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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


正文 西域小说集解说

<er h3">一</h3>

本集所收录的作品,皆为井一上氏取材于大陆的历史小说。这里所说的大陆是指位于以中国为核心的东洋史边缘的西域及其它诸地多同时它也是通过所谓的丝绸之路,将东洋史与西洋史联系起来的连接点。

那么,井上氏为什么对西域地方是那样深切的关心和怀有浓厚的兴趣呢?

“当我还是高等学校的学生时,就开始阅读有关西域的旅行记,至今始终不懈。现在出版了关于西域的书籍,不知是出自兴趣还是爱好,对此不能不关心了。于是背地里写了几篇以西域作为舞台的小说。”

以上是井上氏与岩村忍氏合著的《西域》的跋中所写的一节。这里所说的旅行记,可能就是斯文赫定和斯坦因等人的笔记,在和等小说中也可找到它们的踪迹。也许还进一步包括了古代法显、玄类、马可波罗等人的旅行记。

总而言之,可以说井上先生在有关西域的作品里,寄托着他从青年时代就孕育着的梦。那个梦是浪漫主义的憧憬。在青年时代,井上氏屡次改变过志向,直到三十岁才好不容易在京大美学科结业,这也可能是因为这个不能任意扭转的梦具有强大的魅力的缘故吧!他并不单单把它当做青年时代一时的幻梦,并且为了使其能够持续下去,能够加强和充实起来,作出了顽强的努力。井上氏没有成为西域学者穸也没有成为西域探险家,但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认为撰写小说对井上氏来讲,可以说就是将那个梦化为现实的过程。

井上氏虽写过很多历史小说,但这里收集的每一篇作品,比起他常以日本战国时代成其他时代作为题材的作品,态度上有着根本的不同。他曾在的跋中讲:“这里附带提一下,作为我的历史小说,除了短篇以外,是继、、之后的第四篇作品。”他指的短篇恐怕要算《异域人》、《僧行贺的泪》、《洪水》等作品了。至于《战国无赖》、等长篇,井上氏亲自将它们从历史小说一类排除出去了。

井上氏写时,称之为事实小说。当然,这里所说的事实并非是原原本本的意思,而是指以尊重事实的态度来撰写小说的意思。也好,也好,诚然都是驱使了想象力的,但与此同时,尊重史实中存在的“自然”也起着强大的作用。这是因为井上氏从青年时代以来培植出来的梦就是打算再次构筑历史的梦。

我们从作者要跟古人讲话的感情中,可以看出井上氏倍感孤独的心情。他把无法对任何人讲出的感受,变成了对古人诉说的语言。并且在这种情况下,井上氏尤其喜欢选择由于被无法诉说的热情所驱使在异域活动的人们。这些人是对自己活动的真实意义被埋没,不为任何人知道而又毫不介意的孤独者。在井上氏的作品里出现的人物,正是作者梦幻中所向往的驰驱在沙漠中的自已。

<er h3">二</h3>

收录在这里的作品中,最早的是刊登在昭和二十五年四月号《新潮杂志》上的《漆胡樽》。当年一月,作者的《斗牛》荣获芥川奖,从这里可以看出,井上氏刚刚崭露头角就开始写了向往西域的梦。

昭和二十一年秋,在奈良举办了正仓院御物展。当时井上氏作为学艺部的记者去采集素材,看到称为漆胡樽的器具,异常的感动。可以想象到它是公元前西域的酒宴用具,可它怎么会收藏在日本古代宫廷的宝物库之中呢了百思不得其解。

就是它使井上氏描绘出了丝绸之路的形象。在它沿着西域沙漠的旅途,直至被大和朝廷所收藏的漫长途径上,井上氏驱使想象,从而构思了四五篇故事。游动不定的罗布湖后来被作者写成了一篇壮丽的作品,在这个湖畔的绿洲上建筑楼兰城而定居下来的伊朗系居民,为了寻找新的水源,向鄯善进行大迁移。井上氏联系到这个移动的队伍中的一个青年,描写出漆胡樽的命运。这个器具经历过前汉盛期、后汉衰期,最后于日本的天平御代由遣唐使佐伯今毛人一行装船带回了日本,存藏在正仓院深处。经过一千二百年,到昭和二十一年才暴露其黑漆的肌体,被搬至户外,沐浴着秋天白色的阳光。

如上所述,这篇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件器物,它辗转流传的悲惨命运便是主题。转年,井上氏又写了一篇以器物为主人公的《玉碗记》。由安闲天皇陵墓出土的称作玉碗的雕花器皿与正仓院御物白琉璃碗一模一样。年轻的考古学者推定两者都是被斯肃霜王朝的物品,假想它们是运经漫长的丝绸之路、渡过大海的,被献予安闲天皇及皇后每人一件。不知何日,失散了的两件器物过了一千几百年又静静地陈列在正仓院的一室中。那感人的相遇是由“我”来作见证的。

这两篇作品可以说是姐妹篇,都是井上氏对丝绸之路的憧憬的结晶。其主人公都不是人,也许在井上氏心里有种厌人的影子,所以对这些器物往往产生比人更加亲切的感觉。

这个漆胡蹲的命运虽是作为考古学者户田龙英的幻想讲出来的,但是提到户田的幻想也就是井上氏自身的幻想。户田告诉作者,在他的眼里这个巨大角形器物好象是个用它黑色的表面正在呼吸着的生物。并说它其实是一个陨石。说陨石当然界是个比喻。在户田陈述陨石的话语中,象是强调说明它是从哪儿落到人间世界上来的不带污秽的世外之物的意思。这种心情,与《澄贤记录》一书里的“我”,于高野山上仰望星空的一瞬间掠过心头的悲哀感一脉相通。人们是把那个隐藏在自己孤独生活中的小小真情恰如从天而降的陨石一样地收藏下来的。而这些就是井上氏撰写小说去寻求历史的根本动机。

<er h3">三</h3>

《异域人》于昭和二十九年七月发表在《群象》杂志上。井上氏去西域的梦,在这篇作品里正式成型,它是以后的、、《洪水》、等小说的先驱作。本篇是后汉人班超的传记。关于班超,井上氏在前边提到的《西域》中写过小传。井上氏对西域的向往首先表现为对将半生献给西域的班超的深切的热爱。班超是抱着纯洁的情感奔赴西域的人,是以坚强的意志完成使命的男子汉。井上氏自己没有成为现实的梦,在班超的身上实现了。

井上氏在探索班超在西域三十年的活动。班超出使西域时已年过四十二岁,这一点对正值中年的小说家井上氏来说,人们不会认为他在写与他无关的事。井上氏描写的身处西域的班超的行动,感人的场面是不少的。虽然写得简单扼要,但千万不可忽略过去。例如滞留在都善的过程中,忽然受到冷遇,察知匈奴的部队已经接近,在烈风中夜袭他们的营帐,使敌人败退的果敢;又比比如接到汉室传来还朝的命令,因被于田人拖住挽留而退驻的心情;再比如由于多年艰难与共的疏勒王的背叛,人之间的信用被践踏的孤独感。这些大致都是根据《后汉书》的《班超传》中的插话写成的,但在这简洁的叙述中可以看出存在着想象形成井上氏文体的渴望。在这一点上,与井上氏的娱乐性诸作品要加以区分。

这个小说的精彩处在结尾部分。七十一岁高龄再不能够胜任班超,时隔三十年回到了洛阳,在那里他看到因自己长年的劳苦,以一副奇怪的样子走在街上那里排列着出卖胡国产物的店铺,街上胡人风俗明显,行人的服装华丽得眼花缭乱。他三十年来的劳苦就是为了看到这样的结果吗?而且他在沙漠的黄尘中改变了皮肤和眼睛的颜色,以至幼童呼唤他“胡人!”

他见到自己的无偿努力在这里竟想不到的以奇怪的形式毁掉。在他死前的二十余天时才知道自己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事业化作了一枕黄梁,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实呀里他死后五年,汉室就放弃了西域,再次关闭玉门关。

井上氏曾被征兵参与大陆战争。不!有众多的日本人被驱使毫无意义地去送死。班超并不是被驱赶去的,而是他自愿奔赴西域,而且还献出了自己的一生以说两者之间有着共同之处。在一切都是徒劳的这一点上,可多如蝼蚁人们的营生,在历史的盲目意志面前也被无情地吞没下去,这样的事实在井上氏的心里也许会引起一些感慨吧:

在最后一节中,班超的劳苦到如今竟一下子变成毫无意义的了,一切都翻了个个儿,这给井上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他又自问班超的半生真的没有意义吗?接着他回答的是“不!”区别人的行为是有意义呢还是无意义,这是超越了人的意志的。人的历史说到底是建筑在无数人的行为的基础上的。我们从历史的背后可不断地听到鬼啾啾的声音,如果是尊重活着的人的真实性的话,那么对班超的热情和行为也绝不能说没有意义。

<er h3">四</h3>

《僧行贺的泪》和不是西域小说,而都是关于奈良时期遣唐留学僧的小说。据井上氏看来,留学僧的渡海航线可以说是处于丝绸之路的延长线上。

行贺和仙云是天平胜宝四年(七五二年)乘第十次遣唐船入唐的留学僧。小说中出场的还有当时的大使藤原清河、副使大伴古麿和吉备真备、乘第八次遣唐船(七一七年)入唐未归的留学生阿倍仲麻吕等历史上著名的人物。作者以简洁的笔墨把他们刻画得栩栩如生。还有出生在唐土的清河之女嬉娘随第十一次遣唐船同时返回日本,这在历史上也确有其事。作者就这样通过确切的史实,描写了行贺和仙云两个性格对立的僧侣的命运。高傲的仙云是清河、真备、仲麻吕等人的直率的批评者,他放弃了返回日本的打算,在大陆上到处徘徊,还起了经西域踏上释佛出生地天竺的念头,在胡商居住的陋巷中劝说行人,征求同行者。他是井上氏精心描写的被什么迷住心窍似的流浪者之一,也应该说他是中戒融的前身。

对比之下,行贺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中业行的前身,在另外的意义上还可以说是普照的前身。他是《扶桑略记》和《日本后记》中记载过的确有其人的僧侣,入唐研究唯识、法华,带回圣教要文五千余卷。小说里把他描写成一个在唐时日以继夜抄写经文的、具有渊博学问的僧侣,可是当第三十一个年头回国时,他却被一种不可告人的念头缠住了,对东大寺僧侣们的提问一点也回答不出来。

因为在唐朝的三十年岁月给他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想到最终也没有归来的仲麻吕、清河、仙云等人与已然归来的自己的命运截然不在一股道上,于是他觉得这些关于宗义之类的提问根本触及不到自己思想的核心似的。他所想的是与东大寺那些僧侣们所生活的世界根本不同的另一个世界里的想法。所以要他把这个想法翻译成普通的语言那是办不到的,从而也就无法传达给他们。

就这样,行贺把自己关在兴福寺一室之中,不会客人,面向桌子,专心拿起了注疏经文的笔。这些接触到与俗世间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的人,由于胸中隐藏着无法表达出来的真情,他们不得不在这个寂寞孤绝的世界中活下去。这个世界就是井上氏从处女作以来所写的主题,这个作品也可以说是这类主题的一个变种吧!

<er h3">五</h3>

是以名僧鉴真米到日本这样一个日本古代文化史上的重大事件为背景,描写了在这一厉史事件中活动着的五个天平留学僧的命运。据说这篇作品已译成中文,掀起了一阵鉴真热。郭沫若等人赞颂了至今一点也不被人们了解的鉴真的伟业。当时恰逢鉴真逝世一千二百年的忌日,所以在苏州举行了盛典。还有陪伴鉴真赴日本途中故去的日本僧侣荣睿的纪念碑也在他去世的桂江畔的端州落成了。这些多半足出于恢复日中友好关系的中国方而的政治意图,但也确实起到了意想不到的现实作用。

五个留学僧当中,除了业行以外的四个人是天平五年(七三三年)随大使多治比广成、副使中臣名代的第九次遣唐船入唐的,距离养老元年(七一七年)乘第八次遣唐船的阿倍仲麻吕、吉备真备、僧玄防等著名学者、学僧入唐已过去十余年了。他们在洛阳与决定回国的第八次遣唐僧走两岔了。象这样在文学作品中写到的正史上的史实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就应该说这是炽热的一瞬间,是非常感人的。当时的四个留学僧当中,还没有一个人在历史上留下能比得上仲麻吕、真备、玄眆那样的文才、学识和政治才干。井上氏把这些无名的人物作为当时典型的留学僧生活描写得很生动,这一点正是井上氏作为作家的真正的本领之所在。

鉴真来到日本的事迹,在《续日本记》中记载得很清楚。再有当时杰出的汉学家大伴三船的《唐大和尚东征传》中也有详细的叙述。正值井上氏写这篇小说时,研究鉴真的专家安藤更生氏给予了他种种指教。据安藤氏说,在《延历僧录》中有过记载,遣唐船中只有普照没有晕船。荣睿和业行的名字在《续日本记》中也是作为促使鉴真赴日的人物出现的,然而《续日本记》中的业行相当于《东征传》和井上氏小说中的普照。虽然在《东征传》里也可以见到玄朗的名字,可是他在归途中渡海失败了,不知是否回到了日本,是个下落不明的人物。戒融也是确有其人的,他好象在鉴真去世那年渡过渤海返回日本的。象这样零零碎碎的记录,在井上氏的小说里都被写得活灵活现,变成了描绘他们个性肖像的素材。

五人当中的戒融认为“这个国度里一定存在着什么东西,在走遍这个广阔的国家的过程中肯定会发现它。”于是他出奔当了化缘僧,其结果如何不得而知。他性情高傲、言辞奇特,在唐上死气沉沉地研究经典不适于他的性格,所以他象叫什么给迷住了似的奔走于全国各地。对他来讲;唐朝辽阔无边的土地比经典一类的东西更是个谜。他的这一行动,虽然已在历史的漩涡中消失掉,没有给日本带回任何东西,但他对自己活下去的意志及对待自己痴心的疑问比任何人都忠实。还有一件事,由于他很随便的一句话,竟促成了东大寺大佛开眼时的律师道睿东渡日本的契机。作者也将此情节写入了书中。

玄朗是个意志薄弱的僧侣,在抵达唐土以前尽说泄气话。他说日本人离开了日本就决不能再过上象样的生活。但命运象是偏偏嘲弄他似的使他还了俗,与唐朝女子结婚生了孩子,最后在唐朝定居。

当时航海是需要豁上性命的。留学僧们都怀着深深的不安,心想自己是要去寻求知识的,不是要葬身海底的。他们想到为了那样的傻事得献出毕生的精力,不仅自己辛苦,还许徒劳无功,这些想法在他们心中笼罩着大片虚无的暗影。

荣睿并不把知识当作私人的东西,所以在把经典带回日本时,极其果断地决定三个人分开乘船,哪一艘船能回去都行。业行呢?尽管有学习的决心,消磨了几年终于失败了。但是他规定了自己的活动,把自己关在屋里专心抄写经文,以便把它们带回日本去。他就是这样考虑用更可靠的办法来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注重于行动的荣睿也放弃了自己要完成学业的打算,为了给日本招请第一位戒师的使命而耗去了自己的半生。

业行在航海归途中,连同他数十年间抄写的大量经文一起葬于海底,这一处是很感人的。再说另一方面,病死的荣睿的事业是由其帮手普照来完成的。普照对于迎请鉴真的事本来就没有象荣睿那样的热情和毅力,只不过是被荣睿的热忱拖着走的,但最后还是山他来陪伴鉴真成功地抵达日本的。并且还带回了一些抄写的经文,当然他也没象业行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热情去抄写。虽说平凡了,但绝不是意志薄弱,很少反抗命运的普照最后却获得成功。

还有一个叫做景云的僧侣出场,他是为了学习三轮和法相而入唐的。但他后来嘲笑自己一无所获,带回日本的只是空身一人。作者在景云身上打算描写他没法传授给他人的经验或他心底的秘密。他似乎是与《僧行贺的泪》中的主人公相联系的孤独者。

作者把《唐大和尚东征记》的史实作了改动,刻画出被日本文化史和思想史上著名事件的浪涛任意翻弄的普照等人的鲜明形象。在作品的字里行间,再次生动地表现出这些人虽然在青年时代的理想受到挫折,但各自承受着自己的命运,顽强地生活下去的姿态。在其背后,投落下一个巨大的影像,那就是鉴真。这些人都是为了把鉴真的伟大形象引上舞台而完成各自一段使命就消失在悠久的历史长河之中的人物。

主人公不是具体的人,而是历史的意志。井上氏在这里首次奠定了尊重历史的自然去写小说的创作态度。作品中,名僧鉴真的肖像被上升为比实实在在的具体人更为高大的一个象征历史意志的形象。在他的形象面前,五个僧侣被描写得象远景之中的蚂蚁那样渺小。只有勇往直前的巨大的历史脚步才会使读者震耳欲聋,才会使读者不容置疑地生活在历史之中,与历史上的各种人物见面。这才是井上氏所发现的历史小说的写法,同时也是目的。

<er h3">六</h3>

于昭和三十三年《文艺春秋》上。在这篇作品中,井上氏己进入了西域之梦的核心部分。

这篇作品是从斯文赫定的《仿徨湖》当中获得的主题。他把赫定发掘出的年轻女性木乃伊构思成为一个曾在绿洲国楼兰自杀身死的美丽的王妃小说里都存在着。这个王妃的形象在井上氏的现代小说、历史在以后的中更加具体化了,描绘成为坠身城墙而死的回鹘王族女。

罗布湖畔只有一万四五千人口的小国楼兰不得不建国于汉朝与匈奴两大国之间。如今夹挤在东西两个世界之间的弱小国家的烦恼,它是以侵略、杀戮等更直接、更新的形式表现出来的。这也是当时所有楼兰居民们的烦恼。汉朝当玫者声称为使他们免受匈奴的劫掠,命令他们放弃美丽的湖畔城镇,移居到二百五十英里外的新地点鄯善。在此后数百年间,对鄯善人来讲,“楼兰”这个词就具有了“总有一天会返回的京城”的意思。有一位鄯善青年武将曾策划欲夺回匈奴占领了的楼兰,但他发现罗布湖无影无踪了,楼兰的市街已全被埋在沙漠里。

这个谜于一千九百年由瑞典探险家赫定解开了。他发现了楼兰遗址,还发现了经历一千五百年周期正在重返楼兰故地的仿徨湖罗布泊。接着又发现了安眠了近两千年之久的年轻女子的灵枢。

这些都是小说吗?作者不过是描写了称之为楼兰的国家和楼兰人的神即河龙栖身的罗布湖的灭亡与再现。那么是历史吗?但’寄托于那里的作者的梦过于强烈了,把挖掘出的年轻女性的木乃伊构思为自杀的楼兰王妃,当然是作者的浪漫主琴手法。这个在东洋史上仅仅停留了五十年的小小绿洲国家的兴亡,给井上氏以强烈的印象,并使他将其结晶成为一组诗篇。

<er h3">七</h3>

已然激发起来的向往西域的梦,使井上氏紧跟着写了。这篇作品于昭和三十四年一月至五月连载在《群像》上。

当时是宋仁宗时代,西夏国在北方兴起,逐渐强大到宋朝力不能及的程度,西夏已跨入了具有自己独特文字的时期。主人公是个赶考落第的举子赵行德,由于偶然的小事,唤起了他和以往只安于学问与书本的世界中截然不同的热情。他进入了西夏国,被征入了军队,在那里结识了回鹘王族姑娘。直至以后这个姑娘死去,为了供奉她,他在千佛洞中埋藏了经文。他经历了悲惨的命运。在故事的结尾写到了斯坦因与伯希和发现了洞窟这一文化史上的重大业绩。

赵行德是个少有的人,他身材短小,但具有智慧和胆量,可以说是井上氏所喜欢的平民男主人公。同时作者还描写了他的上司名叫朱王礼的勇士。不论是赵行德还是朱王礼,他们的命运都同样是由回鹘王族女来支配的。回鹘王族女早在小说的前半部分就消失了。实际上,在作者笔下,她的美直到坠城而死也不过是一带而过。可就是这个美女却位于这篇作品的中心,支配着男人们的命运。

井上氏在《射程》、等现代小说中,多次写了男子心中形成的美丽女性的形象,掌握着男人的命运并使男人趋向毁灭的主题。但是在现代小说中那时不能不成为问题的现实性的不足,却在当中意想不到地获得了成功。这是因为她同中的海伦一样,并不是小说性的人物,而是叙事诗性的人物。与其说她的客观现实性,还不如说是英雄心里中活着的形象的现实性。

这篇小说虽用接连不断的战争场面所构成。但其中回鹘王女这样唯一的一个女姓支撑着整篇作品。她的坠下甘州城墙的贞节,驱使朱王礼发怒去报仇,导致了他的灭亡,同样也促使赵行德去写经,并把它们藏在敦煌的洞窟内,等待着斯坦因等人去发现。

昭和三十二年秋,井上氏应邀访问中国时,很想去敦煌,因已进入寒季,未能成行。尚未实现的敦煌梦使井上氏构思了这篇小说,关于敦煌千佛洞的起源,当然是井上氏的虚构,此外自信心很强的恶棍尉迟光和对生存绝望了的曹延惠二人,作为次要人物也使人深感兴趣。

<er h3">八</h3>

《洪水》于昭和三十四年在杂志《声》第四号上发表,是短篇中的杰作。

我曾从井上氏那里听到过有关《洪水》的材料。听他说材料就是中国最古老的地理书《水经注》。书中只在两三行文字中出现名叫索励的队长与洪水搏斗取得胜利的典故。

上述内容占了小说前半部的数页,确实是最精彩的部分。只有这一部分是依据史料写的。与这个故事的主人公的命运相关的阿夏族女子最后被洪水吞食的情节是由作者虚构的。也如此,最富于假想的部分都用了史家的文体。换句话说,就是作者创造了一种学究式的文体。这些在取材于日本战国时代的历史作品里是没有的。

《狼灾记》发表在昭和三十六年八月的《新潮》上面。它使人想到中岛敦的名著《山月记》。北方边境的队长陆沈康与异族女子结合而变成狼,雌雄一道在旷野中游荡,偶遇一个故友支队长,出于留恋的心情讲起人的语言。但不多久再次恢复了狼心,最终捉住那个朋友吃掉了。这是个可怕的故事。

从昭和三十四年十月至转年七月在《文艺春秋》上连载。小说记载了铁木真即成吉思汗的一生。它是根据那柯通世译的《成吉思汗实录》,和其他史料构思而成的。作者在小说中运用了丰富的想象。传说蒙古族的族源是渡过大湖而来的苍狼。这种传说成了蒙古男子们自负和热情的根源。铁木真对母亲被也速该抢走而后怀孕生下了自己一事,确实有自己也许不是蒙古血统的怀疑。但铁木真只能依仗自己成了狼并证明这是事实来做蒙古的王。出生的秘密使他具有了排除一切伤感的坚强意志,在周围布满敌人的无情战斗的世界上,更加锻炼了他的意志。

他的妻子也被敌人抢走了。又夺回来时,腹中已怀上了长子术赤(客人的意思)。术赤和铁木真同样有着出生的秘密,铁木真最喜欢术赤,因此极为严苛地对待他,当术赤比自己先死的时候,他痛哭流涕。

母亲和妻子全被敌人抢去,怀上了敌种。这在他心中扎下了对女人难以消除的不信任感。所以他对陷于死地仍坚守自己贞节的忽兰感到惊讶。他无论远征到哪里,都把忽兰带在身边。在征讨金国的途中,他把忽兰给他生下的幼儿不露来历地送给了别人。他热切地希望这个幼儿能靠自己的力量变成蒙古狼。这个场面的确写得极为成功。

被他征服的敌人、术赤、忽兰、而后又是他自己都死了。他的一生是无情的虐杀、破坏和征服的连续,他的一生象冲开那无情世界的风那样爽快。这是因为作者在这里清楚地描绘出活生生的人血的沸腾。

<er h3">九</h3>

《风涛》子昭和三十八年分别登在《群像》的八月号一和十月号上。是部围绕着高丽来研究元寇战争的作品。它是以《高丽史》和《元史》等著作作为史料的。

依靠从元和高丽的角度研究元寇的历史是在专家们之间进行的事。在这方面,我连一般的知识也不具备,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象日本历史上偶然的国难依仗着神风克服了。比这个再深的东西,可以说一无所知。

元和高丽大军来至日本国土的一角,这实际上只不过是直至当时历经数十年的大陆历史变动的一端。这一端却是我们国史上的大事件。如果以作为元的先导的高丽为主来考虑,那是数十年暗淡的历史。

井上氏在这篇作品中,把我们国史的知识颠倒了过来,在国史的“光荣”当中发现了叫作高丽的小国的“悲惨”。在我零碎的常识中所知道的是北条时宗、日莲、龟山上星、竹崎季长、河野通有等人,而小说里相继出场的是高丽的元宗、忠烈王、宰相李藏用、将军金方庆、元将洪茶丘、元使赵良弼、公主古兹鲁哈衣米西等人物。他们背后都有分量地存在着元世祖(忽必烈)的强大意志。

世祖抱有征服日本的意志,这对高丽是个极大的灾难。因为高丽作为元的基地,被征走了许多兵丁、战船和军粮,国土也遭到元兵蹂瞒。牺牲高丽征服日本是世祖不可动摇的意志。就高丽来讲,这已作为至高无上的命令着手做了。那么如何把被损害的程度减到最低限度便成了高丽爱国者们的努力目标。

宰相李藏用绞尽脑汁想使世祖打消征服日本的意图,未能成功。另一方面元宗始终相信世祖的笑脸和待自己的好意,对其寄托着希望,最终也没肯倾听李藏用的话,就是摆架子,一句话也不接受。对高丽来讲,世祖的意志是超越了个人的历史的意。

在这篇作品中,有原为高丽人的冷酷汉子洪茶丘,祖孙三代都投降了蒙古,鞭打自己的祖国,好象是个无国籍者。也有既降服元朝却又苦想如何找到高丽的出路的爱国者李藏用和金方庆。有以高丽京城特别警备队作为彻底抗元中心,曾燃起充作解放军队意识,后因被追赶而匪化了的象全学连一类的。有心情舒畅的元宗和受蒙古影响辫发胡服的太子湛(后来的忠烈王)及能当他的家的歇斯底里的公主古兹鲁哈衣米西。书中还似乎有象征着今日日本的所有人物的活动。

但是在这些人物的言行之上,作为无法可以抗拒的绝对压力世祖的存在还把握着一切。出使日本的赵良弼回答世祖的问话,说了一句“勿击日本”的话。这对元宗及所有的高丽人来讲,不管是祈祷也好,念佛也好,但面对着世祖的存在,连这句清亮的声音也没有了,完全消失了。所以所有这些都是夹在元与日本之间的小国高丽的悲惨处境。

国史上说,掌权时的元宗在龙口斩了元使,那样强硬态度给高丽埋下了危险的祸种。如果世祖攻打日本的意志是绝对的,那么日本慑于元朝的威严不想抵抗就的确是最后的祈祷了。对高丽的拼命的请求,日本的当政者当然是不加理会的。

我读这篇小说,倒不如说是在读历史。当然在井上氏描写元宗、忠烈王、李藏用、洪茶丘的时候,发挥了自由的作家的手法,勾画出了这些人物形象。例如洪茶丘,决不是井上氏所喜爱的人物。

但是这篇小说与和相比,由于须服从作为史家的限制,离小说家的想象相差甚远。本篇中象赵行德和铁木真那样的主人公始终没有出场。回鹘王女和忽兰式的形象也没有。充其量来讲,主人公只是高丽一个国家,它被夹在世祖超越个人的不可摆脱的意志和日本的不正面抵抗之间,可以说描写高丽本身所经受的悲惨境遇就是主题。

我在国史教科书中,是把高丽认作元的先导也是加害者而受的教育。而在本篇里,所有悲惨的情景全被描绘出来了。那些是小说呢?还是历史呢?是分不清的。如果读者能够感动,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但我确被描写出来的历史悲剧打动了,我确实感觉到了愿意撰写这种小说的作者的热情。

<er h3">九</h3>

公元一千二百二十四年初,成吉思汗向全军宣布开始入侵印度的战斗。

这是一个庞大的计划,蒙古兵要翻越兴都库什山进入印度,席卷印度各个城市,待对印度的战争结束后,取道西藏返回蒙古高原。执行这项宏伟的计划是需要几个月,还是需要几年时间,无论是成吉思汗也好,无论其他的武将们也好,都没有准确的估计。

(王庆江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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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译者的话

本书作者井上靖,是蜚声日本及世界文坛的著名作家,现任日本笔会会长,国际笔会副会长。他于1907年出生在日本北海道的旭川市,曾先后就读于九州大学法文系和京都大学哲学系美学专业,他从高中时代就开始发表诗作,大学毕业前一年(1925年)发表的剧作《明治之月》被公演,翌年又以长篇小说《变迁》获千叶龟雄文学奖,在以后漫长的文学生涯中,他辛勤耕耘,创作了几十部中。长篇小说以及大量短篇小说,同时从事诗歌写作和美术评论。1949年发表的小说《斗牛》,获当年芥川文学奖,奠定了他在日本文坛的地位;以后又荣获多种文学奖,1964年被推选为日本艺术院会员,他的小说可分为现代小说和历史小说两大类。现代小说主要刻画主人公的理想、正义感和纯洁爱情与现实生活的矛盾冲突,而历史小说则集中描写主人公个人行为与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之间的复杂关系,其中的主要女性形象多为被理想化了的带有悲剧色彩的人物。

是井上靖以中国历史为题材创作的小说之一,描写了成吉思汗(铁木真)传奇般的一生。作者在尊重历史的前提下,展开丰富的想象,注意描绘人物的心理活动。全书场面壮阔,人物众多,情节跌宕起伏,但绝无杂乱之感,从多方面刻画出一代天骄成古思汗的形象。

在作者的笔下,成吉思汗具有慓悍凶狠的性格。他自幼丧父,家道中落,又被人怀疑是其母亲与异族人相交而生,不是纯粹的蒙古“狼种”。为了证明自己是真正蒙古“苍狼”的后裔,成吉思汗在确立自己统治地位的过程中,不惜杀死自己的异母兄弟;在统一蒙古诸部等战争中,对反抗者进行了血腥的屠杀,就是俘虏也很少放过。但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开国君主,成吉思汗的见识远在当时他人之上。他注意吸收先进的文化,在战争中严令保护工匠和文人,而且能够不耻下问,广泛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另外,作者还用不少篇幅描写了成吉思汗的感情世界。成吉思汗对于含辛茹苦,一手把几个孩子拉扯大的母亲,始终保持着恭孝之心;对于不求荣华富贵,只愿永远相随的爱妃忽兰,抱着终生不渝的爱情,而对于几个儿子,他绝不是让他们托庇于自己的至上权威,而是让他们身先士卒地冲锋陷阵,使四个儿子成长为一军统帅。他还把和忽兰所生、自己最溺爱的小儿子隐姓埋名托付给一家平民百姓,让他将来完全靠自己的能力来决定自己一生的命运。

承蒙世界知识出版社的鼓励和支持,我有机会把介绍给我国读者。希望读者不仅能够从中得到文学上的享受,也能够获得有益的历史知识。同时,本书作者井上靖是中国人民的者朋友,现任日中文化交流协会会长,相信中译本的出版,将会符合他加强日中人民友好的心愿,并且能对他为之奋斗的两国文化交流事业作出微薄的贡献。

正文 第一章

事情发生在公元一千一百六十二年。滔滔东流的黑龙江在上游分为鄂嫩河、克鲁伦河两条支流。克鲁伦河流域的草原和森林地带,座落着蒙古牧民的聚落。

有一天,在聚落长的帐纂里,有个男孩儿诞生了。产妇是一位名唤诃额仑的二十几岁的年轻美貌的少妇。恰巧这时,聚落里的壮年男子都出征打仗去了。他们参加的是一场和塔塔儿人很久以来就进行着的战争。聚落的数百顶帐幕中留下来的尽是些老幼妇孺。

诃额仑打发一位年迈的仆人到距离部落三里远的前线去,给她的丈夫送喜讯,禀告生了男孩的消息。

她目送老仆人走出帐幕之后,再次端详起刚刚出世的婴儿的面庞来。婴儿安适地躺在用破烂布做成的襁褓之中,接生婆们在接生的时候,没能使婴儿张开的左手,现在依旧握得紧紧的。无论如何也得弄清楚自己生的孩子的四肢是否健全。诃额仑以这种做母亲的执拗,在思考着用什么办法能使他松开摄得牢牢的左手呢?做这样的事必须耐心、细致、小心翼翼,绝不允许有丝毫的粗暴和鲁莽。偶尔,诃额仑掰开他紧握的手指,就立即听到从帐幕顶上呼啸而过的“呼呼”的风声。风越刮越大,越刮越猛,象大河流水一样,从东向西“轰”然作响,惊天动地,令人毛骨惊然。当怒吼的狂风止息的时候,诃额仑不由地联想到与自己栖身静卧的帐幕相对的漆黑高远的夜空。在高远的夜空上镶嵌着无数的星星。那里的星星一个个泛着清冽的光辉浮现在她的眼前。但是,顷刻间,狂风再度刮来,绣满繁星的黑沉沉的夜幕被狂风吹得翻卷起来,亮晶晶的群星纷纷飞散罄尽。最后就是铺天盖地、震耳欲聋的风声了。不管狂风如何肆虐施威,不管星空依然笼罩在帐幕之上或者完全倾覆。总之,不管怎样,诃额仑牢牢地记着自己现在正居住在到那顶极其矮小、贫穷的帐幕之中。

对整个大自然来说,她们是渺小的无能为力,微不足道的。那些逐水草辗转放牧,无固定房屋、无固定土地的牧民们也这样想的。不管怎么行动,如何想,都是对他们来讲,这种认识好象是个支配他们一切行动,一切思想的民族的象咒文一样的东西。而这天夜里,诃额仑除这种认识外,还有一个缘由使她感到更加孤独。这天夜里,在诃额仑看来,透过帐幕所见到的夜空显得高远,震撼摇动夜幕的狂飘显得更加猛烈、狂暴。

刚刚做了母亲的诃额仑,现在正为两桩事伤心发愁呢。第一桩事是自己所生的婴儿是否有能让丈夫也速该称心如意的健全的体魄;另一桩事是婴儿能否有也速该完全认可的酷似他的相貌。

然而,在她所担心的这两桩事情中,不久便有一件事从她的内心深处消除了。婴儿被托在母亲的手掌上,他紧握着的小手,好象依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似的自然地张开了。原来是婴儿将髀石一样的血块,犹如勋章一样牢牢地撰在手里毫不放松。

关于另一件担心的事是新生儿的容貌。诃额仑从婴儿的相貌上说不出能够证明这是也速该的儿子的佐证的根据。孩子似乎象也速该,又似乎不象也速该。与此同时,成一为诃额仑苦恼根源的是,她说不出婴儿是象还是不象另外一个男人的相貌。说得更清楚点的话,婴儿谁也不象。只象一个人,那就是他的生母。

诃额仑完全想象不出在也速该得知婴儿诞生的消息时,会有怎样的想法。

也速该对妻子的怀孕,始终保持着这个部族的英雄所采取的沉默寡言,不动声色的态度。是喜悦吗?是愠怒吗?这内心的情感,除他本人之外,是没有谁能够窥测得清楚的。可是,诃额仑想,婴儿出世的消息传送过去以后,丈夫肯定会有所表态。这么说,即使他说出诸如“把孩子掐死”之类的话,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在次日黄昏,被派到也速该那儿去报信的老仆人回到了帐幕。他向年轻的母亲禀告了也速该为婴儿选定的名字叫铁木真。诃额仑听到这话之后,脸上呈现出自分娩以来从未有过的安详神态。因为她至少知道了丈夫也速该对自己所生的孩子并不是那么诅咒、憎恶。然而,除此之外,依旧是一无所知,毫不明晰。因为根据老仆人的话,孩子的名字被称做铁木真,这对诃额仑来说,存在着许多不同意思的解释。

“当我来到也速该的阵地时,恰巧那儿正在为打败塔塔儿部举行祝捷宴会。篝火旁边捆绑着两个被俘的敌人的首领。酒至半酣,将其中一个首领拉出去砍了头。也速该为了纪念这次战斗的胜利,便用这个首领的名字铁木真为刚出生的儿子命了名。”老仆人说。

为了纪念胜利直截了当地起这个名字固然好,但是,那毕竟是被斩首的敌人的首领的名字,诃额仑觉得这里面还有令人费解的地方。婴儿的出生,也速该究竟是高兴还是憎恶?这对诃额仑来说依然是个谜。

然而,尽管如此,这个连他母亲都不清楚其父亲是谁的婴儿,起名字唤做铁木真,将作为一个蒙古部族的头领的长子,在帐幕中被抚育成长。

后来,诃额仑患了月子病,连日的高烧,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昏迷了几天,烧渐渐退了,总算死里逃生,保住了一条命。她睁开眼睛,迟滞的目光,首先看到的是丈夫也速该抱着婴儿铁木真站立的身影。

诃额仑与也速该成亲,那是十个月以前的事了。诃额仑出生在斡勒忽讷兀惕部落,被蔑儿乞惕部落的青年人抢去,将她强拉硬拖地押往蔑儿乞惕的聚落。行至中途,在鄂嫩河畔,又被也速该夺去,终于成了也速该的妻子。由于诃额仑被蔑儿乞惕部族的小伙子奸污了十儿次,做了也速该的妻子后,分娩生了孩子。不过,从这两个男人中很难确定究竟谁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诃额仑依旧出神地望着丈夫也速该怀抱着铁木真的侧影。

人们通常也叫也速该为也速该·巴阿秃儿(也速该勇士)。也速该,他为人豪爽、勇敢,是个胆略过人,令其他部族闻名丧胆的人物。尽管从也速该精悍的侧影中依然汲取不到任何爱情,但是,诃额仑因为丈夫把铁木真抱在怀里,而感到极大的安慰,心里踏实多了。这种欣慰的感觉渐渐地变浓了,变成就连她自己也无法形容无法抑制的一强烈的冲动。她哭了,泪水浸湿了面颊。

当时,在蒙古部族生息、繁衍的中国长城以北,即所谓塞外的广大地区内,还有一些其他种族的游牧民族分散地居住在各地。这片广阔的地域东枕兴安岭;西以萨彦岭、唐奴乌拉山、阿尔泰山、天山等山脉为天然屏障;南以万里长城为界与中国接壤;广袤无垠的沙漠戈壁与西域毗邻;北至贝加尔湖附近,囊括了神秘莫测,人迹罕至的西伯利亚地区。在这片被崇山峻岭、沙漠戈壁和荒无人烟的地带所包围的辽阔的高原上,分布着六条河流。鄂嫩河、额尔古纳河、克鲁伦河这三条河流汇合而成的黑龙江流入鄂霍次克海。土拉河、鄂尔浑河、色楞格河,这三条河流注入贝加尔湖。这两条水系全都发源于中部高原地带。这个地域是由草原和森林地带所构成。自古以来种种游牧民族就在这个地域里生息、繁衍、兴衰着。由于匈奴、柔然、突厥、回鹘都以这儿为根据地,向南方唯一的出口扩张势力,因此,中国历代王朝的统治者都不得不用修筑万里长城来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

虽然不甚明了蒙古部族从何时移居到这个地区。不过,在八世纪前后,蒙古部族和其他诸聚落都共同隶属于突厥势力之下。八世纪中叶,回鹘取代了突厥。于是他们又隶属于回鹘。到九世纪后,鞑靼崛起,取代了回鹊,他们又处于鞑靼支配之下。然而,在鞑靼衰弱下去之后,在这个高原的片片草原地带分布着几个不同血缘的民族的聚落。这些民族的人民发色和肤色各不相同,习俗各异。他们终年为争夺畜群、妇女、牧草而忙碌着。

在铁木真诞生的十二世纪中叶,蒙古高原地带的住民中,除蒙古部外,还有称做乞儿吉思、卫拉特、蔑儿乞惕、塔塔儿、客列亦惕、乃蛮、汪古惕诸部族。其中蒙古和塔塔儿两个部族为争夺这个高原地带的诸聚落的领导权,小规模的战斗接连不断,屡屡发生。铁木真就出生在这两个部族斗争的最激烈的时期。

除了这样的不同部族之间的斗争外,在同一部族内部,各自为着同僚的利益,也经常不断地发生骨肉相残,争权夺利的斗争。

蒙古部族又分成几个支族,各个支族形成独立的聚落。彼此之间,动不动就发生对抗和较量的斗争。也速该属于孛儿只斤氏族,这个氏族自古以来就是蒙古血统嫡派相传的正支,成了名门贵族。也有几名可称做整个蒙古部族的支配者的汗:第一代的汗是铁木真的曾祖父合不勒。他将当时四分五裂的蒙古诸聚落,勉勉强强地统一起来。为了部落全体利益,他采取了能够抵御其他部落的体制。第二代汗是泰亦赤兀惕氏族的俺巴孩。第三代汗再次转到孛儿只斤氏族,由也速该的父亲忽图刺做了汗。现在也速该就任的是第四代汗。

铁木真就是出生、成长在这种形势之下的蒙古高原上的蒙古族头领的帐幕里。

诃额仑在生了铁木真两年后,又生了合撒儿,又过了两年生了合赤温。全郡是男孩儿。在铁木真四岁的时候,不仅有了这两个弟弟,而且还有了父亲也速该的其他妻妾所生的,相差一岁的别克惕儿和相差两岁的别勒古台两个弟弟。铁木真在帐幕里与这些同胞、异母弟弟们生活在一起。

也速该对孩子们极为公平。总是平等地对待这五个孩子。对哪一个也不特别溺爱。诃额仑也同样。不管是她亲生的三个孩子,还是其他夫人所生的两个孩子,诃额仑对他们同样疼爱,没有丝毫差别。她象丈夫从不特殊对待铁木真一样,她从不特殊对待其他夫人所生的孩子们。从这一点来看,诃额仑是个聪明的女人。

铁木真六岁的时候,诃额仑又生了一个孩子,名叫帖木格。六岁的铁木真比同年龄的孩子的身体大一圈,手腕子非常有力气,是个不爱讲话,沉默寡言的孩子。虽然极偶尔也与别人吵架,但吵架的时候却格外果敢。他总是瞪大眼睛,默默地听对方骂出来的那些难听的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而等到对方闭上嘴巴不吭声了的时候,他便一声不吭地给对方专个突然袭击。把对手摔倒在地上,或骑在对方身上用石头狠命殴打,或把对手的头塞进沙土中,用脚狠劲地踢踏。这种进攻方式十分残酷。所以,在前来劝架的大人们看来,铁木真是个令人捉摸不透性情的讨厌的孩子。在那种情况下,大人们总是错把铁木真当成好象与自己有着同样年龄的人,象责难大人似的,叱责铁木真。

然而,除了这样的时候外,铁木真只不过是一个沉默寡言,不引人注目的孩子。尽管由于铁木真年长,只好让那些弟弟去与母亲亲近,他从未争着坐在母亲的膝上。但是,他毕竟是个孩子,想坐在靠近母亲的地方的心情,跟其他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铁木真第一次聆听到有关自己部族祖先的故事、传说,是在他七岁的时候。讲故事的是位血缘关系较远的,名叫孛台赤兀·巴阿秃儿的老人。他有巴阿秃儿(勇士)的称呼,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勇士了。而这时他却是位白发魄然,银须飘洒的深受孩子们喜爱的温和可亲的老人。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人,有着极好的记忆力。有时,在有亲族关系的人们集聚在也速该帐幕中的时候,他就把多少代以前的祖先的事情讲给众人听。他自己仿佛身临其境,亲眼目睹了那些人物一样,把那些人物从音容笑貌、举止风采直到脾气禀性,无不讲得淋漓尽致,维妙维肖,令人百听不厌。

孛台赤兀·巴阿秃儿只要遇到人们集聚在一起的机会,他必定将自己头脑中装得满满的故事,象手缫蚕丝一样连续不断地往出拉,忠实地承担起讲故事的任务。尽管他讲的故事的某些部分已被许多人完全记熟,达到耳熟能详的程度。但是,谁也不能象孛台赤兀那样讲得有声有色,活灵活现,娓娓动听,引人入胜。能象他那样把无穷无尽的长长的故事完整无缺地装进脑海里,是不可想象的。

每当孛台赤兀要讲故事,人们就抢先把自己记忆的事情异口同声地说出来。

“巴塔赤罕,巴塔赤罕的儿子塔马察,塔马察的儿子豁里察几蔑儿干,豁里察几蔑儿干的儿子阿兀站孛罗温勒,阿兀站孛罗温勒的儿子撒里合察儿,撒里合察儿的儿子也客你敦,也客你敦的儿子挦锁赤。”

一个人这样将自己的祖先一代一代的名字顺序说出来,说到这儿一停,就又有谁接着后而说下去。

“得锁赤的儿子合儿出,合儿出的儿子孛儿只吉歹蔑儿干,孛儿只吉歹蔑儿干有位美貌的妻子叫忙豁勒真豁阿。他们的儿子是脱罗豁勒真伯颜,脱罗豁勒真伯颜有个俊秀的妻子名叫孛罗黑臣豁阿,还有个名唤孛罗勒歹速牙勒必的年轻的仆人以及两匹骏马答驿儿和孛骡。”

记忆力最好的人,大体上也只能讲到这儿。自此以后,也就是说,有妻子,另外还有两匹马和年轻的仆人的第十代祖先脱罗豁勒真伯颜(富人脱罗豁勒真)以后,子孙迅速繁衍,必须记忆的人物一下子犹如树枝一样旁生侧出,层层扩展开来,越扩越多。这只有依赖孛台赤兀的非凡的记忆力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人们的话语刚落,孛台赤兀布满皱纹的脸,立即浮现出惬意的笑容,慢条斯理地从这儿讲起来。当然,孛台赤兀所讲的并非只是将蒙古系谱的历代首领的名字简单地罗列在一起。

“脱罗豁勒真伯颜和妻子孛罗黑臣豁阿是二对非常恩爱、和睦、美满的夫妻。由于他们过于亲密,生了一个独眼的儿子。取名叫做都娃锁豁儿(盲人都娃)。他那一只眼纵长在额头正中。不过,这只独眼视力极强,格外锐敏,说得夸张些,能望三程之地,大约有百里之遥。在都娃锁豁儿之后,又生了朵奔蔑儿干(善射者朵奔)。两个孩子很快就长成了血气方刚,精悍勇敢的好青年。有一次,兄弟两个出去狩猎。都娃锁豁儿举目向平原上眺望,发现一位漂亮的姑娘从遥远的地方朝这个方向走来,好象正在出嫁似的。‘她大约明天将要路过这里。她来到这儿的时候,朵奔蔑儿干呀,你把她抢过来!让她做你的媳妇多好哇!’都娃锁豁儿说。朵奔蔑儿干虽然没有信以为真,可是,第二天到那个地方等候了一会儿,果真来了一群人,簇拥着正中间的出嫁的姑娘。青年人挽弓搭箭,挥舞着大刀向娶亲的行列猛然袭击。这就是阿阑豁阿(美女阿阑)成为朵奔蔑儿干的妻室的原委。两个人不久就生了两个孩子。哥哥唤做别勒古讷台,弟弟称为不古讷台。他们各自成为别勒古讷台氏、不古讷台氏的祖先。得到阿阑豁阿的朵奔蔑儿干,十分遗憾地抛下了年轻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一命呜呼离开了人世。阿阑豁阿精心照料、抚育着两个孩子。与此同时,她又接二连三地生了三个孩子。她尽管没有了丈夫,但无论多少孩子也是能够生的。阿阑豁阿是个恪守妇道的贞节烈女,所以她后来根本没有再改嫁。至于谈到她为什么能够生孩子,那是因为在她有身孕之前,每夜总是有光从天窗照射进来,映照在阿阑豁阿的白哲的肌肤上。这样她就生了不忽合答吉、不合秃撒勒只、孛端察儿蒙合黑三个儿子。他们分别成了合答吉氏、撒勒吉干都氏、孛儿只斤氏族的始祖。我们孛儿只斤氏族继承了孛端察儿蒙合黑的血统,因此,在我们孛儿只斤氏族人的身体中必然混入溶进了美女阿阑的血和天光的呀!”

