,自娱自乐,不拘一格又浑然为一体。这就是藏文化的魅力吧,外人眼中的神秘之地,其实是一片“歌舞的海洋”。虽然也有生活的艰难、物质的匮乏,但天性达观,信仰纯净,能歌善舞的藏民,在与草原、雪山的对视中,用歌喉、舞蹈感谢生活,感激呵护着他们生命的“神灵”。快乐,是他们的原动力,所以每到藏地的人,都会被快乐感染,即使你的名字叫忧愁。

这个夜晚,我感受到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的单纯的快乐。

直到在旅馆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甜蜜的笑意。

乐章九 芒康:这就是善妙地域 想着你,就不怕行走的孤单

这一夜,居然连梦都没做就过去了。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已经大亮。

我收拾好行装,下楼退房。今天计划休养生息,坐班车到芒康,然后好好休养,做好在西藏打持久战的准备。

出门之后,看见索朗木措靠在摩托车前,正对着旅馆。

那一霎,心里是温暖的。我问他:“你在这里多久了?”

他说:“我来送你。”

很奇怪,大家都说藏民凶残,为什么我从甘南到这里,遇见的藏人都如此亲切?

我掏出两支棒棒糖,笑眯眯递给他一支。

索朗木措接过之后,一直捏在手里,不说话,也不动弹。

我拍了拍他,说:“不是送我吗?走,咱们去车站!”

索朗木措没有发动摩托车,而是徒步带着我走到汽车站。

直到我上了前往芒康的大巴,他也没有离开,随着汽车开动,索朗木措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

后来,我在日记中写道:这一路,不是因为朝拜者的足迹,也不是因为那金碧辉煌的名刹古寺,只是因为遇见了你,你是这旅途中最美的一段风景。

这个康巴汉子飙车时的勇猛气势,跳舞时的柔情万种,我过目便永不相忘。

汽车缓缓行驶,出了巴塘就是金沙江畔的竹巴龙。我们从这里上了金沙江大桥,从这里开始,离开四川,正式进入西藏。

桥中间有个蓝色牌子,上面写着:西藏界。

我忽然有点想哭,掏出手机给唐立发短信,问:“你们到哪儿了?我到西藏界了。”

好不容易走到西藏,一路同行的人怎么都不见了?这种感觉,说是说不明白的。

唐立很快就给我回了短信:“欢迎来到西藏。”

就是这几个字,让我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要走完计划的全程,才可以把感受带给未曾来过的朋友吧!

过了大桥之后,就是检查站。我慢慢沉下心去看窗外风景。

前方路上好像有些滑坡的大小石块,大巴车行驶得更慢了。

从这里开始,路面状况很糟糕,岩壁显露出破碎的岩层,据说是地壳板块冲撞,隆起了世界的屋脊,导致了岩层的破碎和地质的不稳定。

这一路,看到很多骑行的队伍。我觉得挺佩服他们,就像孙皓说的:“骑行进藏,是凭自己的体力完成川藏南线,可以慢慢品味每一道风景,更近地接触到风土人情,在不经意间就会有很多惊喜。我们喜欢这种苦中作乐的方式!”

他们都是勇敢的骑士。我自问没有那样坚定的信心,比如车随时会坏,天随时会下雨,每一座高山都是一道阻碍,每靠近天堂一点都需要一次冒险,有时候还会被藏狗追赶。

这辆车爬行在川藏线上,车内很拥挤,奇怪的是并不嘈杂。我别过头,把目光投向窗外,不是为了看风景,只是想给目光找个停留的空间。

回到一个人的旅途,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我似曾经梦见这样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低暗的天空,无垠的土地,天与地的一寸空间里生长着随风摇曳的黑色小野花,细细的长茎,像是被风一吹就要折断的模样。

我闭上眼,然后睁开,天空冒昧地闯进我的视线,然后,我看见了洋洋洒洒铺满一天的云。淡蓝的天幕,有两个云源,那周围便是些撕碎了的鱼纹状云絮,或者,干脆是浅浅地搁上一层。它们是那样随意,却将整个天空遮蔽得恰到好处。

透过云层,我竟然想起了董翔。

我曾经在十月的某一天望穿秋水,等待他回来,他却再也没有给我任何消息。我当时不明白的,现在全都释然。他不过是抱着自己的目的和方向前进,而我,也只不过是被自己遗落在记忆的死角。

里这么写着:时间也会有差错,也会出故障,它也能被撕成碎片,在一间屋子里留下一块永恒的碎屑。

我和董翔的故事,早已是一地碎屑。他从未给我任何许诺,我知道,他爱的只有自己的吉他和自由组合的音符。我却总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在某一瞬间,就忽然想起他。如果再见面,除了问一句:“你好吗?”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曾经无数次告诉我,彼此可以相爱,但不要将对方的影子筑成阻挡自己阳光的墙。他说爱是自由不是负担,相爱不该为此改变生存方式。

我想,曾经的自己或许是太聪敏。而书本早已告诉我们“越笨越接近事实,越笨越明白。笨拙就是简捷而质朴,聪明则是圆滑而又躲闪。聪明是下贱的,愚笨则直率而且诚实。”

笨一点,也许会幸福一点。

大巴车已经开始翻越中巴拉山口。

每一段路都是相似的,比如眼前的盘山公路,和我去井冈山、庐山、九寨沟时的路并无多少不同。习惯了高原的海拔之后,4000多米的中巴拉山口已经不算什么。

看到经幡的时候,我们已经到达山顶,接着是下山路。

十一点的样子,就到了芒康县。路边有大大的广告牌“芒康人民欢迎您”。

我对这座县城所有的了解,就是它曾经有过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宁静县”。

找了旅馆住下,这家店的老板娘非常热情,问我打算去哪里玩,并向我介绍芒康的景点。她说,芒康是茶马古道进入西藏的第一站,一定要好好逛逛。盐井那边有温泉,还有西藏唯一的天主教堂;莽岭乡有一个很漂亮的风景区,还有海通的石林……

她一直说个不停。我问她:“邮局怎么走?”

好不容易来到西藏,为什么我却没有心情四处游玩?莫名其妙地感到低潮。此刻,我只想去邮局,给朋友们邮一些明信片。当然,少不了给自己邮一张。

寄完明信片,我买了张地图回旅馆。

一个人在房间待着,我忽然不想多做停留。但是此刻已没有班车,步行的话,时间又太晚了。

我于是打开地图,开始研究明天的路线。从芒康县出发,要翻越4000多米的拉乌山,然后到如美镇。

为什么不步行呢?我有整整一天的时间,足够到达下一个可以住宿的地方。

想到这里,身体里似乎又充满了力量。在这段路程中,我很深刻地体会到,只要保持着愉悦的心情,境况就不会太糟糕,身体也会很配合地保持健康。

这天,吃完晚饭我就睡了。

醒来的时候,天还是蒙蒙亮。我退了房,向老板娘问好出城的方向并道谢,然后开始了这一天的行程。

芒康附近的路很好,都是柏油路面。由于睡眠充足,这段路我走得很快。

大概半个小时,路面就变成了沙石土路,继续向前,就到了拉乌山。记得中学时候上地理课,听老师说到横断山脉的风土人情,我曾信誓旦旦地说,以后我要住到横断山脉去!

可是,眼前一片褐色的山峦、河流、峡谷,让我无心观看。澜沧江一直伴随着路途,从河谷往上走,山势变得陡峭。我不敢往下看,混浊的河水在怒吼着,如果一个不小心,必然会粉身碎骨,尸首全无。

太阳升了起来,沿路开始有骑行车队。从来不喜欢群居的我,在这个时候看到路人,心里是欢喜的。

这段路,比在亚丁转山的时候还艰难,因为我是一个人。

整整三个小时后,当我站到拉乌山山口,忽然很想找个人来分享喜悦之情。

来不及翻手机电话簿,我坐在地上吃完干粮,就着水壶里的水咽下,然后便继续上路。

下山的路很多急拐弯,可是风景已经变得秀丽多彩,有种植青稞的田地,常青的树林,少不了的还有藏民房屋。

继续下山,又看见了澜沧江。因为狭窄,水面依然湍急。

路上不时有过路的汽车和摩托车,想到在终点等着我的墨脱,内心不再孤单。

从山下沿着国道一路向前,看见不远处有一辆越野车被藏族的小孩拦了下来,团团围住。

我从来不喜欢看热闹,瞥了一眼便继续埋头赶路。

不料,忽然冲过来一个小孩,拉着我要钱。我说:“我没钱,有钱我就不走路了。”

小孩开始拉扯我的背包,我忽然想起还剩下一些棒棒糖,便从兜里掏出来两支,说:“给你这个吧!我真没钱。”

小孩不同意。这时,围住那辆车的其他几个小孩也看见了。我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把兜里剩的两支棒棒糖和一块巧克力全部塞到他兜里,再把口袋翻过来给他看。

拉着背包的手总是松开了。我松了口气,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那辆越野还被包围着,挂着鼻涕的小孩一把推开从窗口递出糖果的手,咿咿呀呀,不知道是要钱还是要烟。旁边的小孩都已经做好战斗准备,手里拿着石头的,拿着镰刀的,还有一个牵着狗的小孩在向这边靠近。

以前看进藏的攻略,大家都会说,带上一包棒棒糖,或者是铅笔本子什么的,遇见藏民的小孩,可以给他们一些礼物,也方便自己的出行。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善意的给予已经变成赤裸裸的抢劫?

旅人在路途中给这些孩子钱,到底是对他们好还是害了他们呢?

往前走了没多远,我竟然又遇到了孙皓和梅子他们的车队。

那时候,干粮都已经吃完了,我一个人走得毫无乐趣。有一霎,后悔自己怎么没有直接坐班车去左贡,要是那样,我早就已经到了!

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我:“嗨!修!”

看到孙皓和梅子,我心情那个激动,无法言说!

梅子把自行车停到我身边,拉下防尘口罩问:“你怎么一个人走路了?他们呢?”

我告诉她,唐立和罗兵从稻城回理塘,就跟我告别了,他们回成都。

孙皓和队友打招呼,说好前面一个地点等着。我忽然鼻子有点酸,看看人家,那么多人一起走,有个什么事也有人搭把手。

梅子问我:“现在都已经下午三点了,你今天打算走到哪里?”

我说:“打算就到前面的如美镇住一晚吧。”

梅子看了孙皓一眼,孙皓说:“如美的住宿条件不好,你还是想办法搭个过路车到左贡吧!”

我低声说:“要是如美有卖自行车的就好了!我买辆二手的山地车,跟你们一起走。”

孙皓毫不掩饰对我的不信任,哈哈大笑起来。梅子也笑着说:

“骑自行车连住的地方都可能没有,你这么想想,就要半路买辆车跟着走呀?”

忽然想起刚刚那帮小孩,我问:“你们没有被那些小孩拦住吗?”

他俩面露得意:“我们嗖地一下就飙过去啦!”

他们真聪明!不像那辆越野,傻乎乎还不知道要停多久。

梅子像听到了我心里想的,说:“对了,那里有辆越野被拦住了,这会儿差不多该过来了吧!你不如一会拦下来看看还有没空位。”

他们不能再继续推着车陪我走,其他的队友都在前面等着他们。

我又剩下了自己一个人。那辆越野车不知道是一直没过来,还是早就走了而我没看见,反正一路再也没有遇见。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一直穿过了如美镇继续朝前走,没想进去找地方住宿。

后来,想着前面还有两座山,心里又有点没底。好在让我拦到一辆过路车,付了50块钱,把我拉到左贡县。

我刚上车,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只觉得车子忽上忽下,有时候,还听见有人在唱歌。

经过川藏线上最高的山口东达山时,我还在睡梦之中。

后来,我跟齐蓝说这件事,她说我这么放心坐陌生人的车,被人拉去卖掉都不知道!

不管怎么样,我到了左贡县。

乐章十 八宿:勇士山脚下的村庄 这里,似曾相识

到左贡,除了研究地图,打听次日的路线之外,我还买了一把小藏刀。一路进藏,因提款不方便,所以我带了几千元现金在身,买把藏刀,以做防身之用。

记得小时候,听说有一个民族,无论男女都随身佩戴小刀,女子将刀插在长筒靴,一旦发生意外,只需稍稍弯腰,便可“嚓”地将刀亮出。那动作,只是想想都觉得帅呆了!