在谈到孛端察儿以后历代的勇士们的英雄业绩时,孛台赤兀越讲越详尽、越说越生动。因为从孛端察儿到现在的可汗也速该已经是第十代了,应该讲的事情多得不可胜计。在一个晚上要讲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七岁的铁木真对其他的故事都感到兴味索然,漫不经心。唯独独眼都娃锁豁儿的故事倒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举行比这大得多的整个部族的全体集会时,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孛台赤兀也是其中的一个,在帐幕前面的广场上,以仿佛祈祷的形式,一唱一和地演唱着关于蒙古源流的传说故事。铁木真兴致勃勃、聚精会神地谛听着馨香祷祝的唱词的内容。

接踵诞生人世中。</small>

<small>辗转来到鄂嫩河源山重水乡潆。</small>

这是唱词的前面几句。不久,整个祈祷词完全被淹没在烦琐的仪式之中了。这里所演唱的关于孛儿帖赤那和豁埃马阑勒所生的始祖巴塔赤罕的传说,不用说对孛儿只斤氏族,泰亦兀惕氏族,就是对一切蒙古人来说,也都具有着一种神奇的魅力。每逢讲起这个传说故事,总是要唤起人们的奇异的冲动。人们对那些话都获信不疑。所说的大湖是在极其遥远的西方。魁伟的孛儿帖赤那奉神之命涉渡大湖而来,与善良、美丽的豁埃马阑勒结为夫妻。不峏罕山是整个蒙古部族人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山。不管他们将帐幕迁移到什么地方,有生以来每天都要仰仗不峏罕山的养育而生活。

铁木真从这个有关孛儿帖赤那的传说中也深受感动。铁木真对自己是孛儿帖赤那和豁埃马阑勒的子孙而感到心满意足,而其他部族都没有这样的血统,铁木真认为他们是卑贱、可怜的。总而言之,铁木真为自己体内流着孛儿帖赤那和豁埃马阑勒的血而感到无限的自豪和荣耀。铁木真聆听了孛台赤兀参加的几位体态龙钟的老人的不可思之的唱和,是他在幼年时代的一件大事。当然,年迈苍苍的老人们的唱词的意思,七岁的铁木真是难于理解的。他凭借着母亲诃额仑对唱词的浑说,才懂得了唱词的含义。在那些老人唱和的时候,铁木真在那低沉、庄严的歌声中,眼前出现了魁伟、高大的孛儿帖赤那和善良、妩媚的豁埃马阑勒的幻影。

孛儿帖赤那有着一双目光犀利、锐敏、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它的这双眼睛比目力极好的都娃锁豁儿看得更远,更清晰、真切。是一双能扑捉到任何东西,完全不知恐惧的眼睛。它那冷酷、阴森的目光表现出它所具有的勇往直前的攻击精神和能将自己希冀得到的东西抢夺过来据为己有的坚强的意志。它的身躯完全是为着攻击而长成的。直立、灵敏的双耳,能够听清千里之外的声音。构成它身体的每一块骨骼也好,每一块肌肉也好,都是为了屠杀敌人而生长的,是绝对不可缺少的。细长、强有力的四肢最适宜它在雪原中奔驰,狂风中疾跑,攀登悬崖峭壁,腾空跳越。

紧紧跟随在孛儿帖赤那近旁的是穿着华贵的皮裘、身材娟秀飘逸的豁埃马阑勒。裘衫的毛皮是褐色的,间杂着白色的斑点。雪白的绒毛一直覆盖到它的唇边。它有着一双和孛儿帖赤那全然不同的,善良、慈祥的眼睛。它不停地滴溜滴溜地转动着那双灵活的眼睛,全神贯注地警惕着敌人,守卫着自己心爱的丈夫。在豁埃马阑勒以自己美丽的容颜取悦于孛儿帖赤那的同时,它坚守岗位,毫不放松警惕性,照护着丈夫。哪怕微风吹动一片树叶,它也毫不疏忽大意,总是要扭动长脸循声望去。尽管它没有一点攻击之心,然而防御体制是完备的。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生物,具备着使铁木真幼小的心灵产生迷恋的美好的东西。由这两个美好的生物而生育了最初的祖先巴塔赤罕。孛儿帖赤那和豁埃马阑勒的血在漫长的岁月中流动在许许多多的祖先的身体里,现在也流动在铁木真的体内。

自从听了这个故事之后,铁木真对孛台赤兀讲述的任何故事都不感兴趣了。他认为那里再也寻找不到什么迷人的魅力了。孛台赤兀讲述的关于在孛儿只斤氏族的人们的身体内混合着美女阿阑的血和从夭上照射进来的光的故事,铁木真已经听过多次了。尽管讲故事的人讲得是那样的自豪,但是,这与关于孛儿帖赤那和豁埃马阑勒的故事相比较,显得相形见细、黯然失色、索然无味了。虽然孛儿只斤氏族的人凭借天光比其他的蒙古人优越得多,这一点,对铁木真来说,并非是不愉快的事。然而,在全体蒙古人的血液里都同等地分配着孛儿帖赤那和豁埃马阑勒的血,才是一桩更加美好、奇妙的事情。因为维系这一切的是整个蒙古这个宽广的台座儿。

在铁木真刚满八岁的那年春天,诃额仑又生了一个孩子。这次生的是个女孩子,取名叫做帖木仑。帖木仑的体内也流动着孛儿帖赤那和豁埃马阑勒的血吗?铁木真这时第一次产生了包括这个疑问在内的感慨。孛儿帖赤那和豁埃马阑勒的血理所当然地流动在合撒儿、合赤温、帖木格三个同胞兄弟的体内,也毫不例外地流动在别勒古台、别克惕儿两个异母兄弟的体内。孛儿帖赤那和豁埃马阑勒的血液流动在他们的身上,这并不是一件不可理解的事情。然而,唯独妹妹帖木仑的情况却是有点令人难以理解。

帖木仑出生时,铁木真偶然产生了这样的疑问。这使八岁的铁木真用与以往全然不同的目光去看待包括大人和孩子在内的一切女人。在女人的身上也许流动着豁埃马阑勒的血,而他怎么也想不清楚为什么在女人的体内也流动着孛儿帖赤那的血。

有一次,铁木真向诃额仑询问那件事歹诃额仑回答说:

“男的和女的又有什么不同呢?蒙古人不论男女都继承了祖先的血统。”

铁木真对母亲这样的回答是极不满足的。铁木真对于将那些突然一碰就东倒西歪,一打就倒在地上哭个没完没了的女人,和自己一样的男人一视同仁,同等对待,他是理解不了的。他厌恶将两者相提并论。连战斗也不能参加的怯懦的女人,怎么能说她们也继承了奉夭之命渡过西方大湖而来的孛儿帖赤那的血统呢?

铁木真决不跟女孩子一起玩耍。何止不在一起玩,除非大事,否则连话都不说。这倒不是轻蔑弱者,而是对那些虽然是柔弱的女人,却主张她们也同样有着蒙古人的血统的反感和愤懑,在八岁的少年的心灵中已经扎下了根子。

从这个时期开始,铁木真使用迅速观察自己周围一切的观察方法,亲眼观察着。他身体的发育也比其他少年早,这个沉默寡言、粗野的少年在精神上早熟也不亚于其他少年。

铁木真想知道许许多多的事情,实际上他知道了不少事情。在父亲也速该租母亲诃额仑的交谈中,虽然与以往相比没有特别的变化,可是,那些东西现在对铁木真来说,全部变成了特别的东西。铁木真从两个人的谈话中,懂得了自己所属的孛儿只斤氏族有着怎样的世系和历史;还知道了孛儿只斤氏族的人在蒙古部族中占据着怎样的地位;明白了蒙古部族在更大范围的蒙古高原的住民中所站的立场如何。然后,他又从聚落男女的闲谈中,从部落的人们在聚落的小集会和部落的大集会上的言行中,象海绵吸取水份一样,兼收并蓄着各种各样的知识。铁木真的身心正在从少年向成年过渡着。

铁木真首先知道了在同一个蒙古部族中,自己所属的孛儿只斤氏族,从父亲也速该这一代起,与泰亦赤兀惕氏族动不动就钩心斗角,每每彼此反目。原来泰亦赤兀惕氏族属于孛儿只斤氏族,从俺巴孩当了第二代汗的时候起,独立成为另外的部落,开始将这个聚落称之为泰亦赤兀惕氏族。两个氏族之间可以说是本支和分支的关系。然而,也速该做了汗之后,俺巴孩的子侄们组成了泰亦赤兀惕氏族,逐渐地扩张势力,将许多其他氏族收容在自己的髦下,现在动不动就不听从也速该命令的事不胜枚举。这是蒙古部族内部纠纷的总根由。

尽竹在蒙古部族内除泰亦赤兀惕氏族外,还有几个支族,但现在这儿个支族属于谁?是属于孛儿只斤氏族,还是属于泰亦赤兀惕氏族?表而上,整个蒙古部族是以也速该为首的统一体,但实际上倒不如说已分裂成两个阵营为好。

由于在蒙古部族内正处于这种形势下,再加上与其他部族接连不断地发生小的摩擦和抗争,也速该每天都格外忙碌。

在其他部族中实力最强大的是塔塔儿族。蒙古部和塔塔儿部,自古以来就处于冰炭不同炉一样的关系之中。从古至今,蒙古高原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将各个部族结成一个统一的部落联合体。作为共同生活在蒙古高原上的游牧民族,结成一个部落联合体,不仅对他们彼此和平生活是绝对必要的,而且,对于处理与高原的邻国金、西夏、回鹘有关的问题也是极为必要的。最不希望这个蒙古高原上的诸部族结成联合体的是以长城为界的与高原相毗邻的金国。分散在蒙古高原上的少数势力结合成一个强大的势力,对金国来说决非是件令其高兴的事情。金国窥测着蒙古高原上结成联合体的动静、时机,伺隙而动,随机应变,经常采取计策,将其联合体破坏,并费尽心机,不遗余力地使高原上的诸部族经常处于对立状态。

虽然蒙古部族的第一代汗合不勒、第二代汗忽图刺、现在的汗也速该久有结成联合体的志向,但是,总受到在金国的谋略驱使下的塔塔儿部族的干扰。合不勒几乎被金国的使者毒死,俺巴孩落入塔塔儿人之手,被送往金国。最后被处死在那里。忽图刺还有他的六个兄弟大多数也是在与塔塔儿部族的斗争中丧生的。总而言之,铁木真的祖父和祖父的许多兄弟也都是在与塔塔儿部的斗争中丧命的。

在铁木真出生时的战役中,也速该第一次给了塔塔儿部很大的打击。此后,虽然两个部族之间保持着比较平静的状态,但是,两个部族的抗争,只要背后有金国,不论早晚还是要爆发的。

幼年的铁木真知道了蒙古部族的敌人是塔塔儿部和金国。铁木真将塔塔儿这个名字,长城那侧的被称为金的那个大国的名字,作为令人闻之丧胆的恶魔的名字一起铭刻在心中。

有一次,也速该在帐幕中一边饮酒,一边顺嘴说道:

“不挫败泰亦赤兀惕,不打垮塔塔儿,我决不轻易去死!”

这时,铁木真听到这句话后,十分诧异地思考着:为什么父亲在泰亦赤兀惕和塔塔儿之后不提金国的名字呢?因此,他向父亲提出了这个疑问。

“打败金国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纵然将现在蒙古高原的诸部族全部纠合在一起,兵力也不足二十万。相反,金国具有比我们的兵力多几十倍的强大的军队。每个士兵都有我根本想象不到的精良的武器。”

也速该笑着说。然后他不再提与仇敌的战争的事了,只是讲了长城那侧有个称做金的国家和金国那边还有个称为宋的国家的事。也速该说,那里的人们居住在巨大的城郭围绕着的地域之上,形成了城市。城市是由泥土、木板建造的固定的房屋住宅所构成的。人们各自有各自的专门工作。豪商巨贾,建造店铺,销售商品;农民们耕耘土地,种植农作物;官吏们在官府衙门管理着百事;战士们每天手执兵器,披星戴月地进行着战斗训练。在城郭中矗立着用石块建成的高耸入云、气势磅礴、雄伟壮观的寺院庙宇和官府衙门。

铁木真想,真的有象梦境一样的这样美好的国家吗?他多么想了解得更详细一点呀!

铁木真向父亲提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刨根问底地问个没完没了。然而,由于也速该本人也没有亲眼目睹过那些事物。因此,也无法说得更细致更清楚。

铁木真想,倘若要是什么事情都知道的孛台赤兀的话,或许能把各种各样的事情讲给我听也说不定。因此,铁木真有时向孛台赤兀问一些宋和金的事情。于是,具有非凡记忆力的老人说:

“那是令人厌恶的国家!”

老人以此为开场白,对铁木真打算了解的事情毫不涉及,只是用一些实例来说明为什么说那是令人厌恶的国家。于是,他向铁木真讲述了在金国处死俺巴孩汗的事情。

“俺巴孩被塔塔儿捉到之后,被押送给金国国王。金国将俺巴孩钉在木驴上,活活地剥他的皮,将他千刀万剐,剁成了肉酱。俺巴孩是位极为坚强刚毅的人,临死他向跟随他的,一同被抓到金国的仆人巴刺合赤说:‘假若你能活着回国的话,请你告诉大家:你们磨尽十个指甲,甚至失掉十个手指,也务必为我报仇哇!’巴刺合赤逃出虎口回国后,便将俺巴孩被害之事对大家说了。大家全都哭了,你父亲也哭了,我也哭了。”

虽然那个巴刺合赤已经离开了人世,但几年前,铁木真在母亲的膝旁曾经看到过那位身材矮小的老人。由于铁木真见到过这个在传说币出现的人物,因此,俺巴孩的悲剧。在铁木真的心灵中有着更大的真实感,使他的心紧缩起来,然而他却无法摆脱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金国真的大得连碰都不敢碰,连父亲也放弃了报仇的念头吗?铁木真感到非常激愤。铁木真多么想亲眼目睹一下这个千奇百怪的迷梦一般的极其陌生的金国。那是虐杀自己前两代汗的不共戴天的仇敌,即使丧失十个指甲、十个手指也再所不惜,为着复仇必须与之战斗的国家。

在铁木真九岁那年夏天,也速该按照妻子诃额仑的意愿,为了聘个好姑娘,将来给铁木真做媳妇、便带领铁木真登程到诃额仑的故乡斡勒忽呐兀惕去了。

这是铁木真第一次出远门。他在与他九年之中司空见惯了的景色截然不同的风景中匆匆趲行。蒙古部族按照季节将帐幕搬来移去,不过,经常总是在不峏罕山山麓地带、鄂嫩河、克鲁伦河流域,其移动的半径是限制在根据自然条件所决定的一定的范围内。铁木真至今仅仅认识种类相同的树木所形成的密林和有着相同色彩的草地。但是,这次旅行在铁木真的眼前所展现的却是全然不同的地貌和风光。一行十几个人全都骑着马,牵着满载粮食的十几匹骆驼。他们一行人沿着克鲁伦河向林木扶疏的溪谷走去,在中途又离开河岸,越过草原,接着攀登上怪石嶙峋的丘陵,然后走进戈壁荒原地带。所到之处都有湖泊。每日的旅行,铁木真都感到十分快活。因为这不是行色匆匆的旅行,他们一行人在途中又是捉鱼,又是打鸟抓兔子。

当他们一行人还没有走到诃额仑出生的部落的时候,遇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致使他们一行人改变行程的事情。当他们经过扯克彻儿和赤忽儿古两座山之间的时候,与翁吉刺惕部落的首领德薛禅邂逅相遇。两个部族的首领尽管初次见面,但是,他们却一见如故,格外亲密。他们融洽地攀谈起来。当德薛禅一知晓他们一行人旅行的目的时,就劝他们改变去斡勒忽呐兀惕部落的计划,到自己的翁吉刺惕聚落去。

“我对您的令郎感到称心如意。恰巧我有个女儿叫孛儿帖,大概他们将来能够结成十分般配的夫妻吧!”

德薛禅稍微挺起健壮魁伟的身躯,平静、安详地说。

也速该从直言不讳的话语中,领会到部族首领的一片诚意。而且,他也基已听说过翁吉刺惕部族是十分富裕的。所以,也速该就立即满口应允了。对蒙古部族来说,跟翁吉刺惕部族联姻结亲决不会有什么亏吃的。

话兑到了一起,两个集团结合在一起改变了目标志向。他们注视起兴安岭北麓的草原地带来了。翁吉刺惕部族在蒙古高原的诸部族中,它占有最靠近长城的地城,因此,容易接受传入该地区的金国文化。在高原的居民当中他们享有最高的文化生活。

翁吉刺惕部的牧地,比起蒙古部的牧地来更为肥美、富饶。坡面平缓的草原一望无际,绵延不断。放牧的羊呀、马呀,多得不计其狐德薛禅的帐幕要比也速该他们的豪华考究、富丽堂皇,无与伦比。室内的家具陈设都十分古朴、美观。仓库里堆积载数不清的兽毛、皮张之类的物资,直到看来是用一些物资交换得来的物品。使铁木真父子目瞪口呆、惊讶不已的不仅仅是这些东西,还有家庭使用的各式各样的漆器,有精巧的武器,有头盔甲胃之类的用品,有美丽的装饰品;有象牙,有玉。与此相比,铁木真不能不感觉到白己的蒙古部族的帐幕是多么贫穷、寒酸、破烂不堪呀。

孛儿帖比铁木真大一岁,今年刚好十岁。也速该一见到她就感到称心如意。在铁木真看来,那个飞速成长起来的体态修长的少女,简直美丽极了。她皮肤白暂,褐色的头发闪着光泽。铁木真虽然白幼就听说过与“黑鞑靼”相对还有个“白鞑靼”民族。但是,直到他来到翁吉刺惕之后才开始知道这话并非虚言妄传。

德薛禅对他们一行人盛情款待三日之后,他提出希望要铁木真暂且留在那里,以便使铁木真与那个部族的人们建立亲密的关系。这时,也速该满口答应了德薛禅,承诺了他的要求。铁木真考虑到白己将要在这个氏族中生活,心情不免有此沉重。不过,当他想到在这里可以学到好多东西的时候,便乖乖地听从了父亲的吩咐,决定留在德薛禅的家中。

不久,也速该一行就踏上了返会不峏罕山的旅程。而铁水真从那日起,在完全是新的语言和新的风俗习惯中开始新的生活。

铁木真在德薛禅的家中从九岁那年秋天,一直住到十三岁那年的春天。铁木真虽然对自己未来的妻子名唤孛儿帖的少女没有表示过什么关心,然而,他对这里的一切生活表示了其少年身份极不相称的异常的关心。这个部族具有少数经过特别训练的年轻人,以防备其他部族的劫掠。这些年轻人神气十足地骑着马,挽着长弓,在草原上分散开来,进行着抵御袭击者,保护畜群和骑在马上拉弓射箭的训练。铁木真仰仗德薛禅加入了这个武装集团,成为其中的一员。

铁木真在那儿滞留的那段时间得到的最大的收获是对号称金的大国增加了了解。偶尔越过长城的金国商人牵着骆驼来到这个聚落,铁木真从这些商人那里掌握了关于金国的各种各样的知识。而这些知识在鄂嫩河上游则是根本无法学到的。在这些知识中,使他最感到惊讶的是金国和在金国那边的宋国,都是由一个有权力的人来统治,而在那个有权力的人的手下拥有着非常忠诚的唯命是听的军队。

在铁木真十三岁那年春天,也速该派了一个同血缘的名叫蒙力克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做为急使,从家乡孛儿只斤聚落,行色匆匆地到翁吉刺惕来接铁木真回家去。蒙力克没有说明真实原因,只说是父亲也速该在这么长时间内,十分想念铁木真,希望见他一面。尽管德薛禅觉得这个急急忙忙提出来的要求中有文章,但是,他以铁木真很快就回来为条件,答应他回故乡去了。

铁木真同蒙力克日夜兼程,策马疾驰在高原上。他从蒙力克那儿得知父亲也速该去世了。有一次,也速该出去旅行,到达目的地就遵照旅行者的礼仪,参加了塔塔儿部的一个支族的酒宴。塔塔儿以阴谋下毒害死他。他忍着中毒后的痛苦,纵马飞驰,三天后回到自已的帐幕,终于气绝身亡了。也速该将自己一生消磨在与宿敌塔塔儿的斗争之中,虽然哲时给予了塔塔儿很大的打击,赢得了这十二、三年安宁、平静的生活。可是,最后还是没有避免掉他们对他的报复。

铁木真从蒙力克的嘴里知道了这件事情的真情实况。尽管父亲也速该被害使他肝肠寸断,悲痛欲绝,然而对此他更感到愤慨。看来也速该在十三年前与塔塔儿部的斗争中获得胜利的时候,不应对对手姑息宽容,置之不理,而应当斩草除根,消弭引起这件事件的隐患。应把所有的男子统统杀掉,一个不留;应将女人全部拉到部落里让她们做奴婢。对于那种掉以轻心、玩忽职守的处置,父亲也速该当然要受到神灵惩戒。

十三岁的铁木真回到孛儿只斤的根据地来了。本来就不兴旺、不景气的聚落,由于也速该的丧事,就更显得暗淡、悲凄了。

铁木真和蒙力克在鳞次栉比的数百顶帐幕的间隙中,缓髻而行。一顶顶帐幕显得好象连个人影都没有似的,寂静极了。铁木真在自己家的帐幕前翻身下马,立即从帐幕的正门向里面走去。他发现在离门口很近的地方站着长得膀大腰圆,高大魁伟,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了的异母兄弟别勒古台和别克惕儿。而不知道什么原因,见不到天窗射进来的光线,帐幕内越发显得阴郁昏暗了。铁木真在门口站立了一会儿,为的是使自己的眼睛习惯于这昏暗的环境。不一会儿,坐在里面正中的母亲诃额仑和站在母亲周围的骨肉同胞四个弟弟、妹妹的身影,渐渐地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帘。他朝他们走过去。

“你父亲去世了。从今以后,你就要做咱家的顶梁柱,必须留在家里。”

铁木真听到了从母亲诃额仑的嘴里说出来的第一句话。铁木真沉默着,一言未发。诃额仑这时忽然象想起了什么似的说。

“唤蒙力克进来!”

诃额仑打算慰劳慰劳长途跋涉回来的蒙力克,可是,站在门口的别勒古台却说道:

“蒙力克骑马回家去了。”

听到别勒古台这话,霎时间,诃额仑愣住了,可是,确定别勒古台的话是真是假,而走去。她为了她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帐幕外而走去。

不一会儿,诃额仑又回到帐幕里,立即将七个孩子叫到一块儿,说:“从今天起,只有现在在这儿的人才是自己人。我们必须齐心协力,同舟共济。”

也速该的葬礼,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诃额仑再也哭不出一滴眼来。照十一岁的合撒儿的说法来说,母亲泪泉已经干涸了。

在很短的时间内,铁木真从母亲和弟弟的口中听到了许许多多令人惊诧的事情。

也速该与世长辞,好多人估计到今后实权将会转移到泰亦赤兀惕氏族。由于这种预料在孛儿只斤氏族中间引起了动摇,几乎所有的人都打算去投奔泰亦赤兀惕氏族。从而,也速该后面的汗也一定要从泰亦赤兀惕氏族中推选出来。另外,也速该的几个妾,因为从前的嫉妒和仇恨,把正妻诃额仑排斥在一边儿,她们自己随心所欲、随随便使地举行着祭奠也速该亡灵的仪式。还有,甚至孛儿只斤氏放的近亲们也日益不再接近诃额仑。从两、三天前开始,连池们的踪形也见不到了。聚落里的人们每天都集聚在一块开会。但是,他们从不招呼一声已变得无能为力的诃额仑一家人。

铁木真默不作声地倾听着这此情况。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在他刚一走进聚落时,所有帐幕中仿佛空无一入似的寂静的原因。那是因为当时他们正集聚在一起开会决定着什么事情呢。

铁木真陷入了沉思。他思忖着自己家今天之所以被弄成这个样子,肯定是与自己家中的原因分不开的。

也速该死后,在孛儿只斤氏族中,没有一个能接替也速该指挥整个部落的得力有才干的人。这是由于也速该在生前没有培养出这样的人物。不仅在孛儿只斤氏族中是这样,而且在泰亦赤兀惕氏族里,还有在其他的氏族里也同样是这种情况。部落里的人集聚在一个有权力的人的下面,在那里被统一起来。然而,倘若那个有权力的人逝世了的话,那么他们为着自身的利益,不得不去寻找其他有权势的人,投靠、集聚到那里去。这样的悲剧,在整个蒙古部族中世世代代相延承袭下来。一句话,因为它是个没有组织的集团,只好如此生存。

掌权人亡故之后,这个掌权人的遗族就要沦落到悲惨的境地,这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由掌权人施加压力而造成的仇恨,必然要发泄到遗族身上,总不能光让你揩油——这是蒙古部族之间不管在什么场合下都被频繁使用着的,而极其自然能够被人理解的语言。按照他们的思想方法,这就是那公平地对待一切人的上苍的意志。

铁木真思考着自己曾经生活过三年的翁吉刺惕部族的德薛禅的情况。翁吉刺惕的情况显然不同。尽管那个集团同样没有组织,但是担任翁吉刺惕首领的人,只限于德薛禅家里人。德薛禅家的实力,表现于财宝这种形式之上。德薛禅比任何同族都更富有。德薛禅之所以不想让自己的女婿铁木真离开他家,就是因为他没有做为继承人的男孩儿。

铁木真查看了父亲帐幕。父亲长期以来做孛儿只斤的汗,他的帐幕与其他部族人的帐幕不同的地方,只不过是多少宽敞、高大一当。放在里面的车西,都是些普普通通的东西。这些电信既不是特别宝贵值钱的东西,而又不很丰富。他们从其他部族掠夺来的财物都立刻平均分配了。做为头领并不特殊多得。总而言之,那里没有阶级这样的东西。因此,那里所有的人都同样贫穷不堪。

铁木真以一种多少含有愠怒的冷漠的语气对诃额仑说:

“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只不过是按照理所当然的路子发生罢了!”

这已不是一个少年的语言了,而是接替死去的父亲肩负着一家之长的责任的男子汉大丈夫的语言。铁木真继续说:

“泰亦赤兀惕人,恐怕他们不会让我们如愿以偿的吧!我们一家的悲惨处境,还没有到头,它要象水流到最低处才停止流动似的,苦到了头,才能时来运转啊!”

母亲诃额仑听到铁木真的这些话,从合撒儿所说的她那干涸了的泪泉中,又重新涌出了泪水。诃额仑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这次她真是要把泪泉哭干哪!由于母亲哭泣的时间太长了,所以别勒古台带着弓箭出去打猎了,合赤温与帖木格跑出去玩了,五岁的帖木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躺下睡熟了。

铁木真看见在自己身边象自己一样默默地伫立着注视着母亲的只有合撒儿。于是,他象发布宣言似的对合撒儿说道:

“从今天起,你要做我的忠实的奴仆!一切行动都不能违背我的命令。但我承认你在这个家中具有仅次于我的权力。这是对你的补偿。在与别克惕儿和别勒古台发生争执时,我们两个要齐心协力。倘若我倒下去了,你要代替我指挥这个家庭。”

听到铁木真的话,诃额仑虽然一止住了哭声,暂且扬起了脸。不过,她很快又低下头恢复了原来的姿势。铁木真要求合撒儿回答到底愿意不愿意。合撒儿做为男子汉过于仁慈,比铁木真稍嫩瑞正的脸,由于兴奋涨得而红耳赤。他说:

“好吧!我同意你的决定!”

铁木真也非常兴奋。对他来说,这个誓约是颇为严肃的东西。可以说他自有生以来也从未有过这样严肃的瞬间。铁木真是为了扶起做为软弱女人的母亲,背负一家重担,要在这个孤立无援的家庭中建立一种井井有条的秩序,确立体制,划分阶级。迫使铁木真做出这项决议的原因,当然是出于他必须维持家庭的责任感,但另一个原因则是出于对在三年半的岁月里,仿佛超过自己似的长得高大魁梧,身强体壮的两个异母兄弟别克惕儿、别勒古台的警戒。当铁木真走进阔别数年的帐幕时,他尽管在那里遇见了两个弟弟,但是,那时他从他们那里看到的未必是饱含骨肉深清的眼神。铁木真不由得感到站在那里的与其说是两个弟弟,毋宁说是两个仇敌。

铁木真预言自己的家将要遭遇更加恶劣的变故,此后不久他的预言就应验了。大约在两个月之后的一天凌晨,铁木真被门外发生的骚乱惊醒了。他立即跑出帐幕去看。铁木真发现在熹微的晨光中,部落的男男女女拆除了数百顶帐幕,各自正拼命地将财物、家具驮到马和骆驼的背上。整个聚落的大转移迫在眉睫。这时,铁木真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诃额仑站立在自己的身边。诃额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木雕泥塑般地、凝神呆望着。

铁木真让母亲留在那里,他自己向一顶近亲的帐幕走去,向他们打听他们究竟想到什么地方去。被铁木真询问的一个男人说:

“遵照泰亦赤兀惕首领的命令,转移到新的地方去。”

尽管夏季就在眼前,聚落转移并非是什么奇怪的事。可是,这行动是根据泰亦赤兀惕氏族的首领的命令而进行的。这件事没有传到铁木真的帐幕是有问题的。铁木真立即意识到自己一家被排斥在聚落之外,即将被遗弃。也速该逝世了,在还没有推选出新的汗之前,聚落的一切活动按道理说,应该与也速该的长子铁木真商量才对。然而,他们不仅没有一句问候的话儿,而且还要他们们一家人丢弃在这里。

铁水真虽然义正词严地谴责了那种做法,但是,谁都轻蔑是个孩子,不把他放在眼里当回事。铁木真怒发冲冠,浑身颤抖着。当天颤抖着朝自己的帐幕往回走时,发现母亲诃额仑骑在马上手里高高擎着一面饰有白马尾的大纛。诃额仑悬挂起象微着汗的权力的旗帜,大概是打算阻止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地转移的部落民的行动吧!可是,铁木真明白母亲这样做,是不会产生什么效果的。他既没有援助母亲,也没有劝阻母亲。

铁木真返回到帐幕的前边,长时间地站立在那里注视着部落民的匆匆忙忙的行动。母亲在广场的西南角上勒住马停在那里。举在母亲头顶上的大纛上面拴着的白马尾被风吹起来,高高地在碧空中飘荡、翻卷。大纛显得又远又小。

广场上每个角落都挤满了马和骆驼。不久,这些马和骆驼的小集团各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陆续起程出发了。既有一个帐幕单独行动的,也有由两三顶帐幕集聚在一起形成的小集团。他们抛弃了居住过半年之久,已经习惯了的土地,从诃额仑高擎着的大纛周围走过,朝着坡度很大的斜坡的那侧拥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从而,诃额仑举起的旗帜,恰好成了他们走出广场的出口的标志似的。广场上挤得水泄不通的人和牲畜的数目渐渐地减少了。不久,那里剩下来的只是诃额仑母子的帐幕了。

当最后一个集团的踪影完全消失在斜坡那侧的时候,广场一下子变得空旷了。铁木真看到母亲从广场的那头提缰纵马朝这里驰近。诃额仑依旧将大纛举得高高的直直的。当她驱马到铁木真的面前时,铁木真才发现毋亲的面色铁青。这是因为诃额仑情绪杯度后张而表露出来的激愤的神色。在铁木真的眼中母亲的姿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刚勇更加优美。

“蒙力克也走了。沙木尔台、锁儿罕失刺他们都走了!”

诃额仑从马上一下来,就一个一个地念叨起丈夫也速该在世时,跟也速该有着亲密交往的人们的名字。在那些人名中也有记忆力极强的老人孛台赤兀·巴阿秃儿的名字。

那天黄昏时分,孛儿只斤氏族中最年迈的长者蒙力克的父亲察刺合身负重伤乘马而来。他刚一从马上下来,便立刻倒在地上昏迷过去了。他受的是枪伤,枪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脊背,伤势极为严重。尽管还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可是,诃额仑母子立即动手将察刺合抬进帐幕里,悉心地护理起来。

两三天后,察刺合好不容易能够开口讲话了。他讲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对聚落的人们丢弃诃额仑母子转移的事,只有他一个人提出了异议,并一直坚持到最后。当部落民的迁徙开始之后,他又反复说服泰亦赤兀惕氏族的主要成员。这时,泰亦赤兀惕氏族的首领塔儿忽台说:

“深水已涸,明石已碎。也速该已殁。汝还有何话说?”

说毕,举起枪猛然向察刺合的背部刺去。察刺合老人光饮水不吃东西,后来又活了三天,终于离开了人世。

铁木真在自己父亲去世的时候都没落过泪,而这时,他却为孛儿只斤所诞生的唯一的勇敢的人察刺合的逝世,第一次流下了悲伤的眼泪。铁木真痛哭流涕,泣不成声,致使诃额仑担心极了。察刺合对时乖命蹇的铁木真一家表示了赤胆忠心。可是,死了。铁木真为再也无法报答他,而深感遗憾。

从此以后,诃额仑母子的生活极端悲惨。母亲和以铁木真为首的七个兄妹仅有一顶帐幕和少得可怜的一点点羊、马。因为他们只有一顶孤零零的帐幕,所以连跟他们交换粮食、衣料的人都没有。

抛弃了诃额仑母子的孛儿只斤氏族与泰亦赤兀惕氏族结合在一块儿,在需要走数日行程的鄂嫩河下游的草原地带营造了新的聚落。塔儿忽台就任了蒙古氏族的汗位。然而这些事情,诃额仑母子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铁木真为了使大家生活下去,不至于挨饿,他不允许家里任何人游手好闲。每天诃额仑都带着年幼的帖木仑到鄂嫩河上游去采野菜,或是钻进深山老林去捡拾野梨。帐幕前面的土地上种植着韭菜和野薤。六个男孩子分头赶上羊群到草场上去放牧。稍有闲暇,他们或是去钓鱼,或是去打猎。

这个时期使铁木真大伤脑筋的是两个异母兄弟别克惕儿和别勒古台。他们总是形影不离地呆在一块儿,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必须一起行动,怎么也不听铁木真的吩咐。他们兄弟二人容貌长得十分相似,身材高大魁梧,剽悍有力;性情粗野蛮横,胆大妄为。

在也速该死后的第二年春天,他们兄弟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了,铁木真与这两个弟弟事事处处都要发生龃龉、冲突。

铁木真的同胞弟弟合撒儿始终不渝地洛守着与铁木真之间的誓约。他对铁木真俯首贴耳,言听计从。可是,他的力气不足,性格柔弱,显得文质彬彬的。铁木真与异母兄弟对垒争斗的话,实际上他不是十分有用的可以依赖的部下。

后面的两个弟弟合赤温和帖木格,才只有十岁和八岁,他们也是不能依靠的。

铁木真自己猎取的猎获物常常被那两个异母兄弟抢夺去,他们当面提出要求的话,即使明明知道没理,也无可奈何,只好满足他们的要求才行。

有一次,铁木真和合撒儿去钓鱼。那时,合撒儿钓上一条奇光异彩、耀人眼目的石鯟鱼。别克惕儿和别勒古台看到这条金光闪闪的石鯟鱼,馋涎欲滴,企图从合撒儿那儿一下子将鱼抢夺过去。合撒儿紧紧地护着鱼不放。合撒儿与援助他的铁木真一起,同他们两人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搏斗。金色的石鯟鱼终于落入别克惕儿和别勒古台的手中。

铁木真将这件事告诉了诃额仑。诃额仑板着脸,十分伤心地说:

“你们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呢?目前我们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真是影外无其友,尾外无其缨啊!你们兄弟阋墙,还怎么能指望你们去向泰亦赤兀惕报仇雪恨哟!”

母亲的话,沁入了铁木真的心田。然而,母亲的话在使铁木真重新激起对泰亦赤兀惕的刻骨仇恨的同时,也使他更加坚定了绝不允许别克惕儿和别勒古台两人象以前那样肆无忌惮,胡作非为的决心。

翌日清晨,铁木真将别克惕儿唤到帐幕外面,训斥他平素的言行,并勒令其改正。可是,两个人一下子吵起架来。

“你不是母亲诃额仑的儿子,你有什么权力让慈爱的母亲诃额仑伤心呢?”

铁木真的话音刚一落,别克惕儿立即针锋相对,反唇相讥:

“你呀,根本不是父亲也速该的儿子。我、别勒古台、合撤儿、合赤温、帖木格、帖木仑全都是也速该的孩子,唯独你不是。我知道,部落里也尽人皆知,不知道的只有你自己。你的体内流的是蔑儿乞惕人的血液。你只不过是借诃额仑的身体,生在这个家庭的呀!”

“会有这样的事?!”

“你认为是扯谎吗?那你就去问问母亲吧!生你的母亲应该说是最清楚不过了。倘若你不厦意去问的话,那么你就躬身自问吧!父亲也速该丝毫也没有疼爱过你。我这么一说,你也会有所察觉吧!”

别克惕儿的这些话,使铁木真难于理解其中的许多的含义。这些话象在他耳际刮过的狂风暴雨一样,搅得他心神不宁。

“你胡说八道,信口雌黄!”

铁木真佯装根本不理对方所说的那些话,可是,话音中却失去了威慑对方的力量。尽管他对对方的话,并非深信不疑,可是,由此受到的剧烈、沉重的打击却是事实。最后,别克惕儿对铁木真讲了一句如同置他于死地的话:“从今以后,我决不再听从你的一切吩咐。你别再以兄长自居!继承了也速该血统的我,才是这个帐幕里发号施令的人!”

别克惕儿说罢,离开铁木真扬长而去。铁木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声色俱厉地向自己发表了反叛宣言的别克惕儿的背影。这时在铁木真的内心深处突然产生了杀害这个弟弟的念头。凡是扰乱这个帐幕的和平、安宁,背叛、反抗自己的人,无论是谁都必须除掉。

铁木真叫来合撒儿,吩咐他去看看别克惕儿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不一会儿,合撒儿回来了。他告诉铁木真说,别克惕儿正在距此不远的山上,放牧那九匹菊花青马呢。

铁木真拿上弓箭一起,并命令合撒儿也携带上弓箭。然后两个人跨出帐幕。

铁木真来到山脚下,立即对合撒儿讲出了要射死别克惕儿的决定。合撒儿一听到这话吓得面色如土,瞪着惊愕的双眼,呆若术鸡。但是,他领晤到这就是铁木真的命令时,便发誓协助铁木真去干这桩事。

两个人象夹击别克惕儿一样,各自分别从山的相对的两个斜坡向上攀登。他们不约而同地挽弓搭箭,瞄准站在小山顶上的别克惕儿。

别克惕儿发觉了那两个人。当他一明自那两个人现在对自己打算干些什么事的时候,顿时坐到地上,用呕气闹别扭的态度,桀骜不驯地喊道:

“你们是打算杀死我呀!倘若是这样的话,我只好坐以待毙。好哇,射吧!”

他顿了顿,接着又嚷道:“合撒儿,你先射,用你那箭射死我吧!我不愿意让蔑儿乞惕的崽子的箭射死我!”

别克惕儿的话还没说完,箭就从铁木真的手里和合撒儿的手里飞射出去了。两只箭同时射进别克惕儿的前胸和后背,别克惕儿微微颤动了几下之后停住不动了。紧接着,几支箭又连续不断地时向别克惕儿。合撒儿的箭全都射进了别克惕儿的前胸,铁木真的箭完全射中他的背后。最后,变成刺猬一样的别克惕儿气绝身亡了。

两个人刚一回到帐幕,诃额仑就用一种与往惜全然不同的严厉、激愤的口气追问道:

“你们俩刚才干什么来着?脸色为何这么不好看?”

铁木真回答说:

“别克惕儿现在在小山顶上呢。不过,大概他再也回不到这儿来了!”

听了这话,眼见诃额仑的脸色变得阴森可怕起来。“哎哟!”她低低叫呻吟一声,瞪视着铁木真,怒不可遏地叱呵道:

“你杀死了一个为数很少的自家人。你象吞噬胞衣的狂犬,你象直冲山崖的猛豹,你象难抑其怒的雄狮,你象生吞动物的巨蟒,你象自扑其影的海青,你象悄声窃吞的狗鱼,你象咬其羔踵的骆驼。”

讲到这儿,诃额仑中断了自己的话。与其说是中断了讲话,莫如说是激愤夺走了她的话。顷刻间,诃额仑用比方才更加激烈的语气继续怒叱道:

“你们杀死了,杀死了一个难以替代的自家人。你们象趁风雪而为害的饿狼,你们象逐其雏而食的鸳鸯,你们象动其卧穴而袭击的狼豺,你们象捕食无踌躇的猛虎,你们象横冲直撞的灵獒。”

说到这儿,诃额仑昏倒在地上。铁木真从来也不知道人竟然会如此狂暴震怒。诃额仑所表现的发怒方式宛如不知停息的暴风骤雨,她越说越气愤,怒上加怒,昏厥过去,摔倒在地上。

铁木真本来没想给别克惕儿的同伙别勒古台留条活命,但看到母亲大发雷霆而放弃了杀害他的想法。铁木真附在合撒儿的耳朵上私语道:

“我们给别勒古台留条活命吧!”

现在丧失掉同盟者的别勒古台,也许会成为母亲所说的重要的伙伴。因为母亲震怒而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合撒儿,听到铁木真的话之后说:

“别勒古台也有好的一面,他从不违背自己的誓约。”

忠实的奴仆表示了自己的意见。遵照母亲的吩咐,铁木真与合撒儿把别克惕儿的尸体埋葬在小山的山坡上。在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里,诃额仑每天都要到那个地方去。但是,铁木真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不对的。自从没有了别克惕儿以后,帐幕里明显地变得融洽和睦了,兄弟之间再没有发生过一次争吵。别勒古台一没有了同盟者,就好象脱胎换骨似的变得格外温和了。正象合撒儿所讲的那样,只要是一经约定好的事情,不管任何情况,都必定能够完成。

别克惕儿死后,随着时光的流逝,铁杰真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别克惕儿最后讲的那句话。那句话似乎是别克惕儿根深蒂固的仇恨的发泄,无时无刻不萦绕在铁木真的耳际,使他无法摆脱:

“合撒儿呀,你先射,用你那箭射死我吧!我不愿意让蔑儿乞惕的崽子的箭射死我!”

铁木真一次又一次地不知多少次回忆着那句话。他想到那一定是别克惕儿在知道自己无法逃脱的最后的一瞬间,说出的挖苦的话。但是,好象也不完全是那样似的。他说得是多么认真啊!

在回想起那句话的同时,铁木真总是要联想到在那同一夭早晨,别克惕儿顶撞自己的话。说我不是也速该的儿子,而是蔑儿乞惕人的儿子,这是什么话!说我的母亲是诃额仑,而父亲却不是也速该,这是什么意思?说也速该不疼爱我这是事实吗?

在别克惕儿顶撞铁木真所说的许多话里,如果说有给铁木真的心灵上留下最深的创伤的话,那就是别克惕儿最后讲的也速该不疼爱自己的话。

铁木真偶尔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在心中仔细地回想着亡父也速该对待自己的一言一行。他打算从也速该对自己所说的简短的话语中,细微的行动中,哪怕是眼珠稍稍一动,他也要从中寻觅出其内在的含义来。这是要求在精神上孤独,在肉体上极度疲惫的作业。被这样的想法缠得精疲力竭的铁木真心想,在也速该对自己的言行中,说不定有过跟对其他的弟妹的言行不同的东西。开始有了这种想法,父亲也速该的形象就变成与铁木真所熟悉的生前的也速该的形象全然不同了,他成了令人厌恶的人物耸立在铁木真的而前。

铁木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现在看来,自己从九岁起客居在翁吉刺惕氏族中的事情里,也包含着截然不同的意思了。或许父亲从一开始就打算将自己遗弃在那个外种族的聚落里。后来由于父亲去世了,自弓才能再次返回家园。假若父亲没有死,还活在世上的话,自己注定是要永远被抛弃在那个靠近兴安岭的聚落中。

从十五岁那年的新年开始,铁木真愈加变成了一个老气横秋,缄默寡言的少年了。铁木真也好,其他的弟弟也好,他们都依靠诃额仑栽培、种植的韭菜、野薤等蔬菜,成长发育成不知疲倦的,有着强健体魄的一少年。然而,年轻的头领只要是在帐幕中,绝大多数时候,他总是独自一人呆在角落里。

铁木真多么想找个人问问自己埋藏在心里的所疑虑的问题。但是,附近没有这样的人,他感到非常遗憾。倘若问母亲诃额仑的话,或许能够立刻把问题搞个水落石出。可是,作为铁木真他担心向母亲直接询问关于自己出生的隐私之事,会再次触怒诃额仑,象射死别克惕儿时,狂暴震怒起来无法遏止。他认为自己要对母亲讲的话里头,似乎有刺激诃额仑,使其伤心的,再次陷入那种不堪设想的狂乱状态之中的东西。

对铁木真来说,在自己体内循环流动着的东西,不是蒙古人的血液,而是蔑儿乞惕的血液。没有什么比这种假定更为残酷无情了。铁木真想无论如何自己是也速该的儿子。如果说自己不是也速该的儿子的话,那么,祖父忽图刺也好,曾祖父合不勒也好,在那之前的屯必乃薛禅(聪明人屯必乃)也好,还有在那之前的伯升豁里多申一也好,更早的勇士巴比其也好,美女阿阑与天光所生之子学端察儿蒙合黑也好,再向前追溯的话,独眼都娃锁豁儿也好,富人脱罗豁勒真也好,还有时代更加久远的也客你敦也好,撒吧合察兀也好,做为蒙占的最初的先人的太祖巴塔赤罕也好,进而其父渡过西方大湖而来的孛李儿帖赤那也好,豁埃马阑勒也好,就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毫不相干了。千万不能有这样的事啊!

每当铁木真一想到自己与远古的孛儿帖赤那和豁埃马阑勒毫无关系时,他的眼前就总是要变得天昏地暗,一片混沌,仿佛有一种绝望之感向他袭来。铁木真从天真烂漫的幼年时代起就生活在关于蒙古源流的传说故事中。那些传说故事在造就、培养铁木真过去的一切的同时,也必然还将造就、熔铸出他的漫长的未来。

现在从自己的体内夺去蒙古人的血,势必造成否定自己的过去的一切,与此同时,还将否定未来的任何事情。铁木真不晓得白己为了什么能生活到今天,与此同时,他也不清楚为了什么而今后还要生活下去。难道在自己的血液中连一滴孛儿帖赤那和豁埃马阑勒的血都没有吗?许多的勇士、射箭能手、聪颖睿智的人物的体内都流动着生育他们的那两个美丽的生物的血液,而难道自己就与此无缘吗?合撒儿、合赤温、帖木格、还有温柔、文弱的女孩子帖木仑,甚至连异母兄弟别勒古台的身体里都含有蒙古人的血,难道只有我自己没有分享、承受到吗?铁木真久久冥思苦索不得其解,最后总是将那些疑惑不解的东西当作无足轻重、不足挂齿的东西,强迫自己不去理睬它。因为无论如何,自己毕竟是蒙古人的一个成员。

十五岁那年夏天,铁木真遇到一桩小事。

那时,他家的帐幕座落在鄂嫩河中游右岸的草场上。有一夭,正打算从牧地回家的铁木真突然望见一个穷苦的男人从高原的尽头徒步向这个方向走来。自从与聚落的一族人分别以来,在整整一年的时间里铁木真只见到两、三次人影。他虽然怀有戒备之心,但由于兴奋欢欣,还是驱马朝那个男人来的方向驰去。

铁木真十分意外地认出了那个男人的那张熟悉的面孔,知道他是孛李儿只斤氏族的人。幼年时代与那个人的孩子们在自己的家中玩耍嬉戏的情景,铁木真依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那个男人惊异地瞪着两眼,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地打量、端侄若铁木真,叮问道:“你一定是也速该的儿子铁木真吧?!”

十五岁的铁木真在短暂的时间里,竟然长成了英俊轩昂、相貌堂堂的青年人。

对铁木真来说,对方尽管是丢下他们母子而去的的一族人中的一个,然而,令人怨恨铁木真对于现在仰望着自己的衣衫槛搂,面容憔悴的这个矮小的男子,不由地产生一种遇到同族人的奋一故知旧交的亲切感,并没有什么憎恶怨恨的念头。

“你们是怎样生活的?”对方问道。

对那个男人来说,在这远离聚落完全孤立无援的帐幕里,铁木真他们能够生活下去,这已经是不可想象的了,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帐幕里的人,居然能够长得魁梧健壮。这些他是无法理解的。

这时,铁木真从这个男人的嘴里了解到在泰亦赤兀惕氏族推选出的汗塔儿忽台的统治下,孛儿只斤氏族的人生活得一点也不幸福。

当那个男人把话说完,刚要转身离去时,铁木真不由自主地喊道:

“等一下。”

铁木真想自己长期以来疑惑不解的关于自己的出生的秘密,或许这个男人能够帮助解决也说不定。

“你告诉我,我是也速该的儿子吗?”铁木真问那个回过头来的男人。

那个男人被铁木真的意外的问话问得茫然不知所措了。他楞了一会儿神,含含糊糊地回答说:

“是那样的呀!”