我很喜欢这把小刀柄上镶嵌的各色宝石,刀鞘上刻着一个虎头,古老的样式。夜晚睡觉时,我还反复把玩着,又是拍照又是比划,简直爱不释手。

从左贡到邦达的路非常平坦,我真想上街去买辆自行车,追上孙皓和梅子的队伍,跟他们一起搭个伙,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向西,多酷啊!

想着想着,我就真的上街去找自行车了。

左贡县城不大,转来转去,不过两个小时就从县城头走到了县城尾。走到这里还可以吃上麻辣烫,我不由又感谢了老天一番。另外,还买了些陕西馒头,准备路上做干粮。路过邮局,又进去写了几张卡片寄走。

我路过了市政府,路过了教育局,路过了学校,可是楞没看见一家卖自行车的店面。

走到一家修车厂门口,我站在外边东张西望,当时真想在路上随便揪住一个人就问:“你有自行车要卖吗?”

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伙子,操着蹩脚的普通话问我:“我有车,买吗?”

他怎么知道我要买车?我摸了摸口袋的藏刀,充满警惕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小伙子嬉皮笑脸的,靠近一步说道:“我看见你问别人了。我有辆摩托车,新的!”

我翻了个白眼,边走边说:“我不买摩托。”

小伙子不急不躁,跟着我问:“不要摩托车?新的!”

“是的!不买摩托车。”我忽然觉得自己被粘上了,一边朝路口走,一边暗下决心,一会遇上什么车就搭什么车走。

小伙子又问道:“那你想买什么车?”

“我只是想买辆二手自行车,就骑一段路,到邦达我就扔了。”在北京的时候,我就很烦商场服务员不停追着问,此时更没有耐心跟这个陌生人周旋。

不料,小伙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实话,这反倒引起了我的好奇。

我瞪着大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着他说下面的话。

后来想起这个小伙子,总觉得是老天在帮我。

小伙子不急不慢地说道:“如果骑自行车,真的就只能在邦达扔掉了!但是,摩托车可以走遍整个西藏。我只卖你3000块!”

那时候,不知脑子里怎么想的,反正我是被说动心了。就是啊!如果有自己的摩托车,我想什么时候出发都行。于是,我还口道:“1500!”

小伙子一看有戏,更显得嬉皮笑脸了,他说:“只能少两百块。”

我想了想,说:“车呢?先看车!”

跟着他走街串巷的时候,我一直按着口袋里的藏刀。不知道为什么,对这种嬉皮笑脸的人,我始终提不起什么好感来。

十几分钟之后,一辆白色的海王星出现在眼前。在此之前,我心里一直想着的是一辆黑色的太子,要不就是一辆红色的越野摩托。可是,小踏板才是真正适合我的,大的男式摩托我压根儿弄不动。

小伙子始终在观察我的表情。我说:“就这车,哪是新的?一辆二手小踏板儿嘛!”

小伙子嘿嘿笑着,不说话。

“1500!我就拿走了。”我拍了拍座位,头也没抬,丢出一句。

“1500不卖,3000卖。”

“还3000呢?1500!”

我们持续这种无意义对话大概有五分钟之久。最后,以2000的价格成交,我骑走了小踏板。

此时,左贡县城里已经非常热闹,街边的店面都已经开门做生意,马路边,还有很多小摊贩,摆着一些新鲜的水果,一箩筐一箩筐,很有乡间的风味。

我备好食物,就兴冲冲骑着小踏板出发了。

这边的路果然不错!都是柏油路。加上我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座驾,心里的感觉自然不一般。呼啦啦的风迎面吹来,我把唐立留下的羊毛围巾绕了一大圈,单单露出两只眼睛。

从左贡县城出来之后,玉曲河就一直陪伴着我。路边的风景也不是多么迷人,只是泛黄的高山草甸,但是心情却会因此而变得平静欢喜。

沿着玉曲河一直向前,整齐的青稞地里青稞和小麦都已经收割完了吧!偶尔还可以看到劳作的藏民,就地生火煮茶。

在河岸边,可以看见一些依山而建的小村庄,像一副优美的田园牧歌式油画。奔跑的骏马在草地里你追我赶,收割好的青稞或小麦搭在田间的架子上晾晒。据说,成熟的青稞会低低垂下头,而小麦却是高昂着头。

到达田妥镇已经十一点,但我没有多待,直接上路了。

田妥镇往前,风景依然平静安详。玉曲河的水碧蓝透彻,两岸的山峦连绵不绝。我一路保持着微笑,深深爱上了骑行这种旅行方式。

忽然,前面的草地上蹿过一只硕大的獭类动物。应该是旱獭,在甘南的草地上,我就见过它们!只见它“嗖”地钻进了灌木丛里。这里的草地上一样也有很多地洞,一定是旱獭!

它们会躲藏在地洞里,偷偷地露出头,张望外面的情形,可是,却躲不过老鹰尖锐的目光。草原上的鹰,总是可以从高空一跃而下,准确地找到旱獭的位置。

这里的旱獭好肥,真想抓一只,剥了皮烤着吃。想到这里,忽然又想起了董翔。他出国去的时候,看到一片美丽的天鹅湖,那么多的天鹅在小湖中摆出各种姿势,他却生生萌发出要抓一只回家杀了炒剁辣椒吃的念头。

原来,我们都是一样残忍的人!

就在这时,我居然看到三只旱獭直立着身体,排着队走路,顿时,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卡通片里,在童话的世界畅游。

玉曲河上,有不少的悬索桥,通常在附近会有一个村庄。

在这段路途,除了蜿蜒的河流,陪伴着我的还有不时见到的朝圣者。总是可以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心里就变得柔软。有时候,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有时候,则是两三个人一起,还拖着拉行李的小板车。

他们一路磕头到拉萨去,少说也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总是那一身衣服,不知道夜晚和清晨会不会觉得寒冷?或者,因为他们内心里坚定的信仰,真的就可以和光同尘、宠辱不惊?

路过阿四村的时候,我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地方是一个村庄。

看tVB连续剧《公主嫁到》,里面有个阿四,特别乐意帮助人。每次别人道谢,她都会说,取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要她守四德。

走在路上,总是可以想起很多其实无关的事情。比如从阿四村想到连续剧,然后想到,一个哥们去北京的时候,走在路上,总是会说:“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股票啊!”此刻,身边没有任何代表股票的招牌,只有越来越美的风景。

这边的山峦已经不那么曲线柔和,而是有山峰和陡峭的岩石,山坡上是低矮的植被。因为有相伴的玉曲河以及西藏特有的美丽蓝天,这里又是一幅美图。

上了一个坡之后,就到了克色村。这个村庄的村委会主任其绕扎西第一个买下汽车,并带动村里有条件的村民一起购买汽车,参加国道施工。于是,这个仅有56户人家的纯牧业村,就有48家在从事着交通运输业,每户的年均收入达到了11万元。

站在这里,已经可以远远望见邦达镇。

邦达是一个三岔路口,这里也是南北线交汇的地方,北通昌都,西至林芝、拉萨,是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藏东唯一的机场就建在开阔的邦达草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民用机场。路边有一排排的小平房,还有一家背包客常常光临的青年旅社。我早就在网上听说了这家旅社,条件不大好,但是很受背包客的青睐。进去之后,发现跟印象中的差不多。

小旅馆的墙上记录着无数过往旅客的个性签名,不止有名字,还有一些可爱的卡通图案,整面整面的墙就这样被装饰得颇有文艺范儿。

我想,在这里住一夜的话,也许会认识一帮新的朋友。一打听,旅馆客满。

客满就客满吧!姐现在有车,哈哈!

沿着214国道,向南穿过邦达镇,转上318国道。

邦达草原似曾相识,牧草枯黄,有些萧索的冷清。它颇似四川的红原,那个缺少生机的大草原,除了星星点点的牛羊和毡房,别无他物。

乐章十 八宿:勇士山脚下的村庄 穿越天险,心中尚有惦念

从邦达镇出来不久,就开始走缓缓的上坡路。从这里,可以看到号称“最高军校”的邦达兵站。据说,那里是“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四季穿棉袄”的地方,平坦的谷地上,白色的小砖房,蓝色的屋顶非常显眼。

邦达兵站里流行着这样一首歌谣:“最高军校学历不高海拔最高,教员全是自产自销;大学生排长教计算机,炊事班长教烹饪,猪倌儿教养猪;最大学生三十五,最小不过十七八……”

站在这里回头去看邦达,群山环绕着一片谷地,谷地之间,有一条丝带似的河流蜿蜒曲折,养育着田地和河畔村庄里的居民。

羊儿占领了公路,远处可以见到雪山露出的小小山峰。偶尔,还可以看见在草原上一跃而过的黄羊。

我沿着山坡向上冲,做骑女的感觉真的不错!随着高度的上升,眼前的雪山逐渐由一个小山尖变成两个,继而连成了一片。越过近处的几座山峰,就是那与云朵缠绕在一起的雪山群。就像越过荒凉与贫瘠,才能到达圣洁完美。我在此刻,似乎有些理解那些终其一生,要磕着长头去拉萨的藏民。

海拔越来越高,视野也越来越开阔,眼前并无特色的风景也变得更加壮观。

沿着盘山公路一直攀爬,似乎每次拐过一个大角,都像是到了异域空间。隐藏在云层的雪山越发清晰,风更加的猛烈了。

经过一个小时的攀爬,我终于登上了业拉山口。蓝色的牌子上写着:“不怕艰难险阻,不怕流血牺牲,保通川藏天堑。”

从1954年开始通车,这条公路就以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险峻的地势而举世瞩目。由于自然灾害十分频繁,1996年以前这条公路平均每年中断交通的时间长达半年以上。之后,武警交通部队第四支队担负起川藏公路竹巴笼到东久桥800公里的路段养护保通任务,十几年来,保证了公路交通的畅通无阻。现在,即使在最寒冷的时候,物资和人员也能安全地进出西藏了。

有一辆自驾车和一个骑行车队已经率先到达,大家互相打招呼。

在318国道上遇见的陌生人,都像是多年好友,谁有困难,大家会一起帮忙,偶尔遇见的,也会打个招呼,给个微笑。

我让他们帮忙照相,记录我作为骑女登上的第一座高峰。

从这里往下,就是川藏第一险了。我补充了一些食物,靠在路边歇息了一会儿。待大家都走了,一个人沉淀了一下心情。有时候,在路上需要不时找些可以慰藉的事物,才能有勇气一直走下去。我想起了在列车上遇见的库尔勒男孩,想起了管元、夜雨、诗颜、晋亦和阿力,我想起了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的董翔。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个人心底都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管元心里住着北季,诗颜心里住着宁呈,阿力心里住着格桑,而我,心里一直都有董翔的影子,说不定哪个瞬间,就忽然冒出来,有时候,是在梦里再度相见。

我不认为自己还爱着董翔,却不能否认,每次听到与他相关的事情,看到与他相关的事物,心里会有一阵柔软亲切的感觉。

朋友们都说,你应该赶紧进入下一段恋爱,这样,就会淡忘之前的一切。可是,我不想匆匆结束掉自己的记忆,抹杀自己的感觉。

董翔已经不再影响我的生活,他只是一个符号,标志着曾经单纯的爱情。他说过的那些话,我总会不时想起,比如此刻,看着艰险的前路,我想起他说:“路总是需要自己去走出来,不要太娇气。”

从业拉山盘山而下,是著名的“九十九道弯”。

柏油路面很快就没有了,剩下的拐弯处,堆着几十厘米厚的泥土,雨天会泥泞,晴天则尘土飞扬。

这种路途总是可以激起我的斗志,在Z字形的陡坡行驶,像一种俯冲的飞翔。大学毕业那阵子,坐在实习单位的小车上,每当飞驰于国道,我都有打开车门跳下的冲动。

在盘山而下的路上,可以看见山底有一个漂亮的小村庄。有一瞬间我在想,如果不慎在弯道坠落,会不会刚好掉在这座村庄?

小摩托似乎不堪重负,有些东倒西歪。随着石头增多,我小心地控制着车速,以免轮胎划伤。

路好像越来越烂,而且没有尽头。太阳开始冒着热气,围着脸庞的围巾很快就沾满了灰尘,我还不敢摘下。

一路颠簸到炸山而成的小路时,小摩托“咯噔”一声泄了气。我和小摩托应声倒地,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好在速度很慢,只是擦破点皮。在这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节骨眼,它居然很不争气地爆了胎。不知道是被小石子扎破,还是因为过度的冲击力挤压了轮胎。

我只好坐在路边,等着看有没有过路的车辆,好找人帮忙修理。

闲来无事,我左顾右盼,也没发现什么好看的风景。岩石山容易给人荒凉的感觉,山峦像一根编织好的麻花辫,一座交叠着一座。

我和小摩托像被抛到了远古的蛮荒年代,山峰之间可以隐约看到一条浑浊的河流,大概是怒江。河水一点儿也不清澈,却因处于这高原之上,像是孕育了生命和人类的母亲。

这条河的上游是那曲河,流入他念他翁山和伯舒拉岭之间的峡谷,水流在谷底咆哮怒吼,所以才叫“怒江”。由于其间落差很大,有“一滩接一滩,一滩高十丈”的说法。两岸岩崖耸立,让人想起“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景象。

在怒江大峡谷境内,山峰鳞次栉比,气候各异。山峰之上,分布着无数高山湖。原始森林里,不乏珍禽异兽,古木参天。奇异的地质构造运动造就了怒江全境沟壑深切、雄伟壮丽的高山大川景观;境内群山横立、江河纵流,独龙江、怒江、澜沧江三条大江从西向东相间排列,由北往南纵贯担打力卡山、高黎贡山、碧罗雪山以及云岭山脉,切割出三条深邃悠长、神秘莫测的大峡谷,被人们称为怒江大峡谷或东方大峡谷。这也是号称世界第二的大峡谷。

我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才终于拦下一辆能够帮忙的自驾车。

开车的人叫陶伟,他摇下车窗的时候,还左右张望了一阵,然后问:“你就一个人?”

我点点头,他便立马开门下来。车上还坐着三个同伴,都是跟我一般大的年纪。他们七嘴八舌向我提问,似乎很好奇,我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搞定的时候,陶伟拍了拍我的小摩托,说道:“现在是可以了,不过,如果你要继续骑着它上路,最好到下个镇子去换成真空胎,安全系数会比较高。”

我感激地向他道谢。陶伟与我互换手机号,说是路上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

虽然路上即使有事情,联系也来不及,我还是礼貌性地与他交换了号码,然后道别。

他们的车一会儿就不见了踪迹,我重新骑上小摩托,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继续向前,有一段号称搓衣板的烂路,为了避免再度爆胎,我下车来,小心翼翼地推着走过那一段。

路上看到一幢废弃的楼房,墙面上写满了留言,相比之前的青年旅馆,这里别有一番风味。我心血来潮,也捡了块石头,爬上二楼留了个记号。边写心里还边在想,如果是在家乡的郊外有这么栋房子,私吞了它,改造成乌托邦一定很不错!

又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了沧桑的怒江大桥。

虽然它不过15米长,却由于超长的单空跨度位居亚洲第二。从投入使用期,就满负荷地承担着两岸车辆通行的艰巨任务。因此,护栏和桥门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裂痕,斑驳陆离。

在这里,还有士兵守护。我又想起和管元不小心闯入军队驻扎营的时候那种严肃的气氛。

过了桥还是烂路,沿途依然没什么风景可看。尘土肆虐,浑身已经没有干净的地方。

终于走上柏油路的时候,我才有心情想起曾经钟爱的凯鲁亚克,还有金斯堡。

记得大学那阵子,逃课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看,跟着他一路游荡。直到最后,他写道:“每当太阳西沉,我坐在河边破旧的码头上,遥望新泽西上方辽阔的天空,我感到似乎所有未经开垦的土地,所有的道路,所有的人都在不可思议地走向西部海岸。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在衣阿华,小伙子们总是不停地骚动喧闹,因为是那片土地使他们如此无法平静。……除了无可奈何地走向衰老,没有人知道前面将会发生什么……”

是的,在旅行的奔忙中忽然安静下来,会有这样一种感受。

一个地方的人们安静或者喧闹,是因为那片土地带给他们的心情。而旅行中的人,永远不知道前面会发生什么。除了一步一步慢慢老去。

凯鲁亚克以安静地思考结束了这本书,金斯堡却在《嚎叫》中歇斯底里地叫喊,他勾起了我旅行的欲望,甚至一刻也不想多停留,马上就要上路。

他描写了关于旅行的种种状态,我也有过一些,却不如他们那般彻底。

“他们徘徊在夜半的铁路调车场不知去往何方,前行,依然摆不脱忧伤;他们在货车厢里点燃香烟吵闹着穿过雪地驰往始祖夜色中孤寂的农场;他们研究着鲁太阿斯、艾仑·坡和圣约翰之间的精神感应研究爵士乐中犹太的神秘学问因为在堪萨斯宇宙正在脚下本能地震颤;他们孤独地穿行在艾达荷的大街小巷寻找爱幻想的印第安天使因为他们是爱幻想的印第安天使;他们只觉得欣喜万分因为巴尔的摩在超自然的狂喜中隐约可见;他们带着俄克拉荷马的华人一头钻进轿车感受冬夜街灯小镇雨滴的刺激;他们饥饿孤独地漫游在休斯敦寻找爵士乐寻找性寻找羹汤;他们尾随那位显赫的西班牙人要与他探讨美国和永恒,但宏愿无望,他们远渡非洲;他们消逝在墨西哥的火山丛中无所牵挂只留下粗布工装的阴影而壁炉芝加哥便散满诗的熔岩和灰烬……”

终于到达八宿县城,我按照陶伟所说,将小摩托送到车行换胎。自己找了家餐馆,好好饱餐了一顿,然后安然睡去。<u>p://</u>

乐章十 八宿:勇士山脚下的村庄 然乌湖旁的小镇

回忆这一路的旅程,进入西藏之后,我似乎就没有了四处观看景色和肆意游玩的兴致,我不知道是因为最美的风景都已经在身后,还是因为我的身旁已经没有可以分享美景的同伴。

在甘南的时候,与管元畅想,要在那里养一群羊,开一个旅馆,安然平淡度过余生。眼下,却没有可以一起疯一起闹,一起信口开河信誓旦旦的那个人。更可笑的是,董翔这个名字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脑海中。

八宿县城的街道非常干净整洁,一条冷曲河穿过境内,孤孤单单,就像我这几天的旅程。据说,它还是当初修筑川藏南线的基点。旅店的老板说,在冷曲河下游,有一块形似悟空的石块在河水中央。

第二天起来,去拿回我的摩托车,补充了粮食,还冲了一壶热咖啡,然后整装出发。

出了八宿就遇见孙皓,他们的车队人数减少一些,也没看见梅子。他看见我,很亲切地打招呼,还上前拍了拍我的车尾,说:

“不错啊!什么时候弄了辆车?”

他说,一路上队友出现各种状态,梅子还在左贡休息,也许不会再走。他们搭了一段路的顺风车,会一直骑行到拉萨。

走了不多久,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上坡下坡一阵,就到了王排桥。相传,当年金珠玛米进藏解放百万农奴,十八军有个叫王排长的牺牲在这冰凉冰凉的冷曲河里,于是才有了这座“王排桥”。

到吉达乡时,孙皓他们准备休整一阵,我们就此告别。之后,大概因为到了波密之后,方向就不同,我再也没有遇到他。

今天的路面状态很不错,即使是上行,坡面也不是很陡。路上,不可少的是前往拉萨的藏民。依然是有举家同行的,也有独自上路的。曾经遇见过一个,说是全村的人合资,才推选了他一个人磕长头去拉萨祈福。他背负着众人的心愿,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踏实。

我听说,很多人在这段路上都遇见了特别的藏族风情。有人看见了藏族的婚礼,每个人都穿着大红的长袖裙,翩翩起舞。有人看见了藏民组成的摩托车队,每辆车都装饰了一番。有人在河谷地带看见了藏民的活动,绘着彩图的帐篷围成一个圈,里面有篝火和歌舞。

我什么都没遇见,旅程之上虽然单调,却也怡然自得。

在这里,路过了在网络上非常有名的3838里程碑。上面乱七八糟画得满满的,连字迹都被涂抹得看不清楚。我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那么被人津津乐道?

前行不远,就到了怒江和雅鲁藏布江的分水岭——安久拉山。

相比前面翻过的那些垭口,这座山实在平坦得让人吃惊。好在有海拔4000多米的标示牌提醒我,这里就是山顶。

过了垭口,下山的路一侧是河流,一侧靠着山。我放慢了车速,缓慢前行。

下山后,两侧高山耸立,山谷间有一条细如发丝的道路,不足四米的道路北侧就是几十丈的深沟。这就是令前人闻风丧胆的险恶路段“然乌沟”,常来这段路的司机之间流传着“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然乌到中坝”的说法。

好在现在不是冰雪天气,而且已经建了防雨和落石的长廊。经过长廊的时候,还不时可以听到山顶有石头滚下的声音。

走出长廊,就可以看见然乌镇了。

路边还有毛主席语录,写着:“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真是鼓舞人心!

然乌的藏语意思是“铜做的水槽”。传说,很久之前然乌下游的山峰连成绝壁,将然乌隔绝成世外的深闺,这里人人富足而快乐。在某个秋收之日,一位村妇不小心掉下一捆麦穗,顺河漂到了外面的世界,被一个年轻人发现。年轻人发现麦穗饱满硕大,不似世间之物,于是带领一群小伙子跋山涉水,发现了然乌。秋天的然乌一片金黄,加上地形狭长,温泉水汽氤氲,像个铜槽,于是,然乌这个地名就此传开。

据说,这里男女同浴和人蛇同浴的现象至今可见。当然,我没有去亲自见识。

然乌镇非常小,好像只有一条街。

我找了家旅馆住下,洗了把脸,抖了抖浑身的尘土。待觉得清爽时,已经快十一点。我下楼找了些吃的,然后前往然乌湖。

然乌的意思是“尸体堆积在一起的湖”,传说湖里有头水牛,湖岸有头黄牛,它们互相较量,看谁的角力量更大。两头牛死后化为大山,两山之间就是然乌湖。实际上,因为处在地质运动活跃的藏南,然乌湖是山体滑坡或泥石流堵塞河道而形成的堰塞湖。

景区介绍上说,这里非常美丽,湖水中纯净无杂质。不止湖面如镜,湖边的草地如茵,碧天雪峰,景色如画。可是,现实中是藏东南著名的水葬场,我难以想象这里会有如此美景。

到了然乌湖,感觉景区介绍果然是夸张不少。前面已经看过那么多美丽的高山湖泊,这里实在是让人大失所望。

但是,如果你安静地行走在湖边,却会感到这里没有嘈杂,因而显得简单美好。对岸的雪山看着你,不言语,影子在湖水中轻轻摇晃。

湖畔西南有岗日嘎布雪山,南有阿扎贡拉冰川,东北方向有伯舒拉岭,它们的冰雪融水共同构成了然乌湖的补给水源。

这里最美的,大概就是神话传说了。传说,康莎与然乌间有座山,山上生活着模仿能力极强的猿猴,模仿了人类的行为之后,又进行破坏,干扰了人类的生活秩序。后来,全村的男人都一起到山上酿造青稞酒,并制造出许多木刀木剑。随后,在山上大量喝酒,喝完就用木制刀剑决斗。决斗中,人们佯装倒地死亡,然后,留下很多真刀真剑在山上。晚上,猿猴们开始模仿,大量饮酒后进行决斗。最后,猿猴只剩下一只,它看见同类都死去,非常悲伤,绝望地碰向山壁。后来,人们就叫这座山为猿猴碰头山。

我没有多做停留,从然乌镇出发,沿着然乌湖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分别可以到瓦村和来古村。由于次日向西去波密,可以顺道去瓦村看看,这天下午,我决定前往来古村。

听说,来古村四周环绕着四座雪山,它的名声来自于被称为世界三大冰川之一的来古冰川。沿着然乌湖向南,景色渐渐变得美丽。湖畔的原始森林给人幽静的感觉。

这段路状况很糟,我不得不扶着摩托在路边,等着看有没有前去来古的自驾车。这个时候想起与唐立和罗兵同行的那些路程,觉得太美好了!之后,一路上虽然还算幸运,没有什么危机,却没有了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那种感觉,心里总是有满满的温暖。

后来,我等到了一辆来古村村民的破吉普,付了他300元,说好我回来的时候,他还得送我到原地。

进入村里要30元的门票,我付费的时候,村民要走,说好两小时后到原地等。我怕他不来,要求与他交换藏刀。据说,他们心爱的藏刀都是舍不得乱送人的。

从卖门票的地方前往来古村,还有一段山路,但我的摩托足够应付。路上有一些小孩问人要文具,我只带了两支笔,分给他们一支。

村子里,居民在劳作,一派自给自足、安居乐业的景象。不时可以听到家人在呼唤孩子,时而还有山歌飘来。

在这里,可以看见雪山推下的巨大扇形冰川,人们统称为来古冰川。在冰川末端,形成了一个个的冰湖。冰湖折射出不同的颜色,在冰川与冰湖相接的地方,可以看见幽幽蓝光。

纵观古冰川,就像一幅水墨画。据说,那些黑色是泥沙和沙砾。

为避免回去的天色太晚,我掐着时间离开了来古村。

收了我300元的藏民没有出现,我正郁闷着,忽然有人拍拍我的肩。是个陌生的藏民,他从口袋里掏出我的藏刀,说原先的人有事,托他来载我。

不管他是为了自己的藏刀还是遵守信用,总算是有人可以送我返回了。

回到然乌镇,我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晚上,吃着很美味的面条,想到了在面馆帮忙的索朗木措。不知道他此刻是不是又在篝火旁热情地舞蹈?