但当他看到铁木真的凶恶的表情时,再度开口说道:

“那是谁也不清楚,只有你母亲诃额仑才知道的事。那样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呢?我母亲也曾被塔塔儿人抢去过两次。弟弟是父亲的儿子,可是有谁知道我究竟是谁的儿子呢。因为不论是孛儿只斤人,不论是泰亦赤兀惕人,女的总是被人夺来抢去二次。”

可是,铁木真十分认真地问道:

“孛儿只斤的人们对我的出生是怎么说的?”

“那,大概……因为你的母亲是也速该从蔑儿乞惕人那儿抢来的,所以你的父亲不是也速该的话,就必然是蔑儿乞惕人。这样的事好办,自己喜欢哪一方,就是哪一方。实在想确切地知道,那就要等到五十岁了,一到了五十岁的话,就自然而然地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了。因为蔑儿乞惕人老得快,而且变得好偷东西;客列亦惕人变成秃顶的吝啬鬼。这是无可非议的事。”

“蒙古人呢?”

年轻人摆出似乎要扑过去的样子问道。

“蒙古人要变成孛儿帖赤那。”

男人回答说。

尽管铁木真不知道怎样具体地变成孛儿帖赤那,但是,他没有再继续追问。所谓变成孛儿帖赤那对他来说,跟老得快,变成偷东西的人,或者变成秃顶的吝啬鬼,有着全然不同的含义。在变成孛儿帖赤那的说法中,似乎有一种可称之为蒙古人的血液的秘密之类的东西。尽管这些东西并不十分清楚,但是铁木真从幼年时代起就这样领会到了。从这个意义上说,他觉得那个衣衫褴褛的孛儿只斤的男人的回答是正确的。其它的任何说法都不能正确地说明蒙古人的血。

尽管铁木真关于自己的极为重要的出生的问题没能知道什么,但是,他打消了追问此事的念头,放开那个男人,让他走了。铁木真只盼望到了五十岁,变成孛儿帖赤那。

对铁木真来说,碰到孛儿只斤氏族的男人要比碰不到好。铁木真与那个男人话别之后,在回家的途中,暗暗发誓以后自己决不向母亲询问自己的父亲是谁。他认为将那样的质问的箭射向诃额仑,只能使母亲困惑、悲伤,决不会有一丝半点好处。倘若母亲说了自己的父亲是蔑儿乞惕人的话,那么我自己又将如何办呢?现在支持自己的东西,就会全面崩溃。相反,即使告诉我说我的血是蒙古人的血,那仅仅是个安慰罢了。诃额仑肯定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按照那个衣衫褴褛的穷苦的男人所说的那样去相信自己就是也速该的儿子,相信自己是分享到了蒙古人的血液的。

铁木真那天晚上一回到家里,就将白天遇见那个同族人的事和孛儿只斤氏族的同伴们生活得很不幸福的事讲给母亲和弟妹们听了。

“稍微忍耐一下吧!只要你们能长成了不起的汉子,那么,孛儿只斤氏族的人们就会争先恐后地回归到我们这方而来的。”

诃额仑说。

铁木真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心里迫不及待地要打败仇敌泰亦赤兀惕,使孛儿只斤聚落重返故地,象从前一样将他们收容在自己的麾下。他根本没有心思去漫不经心地等待成年时胡,恨不得早一天变成孛儿帖赤那。这是为了孛儿只斤氏族,也是为了母亲诃额仑和弟弟妹妹们,在与此同时,也还为了自己。不能变成窃贼和吝裔鬼,不能变成褐色头发的人或秃子。决不能变成其他种族的任何人。铁木真将来只能变成与这些根本不同的孛儿帖赤那。铁木真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自己是也速该的儿子,是蒙古血统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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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二章

在被整个氏族抛弃的悲惨命运中,诃额仑母子,在座落于不峏罕山北麓的矮小的帐幕中,送走了两年的岁月。

铁木真十六岁了。他的身材比起已故的他的父亲也速该的壮年时期还要高大魁梧,筋强骨壮。他依然是个沉默不语的人,只要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情,他是从不开口的。全家人以铁木真为核心,紧密地团结在一起,没有发生任何纠纷和风波,和和睦睦地过着日子。不论是活计还是家务事,铁木真具有绝对的权力,对一切事务可以发号施令。如果有什么事情自己不能决定他就跟十四岁的弟弟合撒儿商量。合撒儿在这个家庭里是仅次于铁木真的有权力的人。这是由铁木真决定的。

合撒儿一直保持着幼年时期所具有的稳健的性格,对任何事情都非常慎重,是哥哥铁木真的最得力的助手。铁木真与他商量事情,如果遇到铁木真的意见同自己的想法不一致,相互抵触的话,他从不立即回答铁木真,而是去跟与自己同年的异母弟弟别勒占台相商。商量好之后,再把他们两人的共同的意见讲给哥哥。别勒古台有着使铁木真相形见绌的健美的体魄。尽管他的性格有些粗野,但他是十分善良的。因此,十二岁的合赤温、十岁的帖木格,最年幼的八岁的妹妹帖木仑,都象对待亲哥哥一样爱戴、钦慕他。总而言之,诃额仑母子一家人,尽管病、孤立无援,但是,他们一家七口,以铁木真为核心,过着平静、舒适的生活。

母亲诃额仑在家庭中的地位是极端特殊的。不管什么事情,铁木真都不与她商量,总是按照自己的意见去处理。有时,诃额仑插嘴发表自己的意见,铁木真十分认真地倾听母亲所说的话,但是他仅仅是将那些意见记在心里,而决不让那些意见左右自己的想法。这并不说铁木真不把母亲放在眼里,心中没有母亲,瞧不起母亲。铁木真是最疼爱、怜恤母亲的。他把猎获的鸟兽的肉自最好的部分送给母亲吃,还让母亲铺最好的被褥,穿最好的衣服。只要得到最珍贵的物品,铁木真总是要把那些东西送给母亲。然而,对于与活计、家庭管理有关的问题,母亲就完全失去了发言权。因此,不管什么场合,诃额仑对铁木真只是忠告者,或者说是批评者。尽管她有自己的想法,但得不到铁木真的同意的活,哪怕是挪动一下床铺都难以办到。

然而,铁木真的这些作法,应该说是十分理智、贤明的。因为母亲诃额仑,如果事事处处都插嘴插手,稍有能改变事物的意志的话,这个家庭就肯定要风波四起,闹出乱子来。别勒古台是异母弟弟,尽管诃额仑象疼爱其他孩子一样疼爱别勒古台。但是,如果铁木真不是这样主持管理家庭的话,由于两个人之间的特殊关系,矛盾总是难以消除的。事实就是如此。别勒古台对诃额仑来说依然是庶子,诃额仑对别勒古台来说是继母。在任何情况下,诃额仑从来没有表示出对别勒古台的爱抚有什么不公平。尽管设有过这样的情况,可是,别勒古台则按照自己的想法,对诃额仑也必然会存有戒心的。

兄弟之间的复杂关系,何止这些。铁木真的情况别勒古台没什么两样。自己究竟是不是也速该的孩子?这个疑虑在铁木真的内心深处,决不会消失。那个被射死的弟弟别克惕儿所抛出来疑问,铁木真肯定要将它背负一生,直到离升人世。尽管自己与合撤儿、合赤温、帖木格、帖木仑四个弟妹同样也是诃额仑所生的,这是毫无疑问的。可是,父亲也许不是同一个人。做为母亲虽然都同样是从自己腹内生出来的孩子,然而对他们的疼爱程度也许有所不同。这是铁木真难以想象的极其微妙复杂的问题。铁木真早就厌倦因为那些事使自己伤心苦恼。现在他从母亲诃额仑那儿得到了处理一切事情的权力,有了这个权力,一切都会顺利的。

诃额仑对铁木真这样做没有丝毫不放心,不佩服的。自己受到孩子们的尊重、爱戴,一切事情在铁木真的主持下处理得顺利圆满。诃额仑做为母亲感到格外欣慰。在诃额仑的眼中,六个孩子都是可以充分信赖的人。

有时,铁木真独自一人呆坐在帐幕的角落里沉思。同样诃额仑也有时怀着从未被人窥视过的内心的隐秘,孤独一人消磨时光。尽管那样的时间不很长,是极其短促的。她偶尔有时陷入那秘密的深渊。铁木真到底象谁呢?象也速该,还是象赤列都?赤列都是蔑儿乞惕部族的一个男人的名字。

诃额仑不晓得铁木真是这两个男人中哪一个男人的儿子,她原以为铁木真长大成人之后就能辨别得清楚,谁知铁木真与幼年时期一样,尽管长大成人了依然还是没有显示出究竞象谁的特征。每当她看到铁木真高大魁悟的身躯,稍稍猫腰走进帐络时,总觉得他也许象也速该。有一次,在一个猛烈的暴风雨之夜,铁木真在帐幕外面冒着谤沱大雨,指挥着弟弟们拼命加固帐幕,衬顾仑听到他的声音却误认为是也速该的声音了。诃额仑伫立在帐幕门口,凝视着风雨交加的漆黑的夜空,铁木真的呼喊声断断续续地传入她的耳朵。

然而,铁木真的性格一点都不象也速该。在也速该的作为勇士上不怕死的坚强、刚毅的性格中,往往存在着或叫慈样、或叫善良的东西,还有在争论时,有时突然收问自己的主张,向对方让步的软弱。也速该之所以能够受到那么多部族的人们的敬仰爱戴,是他在世期间,能够掌管几代同堂的大家庭,使其不发生任何纠纷,就是因为他那样软弱。而在铁木真的性格中,却找不出也速该所具有的那一面。他具备也速该所没有的冷静,简直近乎于冷酷。他一旦把自己的意见做为自己的主张提出来的话,不论什么情况,他决不向对方作丝毫让步,坚定不移地坚持下去。

铁木真更不象蔑儿乞惕的男人。蔑儿乞惕的男人身材矮小,不论容貌也罢,不论体形也罢,都显得精悍敏捷。而铁木真总的来说更显得大手大脚。相貌不象,体形、性格也不象。

但是,仅仅有过一次这样的事。那是在铁木真射死异母弟弟别克惕的时候,铁木真一边经受着母亲诃额仑犹如怒涛一样的叱责,一边一句也不辩解地默默不语地站着。那时,诃额仑无意中感到自己面前站立的是一个蔑儿乞惕的青年。自己面前站立的蔑儿乞惕青年不是别人,就是赤列都。他不是曾经象夜里突然刮起的暴风一样迅猛而来,从斡勒忽纳兀惕将自己掠走,连只言片语都没有说,就折磨起自己来了吗?尔后,就连日毒打,接连不断地折磨蹂踊了自己。而那个蔑儿乞惕的青年人,现在不就站在那儿吗?贯穿他行为的东西,是他打算达到自己目的的欲望,为了那种欲望,他是不择任何手段的。

诃额仑因为铁木真射死别克惕儿的事而勃然大怒,大发雷霆,以至那时精神失常,不住嘴、激愤地叱责铁木真,是因为在那儿站立着残忍的蔑儿乞惕的青年。在她的面前,面对着她的不是铁木真,而是赤列都。

当诃额仑从兴奋中醒来,恢复意识的时候,她感到袭击自己的一个想法是非常可怕的,铁木真的体内正在流动若的是蔑儿乞惕的血液吗?但是,诃额仑做为铁木真的母亲,将这样的看法,立即推开置之不理。但是,这时的事情,在诃额仑的胸中留下了清晰的痕迹却是事实。

在铁木真十六岁的那年夏天,发生了一件从根本上动摇了孛儿只斤氏族汗的遗族人生活的事件。泰亦赤兀惕氏族的指挥者塔儿忽台,率领着三百名部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袭击了铁木真的帐幕。

这是铁木真早已预料到的事情。在发生这个事件的一个月前,属于泰亦赤兀惕氏族统辖之下的过着悲惨生活的孛儿只斤氏族的一个男人来到这里,突然向铁木真的帐幕探头窥视。他是到近处来打猎的,为了了解诃额仑母子的生活,怀着思念老朋友的心情,特意前来访问。诃额仑一家人,看到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怨恨情绪。本来他是抛弃自己一族人的可恨的敌人中的一个,可是,他现在是挂念自己的家而特意来访的。虽然那个男人将三分之一猎获物留下来就立即回去了,但他在这短暂的访问期间,将泰亦赤兀惕的掌权者塔儿忽台妄图杀害铁木真的阴谋,告诉了铁木真。

这年新年,部族的人们集聚在一起的时候,塔儿忽台一边饮酒,一边说:

“雏鸟翅硬了,小羊呀,也一个个地长大了。让也速该断子绝孙的时机到了。我们现在不动手,待鸟儿展翅飞翔在天空,羊儿奔跑在沙漠之上,腿脚长得粗壮有力时,事情就难办了。”

由于有过这样的事,铁木真才做了预防万一的准备。他们在附近的树林中设置了用树枝扎成的鹿砦。夜里在帐幕周田安置了羊和马,以便能预先知道敌人的偷袭。

那是初夏的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诃额仑毋子听到牲畜不寻常的惊叫声,一齐跳下床,奔出帐幕,发现箭象飞蝗一般射向广场上的畜群。铁木真带领若一家人穿过广场向有鹿砦的树林跑去。泰亦赤兀惕人一边从马上放箭,一边从远远的广阔的斜坡下方,纵马奔来。

铁木真从来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庞大的部队来袭击他们。他原以为他们这里寥寥数人,充其量敌人将会有五、六十人持刀蜂拥而来。可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使他们感到惊慌失措。铁木真将母亲诃额仑和三个不能参加战斗的弟弟妹妹,合赤温、帖木格、帖木仑隐藏在树林中的石缝里。然后,他与合撒儿、别勒古台三人凭借着鹿砦向前来偷袭的人放箭。

然而,一开始,就决定了战斗的胜负。由于剩下的箭寥寥无几了,铁木真便命令两个弟弟带领母亲和年幼的弟妹们逃进密林,保全他们的性命。

“他们那么多人来偷袭此地的目的,就是想把这个草原再次据为己有。只要能保全性命,你们就到不峏罕山之北去,但是,决不能靠近这个地方。”铁木真说。

铁木真为了掩护母亲和弟弟们逃出险境,独自一人依托鹿砦向敌人放箭。最后一支箭也射完了。他跨上马背,逃进名叫帖儿古捏温都儿山山脚一带的密林之中。

铁木真在森林中呆了三天。大概是由于泰亦赤兀惕一伙人迫寻铁木真的缘故,所以在那三天里,曾多次听到马嘶声。第四天,当铁木真牵着马刚要走出森林的时候,不知何故,连马鞍带肚带一齐掉在地上,铁木真认为这是不吉之兆。因此,他又在山中度过了三个昼夜。当他再次要走出森林的时候,由于那时有一块大如帐幕的白色巨石堵塞了道路,使他打消了走出森林的念头,又在山中潜伏了三天。但是,由于食物吃光了,饥肠辘辘,饿得难以忍受,铁木真第三次下决心要走出森林。白色的巨石依然挡在那里,加之底盘崩毁,根本无法绕过去。

尽管铁木真认为这也是不吉利的征兆,但是,他知道如果在这儿继续逗留下去,必然被饿死。于是,他断然决定顺着悬崖峭壁爬下去逃出森林。铁木真刚刚走出森林,就被看守在那儿的泰亦赤兀惕人捉到了。

铁木真被捆绑着押解到距离那儿不太远的泰亦赤兀惕氏族的新的移居地鄂嫩河畔。

铁木真的肩上扛着一个一搂粗的大木枷,两只手被捆绑着,走在有着数百顶帐幕的聚落中。那里有许多铁木真熟悉的人,他们都是孛儿只斤氏族的人。聚落中的男男女女以复杂的表情,打量着曾经做过他们汗的也速该的儿子英俊的相貌、魁梧的身躯和半裸着身子袒露出来的象岩石一样结实、丰满的肌肉。人们静静地望着他,没有一个说话的。铁木真以前从偶尔遇见的两个男人那里打听得知自己的同族人都很不幸福,这次亲眼所见始知并非谣传。帐幕是贫穷的,站在帐幕前面的人们的表情,无论男女都是冷漠、黯然的。

铁木真察觉到泰亦赤兀惕的首领没有杀害自己的意思。因为假若他打算杀害自己的话,能把自己拉到同族人的面前吗?这样做只有百害而无一利。铁木真想,不就是让自己受几天这样的折磨,然后解除束缚自己的枷锁,拉到塔儿忽台的面前,向他宣哲表示效忠吗?

那天晚上,铁木真站在聚落旁边的广场上。看守只有一个人。聚落的全体成员都集聚在头领的帐幕前而的广场上,正大摆酒宴开怀畅饮呢。铁木真用自己肩上扛着的大木枷的一头。突然猛烈愤击看守的头部。看守被撞昏在地上。他趁此机全,立即从那儿逃跑了。

那是一个月明如昼的夜晚。铁木真一边望着被月光映照在地上的自己扛着木枷的奇异的影子,一边拼命沿着鄂嫩河河岸向前疾走。当他走得精疲力竭的时峡,就扛着那件累赘的木枷,躲藏到河岸上的繁茂的杂草中。不久,铁木真就发现泰亦赤兀惕氏族人已经发觉他逃跑了。人们一边嘈杂地狂呼乱叫着,一边追捕他。人们嘈杂的呼喊声无论在河岸上还是在河岸两侧的辽阔敞草原上到处可闻。人们的呼喊声、脚步声多次出现在距离铁木真所躲藏的地点很近的地方。这样的情况反复出现过几次,铁木具唯恐被发现,将身体拖拖拉拉地滑进水边的野草中。

突然,声音在他的头顶上响起来:

“你那眼里有火,你那脸上有光。因为你有难以对付的东西,所以你使泰亦赤兀惕的头领嫉妒你,惧怕你。你仍旧这样呆着别动,我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铁木真听着这声音觉得耳熟。他憋着气,将半个身子浸在水中。他想,现在说话的人一定是锁儿罕失刺。也速该在世时,锁儿罕失刺经常到他家里来。锁儿罕失刺是个不多言笑,十分冷漠的男子,因此,他是一个不讨孩子们喜爱的人物。

铁木真在那儿躲藏了许久。过后,当他发觉人们不再搜捕他了,便趁机背负着累赘的木枷,从水里边爬出来。两支被捆绑着的胳膊长时间地平仲着,已经麻木得丧失了知觉。铁木真想,这种状态,我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不能在鄂嫩河中游泳,即使彻夜徒步行走,走不了多远也就天亮了。

铁木真觉得除了悄悄地潜入放走自己的锁儿罕失刺的帐阵外,现在没有什么其他好办法。尽管这样做存在着一定危险,但是,他还是下定了决心。他避开人们,小心翼冀地朝泰亦赤兀惕的聚落走去。

锁儿罕失刺的家,过去做也速该的部下时,就从事酿制马奶酒的营生。锁儿罕失刺通宵达旦地将生马奶倒入大瓮中,不停地觉拌,这一切铁木真依然记忆犹新。铁木真想,他现在恐怕也一定在从事同样的营生吧。于是,铁木真在这夜阑人静的时候,件借着搅拌马奶酒的声音,绕进聚落,终于找到了锁儿罕失刺的帐幕。

锁儿罕失刺半裸着身子,在与铁木真同年岁的沉白,小两岁的赤老温这两个孩子的帮助之下,将木板子放在大瓮中,聚精会神地来回搅拌着瓮里的马奶。铁木真走进帐幕,锁儿罕失刺大吃一惊。

“你怎么又到这儿来了?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你要赶快去寻找你的母亲和弟弟!”

锁儿罕失刺满脸充满着迷惑不解的神色,焦急地说。接着,身材矮小,头却大得出奇的沉白,用一种老成持重的口气说:

“他已经到我们这儿来了,只有救他,还说什么呀!”

哥哥沉白这样说服着父亲。然后,斜眼弟弟赤老温把两只焦点完全不集中的眼睛瞪得老大,一边向父亲和哥哥说,以前,铁木真曾给过他鹿蹄角,一边走到铁木真的身边。他只比铁木真小两岁,长得还不到铁木真的肩头。兄弟两个身材都很矮小。

赤老温为何走到他的跟前,铁木真开始还不知道,但不一会儿,他才感到被捆绑着的一支胳膊自由了。锁儿罕失刺直到赤老温为铁木真解开绳子松了绑,使他的身体完全自由了,还愁刷不展地僵立在大瓮的旁边。

沉白把从铁木真身上取下来的木枷,亲手放在火里烧掉了。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一个名叫合答安的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样子颇似她的哥哥,极为矮小。

“聪明伶俐的姑娘,这件事可决不能对外人讲啊。你要照看好也速该总统领的这个儿子。”

锁儿罕失刺叮嘱着天直幼稚的女儿说。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他只好这样说了。合答安立即拿来食物送给铁木真,并默默无言地示意催促他赶快到外面去。铁木真跟随着合答安走出帐幕。合答安领着铁木真朝后边走去,来到一辆满载羊毛的车跟前,车上的羊毛堆得象山一样高。合答安川手指了指羊毛车。合答安不愧被父亲称为聪明伶俐的姑娘,她的确是个机灵聪明的孩子呀!

铁木真心领神会立即钻进车上的羊毛里,只露着脸和两只手在寒冷的夜空中吃着东西。他吃完东西之后把脸和手也缩进羊毛中,从外部看不出一点痕迹。羊毛包裹着他的全身,温暖异常,使他四肢无力,昏昏欲睡,加上极度的疲劳,不一会儿,他便沉沉入睡,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铁木真依然在羊毛车中躲藏了一个白天。入夜不久,他就按照沉白的信号,从羊毛中爬出来。旁边沉白早已准备好一匹黑鬃青黄色的牝马。马身上没有鞍子,却搭着装满了烤好的小羊肉的大皮口袋。这小羊肉是给他路上食用的。“这匹马不产驹,你就不用送回来了。”沉白说着,随手递给他一张弓和两支箭。铁木真刚要动身,锁儿罕失刺走过来说:“你几乎让我的孩子也遭到危险!不屈不挠的小伙子,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说我们的事呀!快走吧!”

铁木真在走出聚落之前,小心翼翼地缓辔而行。当他一走出聚落,就放开细绳,挥鞭策马,疾驰而去。他从九死一生的危险境地中逃脱出来,化险为夷丈,捡了一条活命。他从这件事感到要将孛儿只斤氏族的人们,象父亲时代一样集中在自己的麾下,也不是那样困难的。

此后,铁木真用了几天的时间,在不峏罕山一带寻找母亲,弟弟和妹妹。因为他在泰亦赤兀惕聚落时已经了解到母亲、弟弟和妹妹没有被捕,所以他断定他们必定躲藏在不峏罕山北麓什么地方了。

有一天,铁木真沿着鄂嫩河岸向上游寻找,走过鄂嫩河与乞沐儿合河汇合处,登上别迭儿山那边的豁儿出恢丘陵举目四望,发现就在豁儿出恢孤山的向阳坡上座落着一顶小小的帐幕。他朝帐幕里一望,看见母亲诃额仑、弟弟帖木格、妹妹帖木仑三个人在里面。合撒儿、别勒古台和合赤温一清早就到山里去寻找食物去了。在离帐幕很近的地方拴着八匹马,这就是铁木真家的全部财产了。

第二天,铁木真便拆掉帐幕,迁移到距离此地要走三天路程的一个名叫合刺只鲁肯山里的一个水明如镜,清澈见底的湖畔住了下来。那儿是高原地带的一角,桑沽儿河从附近流过。对象诃额仑母子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来说,这是生活上所需要的合适的场所。因为那儿有许多野兔和野鼠,湖里河里有很多的鱼。在这个新的居住地,铁木真必须建立新的生活。每天铁木真都和合撒儿、别勒古台一起去挖土拨鼠的窝,抓土拨鼠。以土拨以的肉做食物,以其皮做衣服。这样不仅可以解决他们自己穿衣问题,而且贮存多了还可以用来换羊。

这种生活持续了三个月。有一天,铁木真兄弟依旧象往常一样去抓土拨鼠。傍晚,他们让秃了尾巴的劣黄马驮着土拨鼠回到帐一幕,发现八匹马全都被什么人偷走了。诃额仑和幼小的弟妹们到山里寻找采撷食物去了,马被盗走的事,他们连影也不知道。

“让我去追赶吧!”

别勒古台说。由于只剩下一匹劣黄马了,所以只能一个人去追寻。

“你不行,还是让我去追吧!”

合撒儿说。

虽然合撒儿在干力气活方而不如别勒古台,但是,他的骑术却要比别勒古台高明。

“你不行,还是让我去追吧!”

铁木真说了与合撒儿相同的话。说罢,立即把干粮带搭在马身上,挂上弓箭,翻身上马,驱马飞奔而去。

铁木真骑着马在高原上整整奔驰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几乎跑遍了每个聚落。无论如何,必须把那八匹马寻找回来。因为那八匹马对铁木真一家来说,是不可缺少的全部财产。铁木真在高原上转游,寻找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清晨,他遇到了一个在牧场上挤马奶的少年。铁木真向他打听,是否见到过八匹银合马。那个少年回答说:

“在今天早上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我见到有八匹银合马从这条路上跑过去了。如果是被偷走的话,那么,我们一起去把马追回来吧!”

说罢,他便牵来一匹黑脊白马让铁木真骑,换下他那匹秃尾劣黄马,自己随手牵过眼前的一匹快淡黄马骑上。他将这一切用大人一样的自信态度出色地做完之后,也不向家里告诉一声,就立刻与铁木真一起出发了。

铁木真从未见过如此敏捷能干的少年。顷刻之间他竟然把准备工作周到细致、井然有序地做好了。他带着弓箭,拿着打火用具,用两匹马驮着装满干粮的皮口袋。皮口袋没有盖子,他就用从路上拔一米来的野草,巧妙地塞在皮口袋里代替盖子。铁木真看到这样的本领非常高兴。那个少年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名叫纳忽伯颜(富人纳忽)的儿子。他的名字叫孛斡儿出。

铁木直和孛斡儿出出发之后,一连走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的傍帅,他们走进泰亦赤兀惕氏族的一个支族的聚落。两个人发现在那个牧场上栓着他们所要子找的那八匹银合马。直等到天黑之后,他们才赶出那八匹马,牵着那八匹马踏上了归途。

翌日黎明,两个人发现有十几个男人骑着马尾追而来。孛斡儿出看了看骑马追来的那些人说:

“朋友,你赶快带着马逃走,我在这儿射死他们。”

“我怎么能让你为我去送死呢?还是让我跟他们斗吧!”

铁木真说罢,立即回头放箭。箭射中骑着白马跑在最前面的正准备抛出套马绳的人。他一头跌到马下。追踪而来的其他人跑到跟前,看着中箭躺在地上的同伙。铁木真和孛斡儿出立即驱马飞驰而去。追赶他们的人也没再继续追赶。

铁木真来到纳忽伯颜的帐幕,在那儿住了一宵,谢过孛斡儿出的帮助之后,就回家去了。铁木真为找回那八匹马而感到高兴,但更使他高兴的事是他发现在这个世上居然有人即使与自己毫无利害关系的事,也能见义勇为,挺身而出。铁木真过去从来也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的人。那个人就是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

铁木真回到家里之后,也经常念念不忘那个少年的名字孛斡儿出。尽管孛斡儿出既不是孛儿只斤氏族的人,也不是泰亦赤兀锡氏族的人,但他是蒙古部族的人。铁木真认为孛斡儿出才是一个休内充溢着从西方来的孛儿帖赤那的血液的少年。实际上,孛斡儿出有着十分象李儿帖赤那一样的精悍的肢体。他的身体并非健士魁梧,不管怎样,说他是瘦型的更为合适。浑一身的肌肉紧绷绷的,没有一点臃筋赘肉。这样的身体给人一种感觉,好象他随时都在等待着必要的一瞬间行动的时机似的。

这年,孛斡儿出的父亲纳忽伯颜送来了十只羊。纳忽伯颜是因为独生子孛斡儿出结交了铁木真这个朋友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铁木真和弟弟们一起为在新的帐解旁边修建牧场,苦干了一秋天。

翌年,铁木真十七岁了。母亲诃额仑劝说铁木真到翁吉刺惕部落去迎娶早己定妥的缔结过婚约的姑娘孛儿帖。母亲不知劝说过铁木真多少回了,可是,每次都被铁木真顶回去了。因为他考虑到自己结婚的话,有什么好处呢,只不过是在依然还没有摆脱贫困、孤立无援的帐幕中,增加几名被抚养者罢了。

然而,已经十七岁的铁木真的心情和从前却稍有些不同了。他开始考虑,即使一个人也好,繁殖家里的人口不是更重要吗?哪怕是几个人,要是人口增加了,就会强大起来。如果他们强大起来了,不幸的孛儿只斤氏族的人也必定要动心的。他们追忆起在也速该做汗时集聚在也速该身边的往事,一定会盼望那样的时代能够再来。从他所获得的这样的知识方面来看,他受到泰亦赤兀惕人的突然袭击,被捕后被押到他们的聚落是件好事,锁儿罕失刺和他的三个身材矮小的孩子不都对他表示了好感吗?锁儿罕失刺父子的心情恐怕与孛儿只斤氏族的所有人的心情是一致的。

铁木真准备按照母亲说的那样去把孛儿帖娶到自己的帐幕之中。他心想,即将跟随陪伴孛儿帖一起来的翁吉刺惕的男女,不管他们是些气力不支,老态龙钟的老人,还是地位低下的奴婶都要高兴地接待他们。

铁木真决定下来之后,就携带着弟弟别勒古台出发到翁吉刺惕聚落去了。两个人顺着克鲁伦河向下游走了几天。对铁木真来说,一路上的风景都是他所熟悉的,而对别勒古台来说,展现在他眼前的风光完全都是陌生的高原、森林、溪谷、草原。别勒古台在一次露宿的夜晚,全然不象平素那样沉默寡言了,兴奋得喋喋不休,说起来没完没了。他所说的不外乎是天地是多么广阔,在那里根本看不到人烟,那么多的牧民,在这广裹无垠的大地上怎么没能在每个角落里建造起无数的聚落之类的话。

铁木真一言不发,象聆听美妙动听的音乐一样倾听着异母弟弟别勒古台意想不到的嚼舌头。铁术真想,一切都象别勒古台所说的那样,他们纵马驰骋了几天的高原是多么辽阔呀!使马和羊膘肥体壮的牧草地带比比皆是。适于营建家园的草地、方便于人们生活的湖畔、河畔不计其数。人们为什么不在那些地方支起帐幕呢?铁木真只记得一个理由,那就是各个部族之间的相互争夺。所以,各个部族之间,自己的聚落和其他聚落之间,只好都必须保持着几天行程的距离。所谓一个部族的游牧的范围,在古代是由神来划定的。一个部族不能超出自己的范围,假若超越那个范围,侵入缓冲地带的话,就会立刻受到由此而感到威胁的其他部族的袭击。

倘若分布在蒙古高原上的几个部族和支族放弃相互之间所抱的敌意,任意自由地开拓新的放牧地的话,现在的牧民的生活就会变成全然不同的样子了。到那时,不管你走到哪里,在这一望无际的蒙古高原上,随时都能看到帐幕,看到大群的羊和马了吧!帐幕犹如星罗棋布,鳞次栉比,羊群和马群好似天空飘动的白云,在高原的所有斜坡上和溪谷里缓缓地移动着。这些都是不由自主地出现在他头脑中的令人惊叹不已的极其美好的幻想。啊!什么时候才能变成这个样子呢?看来这并不是不可能的。如果能打败泰亦赤兀惕,收服塔塔儿的话,那决不是办不到的事情。

他们一走进翁吉刺惕聚落,德薛禅就非常高兴地将他二人迎入家中。德薛禅听到有关铁木真遭到泰亦赤兀惕的迫害的传言,以为他已不在人世了。然而现在他长得英俊魁梧,与四年前相比完全成了两个人。铁木真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开始他简直不收相信这是真的。

“他这个曾经是蒙古汗的儿子,克服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逆境,现在长成了英俊魁梧的小伙子。他按照往昔的的婚约前来迎娶我的姑娘。我绝不能破坏这个婚约。我要把姑娘孛儿帖嫁给这个历尽千难万险的年轻人。我要几个男女仆人也随姑娘一起到西边孛儿几只斤的聚落去。到那儿搭几顶帐幕吧,不然一顶帐幕我的姑娘是要寂寞的!”

德薛禅用一种铁术真他们听起来感到奇妙、独特的有抑扬顿挫的语言,对聚集在自己帐幕中的牧民做了演说。酒宴一直继续到深夜。铁木真来到这儿还没有看到孛儿帖的影子,因为孛儿帖没有来参加宴会。

筵席结束之后,铁术真被领到与德薛禅的帐幕截然不同的另外一顶帐幕中。铁木真走进帐幕一看,在灯火通明中,孛儿帖身着一光彩夺目的盛装,端坐在金国式的椅子上。四年的岁月,使铁木真变了,使正处在青春发育期的少女也完全变了。学儿帖有着在孛只斤氏族的妇女中少见的高大的身材,胸部和腰部肌肉异常丰满。在铁木真看来孛儿帖全身都在闪闪发光似的。说到光辉,实际上是孛儿帖的微揭色的头发在泛着光辉,脸和脖子上的白皙的皮肤也是十分光鲜艳丽的。这并非是只有羊油灯火的光亮。

由于女人的力气不足,各方面的能力都不如男人,所以,铁木真至今对女人不象对如同自己一样的男人等量齐观,同样看待。但是,现在他看到眼前的孛儿帖,却产生了一种似乎不得不推翻的,迄今为止还存在的想法的奇怪的情感。有一种仿佛是在这儿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女性的形象的感觉。铁木真只管呆立在离门口很近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继续凝视若孛儿帖。铁木真的心中感列了迄今为止从未休验过的奇妙的令人迷惑的魅力。他不再把眼前的女性的妩媚动人看作是没有效毫力量,也不再认为有着秀丽姿容的女人不如男子了。

孛儿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随着她站起身来,从头上到胸上戴着的的蓝色的首饰发出徽弱的丁当声。孛儿帖好象要将自己的姿容全部暴露了做为自己丈夫的男人面前似的,默默地静立在那里。丰满、宽厚的胸部显得雍容、威仪和自豪。

铁木真打算接近她,可觉得迈不动腿。自己想要靠近,但感到有一种使自己犹像不决的东西摆在自己的面前。这对铁木真来说还是第一次。在铁木真的生涯中迄今为止还没有什么能使他恐俱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能使他对靠近犹像不决的东西。那么,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使铁木真停住脚步,趑趄不前呢?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美丽的光彩夺日的东西是什么呢?

这时,孛儿帖扭动身腰,一步一步地走近铁木真。与此同时,孛儿帖嘴里不知嘟嚷了一句什么话,然而,铁木真的耳朵却没有听清楚。对方向前走近,铁木真向后倒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与铁木真刚一走进帐幕时没有什么两样。铁木真看到孛儿帖的嘴又在动,这次听清了,她是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铁木真,爸爸说你是象魁伟的孛儿帖赤那一样的青年人。象魁伟的孛儿帖赤那一样的青年人哟。”

铁木真依然默默不语。他根本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话。过了一会儿,铁木真象对付强敌一样,报之以粗俗的语言:

“我是蒙古人,正如你父亲所说的,我的身体里流着孛儿帖赤那的血液,所有蒙古人身上都有孛儿帖赤那的血液。”

孛儿帖说:

“我是翁吉刺惕的姑娘。尽管我的身上没有流着孛儿帖赤那的血液。然而,不管怎样,也能够生出分享到孛儿帖赤那血液的孛儿帖赤那的后裔的。爸爸对我说,要我多生孛儿帖赤那的孩子,为的是咬死泰亦赤兀惕人,咬死塔塔儿人,还要把我们这翁吉刺惕一个不剩的全部咬死。”

铁木真听着孛儿帖说出来的话仿沸聆听神谕一样。他根本没忽到这话竟出自这样一个人的口,而且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之口。

这时,铁木真感到自己体内的热血开始沸腾奔流起来,使自己勇气倍增,向着翁吉刺惕部落的首领德薛禅抛弃父女深情送给自己的美人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孛儿帖!”

铁木真感到这是从心底里进发出来的爱情,使他不知不觉地叫着对方的名字。

“铁木真!”

孛儿帖也呼唤着他的名字。铁木真觉得那语气声韵动听优美极了。铁木真向前迈步走去,然而,这次孛儿帖却又向后倒退。铁木真不再踯躅了。他为了把对方抓到自己的怀里,立即向正在后退的孛儿帖冲了过去。

铁木真在翁吉刺惕部落住了三天。在这三天,无论白天黑夜筵席不断。别勒古台由于生活突然发生变化,就象紧扣着的贝壳一样,紧闭着双唇一语不发,没有重大的事情,他一概不开口。不用说酒宴的豪华、排场了,就是从部落里的人们的衣着到帐幕中的家具用品的摆设来看,已经够使别勒古台惊叹不已,眼花缭乱了。

第四天,铁木真和别勒古台带领着李儿帖和她的三十名佣人从翁吉刺惕出发。学儿帖的父亲德薛禅和母亲溯擅加入了送行的队伍,一起将他们送至半路。与去时大不一样,归来时的行列格外热闹。

分散在蒙古高原上的所有的部族中,翁吉刺惕由于所处的地理位置的缘故,蒙受金国文化的恩泽最多。他们的行装是极为华丽的。他们从其他部族的聚落附近经过时,路边总是要集聚着肴许多观众。

德薛禅劝说铁木真即使绕点弯路,也要从靠近其他部族的聚落的地方通过。因为德薛禅考虑铁木真的帐幕虽然孤立无援,似有必要让其他部族的人知道他们的存在。铁木直听从了德薛禅的话。

德薛禅送至克鲁伦河畔,辞别一行人中途回去了。母亲拥擅本来也打算和丈夫一起返回去,但是,她不忍与独生女离别,最后决定同行到位于枯连勒古丘凌中的青色湖畔的铁木真的家。她在那儿盘桓了十日,回翁吉刺惕去了。

以前铁木真他们只有一顶帐幕,现在已经不够用了。铁木真离开母亲、弟弟、妹妹,搭了一顶新帐幕和孛儿帖居住。并在那顶帐幕周围,又搭起了五顶帐幕给跟随李儿帖而来的翁吉刺惕的男女佣人居住。这是为数很少的一部分人的居住区,还不能称为聚落,但是,到了夜里,从这些帐幕中照射出来的光亮,驱除了笼罩在周围的黑暗,一片辉煌。天一亮,男男女女纷纷从帐幕中走出来,开始了一天的劳动。

铁木真过上一阵新生活之后,就与合撒儿、别勒古台商量,提出要把帮助他找回八匹银合马的孛斡儿出邀请到自己的家里来。铁木真认为孛斡儿出一定会应邀前来的。合撤儿和别勒古台当然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的意见了。因此,铁木真便派遣别勒古台去邀请孛斡儿出。

在别勒古台走后的第五天的清晨,铁木真看到有个骑着一匹觉得眼熟的快黄马,将青毛衣搭在马背上的青年人与别勒古台并辔纵马从草原的那侧飞驰而来。

铁木真彬彬有礼地将跟自己年纪相仿的机智、敏捷的少年迎进自己的小小的聚落。孛斡儿出到铁木真家里来,事先没有和其父纳忽伯颜商量过。仿佛追赶孛斡儿出一样,从纳忽伯颜那儿来的使者也跟着赶到了。使者传达纳忽伯颜的话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只要你们大家能够相互关心,永远同舟共济的话,孛斡儿出完全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生活下去。紧接着纳忽伯颜又派人送来了几十只羊。

铁木真与合撤儿、别勒古台、孛斡儿出他们商量之后,将他们的住处迁移到不峏罕山半山腰的广阔的斜坡上。这个居住地有着辽阔的草原,营造牧场极为便利。帐幕可以避免每年的狂风、洪水的袭击。

铁木真在新的聚落中,将孛斡儿出和诃额仑的帐幕并列安置在聚落的中心位置上,在这两顶帐幕的周围安排了其他的帐幕。

铁木真决意将目前依然在泰亦赤兀惕聚落的锁儿罕失刺的两个儿子沉白和赤老温接到自己家来。因为他要将给他除掉枷锁,并将池藏匿在家中的恩人们邀请到自己的家中,做他的忠实的信笃诺言的部下。这件交涉差事有着一定的危险。因为对方住在泰亦赤兀惕的聚落中,是件很难办的事。合撒儿接受了这项使命出发了。合撒儿出色地完成了这项使命。他让身材矮小的大头少年和身材同样矮小的斜眼少年分别乘两匹膘肥体壮的马,跟他来了。

铁木真欢迎正在翻身下马的两位少年说:“想必你们的父亲锁儿罕失刺反对了吧!你们的决心下得好!”

沉白说:

“父亲搅拌着大瓮中的马奶酒,摇过几次头。然而我说了,人家来人接了,不是只好答应吗?于是,我跟合撒儿一起离开家来了。”

沉白没有讲述自己行动的任何理由和意义。但铁木真却从少年的身上看得很清楚,不管什么事情,他们作为男人被信赖,受委托,为报答对方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辞。正因为如此,铁木真曾经受到了这两位少年的搭救。现在铁木真也能将这两个少年迎到自己的阵营中来。

“赤老温!”

铁木真向沉白的弟弟喊了一声。赤老温用焦点不正的眼睛望着铁木真。

“我以前曾向你要过鹿的小蹄角。”

赤老温只回答了这么一句话。赤老温就是因为曾经得到过鹿的小蹄角,池帮助铁木真摘掉了木枷,现在为了铁木真而抛弃了自己的家到这儿来了。铁木真从他们身上看到今后不管自己提出什么要求,赤老温必定会毫不犹豫地一一答应他。对于这样的两个少年,铁木真虽然没有开口说什么,但却在心中暗暗地坚决发誓说,今后,无论如何一也得好好报答他们。

在铁木真的聚落里也逐渐地集聚着从其他地方来的商人。其数目虽然不太多,但是,由于那些人使得铁木真的生活渐渐地宽裕起来,而且,更重要的事是蒙古高原的诸部族的动静纷纷地传到铁木真的耳朵里。

铁木真知道了现在在蒙古高原上最有势力的人是客列亦惕部族的首领脱斡邻勒罕,也知道了客列亦惕人在脱斡邻勒罕的指挥下,为了战争经常进行训练。铁木真曾经在自己的妻子李儿帖的诞生地翁吉刺惕经常目睹少数青年受到士兵训练。但是,在客列亦惕部族却对三万名男子全部进行军事训练。平时放牧羊呀马呀,一旦有事就立即脱下牧民衣换上戎装,拿上武器,分别隶属于预先编制好的部队。铁木真在翁吉刺惕曾钦佩过他们有保护牧场和帐幕的组织。但是,从现在听到的关于客列亦惕部族的情况看,翁吉刺惕是无法与其相比的。客列亦惕的首领脱斡邻勒罕的盛名,从各个方面传进铁木真的耳朵。从而铁木真知道了那个人有着平定蒙古高原的各个部族,称霸蒙古高原做霸主的野心。

铁木真打算去会晤脱斡邻勒罕。铁木真认为一与他结识的话,无论林哪方而考虑都是有益的。尽管聚落很小,铁木真现在毕竟是一个聚落的改领。如果以礼去争取他的帮助,难道脱斡邻勒罕,会采取冷淡的态度吗?而且,父亲也速该一与脱斡邻勒罕在一个时期内是有过深交的,尽竹也速该晚年忙于解决自己内部的事务,无暇与脱斡邻勒罕频繁交往了。可是,两个人在年轻时订立的盟约迄今依然有效。

铁木真将准备到客列亦惕部族的首领那儿去寻求友谊的事跟他周围的人商量。他当然要跟合撒儿、别勒古台商量,也要即孛斡儿出、沉白、赤老温商议,还要跟母亲诃额仑、妻子孛儿帖商谈。当然没有一个人反对他这样做。

诃额仑提议要把自己家里最珍贵的东西作为礼物带去。可是,除了羊、马之外,在铁木真的家中没有象样的能拿得出去的物品。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孛儿帖开口说道:

“我母亲赠送给这个家的物品中有一件黑貂皮大衣。”

铁木真马上表示赞成。这件貂皮大衣的价值可与现在铁木真家里的全部财产相匹敌。

铁木真带着合撒儿、别勒古台两个弟第,拿着那件黑貂皮大衣到座落在土拉河畔森林中的客列亦惕部族的聚落去拜访脱斡邻勒罕。客列亦惕聚落与翁吉刺惕聚落相比较,显得俭朴得多,从总体上看给人一种阴暗的感觉。看来他们的财政并不充足、富裕。尽管羊呀马呀多得盖满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可是,依靠这些羊、马生活的部族民的帐幕的数目也多得不得了。由此,铁木真理解到脱斡邻勒罕具有这么多部族民和强大的战斗力,却不喜欢与其他部族修好,这是挑起争端的原由。

铁木真兄弟三人在一顶宽敞高大的帐幕内会晤了身体干瘦细长,脸色阴郁,日光冷淡的脱斡邻勒罕。他大约有五十岁左右。铁木真说:

“我父亲把您作为安达(盟友)。所以,您对我来说就如同我父亲一样。我带来了我岳母给亲家赠送的黑貂皮大衣。由于我父亲已经去世了,因此,我把这件礼物赠送给如同我父亲一样的您。”

他说把礼物放到脱斡邻勒罕的面前。脱斡邻勒罕眉开眼笑高兴极了。如此豪华、考究的礼品好象以前还没有人给他送过呢。尽管他心里十分高兴,可是,讲起话来还依然格外严肃。脱斡邻勒罕说:

“极为慷慨大方的没有父亲的小子哟!”

在脱斡邻勒罕的眼里铁木真好象还没有长大成人似的。

“至于黑貂皮大衣嘛,当然是要还礼的。迟早会有机会的。到那时,我要让离开你们的群众再象从前那样重新返回到你们那儿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决不会食言自肥的。到那时之前你们得多吃点苦哇!黄口孺子们,让你们长得更大吧!可怜的小子们!”