次日,我就要前往波密了。

不知为何,距离这次旅行计划的终点越近,心里反而越觉得忐忑。香巴拉收藏了天下最美的景色,吸纳了最纯真的信仰,却也提供了最崎岖的道路,让朝拜者匍匐前行,用脚步与身子来丈量它的高度与威严,用真情换得一片心灵的净土。波密,远古的呼唤,近在眼前。

乐章十一 波密:远古的呼唤 米堆:壮美的精灵

从然乌镇出来,我沿着湖一路向西。路边有开凿过的石崖,接近地面处是水泥的斜面。

回望然乌镇,已经隔着一片浩渺的湖水。如梦中时常出现的大海,隔着一方天地。

不久,就看见了然乌湖中的小岛。

瓦村非常近,有一些木屋建在湖边的缓坡上,门上色彩鲜艳,周围用石头砌成栅栏。据说这里由于降水多,是青藏高原上最湿润的地方,称得上是西藏的小江南。

村庄散发着原始的气息,使用的木料和石头都是未经加工的粗坯。粗糙的篱笆围起矮小的木屋,中间是枯黄的小片草地,屋旁还有葱郁的常青树。

我太爱这远离尘世的小屋,依山临水,绝对称得上隐居的乐土。

在另一侧,是水面清澈的安目错。其实,这是与然乌湖相连的湖泊。湖边,有村里的孩童在放牛。

站在这里,可以听见哗哗的声响。沿湖返回,路边有刻着村名的石碑,石碑旁,一泓山泉从村庄后面的山崖间飞流直下,淙淙作响的山泉顺着村民捆绑好的竹竿,一边流到村庄,一边流入安目错。这大概就是村庄的自来水吧!

顺着山泉而下,可以来到安目错旁边。临湖有大片空地,没有任何房屋,大堆的麦秸青稞簇拥在湖滩上。我总是喜爱空旷的地方,让心里也有很多的空间,可以去思考,去感受。

我没有继续在村庄走下去,返回骑上摩托重新走上国道,开始今天的行程。

然乌湖渐渐到了末端,一股溪流劈山而过,这就是雅鲁藏布江支流之一的帕隆藏布江了。它由这条细流逐渐加大水量,一直到大拐弯处形成奔腾的巨龙。

沿着国道一路向西,帕隆藏布江始终伴随着左右。到一个拐弯处,向南行驶,就到了米堆村。这里海拔不高,四周有肥沃的耕地和葱郁的森林。藏民的房屋都有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内的大树旁插着飘动的风马旗,房屋二楼挂满了收获的青稞和麦子。据说,这还是一个虫草资源丰富的村庄。

在临近十月的季节,米堆已经非常美丽。层林尽染,与山峦的岩石合成色彩丰富的油画。树林黄中透红,与远处的雪山、天空的蓝色交相辉映。

在入口买了50元门票,走进景区,可以看见对面的峭壁耸立,类似于华山那种银白的岩壁,偶尔有一簇绿色在山腰。

此时离冰川还有一段距离。越过村庄,可以隐隐约约看见那边水汽氤氲,遮掩住了壮美的米堆冰川。车不能过去,在路的尽头得下车徒步进山。

路旁,长着很多长茎的花花草草,高原的植被都显得优美。到了牧场,再跨过一道栅栏,然后就能进入森林了。

这里的森林保护得较好,树木生长茂盛。朝上走,偶尔可以看到路边横卧的大树,不知是自然倒下还是被砍伐,旁边的小草倒是疯长着,颇有“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意境。

山间有清澄的溪水,从山坡奔流而下,不时溅起素色的花朵。

沿着溪流一直攀登,可以看见树林外堆积着的岩石。

穿过树林,米堆冰川已然呈现在眼前。两道冰川仿佛从雪山一泻而下,沿着谷底推向前,一直延伸到村庄附近。在这里,可以听见轰隆隆的闷响,不知是不是冰川开裂的声音。

与来古冰川相似,这里也是黑白相间的水墨图。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冰川之上有蓝光泛出。在重力的压迫下,冰川也出现了折痕。在旁边,有一道细细的水流汇流而下,形成了一汪小冰湖。

走过冰湖,路过了一大片的玛尼堆。你可以捡起路边散落的石子,垒上一个小小的石堆。原本早就看见了冰川,但要近距离接触,还得翻越这些石头堆成的山坡。

越靠近,温度也越低。我将唐立留下的羊毛围巾层层绕紧,继续向前,走在了冰川之上。

在冰川上行走,不时可以看见一些蓝色的深洞。听说,这些冰洞非常危险,如果不小心踩上去,可能就要永眠于此地了。

抬起头,可以看见冰川旁的雪山,无论遇见多少次,雪山总是可以给人恬静孤傲的感觉。

在冰上沿斜坡而上,会感到乏力。但沿途的美景多少可以消除疲累,冰川呈现出各种形态,有的如发丝铺陈,有的如千层酥,有的如散盐,也有的如棉花。

这里是典型的季风性温性冰川,在藏东南的念青唐古拉山与伯舒拉岭的连接处。

我看见一些游客躺在冰川上,愉快地大声叫喊着:“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我的情绪也被他们感染,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已经过去四个小时,我赶紧往回走。

看久了冰川的黑白两色,回程的路上,风景显得更加迷人。这里定是神仙喜爱的地方,所以才泼下浓重的色彩,将此装饰成仙宫后花园。

低下头,依然会看到路边的草地上乱七八糟的食品包装袋。

一路上,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情景,在亚丁转山的时候,也一样有很多的生活垃圾。游人如此不自制,再美的风景也将不会长存的。

从米堆到波密的路面很好,我的小摩托也非常愉快,不似前几天那么痛苦的样子。

在318国道路边,有刻满经文的大石块,像一件被人遗落的珍贵艺术品。峰棱突兀的石壁遮掩住窄小的公路,岩石侧面,居然还凌空挂着一道洁白的瀑布。

公路旁依旧有帕隆藏布江相伴,一路海拔逐渐降低,因此风景也比前面的路段更美丽。山岭上,松萝遍布,植被越发丰富起来。

到松宗镇时,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赶紧找了家餐馆填饱肚子。

越靠近波密,风景也越发迷人。

一路上有很多的村庄,每次路过,都可以看见白塔和经幡,藏民的信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们,心灵不由保持着对那种神秘力量的敬仰。

山峰交错,不时可以看见冒出头的雪山。在这些山里,有不少松茸和羊肚菌,是重要的出口产品。山林之中,还有梅花鹿、熊、豹子等等的珍稀动物。

穿过峡谷地带,视野渐渐开阔起来。

乐章十一 波密:远古的呼唤 西藏小瑞士

波密位于雅鲁藏布江的东岸,雪山和森林围绕着它的四面。波密的藏语是“祖先”的意思。在这里,满眼都是一片金色。

波密县城比之前的县城要大许多,明显多了不少的商店和宾馆,还有网吧。

站在宾馆楼顶,可以看见波密县城整齐的楼房,大山离得很近,显得更加巍峨。透过窗户,就可以看见圣洁的雪山。天空的云朵已经很少,露出整整一大片湛蓝的天空本色。

在这里,每年都有很多流动的商贩。本地人很擅长使用刀剑,各式藏刀从来不离身,因此眉宇之间都显露出一股英气。

据说,吐蕃止贡赞普被大臣罗昂谋杀,于是他的幼子甲赤逃到此地,自立为波密王。由于山高路远,波密王朝不断扩大势力,在这里安居一千多年。

吃过晚饭,我找了家网吧。已经好多年没有离开网络这么久了,我还是改不掉都市人的一些弊病,看到网吧就有些兴奋,好像终于可以和熟悉的人们有联络了。

去了网吧才知道,有都市弊病的远远不止我一人。放眼望去,大部分都是来此旅行的游客。让我欣喜的是,陶伟居然也在这里!

我屁颠屁颠跑到他背后,就差没有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了。

没有一个人走这段路,是不会明白看到熟人的兴奋的。哪怕是像陶伟这样一个只有一面之缘,帮我修了车就再也没有遇见的陌生的熟人!

陶伟看见是我,显然也很惊讶。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要了他的QQ号码,然后很自然熟地拍了拍他的肩,问:“你们到了多久了?”

他们昨晚已经到这里,居然只是呼呼大睡了一觉,白天哪里也没去。旁边坐着他的朋友,我也不管他们是否还记得我,就热情地与他们打招呼。

上网打开QQ,修改了一下签名。然后听见陶伟问我QQ号码,我们加上好友。

我噼里啪啦写了长长一篇流水账游记,好多的感受一下就涌上心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因为时间问题,却又简之又简。

在线上问陶伟他们明天去哪里,他说打算去墨脱。我说我也要去墨脱,但是还打算在波密玩一下。我问他们有没有兴趣明天一起去岗乡徒步。大概他与同伴商量了一番,不久后回话道:

“好的!”

我想,这个晚上,我一定一直在傻乎乎地笑。自从唐立和罗兵离开,只有索朗木措送了我一段,剩下的路,走得那么孤单。但是,从明天开始,我又有同伴了!

从网吧回旅馆时,我与陶伟他们约好,次日八点在他们楼下等。

这个夜晚,我满心欢喜地趴在窗台看天空,蓝色的天空如此静谧,一轮满月挂在天际,溢洒着清冷的光芒。

躺在床上,翻看着手机号码簿,给齐蓝发了条消息:目的地已经近在咫尺了。

齐蓝说:“恭喜宝贝儿,一路辛苦了!好好休息一晚。”

夜里盖着棉被,睡得非常香甜。

天刚刚亮,我已经开始收拾徒步的装备。

与陶伟他们碰头之后,他们开车,我骑着小摩托相伴而行。从扎木镇到景区,有二十多公里的路程,为节省时间,我们决定开车到景区门口。

岗乡自然保护区位于帕隆藏布江的南岸,我们步行穿过了江面吊着的木桥。一摇一晃间,我有些心惊。半空的经幡不停招着手,似乎在安抚我慌乱的心。

过了桥,就进入保护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沙石山路向着山里延伸,可以看见路边有一片土地,看着很贫瘠,不知道那些藏民在耕作什么?

过了较为平坦的路之后,就开始爬坡,进入森林深处。大概昨夜刚下过雨,脚下一地泥泞,还要不停地扒开两侧的树枝。我们都忙着赶路,偶尔抬起头,会看见一户藏民的房屋。

在山路的两侧,长满了各种植物,散发着辛辣的芳香。

有一些枝头垂着密密的果实,压弯了细枝。脚下,生长着不少苔藓和蕨类植物,这与我们南方的山有些类似,不同的是,脚下还有厚厚的落叶,踩上去会沙沙作响。

正式进入云杉林之后,我们似乎忽然变得渺小,仰望这些树冠,会觉得眩晕。这里,一样有砍伐过后,因为无法运出而在地上慢慢腐烂的大树。树桩上,已经长出了像灵芝一样的蘑菇,我们不敢胡乱采摘,拖着满鞋的泥继续前进。

太阳已经升起来,但在树林的掩盖下,我们依然觉得凉爽。一路上,可以看见小花牛和小马,还有几棵大树,我们几个人围成圈,都合抱不过来。尽管地上已是落叶缤纷,森林里却绿意盎然。

走到岔路口的时候,我们遇见了当地的一个藏民,他叽里咕噜用蹩脚的普通话告诉我们,给他100块钱,他就可以带着我们看到最美的风景,不然,我们进了山可能看不到什么,也可能迷路。

原本,我们是不太服气的,可是想了想,我们有五个人,100块还是划算的。而且,当地有一个传说,说是如果不小心走进云杉林的腹地,就会被山中的神女隐藏,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不管怎样,我们接受了这个带路的人。

波密一带,称呼峡谷为阿丁弄吧。这个藏民带着我们,逆着溪流向上,好像没有走多久,就看到了牧场。小木屋安静地坐立在荒草中,别处的草早已枯黄,这里却依旧充满绿意。真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陶伟想靠近那个小木屋去拍照,却不料一脚踩进草地,沾湿了鞋子。好在鞋子防水,我们都不敢再步入那片看着是草地的沼泽。

穿过牧场,又进入了密林。随着海拔升高,云杉林已经不见,眼前是一片苍翠的松林。阳光透过树缝投射下斑驳的光点,让这充满古老气息的密林镀上了童话色彩。

因为参天古木的屏障,密林中的路依旧潮湿,我们跟着那个藏民不停向上爬。

路上有一大片的箭竹林,这在我湖南的老家不算稀奇,但出现在这高原地带,引起陶伟他们的一阵大呼小叫。

这里有不少的青杠树,那个藏民说,珍贵的松茸就是长在这种树的根部。这树真的很丑,不仅树干扭曲,树枝像蜘蛛网似的,而且还长满了苔藓。可是,树也不可貌相呐!它居然是藏民的财富所在。

好像一共翻过了两个山头,在一个大拐弯之后,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有一片湿地,聚集着雪山融水和帕隆藏布江的水流,形成了一幅带有异域风情的图画。

水岸边,是参差不齐的树木,树下有成片的经幡,五颜六色,与山和树一起倒映在水中。不远处,有连绵的群山,云层背后的雪峰若隐若现。

难怪说波密是西藏的小瑞士,眼前一片恬静怡然的景致,令人词穷。

都市的园林设计再精致,也不如这自然生成的风景层次分明。

银色的水面,绿色的草地,草地上生长着成排树叶或黄或红的小树,身后是高大的青松和云杉,背景则是墨绿的山坡。

我们在这里席地而坐,摆开各自带的食物,邀请了那个同行的藏民一起午餐。神仙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吧!在这美景之中进餐,食欲都大开。

将食物一扫而光之后,我们开始大肆拍照。每个人都臭美地设计出一系列造型,生怕会遗漏了哪个角落。

拍累了,又一起坐下。一个叫蓝的女孩问我:“有没有兴趣去卡钦冰川,在波密,那是很有名的景点。”

我问:“你们从然乌过来,没有去米堆冰川吗?”

陶伟说:“去了。但只走到一半,我们坐车坐久了,体力不够。”

我说:“真应该爬上去的!好多人在冰川上撒野。”

听我说完,大家都笑起来。

那个藏民听到卡钦冰川,也加入我们的谈话,他说那是西藏最大的冰川。

蓝似乎很心动,然后问那个藏民:“从这里开车去卡钦冰川需要多长时间?”

藏民回答:“哦,要很久!沿着易贡藏布,一直走一直走,路过易贡措,还要走。”

听完他自己认为很清楚的回答,蓝顿时感到很灰心。

我们大家都笑蓝,说她应该鼓起勇气,沿易贡藏布一直走,走到卡钦冰川。

从这里回去,路途似乎比来的时候要短,也许藏民带我们走的近路。进入森林,我们的确有些分不清方向,心里暗暗庆幸,没有为了省那100块而自己走。不然,真的有可能天黑了还没有走出森林,那样就危险了,因为我们谁也没带可以露营的装备。

沿路,藏民带领我们摘灌木上的浆果吃,酸酸甜甜的。回到卡巴村的时候,带路的藏民邀请我们去他家喝茶,这真是意外的收获!

他家的房屋有两层,和其他人家一样,也用木头和石块垒了篱笆,围起来一个小院子。进入屋内,发现家里收拾得很干净,柜子上有五彩的图案。

蓝一直感叹,应该多下车走走路,不然怎么可能遇上这些好事!

我乐呵呵地说:“应该早点跟我结伴吧?”

其他三个男人看着我俩你一句我一句地调侃,表示很无语。

藏民很热情,给我们端来了糌粑和青稞饼,然后在一边给我们煮酥油茶。

我眼疾手快地抢过了一块青稞饼,表面已经被烤成金黄色,只是闻闻,我就感到肚子饿了。蓝也抓过一块,看样子,她已经是我的粉丝了。

就着热乎乎的酥油茶,嚼着香酥的青稞饼,我心里充满了感激,不停地向藏民微笑。

他也坐在一旁,跟我们一起喝酥油茶。每次和藏民相处,都不会有太多的对话,但举止间就能感到温暖。

这趟藏区之行,改变了我的口味。当年去九寨的时候,酥油茶和青稞酒,我都浅尝辄止,不习惯那种特有的味道。而现在,无论是酥油茶,还是糌粑和青稞饼,我都可以抓起来大快朵颐,吃得香甜可口。

从藏民家中出来,蓝从腰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中国结送给他,当做纪念。他一直送我们到车上,才挥挥手,目送我们离开。

回到波密县城后,我们各自回房洗了把脸,收拾好东西,然后相约到一家饭馆。

我们很豪迈地奢侈了一把,这大概是我一路上吃得最好的一顿饭,活脱脱一顿山珍宴。等着上菜的时候,我给蓝说红军过草地,几块青稞饼的故事。她是个很容易感动的女孩,听得眼眶都红了。

菜端上来的时候,我们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小炒藏香猪肉片,几乎没有肥肉,我们把上面的酱汁扒到一边,只吃肉。一锅香喷喷的石锅鸡,上面盖满了我喜欢的辣椒。少不了的还有松茸汤,店家是用茶壶端上来的,乳白的汤汁相当诱人。

这顿美食,让我们好好进补了一番,旅途上消耗的体力似乎完全恢复了。

吃过饭,我们又去网吧玩了一会儿。

明天就要进军墨脱了,我得好好研究一下。

乐章十二 墨脱:隐秘的圣地莲花 花木遍山,藤萝为桥

知道“墨脱”这个名字,是在2006年,看安妮宝贝的。她说:“墨脱是重要的回忆。回忆是时间留给人的唯一财富,我知道我可以余生都保留着它。我把它写了一本书。书是静默而端然的。这样就很好。因为在现实中,大概不会轻易对别人谈起这趟旅程。它是属于我的秘密盛宴。”

我上网搜索了关于墨脱的介绍。人们说,不要去墨脱,因为徒步墨脱的艰难,实在超越人们平常的想象,甚至很可能有去无回。

我怕死,却又被那些神秘的种种所吸引。墨脱的藏语意思为“隐秘的莲花”,仅仅看到这个名字,就会产生无限的遐想。有的人依靠拥抱证明存在,有的人依靠金钱,而我是依靠无穷的想象。

当一个地方成为梦想,你就会在每一个可能联想起它的分秒里想象,如果去到那里,会是怎样的情景?

朋友的好友曾经在墨脱当兵,我向他打听那里的各种事情。说起墨脱,他的语气非常崇敬。当我问起门巴族和珞巴族的恩怨,他表示很惊讶。他说,战友当中就有门巴族和珞巴族,他们两个族之间还有通婚,网上很多信息都是错误的。

传说中,门巴人认为人的美貌、智慧、健康,甚至运气都可以转移,所以他们要毒死那些美貌异常、健康强壮或智慧超常的人。

我问,门巴族是不是会在饭菜里下毒?他回答,他们生活在原始森林中,只是懂毒,并不会乱放。

这个哥们的话,让我鼓起了去墨脱的勇气。

和陶伟他们碰头之后,我们先粗略交换了彼此对墨脱的了解。

神秘的宗教和路途的风景不必多说,主要是一路上可能遇见的危险。在我的认识里,危险之一就是蚂蟥和虫蛇。因此,除了绑腿、驱蚊水、风油精,还得带上消炎药。其次,路途艰险,需要一根登山棍、创可贴、纱布、酒精、红花油和绷带。

陶伟说,常备药他们已经准备得很齐全,一路也没有用上,所以不必担心药品。另外,那边的海拔低,所以气温比这边高很多,带几件防水的衣物就行了,减轻装备。

最后,我们备足了食物,将多余的东西寄存在陶伟他们的旅馆里。旅馆老板听说我们要去墨脱,说道:“现在进墨脱是比较好的时段,再晚点就不行了。八月份的雨季已经过去,道路塌方和泥石流会减少很多。一路上,你们得多小心脚下。”

原来,他曾经徒步去过墨脱两次。他说,每一个要从他这里去墨脱的人,他都会把自己知道的倾囊相告,希望能够再次见到他们。

听完老板的话,我们很感动。大家不过萍水相逢,却如此真心相待。

老板问我们是否办好了边防证,陶伟的两个朋友居然真的没有办理,在临出发前,他们与墨脱擦肩而过,无缘相见。倒是我捡了个便宜,可以坐陶伟的越野车同行。

我将一路陪伴的摩托车寄存在老板的店里,托付他如果有人询问,可以替我估价卖掉。等我从墨脱回来,再来找他。

终于要出发了,不知道前面的生死之路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

陶伟一声不吭,倒是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有点兴奋,也有点忐忑,心里一直念着“墨脱,我来啦”!

从县城沿着扎墨公路走,路过肠道似的沙石路之后,开始盘山而行。这边的天气阴晴不定,不时会飘起雨来,窄窄的路面上乱石纵横,车轮压过,就在泥土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山上不时有石块滚落,看着它们坠下万丈深渊,不由感到心惊。我们一直擦着悬崖边在盘旋,除了紧张,根本没有心情去想别的什么。

陶伟是个驾车好手,尽管我们随着车子俯冲、仰爬、扭动,却没有冲向地狱的惶恐。只是,谁说一直到24K都是很好走的?

一路超慢速前行,摇摇摆摆接近了27K的噶龙雪山。早已听闻,通往墨脱的路每年只有三个多月可以进出,噶龙山的冰川和积雪是其中一个大原因。

盘山向上,渐渐可以在万绿丛中隐约看到嘎龙寺。这个寺院虽然在建筑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因为处于这样一个宁静祥和的地方,与山峦融为一体,也显得别致。不时有鸟鸣,有虫吟,难怪会成为多东寺喇嘛的避暑胜地!