铁木真他们没能受到大人一样的待遇,只好就刃!‘样告别脱斡邻勒罕的帐幕。但是,铁木真对脱斡邻勒罕这个人决没有产生什么不愉快的印象。以十八岁的铁木真为一首的兄弟三人,对能够立即动员三万人马的脱斡邻勒罕来说,就是饿鬼、黄口孺子、可怜的小子。

兄弟三人纵马疾驰,穿越过被称为黑森林的客列亦惕的聚落所居住的森林地区。那里笼罩着一种阴森的气氛,客列亦惕的青年们默默无闻地开垦耕耘土地,他们都是些不开任何玩笑的人。不管哪个一青年人的脸都如同他们的首领脱斡邻勒罕一样,神色阴郁,目光冷淡。铁木真想,这个部族的人也许生来就是这样冷静的。

铁木真回到自己的聚落,心里考虑若应当使我们自己聚落的男人们也具有客列亦惕的青年人所具有的表情。铁木真首先从自己做起,由清晨到黄昏整日在牧场上劳动,夜幕降临后,就开始练习骑马射箭,挥刀弄枪、台撒儿、别勒古台,还有快要成年的合赤温、帖木格也跟养铁木真学起来。孛斡儿出、沉白、赤老温,还有十多个翁吉刺惕的男人也模仿铁木真练起来了。

论赛马没有超过合撒儿的,论骑射没有敌得上孛斡儿出的,耍大刀别勒古台独占鳌头,射箭斜眼赤老温出类拔萃。沉白的武艺虽说已是名列前茅,但追踪别人,刺探其他部族的动静消息,却显露出他所具有的无与伦比的独特才能。

诃额仑儿乎每天都要接触铁木真的这些年轻的部下,没有发现一个年轻人具有细心照管一切事务,并能管理男女佣人的特殊才能。为此她慨叹不已。如果要说到在诃额仑的家里的生活上还有哪些不称心如意的事情的话,那就是缺少能管理操持家务的年轻人,还有一点就是孛儿帖没有生孩子。依照诃额仑的说法,不生孩子的女人不是女人。为此,李儿帖感到自己总象是比别人矮一截似的;她应当象父亲德薛禅说的那样接连不断地生下具有孛儿帖赤那血液的孩子,以便将泰亦赤兀惕人一个不剩地全都咬死,把塔塔儿人一个都不剩地全部咬死,甚至把翁吉刺惕人一个不剩地全都咬死。这一点也是她自己的愿望。

在诃额仑为之苦恼的这两件事中,后来有一件事终于得到了解决。也就是说,具有细心照料一切,并能统管佣人才能的年轻人后来终于出现在这个聚落里。有一天,札儿赤兀歹老人扛着打铁用的风箱,,带着一个青年人来到她们的帐幕中。诃额仑熟悉这位老人,铁木真也在他的童心中记得这位老人。不知是什么原因,就在铁木真五、六岁时,他离开了家,进入不峏罕山,在山里盖了间小房。从那时直到今夭他在深山里过养孤苦伶仃的生活。

老人又了铁木真说:“您刚诞生,我就跑来祝贺,给您送过毛皮做的襁褓。那时还把者勒蔑这孩子送给了您,做您的侍从。但由于当时者勒蔑还不到三岁,年纪太小,我将他带回去抚养至今。现在者勒蔑已经长大成人了。您可以使唤他了,让他给您备马,给您开门。”

说罢,他领过者勒蔑与铁木真见面。

者勒蔑从那天起就成了铁木真家庭中的一员。这个比铁木真大三岁的年轻人,尽管肤色薰黑,没有特殊的神采风度。然而他却忠厚朴实,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尽心竭力。他不引人注目,却有着一颗善良的心。他经常照管男女佣人。不久,就成了这个家庭中不可缺少的人物。者勒蔑正是诃额仑要物色寻找的合适的年轻人。

铁木真家中的生活日益充实富裕起来了。但是,为了使妻子的诞生地的部族翁吉刺惕的富庶和给人以冷酷的印象的指挥者所统辖的一切客列亦惕的军事力量都成为自己家的东西,铁木真还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直到二十四岁,铁木真一直努力使自己聚落的帐幕数目逐年稍有增加。除了妻子孛儿帖没有生孩子一桩事之外,自己家的生活没有什么大的不称心的事。诃额仑母子决心打败泰亦赤兀惕的宿愿固然还没有实现。然而铁木真的心里是很清楚的,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实现得了的。况且自己刚过二十岁,在自己这样年轻的时候是不可能实现的。铁木真还年轻,他的幕僚也都还年轻。可是,铁木真的生活已不象跟孛儿帖结婚前后时那样,每天为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来袭的敌人而感到惶恐不安。到了现在泰亦赤兀惕人也并不想把已经纷纷成人的也速该的遗孤们全部从地球上彻底赶尽杀绝。事实上,即使他们有这样的阴谋,也不可能得逞了。

然而,灾难从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地方向铁木真袭击而来。不久,就在严寒的冬天即将降临高原的一天早晨,在诃额仑的家中出现了骚乱。

“都快起来呀!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呐喊声。大概是泰亦赤兀惕人闯进来了!”

发出这样叫喊声的是诃额仑的忠实的老女仆豁阿黑臣。听到喊声诃额仑立即从炕上跳起来。这种骚乱霎时间一个接一个地传遍了所有的帐幕。当铁木真冲到帐幕外边的时候,所有帐幕里的人们也都一齐冲了出来。天色还没有大亮,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周围的一切。使寒冷的空气都在颤抖的马蹄声,一阵儿比一阵儿急骤,呐喊声呼叫声也越来越大。

铁木真立即命令大家一个不剩地一同骑上马,逃进不峏罕山去。一来敌人的数目不明;二来很明显在帐幕里迎击敌人是很不利的。铁木真一边牵过自己的马,一边注视着众人骑马的情况。母亲诃额仑骑上了马,合撒儿、帖木格、别勒古台、孛斡儿出、者勒蔑也都跨上了马。帖木仑与诃额仑两人合骑一马。孛儿帖也上了马,豁阿黑臣为她牵着缰绳。其他男男女女也都上了马。没有马的人就为大家牵马。

者勒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铁木真犹如赶羊群一样走在最后。为了摸清楚前来偷袭的是些什么人,究竟有什么样的攻击力量,孛斡儿出、合撒儿、别勒古台三个人离开队伍,朝相反的方向纵马奔去。

聚落中一片混乱,避难的人群刚要走出环绕在聚落外而的鹿砦时,发现有几个骑兵的黑影出现在帐幕右侧的斜坡上。铁木真将这一群避难的人们委托给者勒蔑,自己就立即调转马头,朝着孛斡儿出、合撒儿、别勒古台所去的方向驰去。因为前面三个人正是在环绕聚落的鹿砦那边朝敌人的方向奔去的。铁木真驱马越过障碍物,勇往直前地在他们后而紧紧追上去。

顷刻间,铁木真就追赶上了孛斡儿出他们三人,与他们一起凭借着生长在斜坡一角的几株大树做掩护而对若敌人。敌人没有想象的那么多,但总有三、四十骑的样子。敌人在斜坡上东奔西突,忽儿向东奔去,忽儿朝西冲去,就是不从正面攻击。偶尔,从他们那里射过箭来。仿佛这时才想起放箭似的。看不清他们的姿态,能看到的只是那些活动的非常奇妙的令人生畏的剪影。

不久,从敌人那方面射过来的箭逐渐密集起来,可呼喊声却是从完全相反的方向传来。而那是女人们呆的地方。铁木真他们四人立即朝聚落奔去。他们跨过鹿砦,刚一进入聚落,恰巧碰到刚刚跑出鹿砦的女人们再次惊慌失措地拥入鹿砦里面来。在马蹄声、呐喊声和呼叫声中可以听得出已经嘶哑的者勒蔑的呼喊声。

铁木真命令者勒蔑让返回来的一些人尽快从后门冲出去。然后他又向刚才女人们冲出去的北方的鹿砦冲去。箭矢如雨。铁木真、别勒古台、合撒儿、孛斡儿出四个人各自以帐幕为掩护,在那儿朝向这儿射箭的方向放箭。因为这儿的鹿砦外面的地势坡度十分陡峭,所以看不到从那儿冲上来的敌兵的影子。

过了一会儿,他们开始看到一、二个骑兵在鹿砦那侧忽隐忽现的影子。然而却看不到敌人越过鹿砦进攻的举动。铁木真在那儿跟敌人互射了相当长的时间,直到者勒蔑率领的女人们都己从鹿砦的后门走远了,他始终没有离开那里。他与迫近聚落的,但冲锋并不果断的敌人继续对射着。

孛斡儿出纵马驰近,高声喊道:

“是蔑儿乞惕人!”

铁木真这时才恍然大悟,知道对手并非是泰亦赤兀惕人,而是蔑儿乞惕部族的人。铁木真发现射来的箭不光是东、北两个方向了,四面八方都有箭射来。于是,他立刻命令三个年轻人丢掉聚落逃到山里去。在这儿再继续呆下去,不仅是徒劳无益的,而且是危险的。孛斡儿出一马当先,向后门驰去。铁木真、合撒儿、别勒古台紧紧跟在后面。奔出鹿砦后,他们哪儿也没找见那些女人们的踪影。他们想,有了者勒蔑带领,肯定一个不落地都隐藏起来了。

在刚奔出鹿砦的地方,合撒儿高声喊道:“散开!”

大家一同从那里按照各自打算去的方向拨转马头分散开了。铁木真从那片草原地带一直向西飞驰。他在中途改变了方向,驱马奔上不峏罕山山麓的一眼望不到边的缓缓的斜坡。没有一支箭再向这儿射来。铁木真看到合撒儿和别勒古台向豆粒一样小的身影各自驱马在不峏罕山的斜坡上奔跑着,越上越高。由于他寻找不到孛斡儿出的踪影,正在担心之际,在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出现了孛斡儿出的小小的骑姿。

在那天午后,铁木真先后与合撒儿、别勒古台、孛斡儿出会合在一起。在黄昏时,与者勒蔑所率领的女人们的队伍也相会了。

者勒蔑一见到铁木真他们的影子就立即说:

“没有碰到孛儿帖!”

者勒蔑说,孛儿帖在冲出后门的刹那间扔掉了坐骑。而改乘放在干草场旁边的黑色轿车。轿车由一头花腰牛拉着,豁阿黑臣老婆婆牵着牛。她为了逃避袭击者的眼目,落在众人的后面,沿着耕地,离开了聚落。由于孛儿帖骑的马负了伤,她不得不这样做。

铁木真在决定了共同宿营的场所后,从那天晚上到第二天,他骑着马跑遍了不峏罕山的森林、草地、满是岩石的山坡去寻找孛儿帖。但是,连孛儿帖的影子也没找见。

在进山的第四天,铁木真派出中孛斡儿出、别勒古台、者勒蔑三个人到山坡上去侦察。他得知蔑儿乞惕人已经全部撤离山坡一带的草原返回去了,就带领着部族人走下不峏罕山。后来知道前来偷袭的人是三姓蔑儿乞惕人。但始终没有得到孛儿帖和豁阿黑臣老婆婆二人的消息。一个月之后,铁木真才得知孛儿帖和豁阿黑臣老婆婆两个人被蔑儿乞惕人抢去带回他们的聚落,现在仍然在那里。

尽管铁木真一想起孛儿帖的事就儿乎要发疯,但是其他的人没有一个遇难牺牲,全部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聚落,无论如何还是令人庆幸、欣慰的。由于大家逃进了不峏罕山,因而受到不峏罕山的垂佑。铁木真决定举行答谢不峏罕山的祭祀仪式。

铁木真将部落里的人们全部召集在自己的帐幕前面。这时,他的帐幕由于孛儿帖不在家而变得死气沉沉,毫无生气。铁木真吩咐人们在那里搭起祭坛。铁木真对大家说道:“我们托不峏罕山的庇荫,而免遭蔑儿乞惕人的毒手,由于有不峏罕山保佑,我们才保全了如同蚂蚁、虱子般的小命。因此,让我们每天早晨都来祭祀不峏罕山吧!每天都向不峏罕山祈祷吧!要将这个仪式传给我们孛儿只斤的世世代代,子子孙孙。”

说毕,铁木真面对不峏罕山站立着。他把带子挂在头上,把帽子拿在手中,把另一只手放到胸上。然后,跪下向祭坛上洒马奶酒祭祀,行九叩首大礼膜拜。

对铁木真来说苦恼的日子来到了。由于孛儿帖被蔑儿乞惕人抢去了,铁木真觉得自己周围的一切自然景物都仿佛改变了颜色。现在自己必须做的事就是将孛儿帖夺回来。铁木真虽然有为他拼死卖命在所不惜的部下,但是由于人数过少,为了这件事,用仅有的这么一点人去袭击蔑儿乞惕的大聚落,那实在是轻举妄动,有勇无谋之举。

大沉白好几次主动承担了去蔑儿乞惕部落侦察的任务,可是回来后的报告总是一个样子。

“蔑儿乞惕在聚落的周围设置了五十人的卫兵。连野鼠也难于避开他们的监视,钻进他们的帐幕。”

根据沉白的报告来看,蔑儿乞惕已事先预料到铁木真他们将要来复仇。因此,对他们提高了警惕,严加防范。

出去侦察好象只是沉白一个人的任务似的。他刚侦察回来两三天,又出发到蔑儿乞惕聚落了。沉白每次回来都要报告从蔑儿乞惕刺探来的种种情报。依据这些情报铁木真可以知道蔑儿乞惕人的一切情况,连马匹的增减细节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从沉白的报告中得到的最大收获,是知道了蔑儿乞惕人突然前来袭击,对他们来说决非是因为他们性情浮躁。而是因为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他们依然没有忘却的当年也速该从蔑儿乞惕年轻人的手里抢走了诃额仑。他们为了报复抢走诃额仑之仇,这次他们从铁木真那儿抢走他年轻的妻子。他们的这个计划是得知铁木真把孛儿帖娶到自己聚落那时定下来的,直到今天他们经常不断地窥伺着时机。

孛儿帖的影子从帐幕中消失之后又过了几个月就是新年了。铁木真迎来了二十五岁的新春。铁木真象蔑儿乞惕人的所作所为一样,送走了伺机复仇的岁月。然而,铁木真没有象蔑儿乞惕一直等待了二十余年之久,只要他一旦发现有可乘之机,就必然要在今天或者明天采取复仇的行动。

铁木真极力抑制自己不去想孛儿帖那光彩夺目的美发和白皙如玉的脖颈,因为一想到这些就怒不可遏,感到浑身要被气炸了一样,痛苦不堪,令他难以忍受。

每当沉白完成侦察任务归来时,他总是默默地听沉自向池报告。铁木直决不提什么质问。铁木真本来就沉默寡言,现在就更加缄默无语了,其表情仿佛披上一层坚甲似的,人们难以从其表情窥视到他的内心世界的任何活动。

然而,铁木真却一次例外。有一天,铁木真听完沉白的报告,嘴衬微微地动了动。沉白没有听清铁木真在说什么,他让铁木真再重复一下。铁木真压低声音喃喃地说道:

“孛儿帖现在怎么样了?”

沉白好不容易听清了他的话。沉白没有立即回答他提出的问题。

“孛儿帖究竟如何?”

铁木真更清晰地低声说。他的目光锐不可当地逼视着沉白的眼睛,沉白好象再也没有办法了似的回答说:

“她现在做了一个名叫近阔儿的年轻人的妻子。”

铁木真听了沉白的回答,立即改变了脸色。然而,他马上转过身去,从沉白的身旁走开了。孛些帖的名字从铁木真和从沉白的嘴里说出来这还是第一次。铁木真比以往更加沉默了。终日不见他有一丝笑容,总是那副严峻冷漠、凛然难犯的面孔。

自从这个事件发生以来,孛儿帖的名字就成了这个聚落的禁忌之言。

诃额仑也好,合撒儿也好,最小的妹妹也好,乃至仆人们谁都闭口不提她的名字。

从沉白在回答铁木真询问关于孛儿帖的事上走了嘴的那时起,到今天已有一个月了。铁木真在这段时期里,绞尽脑汁异思夜想,想好了一件事。有一天,他与合撇儿、别勒古台、字斡儿出三个人商量。商量的内容是袭击蔑儿乞惕部族,夺回孛儿帖。他们决定在这次袭击战中,聚落的所有的男人都必项参加战斗,守卫聚落的事由妇女们来担任。事实上,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部族,光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留在聚落中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铁木真决定也要把妇女武装起来,在男人们外出的时候,让她们担负后方留守任务。他想哪怕只有一个男人也必须参加攻击队。

合撒儿、别勒古台,孛斡儿出全都赞成这个意见。因为铁木真说出来的事情,就是他已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年轻的幕僚们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不管这个行动是鲁莽还是冒失,反正现在就是要实施了。整个聚落的男人把老人包括在内不足三十人。

铁木真把袭击的日期定在二十天后,一个完全没有月亮的日子。蔑儿乞惕的聚落在贝加尔湖之南,位于靠近鄂尔浑河、色楞格河汇合处的地方。速度迟缓的马要跑数日的行程才能抵达那里。曾经在这条路往返驰骋过几回的沉白是十分清楚的。

从那以后,以诃额仑为首,十七岁的帖木仑更不用说,十几名妇女全都拿起了武器,几乎每天接受保卫聚落的训练。铁木真决定把对这样的妇女集团的训练任务交给了孛斡儿出。自己与合撒儿、别勒古台,牵着几匹空马,到客列亦惕部落去访问客列亦惕部落的首领脱斡邻勒罕。铁木真打算从脱斡邻勒罕那儿借一批优良的武器回来。因为自己的部队人数少,不足三十人,至少应当有些精良的武器。他们有能适应任何战斗的优良的战马,然而所缺少的就是精良象样的武器。并且还要给留守聚落的妇女们留下一批,这样武器的数量就越发显得不足了。此外,铁木真看到这些年轻人为自己舍生忘死的去战斗,他更想用精良的武器,上好的装备来武装他们了。

铁木真一行,沿鄂尔浑河逆流而上,行走了数日,来到座落在土拉河畔的黑森林中的聚落。

铁木真与脱斡邻勒罕一见面就将事情的始末原委和盘托出了,脱斡邻勒罕依然象以前一样用他那阴沉严峻的面孔、冷漠的目光打量着三个来访者。但他思忖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改变了表情,和颜悦色地说道:

“也速该的遗孤们哟,你们还记得我曾经许诺过的事情吗?我帅说过,做为黑貂皮火衣的还礼、答附,我答应帮助你们将沦散了的你们的部众再重新集中起来。看来这个时机终于来到了。为了你们这些一也速该的遗孤们,我要出动我的军队,帮助你们把居住在贝加尔湖南面的蔑儿乞惕的家伙们一个不剩地斩尽杀光,把你的妻子夺回来。”

脱斡邻勒罕说到这儿顿了顿,他那冷酷无情的眼里,放射着更加阴森凶狠的光。他接着慢慢地讲下去:

“乳臭未干的小子们哟,我现在就是为还黑貂皮大衣的礼,我首先从这儿率领二万大军做为右翼出动。你们到居住在额尔古纳河河源的朱立阿惕氏族的首领札木合那儿去传我的话,说‘为了也速该的小杂种们,脱斡邻勒罕决定出动二万大军,要去把蔑儿乞惕的家伙们消灭光。札木合哟,你出动兵马做左翼与我呼应。会师的地点和日期由札木合你亲自决定。’”

铁木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脱斡邻勒罕的脸。这样的大事弹指之间就决定下来了。这样的人物,铁木真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呢。他的阴森冷酷的风采、相貌与决定那样事务的果断性格是极其相称的。

铁木真走出脱斡邻勒罕的帐幕。他这次是来这里借武器的,事情办妥之后,他就立即跨上马朝着自己聚落方向飞奔而去。兄弟三人在途中几乎连休息都没有休息。

他们回到自己的聚落,铁木真留在家里,合撒儿、别勒古台重新把干粮口袋搭在马背上,马不停蹄地到朱立阿惕氏族的札木合那儿去了。因为札木合是蒙古部族的最一早的汗合不勒的兄弟的后裔,所以应属于孛儿只斤氏放族。他比铁木真年长五岁,在铁木真六,七岁时,他和他的父亲一同到也速该的家来过。那时还是少年的札木合曾跟铁木真一块儿玩要过,这是他们仅有的一次触。圆圆的、胖乎乎的见人毫不怯生腼腆的和蔼可亲的少年的面彩至今还没有从铁木真的脑海中消失掉。他虽然比铁木真大几岁,但那时他已经惊人地早熟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使周围的大人们听了都感到惊讶、钦佩。

从那以后,札木合的家就跟同一血缘关系的泰亦赤兀惕和铁木真的孛儿只斤氏族分开了。营建了独立的聚落,称之为朱立阿惕。到札木合自己这一代,迅速地扩大了聚落。现在在蒙古部族中其势之大,远远超越了泰亦赤兀惕,居于首位。这样的消息铁木真早有耳闻。札木合与客列亦惕的脱斡邻勒罕缔结了盟约,成了脱斡邻勒罕的盟弟。

被派到札木合那儿去的合撒儿和别勒古台在第五日凌晨回来了。他们在铁木真的帐幕前勒住了马。他们已经累得精疲力竭,甚至转动一下身子都感到十分困难。两个人把会见札木合的情景向铁木真做了报告。

“札木合说,听到铁木真受到泰亦赤兀惕的迫害,感到格外痛心。他说,他现在决定听从脱斡邻勒罕的劝说出动军队,为铁木真尽力是他平生的夙愿。他说,他现在就要掩杀到鄂尔浑河上游河岸,用青草做筏子渡河,冲进蔑儿乞惕所居住的平原的天窗,撞倒他们帐幕的柱子,掠夺他们的妻子。要把蔑儿乞惕部族的人斩尽杀绝,杀它个鸡犬不留。”

合撒儿气喘吁吁地禀告到这儿。别勒古台继续说道:“札木合说:‘为了出阵,我要在祭坛上用马奶酒祭祀,敲响用黑牤牛皮蒙的大鼓,披上铠甲,骑上乌骓快马,拿上点钢枪,挎上桃皮箭。我将在十天后的夜晚在孛脱罕孛斡儿只地方,等侍脱斡邻勒罕的军队。我率军二万。你回去转告盟友脱斡邻勒罕,纵然有狂风暴雪,或天塌地陷,也决不能迟到爽约呀!”

合撒儿和别勒古台禀告完札木合所讲的意见后,孛斡儿出立即动身奔赴黑森林向脱斡邻勒罕传达札木合的决定。

对铁木真来说,这一切都出乎他念料之外,在顺利地进行着。为铁木真派出四万军队,这是梦一般的事实。两支军队将做为铁木真的两臂,沿着高原一角,向着靠近鄂尔浑河、色楞格两河汇流处的蔑儿乞惕聚落挺进。

按照约定的日期,铁木真率领着与脱斡邻勒罕和札木合和比,处于绝对劣势的三十人,奔赴指定地点。札木合的两万大军已经抵达那里。脱斡邻勒罕的两万军队没有严格洛守约定的时间,比他们迟到两日。

实际上,这时铁木真与札木合相见是他们十年后的重逢。但是,少年时代的札木合的面影并未消失。他和脱斡邻勒罕不同,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柔和的微笑,肥胖的身躯大概是因他已进入了壮年时期,给人以精力充沛之感。铁木真简直不敢相信合撒儿和别勒古台所传达的那个高调的出征宣言,竟然是从如此待人接物的人的嘴中说出来的。

攻打蔑儿乞惕草原是从第二天拂晓开始的。四万大军依靠用青草编扎起来的筏子连续不断地渡过了鄂尔浑河,排好战斗队形,犹如洪水一般滚滚前进,将隶属于蔑儿乞惕部族的势力范围的草原和小聚落接连不断地吞噬掉了。

蔑儿乞惕动员了一万部众,在他们的聚落周围排兵布阵。决战仅在一天之内就告终结了。铁木真率领着脱斡邻勒罕委托给他指挥的数百名兵丁,去追击从战场上溃退下来逃回聚落的蔑儿乞惕人。已经放弃抵抗的蔑儿乞惕人,鸦雀无声地蜷缩着身子,躲藏在聚落各处。铁木真搜杏着一顶一顶的帐草。

寻找孛儿帖和豁阿黑臣老婆婆没费什么周折。她们遭个到袭击,可是她们根本没思到这是铁木真专门为了夺回她们而进行的战争。于是她们就躲藏到帐幕中避难。孛儿帖一看到走进帐幕的铁木真的身影,惊讶地叫了过来。

铁木真没跟孛儿帖说一句话,就将她委托给弟弟合撒儿了,他立即返回脱斡邻勒罕和札木合所在的草原的营帐去了。铁木真衷心地感激两位恩人,感谢他们对自己的大力协助。

脱斡邻勒罕和札木合将各自的部队驻扎在相距十华里的两个地方,谁都不想撤离那个地方。铁木真觉得这两个人的行动与这次战设前池们的样子迥然不同了,他们两人好象在相互牵制着对方。

这期间,一方对蔑儿乞惕的群众进行了大屠杀。凡是男人、老人、小孩都要遭到杀戮的厄运。几乎每天都有被押到河边小石头地的刑场的蔑儿乞惕人的行列从草原上通过。凡是女人都被集中到脱斡邻勒罕和札木合驻地的正中间的平地上。财物家具一样不剩地也堆积在同一个地方,堆得象山一样高。羊和马都集中在一块儿。

铁木真和他的人数很少的部下,在蔑儿乞惕人的空空荡荡的聚落的附近,搭起了三座帐幕,驻扎在那里。令人窒息的腐肉的恶吴从早到晚不停地向铁木真的帐幕飘来。

有一天,铁木真收到了脱斡邻勒罕捎给他的信,说要分配女人和战利品,让他快去领取。铁木真想,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权利领取这些战利品,而且也不想得到这些东西。铁木真到脱斡邻勒罕那儿讲了自己的想法。可是,年迈的客列亦惕的首领还是执意要他领取那些战利品。札木合也是这样的意见。他说,他们出动了军队,但实际上铁木真也参加了战斗,当然有分享战利品的权利。然而,铁木真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拒绝接收。

数以千计的女人和战利品在许多士兵的夺抢之下被分开了。一部分分被运到脱斡邻勒罕的驻地,一部分被运到札木合的驻地,遮盖了半华里左右方圆的草原的羊群、马群也同样被瓜分罄尽。剩下来没有被瓜分的是草原、山野和溪谷。因为从这些地方到客列亦惕部族的聚落和札木合的聚落一十分遥远,是距离铁木真最近的高原。

铁木真心想,如果脱斡邻勒罕和札木合撤回去,这片浩瀚无边的土地归我自己就好了。当然现在得到这片地方的话,还没有办法管理。不过,只要不断地增加自己的部下,在这个大高原上,安插上无数个居民点,应该说是可能的。

铁木真让孛斡儿出做队一长,带领自己三十几名部下的一批人,回到只有妇女们守卫着的自己的部落。铁木真想,不论到什么时候,驻扎在蔑儿乞惕人的空空如野的聚落附近,应该说是可以的。合撒儿和别勒古台都很想回自己的聚落去,但是,铁木真不想离开那里。因为铁木真考虑到在脱斡邻勒罕和札木合的军队撤走之前,自己单方面先撤回去未免太失礼了。此外,还有一件事铁木真还没有考虑成熟。那就是孛儿帖的事应该怎么办好?铁木真还没有拿定主意。铁木真只是在发现她时看了她一眼。孛儿帖的形象几乎每天都浮现在铁木真的眼前。不过,在他的眼前出现的孛儿帖的形象与在不峏罕山山麓的帐幕中浮现在眼前的孛儿帖的形象是稍有不同的。孛儿帖身上穿着蓝色的衣服,茶色的头发、白嫩的皮肤依然如同以往一样光彩夺目。可是,发现她身体仅有一个地方变了样。衣裳极端地鼓胀起来。尽管那是攻陷茂儿乞惕聚落进行大屠杀的夜晚,但照理说铁木真的眼睛是绝对看不错的。看来孛儿帖肯定是怀孕了。

铁木真把学儿帖委托给合撒儿了。但现在她怎么样了?其后铁木真没有再问过合撒儿。至于合撒儿也只不过是把他嫂子从她的丈夫、自己的哥哥那儿接回来了。但是,关于嫂子的事他连一句也没有谈及过。从这一点不也能证明自己没有看错吗?

有一天,铁木真叫住走进自己帐幕的沉白。他看到沉白的脸色,顷刻问就全明自了。问他有了什么用呢?他也肯定会回答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这也不是孛儿帖心甘情愿这样做的呀!

“你出去叫合撒儿把孛儿帖送这儿来!”

铁木真对沉白说于是,沉白立刻走出帐幕。可是,过不久走进来的合撒儿。

“孛儿帖就住在隔着两顶帐幕前面那顶帐幕里。”

合撤儿的表情十分严肃,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铁木真感到合撒儿的话中有话。他走出帐幕,走进孛儿帖住的那顶帐幕里。光线从天窗上斜射进来。孛儿帖躺在床上。铁木真立即发现孛儿帖的身旁有个婴儿,豁阿黑臣老婆婆在旁边弯着腰看着孩子。

铁木真走近床铺。孛儿帖抬起消瘦了的脸,仰视着铁木真。铁木真一声不吭。孛儿帖用眼示意婴儿,她那瘦削的脸上挂着微笑,对铁木真说:

“请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他的确听清了这句话。

“你叫我给他起个名字吗?”铁木真说。

“这是你的孩子!”

孛儿帖用使他出乎意料的,理所当然、不屑说的语气清晰地说。

“谁知道他是不是我的孩子。”

铁木真顶撞她说。

“你说不是你的儿子有什么证据?”孛儿帖反问道。这是一句殊死拼命的话。

铁木真不由自主地来问踱着步子。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现在对铁木真来说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他需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你不是没有证据说他不是你的孩子吗?这一点,我也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铁木真的耳际又响起中孛儿帖的声音。但是,铁木真决不同意孛儿帖的话。他哪有那样的度量啊!铁木真无法整理他那混乱的头脑,停住脚步,用干拉拉的声音说道:

“术赤。”

“术赤?!”

孛儿帖反问了一句。所谓术赤,是他们中间的“客人”之意。这是心乱如麻,痛苦不堪的铁木真给孛儿帖生的婴儿,正确地说是给与自己一样不知父亲是谁的一个婴儿所选择的名字。

铁木真答应了字儿帖的乞求,给她生的婴儿起名叫做术赤,这就意味着他已经允许了孛儿帖的一切。倘若是他不允许的话,他怎么能煞费苦心地去给一个连是不是自己的儿子,还是其他种族人的儿子也不知道的婴儿起名字呢?他决心要在漫长的生涯中,把孛儿帖生的这个婴儿做为自己家的客人来看待。

铁木真坐在那里长时间地端详着躺在床旁边的婴儿的脸。毫无疑问这个婴儿将来也要象自己一样因为自己是否具有蒙古的血统的问题而痛苦一生,也还将象自己一样依靠变成孛儿帖赤那来证明自己的身体具有蒙古的血统,术赤同样也要背负必须变成孛儿帖赤那(至少必须以此做为志向)的命运。

“我能变成孛儿帖赤那,你将来也必须变成孛儿帖赤那!”

铁木真在心中暗暗地说道。这是铁木真对自己长子术赤说的第一句话。这是做为具有这样关系的父亲对儿子说的讨好的话,里面蕴含着深沉的爱。

孛儿帖沉默着。铁木真给自己腹痛分娩所生的婴儿起名叫术赤,她没有做任何表示,是称心如意,还是不满足,从她的表情难以窥视到她的内心世界。过了一会儿,她把脸朝着铁木真,静静地躺着。尽管脸十分瘦削,但却有做为产妇所想象不到的光彩:她的双眸中涌出了泪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好象两条扯不断的线一样,落下来。

铁木真离开婴儿,长时间俯视着自己所寻求的美人的面庞,说:

“我派人到翁吉刺惕去送信。父亲德薛禅和母亲溯擅该多么高兴啊!”

铁木真这时才对妻子讲起亲密的话来。

然而,这时在铁木真的内心深处,对于一切女人的看法,做为贯穿他整个生涯的固定不变的观念被确定下来。尽管他承认女人的美丽、爱情、忠诚,但决不相信这些东西是一成不变的。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只要被女人所携带,那么,都不是经常安定的。不论妻子孛儿帖也好,不论母亲诃额仑也好,都毫不例外。她们为生“客人”,总是有力量的,哪怕是极微小的力量。他的妻子也罢,他的母亲也罢,她们既能够生育具有蒙古血统的孛儿帖赤那,又能够生养蔑儿乞惕、塔塔儿、客列亦惕的后裔。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宽敞的箱子,它能够生育出任何民族血统的孩子。妻子爱自己,自己也爱着妻子。可是妻子能够生育具有敌人血统的孩子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铁木真对自己的部下的忠诚、勇敢、不怕牺牲,是完全信得过的。但是,对女人却不能给予同样的信任。因为,她们没有让人信任的基础。女人的美丽、爱情、忠诚,只有在她成为自己的人的时候起,才是属于自己的。其他民族的男人,只要是你把他征服了,使他心悦诚服了,那么,他就能成为你的永远不变的忠实部下。然而女人却不一样,是令人棘于难办的。除非在床上你将她紧紧地抱什,并且把她的一切都据为己有,否则她就不是你的。

铁木直认为,要想使妻子孛儿帖永远成为自己的人,自己就必须成为一个不允许任何人将她抢走的强者。

“今后,我一刻也不让你离开我。让你永远美丽、贞洁。”

铁木真说。但是,铁木真没有说自己如何喜欢她,或者说象以往一样爱她的话。他认为这样的话是软弱无力的、毫无价值的。铁木真只不过宣布自己占有她。然而,那也是铁木真对孛儿帖的爱情的表白。

正文 第三章

脱斡邻勒罕和札木合依旧在那个驻扎地驻扎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不准备撤兵。他们已经将女人和财宝全部平均瓜分完毕,现在没有任何事情可做了。但是,他们都好象十分避讳先撤兵似的。最初,铁木真对那两个兵团的态度感到惊讶,可是,细想起来又觉得对参加战争的人来说反倒是很自然的事情了。因为,你要是先撤兵的话,那么后撤兵的那一方又居心厄测,你的背后就完全有可能遭受到对方的袭击。所以,他们彼此之间,肯定要想方设法使自己避免陷于那种危险的境地。

铁木真从这两个人的处事态度中学到了很多东西。尽管脱斡邻勒罕和扎木合是并肩战斗,生死与共的盟友,然而,他们两个人的态度已经表明,他们彼此之何又都互看作对手而不太信任。铁木真从这里还领悟到一件事,那就是脱斡邻勒罕这次出兵,并非是出于他要援助也速该的长子振兴家业的关怀之情。当铁木真提出借用武器以帮助他袭击蔑儿乞惕的时候,脱斡邻勒罕在顷刻问就做出了出兵的决定,这只不过是他找到了出兵蔑儿乞惕的口实。由此看来,脱斡邻勒罕无疑在很久以前就窥伺着歼灭蔑儿乞惕部族的时机了。只不过是没有找到符合大义的出师的借口罢了。而这次蔑儿乞惕人突然偷袭了势单力微的铁木真的聚落,并抢走了孛儿帖,这完全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应该给予迎头痛击。还有,协助也速该的儿子夺回孛儿帖,这也决不会遭到人们的责难。此外,脱斡邻勒罕之所以要邀请札木合配合自己出兵,虽然有增强兵力的意思,但更主要的原因恐怕是把与铁木真共通属于孛儿只斤的札木合也吸收进来,可以使自己的行动变得更加名正言顺,出师有名了。至于札木合答应脱斡邻勒罕的邀清,也并不是不合算的。总而言之,双方都应允了铁木真的要求,这原来是有其魅力的。不是这样吗?战争的结果是铁木真只得到了孛儿帖,而脱斡邻勒罕和札本合却瓜分了一个部族的庞大财富,一家一半,据为己有。

这时,铁木真心想,自己应该隶属于脱斡邻勒罕或札木合这两个阵营中的一个,这才是最好的妙策。看来,要打算使自己现在的小聚落迅速地发展扩大,除了依靠这个方法之外,别无良策。铁木真选定了札木合。因为他们都是属于同一个孛儿只斤氏族,为了逃避泰亦赤兀惕的迫害,还是投靠札木合,得到他的庇护更为有利。另外,那里有不少人过去是父亲万也速该时代的部众。他们曾一度属于泰亦赤兀惕,但后来又投奔到札木合的带落,与他们是息息相通的。

铁木真站立在脱斡邻勒罕和札木合之间,委婉地提出这个议案。他说,各自能否在同一天撤离这里,向相反的方向平移动。

铁木真和札木合一起,向鄂嫩河的豁儿豁纳黑河源退却;脱斡邻勒罕则从不峏罕山背后,撤回到位于土拉河畔的黑森林的自己的聚落。脱斡邻勒罕,一边狩猎,一边缓缓地移动着部队。

铁木真陪伴着孛儿帖回到到座落在鄂嫩河、克鲁伦河地的不峏罕山半山腰的自己的聚落。与以往不同的是增加了两名小孩儿。一个是术赤,另一个在蔑儿乞惕聚落拾到的头戴貂皮帽,穿着牝鹿熟皮靴的十分可爱的五岁幼儿,名叫由出。铁木真将这孩子带到母亲诃额仑的帐幕作为礼物献给了母亲。诃额伦因为五个孩子都大了,就连最小的姑娘也已经十七岁了,意想不到送给她一个幼儿,使她格外高兴。由于部族里的男人们被杀戮殆尽,现在只有这个幼小的由出身体里还保留肴蔑儿乞惕部族的纯净的血。从这个意义上说由出是一个小宝贝。

不久,铁木真把自己的聚落从不峏罕山的半山腰上迁移到邻近札木合聚落的豁儿豁纳黑河源的一个地方。在把聚落搬迁到那个地方的第二天,铁木真和札木合之间就签定了盟约。

签定盟约的仪式是在位于豁儿豁纳黑的断崖一侧的林木扶疏的广场上举行的。铁木真将在与蔑儿乞惕的战斗中,从敌人武将身上掠夺来的黄金带赠送给札木合使用,把同样抢夺来的黑鬃烈马送予札木合骑乘。札木合也将其从蔑儿乞惕武将手里劫掠来的黄金带馈赠给铁木真系,把象有角的古麽羔的白马赐予铁木真乘坐。他们二人高声互称“安达”。部落民参加的酒宴以他们二人的呼叫为号开始了。酒宴一直持续到荧夜。宴会上,人们演奏百乐,纵情歌唱。被杀掉丈夫、父、兄的蔑儿乞惕的女人们在征服者们的面前翩翩起舞。

酒宴上,铁木真与札木合并排坐在一起,可是在他的心中并没有把刚才自己和札木合之间缔结的盟约,看成是有价值的东西。他想,札木合这个人很可能是认为需要盟约的时候,就利用,认为不方便的时候,就会把盟约弃之如敝履。札木合总是那样和颜悦色,脸上挂着永不消失的笑容。但是,尽管白天看不清楚,可是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之下,看上去他却全然不同了。他脸七浮现着冷酷无情的令人毛骨惊然、阴森可怕的脸色,就连铁木真也大吃一惊。

但是,对铁木真来说,做札木合的盟友,靠近他的部落,事事处处都方便多了。处理、操作羊毛活计方便容易多了。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增殖羊、马了。还有一件难得的事情,就是就是过去曾经是孛儿只斤氏的部众,现在逐渐越来越多地脱离了泰亦赤兀惕集聚到这里来了。几乎每天都要增加几顶帐幕,多的时候也有一次就迁移来十几顶帐幕的。这种现象势必要得罪泰亦赤兀惕,然而由于这里有札木合这个盟友的存在起了很大的作用。致使泰亦赤兀惕的首领塔儿忽台也难于对背后受札木合支持的铁木真轻易下毒手。

在札木合的聚落中,也开始有不少人暗中同情铁木真。札木合和铁木真的聚落,尽管是两个毗邻的聚落,可是,两个聚落的管理方式是截然不同的。札木合公平分配一切利益,而铁木真则是按几个等级进行分配,按照付出劳动力的气比例分配利益,因此,多劳动的人就可以多分配。

但是,在札木合的聚落中,懒汉可以得到同样的利益,勤勉的青年人就吃亏。正因为如此,在札木合的部众中,只要有可能,想去投奔铁木真聚落的人,逐渐增多起来。札木合必定会知道这样的事。

在两个人结成盟友之后,平静地度过了一年半时间。有一天,突然札木合邀请铁木真去狩猎。当然稍微注意一下,就会发现这个季节并不是狩猎的季节。并且铁木真从数日以前札木合的聚落移动中也觉察到了似乎有一种极不寻常的味道。

铁木真立即与合撒儿、别勒古台、孛斡儿出、者勒蔑四个人磋商计议。四个人的想法是一致的,对不应当答应狩猎邀请的意见是相同的。可是,对以后怎么办,就众说纷纭,意见迥异了。有的主张等着看札木合究竟出发去哪里再说,还有的主张如果对方误解的话,应该前去解释才对,等等。他们各自讲述了自己的想法。

铁木真找来诃额仑和孛儿帖,征求两个女性的意见。当她们一听完铁木真的说明,还没等母亲诃额仑开口,孛儿帖就突然抢先发言了。孛儿帖的语调十分强硬。她说:

“必须在今天晚上就将这个聚落搬迁走。等到明天早晨,就一切都来不及了。”

铁木真沉默不语,其余的人也缄口无言。要把煞费苦心建立起来的聚落毁掉,将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广阔的牧场抛弃,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孛儿帖面对着铁木真。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铁木真的脸,说:

“我已经怀孕了。”

这时,铁木真才知道孛儿帖怀孕了。

“我怀孕了。你还打算给我们的第二个孩子起名叫术赤吗?”孛儿帖说。

听了孛儿帖帖的话,铁木真才下定了决心。

合撒儿、别勒古台、孛斡儿出、者勒蔑便急急忙忙地走出铁木真的帐幕。顷刻间,有近百顶帐幕的聚落从上到下,开始骚乱起来。按照拆除帐幕的速度快慢、先后的顺序,组成小的集团,依次离开了豁儿豁纳黑河源,与河道并行,奔向北方。小集团与小集团之间连接着羊群夹杂着马群。尽管队列混乱,但是,它仿佛是以聚落所在地为轴,抽出来的一根线,又细又长,绵延不断地向前延伸而去。当绕线轴上的线完全拉尽的时候,接续在它的后面的是保卫它的百余名全副武装的小伙子的马队。

迁移的队伍不停地行进着。每逢途中遇到聚落,沉白和赤老温兄弟两个便驱马驰进聚落,大声地宣传铁木真迁移聚落的消息,以便告诉人们凡是愿意跟随的可以跟随前进。

当队伍路过泰亦赤兀惕的别速惕氏族的居住地时,铁木爽让队伍稍事休息。队伍走进聚落发现泰亦赤兀惕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帐幕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挪没有。铁木典仅在一座帐幕前看到一个幼儿席地而坐。

“你叫什么名字?”

铁木真问他。

“阔阔出。”

幼儿回答说。尽管追问了几次,听到的依然是阔阔出。

“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一个人看家。”

阔阔出回答说。铁木真抱上这个担负着几十座帐幕留守任务的幼儿阔阔出。然后转交给了合撒儿,为的是献给诃额仑。他们走出那个聚落不久,天空就开始泛起了黎明的鱼肚白色。天亮之后一看,发现扎刺亦儿氏族的三个年轻的兄弟跟随在队伍的最后。队伍来到高原的斜坡上第一次得到了长时间休息的机会。大约过了一刻钟,散居在这个地方的小部落的住民为了加入铁木真聚落,陆陆续续地赶来了。有用马驮着帐幕来的;有几个人结伙搭伴骑马来的;有女孩子队伍;也有老年人队伍。这些人几乎大部分都是属于泰亦赤兀惕的,是也速该以前的亲戚们。

部队依旧向前移动着。那天黄昏,他们在一个小湖畔露营。在这个地方又有三百左右个群众刚刚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根据孛斡儿出的调查,其中包括了居住在这个地方的所有的氏族的人。以扎刺亦儿为首,塔儿忽惕、忙忽惕、歌安、巴鲁刺思、阿鲁刺惕、别速惕、速勒都思、晃豁坛、捏兀台、斡勒忽纳兀惕、亦乞列思、那牙勤、斡罗纳儿、巴阿邻各氏族的人都赶来了。

第二天,铁木真率领着骤然膨胀臃肿起来的部队向乞沐儿合小溪挺进。这天也同样,部队一边行进,一边陆续壮大着。孛斡儿出的弟弟斡歌连彻儿必也脱离了阿鲁刺惕投奔而来,者勒蔑的弟弟察兀儿罕和速别额台离开了兀良罕投靠者勒蔑来了。

午后,部队抵达乞沐儿合小溪,将好象波涛一样绵延起伏的小丘陵地带的一侧作为宿营地,决定暂且在这个地方落脚。这里地势高耸险峡,对阻击札木合的追击部队的攻击是协其石利角地形,对放牧牲畜也是理想的称心如意的牧场。

从部队停止前进的时刻起到黄昏时分,看到一些脱离札木合前来投靠的人们身影,或星星点点地出现在丘陵的顶部或隐设在丘陵的深谷里。他们陆续不断地向宿营地靠拢挨近着。

在这些背叛札木合投奔而来的人员当中,有一位巴阿邻氏族的老人名叫豁儿赤。他六十岁左右,由于衣衫槛楼,看上去堵神也显得萎靡,相貌也显得难看了。然而,他却说服动员了二十左右顶帐幕的人跟随他一起来投靠铁木真。

豁儿赤走到铁木真的身边说:“以前,我一次也没有脱离过札木合。因为我没有理由脱离札木合。札木合对我很器重。然而,神却告诉我说铁木真将来要成为整个蒙古的王,要我到你这儿来。于是,我现在就来了。”

他将自己前来投奔铁木真的原委,象作报告似的陈述了一遍。

看上去他似乎是个不起什么作用的庸碌之辈,不位得欢迎的人。可是,当铁木真聆听了豁儿赤的话之后却感慨万千。新来的那些群众都是为了使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更幸福,才集聚到铁木真的聚落里来的。而豁儿赤却不同。唯独只有他一个人相信铁木真将来能成为整个蒙古高原的王,遵奉神谕而来的。

铁木真目不转睛地凝视了一会儿,在红彤形的夕阳照下的、站在自己面前的豁儿赤布满皱纹的脸,说:“倘若我成为整个蒙古高原的王的那一天真的能到来的话,到那时,我要封你为万户长。”

铁木真心想言脱离札木合,逃出虎口狼窝,使迅速膨胀壮大起来的部队在新的宿背地落脚。这天夕阳的红艳瑰丽的光弃下井他终生难以忘怀的。沐浴在红彤形的夕阳的光焰中,宣告过神谕的豁儿赤的脸也是永记难忘的。

豁儿赤却不满意地说道:“即使能当上万户长,光是这个有什么乐趣呀?我不但要当万户长,而且还要从全国所有美貌的已婚妇女中和未婚的姑娘中自由地挑选称心如意的美人,只要有三十人就够了。我很想要三十个美女。”

“可以!”

铁木真满口答应了这个好色的宣告神谕的人的要求。

从第二天开始,铁木真送走了几天最繁忙的日子。由于部落民已经超过了三千人,一切事务再也不能象从前那样草率、简单地办理了。铁木真让孛斡儿出和者勒蔑两个人当了聚落长,给予他们能够向一切人发号施令的权力。孛斡儿出和者勒蔑得心应手,应付自如地办理一切事务。一样样,一件件都办得出色、漂亮。孛斡儿出走在前面,大刀阔斧,恰到好处地处理着各种各样的事,者勒蔑则紧跟在后面,纠正错误,弥补不足。

在这个地方驻扎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铁木真将几个部落收容在自己的麾下。格你格思族的一个屯营来了。札答阑氏族、撒合亦惕氏族、主儿勤氏族的屯营也来了。铁木真还把自己近亲有力量的人们连同他们各自的屯营一起都集中在自己的麾下。其中包括相当于铁木真的叔父辈的答里台斡惕赤斤;叔伯哥哥忽察儿、撒察别乞、泰出;此外还有忽图刺汗的儿子阿勒坛,阿勒坛的叔伯弟弟艾凯旧兰。

铁木真确切得知札木合的追兵没有来,便把宿营地从乞沐儿合小溪畔迁往流经古列勒古山中的桑沽儿小河畔的海盘车型的湖泊的北岸。这里有营建任何大聚落的足够的土地,还有羊群一次也没有到过的一望无际的牧场。

在把这个地方做为新的驻营地之后,铁木真在同族人的推举下,宣告做了蒙古部族的汗。这是公元一千一百八十八年,铁木真二十七岁时的事。尽管这以前就任蒙古部族汗位的是泰亦赤兀惕的塔儿忽台,可现在塔儿忽台麾下的人们,已众叛亲离,所剩无儿。因此,他放弃汗位就成为自然的势在必行的事了。尽管这个泰亦赤兀惕和现在已成为敌人的札木合的朱立阿惕氏族,以及其他几个部族不承认铁木真是整个蒙古部族的汗,但是,这样的事例在过去的时代也同样有过。

无论在开基立业的合不勒汗时代,还是在俺巴孩汗,忽图刺汗时代,以及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时代,蒙古部族也决非是一个统一的整体。所以,即便铁木真就任了蒙古的汗位,在同一个部族中依然还有几个彼此龃龉相斗的聚落存在着。但是,无论如何,铁木真就任汗位是个很大的飞跃。与此同时,这也必然意味着他与泰亦赤兀惕氏族的塔儿忽台,朱立阿惕氏族的札木合之间将展开一场激烈的角逐。

铁木真就任汗位这天,豁儿赤来了。他说:

“我所宣告的神谕绝非虚言妄说吧?现在你就任了蒙古的汗位。今后你将统一蒙古部族,屠戮蒙古高原上的许多其他的部族,君临蒙古高原大汗指日可待。到了那时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呀!”

铁木真心里想,莫如现在给他哪怕是到那时他所应该得到和享受的几分之一的褒奖也好哇。

他说:“神谕的宣告者呀,你今后就脱离家务事、放牧和战斗,去帮助诃额仑养育小孩由出、阔阔出,当个顾问吧!”