到达雪山垭口时,可见山崖上布满了冰川。站在垭口望去,来路与去路犹如两个迥异的世界,一边是云淡风轻,一目千里;一边则浓林密布。这山口之上,阻隔了层层水汽,氤氲成云雾,遮掩着我们的视线。

在山口北边,有三个毗邻的小湖,这就是噶龙天池。天池倒映着冰川和湖边的植被,不时变换着斑斓的色彩。水面上,飘着缓慢流动的雾气。

山顶很冷,因为一路的紧张,背后的衣服已经湿透,我们不敢多作停留,站在经幡下拍了拍照,便继续赶路。

从垭口下山的路非常陡峭,远远望去,有一些路段几近垂直,但海拔的降低使得路旁风景渐渐美丽。地理课上学的气候带影响植被的分布,在这里可以看到现实版写照。

下山走十几公里后到达52K,我们决定下车吃个午饭,万一后路更艰险,大概就只能在车上吃点干粮了。

从52K往前,道路上不时可见倒在地上的树干,发生过泥石流的路段,横躺着无数巨大的岩石块,有时候,还会有瀑布直接从上方砸向车顶。我很庆幸,是坐着陶伟的越野车一起进来,而不是妄想骑着摩托车进墨脱。

渐渐习惯了这样路面状态,我们心情都轻松不少。原始森林里有很多奇异的花草,我和蓝大惊小怪地叫声此起彼伏,几乎没有停下来过。

我喜欢那些碗大的花,各种颜色,花瓣和花蕊的色彩搭配简直是绝妙。蓝喜欢那些一串串的小花,淡雅的蓝色或者粉红。路上不时要淌过水流,石子在一路都没少过。腐朽的倒木上开始生长出菌类,我们驶过厚厚的树叶腐烂积聚的土地,看见藤萝攀援着巨树。

为了避免蚂蟥的攻击,车窗一直是紧紧关闭着。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到达62K的时候,陶伟的后颈上居然还是有两只饱食的蚂蟥,我们带来的消炎药派上了用场。在62K休息时,我们将全身擦上了风油精,全副武装,除了脸,其他地方都包扎得严严实实。

到小店喝了碗酥油茶便上路。从这里到80K,路边是大片的冷杉林。

到达80K已经是下午五点,我们决定在此休息一晚,次日进墨脱县城。

这里一直是进墨脱的重要驿站,可以补充食物和休息。除了旅馆,还有几家餐厅,路边横七竖八有些碎木材。

从波密运送物质进墨脱,通常就是在这里将货物卸下车,换成背夫挑进墨脱县城。来来往往有很多的背包客,三五成群出入在餐馆和客栈。

我们刚住下来,就下起了倾盆大雨。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明天的行程?

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我们躺倒在床上,休息了一阵,起来洗洗涮涮之后用晚餐。这里的食物味道还不错,我们三人将饭菜一扫而光。

一直到晚上睡觉,雨才慢慢停下来。

大概是一路心情紧张,歇下来就感到身体疲倦,一夜无梦。

睡醒的时候,感到精力已经恢复,便收拾了行装,直接上路。

从80K进墨脱的路更为艰险,一条骡马道就是我们通往墨脱的最好路面。只要不熄火,陶伟基本上是不用挂挡的,路旁的植物不时抽打着车窗,我们的速度比步行快不了多少,坑坑洼洼的小道,还时常路过小塌方和山体滑坡过的路段,不知道这是不是可以称之为“路”!

我坐在车上,看着山坡上的原始森林摇摇晃晃,想起十五岁时坐海轮从大连到上海,这时刻就像遇见了惊涛骇浪,几乎没有分秒的平稳。

我很喜爱这里,藤萝遍布,热带的芭蕉,不可以食用的蕨类,还有各式美丽的奇花异草,组成一条绿色的长廊,将环境装饰得非常迷人。

可是,在这迷人的风景背后,有着骇人的危险。火柴杆大小的蚂蟥吸附在树枝和草叶上,随时准备蹦向你的衣领、裤腿、耳朵等地方,迷醉你之后便狠狠吸食你的血液。最可怕的是,你压根感觉不到疼痛,待它吸饱之后,会舒服地趴在你的皮肤上休息。如果在这时还没有发现,它会在饿了之后继续吸食。吮吸的时候,是无论怎么拉扯,也无法拽下来的。不知道这个没有眼睛、没有耳朵的丑东西,为什么可以准确无误地蹦向一米开外!

前进的路旁,躺倒着连根拔起的巨树,陶伟小心地绕过去,上上下下转过几个山头后,雅鲁藏布大峡谷出现在了眼前。

悬崖深处,沟壑之间奔腾着怒吼的激流,放眼望去,一条银白的丝带弯弯曲曲缠绕于山腰。雅鲁藏布江流经墨脱境内,在南迦巴瓦峰处绕成壮丽的大拐弯,雄伟的山峰直耸云霄,另一侧是加拉白垒峰。

传说,天神派南迦巴瓦和加拉白垒镇守东南,弟弟加拉白垒高大勤奋,武功高超,哥哥生了嫉妒之心,在一个晚上杀害了弟弟,并将他的头颅丢在米林县,化成了德拉山。天神知道后,惩罚南迦巴瓦永远驻守雅鲁藏布江边,陪伴被他杀害的弟弟。

在雅鲁藏布江大峡谷两侧,布满了茂密的森林,因为两岸峭立的岩崖,这段路途地势凶险,人烟稀少,加上缥缈的云雾,使得这块土地充满了神秘的幽静。藏族崇尚宗教,雅鲁藏布江流域也不乏寺庙,不论走在何处,时常可以听见悠远的钟声在山间峡谷流动。

海拔越来越低,随着视野渐渐开阔,眼前的绿色浓郁得化不开,江水形成细碎的白浪,绕过树木,冲过石块,奔向它们的目的地。

一路上,还能看到施工队在清理八月雨季塌方的区域,偶尔可以看见废弃的车辆,估计是事故后的残骸。不知道,这段地狱般的路途,是不是真的可以将人们带到天堂?

这里,有两个徒步的背包客拦车,请求陶伟将他们带过前面的路。我们挤了挤。这段路瀑布尤其多,水流从天而降,直直砸在路面,形成一条溪水。越野车驶过,哗哗的瀑布冲向车顶,我们聊天的时候,陶伟一声不吭,小心地握着方向盘,车窗被溅起的水遮盖住,完全看不清路面。如果一个不小心,就将万劫不复。

不久,车轮就陷入了泥土,好在有搭顺风车的两个人在,帮忙将车推了出来。安全到达118K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他们下车与我们告别。

到了米日村,离墨脱县城已经很近。我提出:“要不要一起去饱餐一顿?”陶伟随即表示反对,他说米日村是门巴族聚集的地方,如果不想死,最好不要在那里用餐。原本,在墨脱当过兵那个哥们的话已经让我消除了对蛊毒的恐惧,但陶伟严肃的神情又让我想起了网上那些资料形容的可怕。

不管门巴族会不会随便对外地人落蛊,我们都没有第二条生命去试验,所以,我和蓝听陶伟的,在车上吃干粮解决午饭。

再往前走就到了玛迪村,几十户人家沿着山坡铺开,小木房子却有着铁皮屋顶,隔着雅鲁藏布江与对岸的村庄遥遥相望,让人想起小说中对山歌定终生的剧情。据说,这奇特的铁皮屋顶是为了防雨,每年的雨季暴雨倾盆,木头屋顶无法抵御,便有了这般奇景。

最后一段路非常狭窄泥泞,大概是快到目的地了,一路上不大言语的陶伟也开始轻轻哼起歌来,我和蓝都笑,跟着他的调调大喊大叫。不料,这一放松差点出了大事。

这里有一处非常陡峭的上坡拐弯,由于路滑,抓地不是那么稳妥,陶伟一疏忽,越野车竟然开始倒退。后面就是悬崖峭壁,要不是陶伟晃过神,及时刹住车,我们可能就永远走不出墨脱了!

一个小插曲让我们三人都汗湿衣背,在这生死路上,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远远地,已经能够看见墨脱县城,但我们都不敢再着急,要知道,欲速则不达是真理!最后一个小时,我们慢慢趟过溪流,冲过坑坑洼洼的小道,进入了墨脱县城。

说实话,眼前的环境让我无法兴奋,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险阻,到达传说中的圣地莲花,为什么只是一个普通县城的模样?这片处在深闺的天地,难道不该有着惊人的美貌吗?

墨脱县城里什么都买得到,红色的屋顶沿着道路一直蜿蜒到半山坡上。街上没有多少人,不时可以看见门巴族的小孩靠在屋外墙脚下玩耍。

走出县城,到乡下,才可看见小木房子,跟湘西的吊脚楼颇为相似,又有着东南亚的风情。房屋外,有大大的芭蕉树,看着那大片绿色的叶子,就不免感到雨打芭蕉的诗意情趣。

记得考研复习时,大家每天都没日没夜地学习,某个雨天,住对面宿舍的女生带着我一块儿去摘芭蕉叶,摘回宿舍洗净,再撕成两根手指宽的一道道,包上调配好的糯米,有些包颗红枣,说是包了红枣的是女的,没包的是男的。然后我们整整一天没复习,躲在她们宿舍蒸糕点吃。

在墨脱境内,除了景色被人津津乐道,深受关注的还有居住在这里的两个民族——门巴族和珞巴族。门巴族的宗教画师曲尼对人们说,墨脱形似多吉帕姆女神仰躺的样子,这片隐藏着的像莲花那样的圣地就是由女神的圣体组成,这种神秘的宗教色彩深深种植进了门巴族人的心里。

9世纪时,红教始祖、密宗大师莲花生来墨脱弘扬佛法,他开创了“白隅钦波白马岗”。据说这个圣地里还有16个小圣地,因此被称为最殊胜的圣地。关于这片圣地的传说逐渐传遍了西藏,人们都认为这里是隐藏着幸福的地方,纷纷迁徙。

18世纪,为了来这个幸福的地方安家,也为了躲避封建农奴制度的压迫,门隅地区的六户门巴人翻山越岭,沿雅鲁藏布江跋山涉水,一路艰辛,走到格波希日,却受到珞巴人的阻拦。他们将珠子赠予才得到通过。后来,在吉多村又遭珞巴人的阻碍,最后终于到达墨脱村,与珞巴人商量并赠予礼物,这才借得一块土地和山林。

后来,门隅的门巴人陆续迁入,形成了村庄。

然而,珞巴人认为,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门巴人是从门隅迁入的外来者。随着门巴族的不断壮大,最初珞巴人对他们的同情已经变成了对生存空间和利益的争夺。他们这样的心态正好被波密王所利用,为将波密政权扩大至墨脱,他挑起了门巴族和珞巴族的纷争。几场战斗之后,双方都受到惨重的损失,于是,在地东村歃血为盟,以仰桑河为界,北为门巴,南为珞巴。

乐章十二 墨脱:隐秘的圣地莲花 不只是门巴姑娘的爱情

后来回到北京,朋友问起这一路旅途的艰辛,他们是为猎奇,想听到些不一样的遭遇或者濒临死亡的情境。这不能怪他们,似乎大部分去到墨脱的人回来,与人聊天或是写下游记,都或多或少会提及身临险境的时刻,当大家听完我的诉说,顿时鄙视极了。

如一个朋友所说:像你这样的腐败旅行,压根儿不适合去墨脱。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墨脱处在深闺,要经历丛林和岩崖才可到达,所以人们认为来到此地必然是探险。然而,墨脱几代人的心愿,就是修好一条可以通往外界的公路,让物资的运输不那么困难。

从80K到墨脱县城,不时可以看见年轻的背夫。他们是墨脱线上的一道风景,可是,这风景却满含辛酸。厚重的行李下,时常是还带着稚气的脸庞。他们会很高兴地告诉你,自己十三岁就可以每天背多少斤的东西,走多远的路,挣多少钱。在这样的时候,我们这些从外面进来的游客,不知道还能回答些什么。

墨脱不是为了多少年后来探险的游客而存在,背夫也不是为了背不动行李进墨脱的游客而存在,我们为何要求他们必须身处险境?只为满足自己逃离都市的小小愿望吗?

墨脱人都记得,1993年第一辆汽车开进墨脱的时候。当时,整个墨脱县的人民都收到通知,随时待命,准备迎接第一辆车驶入。

大家穿着节日才穿的盛装,姑娘们举着山上采来的野花,汉子们推推搡搡,连老人和孩子也站在他们身后。

大家唱歌跳舞喝酒,兴高采烈。可是,新修的路出了问题,进来的车无法再开出去。

无数的泥石流和大塌方阻隔后面的汽车进来,也阻断第一辆汽车返回的路。驾驶员绑上裤腿,随村民徒步离开了墨脱,而汽车就这样留在了坑坑洼洼的空地上。

如今,依然可以看见在树下停着的汽车空壳。黄色的汽车壳与硕大的芭蕉叶相映衬,很有些越战的意味。

在修筑波密到墨脱的公路时,发生过很多感人的故事,据说有一名汉族男子因公路无法修通,又对一位门巴族的姑娘动了情,于是将自己的一生留在了墨脱的背崩乡。在当时,这件事情引起了全乡人的关注,所有的人都来看他,给他们祝福。这个男子的留下,让背崩的门巴族人都感到喜悦,整整几天,乡民们都在引吭高歌。然而,门巴姑娘的父亲为了从派乡给他们背回结婚用品,失足摔下了悬崖。他没有看见女儿的婚礼,被掩埋在了失足的地方。后来,这位汉族男子学会了流利的门巴语,背起了岳父曾经用过半生的背架。

墨脱县城很小,慢慢散步,也不需要多久就走完了。

我们一行三人到处走走看看,一路上紧张坏了的陶伟现在总算回过了神。蓝还是那么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精力充沛的样子。

半个小时走下来,蓝开始拿陶伟打趣。这墨脱街上,不乏挂着美女头像的店面招牌,也不知道这只有一千余本地人和一千余外来人口的小县城,是不是真的需要这么多小姐?

陶伟说:“你们懂个啥?这一路,说封山就封山了,一关就是大半年,谁憋得住?”

蓝也笑嘻嘻答道:“也对!你们这些大老爷们都闲的蛋疼,是得娱乐娱乐。”

我觉得没什么好稀奇的,以前听朋友说,他们去内蒙古某地,那才叫一个刺激。众低廉小姐在玻璃门里不停地招呼着过往民工,招揽生意。

陶伟和蓝听我说完,顿时傻愣愣呆住。嘿嘿,生活永远比小说更刺激!

到吃饭时,少不了要点上一份石锅鸡,我们一直没想明白,他们是怎么把石头中间给掏空了,留下一口锅的形状?不过,美滋滋的汤水和鲜美的鸡肉让人回味无穷。

吃罢,也没有什么可娱乐的。我想起那个在墨脱当兵的哥们说过,门巴族的婚恋是比较有趣比较特别的,于是,撺掇了陶伟和蓝一起,等老板忙完了,叫来聊天。

这老板是四川人,他说来这里已经有10年,大概是方才听到我们聊小姐,老板很认真地告诉我们,当年的第一批小姐,是徒步进来的。真是可惊可叹!

加了菜和啤酒,我们叫老板一块儿喝点。酒兴正酣时,老板进屋又提来两瓶白酒,只见他咕嘟嘟喝下一肚子,叹气道:“太久没喝得这么痛快了!”招招手,请我们继续吃菜喝酒,说是白酒算他的,随便喝便是。

俗话说,酒醉话多。老板喝着喝着,对我们说起了一段往事。

还是少年的时候,他爱上了一位门巴族的女孩。女孩的声音像银雀,摇摆的腰肢如细柳扶风,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被深深吸引。从那天起,她所驻足的每一处,都可以看见角落里他关注的目光。

等到他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与她交谈,却得知,她早已与姑家的儿子有了婚约。

门巴族的婚姻是自由的,有歌唱道“东北的山再高,遮不住天上的太阳,父母的权再大,挡不住儿选伴侣”。尽管这自由的婚姻不受父母约束,不受贫富等级影响,却有着不成文的规矩,认为舅舅的女儿被别人娶走,就是姑家的儿子无能。因此,姑舅家早已结为秦晋之好。

姑娘没有接受他的爱情,但他却留在了此地,不愿目光离她而去。

老板说的往事,让我想起了几年前在泸沽湖遇见的摩梭族导游。他说,摩梭族是母系氏族,谁看上了某家的姑娘,就得约好一个晚上去爬她家的墙头,晚上摸着进去,早上偷着出来,姑娘未婚怀孕,不是稀奇事儿。

这在外人看来有些混乱的感情关系,摩梭人自己却非常有规矩,一旦认定了对象,就会上门提亲,也不会再去爬其他姑娘的墙头了。

如今听到,门巴族亦如是。舅舅是女儿家最有权威的人,一旦女儿出嫁,新郎家是要把舅舅招待得周周到到,让他非常满意。婚礼中,哪怕准备再完美,舅舅依然会挑事,指责这里那里没做好,表达的是不舍女儿离家,希望她在婆家受到重视。

然而,当夫妻不和,要离婚的时候,就由不得舅舅了。只要村里的头人调解不成功,就可以离婚,财产物归原主。若一方不同意离,则由另一方支付大牲畜和钱财,并且提出离婚的一方得不到子女。寡妇再嫁,亦是自己说了算。婚恋非常自由。

这样自由的婚恋,却有着隆重而独特的婚礼仪式。

听说,婚期一旦确定下来,新郎家就开始做各种准备,到了吉日,则早早派出口若悬河的媒人和伴郎、伴娘以及男方的两名亲戚。他们到女方家向新娘父母和亲人献哈达、敬酒、祝福,要接新娘早走。

接走盛装的新娘之后,往新郎家走的路上有“三道酒”。能说会道的敬酒人分别在新娘家的村口、半道之中、新郎家的村边等候着。

到了新郎家,新娘喝完洗尘酒,就要换下所有衣物首饰,从内到外换上婆家准备的东西。据说,这一仪式象征着母权向父权过渡的历史。

婚礼期间,将不断出现闹剧,参加婚礼的客人通常是自带酒食,到饮罢唱罢的第三天,娘家人要回去了,除了告别,新娘的母亲在开导了女儿之后,通常会呵斥女婿。待他们都走了,留下新娘哭泣时,她的母亲会忽然带着亲人一起将新娘拉走,让她一起回家。直到媒人调解,婆家人应承会待媳妇如亲闺女,突如其来的婚变才落下帷幕。

婚恋的话题对于老板来说,显得过于残忍。他的酒量倒是海量,接近两斤酒下肚,人还清醒,不过是话多了点儿。

想来也是,多少年独守空房,过往的旅客也许是最好的听众,说罢,人走,也就什么都不曾改变地继续生活着。

蓝小心翼翼地向老板打听门巴人放毒是不是真的。我和陶伟都不吭声,想起老板单恋的门巴族少女,多少是有些心疼的。老板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放毒的人家是可以辨认的,他们的门前会挂大黑蜘蛛,传女不传男。而其他的人家,会在门口挂上成串的鸡蛋壳,这样人家就是安全的。但是,你们最好不要去不熟悉的门巴人家里吃饭和喝酒,她们有时把毒藏在长指甲里,一碰就落了进去。”

据说,毒分为热毒和凉毒,热毒即刻死亡,凉毒则使人慢慢枯萎而亡。因为墨脱身处热带,在原始森林中有很多的毒果和毒树,将之晒干磨成粉就是毒。

老板说起话来,有种让人安全的感觉,一字字一句句都非常沉稳。真的很难想象,像他这样一个人,居然可以为爱留守如此多年。他告诉我们,这里气候炎热,所以有时候是食物坏了,吃的人死去,正巧死前在某人家里喝了酒或吃了饭,于是那家人被认为是放毒人家。这样的人家会被村庄驱赶,甚至被牛皮裹住,扔进河流。

原始的生态总是残忍的,这些冤死的人,不知还会否惦记着墨脱这片神秘的土地?

夜晚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打在矮小的竹楼,打在屋顶的铁皮上,叮叮当当,像一首催眠的夜曲。

蓝走到我的床边,小声问道:“今晚,我可以跟你睡一张床吗?”

我点点头,她躺在我的身边,挽着我的手臂,整个人蜷成一团。

乐章十二 墨脱:隐秘的圣地莲花 再见,背崩

蓝问我:“修,为什么都市一夜情泛滥的时候,这里可以有那么多为爱留守的感人故事?”

也许,是因为这里潮湿的气息,各种奇异的花草树木,还有门巴族和珞巴族奇特的生活方式和坚守的土地。

就像我们听到的那样,为爱而留在此地的都市人应该是受到这气息的感染,比如那个留在背崩的汉族男子。

背崩是墨脱地区最大的乡,乡里唯一的一座都市建筑,是一所传来琅琅读书声的希望小学。

那个有着亚热带风情和感人故事的地方,催眠着我们的疲惫,让我们马不停蹄赶往那个毗邻印度的地域。

从县城往背崩方向的人较少,大多都是从拉萨方向过来。天蒙蒙亮,徒步的人们就都出发了。一路上,不时可以看到三五结伴的人,因此不觉孤单。

泥土之上落英缤纷。潮湿的土地如温暖的怀抱,朵朵粉色的野花,似袖扣,也是化作春泥更护花。

我们没有听旅馆老板的意见,不怕死地驾车前往。因为雨季已经过了,大家都抱着侥幸的心理,认为路上不会遇见大塌方。

尽管雨季已过,路上的泥土却总是潮湿的,车轮一过,留下深深两道痕迹。就像人们常说的,每一个戒痕都有着专属于它的故事,每一道车轮也都记录着旅人的故事。

路途之上,车子摇晃在土路上,沙石滚落的声音一路伴随着。

起初一直在翻山坡,有人说这叫绝望坡,因为来来回回兜兜转转,却看不到尽头。靠山的一侧不时有细小的沙石流下,茂盛的植物像挤不下似的,各种角度兀自生长着。另一侧则是万丈悬崖,没有任何的防护设施,就是松散的泥沙,以及一簇簇的灌木。

山峦之间,有着缥缈的云雾,似神仙居住的处所。这段路途上,不乏独特的藤桥。因为珞巴人喜住崇山峻岭,交通通常是由白藤编制的索桥。据说,不要一板一钉,只用原始森林里的藤本植物那细长的茎蔓,就做成了柔韧的藤桥。过这种桥是有技巧的,你的步伐要跟随着藤桥起伏的节奏,才可以安安稳稳走过。否则,就会不停摇摆,越害怕越容易被捉弄。

海拔已经越来越低,空气中潮湿的水分子贪婪地亲吻着皮肤。亚热带的丛林里,植物交错生长,有着特别的层次感,凌乱却不显拥堵。片片青苔说着古老的故事,清澈的泉水则滋润着当地的生灵。

一路上的植被,总给我以远古的孤独感,无论是曲折向天的参天大树,还是垂下细腰的小木,都像是山林的守护者,又似来自另一个空间的主宰者。

拐过一道弯之后,可以看见两座山之间波涛滚滚的雅鲁藏布江了。对面山上就是德兴村,架在浑浊的江水之上的是德兴藤桥。细细一道白色的线,连接了两岸青山,穿流而过的江水似也失了霸气。

继续往前,依旧是无数的小塌方,原本窄小的路面被沙石堆去一半,更加坎坷。一路上,不时有经幡出现在眼前,有时是在路边,有时是在桥上。

最爱是那随处可见的芭蕉树,硕大的叶子,只是看看,就让人心生凉意。因为此时,气温已经很高。

小道上,有抬着大竹竿的门巴人,也有背着小背篓的门巴妇女。

在周边的山头,依然保持着刀耕火种的耕作方式。

刀耕火种是新石器时代残留的耕种方式,伐树或将地上的草晒干,用火焚烧成灰做肥料,然后就地挖坑播种。火烧过的土地变得松软,加上草木灰的肥料,一年就不再施肥。这样的经营方式使得土地一年一换,生产力非常低下,农作物的产量很低,俗称“种一偏坡,收一箩箩”。

沿途可见门巴人焚烧的山地,单单那一块光秃秃露着,像个癞子头。他们在灰烬中埋下种子,驱赶野生动物,便守株待兔似的等着庄稼自然生长成熟。几年后,当土地变得贫瘠,便被放弃,原本的人家又搬迁到一处山林边,再烧出一片地来,重复以往的刀耕火种。据说,非洲有很多这样的农业方式。

门巴人每天起早贪黑,在农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着农活,用一些简易的工具维持着全家人的生存。在这山岭之中,他们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是高楼大厦,也不知道人类已经可以登上月球,只是简单重复着每天的劳作,觉得这就是人生。

雅鲁藏布江与多雄拉河交汇处,让我想起了15岁随母亲的旅行,从大连到上海的邮轮上,清清楚楚可以看见渤海与黄海交界的线,一边是浑浊的渤海,一边是碧蓝的黄海,而此时,绿树这边是清澈的多雄拉河,而彼岸则是混沌的雅鲁藏布江水。

融汇到一起的河水朝着下游奔流,而我们也终于看到了解放桥。这意味着前面就是终点,就是最美丽的背崩乡!

大桥是不允许拍照的。边防证交由部队检查后,我们沿土路缓缓爬行两里路,就到了背崩乡。

这盈盈绿色铺满了目光所及之处,淡淡的雾气飘浮在半空,不知道是炊烟还是云朵。之间,点缀着一些红色的,是房屋,也是泥塘。

我们在这里认识了加措。

住进村头门巴人开的旅馆,迎头就撞上了一个懵懂的小伙子,他匆匆道歉离开,却又在看到陶伟的越野车时驻足停留,只见他抚摸着脏兮兮的车身,然后抬起头问:“这是你们的?”