铁木真将养育拾到的两个孩子的工作交给了豁儿赤,使年迈的神谕宣告者从一切事务中解放出来了。这是铁木真做了汗之后,第一次行使权力发布的命令。

铁木真做汗之后,要创立与历代管理聚落全然不同的办法和体制。他认为牧民平时从事放牧,可是,一旦有事,他们必须立即迅速地变成为力量强大的兵团。

铁木真组织了箭筒士、带刀士,制作了令旗。任命了适当的人物担任军马官、车辆官、粮食官、养马官、牧羊官等。他任命孛斡儿出和者勒蔑为最初的家臣。这是仅次于自己的聚落中的最高的职务。孛斡儿出、者勒蔑各自的弟弟们也分别就任了重要职务。

现在,铁木真的聚落比父亲也速该时代大多了。铁木真逐渐地具备了足以打败泰亦赤兀惕、战胜塔塔儿的实力。他的几个弟弟合撒儿、别勒古台、合赤温、帖木格,现在也都娶了妻室,有了单独的帐幕。妹妹帖木仑也与一个青年结了婚,又建造了一顶帐幕。他们做为铁木真的弟弟妹妹享有特权。诃额仑这个年近五十岁的女人,满腔热情地为养育由出、阔阔出这两个拾来的孩子,费尽心血,终日操劳忙碌着。豁儿赤做为她的顾问,他的工作依靠诃额仑有了一些改进。

“我这次希望得到血缘完全不同的部族的孩子,哪怕花费多少年的时间都可以。但是,你得想方设法为我找一个其他部族抛弃的聪明伶俐的孩子来。”

诃额仑对豁儿赤说。

尽管豁儿赤原来对诃额仑在抚育由出、阔阔出的事情上,不采纳他自己的意见感到很不满意,但是,对诃额仑交给他的这个奇妙的任务,他却格外动脑筋,非常关心。每天,在所有的男人们都出外干活去了,空荡荡的帐幕只剩下豁儿赤一个人的时候,他便一面悠闲地观赏着天空的流云,一而盼望着与其他部族开战,等待着捡拾新的孤儿的机会。

铁木真与孛儿帖、长子术赤,还有铁木真做汗之后出生的次子察合台四个人,在几个男女佣人的侍奉下生活着。铁木真对待术赤和察合台的态度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差别。他象父穿也通该对待自己毫无差别一样。自己经常告戒自己要坚定不移地这样做下去,尽管如此,铁木真还发现自己经常冷眼地注视着术赤。自己也觉察到自己投向术赤的目光与投向察合台的目光是有差异的。每当这时候,孛儿帖就面对着年幼的术赤好象是对术赤说的,而实际上却是说给铁木真听的。

“术赤哟,你长大了,你必定要承担激烈的战斗任务。你必须做任何人都做不了的事情,去干你的祖父也速该、你父亲铁木真也没能干的事业。非得你去做。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出生在这个世上的。蒙古的天神为了垂佑蒙古才把你恩赐给了我们这个部族。”

在说这话的时候,孛儿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只有显示她那美貌特征的一对大眼睛闪烁着光彩。孛儿帖的话和铁木真在蔑儿乞惕部落以父亲身份对术赤讲的第一句话的意思是完全相同的——你将要变成孛儿帖赤那,我也要变成孛儿帖赤那!

每当铁木真受到孛儿帖的眼睛无言责难的时候,他就离开那里,说上一句:“你要变成孛儿帖赤那!我也要变成孛儿帖赤那!”这句话,铁木真不知在嘴里重复过多少次了。铁木真不应该不知道术赤的问题暂且不要说了,连自己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他想,无论如何,自己必须比任何人更早地变成孛儿帖赤那。孛儿帖赤那应该有无限的欲望,要打败泰亦赤兀惕。如果这些事情都解决了的话,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等待他去做。

察合台没有出世前,铁木真、孛儿帖和术赤二个人同睡在一张床上。可是,生了察合台之后,孛儿帖便和察合台睡在一张床上,铁木真与术赤睡在一张床上。铁木真和术赤这一对父子真象一对孛儿帖赤那父子一样。他们一声不吭,脸对脸睡觉。术赤也象幼年时代的铁木真一样,是个沉默寡言不受讲话的孩子。

铁木真就任汗位的时候,派别勒古台到客列亦惕部脱斡邻勒罕那儿去,将铁木真做了汗的事情告诉他。

脱斡邻勒罕说:

“我的盟友,我的勇敢的儿子,你铁木真做汗的事,对蒙古部来说是应该大受欢迎的事。蒙古一定要有优秀的汗。今后,你可不能破坏与我客列亦惕部的盟约。盟约永远不能废除。废除盟约就意味着父子之间有哪一方一定要死掉。”

他说罢之后,要求别勒古台将他说的这些话转告给铁木真。铁木真同样也向札木合那儿派去了使者。担负这个使命的是合撒儿。

札木合叫着已经脱离自己聚落的阿勒坛和忽察儿的名字说:

“阿勒坛和忽察儿哟,你们两人在象春光一样和暖的亲密、和睦的我与我的盟友之间泼上了冷水。怎么,你们想离间我们二人吗?你俩砍了铁木真的腰,刺伤了他的肋。你们这两个狼心狗肺的叛逆者哟。然而,我现在不再追查你们那个罪过了。你们既然已到了那里,那么,我现在只好祈祷神明让你们成为我的盟友铁木真的心腹,好友了。”

他说了这些话。然而,这些话是笑里藏刀,里面隐藏着阴谋和杀机的话。

时光如流水。铁木真做了蒙古部的汗转瞬问已有四年的岁月了。在这四年间,铁木真完全确立了聚落的独裁者的地位。在放牧的闲暇时间,铁木真就让聚落的所有男子都去参加战斗训练。蒙古高原的形势在这四年间发生了一些变化。高原上的一切部族、聚落都被吸收到脱斡邻勒罕、札木合、铁木真,还有塔塔儿部这四个阵营之中。

在一个初秋的一早展,铁木真突然得知札木合率领十三部共三万兵马,越过阿刺屼屼惕,土儿合兀的山,来袭击铁木真聚落的消息。来报信的是亦乞列思氏族的名叫木勒客脱塔黑和孛罗刺歹的两个年青人。

铁木真立刻向自己所统帅的屯营下达了出动的命令。就在那天的黄昏,他亲自率领一万余骑部众,从聚落出发向答阑巴勒主惕的广阔的原野挺进迎敌。部队每时每刻都在增加着,于第二天黄昏时分抵达做为会战之地的广阔的原野时,已变成了三万之众。铁木真的这三万兵马,先后有秩序地在原野上布阵。这是一场三万兵马对三万之众的大会战。

战斗在第二天凌晨开始了。战幕刚揭开,铁木真就考虑到这场战斗将要败北。因为这是对方蓄意挑起的战端,自己一方的部队当然是以防守为主进行布阵排兵的。

铁木真非常清楚,进攻者强,防守者弱。在以后的无计其数的战斗中也同样是这样。孛斡儿出、者勒蔑、合撒儿、别勒古台以及铁木真靡下的所有武将们也同样。他们在进攻中冲锋陷阵,几乎都发挥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望而生畏的力量,然而待机迎敌的话,其威力就会降低到百分之一了。

铁木真第一次面临这样的大会战。从守势的防御战这一点来考虑,对铁木真来说其结局将是不幸的。铁木真在战斗即将开始的时候,已经发现自己阵营的全体兵将士气低落。三万幸儿帖赤那军,要是进攻的话,不论高山深谷,都能横扫而过,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现在是排兵列阵待敌来攻,那么这种情只就截然不同了。三万李儿帖赤那军一下子变得好象孛儿帖赤那群中每个孛儿帖赤那都被锁链子拴着一样,精神沮丧,士气不振。这在铁木真自身也是问样的。

战斗在士气不振,信心不以的情况开始了。顷刻间一切阵地都遭受到札木台骑兵马蹄的践蹈和蹂躏。战斗刚刚开始不久,铁木真就马上下达了全军总退却的命令。命令退却的令牌飞传到原野的四面八方。

铁木真率领着自己直接指挥的一万大军,沿着鄂嫩河在地势险恶的峡谷中退却。所有的部队一开始败退下来,仿佛又恢复了生气,行动非常迅速、机敏。难怪铁木真对这场战争没什么战败的感觉。孛斡儿出、者勒蔑、合撒儿、别勒古台的感觉也同样。

铁木真返回自己的聚落之后,获悉札木合在一个名叫赤那思聚落里,将其一族人用七十口大锅煮死,并将其首领斩首,把首级拴于马尾拖在地上返回去了。

铁木真在这次战役中损失了数百人,然而这与大规模的战争相比,其损失是微不足道的。

战败后没过几天,铁木真就欢迎了脱离札木合的属于札木合聚落的人们来到自己的聚落。几个聚落的氏族将自己的一切屯营全部迁移到铁木真这儿来了。他们对札木合的凶暴残忍人人骂不绝口。

在这些从札木合聚落迁移而来的人们中,有个叫蒙力克的,他带着七个孩子来投奔铁木真。这个蒙力克是在也速该逝世时,曾去翁吉刺惕接过铁木真的人。他将铁木真交给了铁木真的母亲诃额仑之后,就立即跑到泰亦赤兀惕氏族那里去了。

想到这些事,铁木真觉得所有回归的人都是曾一度将铁木真一家丢弃而走的叛逆者,而蒙力克的情况与其他人的性质是多少有些不同的。因为铁木真过去一直把他看做是自己人,格外信任他。他的背叛,给予铁木真的打击是相当大的。

铁木真和蒙力克而对而地站着,他极力压抑自己内心的冲动蒙力克注视着铁木真的脸,估计铁木真一定要痛骂自己一顿。然而,出乎他的预料,铁木真嘴里连一句对叛逆责备的话都没有说。

相反,铁木真却对蒙力克说了因为他健在儿感到高兴的话,并对他带来的七个孩子相当的亲切。铁木真这样做并非是对蒙力克表示温情,而是他想起了蒙力克的父亲察刺合在整个聚落人抛下诃额仑的帐幕去投奔泰亦赤兀惕时,他一直保护若可怜的诃额伦他们母子,最后终于死于泰亦赤兀惕的首领之手。

铁木真是为了他的一族人才这样做的。为了报答察刺合老人的恩惠,铁木真心中发誓自己要重视关心蒙力克和那七个孩子。

铁木真叫来合撒儿和别勒古台,命令他们说:

“要殷勤、热情地招待照顾察刺合的儿子和孙子。”

象铁木真没感到在这次战争中被打败一样,札木合也同样没感到是取得了胜利。因为札木合只是让铁木真的军队逃走了,没有紧接着派兵追击。蒙古高原依然如故,分为脱斡邻勒罕、札木合、铁木真加上塔塔儿部四方势力,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事,那种均衡显得好象总不会打破似的。

铁木真在与札木合交战之后的三年时间里,专心致志地致力于统一聚落的事。由于蒙古部所属的各氏族的人全都集聚而来,乌七八糟的事情接踵而来不断发生。其中最使铁木真头痛的事是跟他有着堂兄弟关系的撒察别乞、泰出兄弟两人在每件事情上都采取反对铁木真的态度。这两个人自建独立的聚落称之为主儿勤氏。尽管他们拥戴铁木真做汗,可是,骨子里却有取代铁木真的野心。

这样的反抗分子不仅仅是撒察别乞、泰出他们两人。还有堂兄忽察儿、叔父答里台斡惕赤斤以及忽图刺汗的儿子阿勒坛等,只要一旦有机会,他们也企图扩张自己的势力。

铁木真对自己聚落中的这些亲属们始终没有丧失弊惕。这些亲戚们曾推戴铁木真就任了汗位,由于这种关系,所以他在一切场合都照顾他们的情面,但是他晓得除掉他们的时刻迟早会到来此。不过,那是将来的事。在那之前必须息事宁人,平息风波,求得聚落的安宁和睦。因为现在在与其他部族的抗争中必须投入宝贵的战斗力。早晚有一天要与札木合决战,与脱斡邻勒罕的盟约迟早有一天要被撕毁。

与札木合交战后的第四年,铁木真迎来了三十五岁的新年。长期与铁木真同甘共苦的青年们现在也纷纷进入了壮年时期。合撤儿、别勒古台这两个弟弟已经三十三岁,合赤温、帖木格两个弟弟也分别长成三十岁左右的健壮魁梧的成年人。此外还有铁木真的右臂总管一切的孛斡儿出与铁木真同庚三十五岁了。铁木真的左臂者勒蔑三十八岁了。

在欢庆新春佳节的宴会上,铁木真环顾并列坐在帐幕前面的自己的心腹家臣们,第一次感到自己帐幕的充实,充满着力量,洋溢着欢乐。无论看到谁,他们都是铁木真从幼年时代起一直在自己头脑中所描绘想象的那样的魁梧的蒙古汉子。与其说他们分享有孛儿帖赤那的血,不如说他们就是孛儿帖赤那。孛斡儿出、者勒蔑、合撒儿、别勒古台、合赤温、帖木格,此外还有矮个子兄弟大头沉白、斜眼赤老温,凡是在座的一个不落的全都是孛儿帖赤那。在铁木真看来实际上他们是为了袭击什么地方集中蹲在一起的孛儿帖赤那群。他们的锐利的眼睛能够看清千里远。在那目光中显露出把任何东西都要据为己有的强烈欲望和坚强意志。为了攻击而生长的身躯现在已经健全完善。光润的躯干壮实美观,四肢上长着能在雪原中和暴风中驰骋疾跑所必需的肌肉。尾巴是件得心应手,挥舞自如,能够横扫宇宙的兵刃。

铁木真向女眷望去。陪侍在五十五岁诃额仑左右的有作为蔑儿乞惕人的一粒种子的十五岁的由出和出生在泰亦赤兀惕、长在这个聚落中的奇异的新秀,同样是十五岁的阔阔出。铁木真从来没有看到过诃额仑的脸上象现在这样泛若自豪的光彩。诃额仑象口头禅似的说道:

“为了没有父母亲的孩子们,白天能用眼睛看,夜间能用耳朵听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呀?”

只要看一下这些孩子的脸,就一目了然了。你看诃额仑用她那颗慈悲、善良的心,把具有其他种族血统的孩子们抚育得多么魁梧健壮啊!

诃额仑的身旁坐着妻子孛儿帖。孛儿帖的身旁是刚刚十岁的术赤。看那情景,与其说是李儿帖照顾着术赤,还不如说是术赤侍奉着孛儿帖。在这十年间,孛儿帖用异常的热情严格地抚育着这个帐幕的客人,有时弄得铁木真大为不高兴。她除了生了术赤之外,又接连生了察合台、窝阔台、拖雷三个孩子。但是,她在如此隆重的正式的筵席上,把三个孩子托给侍女照看,而自己总是坐在术赤的身旁。父亲铁木真和母亲孛儿帖共同暗暗祈祷要使他变成孛儿帖赤那的少年,尽管不知他最后能否变成孛儿帖赤那,但是,他毕竟与普通的孩子是不一样的。这个孩子缄默无语,甚至有时弄得别人误认为他是哑巴。他绝对不会发笑。他对帐幕外面的风声、人和野兽的声音敏感得惊人。

在铁木真看来,并列坐在一起的男人们都象孛儿帖赤那一样,而诃额仑和孛儿帖这时则象豁埃马阑勒。不仅仅是诃额仑和李儿帖,把她俩人做为中心的在她们的背后的女人们,多么象孛儿帖赤那群出阵时,所遇到的豁埃马阑勒群哪!

“今年说不定要进行一场大战呢。”

年迈的豁儿赤说。

“我也是这样想。”

由自己的孩子、七个精干的少年陪伴着的蒙力克说。豁儿赤已六十出头了,蒙力克也超过五十岁。这两位年长的老人在这样的筵席上总是要坐到上座的。要会战的话,对手无非是札木合或者是泰亦赤兀惕。至于问挑起故端的理由没有必要视在去预科。不论是谁,只要想斗的话,那么,对手就立即会变成敌人。假若发生战斗对手很可能是札木合,在整个筵席上这种看法占了上风。

铁木真也象两位老人听说的那样想到现在在场的这群孛儿帖赤那为打败敌人今年是要出动的。尽管他有这样的预感,但是,对手究竟是谁他是不清楚的。因为札木合也不大可能来挑起这场战争,脱斡邻勒罕也不可能积板主动地出兵进攻。如果是这样,那么其后便是自己自身的意志问题了。那么,铁木真自己的意志如何,将采取怎样行动方式,那都是明天的事,连铁木真自己也没有明确的想法。

那年,铁木真的预感变成了现实。那是从那以后过了半年的时间,六月下旬的事了。铁木真从孛儿帖的生国翁吉刺惕的商人那儿,听到金国大军越过长城进攻塔塔儿部的消息时,弹指间他做出了讨伐塔塔儿部的决定。尽管金国也是蒙古的仇敌,但是,塔塔儿部是蒙古的更重要的有着深仇大恨的敌人。铁木真至今也没有忘记他父亲也速该生前经常说的一句口头禅,他说:“打败泰亦赤兀惕!打败塔塔儿!”

打败泰亦赤兀惕,打吹塔塔儿。而现在要先打改塔塔儿,顺序颠倒过来了。但能够打败时,必须得打败。如果失掉这个机会的话,那么,什么时候才能征服长期在蒙古高原北方肆虐、施威的塔塔儿部族就不得而知了。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铁木真所干的事与十年前脱斡邻勒罕骤然仓促奔杀蔑儿乞惕时是截然不同的。十年前,脱斡邻勒罕是主角,而现在铁木真是主角。象过去脱斡邻勒罕诱惑札木合一样,铁木真这次必须诱惑脱斡邻勒罕。诱惑脱斡邻勤罕前来助战,这不仅能将攻击塔塔儿部的兵力增加一涪,而且也能够封住其他种族人的嘴,以避免他们对这次行动的非难。

别勒古台和他的部下承担了前往位于土拉河畔的黑森林的使命。在别勒古台回来前,铁木真已经做好全军出动的各项准备。别勒古台回来报告说,脱斡邻勒罕已经率领着客列亦惕部的全军从黑森林出发了。脱斡邻勒罕以掠夺财物而出击的象秃鹰一样敏捷的行动,使铁木真感到由衷的高兴。

铁木真督率三万大军,日夜兼程,越过原野、漠地,向着蒙古高原的东北方挺进。在出发后的第十天,铁木真的大军和脱斡邻勒罕的劲旅在克鲁伦河、乌勒撒惕河汇流地附近会师了。

“我的孩子!”

年迈苍苍的武将以与以往没有多少变化的冷漠目光,严峻的脸色对铁木真说。

“攻打塔塔儿的话,就必须把男人全部杀光。女人、财宝、羊群必须公平合理地平分,没有不同的意见吧?塔塔儿是你们蒙古的不共戴天的仇敌。”

“是的!”

铁木真回答。塔塔儿必然是要受到报复的。因为他们造成蒙古人的祖先流了多少次血呀!忽图刺汗也好,他的六个兄弟也好都是在跟塔塔儿的战斗中丧生的。俺巴孩汗是落到塔塔儿人的手里后被送往金国的。他被钉在木驴上,活活地被剥皮,身体被千刀万剐剁成碎块。“即使你十个手指的指甲全部磨光,甚至头拍十个手指,你也一定要为我报仇雪恨哪!”

幼年时期,讲故事的老人孛台赤兀的声音,至今依然萦绕在铁木真的耳际。

“我的安达哟!”

脱斡邻勒罕又说。

“在分完战利品之后的第二天太阳刚出来后,我就要从占领地撤军,你也应当这样做!”

“是!”

铁木真回答完毕。脱斡邻勒罕这才第一次让迟早有一天彼此必定要成为敌人的盟友看到了笑脸。

分配战利品和撤军的协定议定之后,进攻就开始了。脱斡邻勒罕从西北,铁木真从西南向跟装备精良的全兵交战的塔塔儿邝发起了攻击。

塔塔儿部三面受敌,经过七天殊死激烈的战斗,最后被彻底击溃了。铁木真在这次战斗中采取了不给敌人一兵一卒留活命的方针。塔塔儿部的首领蔑古真薛兀勒图被抓后押到铁木真的面前,用刀将他从头顶正中劈成两片一命呜呼了。被俘虏的男子也都斩尽杀光了。女人们被捆绑着集中到一个地方。然后被分成两份,分别被拉到脱斡邻勒罕和铁木真的阵营。在塔塔儿部附近的聚落里的一切值钱的财宝被抢掠罄尽之后,聚落里的帐幕全部被烧光了。

金军首领为了感谢脱斡邻勒罕和铁木真的协力相助,奋力支援,踢予脱斡邻勒罕以王号,赐给铁木真以百户长的官衡。铁木真老老实实地接受了所谓“招讨”这个现在对他来说一文不值的奇妙的官名。尽管脱斡邻勒罕似乎不太感到厌恶,然而铁木真的心情却是相当复杂的。对他来说,金是长城那边的大国,同时又是不共戴天的仇敌。铁木真想,迟早有一天他一定要将“招讨”这个官名本还给那个金国国王的。不过,这仅仅是他内心的思法,还没有形成他的决意。现在铁木真还没有比他的思绪驰骋到长城那侧。

部队都按照与脱斡邻勒罕之间缔结的盟约撤回去了。不论铁木真的部队也好,还是脱斡邻勒罕的部队也好,都拥有数百辆车,车上满载着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在铁木真分得的战利品中有和脱斡邻勒罕相同的银制的摇车、镶嵌着大宝石、彩贝的床铺。但其中绝大部分是战车、武器、装备。当然有塔塔儿人使用的东西,也有金兵拥有的东西。总而言之,是集中了各种各类的东西。有战场上捡拾来的东西,也有特意从金兵手中购买来的东西。

此外,还有一件特别的战利品。那就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随军出征的豁儿赤,在塔塔儿部的某个驻扎地得到了一个孤儿。小孩儿戴着貂皮里三色缎子面的兜肚,兜肚上装饰着金黄色的轮。小孩只能讲简单的话,但他的脸上却带着能表现出血统长处的气质。豁儿赤接受这样的使命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了,现在才算满足了诃额仑的愿望。

这个小孩被献给了诃额仑。她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失乞刊忽都忽。这个孤儿是塔塔儿的鸢。为了使他成为蒙古的鹰,决定把他放在诃额仑的帐幕中抚育。

铁木真刚一凯旋回到聚落就获悉发生了主儿勤氏族的撒察别乞、泰出袭击了留守在老营的直属于自己的一个聚落的事件。有数十人被剥光了衣服,十几个人被杀。这次去攻打塔塔儿之前,铁木真也向主儿勤发出了动员令。他们不但没有响应,反而胆敢对留守的人们行此暴举。

铁木真立即派出了讨伐主儿勤氏族的军队。这是肃清撒察别乞、泰出的好机会。敌人犯了历史性的错误。铁木真不给其他近亲们说话的机会,突然在克兽伦河畔袭击了主儿勤氏族。抓到了撒察别乞、泰出兄弟,并杀了他们的头。然后将主儿勤氏族人的帐幕全部迁移到铁木真他们的聚落里。

在这次战斗中,豁儿赤又得到一个孤儿,名唤孛罗兀勒的小孩儿。他把孩子带回来来献给了诃额仑。

“论胆略勇敢,主儿勤人在蒙古里是数第一的。孛罗兀勒你样也要长成那样青年人。”

豁儿赤说。

“在铁木真成为蒙古高原大汗之前,这座帐幕中还将有许许多多的孤儿要来的。”

豁儿赤开始对搜集被征服的其他种族的孤儿的工作热心起来了。豁儿赤的话没有使诃额仑产生丝毫的胆怯,因为她有她自己的办法,有着能把那些孤儿们培养成蒙古青年的惊人的毅力和火焰般的热情。由出、阔阔出、失乞刊忽都忽、孛罗兀勒四人在同一帐幕中被培养成为四兄弟。

塔塔儿部从蒙古高原消声匿迹之后,便形成了蒙古的铁木真、客列亦惕的脱斡邻勒罕、朱立阿惕的札木合三部分势力。出现了这三部势力将蒙古高原二十万牧民分为三份的三足鼎立的局面。铁木真与脱斡邻勒罕组成同盟军,跟札木合相斗是铁木真三十九岁时的事,在塔塔儿部被征服后的第四年。

与札木合决战,不管对铁木真来说也好,不管对脱斡邻勒罕来说也好,都是决死的战斗。札木合将合答斤、孛李罗兀勒、撒勒只兀惕、亦乞列思、豁罗刺思、乃蛮、泰亦赤兀惕、斡亦刺惕诸部族集中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把已经灭亡的部族流窜散失的聚落也全部收容到他麾下。还有孛儿帖的生国翁吉刺惕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也隶属札木合了。

战争是札木合那方面挑起的。传来了札木合进攻的消息。在铁木真尚未搞清消息真伪的时候,脱斡邻勒罕已经率领着全部兵马来到铁木真的聚落。

铁木真将老将迎进帐幕。士兵们进行迎击札木合大军的作战演习。

“盟友啊,为了避免战后发生纠纷,我们应该将战斗力最强的部队平均地派到前线去!”

脱斡邻勒罕提议说。

“是!”

铁木真回答说。于是,铁木真决定派遣阿勒坛、忽雍儿,答里台斡惕赤斤三个人的部队为先锋。脱斡邻勒罕则选择桑昆、扎合敢不、必勒格别乞这三名武将的部队为先锋。

尽管最初他们还在情确地计算着投入战斗的兵力,但当战幕拉开之后,不论脱斡邻勒罕也好,还是铁木真也好,他们各自都不再考虑计较自己的牺牲,不得不陆陆续续地将最强有力的兵团在必要的时机派到前线去。铁木真自己的身边只剩下者勒蔑的部队了。孛斡儿出的部队、合撒儿的部队、别勒古台的部队都纷纷被派往硝烟弥漫、战火纷飞的战场。脱斡邻勒罕的情况也是如此,毫无二致。

战线惊人地在极为广阔的地域展开了。在色楞格河、鄂尔浑河、鄂嫩河、克鲁伦诸河的上游下游到处燃烧着战火。斥候从早到晚儿乎毫不问断地将各条战线的战况频频报来。既有胜利的捷报,也有战败的消息。在战斗开始的第五天,出现了双方主力决战的态势。札木合率领着主力开始向克各伦河下游移动。

当铁木真听到这个消息时,向脱斡邻勒罕说:“年迈的父王哟,请您留在这里,让我去吧!”

铁木真不想把这件事推给脱斡邻勒罕。尽管脱斡邻勒罕过去很久以来就有称霸漠北的宏图伟愿,可是他已经是年逾花甲的老人了。然而,说铁木真不让脱斡邻勒罕担此重任,并非就意味扮铁木真自身在与札木合的决战中就一定能稳超胜劵。胜败完个取决于战斗的本身。不论胜也好,败也好,在这次决站中都必然要流相当数量的血的。尽管如此,铁木真还是觉得自己不去的话是无法安心的。

脱斡邻勒罕针对柞铁木真的话说道:

“小崽子哟,你为什么明明知道会被全歼还要出动呢?札木合并不是你的敌人。还是让我去吧!”

铁木真依然坚持柞自己的想法。气得脱斡邻勒罕的狭长的黝黑的脸涨得通红通红的。他高声叫嚷道:

“这次决战决不能打败。我怎么能委托于你呢?你迂回左翼,去打败左翼的泰亦赤兀惕。”

铁术真只好将关系到全线胜败的最关键的报艰苦的战线让给了脱斡邻勒罕。

脱斡邻勒罕督率着一万主力向克鲁伦河下游挺进,铁木真也率领着一万大军去征讨前来增援札木合的泰亦赤兀惕,朝着其根据地鄂嫩河中游进军。

铁木真与宿敌泰亦赤兀惕第一次在这里进行大规模的交战,铁木真把部队分成几个部分,包困了泰亦赤兀惕的据点,然后慢慢地缩小包围圈,战斗在夜以继日地进行着。

在日落时分,铁木真在战场上,被敌人的箭射中了颈脉。尽管鲜血不停地从伤口向外喷涌,但他仍然继续战斗若。夜幕降临在战场上,无法再拼杀了。到了夜问战斗停止后,者勒蔑把嘴放到铁木真的伤口上吸出了伤口内的毒血。他吸一口,吐一口。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铁木真体内的毒汁一滴不剩地全部都吸出来了。为此,在清晨一看这周围的土地,被红黑色的血污染了一大片。

翌日,有两个人,从被包围着的泰亦赤兀惕的聚落里,跑到铁木真的阵营里面来了。他们是沉白、赤老温的父亲锁儿罕失刺和一个皮肤黝黑的二十五、六岁的年青人。铁木真曾蒙受过锁儿罕失刺的救命之恩,决定保护他。于是问那个青年人说:

“你是什么兵?”

“弓箭兵!”

“为什么来投降呀?”

“因为没箭了。”

“你知道不知道,射伤我的黄膘马的颚骨,射伤我的颈脉的百步穿杨的神射手是谁吗?”

青年人思忖片刻回答道:

“那恐怕是我。一定是我从岭上射下来的箭。”

“既然我现在知道了是你,我还能给你留条活命吗?”

“事已至此,毫无办法,你愿意什么时候杀就杀吧!”

青年人回答说。

铁木真不打算杀死这个青年人。青年人明知如实说出真情会被杀头的,但他没有考虑这些,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铁木真。铁木真凝视着年轻的弓箭手的目光,感到那目光是美丽的。青年人遇到铁木真的视线没有躲闪,厉声咆哮道:

“你赶快砍掉我的头吧!”

“你不要急于去死!你在我的身边侍奉我吧!我命令你去打碎青石,你就要去把青石打得粉碎!我命令你去打碎黑石,你就要去把黑石打得粉碎!”

铁木真说。

青年人沉默不语地注视着铁木真的脸。

“我赐给你一个名字,就叫者别(箭)吧!”

铁木真说。

青年人一声不吭地沉默着,脸色毫无变化。周围的人们感到把这个人叫者别那是再合适没有了。因为他不但是身强力壮的弓箭手,而且他的头特别象箭头一样的尖。就在这天晚上,从脱斡邻勒罕那儿传来消息说,脱斡邻勒罕已经粉碎札木合的主力,并且正在追击仓皇逃窜的札木合。铁木真彻底扫荡了泰亦赤兀惕氏族。令人遗憾的是没能捉到泰亦赤兀惕的首领塔儿忽台。泰亦赤兀惕一族人被全部歼灭了,此后在蒙古高原上不会有谁再提到这个名字了。对铁木真来说泰亦赤兀惕人与他有着同族同祖的亲缘关系。然而,在那次扫荡中,铁木真是毫不留情的。被抓获的俘虏中有许多是在幼年时期在同一个帐幕中见过面的他所熟悉的孛儿只斤氏族的人,其中还有为数不少的近亲混在里面。可是铁木真仍然将那些人做为不共戴天的仇敌来对待,他不接受任何的哀告和辩解。

“凡是泰亦赤兀惕的男人,就要斩草除根,使他们断子绝孙,就象风吹灰尘一样,让他们变得无影无踪!”

根据铁木真的这道命令,泰亦赤兀惕聚落里的男人全部被砍。女人们被集中到一个地方,一天一天地被拉到刑场上去收拾。

泰亦赤兀惕阵营里的人,受到铁木真宽恕的只有两个人,他们是救过他的性命的属于自己阵营的沉白、赤老温的父亲锁儿罕失刺和铁木真赐名叫者别的青年人。

铁木真扫荡泰亦赤兀惕一结束,几乎每夭都有从前线凯旋归来的部队。孛斡儿出、别勒古台、合撒儿也都回来了。还有脱斡邻勒罕麾下的几支部队也凯旋而归了。他们都在各个战场上建树了辉煌的赫赫战功。最后,击溃札木合本部军队的脱斡邻勒罕的本部军队也归来了。

在依然还散发着血腥气味的新战场上,站满了铁木真和脱斡邻勒罕两个兵团的士兵。登上丘陵极目远眺,在高高的蓝天下,数不清的部队盖满了一望无际的平原。仿佛是一块豪华厚实的绒毯铺展在人们的眼前。

在脱斡邻勒罕胜利归来之后的第三天,他和铁木真朝座落在丘陇的缓坡上的帐幕走去。那座帐幕是专门为他们的会晤而搭起来的。尽管他们两个人都各自带领着森严的护卫兵,但是走进作为会晤场地的帐草的却只有他们两个人。

“真是有意思啊!我们两人同心协力打败了札木合,在我们彼此祝捷的时候,为什么只能采取这样的会晤方式呢?”

脱斡邻勒罕苦笑着说。铁木真也苦笑着。事实正象脱斡邻勒罕所说的那样。但是,他们彼此之间都觉得非这样做不可。

现在,铁木真和脱斡邻勒罕两个人是瓜分蒙古高原的支配者。过去曾与札木合一起三分蒙古高原,而从此以后可以两分了。虽然札木合逃之夭夭了,可是,他所率领的大部分部众全都被脱斡邻勒罕解除了武装,在各自的聚落里等待着处理。

依照交战前两个人缔结的盟约,凡属于札木合诸部所有的一切,也就是说,无论男人、女人、羊、马,还是财宝、武器统统都应当分成两份。但是,这次与打败蔑儿乞惕和塔塔儿时迥然不同。这次需要分的战利品多得不可胜数。光说主要的部族就有撒勒只兀惕、亦乞列思、豁罗刺思、泰亦赤兀惕、斡亦刺惕、翁吉刺惕、乃蛮,还有小的支族、聚落都分散在辽阔的蒙古高原的每个角落。要将这些都公平地分为两份,实际上是根本不可能的。

脱斡邻勒罕说:“孩子呀!让我们把自己希望要的部族说一说怎么样?你先说吧!”

铁木真说:

“击溃札木合的本部军队是父王安达的功绩。您先说您所希望得到的部族吧!”

铁木真把优先挑选的权利让给了脱斡邻勒罕。脱斡邻勒罕突然说:

“我要翁吉刺惕。”

翁吉刺惕是蒙古高原最富裕的部族。尽管对铁木真来说,他泉想要的就是这个自己妻子孛儿帖所出生的部族,可是,现在已毫无办法了。孛儿帖的父亲德薛禅已经亡故不在人世了。

“我要泰亦赤兀惕。”

铁木真说。

接着脱斡邻勒罕又说:“我要斡亦刺惕。”

“我要撒勒只兀惕。”

铁木真与其相呼应地说。

两个征服者就用这样的极其粗略的分配方式,将分布在高原上的战利品的所有权一个一个地划分清楚了。最后剩下的只有乃蛮一个部族了。乃蛮部族之所以被剩下,其原因是,你要是要乃蛮部族的话,那只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实质上是什么也得不到的。尽管乃蛮部族也在蒙古高原上,但它是一个极特殊的突厥系民族,从来不属于札木合、脱斡邻勒罕、铁木真他们哪一个部族。虽说都是处于同一个蒙古高原,但他们却在阿尔泰山山脉那一侧。在地理位置上是孤立的,经济上也具有他们自身生活上所需要的特有的物产。然而,不知是什么缘故,他们应札木合之邀,援助札木合,出兵参加了这场战争。当然他们出动的兵力是不多的。

“最近我们就必须共同向乃蛮派兵!”

脱斡邻勒罕说。

“您说什么时候?”

铁木真问。

“一年以后吧!到那时我们相互之问还有许许多多要做的事。”

正如脱斡邻勒罕所说的那样,彼此之间要做的事的确很多。光说怀柔重新集聚在自己麾下的诸部族也是件十分不容易的事。

铁木真和脱斡邻勒罕将战利品瓜分完毕之后,只有他们两人坐在一起交杯换盏,祝贺这场战争所取得的胜利。尽管照理应当排摆众多武将都能参加大型酒宴,然而他们俩没有那样做,两个人无论是谁,他们心中想到的还是回避这样的方式,以不发生什么事为好。

铁木真心中十分明白,一年之后,与脱斡邻勒罕共同去讨伐乃蛮后,不管你愿意与否,总之,他们俩之间斗争就成为不可避免的。因为,蒙古高原的支配者只能是一个人。脱斡邻斡罕、铁木真二雄并立是绝对不可能的。

两位武将彼此约定于明晨日出时分,双方各自撤军返间自己的聚落。他们约定好后,便退席离座。他们象来时一样,各自在卫兵的森严地护卫下返回了自己的驻地。

翌日拂晓,两个兵团离开新战场,各自朝相反的方向前进。

当部队行进了大约半刻钟左右时,铁木真突然产生了袭击脱斡邻勒罕部队的强烈的欲望。他想兵贵神速,现在要立刻行动,将十万大军分为三支,给象一条铁链一样的浩浩荡荡行进价的脱斡邻勒罕的部队,从侧面楔进三个楔子,欲置脱斡邻勒罕于死地也绝非难事。然而,铁木真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可是与此同时,他似乎感觉到脱斡邻勒罕说不定会产生同样念头。所以,他立即命令全军采用战斗队形前进,以防备脱斡邻勒罕万一进行突然袭击。

这一天,部队采取战斗队形行进了一整天,中问一刻也没仁休息。抵达宿营地后,铁木真才松了一日气,解除了对脱斡邻粕罕有可能前来袭击的警戒。

经过几天行军之后,凯旋的部队回到了自己的聚落。然而,仅仅过了一夜,有若干分之一的士兵又离开聚落出发了。这是对于重新回到自己麾下的诸部族所采取的恰当的措施。

铁木真将这项任务的指挥委托给两个年轻的武将。一个是者勒蔑的弟弟速别额台,另一个是木合黎。他们都是铁木真从札木合的聚落撤回来之后的一段时问内,同其他许多人前后投奔铁木真阵营而来的年轻人。尽管那时还是少年,而现在速别额台已经二十八岁,木合黎已经三十一岁了。

在这场战争中,他们俩建树了出类拔萃的功勋。成为几次胜利的重要原因,铁木真褒奖了他们,第一次给予他们两个人有着很大权力的重大任务。两个人根本来不及很好地休息,仅在聚落中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又率领着二千名士兵,为了去进驻几个被征服的部族的聚落,出发了。

过了半个月,从泰亦赤兀惕送来了一群女子和许多的羊、马。铁木真将那些女子分赠给自己的部众做奴脾。将马充做军马,把羊全都赶到牧场上。

从其他的被征服者的部族送来的只是编入军队的青年人。不论是老人、女孩子,还是羊群、财宝之类的东西,一样也没有送来。铁木真对这两位年轻的武将所采取的一切措施都感到满意。过去曾由孛斡儿出、者勒蔑所担负的任务,而现在则由速别额台和木合黎去完成了。

不仅仅是这两个人,铁木真还大刀阔斧地任用了许多青年人,让他们就任第一线的重要岗位。因此,在铁木真的帐殿中居于重臣地位的孛李斡儿出、者勒蔑、合撒儿、别勒古台,他们各自都能独当一面,专心致志地掌管着更为重要复杂的各种各样的工作。到现在要统辖近二十万部众,不沦是铁木真也好,还是他的重臣们也好,都要日理万机,忙得不亦乐乎了。

正文 第四章

公元一千二百零二年,铁木真迎来了四十岁的春天。

在庆贺新春佳节的宴会上,铁木真听到从前曾受到过毁灭性打击的塔塔儿残部袭击了铁木真麾下的一个部族的消息后,他立即中止了宴会,决定出兵去攻打塔塔儿残部。

尽管从前年秋天开始就屡屡风闻塔塔儿残部正蠢蠢欲动,但是,铁木真顾忌脱斡邻勒罕,不敢轻举妄动,对出兵的事一直举棋不定。要在蒙古高原上出动大军,铁木真和脱斡邻勒军彼此双方取得对方的谅解是十分必要的。尽管没有这样的特别明确的盟约协定,但是,互相都感到应有这样的默契。尤其是对于哪一方都不属的塔塔儿部越发应该这样做。

然而,铁木真在这种情况下,事前不知会脱斡邻勒罕,擅自出兵打仗了。因为他十分清楚,兵贵神速。与其通知脱斡邻勒罕耗费拖延时日,莫如象疾风迅巍地出兵去平定塔塔儿部。同时,这样做不给脱斡邻勒罕插手的机会,才能顺利地将塔塔儿旧地据为己有。

在出阵前,铁木真颁布了两道军令,其一是严禁在占领地的掠夺行为,其二是在被击退失利的情况下,必须返回最初的出击地点,在那里迎击敌人,严禁无限制地败退、仓皇逃命。

铁木真督率着一万大军横越过雪覆冰封正值严冬的高原。他们都是清一色的骑兵。将士们在凛冽的的呼啸的狂风中艰难地行进着。队列中鞭声四起,不绝于耳。

战斗在从答阑捏机格思地方直到鄂尔浑河沿岸的广大地域内展开了。

战斗,仅仅进行了三夭就结束了。在这次战斗中立下了惊人的汗马功劳的是者别。他就是那个用箭射伤过铁木真颈脉的青年人。做为射手,他的的确确是个名不虚传的百发百中的神射手。在短兵相接的白刃格斗中他更是骁勇无敌,如入无人之境,他骑在马上显得身材更加魁梧高大。他的两腿紧夹着马腹,两臂风车般地舞动着长枪,象疾风似的驰骋在敌群之中厮杀着。打开进攻道路的总是者别。他确确实实是一支不屈不挠,百发百中,无坚不摧的钢铁的箭。

塔塔尔的俘虏,男的全部被集中到一个地方。铁木真准备处死他们。不论什么情况,铁木真对塔塔儿和泰亦赤兀惕总是毫无恻隐怜悯之心的。异母兄弟别勒古台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失误,他对一个俘虏泄露了将要杀死一个塔塔儿男人的议事决定。因此,引起了塔塔儿俘虏们的再次暴动。他们夺抢武器,占领了要塞,连续发生了一些小的战斗,致使铁木真部队的几十名士兵丧失了生命。铁木真第一次声色俱厉地叱责了自己的弟弟,长期以来的自己的心腹干将别勒古台,并禁止他今后参加一切议事会议。

在这次战斗中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铁木成的近亲阿勒坛、忽察儿、答里台斡赤只斤三名武将违犯军纪,抢掠财物,据为私有的事。铁木真知道这件书之后,立即派者别、忽必来二人前去,没收了他们所抢夺的全部马群和财产。

铁木真在人迹灭绝的塔塔儿的聚落期间,把所有掠夺来的财物分配给全体将士。女人们也是按照几个人分一个的比例,由将士们自由挑选。

铁木真挑选了塔塔儿首领的两个姑娘也速干和也遂。因为他打其让祖先的宿敌塔塔儿部的女人一个不剩地全都生出蒙古的私生子。铁木真想要让塔塔儿的具有纯粹血统的两个姑娘,生出有着自己血统的孩子。铁木真在自己的营帐中一夜之间便玷污了两个年轻美貌的姐妹。将被征服者的女子据为己有,对铁木真来说,这还是第一次。铁木真玷污了与自己的妻子孛儿帖完全不同的十分娇嵋的异民族的女人的身体,并不完全是单纯地为了复仇。而他想从那两个姐妹身上感受到别样趣味,也是难以断言的。

铁木真踏上了归途。女人、羊群、马群跟随在长长的队列之后。这时,队伍与开赴前线时全然不同了。

但是,响在人们耳边的是跟在队伍后面的女人们的不分昼夜的恸哭声。他们对自己所遭受的悲惨命运,绝对不是甘心情愿的。

铁木真回来不久,就获悉脱斡邻勒罕也象自己袭击塔塔儿,并将塔塔儿旧地据为己有一样,出兵袭击了蔑儿乞惕残部。因为蔑儿乞惕残部的活动逐渐频繁,声势也逐渐大了起来。脱斡邻勒罕击败了蔑儿乞惕残部,并将那个地方变成自己的领地。脱斡邻勒罕的这种做法似乎使铁木真懂得:你铁木真如果这样行事的话,那么我脱斡邻勒罕也绝不示弱,也要这样奉陪干下去。

两个人彼此之间没有相互责难对方的行动。于是,蒙古高原在开始沐浴着大好春光的时候,又恢复了平静。无论脱斡邻勒罕也好,还是铁木真也好。都在为迟早有一天必定会到来的挫败对方的日子,而忙于蓄积力量,株马厉兵,壮大自己的兵力,使之超过对方。

铁木真毫不怠慢在所有属于将全休部众训练成为能征惯战的勇士。现在所有属于蒙古种族的人,都轮流到牧场上去放牧。不去放牧的时候,都要接受严格的战斗训练。训练的内容始终是专门骑兵队的集团的训练。从合撤儿、别勒古台、孛斡儿出、者勒蔑这些重臣、直到合赤温、帖木格、速别额台、木合黎、忽必来、者别等第一线的青年人,此外还有铁木真的儿子、蒙古的客人少年术赤,他们浑身上下沾满了汗水和泥土在草原上驰骋着。现在他们都是窥视强敌脱斡邻勒罕的孛儿帖赤那。

有一次,合撒儿做为统帅给部队的全体人员训话说:

“你们要前进再前进!要象草原一样扩大,要象海洋一样布阵,要象凿子一样战斗!”

蒙古军队按照合撒儿的要求进行着训练。

这年秋天,铁木真意外地收到一份情报,说札木合投奔了脱斡邻勒罕阵营。据说札木合被铁木真、脱斡邻勒罕的联军击破之后,逃窜到遥远的北方。最近,他率领着部众,投奔了脱斡邻勒罕阵营。脱斡邻勒罕不但没有把札木合杀掉,反而把他们作为自己的战斗力的一部分,欢迎了札木合和他的部下。

得知札木合的这个情况之后,阿勒坛、忽察儿两人经过一番合谋策划,各自带领着部众脱离了蒙古阵营,去投奔脱斡邻勒罕。因为阿勒坛、忽察儿曾违反军纪,受到过铁木真的惩罚。对此他们怨恨异常,耿耿于怀。因此,他们采取了这样的行动。然而,对铁木真来说,现在阿勒坛、忽察儿的叛离行动,绝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因为即使他们不叛逃,也将是铁木真必须切除的病根。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铁木真越发感到与脱斡邻勒罕的对立已经表面化了。

翌年,即公元一千二百零三年春天,脱斡邻勒罕派来使者,转达脱斡邻勒罕话说:“我的安达,我亲爱的孩子呀:向乃蛮进军的时机来到了。现在我军已经做好了越过阿尔泰的一切准备。”

由子脱斡邻勒罕派来了使者,所以铁木真也立即从自己方面派出了使者。

“我的安达,我的父王哟!蒙古部队也做好了攻击乃蛮的准备,正恭候着父王的命令,待机而动。我的安达,象虎啸狮吼一样咆哮吧,快下命令飞越阿尔泰吧!”

铁木真明明知道进攻乃蛮的战斗,肯定将要变成客列亦惕和蒙古两雄在高原上争夺霸业的斗争。毫无疑问,从歼灭乃蛮的瞬间起,双方必然要成为敌人相互对峙起来。这一点,不仅铁木真一个人预料到了,而且脱斡邻勒罕自己也会估计到的。从这个意义来讲,脱斡邻勒罕和铁木真所发表的征讨乃蛮的宣言,实际上是他们双方相互宣战的檄文。

从此时起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他们彼此相互呼应着向盘踞在高原西部的突厥民族的根据地挺进。铁木真选拔了三万精兵,是在自己亲自指挥之下出征的。

铁木真觉得脱斡邻勒罕的部队要越过积雪颇深的大阿尔泰,绝非简单、容易。脱斡邻勒罕似乎也认为铁木真也不会轻而易举能够翻越阿尔泰。可是,两支部队先后都翻过了阿尔泰山山脉,向着乃蛮部族中有着最强大军队的古出古惕氏族的聚落蜂拥着奔杀而去。在聚落里进行了残绝人寰的大屠杀和大掠夺。

征服了古出古惕氏族后,两个兵团没有在那儿长期驻扎。这回双方也是在同一时间内撤兵的。他们双方都以进攻乃蛮为口实,尽管没有暴露在表面上,但他们都在窥探与对方相斗的战机成熟与否。

进攻乃蛮之后回师不久,铁木真得知乃蛮部队逆土拉河而上,去攻打土拉河畔的黑森林。脱斡邻勒罕的部队正与其苦战。合撤儿主张应该立即讨伐脱斡邻勒罕,绝不能坐失良机。者勒蔑、孛斡儿也赞成这个意见,可是,铁木真却犹像不决起来。诚然无容置疑这是杀败脱斡邻勒罕的绝好的独一无二的时机,而胜利后的心情也绝非是轻松愉快的呀。

铁木真说:

“十六年前,我们人单势孤。为了从蔑儿乞惕那儿夺回孛儿帖,在我们去进行那场毫无成功把握的战斗时,不是脱斡邻勒罕支援了我们吗?承蒙他的支援,托他的福我们才有今日。哪怕是一次,我们也应当去援救脱斡邻勒罕,用以回报他的恩情吧!我们现在去援救脱斡邻勒罕未必以后不会后悔。在这次与乃蛮的作战中,我从脱斡邻勒罕的部队中,没有发现什么有令人恐惧可怖的东西。”

铁木真嘴上这样说,他也真的是这样想的。脱斡邻勒罕部队的战斗素养,与蒙古兵相比较,虽说不是十分拙劣的,但也不能说是特别优秀的。指挥者都是些经验丰富能征惯战的武将,他们有减少牺牲、常胜不败的基础。然而在一兵对一卒的短兵相接的白刃格斗中他们就暴露出想象不到的弱点。与他们相比,蒙古兵却能在任何小的战斗中,以靠一个人战胜一个对手的办法来克敌制胜。在铁木真看来,客列亦惕的士兵只是些勇敢善战的人,而蒙古兵则是伸出长舌头,滴着涎水,一边喘息着一边徘徊寻找着血液的孛儿帖赤那。

铁木真说服众武将之后,为了驰援脱斡邻勒罕,率兵向巴亦答刺黑河畔急速行进。他们救援了脱斡邻勒罕的儿子桑昆的正在苦战中的部队,救出了已经成了俘虏的桑昆的妻子。

铁木真收兵回到自己的营帐之后,不一会儿,脱斡邻勒罕带领着几名部卒来到铁木真的阵营。这是极果敢大胆的行动。他是特意来向铁木真表示谢意的。他感谢铁木真前来援救,同时也重新表示了盟友的誓言。尽管两个人以前彼此之问一直称呼着“我的安达,父王!”“我的安达,孩子!”可是,两个人都没有签订过正式的盟约。

尽管如此,对于重新要求签订盟约的脱斡邻勒罕的心情,铁木真是难以揣摩得透的。不用说现在两个人之间的盟约是毫无意义的滑稽的东西。但铁木真答应了脱斡邻勒罕的要求,并在自己的营帐前面的广场上排摆酒宴。广场上集聚着数以千万计的部众,举行了与脱斡邻勒罕签订盟约的仪式。

铁木真面对老将脱斡邻勒罕举起了酒杯。脱斡邻勒罕的和年轻时一样的严峻、冷漠的目光、阴沉的脸色,丝毫显现不出有什么衰老的微候。不同的是,他那向上卷曲的头发,已经一根不剩地全都变成了银白色,闪烁着美丽悦目的银光。

脱斡邻勒罕说:

“我有个女儿名唤察兀儿别乞赠送给你的嫡子术赤为妻。以此做为羁绊、纽带将我们两家更加紧密、牢固地团结在一起,成为不能分离的整体,让我们齐心协力,同舟共济去与离间我们的有着牙齿的大蛇作斗争吧!”