那双眼睛,纯净得如同未涉世事的孩童,那么认真地看着你。

这里的住宿条件明显不如墨脱县,厕所和浴室都是在院子里露天搭建的,几块木板,遮上一块布,就是浴室了。提着满桶水进去,又拎着空桶出来。我和蓝体力不够,合力提了一桶,简单擦掉身上的泥水和汗水,就算完事。陶伟好像很享受,洗澡的时候还顾自哼着歌。

吃晚饭的时候,加措又来了。他与陶伟聊天,说乡里只有两辆像他这样的车,因为没有车,这里什么东西都贵,饮料都要10元一瓶,只有游客去买。不然,就是小女孩在家里的园子里摘水果,卖给游客,再去买吃的。

次日午饭,加措依然准时到来,照旧与陶伟聊天。很久很久,似乎我和蓝一直没在他的眼里存在过。

大太阳底下,几个小孩在门外追追打打,加措冲他们说了几句话,孩子就跑开了。他这时才歉意地笑笑,向我们大家说了第一句话:“那个大的是我侄儿,很调皮。”

后来聊到熟络了,陶伟心血来潮,说要带加措去山上兜风。加措一听,激动坏了。我们都笑他,他却连连摆手说道:“不行的,山上有野人!”

真的有野人吗?我们都不相信,但看到加措紧张的模样,谁也不想去以身试险。

这个加措,与浪漫的仓央嘉措谐音,却丝毫没有六世达赖的诗与情,他眼里心里都只有那辆越野车,大概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辆越野车吧!

蓝问他:“如果有了车,你最想去哪里?”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拉萨。”但转念一想,又低低地说道:

“如果还可以选,我也想开车去印度看看。”

背崩离印度是很近的,据说一天就可以到达。来背崩需要边防证,也是因为这里处于边境,治安需要保障。

蓝说:“为什么现在不去呢?离得那么近。”

加措的声音一直都很轻:“因为我的心没有归宿,我还没有去过拉萨。”

蓝看了看陶伟,转向加措说:“那就过几天跟我们一起走,坐这辆你喜欢的车去拉萨!”

加措愣愣地看着蓝,眼睛里满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忧愁。他不能和他们走,因为去拉萨,是要磕长头为家人祈福,而不是旅游观光。

像加措这样帅气的小伙子一忧伤,旁人都忍不住会被感染。幸而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情,站起身向我们微笑,说要带我们去附近的瀑布。

一路上,加措走得很快,蓝小跑着跟在身边,不停说着话。她真的是个精力旺盛的姑娘,像个永动机,可以不停地制造事件,带给朋友们乐趣。

到达瀑布的时候,我和陶伟坐在石块上休息,看着蓝不停地捉弄加措,觉得人生其实可以很美好。在这个空当,我想起和唐立坐在寺院前吹风的情境,恍如隔世。但脖子上暖暖的感觉,似乎就是刚才。

水雾带来了阵阵清爽的凉意,处于这山谷之间,却感觉不到大山的围绕。除了水声,就只剩兀自遐想。

回到旅馆,加措要跟我们告别。蓝掏出带着体温的ZIPPO(打火机)递到他掌心,冲他眨了眨眼。加措则取下腰间的氆氇塞到蓝手里。

后来,无论何时想起这个情景,我都觉得像是在交换信物。

可惜当时愚钝,没想要撮合一下蓝和加措。他们定是彼此有好感的。男未婚女未嫁,如若我和陶伟在旁煽风点火,指不定又是一桩美事!

旅途上,错过的就永远错过了。

次日早晨,陶伟和蓝就要继续前进,从汉密走,去拉萨。而加措,一生的终点就是墨脱,就是背崩。那我呢?

这个夜晚,感到难以入眠。我不知道,应该从哪条路回家。明天,我随着朋友一起前进,还是辗转返回?在这世外桃源般的背崩乡,有没有我可以落脚的地方?

一整晚,蓝都是挽着我的手臂睡着。她安静下来的时候,看着真像个孩子。她是对任何人都那么热情的孩子,一片真诚的友善,一路接触过的陌生人,都得到她的馈赠。

而陶伟,虽然少言寡语,却是行动派的好男人。他对事认真的态度,不知为何,让我想起了在甘南遇见的阿力。

清晨起来,整个山谷都漂浮着白色的雾气。

我们居住的木头房子,也带着湿漉漉的潮气与植物的芳香。

背崩的门巴孩子已经背着书包去上学。我决定与朋友们一同前行。

车子在雾霭之间走了很远,一回头,发现加措形单影只地站在路旁。我们于是挥挥手,他的身影在视线里越变越小,直到完全看不见。

副歌 日的光城的爱情

终于踏足圣地拉萨的时候,我忽然有种莫名的难过。于是匆匆与陶伟和蓝告别,独自一人背着包游荡。

到大昭寺门前,好像已经没有想许的心愿。

以大昭寺为中心,有八条像太阳光芒一样的街道,被称为“八廓街”。

历尽艰辛抵达拉萨的藏民们在“林廓”转经。那是以大昭寺为中心,将布达拉宫、药王山和小昭寺都包括进来的大圈。

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悠悠走下去,似收到神明的某种昭示,一如既往。

而我,晃晃荡荡走在繁华的八廓商业街。

八廓街铺着手工打磨的石块,两旁是林立的各式小店,而老式的藏房建筑无疑增添了另一种风味。在街心,有一个超大的香炉,昼夜都弥漫着烟火。

走过“曲结颇章”,那是松赞干布简朴的行宫。路过八廓街那连绵的一串白色建筑,然后在一个拐角处看见涂满黄颜料的两层小楼。这里,就是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秘密行宫。

仓央嘉措是西藏人民都知道的著名人物,这位六世达赖以其动人的情诗和离经叛道,感动了世人。藏传佛教的高僧曾这样评价他:“六世达赖以世间法让俗人看到了出世法中广大的精神世界,他的诗歌和歌曲净化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他用最真诚的慈悲让俗人感受到了佛法并不是高不可及,他的特立独行让我们领受到了真正的教义!”

兴许是仓央嘉措独特的身世经历,让他有感而发,说出了:“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样矛盾重重,心底无比纠结的诗句,任谁看了,也不由为他扼腕叹息。一边是宗教信仰,一边是深爱的人,到底该如何取舍?

他为玛吉阿米写的情诗经久流传,那不仅仅是爱情,还是丧失自由的人生痛处。他说:“太阳给了我十六年的光芒,而我却要用一生的微光,去照亮太阳出生的地方。从此想忘却不能忘,那便是不朽的精神一种。”

仓央嘉措的父母信奉宁玛派(红教)佛教,这一派的教规允许僧徒娶妻生子。而达赖所属的格鲁派(黄教)佛教,则严禁僧侣结婚成家、接近妇女。这位六世达赖在当时不被世人理解,认为痴情有辱教派。他最终没能和心爱的玛吉阿米在一起,但他们在日光城的爱情却永久地流传了下来。

从八廓街辗转到西边的哲蚌寺,那边不知道在举行什么活动,盛装的藏民围成了圈,里边有两个斗士像牛一样背着长绳朝相反的方向拉。

后来才知这叫押加,是西藏的传统体育项目,现已被列为全国民运会表演项目。有点类似于汉族的拔河比赛,不同的是,押加由两人进行,比赛者把绳子套在自己脖子上,两人背对着,将赛绳经过腹胸部从裆下穿过,然后双手趴下,看谁先把红布拉过中点。因为比赛的姿势很像大象,所以,押加又叫做大象拔河。

看客们都非常兴奋,大喊着为自己那一方加油。比赛者更是相当卖力。据说,他们在田间干活的时候,休息时间也会玩押加。

我挤在人群中,感受着这热闹的活动气氛。

到布达拉宫时,已是黄昏。

巍峨的宫殿矗立在红山之上,天空与云朵似就飘浮在那白墙红瓦,寥寥的细雾遮掩着我的视线,仰头望着这象征着终点的圣地宫殿,心里泛着淡淡的失落。

这座宫殿自矗立于此地,就成为了一种追求与梦想,成为了藏民们守望灵魂与来世的精神之源。他们穷尽一生,只为来到此地,瞻仰心中这座圣洁的天堂。因为他们相信,只要来到此地,就可以得到神灵的庇护,获得心灵的安定。

有信仰的人是有福的。就像眼前这些围绕着布达拉宫磕长头的藏民们。当他们耗尽全家甚至全村人凑集的路费而终于抵达,内心的幸福感便超越了一切。他们每个人都怀着林林总总的一肚子愿望,关于村民,关于家人,也关于自己。可是,却只轻轻诉说给高墙之内的神明听。那声音比耳语更低,却又最震慑心扉。

宫殿外,游客来来往往,面孔一晃而过。站立的时间越长才发现,留到最后的总是那几个对着高墙磕头的青年。

我站在布达拉宫脚下,想起温情的管元,拉卜楞寺的诗颜,郎木寺的旅馆老板,阿力和晋亦,唐立和罗兵,索朗木措,陶伟和蓝……,我想起一路上的风景与故事,想起一路上的欢笑与艰辛,觉得此番行走,像是将一段时光填塞得满满当当。

可是,下一步该走向哪里?

当我回到喧嚣的都市,回到重复的生活轨道里,如今释然的心,会不会又再度被紧紧束缚?

人们总是害怕一成不变的生活模式,更害怕的是尔虞我诈笑里藏刀的暗地斗争。

而布达拉宫,千百年来都如现在这般,静默于此,纯净无邪。

他淡然世外,面对人世间纷纷扰扰的故事,却又仁慈善良,关怀着每一张面孔。

来往的路人,你们是否发现,在宫殿外微笑过的路人都在墙砖上留下了闪耀的斑点。

当旅人不知归途,会就近选择一处地方落脚,稍作栖息。而我,席地坐在圣洁的日光城,细细回想着每一张微笑的脸。

随着太阳渐渐西下,雄伟的布达拉宫变得庄严肃穆。

在夜幕降临的那一秒,我知道,我已获得内心的平静与超然物外的洒脱。

后记让生命在藏爱里自由行走因为时间限制,在中,我只走了甘南、川西和西藏林芝地区,尚有辽阔的藏地没有走完。这样难免留下一些遗憾,当然也留下我未来的某天,重走藏地的决心和希望。

要和我的读者说声抱歉!跟着我的文字行走,一路下来,一定会略显疲倦。因为我关注的不仅仅是那些葱郁的醉人的景色,更多的是藏地的人文、习俗、信仰和生活。我想把自己的心灵融入藏地,却未能完全如愿。我们都是带着都市的短暂的释放,来求解生命本身,但却在归去后,又沦入凡尘。

我把一路的所思所想,记载在这样一部作品中,说是私享,实则希望共享。让藏地那香巴拉一样纯净的信仰,驻足我们的内心,一直是我的愿望。因为那样,我们将变得真诚、简单,甚至无比强大。

如果可以,我想要永远这样地漂泊下去。走到不同的地方,感受陌生风情,随意逛逛就好,不用想太多事情,不用纠结进太多的复杂人际;如果可以,我暂时不想在任何地方安定。只是这样的踽踽行走,就可以收获到人生最美好的一切。遭遇不一样的人,听听他们独特的故事。

我们可以用缘分来解释一切幸运与不幸。

关于缘由。只是我们找的一个借口。给自己,和明里暗里关注自己的那些人。

那些踱着步抽烟的老人。那些抱着孩子唱歌的妇女。他们走在阳光下,很悠闲的样子。而我的城市太过年轻,那些旺盛的生命力于是勃发成喧嚣。

看着时间拨开光线的钟。一个白昼轻而易举接替了夜。我在漫无目的的等待中四处张望。

旅店房间里很安静,但我能听见火车轰隆隆驶过的声音。

关了房门,关了电视。为了不会更快的遗忘,只能努力记下些。让笔墨来代替冗繁的记忆,我只是害怕遗忘。

有的时候,就像风儿那么固执,摒弃一切非议的表情,只顾自朝着一个方向前行。许多次,都只是追求感性与现实的碰撞。

路上遇见的朋友送我上车。生命中仅有这次交集,告别,也许没有再见。

时间永远不会倒退。而我,也不想过重复的日子。

最后感谢本文中所引述的故事与传说的原著者,是他们丰富了藏文化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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