铁木真同意了他的话。尽管铁木真不太相信他说的话,然而也没有必要去拒绝脱斡邻勒罕伸出来的手。

脱斡邻勒罕一回到黑森林,立即筹力、酒宴庆祝这次为术赤与察兀儿别乞订立的婚约,准备款待铁木真。铁木真想,脱斡邻勒罕虽是自己的敌人,但他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脱斡邻勒罕为了把铁木真引诱到自己营帐来,他首先毫无戒备地来到了蒙古的营帐。他的这种做法,显示了他特有的才能和魄力。

铁木真本来不想到客列亦惕的黑森林去,到那儿去肯定就意味着死。铁木真把合撒儿、孛斡儿出叫来一起商量如何答复脱斡邻勒罕。寻找各种理由,谢绝到那儿去。

正在这时,从脱斡邻勒罕聚落来了名叫巴歹、乞失里黑两个下仆。他俩告诉他们说,土拉河畔的黑森林,现在满山遍野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铁木真听了这话,精神抖擞,摩拳擦掌,跃获欲试,决心与脱斡邻勒罕决一雌雄。铁木真立即对从脱斡邻勒罕那儿来的使者说,我自己格外高兴,决定去参加那里举行的庆祝宴会。

使者刚一回去,铁木真马上就命令全军出动。拿上最精良的武器,配备上最优秀的装备。为了在举行庆祝宴会那天抵达黑森林,于第二天晚上数万骑骑兵队离开聚落出发了。几十个兵马集团刚一走出聚落,就在草原上扩展成为一个扇形,向前驰进。

在预定的举行庆祝会的那天拂晓,脱斡邻勒罕和铁木真各自率领着数万人马的兵团,出现在被称之为黑沙地的原野上。两军浩浩荡荡、威风凛凛对垒布阵。

铁木真与孛斡儿出、者勒蔑、合撒儿等人计议,决定将蒙古部队中的公认的最晓勇善战的兀鲁兀惕氏族、忙忽惕氏族放在第一阵。铁木真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两个氏族在战斗中是多么英勇善战、多么果敢顽强。铁木真至今还记得那个有着惊人的记忆力的老人孛台赤兀从李儿帖赤那和豁埃马阑勒祖先数起的二十几代人的名字时,就曾提到过这两个氏族的名字。他说:

“勇士合比其的儿子,有许多儿子的吐屯。吐屯有七个儿子。长子合赤豁儿豁,象骏马一样跑得最快。妻子叫纳儿蒙。两人所生的是那个有名的合亦屯祖先。合赤豁儿豁的六个弟弟以序排列是:哈勒、哈赤豁、合出刺、合赤昆、合兰台、最小的是勇士纳臣。他有两个儿子。这两个人是勇猛不怕死的战神,就是勇敢不怕死的兀鲁兀惕氏族、忙忽惕氏族的祖先。”

勇猛不怕死的战神的血液,好象现在也传至今天的兀鲁兀惕、忙忽惕两个氏族的人民。在这些年的战斗中,这两个氏族作为集团是任何氏族也比不上他们英勇、顽强、果敢善战的。他们从小就训练有素,使惯了环刀和长枪,人人英勇无敌。在变换阵形时,或在迁回包抄敌人后方的时候,兀鲁兀惕的黑旗、忙忽惕的红旗只是让人们激动地看到他们进退的妙法。

铁木真叫出兀鲁兀惕的长老主儿扯歹。他是个身材矮小、衣衫槛褛、十分腼腆的老人。一接到要他当先锋的命令,他的小眼睛立即变得炯炯有神,放射出光彩。他声音嘶哑地说道:

“只要是你的命令,我一定照办。我们一族人一定要把客列亦惕人打个落花流水。”

铁木真又叫出忙忽惕的首领忽亦勒塔儿,向他下达了同样的命令。他是一个非常内向的人,而且口吃。忽亦勒塔儿害躁地说:

“我们也象兀鲁兀惕人那样,将客……客……客列亦惕人……一……一个一个地把……把他们打垮吃……吃掉!”

战幕拉开了。与此同时,数不清的红旗和黑旗在前线广泛地散开了。骑兵队和步兵队列阵迎敌。脱斡邻勒罕把孛儿斤氏族的精锐的骑兵队派到前面御敌厮杀。

黑旗和红旗全部展开了,犹如旗的海洋,飘扬之声,震耳欲聋。将士们勇往直前冲上去了,把敌人的骑兵队切割成一块块的小块包围起来。顷刻之间就把敌人吃掉了,接着又乘胜前进。用他们的话来说,的的确确是一个一个地吃掉的。

在只儿斤氏族的骑兵队的后面,脱斡邻勒罕引为自豪的土绵土别干姓的将士们象山呼海啸一样猛扑上来。兀鲁兀惕为了包围他们顿时散开了。这时忙忽惕又从旁边迁回过来进行包抄。结果上绵土别干的旗帜,在激战中被忙忽惕吃掉吞没了。

这时,又从敌阵中冲过来一群打着斡栾董合亦惕旗号的人。尽管忙忽惕的阵脚被他们冲得七零八落,人员损失一半左右。但是,这次兀鲁兀惕人却从背后迂回过去,猛杀乱砍了一顿,把斡栾董合亦惕打得落花流水。为了援救斡栾董合亦惕,这次脱斡邻勒罕的一千名的侍卫队,横冲直撞地杀奔过来。忙忽惕将他们打得丢盔弃甲,最后全部歼灭。然而,忽亦勒塔儿在这次鹰战中被敌人的枪刺伤跌下马来。

紧接着脱斡邻勒罕大本营的一万兵马,地动山摇般地朝这边冲杀过来。铁木真将自己的主力派往阵前迎敌。兀鲁兀惕、忙忽惕的红旗和黑旗这时也冲进浓云艳霞般的敌我双方的大军之中,霎时间被淹没了,再也见不到了。

从此时起一直到傍晚,平原上黄尘漫漫,遮天蔽日,人喊马嘶之声惊天动地。当比任何时候还要红艳的象血一样的晚霞染红了半个天空的时候,进行了整整一天的拼搏厮杀结束了。

铁木真在一千名的亲兵卫队的护卫下,登上了一座稍高一点的丘陵,看到新战场上遍地皆是敌我双方的尸体。所有的丘陵上都插着部队的残破不堪的旗帜,在风中飘扬着犹如起伏的波涛一般。

有孛斡儿出的旗帜,者勒蔑的旗帜;在远远的北边并立着合撤儿和别勒古台的旗帜;也有合赤温、帖木格的旗帜,还有术赤的旗帜、者别的旗帜。那些旗帜虽然分别插在一座座丘陵之上,然而扼守在旗帜周围的部队的人数,明显地减少了。他们的表情是沉静的。

铁木真把脱斡邻勒罕打得落花流水,仓皇逃遁。然而,他没有发布跟踪追击的命令。虽说在他的身边有三千人的亲兵卫队,但大多数已经负了伤。满脸是血的蒙力克,仍然在收集着从平原各处派来的传令兵所传递来的情报。孛斡儿出、铁木真的三子窝阔台和诃额仑亲手扶养大的拣来的孛罗兀勒三个人的行踪下落不明。

铁木真从蒙力克那儿听到这样的报告的时候,他两眼发直,一动不动地僵立着,只有右侧脸烦上的肌肉在急促地抽搐着。蒙力儿,歼灭了泰亦赤兀惕,击溃了札木合,消灭了长期称霸于蒙古高原的强大得不可一世的客列亦惕族。然而,铁木真却没有胜利者的那种喜悦的心情,使他领悟感受到的只是长期令人苦恼的内讧终于结束了。

在行军的第二天夜里,铁木真在夜阑人静之后,还漫步在有着伤痛的部队所宿营的草原的斜坡上。数百顶帐幕象坟一样一排一排地并立着,异常宁静。他所看到的帐幕中的武将和士兵们都死一样地酣睡着。孛斡儿出在酣睡,者勒蔑、木合黎也在酣睡。不论是将领还是士兵,他们的装束十分褴褛,简直象乞丐一样。

当铁木真回到自己的帐幕的时候,合撒儿醒了,他正从床上起来。合撒儿的身上也穿着破烂不堪的戎衣。铁木真说:

“今年休整军队,明年我们要越过阿尔泰!”

“是去袭击乃蛮吗?”

合撒儿问。

“是的,让我们去征讨乃蛮吧!蒙古的优秀的勇士们应当穿上华美的衣服,住上精美的住房,拥有豪华的大的蓝色的床铺。蒙古的优秀的士兵们还应该有更精良的武器,驾驶着上等的优秀的战车。”

铁木真说。尽管铁木真曾经与脱斡邻勒罕一起越过阿尔泰,进攻过乃蛮的一个部落,但是,那不能称为攻取,只能是短时间的入寇。也就是在那次入寇过程中,铁木真目睹了与贫穷的蒙古人迥然不同的人们所过的生活。他看到了珍贵的乐器、豪华的祭坛、华丽考究的厨房,还有能记录任何事情的文字,许多人聚集在一起的寺院,以及在地上固定不动的住宅。

“明年,我们要翻越过阿尔泰,去平定乃蛮。要把他们所配带的新武器的制造法搞来,我们也要学会。”

铁木真说。

这时,在铁木真的脑海中,第一次浮现出故为不久必须与之交战的叫做金国的国家。铁木真已经击溃了泰亦赤兀惕,打败了塔塔儿,现在作为祖先的宿敌的国家只剩下一个金国了,最后必须打垮他们。不过,铁木真关于这件事,丝毫也没有向合撒儿透露。进攻金国的事,对铁木真以外的蒙古的孛儿帖赤那们来说,那只是一场梦。铁木真第三次开口说道:“我们必须越过阿尔泰!”

从那年开始到第二年,铁木真对蒙古高原上的被征服的部族进行了镇抚和改建工作。不管在任何情况下,他严格禁止伤人杀人,规定凡是杀害别人的都要处以极刑。此外,他同样严格地取缔偷盗,规定凡偷盗羊、马的人仍然要处以死刑。

另一方面,铁木真让蒙古高原上的所有聚落的一切男子都当兵,进行军事训练。他制定了军队的编制,一千人组成一队,设千人长,下面设百人长、十人长。现在,铁木真在蒙古高原上的任何地方都可以设置军队,可以向任何地方调动派遣军队了。

铁木真允许各部族的各聚落和他们的羊群自由移动、搬迁。由于他们开拓了新的放牧地,使他们的生活富裕起来了。与此同时,他逐步地完成了作为军事帝国所必需的聚落的配置。

在脱斡邻勒罕死后的第二年,即公元一千二百零四年夏天,铁木真发动了对乃蛮的进攻。他祭纛出阵。从前,他与脱斡邻勒罕共同协力征讨的只是乃蛮的古出古惕支族。而这次的对手则是整个乃蛮部的掌权者塔阳汗。铁木以所期讯的是将乃蛮的所有部族全都收容在自己的麾下。

部队沿着鄂尔浑河逆流而上,翻越过阿尔泰山山脉的一个支脉,继续入侵乃蛮部。塔阳汗也在合池儿下游集结兵力,布阵迎敌。对铁木真来说这次战斗与迄今为止的任何战斗的情况都不相同。因为敌人拥有数以百计的战车。战车和战车之间是穿着甲胃的百发百中的弓箭手。

在战斗开始前,蒙古部的将士们对这场战争的打法也是心中无底。再加上乃蛮兵中又加入与乃蛮不同的其他种族部队。他们还具有与乃蛮不同的独特的新式武器。

乃蛮阵地响起一片喧闹的敲锣打鼓的声音。这种奇怪的声音越过草原向铁木真的阵营传来。战斗依然没有开始。到了夜里,敌人阵地上还到处胡乱地燃烧着不可胜计的簧火。

两天里,两军对峙着在等待着战机的成熟。第三天的清晨,铁木真召集诸将,下达了待到正午开始进攻的命令。前军指挥合撒儿说:

“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打法呢?”

“合撒儿哟,你不是常说吗?要象草原一样扩大,要象大海一样布阵,象凿子一样激战。这样做不是很好吗?除此以外,你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吗?”

铁木真笑着说。

合撒儿就按照铁木真说的去做了。蒙古部队的冲杀的呐喊声,同时在草原上响起。他们象草原一样扩大着,象海洋一样摆开阵势,然后,宛如凿子一样,勇往直前,冲锋陷阵。激战就这样突然开始了。

双方一进一退,战斗一直进行到黄昏。“啊!蒙古的四个孛儿帖赤那在前进!”

正在俯视着战场的铁木真突然这样说道。原来一直等待着投入战斗机会的者别、者勒蔑、忽必来、速别额台四个人,听到合撒儿一声令令下,他们各自一马当先带领部队,向着一望无际的缓坡原野冲杀过去。他们的的确确而是打开锁链放出去的四个孛儿帖赤那。他们的身心是钢铁铸造而成的。只要需要,他们的嘴就变成凿子,舌头变成锥子。他们用手中的大环刀代替鞭子,踏草浴露,疾风骤雨般冲锋陷阵,驰骋冲杀在草原上。

四个孛儿帖赤那冲向敌阵。敌人顿时乱了阵脚,全线开始向后败退。四个孛儿帖赤那的冲杀好象是个信号一样。

“啊!他们正在迂回呀!真好象早晨放出去的孛儿帖赤那崽子为了吸吮母乳在身边来回兜圈子一样。”

铁木真又自言自语地说。

英勇无敌的兀鲁兀惕、忙忽惕的将士们闪电般出现在战场上,去追歼败退的敌人。这时,他们开始在各处包围战车,围歼骑兵队、步兵队。兀督兀惕、忙忽惕的将士,由于历次的战斗,尽管在数量上减少了,但是,他们比以前更加精悍了。

由于兀鲁兀惕、忙忽惕的出现,敌人狼狈不堪地向后溃退。

“啊呀!大蟒在爬行啊!边摇首边向前爬行啊!”

铁木真又兴奋地叫喊起来。这时,前军的统帅合撒儿率领着他指挥之下的全军出现在一望无际的原野的一侧。在铁木真的眼里,合撒儿的矮小身躯,活象一条三庹长的大蟒。大蟒张开能吞掉三岁牛马的大嘴,现在正为吞噬乃蛮全军开始在广裹无垠的原野上飞速地疾驰着。

乃蛮别无他途,只有溃退。他们一阵、二阵、三阵,最后全面地大溃退了。铁木真向自己统帅的后军发出进攻的命令。铁木真缓缓地从丘陵上走下来。等待部队走过来后,站到部队的前面。他一边将自己的身躯低低地伏在马上,一边同在他身边,并向左右扩展的号称几十个兵团一起,真象要将整个草原搞个天翻地覆似的奋勇冲杀过去。乃蛮军队崩溃了,仓皇逃到位于后方的纳忽山里。蒙古的孛儿帖赤那群乘胜追击。他们一同开始向纳忽山麓的一切山崖攀登。

那天晚上,铁木真完成了对纳忽山的包围之后,宿营了。即使在夜间攻击部队也没有稍加松懈。他们接连不断地派新的部队向山上攻击。

拂晓,被压缩到山顶上的乃蛮人,反复进行着疯狂的反击,企图突围。但是,他们翻山越涧突出重围逃跑的也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又有三分之一的人坠入峡谷深渊而丧生,剩下的三分之一便成了蒙古军的俘虏。

在乃蛮的主力所扼守的纳忽山山顶遭受到猛烈攻击的第二天,铁木真的军队捉到了乃蛮的首领塔阳汗,占领了分散在阿尔泰山南麓的乃蛮各聚落。

铁木真从俘虏的口里得知札木合曾来投奔过乃蛮阵营。一听到札木合的名字,铁木真的心中不由地产生一种怜悯之情。曾经号称漠北一雄、遐迩闻名的英雄,由于失掉自己的聚落,背井离乡曾投奔过脱斡邻勒罕,脱斡邻勒罕一被击破,他又投靠乃蛮部族。这五年的岁月,对札木合来说是多么艰辛不易啊!

总是面带笑容的札木合的形象浮现在铁木真的眼前。铁木真心想,札木合之所以至今还活着,完全是出于与我争雄斗胜的目的,札木合把这个看作他生存的全部内容。札木合原来所率领的札答阑、合塔斤、撒勒只兀惕、朵儿迪、泰亦赤兀惕、翁吉刺惕各部族人,直至那天黄昏全部来到铁木真这里乞降。然而,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札木合的下落。

铁木真捉到了乃蛮首领塔阳汗的母亲。那个女子依然具有一副年轻媚人的姿容,于是,铁木真便将她收纳在自己的侧室之中。铁木真对把被征服的民族的女人们据为己有的事,渐渐地开始异常关心起来。

两年前,在平定塔塔儿残余势力的时候,铁木真将敌人首领的女儿也速干、也遂纳为自己妾之后,以此为开端,他一次又一次地把几个女人收为己有。他绝不向自己部族里的女人伸手。但只要是被打败的其他部族的女人,并且有些媚人的姿色的话,铁木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占为己有,让她们侍奉在自己的左右。

在交战之后,铁木真看到许多女人象串起来的数珠一样被押着走过来。他的心头总是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凶暴的心情。自己的母亲诃额仑,还有自己的妻子孛儿帖过去不也曾被这样地押着走过吗?铁木真总是从那样的女人中挑选出称心如意的女人拉到自己的帐殿之内,但是,他没有见到一个女人为了保卫自己的贞操而试图抵抗的。她们听任铁木真为所欲为,而从未见到有谁表现出痛苦或悲哀的神情。对铁木真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为了战斗的胜利,男人们就连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但只要在交战中被打败的话,女人们毫不例外地就欣然去顺从敌方的男人。包括自已的母亲诃额仑、妻子孛儿帖在内,铁木真对一切女人是绝对不相信的。从幼年时代开始,他对女人所抱有的看法,直到现在没有丝毫的改变。

有一次,弟弟合撒儿说,把在交战中俘虏的女人分配给兵将们是违反军纪的。这时,铁木真哈哈放声大笑说:

“交战胜利了,就要把敌人的女人并排地铺在床上,把她们当做褥子躺上去。要一让所有的女人都怀上蒙古人的孩子,生出蒙古人的后代。除此以外,女人还有什么用途呢?”

铁木真说得实在太粗野了。然而,合撒儿吃惊地发现铁木真这时的脸色阴郁晦暗极了。尽管关于自己到底有没有蒙古血统的疑问,在铁木真心中埋藏隐匿了二十余年,但依然没有得到解决。同样,自己的长子术赤的血统问题至今也没有任何定论。术赤又象自已,又不象自己。这样的事实,使铁木真对天生就纤弱的女人,不予信任。

今天,铁木真成了能够支配整个蒙古高原的唯一的掌权者。因此,在他的体内流动的血液,究竟是蒙古的,还是蔑儿乞惕的,已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问题了。但是,铁木真自己就象从少年时代起所期望的那样,现在也依然期望自己是蒙古的孛儿帖赤那的后裔。

铁木真远征乃蛮刚一凯旋归来,就听到蔑儿乞惕部族正蠢蠢欲动的消息。他立即决定去征讨蔑儿乞惕。尽管过去在击溃蔑儿乞惕部族时,几乎把所有的男人一个不剩地彻底地斩尽杀绝了,但是,象杂草一样根深蒂固的蔑儿乞惕的残余势力,不知从什么地方又聚集起来,现在又形成了一个新的部族。

铁木真对待蔑儿乞惕如同过去对待泰亦赤兀惕、塔塔儿同样的严厉。他对其他部族能够宽恕,但对于也许与自己有着相同血统的这个部族就不能宽恕。

初秋,铁木真与蔑儿乞惕的首领脱黑脱阿交战,突然将脱黑脱阿打败,并对附近一带地方进行了掠夺。这时,有个名叫答亦儿兀孙的人说,他有个姑娘,是这个部族中头等美人。倘若铁木真希望得到的话,他打算把这个姑娘奉献给铁木真。铁木真命令他把姑娘交出来。但是,姑娘听到这个消息后,便从父亲那儿逃走了。铁木真立即派兵去寻找那个姑娘。

士兵们大约寻找了十天左右,终于找到了那个姑娘。姑娘的衣服上沾满了泥污,蓬头垢面地被拉到铁木真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忽兰。”

姑娘干脆利落地回答,但竖起的眉梢上流露着反抗的神情。

“这十天你藏匿到什么地方去了?”

姑娘一口气说出了自己曾藏过身的几个种族的名字。

“你怎么不躲藏在一个地方呢?”

铁木真问。

“不管我走到哪里,哪个部族的青年就向我袭来。凡是男人都是野蛮的兽类!”

忽兰怒气冲冲地回答说。

忽兰的话也许说对了。每当交战刚一结束,各处举行着杀戮,所谓的秩序还没有得到全面的恢复。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特别保护者的女人,怎能安然不受侵犯?将有什么样的命运降临到她们身上,是很难说的。

铁木真对这个拒绝以身相许于他,反而被其他部族的暴徒们调戏过的忽兰姑娘,感到震怒。碰到自己所征服的民族的女人拒绝自己的事,对铁木真来说这还是第一次。仅这一件事已够使他大发雷霆的了,更何况忽兰受到各部族的暴徒们的调戏,铁木真更感到无法遏止自己的怒气了。他感到这简直是对自己的莫大的嘲讽。

“我要把你和污辱过你的那些奴才们全都抓来杀掉!”

铁木真象发表宣言似的说。忽兰立即瞪起咄咄逼人的眼睛。

“我从没让任何人站污过。我总是以死作为保卫自己防范别人的武器。倘若碰到那样的污辱的话,我宁肯去死,也绝不屈从。”

“你嚷嚷什么?你这个蔑儿乞惕的母家伙!”

铁木真不相信忽兰的话,觉得不可能有那样的事。然而,她在死神不久即将降临在她的面前的情况下,表现得异常沉着。这只有那些明知自己逃不脱死的厄运的人才具有的冷静。

“我现在这话是对神说的,只有神才会相信我!”

忽兰说毕,用闪着冰冷目光的双眸死盯着铁木真,满是泥污的脸上漾出了笑纹。在这之前,铁木真没有看到过一次忽兰的这样的笑脸。他的脸上闪耀着得意的光彩,声者中充满了自豪感。

“把这个女人留下看管!”

铁木真命令自己身边的人把忽兰带到一所民宅。

两天后,铁木真走进关押着女人的房间。忽兰在床上坐着。当她一眼认出出现在门口的铁木真时,立即从床上跳下来,摆出拼命的架势,声色俱厉地说道:

“你别进来里你再向屋里走进一步,我就要自杀了!”

“你打算怎么死呢?”

铁木真问道。“我用牙齿咬断舌头。死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

忽兰说。这是已经横下一条心的人才具有的从容镇定的神态。使整个蒙古高原上的民族都感到恐惧的铁木真,在忽兰的面前却失掉了威力。铁木真望着忽兰踌躇不前了。

这时,铁木真感到忽兰与刚一见到时,成了另外一个人。忽兰洗掉了满脸的泥污。她那如花似月的面庞,真不愧是蔑儿乞惕部族的一位美人,是他过去所见到的女性中举世无双的美女。

过去,铁木真只迷恋于妻子孛儿帖的雍容华贵、妩媚俊俏。而现在站在自己眼前的蔑儿乞惕的姑娘比孛儿帖显得更美丽、聪颖。在她那好似雕刻出来的面庞上笼罩着孛儿帖根本不会有的忧郁的神色。她的头发近似金黄色,眸子里泛着淡蓝色的光彩。

那日,铁木真就那样怏怏不快地回去了。但是,第二,第三天,铁木真连续不断地来到监禁忽兰的那所民宅看望她。从忽兰口里说出来的话依然如故,没有什么变化。铁木真以能够饱览她那令人神魂颠倒的姿容而感到满足返回自己的帐殿。

为了平定蔑儿乞惕部族,铁木真在蔑儿乞惕聚落驻扎了两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铁木真曾多次看望过忽兰。怎么能忍受这个被俘虏的敌人如此冷遇呢?连铁木真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倘若对方不是忽兰的话,那么对方早就做了刀下之鬼了。然而,铁木真对她是不能那样干的。

明夭部队就将凯旋了。就在那天晚上,铁木真又来看望忽兰。铁木真说:

“我很喜欢你!”

铁木真对自己脱口而出,说了这样的话,感到十分惊讶。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嘴会说出那样的话。然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想让你到我的帐殿侍奉我!”

铁木真又说道。

忽兰板着阴沉的脸,凝视着铁木真说道:

“你说的这话,是真情实意吗?”

“这话,当然是我的肺腑之言了。难道你还不理解吗?”

铁木真话音刚落,忽兰就接着说道:

“也许你说的是真的。倘若你不爱我的话,早就把我一刀砍死了!”

忽兰用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稍微沉静的语气说。“你刚才说爱我,可是,你是不是真的比对其他任何女人更深沉地爱我呀?”

“那还用说。迄今为止,我对任何一个女人也没有产生过这样深沉强烈的爱情。”

“果真比爱你的妻子还爱我吗?”

忽兰问。

铁木真感到茫然,不知如何回答。因此他没有立即回答她提出的问题。

“倘若你真的比爱你的妻子更强烈、更深沉地爱我的话,你可以夺取我的身体。倘若不然,不管你采用何种手段,我绝对不会以身相许成为你的人的。我时刻准备一死了事!”

忽兰说。

铁木真用闯进室内代替了语言,他向忽兰走去。忽兰尽管向后倒退着,但她没有说出拒绝铁木真的话。铁木真猛扑过去,把忽兰搂在怀里。铁木真暗暗地思忖道:

“我确实真情实意地最强烈地爱着这个女人呀!”

使铁木真感到意外的是忽兰有着纯洁无瑕的身体。尽管她最初被拉到铁木真的面前的时候,曾大言不惭地说过,决心用自己的生命来捍卫自己纯洁的贞操。但是,那时,铁木真并没有相信她的话。在动乱的漩涡中度过了十天的女人,能够做到那一点吗?然而,真象她所说的那样,她的的确确保住了她那圣洁的贞操。在忽兰的白皙、柔美的身体上,肌肉丰满的双肩头、在高高隆起的两个乳房间,在紧绷绷的胸部和腰背部,布满了被毒打之后留下来的青紫色的斑斑伤痕。这些足以证明她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巾帼英雄。

第二天清晨,当铁木真从忽兰的房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再一次感到自己现在比谁都更爱这个女人。也许自己终生会始终不渝地爱着她。自己对忽兰剖白的誓言,也未必不去实践。

铁木真平定蔑儿乞惕的残余势力之后,便踏上了凯旋的道路。他们在距离不晒罕山山麓的自己的聚落还只有最后一天行程的地方露营了。在这天晚上,铁木真在走进自己的帐殿前,考虑到应该将忽兰的事告诉给自己的妻子孛儿帖。以也速干、也遂两个姊妹为首的以及其他的女人的事,铁木真从来没有特意告诉过孛儿帖。尽管没有告诉孛儿帖,她最终也能知道。只要彼此之间不过问,就能相安无事,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孛儿帖也不认为在长期的军旅生活中,壮年的铁木真对女人的做法是过分的。

但是,铁木真想,这次忽兰的情况,应当先得到孛儿帖的认可。将来对忽兰如果不能象对待其他侧室的妃妾一样对待她,那么,必将引起她和孛儿帖之间的无聊的纠纷和不必要的麻烦。现在应当尽力设法避免。

铁木真把木合黎作为使者派到李儿帖那儿去了。比铁木真小八岁的被人们认为在任何问题上都绝对诚实的武将,第二天从孛儿帖的驻地回来,向铁木真转达字儿帖的话说:

“铁木真哟,我亲爱的蒙古高原的君王,倘若你凯旋归来的话,就会看到在你妻子帐幕的旁边已经搭起了崭新的帐幕。帐幕里摆设着崭新的家具。我向天神祈祷,让住在新帐幕里的年轻美貌的忽兰,弥补我的不足,成为你非凡的力量的源泉!”

孛儿帖的话使铁木真格外满意。因为他没有预料到会有如此满意的回答。

孛儿帖作为正室没有失去丝毫的威严。因为她用宽宏豁达的气度来回答了丈夫对自己的敬意。

铁木真平靖蔑儿乞惕的残余势力之后凯旋归来了。但不久,那些在扫荡时漏网的一部分蔑儿乞惕人又占据了台合勒山举起了反叛的旗帜。铁木真立即派遣了讨伐军。这次他任命的统帅是锁儿罕失刺的儿子,身材矮小、大脑袋的沉白。沉白是一位对任何事情都不畏惧、不惊慌失措的绕勇果敢的武将。但是,就任这么高的职位,肩负这么重大的责任,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沉白个头矮小,骑马时,如果没有别人帮助他,他是骑不上去的。这一点对于作为武将的他来说一直是个缺欠。然醉这次出征,他是马到成功,旗开得胜,出色地完成了铁木真赋予他的重任。敌酋脱黑脱阿和他的儿子忽都被打得一败涂地,狼狈地逃窜到遥远的南方去了。

铁木真没能长期地安稳地在自己的聚落中住下去。因为在那一年里,他又亲自督率大军再次去袭击扫荡乃蛮部族。大军开抵阿尔泰山麓,但是由于这年冬天的风雪大,无法越过大雪覆盖的阿尔泰的高山峡谷。因此,铁木真不得不命令全军驻扎在阿尔泰山的北麓,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的时候,再开始行动。

这次出征,铁木真只让忽兰倍伴着他。

过了年,春天一到,铁木真便率领全军第三次越过阿尔泰山,第三次侵入了乃蛮部。他指挥全军在不黑都儿麻河流域,与由蔑儿乞惕和乃蛮两个部族的残余势力组成的联合军展开了激战,一举将他们击溃。两个部族的首领将部队化整为零,分成小股部队向四方逃遁。

铁木真决定委派者勒蔑的弟弟,前年在进攻乃蛮部时曾经荣立过赫赫战功的速别额台,率领铁制战车,去追歼敌人的残余势力。速别额台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的将领,铁木真在命令他出阵之际,向他说道:

“倘若逃亡的敌人插翅飞上蓝天,速别额台哟,你就要变成一只大鹫去把他们捉回;倘若他们遁入地下躲藏起来的话,你就要变成一把铁锹把他们挖掘出来;倘若他们变成游鱼逃进湖海,你就要变成疏而不漏的大网将他们捕捞上来。你已经越过了高山峻岭,渡过了激流大河。可是,这次远征要比你走过的路程遥远得很多很多。你必须估计到目的地是相当遥远的。在军马还没有变瘦之前,你就要精心地把它照料好,在断粮断炊之前,你就要尽快地补充,在行军途中,尽管会有许许多多的野兽,你可不能因为围猎野兽而把马匹累坏。去吧!苍天会垂佑你们的。勇敢善战的蒙古的武将哟,快担负起不使敌人一兵一卒漏网逃亡的使命吧!”

速别额台出阵了。速别额台遵照铁木真的意旨追歼着敌人。他把躲藏在阿尔泰山南麓的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敌人的残余部队,一个不剩地打败击溃了。捉到一个杀一个,几乎被屠杀净尽。

在速别额台进行着这样彻底的扫荡战的时候,在铁木真的本阵里,札木合被他的五个部下捆绑着押到铁木真的面前来了。

浓云蔽翳了天日,一片阴霾。天下万物全都被笼罩在灰蒙蒙的色彩之中变得蒙胧不清了。

铁木真站在本阵自己的帐幕前,面对着札木合。铁木真和札木合各自率三万大军,两军对阵交锋。铁木真被打得大败落荒而逃。饱尝这种苦头的日子距离现在已有十二年之久了。从铁木真与现已亡故了的脱斡邻勒罕联合在一起,共同击败札木合算起到现在也已经四年了。铁木真与札木合直接晤面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铁木真仔细地端详着札木合的脸。札木合的相貌已经变得让人辨认不出来了。从前,他那又圆又大的面庞,现在已经瘦得颧骨突出,两腮干瘪了。然而,只有那永久的笑意如同往昔一样,没有从他的脸上消失。

铁木真在与札木合交谈之前,向捆绑札木合而来的札木合的五个部下询问了事情的详细经过。原来札木合在与速别额台的交战中被打得节节赎退,最后只剩下这五名部下了。札木合终于落到被这五名部下捆绑献到铁木真面前的下场。铁木真说,绝对不能让出卖自己主君的人活着。他就在那里当着札木合的面将札木合的五名部下杀了头。

铁木真让坐在地上的札木合站起来坐到椅子上,说道:“我的安达,札木合哟。让我们做朋友吧!过去我们不是曾经在一个聚落里共同生活过吗?然而,你却离开了我。后来我们变成了敌人,在敌对之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今天我们又在这儿碰到一起了。我们两个人在豁儿豁纳黑的森林签订的盟约,至今我记忆犹新;签订盟约那天的盛况依然历历在目,那次酒宴的喧嚣鼎沸之声现在还萦绕在我的耳际;那天夜间的堆堆舞火的熊熊烈焰仍旧在我的眼前跳动闪耀。那时我们盟过誓,让我们现在还做朋友吧!”

铁木真根本不准备杀掉札木合,他怀念着札木合往昔对他的恩义。他想,即便现在救下他的这条无能为力的生命,又有什么不好呢?

札木合回答:

“安达,铁木真哟!现在让我来做你的朋友对你会有什么好处呢?我根本不承认是你把我打得一败涂地。我被你击溃打垮那是无法抗拒的天意哟!只要我还活着,我还想与你争个雌雄,还要想方设法把你打垮。我想信这一天一定会来到的。你应当早一点把我杀掉。倘若你还讲一点做安达的交情的话,我希望你在处死我的时候,不要让我流血。等我死后请把我的尸首埋葬在高高的山顶上。”

“好吧,我的安达札木合。我是真心实意要救你一命,可是你却认为这是不光彩的。那么,我就按照你所说的那样处死你吧!”

铁木真对札木合说完这寥寥数语之后,立即对身旁的人说道:

“不要让他流血把他处死吧!他的尸首别抛在我的面前,以大礼厚葬。”

铁木真说完,立即离开了座位。

铁木真那一天从早到晚独坐在自己的帐殿中没有出门。

速别额台用了半年的时间完成了钧己的使命,在晚霞的辉映下出现在铁木真的面前,他把敌人的首领以及只要能够抓到的一切人,直到不懂事的婴儿全部杀掉了。从乃蛮部族那里掠夺来的财物,对蒙古人来说,统统都是奇珍异宝,昂贵稀罕之物。宝石、绒毯、衣服、武器等物,在铁木真的本阵前堆成了几座大山。

铁木真让忽兰从宝石中任意选择些喜爱的东西。忽兰凝视着铁木真的脸,说:

“这些美丽的、珍奇的、昂贵的珍宝全都应当送到留守在阿尔泰那侧的聚落中的孛儿帖那里去。一个宝石、一块小布,我也不要。我仅有一个愿望。今后,您不论到什么地方出征打仗,一定要让我跟随陪伴在您的身边。”

铁木真按照忽兰的话去做了。他吩咐将那些异国出产的织物、绒毯、宝石、家具之类的东西,全部驮在马背上,由特别部队护送,越过阿尔泰山向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迤逦行进。

正文 第五章

第二年,即在公元一千二百零六年的春天,铁木真结束了征伐乃蛮的战争,凯旋回到了自己的聚落。铁木真以攻打乃蛮的战争为尾声,终于宣告了他对蒙古高原上的具有聚落的所有部族的平定、镇抚的结束。现在,铁木真真正成了蒙古高原的唯一的掌权人,成了名副其实的君王。

铁木真凯旋后没过多久,便在鄂嫩河上游的聚落周围竖起了九杆饰有白旄的大旗。铁木真感到很有必要把自己做了蒙古开的事情向分散居住在蒙古高原全境的各个部族宣告。这个宣告仪式必须举行得既盛大隆重而又严肃认真。

早在举行宣告仪式前的一个月,就开始了筹备工作,聚落一带呈现出从来未有过的熙来攘往、繁忙、噪杂的热闹景象。为了迎接那个荣耀欢乐的日子,每天都有各个部族的人用马驮着粮食和物资运送到聚落里来。从各个部族派来的工匠、杂役们在从聚落到广阔的牧场上,正热火朝夭地赶建着一排一排的看台。女人们从几、天前就已经着手准备那天需要食用的饭菜。几十口大锅整整齐齐地排成了几大排。在锅灶的旁边,搭起了何止数十个挂羊肉的架子和摆放羊肉的案子。一排排盛马奶酒的大缸排列得十分整齐,比比皆是,随处可见。令人惊讶不已的是这么多的大缸以前究竞藏在什么地方的。在那上而还搭起了一圈帐棚。聚落里在离举行宣告仪式的前儿天就开始飘溢着扑鼻的马奶酒的香气和煮羊肉的香味。铁木真的帐殿是新建造的。巍峨宏伟,耸立云端。从下面仰视帐殿的天窗,只见那天窗格外高远,仿佛变小了好多似的。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在那座宏伟壮观的帐殿前面的广场上,人山人海。这成千上万的人都是经过允许从各个部族前来参加盛大仪式的。在广场周围搭起的不知几层的看台里,挤满了从高原各个地方赶来观看这个盛大仪式的数万人。

铁木真的大帐殿正前方是举行仪式的场地。在那里竖立着九面大纛。大纛上的白旄在五月的微风的吹拂下,缓缓地飘舞着。

规定的吉时一到,铁木真准时来到场地,在预先规定好的位置上就座。铁木真的右手方向并列坐着母亲诃额仑、妻子鼻儿帖,还有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四个孩子。在他的背后就座的是他的侧室的众多的妃子们。只有忽兰坐在前面的位置上,也速干和也遂姊妹两个则在他背后的席上。诃额仑所抚养的异民族的孤儿失乞刊忽都忽、孛罗兀勒、由出、阔阔出等少年们一个个长得魁伟健壮、膀大腰圆。他们都并排地坐在后面。

在铁木真左手方向并排就座的有合撒儿、别勒古台、合赤温、帖木格、帖木仑弟弟和妹妹。在他们旁边有以孛斡儿出、者勒蔑重臣为首的沉白、赤老温、者别、木合黎、速别额台、忽必来等武将,还有蒙力克、锁儿罕失刺等老人。

各个部族的首领们出席的这个大会开得十分严肃,但是,也只不过是走形式。在这个大会上各个部族的长老们作出了共同拥戴铁木真为整个蒙古的君王的决议。大会的长老们异口同声地称呼着还听不惯的名字:

“成吉思可汗(大王)——成吉思汗!成吉思汗l”

这是将铁木真拥戴为蒙古的汗的名字。这个名字是强大的君王的意思。于是,从这时起,整个蒙古高原上的诸聚落全部都被统一在蒙占这个名字里。成吉思汗从座位上站立起来,群众的欢呼声响成一片,犹如震耳欲聋的海涛席卷了整个会场。

“成吉思汗!成吉思汗!”

人们情不自禁地高声呼喊着成吉思汗这个名字。

成吉思汗举手向人们致意。这时,成吉思汗已是四十四岁的壮年人了。他的头发已经斑白,只有鼻下和下领上的胡须还是黑的。成吉思汗由于身体过于肥胖,所以他的行动比年轻时显得格外缓慢了。

然而,这时,成吉思汗比以往任何时候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活力,洋溢着热情。他踌躇满志,落落大方。到了今天蒙古已经具备了作为一个国家的体制。无容置疑,他必定希望蒙古逐渐具备能够与宿敌金国交战的体制。

铁木真一边经受着群众的欢呼声的洗礼,一边在脑海中估计着自己现在所处的地位。从阿尔泰山山脉那侧起,到兴安岭山脉这片地域决非狭窄。北起贝加尔湖附近,南越过戈壁沙漠到万里长城。在这一望无际的蒙古高原上,分布着将近二百万游牧民族的人民。蒙古高原上的一切聚落的代表,现在聚集在这里,正欢呼自己为“可汗”呢。

现在只要自己希望这样做的话,他完全能够召集全体牧民越过长城。成吉思汗心想,以后自己一定要去实现这个愿望。只要自己是孛儿帖赤那的后裔的话,是完全可以办得到的。

碧空如洗,阳光灿烂。正午的骄阳从成吉思汗随着群众的欢,呼声由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开始,光线显得更加强烈了。

成吉思汗作为可汗准备对依然还在狂呼乱喊的群众作第一次讲话。他为了使群众的响彻云霄的欢呼声停止、安静下来,猛然地挥着手。然而,他越挥手,群众就越欢呼。

“从前,有个奉天之命而生的孛儿帖赤那,和一个渡过西方大湖而来的豁埃马阑勒。这两个生物结合,生下了蒙古的祖先巴塔赤罕。蒙古是孛儿帖赤那的后裔,以这个孛儿帖赤那为中心,蒙占高原有聚落民二十一部,今天在这里集合成一个有力的整体。我现在在大家的拥戴下就任了可汗位。孛帖赤那群必须越过兴安岭,翻越阿尔泰,飞越天山,冲过祁连山山脉。为了使蒙古高原上的所有的聚落更加美丽、壮观、阔气,我们必须这样做。我们要把连作梦都梦不到的那些丰富多采的生活、丰富多采的享乐、丰富多采的劳动变成我们自己的东西。我们的愿望是要居住上固定不动的房屋,不再与羊群一起逐水草而居。请允许你们的新可汗,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向你们发布一切命令吧!新的国家蒙古的勇猛无敌的孛儿帖赤那们,请信赖我,按照我的命令去干吧!”

接着,铁木真命令庆祝宴会开始。珍馈佳肴、琼浆美酒不仅中心会场上有,而且也运送到群众所在的拥挤的看台内。酒宴上的欢声笑语响彻云霄,昼夜不停地持续了几天。白天,天天都有由二十一个部族的几十个支族的人进行武技表演,唱着语言曲调各异的歌曲,跳着优美的舞蹈。夜晚,夜夜皓月当空,在成吉思汗大帐殿前面的户场上,燃烧着几十堆簧火。酒宴没有丝毫结束的意思,依旧在继续着。人们都喝得醉礁醋的,在放声歌唱,在尽情跳舞。宴会上,不分上下,不分尊卑,不分老少,一个个放开海量,开怀畅饮着。

在第三天夜晚,铁木真看到衣衫槛褛的老太婆们舞动着手臂,跳着一种奇异的舞蹈。她们高唱着放羊时唱的牧歌,她们跳着表现牧羊内容的舞蹈。她们兴高采烈地、不知疲倦地反复跳了几十次。成吉思汗突然深受感动。她们都是丑陋、穷苦的妇女,与豁埃马阑勒毫无相象之处。成吉思汗心想,我一定要让她们穿上更多更美丽的服装,唱上更多更动听的歌,跳上更多更优美的舞蹈。

聚落中,酒宴的喧哗声继续震撼着草原的夜空。这时,成吉思汗独自痛切地感到一定要把蒙古的男人训练得比孛儿帖赤那更晓勇无敌,使蒙古的女人穿上比豁埃马阑勒的服装更加美丽的衣服。

在持续了几天的酒宴即将结束的那天,成吉思汗决定在这个祝庆酒宴上,向部下们宣布经过深思熟虑过的论功行赏。那天,成吉思汗要首先任命的是长期以来一直跟着他南征北战,同生死共患难的九十五个部下为千户长。其中有孛斡儿出、蒙力克、木合黎、者勒蔑、锁儿罕失刺等人的名字。他又要从那九十五个人当中选拔任命万户长。

在论功行赏时,成吉思汗派侍从到宽阔的广场上的每个角落找来了那些人。最先被叫到前面来的是孛斡儿出和木合黎。成吉思汗紧紧地握着孛斡儿出的手说:

“朋友啊!你为了我牺牲了一切。你是有功之臣,是我的最老的朋友。直到今天,我没有给过你什么谢礼。”

成吉思汗边说着边回忆起年轻时孛斡儿出帮助他找回丢失的八匹银合马的情景,不由得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朋友哟,你的父亲纳忽伯颜曾经是个非常有钱的人。然而,你却放弃了那个富有的家业继承人的地位,跟着我东奔西走,患难与共,直到今天。孛斡儿出呀,现在我让你去管辖阿尔泰山一带地方的万户牧民。”

成吉思汗说。

这是连孛斡儿出也感到惊讶的慷慨的最好馈赠了。

接着成吉思汗对木合黎说道:

“木合黎哟,我让你管辖靠近兴安岭一带地方的万户之民。”

青年武将对赐予自己的这个破格的恩赏,无动于衷,毫无表示,一直沉默不语。

成吉思汗在讨伐自己的亲族撒赤别格、答赤出乌时,一个名叫昆豁阿的人带着两个少年前来投奔成吉思汗。那时的两个少年,其中有一个就是木合黎。木合黎在征讨乃蛮时,立下了赫赫战功。木合黎的诚实忠厚的人品赢得了所有部下的信赖和赞誉。这在年轻人之中是罕见的。成吉思汗提拔了这个青年武将。对孛斡儿出的奖赏是着眼于他过去的功勋,而对木合黎的重用是包含着对未来的期待。铁木真打算在将来入侵金国时任命这个青年武将为统帅。

“在不久的将来,你必须统率百万雄师,英勇无敌的孛儿帖赤那群越过长城啊!”

成吉思汗仅仅说了这么几句话。在这种情况下,木合黎依然毫无表情,只是默默地低垂着头。第三个被叫到前面来的是豁儿赤老人。他是曾经预言过铁木真将来要成为全蒙古的汗的老人。他没有参加战争,又摆脱了日常的生活琐务。他就是一这样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地送走了十年岁月。在这个隆重的仪式上也没有豁儿赤老人的席位。他每天只好搬一把椅子放在自己的帐幕前,以旁观者的身份观看着庆祝宴会的热闹场面。

豁儿赤迈动着近年来已经变得颇不灵便的腿脚,蹒跚着走到成吉思汗的面前。

“预言家豁儿赤!”

成吉思汗满怀深情地说。成吉思汗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在自己脱离札木合阵营后的最艰苦的时期,这位老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脸被夕阳的余辉映照得通红通红的。那时这位老人所说的预言,现在变成了现实。成吉思汗非常清楚地知道那时豁儿赤所说的预言,对自己起了多么重要的作用啊。

“那时,你曾经说过,倘若我要是成了全蒙古的汗的话,要求赐给你三十个美女。今天我就来实践我应允过的诺言吧!好色的卓越的预言家哟,请你去挑选三十个美丽的女人吧!”

豁儿赤脸上如刻的皱纹比当时更加密集更加深重了。脸上的肌肉在抽搐着。

“豁儿赤已经老了。但是,这三十个美女会使我返老还童变年轻的。”

他说毕轻轻地笑了笑。

铁木真说:

“除了赐予你三十个美女之外,你要把阿答儿勤的赤那思、脱斡劣思、帖良古惕合并在在一起,由你来管辖这万户之民。你去镇抚居住在额儿的石河流域的森林住民吧!”

管理万户住民的重担,突然之间压在豁儿赤瘦弱无力的肩头上,使他象屈膝一样慢慢地坐到地上,再也站立不起来了。豁儿赤在两个随从的搀扶之下,穿过密集的人群朝自己小小的帐幕的方向缓缓走去。

成吉思汗在豁儿赤从他的面前走开之后,进一步明确豁儿赤的权限,说:

“森林住民在没有得到豁儿赤的允许的情况下,不能向东方移动。任何事情都必须与豁儿赤商量,接受豁儿赤的命令。”

当铁木真说这番话的时候,广场上成千上万种群众欢呼起来。铁木真的话,不知由什么人象接力棒一样连接不断地向外传递出去了。为此,欢呼声、喧嚣声象波涛一样,此起彼伏地响彻了整个广场。

接着,勇将忽必来被唤到铁木真的而前。忽必来是与者勒蔑、者别、速别额台并列齐名,被称之为百战百胜天下无敌的青年武将。

“忽必来哟,你来担任掌管一切军务的官长。”

铁木真说。忽必来尽管对给予自己这样的恩赏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但是,哪怕再低一点的职位,他还是非常愿意去承担与士气旺盛、生龙活虎般的战士们的战斗有直接关系的任务。这时,忽必来连想都不会想到自己将来能够担任把百万大军接连不断地派往异国的这样大得不得了的职务。

“交战!交战!”

这个三十岁刚刚出头的蒙古的孛儿帖赤那,多少有些不服气地发着牢骚,从成吉思汗的面前走开了。

下一个是者勒蔑来到了铁木真的面前。曾经被肩扛着风箱从不峏罕山上下来的父亲带来的少年,现在已是近五十岁的人了。对成吉思汗来说,他是仅次于孛斡儿出的第二个重臣。

“我的朋友哟,要是谈起你的功绩,不知要讲上多少天哪又在我刚刚出世的时候,你的父亲给我送来了貂皮做的襁褓,今天我要报答这样的恩惠。在蒙古人中只有者勒蔑犯九次罪,也不受惩罚呀!”

成吉思汗说。关于要给这个朋友安排什么职务的问题,成吉思汗还没有考虑成熟。因为他觉得不一论赐予他多么广大的领土,恩赏他多么大的权限,对者勒蔑来说都显得少。

“者勒蔑哟,关于你应当就任的职位和你应有的权限,我们两个人以后好好地考虑考虑怎么样?”

成吉思汗说。

然而,这时者勒蔑对于恩赏一类的事情根本不感兴趣,他连考虑都没考虑,闲暇的时候,再谈也可以。尽管他在战斗中冲锋陷阵非常勇敢,但是他愿意去担任谁都不重视的零零碎碎的烦琐小事。

者勒蔑从这天早晨起,为把从各个部族借来的家具毫无差错地还给原主而一直忙碌着。此外,对各个部族赠送来的物品,要分别给予适当的还礼。可是,关于这件事谁都没有考虑。为此,他大动开肝火。

“者勒蔑哟!”

成吉思汗唤着他的名字。

者勒蔑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高声地喊道:

“注意失火!注意失火!”

实际上,是他这时突然想起了他忘记布置负责炊事工作的人们管好火的事,而站起来的。

然后,是七十岁的老人锁儿罕失刺走过来。以前,铁木真被泰亦赤兀惕的首领塔儿忽台捉到后,企图逃跑时,就是这位老人搭救了他。他在老人家里过了一夜。那时,锁儿罕失刺半裸着身体,在搅拌着马奶酒。那马奶酒的香味与从现在连续几天的酒宴上飘到会场上的味道全然不同。成吉思汗回忆着锁儿罕失刺家里的那马奶酒的香味,一边接二连三地抽动着鼻子,一边说道:

“锁儿罕失刺哟,沉白和赤老温的父亲哟,你希望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恩赏呢?”

老人回答说:“要是让我随意谈希望的话,那么,我想在蔑儿乞惕部的土地薛凉格定居,在那里不纳租税地在草原上放牧。除此而外,你还要赐给别的什么恩赏的话,可汗哟,请你随便吧!不管你赐予什么,我们都毫不客气地照收就是了。”

“好吧!老人家!一你就在蔑儿乞惕的薛凉格定居,自由自在地放牧牛羊吧!免掉租税徭役。以后,不管你犯了什么罪,和者勒蔑一样,不会受到处罚的。”成吉思汗说。

然而成吉思汗感到给予锁儿罕失刺的还是不够。他想起来,在我逃跑的途中躲藏在水里的时候,不是锁儿罕失刺把我放跑的吗?

“倘若在战争中得到了敌人的财物,锁儿罕失刺,你愿意拿什么,就拿什么吧!”

“可汗哟!”锁儿罕失刺说,“我倒是很想活到再去从军交战啊!”

“那么,我再给你增加一个特权吧!凡是你在围野兽的时候,只要是被猎获的野兽,都可以归你自己。”

尽管这样,成吉思汗还是认为给予锁儿罕失刺的不够。

“锁儿罕失刺哟,你可以佩戴箭筒。每天晚上都要摆酒设宴安度你的晚年吧!我的朋友,锁儿罕失刺哟……”

锁儿罕失刺打断成吉思汗的话,说:

“可汗哟,已经够多的了。我还需要什么呢?如果说还有要求的话,就只有一点,那就是希望可汗的军队越过长城踏入金国。”

锁儿罕失刺真的再也没有什么要求、愿望了。他抱着膀子,从成吉思汗的面前走开了。

铁木真听了锁儿罕失刺的话,觉得对在将来进攻金国时要做统帅的木合黎,只给个万户长实在太小了。于是,成吉思汗再次唤出木合黎说:

“我赐给你国王的称号。今后,人们要称木合黎为木合黎国王。”

木合黎听到铁木真赐予他如此恩赏,脸色突变。他说自己要慎重考虑一下,这种恩宠对自己是否合适,应该不应该接受,然后再予以答复。

象前面的一样,铁木真赐给了沉白、赤老温、者别和其他有功的武将们也应该赐予的东西。者别和速别额台这两个精悍的蒙古的孛儿帖赤那成了千户长。

宣布恩赏的事一直持续到午夜,但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成吉思汗那天没有宣布对自己的骨肉至亲的封赏,打算推迟缓办。他暗暗地思忖着:封赏自己的弟弟、自己的孩子、还有自己的妻妾们的职务和权限的事,以后再说吧。

酒宴在这夭结束了。从第二天开始几乎每天还一直在宣布着全军将士应该担负的职责和应做的工作,委任命令是在全体将士都参加的异常严肃的气氛中发布的,并由铁木真亲自说明了他们的具体任务。这一切都做得细致入微,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首先公布的是直属于成吉思汗自己帐殿的近卫队。近卫队的藩士,原则上要由万户长、千户长、百户长的子弟充当。此外,一般人的子弟,必须相貌堂堂,武功优秀的人方能参加。

“千户长的子弟必须带十个随从和一个弟弟来,百户长的子弟必须带五个随从和一个弟弟来,十户长的子弟必须带三个随从和一个弟弟来,这些随从必须从名门望族家庭选拔。”

成吉思汗最先着手组织的是与自己有直接联系的自己帐殿的近卫队。近卫队由侍卫和箭筒士两部分人员组成。侍卫长和箭筒士长任命两个无名的青年人担任。这两个青年人在这以前都是成吉思汗部队中的无名人物。成吉思汗无论在战斗中,无论在平时,都利用一切机会,仔细地观察注视过这两个人的行动。成吉思汗把一万人的近卫队又分成十个千人队,并分别任命了侍卫长。

铁木真在谈到关于侍卫和箭筒士轮流值班时的任务时说:

“从日落时开始,凡经过帐殿前后的人都要将他们捉住,第二天审讯。值夜班的宿卫交接班时,必须相互验看符验;宿卫要睡在帐殿的周围,凡是半夜闯进帐殿的人,立即杀头;任何人都不能坐到宿卫的席上,任何人不得问讯宿卫的人数,无论什么人凡跑进宿卫中间,都要把他们抓起来;宿卫不能离开帐殿到别处去;无论在宿卫内部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与失乞刊忽都忽商量处理。”

名叫失乞刊忽都忽的人是成吉思汗的母亲诃额仑抚养大的塔塔儿部族的孤儿。失乞刊忽都忽由于其奇特的命运和经历,使他养成了对什么事情都不动心,而保持着冷静的头脑的青年人。成吉思汗把这个不被人喜欢的面色总是苍白的塔塔儿的孤儿,安排到非常适合于他的位置上。成吉思汗为了公布近卫队的组织和这个组织所担负的职责用了很长时间。

在正在听到这些的武将们的眼里,成吉思汗与在酒席宴上任意把东西赐给别人相比较显而易见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表情、说话的声调、目光,反正一切都象另外一个人了。除了极少数武将外,谁都不知道成吉思汗在什么时候考虑了这么多的东西。成吉思汗几乎每天都亲口公布关于新生的国家蒙古的军政和民政的组织机构。无论成吉思汗也好,无论肩负重要职务的武将们也好,因为长时间地站在夏天的强烈的赤日炎阳之下,所以他们的脸全都被晒黑了。

有一天,忽兰对来到她的帐幕的成吉思汗说:

“可汗哟,是否应该尽可能早一天宣布赐予分享了您的血统的一族人的恩赏呢?即便是一块石头也好,在人们未得到它之前,是不会认为那是属于自己的东西的。”

成吉思汗笑着说道:

“你不必这样担心,不久我就将宣布对至亲骨肉的恩赏。任何妃子都可以得到她们希望得到的东西。忽兰,你喜欢什么?”

于是,忽兰回答说:

“我不希望有什么。”

忽兰又接着说:

“现在作了可汗的您,在心中不是一直盘算着回鹘、金和其他的国家吗?我的可汗呀,我和您一样,正在盼望着这一天哪。可汗,您什么时候再第四次越过阿尔泰呢?”

成吉思汗默默地端详着忽兰的面庞。他觉得坐在他身边的仿佛是一个身姿苗条,容貌秀美的豁埃马阑勒。

对于刚刚建立蒙古国的成吉思汗来说,使他感到最棘手的问题是蒙力克和他的七个孩子的问题,蒙力克比成吉思汗年长十五、六岁,现在已是六十岁的老人了。

成吉思汗格外倚重蒙力克父子。蒙力克得到了能够参加最高长老会议的权力。他的孩子也都分别被安排在重要的岗位上。成吉思汗之所以如此重用他们父子,完全是出于对蒙力克的父亲察刺合的恩义的报答。在三十几年前,成吉思汗的父亲也速该死了之后,他们一家陷于悲惨的境地。正当众叛亲离,所有的部众纷纷脱离自己的关键时刻,只有一个人为了他们一家人牺牲了保贵的生命。这个人就是察刺合老人。成吉思汗决不会忘掉这位老人。在察刺合逝世的时候,这位老人的无限忠诚深深地强烈地打动着年幼的成吉思汗的心。他那时受到的感动到今天已经快三十年了,但至今还仍旧十分强烈地激动着他的心。成吉思汗是通过对他的儿子和他的七个孙子酬谢,来表达他对察刺合老人的酬报。

只就蒙力克而言,成吉思汗是不信任这个人的。他与察刺合不一样,他曾经扔下成吉思汗一家走了。然而,他看到成吉思汗长大成人了,又厚着脸皮带着七个孩子回来了。成吉思汗考虑到察刺合与蒙力克的父子关系,没有追究那一切事情。每当想到蒙力克父子的事情时,成吉思汗总是看忠心耿耿的察刺合的情面来行事。

使成吉思汗最不能容忍的事是蒙力克与他的母亲诃额仑私通的事。尽管说不清楚蒙力克与诃额仑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关系,但是蒙力克回到成吉思汗的阵营已有十三年之久了。恐怕在他回来没多久,两个人之间就发生了那种关系。现在诃额仑快到六十五岁了。要说十三年前,那时她只不过五十岁刚出头。她抚养五个孩子,一长期以来,过着艰难困苦的生活。作为一个女人,到了晚年想过一个女人的生活,这完全是可以想象得到的,而且也应该是完全允许的。

然而,每当成吉思汗在诃额仑的帐幕中看到蒙力克时,总是感到十分不愉快。即便能够容忍了母亲,但也不能谅解蒙力克。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事,听以这儿年来铁木真一直回避进入诃额仑的帐幕。由于成吉思汗采取了这样宽容的态度,所以诃额仑与蒙力克的关系就变成了公认或半公认的状态。于是,蒙力克便在暗中悄悄地扩张着自己的势力。不仅是蒙力克,还有蒙力克的七个孩子也仰仗其父亲的势力,干了一些令人不能容忍的勾当,而且这种事情越来越多起来。尤其更有甚者,是蒙力克的长子萨满教的僧侣台夫坛苦力。他是给铁木真选择成吉思汗这个名字的占卜人。由于这件事台夫坛苦力变成恃才傲物,不可一世的人物。成吉思汗觉得台夫坛苦力是神的代言人,而允许他随随便便地参加一切会议。他是个秃头和有着象鸢一样精悍的眼睛,皮肤黝黑的占卜人。他往往利用父亲蒙力克的奇妙的立场和能够左右祭祀和政事的所谓神谕者的自己的特权,妄自尊大,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并且在煞费苦心地扩张着自己一族人的势力。

成吉思汗象不信任蒙力克一样,也丝毫不信任台夫坛苦力。然而,奇怪得很,台夫坛苦力的预言往往应验。使得成吉思汗一方面嫌弃厌恶这个人,一方面又不得不去遵照他这个代言人所传达的神谕去做。

在成吉思汗就任可汗之位的那年夏末发生了一件事。有一天,台夫坛苦力来到成吉思汗的身边,要求成吉思汗摒退周因的人,然后对成吉思汗说:

“我来传达永生的上帝的旨意。”

接着他向成吉思汗异常严肃地讲述了使成吉思汗不能置若罔闻的事。他说成吉思汗的弟弟合撒儿阴谋篡夺成吉思汗的工位。成吉思汗简直不敢相信会有那样的事。他对令人生畏的占卜者说:

“便是神的话,也应当有理由啊!你问问神,根据什么说有这样的事?”

成吉思汗的语调格外严肃。台夫坛苦力的脸上浮现出阴森可怖的笑容,说:

“神告诉可汗到合撒儿的帐幕去看看。那么,你在那儿就可以看到可怕的事情。”

听了这话,成吉思汗立即带着几个侍卫走出帐殿,向距离这儿有半里之遥的合撒儿的帐幕走去。

时值薄暮。苍茫的泽色笼职着大地。

合撒儿的帐幕中好像正在举行着什么庆祝活动似的。广场上,从白天开始举行的酒宴现在已经进入了尾声。

成吉思汗站在帐幕前面的广场的一个角落甲,只见广场上站满了人,喧哗之声震撼四野。从帐幕中接连不断地走出许多酒气点天的人。这时,成吉思汗发现夹杂在人群中的忽兰在侍女们的陪伴下也走出了帐幕。忽兰应邀出席合撒儿的庆祝活动成吉思汗决不会感列有什么沱异,但是成吉思汀紧接着看到合撒儿象追赶忽兰一样出现在帐幕的门前,去抓忽兰的手的悄景。显然合撒儿己喝得不少了。忽兰两次推开合撒儿的手,在侍女们的围护下,穿过广场上的人群,朝着与成古思汗所站立的地方的相反的方向走去。

合撒儿激起了成吉思汗的满腔怒火。正如台夫坛苦力所说的那样,现在确实看到了令人吃惊的事情。也正象台夫坛苦力所说的那样,看来合撒儿一定是对我怀有叛逆之心了。

成吉思汗刚一回到帐殿,立即派兵将合撒儿逮捕起来。半刻钟之后,他亲自来到合撒儿的帐幕,发现合撒儿被夺下了腰带和剑,被捆绑着站在床前。成吉思汗只是斜眼盯着合撒儿,没有开口说什么。这个从幼年时期与自己患难与共,成了自己心腹干将的合撒儿,为什么现在要背叛自己呢?成吉思汗不知怎样处理他才好。是放逐呢?还是斩首示众?还是投进监狱?他犹豫不决地沉默着。

这时,成吉思汗看到母亲诃额仑慌慌张张掀开帐幕的门帘,闯进帐幕的门。近来由于诃额仑的身体急剧地衰弱,走起路来两腿打颤,步履瞒姗了。成吉思汗根本没有预料到母亲诃额仑会到这儿来。他想,可能是谁匆匆忙忙地跑到她那里去告急搬来的救兵。

诃额仑飞速地跑到合撒儿的身边,给他松绑,并把帽子和腰带给了他。然后,她怒不可遏地坐到摆在那儿的胡椅上,她怒目瞪视着成吉思汗说:

“成吉思汗哟,你难道还想让我干瘪的乳房流出奶水吗?你难道还想吃你和合撒儿一起共同吸吮过的我的乳房的奶吗?你曾经杀死了你的弟弟别克惕儿。现在你又打算杀死合撒儿吗?你可真象咬胞衣的狗,你真象冲向深渊的合卜兰,你真象怒不可遏的雄狮,你真象生吞动物的大蟒,你真象自冲乱咬自己影子的海青,你真象偷偷吞吃狗鱼的(牛宰),你真象噬其羔踵的疯雄驼,你真象乘风雪而奔袭的狼,你真象难控其仔而食的狠鹘,你真象护其卧巢之豺,你真象扑物不二的猛虎,你真象狂奔驰冲的灵獒。哎呀,你要杀掉长期以来成了你的心腹的合撒儿吗?”

年迈苍苍的母亲的震怒,使成吉思汗不由得向后倒退了两三步。这次母亲比他上次杀死别克惕儿时更加愤怒,气得她象鬼神附了体一样,从她嘴里飞出来的话,比那时更带着杀气。成吉思汗呆若木鸡似的凝视着诃额仑。他感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母亲的样子真象是要活活地吞掉自己的大蛇一样。在发生别克惕儿事件时,母亲号陶痛哭,泪水纵横,而现在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成吉思汗又向后倒退了两三步说:

“合撒儿自由了。今后合撒儿永远是我的心腹。”

成吉思汗说完这话,立即转身走出那座帐幕。成吉思汗在镂满繁星的高远的夜空下,怀着摆脱不掉的自疚和苦闷,闷闷不乐地走着。他心里一直在想着刚才发生的那些事,合撒儿有无叛变之意尽管无从查考,但是,合撒儿想抓忽兰的手总归是事实,那种行为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呀。然而,成吉思汗原谅了他。为了受尽千辛万苦把自己养大成人的母亲诃额仑,为了任何人也无法代替的唯一的老母亲,成吉思汗饶恕了合撒儿的行为。

那在成吉思汗感到摆脱不掉的苦闷心情,并非是因为他宽恕了合撒儿的行为,而是因为从母亲诃额仑的眼里看到了把自己的儿子从敌方保护下来的母性。这时,成吉思汗第一次发现虽然自己与合撒儿同样把诃额仑作为母亲,然而,在这中间却存在着和合撒儿完全不同的什么东西。合撒儿的的确确是母亲诃额仑和父亲也速该之间所生的孩子。而自己却是诃额仑被蔑儿乞惕的掠夺者绑架去之后所生的孩子。情况就是这样。说不定,母亲象憎恨使我降生的蔑儿乞惕的掠夺者一样在憎恨着我。成吉思汗仿佛从庇护合撒儿的母亲的眼中更加明显地看出了自己出生的秘密。

尽管如此,成吉思汗为了母亲而放弃了惩罚合撤儿的念头。既然不去惩罚合撒儿,就必须处死依靠神谕断定合撒儿图谋背叛的台夫坛苦力。那天夜里,成吉思汗躺在床上,反反厦复地总考着到底是听母亲的,还是听神的,辗转反侧,一夜也没有合眼。当天快亮的时候,成吉思汗终于作出了决定。他决定为了母亲而要杀掉那个神的代言人。

翌日,成吉思汗一看到走进帐殿的台夫坛苦力,就立刻命令近卫队把他捆绑起来。并把他交给了在一旁待命的三个大力士。这三个大力士,把台夫坛苦力拉出帐殿之外,在距离帐殿不远的广场上,折断了他的脊梁骨。三个大力士看着他断了气之后,将其尸体抛弃在杂草之中。

半个时辰之后,成吉思汗到现场去看台夫坛苦力的尸体。台夫坛苦力的父亲和弟弟们带领着许许多多的部众到那里去为台夫坛苦力收尸。蒙力克来到成吉思汗的面前,说:

“我从蒙古草创时代开始就是可汗的同事,而可汗你竟然把我长子杀死了。”

这话里面包含着以诃额仑的情夫自居异常强硬高压的语气。

成吉思汗声色俱厉地吼道:

“蒙力克哟,正是因为你们一族人专横跋启才断送了他的生命。由于台夫坛苦力不被上帝所疼爱,而见到了末日。难道你们也想与台夫坛苦力的这具尸体并排地躺在一起吗?”

蒙力克父子十分惧怕,心惊胆颤地扔下台夫坛苦力的尸体不管,匆匆忙忙地从那儿溜走了。

这时,成吉思汗为了母亲诃额仑也放弃了处死蒙力克的打算。台夫坛苦力的尸体按照适合于萨满教僧侣的解尸法升天,因此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人们对这种奇怪的现象感到恐惧。但成吉思汗却毫不介意。成吉思汗想,我不是为了母亲诃额仑赦免了两个应该处死的人了吗?台夫坛苦力的尸体消失了又有什么不行呢?

目那以后,成吉思汗象没那么回事一样来对待合撒儿。合撒儿依然是成吉思汗重要心腹。蒙力克也依然如故。他象以往一样照旧居住在诃额仑的帐幕里,而没有受到丝毫的责难。他仍旧有权参加最高长老会议。只是由于台夫坛苦力的死,蒙力克家族的权势才收敛了儿分,专横跋扈,胡作非为的行为绝迹了。

第二年,公元一千二百零七年,成吉思汗刚建国不久,由于边境地带还有些地方拒不执行他的威令,所以他要专程去扫荡那些地方。

在这之前,在春天刚一来到的时候,他曾派遣忽必来去讨伐合儿鲁兀惕部。忽必来是掌管一切军务的长官,由于他一再向成吉思汗恳请才获准亲自率军出征。在兵还没有血刃的情况下,合儿鲁兀惕的首领就伏首乞降了。合儿鲁兀惕的首领与忽必来一起来拜渴成吉思汗,成吉思汗热情地接待了他,并答应等自己的女儿长大之后赐予他。由于侧室妃子也遂所生的女儿现在还未满三岁,赐给对方有些过早。

接着又传来乃蛮部人心思乱,蠢蠢欲动的消息。初夏,派遣者别出征去平定乃蛮部。者别花费半载时光,歼灭了乃蛮部。秋末,凯旋归来了。

者别凯旋归来没过多久,居住在边境上的畏兀儿部派来使者,向成吉思汗宣誓表示臣服。畏兀儿部送来的贡品全都是贵重的奇珍异宝,有金、银、珠、大珠、丝织物、金襕、缎子等。成吉思汗为恩赏畏兀儿部的首领,决定将女儿阿勒阿勒赐给他。这个女儿的母亲是也速干。她也得过儿年之后,才能离开母亲。

翌年,即公元一千二百零八年,成吉思汗命令长子术赤为总指挥,前去征讨北方的森林地带,这是建国之后第一次到国外作战。成吉思汗觉得现在要跟与自己的国家接壤的金国交锋,与位于西南方的回鹘交战,必须除掉北方的威胁。在北方没有什么更强大、更顽固的势力。在贝加尔湖的周围只分布着一些未开化的部族。北方那片辽阔的无人居住的寒冷的原野,是所有蒙古人从未到过的失泌儿(西伯利亚)。

术赤已经二十一岁了。母亲孛儿帖由于自己一身受尽蒙古族的一切苦难,而生了术赤。术赤是在严格的教育、培养之下成长起来的青年人。当一开始传说要出兵去征服西伯利亚地方时,孛儿帖就乞求成吉思汗将这项任务交给术赤去完成,让他上阵立功。

“那个地方象天涯海角一样遥远。过了贝加尔湖还不知要走多远呢!”

成吉思汗说:

“术赤的脚比羚羊的脚还要坚强有力。”

孛儿帖仰着脸自豪地说。

“这次在西伯利亚作战,与其说是与人作战,还不如说是和大自然作战。”

成吉思汗说。

“术赤从小时候起就与风雪交上了朋友,他不是在帐幕中长大的,而是在风雪中长大成人的。”

孛儿帖说。“这次去参加战斗的人当中,一百人就会有九十人回不来呀!”

成吉思汗说。

孛儿帖瞪大了眼睛说:

“术赤本来不就是因为要经常面临那样严峻的命运耐降生的吗?”

成吉思汗注视着孛儿帖的脸,过了一会儿,低声说道:

“好吧!那就派术赤去吧!”

原来成吉思汗曾考虑过,在这次出兵去西伯利亚的作战中最适合的指挥、能够恩威并用的中年以上的武将中只有者勒蔑,除了他之外,没有更合适的人了。但是,成吉思汗为了满足孛儿帖的迫切的愿望,终于下决心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的长子二十一岁的术赤。成吉思汗从孛儿帖的眼里感到一种强烈的挑战。那是她对决不相信术赤是自己的儿子的丈夫的挑战。

术赤有生以来第一次作一军的统帅,率领着右翼数万孛儿帖赤那军,待到五月初北方雪解冰消的时候,从蒙古大聚落出发,沿着色楞格河支流北上。

那年岁暮,术赤凯旋归来了。术赤取得了异常辉煌的战果。他以斡亦刺惕部的忽都合别乞为向导,先后平定了不里牙惕、巴儿浑、兀儿速惕、合卜合纳思、康合思、秃巴思诸部。这个地方的势力最大的乞儿吉思部也投降了。收容了西北一带的林区百姓。他带回来几个乞儿吉思部的首领。他送给成吉思汗的礼物是无数的大白鹰、白骟马(去势马)、黑貂。斡亦刺惕部的忽都合别乞跟着一起来了。

成吉思汗以蒙古的可汗的身份,一为了表彰术赤的战功,降诏曰:

“术赤出征西北不毛之地,经历了旅途的遥远和艰险,没有危害百姓,没有损伤骟马,征服了幸运的林区百姓。术赤征服的林区百姓和土地,现在归术赤领有。”

成吉思汗从术赤的看起来修长精悍的身体中发现了以前没有发现过的非凡的才能。这足以证明术赤有着蒙古的血统,是孛儿帖赤那的后裔。这一点使成吉思汗感到了最大的满足。

在降诏表彰术赤的功绩的那天,成吉思汗接见了已经成为新的部下的边境部族的首领们。成吉思汗的心情十分好。成吉思汗依据术赤上奏的情况对第一个有功人员忽都合别乞宣布把侧室一个妃子所生的扯扯亦干姑娘赐给他。但是有人提意见说,四十岁的忽都合别乞与五岁的扯扯亦干姑娘,年龄相差太远,实在不相配了。于是,成吉思汗就决定取消这个恩赏,而宣布把这个扯扯亦干姑娘赐给在近旁的忽都合别乞的十三岁的儿子亦纳勒赤,然后说:

“至于忽都合别乞,明天你站到帐殿北面的丘陵上去,凡你眼睛看到的所有的羊群都归你。”

忽都合别乞说:

“亦纳勒赤是我的次子。我还有长子脱劣勒赤留守在部落里。”

听到这话后,成吉思汗说:

“那就把术赤的女儿豁雷罕赐给你的长子脱劣勒赤吧!”

斡亦刺惕部的忽都合别乞退出去了。接着协助这次作战的汪古惕部的首领走进来了。

“汪古惕部的首领哟,把阿刺合别乞姑娘赐给你吧!”

成吉思汗说。阿刺合别乞姑娘是侧室的一位妃子最近刚刚生下来一个女儿。不管是自己的女儿,还是自己的孙女,成吉思汗对一切女人都是不尊重的。他丝毫不想把她们留在自己身边。

成吉思汗利用封赏给术赤领土的机会,向至今一点什么恩赏都没有赐给过的骨肉至亲们,分别公布了赐给他们的恩赏。赐给母亲诃额仑和最小的弟弟帖木格一万户百姓。因为在蒙古末子要继承户主。因此,末子帖木格应该比其他兄弟多分先分。但是,诃额仑好象对此很不满意,闷闷不乐,一语不发。尽管成吉思汗知道母亲不满意,但他也不准备再赐予她更多的东西了。

然后,他赐给长子术赤九千百姓,次子察合台八千百姓,三子窝阔台五千百姓,末子拖雷四千百姓。接着赐给弟弟合撒儿四千百姓,赐给别勒古台一千五百百姓。他赐予所有的骨肉至亲的恩赏都很少,特别是赐予弟弟合撒儿和别勒古台的可以说就更少。因为成吉思梦考虑对自已的亲人不必那样着急。尤其是对合撒儿和别勒古台的酬报应该给予得更多更大才对。这一切都是今后要做的事。现在自己占领有的只不过是蒙古高原而已。

成吉思汗在这次封赏中之所以赐予给弟弟们的恩赏很少,还有一个理由是他近来对合撒儿和别勒古台这两位弟弟开始有了距离。说到合撒儿很可能是因为他是异父兄弟,说到别勒古台无疑是因为他是异母兄弟。可是,他们三个人齐心协力、同甘苦、共患难,经历了千辛万苦,克服了各种艰难险阻,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才迎来了蒙古部的今天。

从前,这两位兄弟的存在对成吉思汗来说,是其他任何人也难以代替的极其重要的。可是现在蒙古成了大国。成吉思汗开始感到合撒儿也好,别勒古台也好,并不象从前那样重要了。他们的存在显得不如孛斡儿出和者勒蔑那么重要。成吉思汗认为合撒儿虽说是蒙古有数的几个指挥者中的一个,但是他缺少指挥统帅人的才能;别勒古台迄今为止在几次进攻乃蛮的战斗中,由于缺乏深思熟虑,而屡屡受挫失利,他由于缺乏作为一个指挥者的才能,所以他统帅不了自己的军队。

然而,成吉思汗倒是没有忘记对这两个人的酬报,只不过给予这两个人的酬报的时间和方式不一样罢了。成吉思汗正在梦想着赐予合撒儿一座一无所知的西方的城镇,赐予别勒古台一片同样的是一无所知的北方的草原,让他们当那里的王。至于母亲表现出的不满意,成吉思汗根本不予理睬。他甚至于认为没有必要给予母亲诃额仑任何东西。因为她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跟自己在一起,跟蒙古族在一起。

到了这年年根底下了。诃额仑突然病倒了。她病了三天就升天了,享年六十六岁,成吉思汗为母亲诃额仑举行了盛大、肃穆的葬礼。她的遗体由她亲手抚养、教育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的分别担任着各方面的重要职务的阔阔出、由出、失乞刊忽都忽、孛罗兀勒,这四个出生在不同部族的孤儿抬着,埋葬在不峏罕山半山腰上的风景秀丽的地方。

成吉思汗在她母亲的遗体被埋葬在墓地的时候,他开始放声恸哭起来。周围的人们也都立即嚎啕恸哭起来。成吉思汗的弟弟们当然不用说,孛儿帖、孛斡儿出、者勒蔑、沉白、赤老温也都在呼天喊地地大哭不止。蒙古二十一部的二百万部众,从举行葬礼那天起全都服丧一个月。

成吉思汗从母亲诃额仑的逝世中得到的最大的感受是了解自己出生秘密的唯一的一个人离开了人世。生我养我与我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的母亲去世了。成吉思汗当然会体会得到作为继承血统的孩子的哀痛。但是,他特别想到的是至少知道关于我是蔑儿乞惕的后裔还是蒙古人的真情的人病故了。他就象只身一人突然被抛到大地上一样,感到极端的孤独。即使说母亲诃额仑依然在世的话,也不可能从她那问清楚什么,而且他自己也不会去问她。但是至少掌握着关于自己所苦恼所疑惑的问题的真实情况的人还活着,与这样的人物死去了是大不一样的。

由于母亲去世了,成吉思汗似乎觉得得到了迄今为止从来没有过的大自由。那就是再也没有一个人来监视自己所考虑的事情了。以前,成吉思汗尽量努力使自己相信自己是孛儿帖赤那和豁埃马阑勒的正统后裔,每当这时总感觉母亲诃额仑的存在妨碍着自己的那种想法。

成吉思汗一边给母亲服丧守孝,一边开始觉得从此以后可以随便地相信自己是孛儿帖赤那的后裔了。本来这就是自己相信还是不相信的问题。到了现在成吉思汗才开始自由地梦想,自由地相信自己是正统的孛儿帖赤那的后裔,子是便将那事自由地提高到自觉的动。

成吉思汗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把号称金的大国作为必须屠杀的仇敌,把它作为必须贪婪吃掉的猎获物。

在居丧守孝中,成吉思汗在帐殿中没有举办新年贺宴。代替新年贺宴的是他几乎每天召见一个一个的部下。成吉思汗分向自己所信赖的部下提出同样的问题,并要求他们对那些问题作出回答。成吉思汗几乎不透露自己的意见,只是反复地听取他们的意见。成吉思汗向他们提出的问题是怎样才能使建国不久的蒙古走上繁荣、昌盛的道路。

成吉思汗在十天左右的时间里,听取了几十人的意见。他听取了孛斡儿出、木合黎、者勒蔑这些重臣的意见,听取了各个部族里的德高望重的老人们的想法,接着又听取了一天到晚忙于军事训练的年轻人的主意,甚至还听取了牧羊姑娘们的考虑。根据这些意见,成吉思汗清楚地懂得了构成建国没有多久的蒙古国的一切阶层的男女老幼都在渴望过上更富裕、更快乐的幸福生活。这样的想法和成吉思汗的想法是完全相同的。大部分人提到的能够使他们得到他们所渴望的美好生活的途径就是侵略邻国。也就是说依靠公平地分配侵略掠夺来的战利品和进贡品来实现。

在被成吉思汗询问过的那些人当中,只有武将者别和爱妃忽兰谈出来的意见标新立异,与众不同。这个曾经狙击过成吉思汗的英勇善战的年轻人,从他那如同箭头一样的头脑中,把蒙古人民没有任何一个人考虑得到的一件事,象拿出俯拾即是的石头一样,漫不经心地摆到成吉思汗的面前。

“蒙古人必须扔掉羊群。只要有羊群,蒙古人就不会有幸福生活的。”

在者别的谈话中,包含着把神不当作神看的勇敢。

忽兰说:

“在其他地方必定有比蒙古高原更适于居住的土地。让我们离开这个夏天酷热,冬天寒冷的地方,全部迁移到那个地方去吧!在比不峏罕山更美的山麓建起帐殿,在比鄂嫩河有着更清澈的河流流域建筑城镇。我的可汗啊,这不正是您的事业吗?”

忽兰的这些话也是没有任何一个蒙古人谈过的意见。成吉思汗知道尽管这两个人说的话不同,但是他们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这两个人提出了在这个蒙古人的发样地,没有什么能使蒙古繁荣富强的东西。成吉思汗分别在不同的日子里听取了他们的意见,但当对方的讲话一结束,他便分别给他们两个人讲了同样的话:

“蒙古不久就要那样做!”

成吉思汗认为要是放弃羊群,能够使二百万蒙古人得到丰富的衣食,过着物资富庶的生活,除了金国之外,没有别的国家。还有要寻找美丽的山和清澈的河的话,不也应该考虑金国吗?

一月底,成吉思汗参加了蒙古长老会议。他在长老会议上把者别和忽兰的话,用与两人完全不同的表现形式宣布了:

“上天赋予蒙古人的使命就是要去攻击宿敌金国。我们的祖先俺巴孩汗,曾经被塔塔儿捉到后,又被塔塔儿人押送到金国。俺巴孩汗被金国钉在木驴上,活活地被剥了皮。合不勒汗、忽图刺汗都是被金国的阴谋诡计害死的。我们决不能忘记在蒙古历史上流血、被侮辱的事情。估计在今年春天进攻金国的战斗就将开始。在我们进攻金国时,途中所遇到的任何阻碍蒙古人前进的国家,我们必须给予扫荡清除。”

在即将向金国进军的途中,要遇到的国家就是西夏。成吉思汗认为在与金国决一雌雄之前,首先必须进攻西夏。尽管西夏在两年来曾朝贡过,现在依然有着友好关系,但成吉思汗决没有对此感到满足,不管有没有理由,总而言之,必须使用武力去平定、消灭它。对那些在与金国发生战争时会成为后顾之忧的国家也必须事先把它们全部彻底清除掉。

在春天到来之前,发生了一件小事。统治管辖艾尔坛河流域的万户百姓的老人好色的豁儿赤,在他所统帅的一个聚落,被部落百姓抓起来了。这是由于豁儿赤在执行成吉思汗赐予他的特权,、从各个部落抓来许多美女而激起的事件。

成吉思汗为了援救豁儿赤,决定派遣斡亦刺惕的忽都合别乞前去。他在前年的作战中曾经协助过术赤,所以他非常熟悉那个地方的形势。但是,他去了没过多久,就听到忽都合别乞也被抓了的消息。

这次,成吉思汗为了救出豁儿赤老人和忽都合别乞两个人,决定派遣孛罗兀勒率领若干军队煎往镇抚。在李罗兀勒刚要出发的时候,成吉思汗命令他尽可能不要诉诸武力,妥善地解决问题。成吉思汗相信孛罗兀勒是能够这样咖。孛罗兀勒当年是成吉思汗讨伐主儿勤的撒察别乞、泰出两个叛逆者时,被这个阵营的豁儿赤老人拾来的当时只有五、六岁的儿童。现在他已经长成近二十岁的魁梧的青年。

对孛罗兀勒来说,豁儿赤老人是捡拾他的恩人。所以成吉思汗把这个救助这个恩人摆脱危难的任务交给了孛罗兀勒。成吉思汗不但考虑到了孛罗兀勒跟老人的这种关系,而且成吉思汗觉得把这个任务交给孛罗兀勒,对孛罗兀勒来说那是最恰当合适不过了。他是一个有着谁都喜爱的象女人一样容貌的青年,具有天赋的外交才能。他既能不触怒对方,又能使对方如同象棋中的棋子一样,按照自己的意志、想法任意走动起来。

在诃额仑所抚养大的这四个孤儿中,成吉思汗对孛罗兀勒格外器重,对他的将来抱有很大的期望。成吉思汗暗暗地思忖着,将来向大国派遣使节时,孛罗兀勒不是可以担此重任吗?

然而,派遣孛罗兀勒到艾尔坛河流域去,对成吉思汗来说是极大的失策。孛罗兀勒从蒙古的帐殿出发一个月之后,运回来的是他的尸体。成吉思汗感到十分愕然。他想,为了毫无价值的边境纠纷,竟然失去了任何人也代替不了的宝贵的人物。

“这是我的过失。在孛罗兀勒出使金国首都之前,我应当把他放到帐殿的深处才对。”

成吉思汗悲痛地叹息说。霎时,他的脸涨得通红,高声叫喊起来:

“把艾尔坛河流域的草木一棵不留地全部烧光!都儿白都忽辛进军吧!”

都儿白都忽辛是为了把一切敌人都统统杀光斩尽才来到这个世上的武将。他抵达那里之后,可以说把那里的敌人扫荡罄尽,甚至连一草一木几乎都见不到了。尽管孛斡儿出和木合黎都反对派都儿白都忽辛去处理蒙古国内的事件。但是,成吉思汗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

一个月之后,姓都儿白的皮肤苍白、头发红赤、身材矮小的武将,陪伴着豁儿赤老人和忽都合别乞回来了。战士们手中分别拿着斧、手斧、锯、凿等奇妙的武器。

“黎民百姓全部被斩尽杀绝了,森林也都化作灰烬了。”

都儿白都忽辛向成吉思汗复命说。他按照成吉思汗的命令,不折不扣地实践了他的誓言。

孟夏,成吉思汗按照自己的预定计划出动了浩浩荡荡的大军,去进攻西夏。西夏是盘踞在蒙古和金之间的吐蕃系的唐古特族所建立的国家。所以蒙古要是不除掉这个西夏,并把它收容在自己的麾下,就根本不可能进攻金国。假若进军的进路避开西夏的话,那么势必要碰到险峻的万里长城和巍峨的兴安岭,大军想要突破,那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的。只要平定征服了西夏,再从西夏的南部进入长城内侧,大军就可以长躯直入向金国挺进了。

进攻西夏说起来容易,但是要横穿浩瀚的大沙漠地带,蒙古部队必须在沙漠中经过几十天的行军才能抵达西夏的边境。五月末,成吉思汗率领十几万大军横越沙漠,大举向西夏的首都中兴府进军。于是,他在沙漠中与西夏王李安全的世子所率领的西夏军遭遇。对蒙古将士来说,这是第一次与异民族正式交锋。

然而,在这次战斗中,敌我双方的优劣是十分清楚的。西夏军的骆驼、马、士兵,转瞬间便被蒙古骑兵团从四面八方包围起来,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蒙古部队不去理睬那些纷纷溃逃的敌军,径直杀奔中兴府。成吉思汗在进军途中把部队分为三支,把指挥权授予者别、木合黎、忽必来。蒙古的英勇无敌的孛儿帖赤那们,从北、西、南三个方向朝中兴府迫近,并将它突然包围起来。

成吉思汗也好,他的部下也好,他们都是第一次看到城西方的黄河中的黄浊的流水,第一次看到一个山脊连着一个山脊的如同铁的回廊一样的连绵不断、盘旋起伏的万里长城。他们将中兴府围困了半年之久,由于黄河河堤决口,成吉思汗才不得不匆匆忙忙地撤去包围。可是,没过多久,便与西夏王之间达成和议。成吉思汗勒令西夏王来朝进贡,成吉思汗带着西夏王进贡来的女人,返回了蒙古高原。

由于这次远征西夏,使得成吉思汗获得了他根本意想不到的收获。这就是在西夏西方建国的回鹊惧怕蒙古的威力,主动地派遣使者前来进贡了。

正文 第六章

在那年年底,成吉思汗刚一回到蒙古高原自己的帐殿,就立即把第一次在异国与异民族交战中所得到的新的知识全部引进到对所有蒙古军的训练中去。他对集团的战斗队形作了很大的变动,把一切部队都改编成骑兵队;他对武器进行了更新和改革,淘汰了短枪,采用了长枪,除了弓箭以外,还增添了抛石机、火炮等武器。战斗训练日益紧张地进行着。除了老、幼、病者外,其余一切男人都必须搬进兵团的宿舍住宿,或接受战斗训练,要么就去从事制造柳叶甲、罗圈甲,还有顽羊角弓、响箭等武器。女子们既要放羊,又要织衣服。到了夜晚,在蒙古毫原上到处可以看到移动的灯火,那是正在进行夜间训练的、手中高举着松明火把的骑兵队在移动。

他在国内纷纷修筑道路,在道路的重要地点、要塞和关隘之地都设立释站。在释站上配备着勇敢善战的部队和马匹。一切情报,从一个驿站传递到另一个驿站,象飞箭一样飞速地被传递到了成吉思汗的帐殿。成吉思汗的命令也同样通过驿站,象波涛一样传达到广袤无垠的蒙古高原的一切偏僻的角落。

成吉思汗制定了新的极为严峻的刑罚法度。偷窃的人必须偿还三倍于赃物的财物。尤其是对偷骆驼的人惩罚得更为严厉,即使只只偷了一头骆驼,也要处以死刑。对于聚众闹事、喧哗争吵、饮酒等都制定了严厉的惩罚条款、规定。这一切都是针对所有部队出征后,国内只剩下妇女的情况制定的。

在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年这一年中,成吉思汗作了全面远征金国的准备。然而,在成吉思汗的心中还没有确定进攻金国的时间。因为,他对号称金国的大国所具有的力量,即其军事力量、经济力量究竞如何,还难以作出准确的估计。因此,他对自己这方面的情况估计起来也就相差天壤了,有时觉得已经作好充分的准备,有时又觉得准备得还很不够,还需要用几年的时间蓄积力量。

这年夏天,金国派来了使节。使节一行刚一抵达国境,金使入国的消息立即经过十个驿站传递到了成吉思汗的帐殿。为此,成吉思汗能有几天充分的时间等候那个使节的到来。

使者是来向蒙古宣告金国皇帝章宗驾崩,太子允济即位,并趁此机会来催促蒙古应该立即恢复断绝很久的进贡。

成吉思汗一开始就完全以接待从属国来的使节一样的态度,非常冷淡地接待了金国的使节。他说:

“就任大国王位的人必须是一代英主,但是,据说允济根本没有这样的才干,是个庸俗之辈。这样的人怎能配派人来敦促我们去进贡呢?”

成吉思汗说完这话就立即离开了座位。使者一行只好立刻踏上回国的旅途。尽管章宗驾崩的情报,在前年已经传到成吉思汗的耳朵。但他一直无法确定那消息是否真实。现在从金国来的正式使节已经证实那个消息是千真万确的。就在那天夜里,成吉思汗在帐殿的一室中,决定了出兵进攻金国的日期。在两天后的早晨,成吉思汗把这个决定向一部分长老宣布了。出征的时间定在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一年三月。现在距离这个日期还有半年时间。

从公布出征日期的那天起,在成吉思汗的帐殿中儿乎每天都在召开军事会议。孛斡儿出、者勒蔑、合撒儿、木合黎、者别、速别额台等武将之间围绕着入侵金国的路线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要取西路那就必须经过西夏再进入金国,而现在西夏已经臣属于蒙古,走这条路是理所当然的。这样路上可设兵站,十分便利,道路也已经开拓修筑得很好。要取东路的话,势必要翻越重峦叠嶂的山岳地带,更需要攻破一处长城作为入侵之路。但是取东路有其特别的好处,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沿着长城无论什么地方都可作为突破口,作为入侵进攻的路线。而西路则只有西夏南部的狭窄地带,能作为进攻的道路。

成吉思汗在听取诸将领的意见的基础上,最后决定取东路。蒙古的孛儿帖赤那群,必须象月下的孛儿帖赤那翻越山峰的时候一样,从各处翻越长城,象雪崩一样,居高临下,拥入金国。这就是成吉思汗多年以来在头脑中形成萌发出来的一个鲜明的形象。尽管没有根据一定要这样做,但是,成吉思汗从小就幻想把蒙古的命运寄托在孤注一掷的赌博上。

刚刚迎来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一年的新春,在整个蒙古高原上所到之处都可以见到部队已开始移动。他们逐渐地组成大的集团,陆陆续续地朝着成吉思汗的帐殿集中而来。在鄂嫩河、克鲁伦河这两条河流流域,有几个集团沿着河岸向上游不停地走去。

三月初,成吉思汗向蒙古全军宣布向金国进攻的决定。此后,几乎每日都接二连三地发布关于组编部队的布告。兵、骆驼、马、战车盖满有帐幕的辽阔的草原。不计其数的羊群被集中在草原的一角。

蒙古兵组成分别以木合黎、速别额台、者别为统帅的三个军团。山合撒儿统帅左军;由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淘龙吉思汗的三个儿子纷帅右军;然后由成吉思汗和他的末子拖雷统帅中军。蒙古全军都分别隶属于以上六个大集团。留守部队只有以都忽赤勒为队长的二千名战士。

在出征前三天,成吉思汗亲自登上不峏罕山山巅。在山顶上祈祷出征如意,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成吉思汗的脖子上挂着带子,解开衣服,跪在祭坛上,把马奶酒浇洒在祭坛上。他祷告说:

“呜呼,永生不灭的神呀,由于我们的祖先受到金国国王的污辱、杀害,所以我要举兵报此仇。这是全蒙古人的意志,倘若能得到神的惠允,乞求苍天援助我的双腕。并且希望神命令世上的人类、善神、妖魔都前来齐心协万地援助我。”

出征的前夜,成吉思汗把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四个儿子召集到自己的帐殿之中,和孩子的母亲李儿帖共进最后的晚餐。成吉思汗四十九岁,术赤二十四岁,察合台二十二岁,窝阔台二十岁,拖雷十八岁。

“孛儿帖哟,你生的四个孩子分别担任着一方面军的将领,就要向金国进攻了。在今天夜里,我也和你一样就要在这儿跟这些孩子们分别了。从明天起,我们父子就要向着各自不同的战线进发了。这次战斗与以往不同,其战线极为广阔。”

成吉思汗说。

孛儿帖接着说:“与孩子们分别我没有什么可悲伤的。我就是为了生能咬死塔塔儿、泰亦赤兀惕的孛儿帖赤那才嫁给你的。现在孩子们长大成人了,可是应该由孩子们咬死的塔塔儿、泰亦赤兀惕,全都被你咬死了,甚至连一点残骸都没有留下。因此,孩子们正在饥俄着,你快给他们翻越长城捉住并吃掉金国人的自由吧!”

比成吉缪汗年长一岁的孛儿帖,年轻时的满头闪着金色光泽的头发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银白色。

晚餐一直继续到深夜。到了夜阑人静之时,成吉思汗和四个孩子才从帐殿的那间屋里出来。成吉思汗在帐殿前与孩子们分别之后,立即徒步向本部的帐幕走去,与居住在那里的孛斡儿出商议着各种事情,一直到天明。他们两人谈来谈去,应该商谈的事情都商谈过了,再没有什么事情可商谈的了。可他们俩一直面对面地坐在那里,恋恋不舍,不忍离去。因为孛斡儿出被配备在成吉思汗的三个儿子所率领的右军了。今夜就要与这个从少年时代起同甘番共患难的武将分别了,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成吉思汗告别孛斡儿出走出帐幕的时候,东方已经出现了黎明的曙光。成吉思汗从那里径直朝忽兰的帐幕走去。清晨的空气格外寒冷,冰彻肌骨。成吉思汗走进帐幕的一室,发现忽兰依然穿着白天穿的衣服,睡在幼儿的身边。幼儿是成吉思汗和她所生的三岁的男孩儿格乌兰。

成吉思汗走近床铺,忽兰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立即从床上坐起来。当她知道来的人是成吉思汗时,马上从床上下来,望着成吉思汗静静地站立着。成吉思汗发现忽兰正瞪着大眼睛凝视着自己。这些天来,由于成吉思汗终日忙于军务,暂时与忽兰疏远了。

尽管忽兰仿佛在等待着成吉思汗开口说些什么,但成吉思汗却一声不响地举步向前去看躺在床上的幼儿的睡态。幼儿非常象忽兰,幼儿的面庞、眼、鼻、口,所有的地方都同忽兰长得一模一样。

成吉思汗离开幼儿走到忽兰面前,凝视着这个年轻的爱妃的面庞。两个人依然没有说一句话。过了一会儿,忽兰好象忍耐不住沉默的痛苦似的开口说道:

“可汗哟,您现在打算说点什么呀?”

成吉思汗反问道:

“忽兰哟,你的耳朵现在想听些什么呀?”

忽兰说:

“我想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件,至于其他的事,即便我问了,可汗也根本没有心思来回答我。”

“不,不!我这些天实在太忙了!”

“尽管要出兵去攻打金国,而出征的日期也已经迫在今日。可是可汗你连一句都没对我说呀,是我自己知道这些事的。现在我不想从可汗的嘴里听到那些事情。”

“你不是想知道一件事情吗?那你就说说吧!”

成吉思汗的话音刚落,忽兰就带着几分怨愤说道:

“那件事难道不应该由可汗您来说吗夕我天天盼呀等呀,已经有一个月之久了。”

忽兰现在问的什么事,不用说,成吉思汗的心里是非常明白的。在临动身之前,成吉思汗之所以没有对忽兰说那件事,是因为成吉思汗还没有在心中拿定主意。不用说,忽兰想知道的事无非是这次远征到底要不要带她去。考虑到还没有摘奶的三岁的格乌兰的话,忽兰毫无疑问必须要与格乌兰一起留下来。

可是,要是这样决定的话,势必在忽兰的心中引起强烈的反响,所以,成吉思汗异常谨慎小心,害怕一时疏忽说出去。不论男女,人们心中想些什么,成吉思汗基本上都能猜测得出来。但是,只有忽兰例外,他总是猜测不对。成吉思汗觉得忽兰的心简直象山里边的一姚湛蓝色的湖水似的深不可测,不可思议。

但是,现在己经临近出发,事已至此,成吉思汗必须得说点什么才行。成吉思汗象有意与她针锋相对似的盯着正在口不转睛凝视着自己的忽兰的眼睛说:

“忽兰呀,你必须跟我一起走!”

成吉思汗脱口而出说了这么一句话。但他立即觉察到是自己走了嘴,这话与他正在思考的恰恰相反。成吉思汗为自己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感到吃惊。这时,忽兰的表情才变得和颜悦色了。

“可汗哟,倘若您说出的是与此相反的话,我就准备去死了。可汗呀,是您救了我的命。”

忽兰轻声地说。

“那么,格乌兰怎么办?”

忽兰接着问。在这种情况下,成吉思汗用一种无法抗拒忽兰心意的心情说:

“格乌兰也必须跟我一起越过长城。”

在成吉思汗刚一说完这话的时候,也就下定了允许格乌兰与自己同去的决心。尽管格乌兰是三岁的幼儿,但他却是蒙古的孛儿帖赤那中的一员。在与金国争雄的战争中,尽管说他还没伸出四肢,但要出动他这个孛儿帖赤那后裔的后裔会有不同的议论吗?

忽兰还没等成吉思汗把话说完,便向前靠近一步,温柔地伸出她的手。可是,成吉思汗没有理睬她,表情更加严肃地说:

“让格乌兰随同远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忽兰毫不犹豫立即回答说:

“知道。”

“那么,你说说看!”

“我的可汗哟,难道您真的不明白我的心吗?孛儿帖生的皇太子们这次全都随军出征,我想,我生的格乌兰也应当沐浴同样的幸运。尽管他是三岁的幼儿,但一定能够从军。可汗呀您满足了我的愿望,除此之外,我还会有什么要求呀。格乌兰跟随从军是要被卷入战火硝烟之中,还是被抛到异民族之中,那完全要看格乌兰的命运了。这样的事我丝毫也不害怕。我生的格乌兰不是来做王族的。现在我只希望他作为一个无名的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去出征,并用自己的力量去开拓自己的道路。”

忽兰的声音虽然自始至终非常低沉,但那里面却倾注了炽烈的热情。成吉思汗看到忽兰的眼里放射着异乎寻常的耀眼的光。成吉思汗这时感到他从未有过象现在这样深沉地爱着忽兰。对格乌兰将来的命运,成吉思汗抱着与忽兰一样的希望。这不是蒙古主权者的爱情,而是作为一个人的父亲所具有的爱情。男人必须在苦难中锻炼成长。要象我一样样。我们不都是这样成长的吗?象合撒儿一样,象者勒蔑一凡是蒙古的孛儿帖赤那都必须就这样做!

从这天到第二天,成吉思汗所统帅的几个兵团按照安排的一定的时间,从广场上出发了。走在最前面的是者别所率领的兵团,后面是木合黎兵团。

术赤、察合台、窝阔台等率领的右军出发的时候,已是暮色苍茫的黄昏了。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合撒儿的左军。当左军的长长的队列的尾部离开聚落的时候,他们立即被夜幕包围起来,什么也看不清了。轮到最后的成吉思汗和末子拖雷所统帅的中军出发时已是深更半夜了。皎洁的月光照耀着大地,成吉思汗在月光的照耀下,策马行进在部队的中央。

蒙古的二十万大军取东路朝金国进发。他们将要耗费几天的时间越过沙漠,在翻过几、道大山,越过几个深山峡谷的时候,他们首先看到的将会是万里长城。为了抵御任何侵略势力所修筑起来的万里长城,早在成吉思汗他们过去包围西夏的国都中兴府时曾看到过其中的一部分。

成吉思汗不时地频频回头去看正在行进的部队,用自己的眼睛来确定部队行进的状态。无数支枪尖在明亮的月光的照耀下闪耀着银光。这银光汇集在一起真象一条奔腾汹涌、浪花翻卷的河流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奔流着。在这条奔流的长河中,肯定在什么地方会有忽兰和格乌兰这三岁的幼儿所乘坐的马拉轿车在辘辘地前进着。

成吉思汗在这二十万进攻金国的部队中,实行了特殊的编制。最小的编制是每十人编成一组,然后再由这些最小的编制汇集在一起编成百人队、千人队、万人队,各队分别任命了管辖他们的队长。万人队的指挥由身经百战的将军担任。任何时候,成吉思汗的命令都是靠他的幕僚们向那些将军们传达,并在顷刻之间由那些将军再向各自集团的下部组织浸透。

从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出发的成吉思汗的进攻金国的远征部队向南挺进,沿克鲁伦河进军。第五天部队离开了朝东绕个大弯的克鲁伦河河岸,进入了一望无际的沙漠地带的一侧,马不停蹄地迤逦行进着。

在告别克鲁伦河的那天,成吉思汗无限感慨。两年前,成吉思汗入侵西夏时,也曾与克鲁伦河告别过,然后横穿戈壁沙漠。但是,这次与那时相比较,这次的情况显然不同了。越过浩瀚的沙漠的那侧,等待着自己的是金国,而不是西夏。金国是一个具有着比自己多很多的国土和兵力,有着无数的坚固的城池;有着高度文化的文明国家。在那里将要进行的战争根本无法预料。尽管认为有一定胜利的把握,并对此作过相当充分的准备,但也不能完全确信这一点。

从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的黄河,尽管在西夏的中兴府曾经看到过一次,但是,那只不过是号称黄河的那个庞然大物的末端尽头的一部分。黄河在地壳表面按照着神的意志奔腾咆哮的真面目是任何一个蒙古兵也想象不出来的。还有从古至今用来阻挡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万里长城也象黄河一样曾在中兴府目睹过。可是那时所看到的只不过是用土和石块修筑起来的异常坚固的,只要走近它,就会喷吐出火箭似的巨兽的最西端的一部分。对于由长城和黄河包围起来的地域上的一切,他们都是十分陌生,一无所知的。

成吉思汗在幼小的时候,每当他听到父亲也速该讲有关金国的传说时,在他的眼前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蒸煮着什么东西的大坩锅。在坩锅的里面依靠从古至今从没有熄灭的地狱之火煮沸着一切东西。人们所达到所获得的最高水平的思想、技术;还有人们一生下来就具有的邪恶、蒙昧,以及富贵、贫穷、战争、和平、歌舞音乐,豪华奢侈的宫廷仪式、流亡的农民、酒铺、戏院、集团之间的残杀、赌博、私刑、飞黄腾达、潦倒没落,所有这一切混杂在一起被煮沸着,可怕的气泡在令人毛骨惊然的煮沸物的表面上不停地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着。蒙古的汗俺巴孩就是在那里被钉在木驴上,活活地被剥皮的。从古代起几乎每年都有几十以至几百个无辜的蒙古人被金兵抓去,投进那个巨大的坩锅内。

在成吉思汗与克鲁伦河告别的时候,想到自己以后能否再站到这个河岸上是没有多大把握的。不光自己,就连二十万蒙古兵的命运也将是如此。凌晨,成吉思汗登上稍高的丘陵顶部,最后看一眼隐在黎明前黑暗中的克鲁伦河的身姿,立即向自己麾下的各兵团发出了前进的命令。尽管已经到了三月中旬,然而这个地带还依然深深地沉睡在严冬之中,刺骨的寒风一个劲地刮,只要在一个地方稍微停一下脚步,就会把你冻个半死。

与部队从聚落出发时一样,还是者别所率领的兵团首先进发,隔了一会儿,几乎象是与他们并行一样,速别额台、木合黎所率领的两个兵团也出发了。尽管天快亮了,但到处都可以看到部队的兵将手中高擎着的松明火把的火光。各个部队的阵容与刚从聚落出发时稍微有了一些不同。在从部队出发直到来到这个地方的这段时间里,队伍中吸收了许许多多的羊、骆驼、马等畜群,使这个集团变得更加庞大了。骆驼专门担负着运转肉、乳等食粮和武器的任务,羊可以在横穿沙漠瀚海时充作粮食而被赶着同行。无数的马匹可以作为战士们的备用马,每个人准备了两、三匹甚至数匹之多。远远望去,向沙漠地带延伸行进的几条队列真象由畜群构成的长长的带子。

战士们都戴着皮革制成的胃,遮护了头的大部分,身上穿着用同样皮革制成的甲。他们手里拿着长枪、长刀,箭挂在腰间,弓挂在马身上。

从这天起,成吉思汗乘坐在马拉的巨大的轿车内前进。轿车由数十匹马拉着,四个车轮在辘辘地滚动。轿车左右有近卫队的骑兵队护卫着,周围飘扬着数面孛儿只斤氏族的大旗。

从这天起,部队走入了干燥的无边无际的沙漠荒原,走了几天连棵树木也见不到。如果说有能够打破这样单调景色的东西的话,那只是出现在前面的象红色的铁锈一样的秃山和大大小小的咸水湖。

部队经过十余日的连续强行军,走出了沙漠地带。接着又进入了高原地带。不久又分别走进巍峨的阴山山区。进入山区之后,在部队战士们之间,纷纷议论着他们迄今为止一次也没有听说过的大同府这个城市的名字。以前,战士们只听到过中都(北京)这个城市名字。他们相信他们要去的地方就是这个中都。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大同府这个新名字一下子代替了中都这个名字而被战士们频繁地谈论着。然而对那些战士来说,不管日的地是中都也好,还是大同府也好,都是无所谓的事。反正,那是些他们没有见过的其他国家的城市的名字。就连那些城市在哪个方向也是不知道的。

成吉思汗率领的远征军,经过一千四百里的行军终于来到盘踞在长城北侧的汪古惕部族的聚落。尽管汪古惕部族自古以来就是蒙古高原上的一个游牧民族。但由于它靠近金国,所以它完全在金国的支配之下,成吉思汗对这个部族也是另眼看待的。汪古惕部族的人们见到了从来也没见到过的如此规模的大军挤满了自己聚落和四周,他们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汪古惕的首领前来宣誓归顺成吉思汗,并主动提出自己愿意担任入侵金国的先锋。

至今作为一个整体而来的蒙古的几个兵团,在这个地方分散开,各自开始向着作为自己的目的地进发。者别、速别额合、木合黎的兵团不用说,以术赤、察合台、窝阔台等三个皇太子为将,李斡儿出担任辅佐任务的右军,还有以合撒儿为将,辅以者勒蔑的左军,他们各自相间隔几天的时间,纷纷从汪古惕部落进发。只有成吉思汗和末子拖雷所率领的中军留在汪古惕部落之中。

战斗几乎同时在长城以北的一带山野间展开了。各方面的战况每天用快马报给成吉思汗本营。成吉思汗命令诸军只扫荡长城以北的金国领土,严禁孤军向金国纵深进攻。六月中旬,金国大军从中都出发正向山西挺进的消息传到成吉思汗的本营。成吉思汗原来入侵金国的策略是引诱出金国的主力给予击破,然后再正式入侵金国。看来,现在已离这个时机不远了。

成吉思汗在向者别派出急使的同时,也向自己率领的中军下达了出动的命令。在部队出动的前夜,成吉思汗将忽兰叫到自己的帐幕,问她在双方主力会战结束之前愿不愿意留在这个地方。

忽兰说:“可汗,您是想就您一个人越过长城,而把我和乌格兰留在这个地方吗?这样做,与把我们丢弃在克鲁伦河畔的聚落中有什么两样?”

“好吧!那么,你们就跟我一起到战火中去吧!从明天起,我让三个战士跟随着你和格乌兰。死神一定会不断地向你们两个人袭来,你们自己保护自己吧!”

成吉思汗刚一说完,立即叫来已经事先安排好的三个战士,给忽兰引见。其中有一位是老人,另外两个是青年人。三岁的格乌兰被放置在老兵的马鞍上架着的皮口袋之中,随军行动。

第二天一清早,从汪古惕聚落出发的部队立即进入了距离聚落很近的东南部的崇山峻岭之中。部队所有的人都骑着马,而且每个人还有一匹备用马。忽兰也穿上了皮革制成的甲胃,也有备用马。她骑着白马在近卫队的保护下前进。

第二天,在部队抵达距离长城还有半天路程的地方的时候,天就黑下来了。在绵延起伏的高山峡谷中到处都是兵将。部队在黄昏时刻稍事休息后,从天黑开始又继续前进。远近传来夜鸟的鸣叫声。

战斗在午夜开始了。守卫在长城城头之上的金兵先朝下放箭。估计城墙上的兵力还达不到蒙古部队的一半,但是,他们凭借着坚不可催的城墙抵抗,几乎使进攻的蒙古部队无法靠近城墙。成吉思汗命令部队沿着长城一字排开,无论什么地方都可以,必要夺取一段长城。喊杀声惊天动地,山鸣谷应。然而,蒙古兵到处都受到了激烈的抵抗。

战斗一直进行到第二天的夜里,整整持续了一昼夜。入夜之后,大头将军沉白率领的部队,损失了一半以上的兵力,终于攻占了一段长城,蒙古的旗帜第一次插上了长城的城头。以此为契机,战斗在长城城头、城堡上进行着,蒙古兵在各处向长城城墙上奋勇地攀登着。争夺城堡的战斗依然在激烈地进行着。在距离那里有半里之遥的西南方的一段长城被破坏了,弓箭声、白刃格斗的厮杀声和千军万马的呐喊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声浪,震耳欲聋。在那声涛音浪中夹杂着拆毁城墙,大石块接连不断地被掀下峡谷深渊的响声。

黄夜,蒙古部队陆陆续续通过那段被拆毁的城墙豁口越过长城,进入到长城内侧。长城上的风格外猛烈,呼啸怒吼,肆虐施威,简直象要把月光撕开吹碎一般。成吉思汗骑着马停立在长城顶端用石头铺成的驰道上,注视着马队接连不断地越过长城。石块砌成的高大的城墙在皎洁的月光下,清晰可见。不管他站立的前方还是后方,有如一条巨龙,蜿蜒起伏,盘旋飞舞,格外雄伟壮观。放眼望去,只见它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往前看,前方的城墙相当陡峭,越来越高,高大城墙俨然象通天梯一样,耸入云端,与蓝天相接;向后看,背后的城墙坡度稍微平缓一些,但在前面二百米处象突然被拦腰斩断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然而,长城的高大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更前方的两座山峦那侧的山巅之上。尽管在成吉思汗所站立的地方望不见,然而,长城在那座怪石嶙峋的高山之巅的斜坡上象吞噬了青蛙的巨蟒的腹部一样突然膨胀得老大,那就是从昨天起就一直作为反复地进行着争夺战的攻防目标的城堡。

成吉思汗轻轻地拍着马头,以安慰急躁不安、蹬蹄摇首的坐骑。马的急躁不安不是没有原由的。长城内侧与外侧大不一样,内侧的山势平缓得多了。越过长城的骑兵一骑不剩地一鼓作气,以无法遏止的排山倒海之势,驰下斜坡。附近一带的山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林木,被猛烈的山界吹得低垂着身躯,因此,纵马疾驰的战士的身影就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了。

成吉思汗长期以来梦寐以求的蒙古兵沐浴着月光越过长城的这一天,终于如梦破地到来了。长期的梦想现在变成了现实,在成吉思汗的眼前展开了。尽管现在长时间地映入他的眼帘的情景是被涂上一层清冷的月光的异常宁静的场面,然而实际上现在他用双眼注视着的是冒着呼啸的狂风,千军万马翻越长城的情景。对成吉思汗来说,无论作为长城的城堡的防御力量也好;无论在攻取长城城堡时所付出的艰苦的代价也好,无论破坏摧毁那一段城墙作为入侵时的通路也好;无论越过长城时的明如白昼的月光也好,这一切都与成吉思汗所预想的一模一样。可以说是分毫不差。但是,只有那刮得十分猛烈的风,是他完全没有预料估计得到的。他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猛烈的狂风怒号咆哮,惊天动地,肆虐施威。成吉思汗心想,这个地方大概终年都有这样的狂风吧!这个用石块砌起来的城墙,在数百年间,严峻、无情地把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象水火不相容似的把他们截然分割开了,也就在这数百年间,怒吼咆哮的狂风,从天的一侧刮下来,继续不断地一直刮到今天。

成吉思汗在长城上一直站立到天色破晓,东方发白。数万骑兵和数量大体上相同的骆驼大军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全部越过了长城。当天色黎明的时候,成吉思汗的近卫队作为最后的部队越过了长城。成吉思汗象他的所有的部下一样,沿着他们第一次翻越长城的路线,策马疾驰,冲下了山的斜坡。

十天后,成吉思汗在敌人的本土,第一次战斗是他迎击了金将定薛所率领的大军。一举全歼定薛大军之后,又占领了大水烁、丰利两县领土。在比成吉思汗的中军进入长城内侧晚数日,传来了者别率领的第一军从其他地方越过长城,攻占乌沙堡城堡的捷报。半个月之后,犹如你追我赶一样,又传来者别部队夺取乌月营的胜利消息。

成吉思汗知道自己的部队和者别的部队,从两个方向对山西省的要冲之地大同府构成了大的包围圈。成吉思汗并不急于去攻打大同府。他花费了整整一个炎热的夏季,专门进行安抚被攻占地区的民心,休养兵马。因为,战斗才刚刚开始,尽管蒙古兵越过了长城,然而,他们仅仅在山西省的一部分地区留下了自己的足迹。十分清楚,交战必然要持续若干年。

与此同时,木合黎、速别额台两个兵团正在担负着攻打长城以北的诸城堡的任务。他们两个兵团所承担的任务异常艰巨,虽作出了极大的努力,但是,事倍功半,没有取得很引人注目的战绩。那里群山起伏,峰峦险要,是保卫中都(北京)的天然屏障;许许多多的要塞关隘,星罗棋布地分布在各地,无情地阻挡着这两名武将的进击。成吉思汗就把这样格外艰巨的任务交给木合黎和速别额台这两员猛将。尽管从这两军频频传来了捷报,然而,他们的前进速度极为缓慢,哪怕夺取寸土之地也需要花费几天的时间。

九月初,成吉思汗与者别的军队协同作战,他们象雪崩似的一鼓作气攻占了位于大同府东面的白登城,包围了大同府。蒙古部队追击从大同府城逃往中都方面去的金兵,歼灭其大半之多。

在那前后,成吉思汗得到了木合黎攻打宣德府,者别攻陷抚州的捷报。保卫中都的长城以北的两个要冲和山西省第一个据点大同府,在作战刚刚开始的半年之内就被成吉思汗占领了。

十月,成吉思汗获悉金国的诺勒、完颜两位将军率领大军为夺回大同府,已经开始行动。成吉思汗立即亲临阵地,急袭其先锋部队,并将其击败,然后向金军本军发起了攻击。金国的两位武将不战就开始退却。成吉思汗率军穷追不舍,一直追至会河岸边,给了狼狈逃窜的金军以毁灭性的打击。这一仗,蒙古骑兵充分发挥了威力,金国的步兵全部被踏死在马蹄之下,土崩覆没了。

首战告捷,乘胜前进。成吉思汗命令者别去攻打中都北部的居庸关。者别由大同府出发,长驱直逼居庸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攻下了居庸关。继而,成吉思汗命令术赤等三子的右军彻底平定山西省境内长城以北的地区。

三个孩子象相互竞赛一样,分别占领和扫荡了云内、东胜州、武州之朔州、丰州、靖州等地的捷报,纷纷传到设在大同府的成吉思汗的大本营。这时,成吉思汗仿佛看到孛斡儿出怎样认真地教给自己的三个年少的儿子打仗的情景。

转过年,就是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二年。成吉思汗在大同府迎来了五十岁的春天。在这年年初,传来了木合黎攻占昌州、桓州两城的消息。接着,长城以北的诸城镇都被木合黎先后接连占领了。

这时,成吉思汗得知金将哩纠坚为了夺回大同府率领大军从中都出发,向大同府杀奔而来。成吉思汗亲自率领大军,从大同府出来,在中途迎敌,在群山之中歼灭了金兵,迫使前来增援的金将奥敦的部队败走。

到了这时,成吉思汗才深信不疑长城以北的广大地方全部被他占领了,入侵中都的道路已经打开。成吉思汗决定放弃已变得在作战中毫无价值的大同府,命令全军从长城以北向中都挺进。

八月,成吉思汗在攻下长城一年零两个月之后,这次由南向北通过长城。这时,长城之上也同样是狂风大作,不停地呼啸怒吼着。从用石块砌成的城墙的每个角落,沙尘象龙卷风一样,腾空而起,犹如擎天巨柱,耸入云天。这次蒙古部队与一年前相比完全不同了。他们押着数以千计的金国的俘虏和运输着堆积如山的战利品,浩浩荡荡地从长城南部越过长城,向北方前进。搬运战利品的全都是金兵俘虏和背上满载物品行囊的驼群。蒙古部队越过长城用了数日的时间。

成吉思汗再次以汪古惕聚落作为大本营,决定在那里指挥分散在各地的兵团。几个月之后,成吉思汗在自己的帐幕中接待了长子术赤和将军孛斡儿出。术赤和孛斡儿出是为了商讨下一步的作战而来的。

成吉思汗对占领尔根河流域一带地方的孛斡儿出降诏奖赏他的功勋。对此,孛斡儿出上奏说,攻占从阴山至长城之间的九州,并不是靠他白己的力量,而是由于得到术赤的大力支援,术赤冲锋陷阵,英勇果敢,所以,应当奖赏术赤为对。

成吉思汗记得术赤第一次上阵,在征服贝加尔湖周围的诸族时,曾建树过赫赫战功。从那件事来判断,这次作战的成功,正如孛斡儿出所说的那样,也许应归功于术赤。即使是这样,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是,当成吉思汗见到带着满身征尘,慌慌张张的术赤时,奖赏术赤的想法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了。成吉思汗一边凝视着术赤的酷似他母亲的脸,一边觉得术赤的双眼燃烧着反抗的火焰。平时,他的母亲孛儿帖每逢谈起术赤时,她的两眼内总是闪耀着任何时候都见不到的一种强烈的光芒。而与孛儿帖那种相同的目光,现在又仿佛出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长子术赤的眼中。

成吉思汗说:

“术赤哟,作为对你这次作战的奖赏,我这个做父亲的应当赐予你一些什么呀?”

对此,刚刚年满二十五岁的年轻的武将术赤回答说:

“我想得到的是您赐给我的连续不断的充满着苦难的命令,让我一次再一次地去完成那些责无旁贷的使命吧!”

术赤的双目死死地盯着成吉思汗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一下。那种异常大胆毫无畏惧的语言,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反抗父亲成吉思汗的宣言。成吉思汗感到不知道有没有继承自己血统的长子术赤,现在已经完全具有一个成年人的独立的人格了。成吉思汗也把视线盯在术赤的眼睛上,大声地说:

“魁梧英俊的孛儿帖的儿子哟!”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

“我不会忘记你刚才所说的话。今后,在一切艰难困苦的场合,你都必须遵照我的命令勇往直前!”

然后,成吉思汗命令准备酒肴,为了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盟友,这两位远路而来的客人,举行短暂的酒宴。当天,术赤和孛斡儿出又立刻返回了自己部队的驻地。

成吉思汗与术赤分别之后,那夭整整一天,兴奋不止。自己对术赤的情感,究竟是爱,还是恨呢?连成吉思汗自己也弄不清楚。成吉思汗有时对术赤爱,有时对术赤恨。爱和恨是根据不同的场合和不同的机会,而表现出不同的内容和形式。但有时却是混合在一起,表现出极为复杂的情感。

以前,术赤在平定贝加尔湖以北的诸民族的时候,成吉思汗曾发表过表彰术赤功勋的诏书,把术赤的征战当作自己的事业。尽管那时他感到由衷的高兴,然而,这次不知何故,他却没有象那次那样发自内心深处的情感。在他那不坦率的心底里,无可否认地在考虑着另外两个儿子察合台和窝阔台。成吉思汗不愿意把战功记在术赤一个人的身上。对于年轻的同样也作为一军之将而随军的察合台和窝阔台,成吉思汗也希望他们获得同样的功绩。

但是,自从那天会见术赤之后,过了没几天,成吉思汗发现自己由于与术赤会见,而从术赤那里吸收注入了一种强烈的精神,仿佛术赤表示愿意承担成吉思汗所赋予的任何艰难困苦的使命一样,自己也很想从什么地方接受同样艰难困苦的使命。象术赤必须变成蒙古的孛儿帖赤那一样,自己也必须变成蒙古的孛儿帖赤那。越过一次长城,大破了金兵,就能说明成吉思汗已经模拟出自己从幼年时代就保持下来的孛儿帖赤那的形象吗?他觉得这还远远不够。

可是,成吉思汗,这一年没有出动军队,他突然把自己麾下的一切兵力统统集结在长城的北侧,命令部队等待时机,做好随时蜂拥入侵金国的准备。

在这一年的后半年,成吉思汗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大收获。那就是曾经被金国灭亡了的辽王室的后裔耶律留哥率领着一族契丹人,在金国的东北部燃起了反抗金国的烽火。

成吉思汗获悉这个消息之后,立即派遣武将安占为使者,与耶律留哥之间缔结了联盟。耶律留哥向成吉思汗宣誓表示忠诚,成吉思汗承诺负责保护契丹公子。

金国面对东北部的这种形势,派完颜、和硕两位将领兴师问罪。为此,成吉思汗派遣三千援兵,前往增援耶律留哥。与此同时,成吉思汗又命令者别,一举攻占了东北的咽喉重镇东京(辽阳)。

在者别攻陷东京城之后,耶律留哥在成吉思汗的允许之下,就任了辽王。通过这次战争,不仅长城以北的一带地区,而且阴山、兴安岭两条山脉之间的,几乎能与蒙古高原相匹敌的广阔的地域也都合并到蒙古的势力范围之内了。

者别对辽东的远征刚一结束,就把部队留在当地驻扎。者别孤身一人回到成吉思汗的大本营来了。成吉思汗以厚礼欢迎、接待了者别。

在蒙古的部将之中,最能使金国闻之丧胆的名字就是者别。他不仅这次战役取得了胜利,而且,他调动千军万马如同手足一样灵活的用兵妙法,奇迹般地使金国的一切武将胆战心惊,恐惧万分。

者别从兴安岭那边拉来了数千匹骏马,送到了成吉思汗的大本营。因此,在汪古惕聚落周围原野上到处都是身躯高大,毛色黑褐的马群。

者别渴见成吉思汗,说:

“以前,我曾经作为泰亦赤兀惕部族的战士与可汗交战过。在交锋中,我把可汗的马射伤了。很久以来,我就打算献马给可汗,作为我射伤的那匹马的补偿。现在好不容易才了却了我的那桩心愿。”

“你射伤的不仅仅是我的马,你的箭射死了我的马,还射伤,我的颈脉。”

成吉思汗兴致勃勃地说。

“对可汗您的身体的抵偿,只能用者别的生命了。一旦有那样艰难困苦的作战的机会的话,请您不仅派皇太子术赤去,而且也希望派我去。”

者别说。

成吉思汗这时才第一次发觉者别已经看透了自己和术赤的微妙关系,现在者别正在委婉地劝谏自己。看来,这件事不仅者别,而且者勒蔑、孛斡儿出也都知道了。这件事在建国草创时代的功臣们中间,已经成了值得忧虑的大问题了。

关于那时候的事,成吉思汗对者别什么也没有说。对于一年比一年变得更加固执的具有象箭头一样尖脑袋的猛将,成吉思汗无法正确地说明自己对术赤的爱憎心情,而且他也不想作这样的说明。

成吉思汗在异国迎来了第二个新春佳节,即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三年的新年。成吉思汗把木合黎、者勒蔑、孛斡儿出、还有自己的弟弟合撒儿,自己的三个孩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全都从前线召回,济济一堂,欢天喜地,共庆新春佳节。在欢庆新春的筵席上,成吉思汗提出了进攻金国的大问题与大家商议。说是商议,其实只是成吉思汗一个人单方面地发布命令。成吉思汗命令木合黎、者别、速别额台三个将领巩固后方,其余的三个兵团的一切兵力,全部投入攻占金国领土的战斗。这三个兵团是合撒儿率领的左军,术赤等成吉思汗的三个孩子率领的右军,成吉思汗和他的末子拖雷率领的中军。成吉思汗决定把以前隶属于右军担负保卫任务的孛斡儿出作为高级慕僚安置在自己的中军之内。而右军的指挥完全委托给自己的三个孩子担任。

成吉思汗对术赤、察合台、窝阔台三个儿子说:“你们必须团结一致,形成一个坚强的整休。术赤为头儿有指挥权,察合合、窝阔台你们两个要很好地辅佐支持哥哥。我命令你们由山西进入河北,再出河北低地,让你们的马蹄去踏遍金国的全境,所过地方的一切城镇必须全部占领。在两军交锋,冲锋陷阵的时候,你们必须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冲入敌阵,你们必须在战士之前首先攀上敌人的城墙!”

术赤代表弟弟们回答说:

“我们服从父亲可汗的命令,您所命令我们去做的事情,我们一定尽心竭力全部完成!”

术赤的面色阴郁暗淡。成吉思汗的命令,无论在谁看来都是不可能完成的命令,使得满座皆惊。孛斡儿出、者勒蔑、木合黎全都默默地坐着嚓若寒蝉,一言不发。既然命令已经宣布,术赤也已经接受了,到了现在还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是徒劳无益,无济于事的。

接着,成吉思汗宣布对弟弟合撒儿的命令,他说:

“你要占领长城以北辽河以西直到海岸的领土。刀巧个地方一旦到了冬季,天气格外寒冷,到处都是冰雪,人马不能行动。你必须在入冬之前结束战斗。你绝不能因为天气寒冷冻死兵马呀!”

“是。”

合撒儿用稍微显得粗暴的语气回答。因为成吉思汗没有让他去入侵金国的中心腹地,所以合撒儿似乎有些愤愤不平。

最后,成吉思汗自己对自己发布命令,说:

“我与拖雷一起去袭取中都,攻下河北,渡过黄河,征讨山东,孛斡儿出要经常和我在一起。”

成吉思汗宣布了三个兵团应当完成的使命,他确信那些使命并非是高不可攀,无法完成的。从过去两年所进行的战争中,不仅知道了金国的兵力情况,同时也知道了金国的当权执政的人的的确确是个昏庸无能之辈。中都的守备十分薄弱,士气不振,民心不稳,动乱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蒙古的骑兵队,现在可以从任何地方象尖锐的锥子一样,突然刺入金国内部。

但是,成吉思汗确实难以设想,今夭聚集在这里的一切人都能在席卷金国之后,安然无恙地再相逢见面。尤其是自己的那三个年轻的儿子,更难以想象他们都能平安无事地回到他的身边来。

成吉思汗之所以把包含着无限艰难困苦的使命交给术赤,那是因为术赤希望那样做,成吉思汗也希望他那样做。

“术赤哟,你要变成孛儿帖赤那呀!”成吉思汗为了使术赤去完成这样的使命,决定牺牲察合台、窝阔台这两个确实是分享了自己血统的孩子,把他们置于同术赤同等的命运之中。这样做,既能说明自己对术赤没有抱着异样的情感,又能说明他理解多数武将的心,而采取的非常恰当的措施,这对成吉思汗自身来说,那是比什么都更重要的。为了留在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中的已经两年没有见过面的妻子孛儿帖,也必须这样公平地对待她所生的三个孩子呀。

以成吉思汗为中心而举办的新年贺宴,达到空前盛大、隆重的程度。从以大同府为首的各地结伴而来的女人们穿梭往来于热闹的酒席之间。尽管帐幕外而飘落着鹅毛大雪,但在宽敞的帐幕内部的火炕上却温暖如春,感不到有丝毫的寒意。

酒宴,从早到晚一刻没停。黄昏的时候,成吉思汗站在帐幕的入口处,望着户外银装素裹的雪景。那时,在东方的遥远的丘陵之上移动着行进着的军队的队列,映入了他的眼帘。成吉思汗叫来守卫,问守卫,正在丘陵上行进的兵团是谁的部队,在干什么?年轻的守卫立即告诉了那个部队指挥的名字,并说他们准备作雪中行军。成吉思汗不知疲倦地眺望着由一个黑点一个黑点连接起来的队列。那个部队指挥的名字,成吉思汗是第一次听说。成吉思汗远眺着那行进的队列,越看越觉得好看。在成吉思汗看来,那支队列的的确确是一群年轻的孛儿帖赤那。

成吉思汗把视线移到站立在自己面前的保持着立正姿势一动不动的年轻的守卫身上。在那个年轻的守卫的帽子上,征衣的肩上都落满了雪花。无疑,他也是个地地道道的蒙古的孛儿帖赤那。

成吉思汗转身又回到酒席上,他环视了一眼酒席上的人们。在成吉思汗的眼中。孛斡儿出、者勒蔑、合撒儿全都显得苍老了。无论成吉思汗也好,无论许许多多的功臣也好,年华悄悄地流逝了,他们也不知不觉地增长了年岁,头上象落满了霜雪一样,变成了花白的了。只有壮年的木合黎、者别、速别额台这三个人还显得年轻、朝气蓬勃。成吉思汗感到木合黎、者别他们的时代,不久就会到来,还有自己不认识、不熟悉的那些年轻的指挥官们的时代即将到来了。

正文 第七章

成吉思汗再次向全军将士发出越过万里长城入侵金国的命令时,正是严冬已过,雪雾风停,春光明媚的四月初。

成吉思汗派使者疾驰到各个兵团的驻地去传达他的命令。就连还没有开始直接行动的木合黎、者别、速别额台的驻地也派去了使者,向他们传达了成吉思汗的命令。

在此后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成吉思汗的大本营每天都是一片人喊马嘶、熙来攘往、噪杂忙乱的景象。天天有前来集结的部队,日日有出发开拔的劲旅。

成吉思汗为了做好自己和拖雷所率领的中军出发的准备,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送走了不知多少个繁忙的日夜。

有一天,成吉思汗光顾了大约已有半个月没有光临过的忽兰的帐幕。他是想去看一看忽兰是否做好了出征前的准备。

忽兰的帐幕里十分静谧。成吉思汗走进帐幕里,只见忽兰佩带着碧玉耳坠,独自一人靠在椅子上想心思。

“三天之后就要出征了,你准备得怎么样啊?”

成吉思汗开口问忽兰说。

忽兰出人意料之外地回答说:

“这冷我打算留在聚落里。要是天气暖和时出征的话,我可以高高兴兴地从军,可现在这样的气候怎么能去从军呢?我实在担心格乌兰的健康。”

听了忽兰的话,成吉思汗的脸色马上变了。

“忽兰呀,我的爱妃!你不是为了与我朝夕相聚,形影不离才跟随着远征军而来的吗?”

成吉思汗由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用意想不到的强硬口气对忽兰说。迄今为止,在一切战斗中,忽兰总是主动地跟随着部队前进,而格乌兰经常被装在一位年迈苍苍、忠心赤胆的战士的皮口袋里,带着行军。从前,忽兰从没有一次拒绝跟随部队行进,而这次从军也是在她明明知道会有许多困难,恳切要求之下,才陪伴格乌兰而来的。忽兰如今的这种态度,使成吉思汗确实难于理解。她是由于见到激烈的战斗而胆战心惊、畏缩不前的呢?还是怜惜自己和格乌兰的生命而却步的呢?

在这次作战中,无论术赤也好,察合台也好,还是窝阔台也好,很难期望他们各自都能够生还。就连成吉思汗的末子拖雷情况也不会有什么两样。成吉思汗想交给这个今年才只有二十岁的拖雷一支部队,让他掌管该部队的指挥大权。尽管他与自己分配在同一个兵团里,可是,上了战场,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彼此之间就很难估计明天会遇到什么样的命运。

成吉思汗没有答复忽兰,默默无语地走出忽兰的帐幕。

成吉思汗回到自己的帐幕之后,不接近任何人,长时间孤身一人闷闷不乐地坐在帐幕里,思考着一系列的问题。

倘若在这个地方,妻子李儿帖所生的四个孩子全部战死的话,尽管这样的事经过充分的考虑,可以想象得到的,但是,最后剩下的是自己和忽兰之间所生的儿子格乌兰时的情景会如何呢?

诚然,成吉思汗作为父亲是十分爱格乌兰的,更何况他是成吉思汗年岁大了的时候得到的儿子,是成吉思汗最心爱的忽兰生的孩子,尽管没有非常明显地表示出来,但成吉思汗爱格乌兰胜过爱其他的那几个孩子。格乌兰这个幼儿可以同其他的孩子同样从军参加战斗,然而,最后只有他一个幸存下来,那么,那时的情景与他不去从军留在聚落里保全了性命能是一样的吗?

成吉思汗想起了孛儿帖的面容。他注视着多年来与自己同甘共苦,现在留守在不峏罕山聚落之中正室孛儿帖的面容,仿佛她在那儿被画在空中一点上一样,被成吉思汗看到了。成吉思汗并非俱怕孛儿帖,而是他无法驱散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孛儿帖的幻影。

过去,成吉思汗曾经围绕着是应该杀死萨满教的僧侣台夫坛苦力,还是应该杀掉弟弟合撒儿的问题,思来想去,使他终夜不能成寐,在帐幕里来回踱着步子。恰巧仿佛与那时一样,这一天,成吉思汗从白天起,就闭门谢客,独自一人闷在帐幕之中,一直到了夜色完全笼罩了帐幕之后,他依旧没有走出帐幕,夜阑人静之后,成吉思汗才呼唤侍卫,吩咐侍卫去把沉白、赤老温两位武将的父亲锁儿罕失刺请来。工夫不大,七十出头的老人拖着瘦弱的身体来到成吉思汗的面前。

成吉思汗端详着锁儿罕失刺的脸说:

“老人家呀,我年轻的时候,被泰亦赤兀惕抓去之后,是您老人家把我从危难中救出来了。您能不能再为我辛苦一趟啊?”

“只要是可汗的命令,不管任何事情,我锁儿罕失刺一定接受。”

待老人说完之后,成吉思汗把自己从白天到黑夜、经过反复思考而得出的结论,用寥寥数语说了出来。

“锁儿罕失刺呀,您马上到忽兰那儿去,抱一上格乌兰,然后经努乌兰送给不知名姓的蒙古部族的人抚养。但绝不能让对方知道格乌兰是我的孩子。”

成吉思汗说。

平素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感动之类表情的锁儿罕失刺,听到这话之后,脸色立刻变了。

“到忽兰贵妃那儿去抱上皇子,把皇子送交给蒙古部族的不知名姓的一家人,让他们抚养。不让他们知道皇子是什么人。”

锁儿罕失刺象反复默诵一样,低声重复着成吉思汗说过的话。

“把格乌兰送给了有着什么样血统的人,绝对不要告诉忽兰,也不要告诉我。在这天地之间,这件事只要您锁儿罕失刺一个人知道就行了。”

成吉思汗说。

锁儿罕失刺又重复了一遍成吉思汗的话,然后说了一声:

“唉!”

他仿佛被交给自己的重任压得踉踉跄跄的失去了平衡,要摔倒了似的,叹息了一声,走出了屋子。

第二天,成吉思汗来到忽兰的帐幕。他刚跨进帐幕一只脚就说:

“忽兰呀,你和我一起从军吧!在正要进攻金国的时候,我很想把仅有的一名女的从军者的荣誉赐给你。”

忽兰板起阴郁呆滞的面孔,声音低沉地说道:

“谨遵圣命!”

忽兰说完这句话,下面没有再说什么。她对昨天自己说的那些话所带来的重大后果,感到震惊。这个震惊使她遭受到空前未有的重大的打击。由于对格乌兰的爱而产生的没有丝毫预兆而突然向她的心袭来的安逸和怯懦,使她遭受到被夺走爱儿的严酷无情的命运。

“立即做好出发的准备!”

成吉思汗说。

“我已经准备就绪了!”

忽兰回答说。

接着,她抬起呆痴失神的脸,说:

“可汗呀,您把我们两个人的孩子投进了大海:我再也见不到格乌兰了。”

忽兰说话的语气十分冷静。

成吉思汗回答说:

“倘若格乌兰有比一般人更优越的命运的话,那么,他必定会长成一个蒙古的孛儿帖赤那,能够长成比其他人更加魁梧、更加健壮的身体。我没有把你作为蒙古的妃子而迎来。对格乌兰也不是作为蒙古的皇子来抚育的。忽兰呀,你要作为我的一个出色的从卒,永远和我在一起吧!我们要让格乌兰作为蒙古的庶民的儿子,依靠自己的力量长大成人吧!”

成吉思汗一边说着,一边由于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激动,使得他不知不觉地浑身颤抖起来。这时,成吉思汗第一次体会到了由于自己对格乌兰残酷无情的处置,而造成的心境。成吉思汗明明知道自己拼命守卫的东西,无非是有关爱忽兰和爱格乌兰的什么东西。但是,遗憾的是那些东西是无法告诉忽兰的,一旦把那些东西说出口,顷刻间,就会象泡影一样破灭了,四散得无影无踪了。他想,倘若忽兰不理解自己的安排的话,那么,也就毫无办法了。

从那天起一直到兵团出发,忽兰始终闭门谢客,谁也不见。成吉思汗一如既往,终日忙于军务,无暇到忽兰的帐幕来看看。在兵团从大本营出发那天,忽兰骑着马服侍在成吉思汗的左右。

忽兰一直哭了三天三夜,哭得她泪腺干涸了,已经再也哭不出一滴泪水来了。无论成吉思汗也好,无论忽兰也好,都已经闭口不提格乌兰的名字了。

成吉思汗为了进攻中都,率领着中军,着手攻占了一路上的城池。那些城池都曾被木合黎占领过,在蒙古部队撤退后,又归金国军队所有了。成吉思汗先攻打宣德府,然后包围了德兴府。在这次战斗中,成吉思汗让他的末子拖雷担任了进攻德兴府部队的首将。命令异常严峻。拖雷一马当先,冲锋陷阵,英勇奋战,攀登上城墙,把孛儿只斤的旗帜插上了城头。

成吉思汗继续率军前进,去攻打怀来城。中途与左监军高琪率领的金国精锐大军遭遇,激战三天三夜之后,将金兵击败。在方圆数里的草原上,金兵陈尸遍野。

部队没有休息,成吉思汗继续率军前进,向居庸关逼近。但是,当成吉思汗得知金兵大军盘踞在那里的消息后,担心贸然进攻会造成重大伤亡,于是改变了前进方向,从距离居庸关遥远的西方越过长城。成吉思汗一路上攻陷了各个要塞关隘,大破金兵,冲进了河北平原,立即攻取了浑州、易州两座城。蒙古的骑兵队的行动有如疾风迅雷一般。中都已近在咫尺,城郭依稀可见了。成吉思汗在中都的南方布了阵。

成吉思汗与从千里迢迢的辽东迤逦而来的者别部队在易州会师了。成吉思汗给在后方的者别下达入侵金国内地的命令,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者别就赶到了。

者别部队没有休整,就从易州出发,由长城内侧攻打居庸关。不久,者别攻陷了居庸关,取得了胜利。对者别来说,他这是第二次夺取居庸关。

成吉思汗把中都放置在一边不去攻打,他率军向黄河流域挺进。蒙古骑兵队挥戈跃马,纵横驰骋,践踏蹂躏了山东一带地方。

在此期间,以术赤为将的右军遵照成吉思汗的命令转战到山西山区,当他们把山西省内大小城镇统统占领之后,便朝河书平原进发。在河北和山西境内的广大地区他们随心所欲,纵马自由驰骋。合撒儿所统率的左军的骑兵团,为了追歼敌军,也纵横迁回在辽河以西的广阔地区。

金国全境遭受了这样的几百队蒙古骑兵队的铁蹄的无情的践踏蹂躏。从这一年到第二年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四年的春天,蒙古骑兵队血染了九十座城池。在那些城头上纷纷插上了孛儿只斤氏族的旗帜。

四月,成吉思汗命令分散在金国各地的一切蒙古军,向中都近郊集结。

此后,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几乎每天都有蒙古的骑兵队从河北平原的南面、北面、东面、西面,总而言之从四面八方,向中都方向疾驰而来,黄尘滚滚,遮天蔽日,蹄声隆隆,震天撼地。

在中都西方的平原上遍地都是蒙古的部队。蒙古部队从蒙古高原出发时有二十万大军,现在成倍地增加了,其中有一半是投降过来的金兵。

经过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成吉思汗与他的部将们在能够眺望得见中都城的平原的一侧会师了。因为中都还没有被他们占领,所以横在他们的眼前,真好象是大海中的小岛一样。而在中都城中,纠纷四起,事端不断,暗杀抢劫,司空见惯,人心惶惶,政局不稳,皇族内江,轮流掌权,不断更换。

成吉思汗向危在旦夕的金国的最后的城市派出了两名使者。使者带着成吉思汗写给金国皇帝的亲笔信札。

信上写道:

“你在黄河以北的所有领土,已全部归我所有了。剩下的地方只有中都一座孤城。使你的城变得这样无力的是天。倘若我再进一步逼迫你,我怕引起天怒。我要把军队撤回去,你要适当地犒赏我的军队,以安抚我部下诸将的愤怒。”

尽管成吉思汗的御笔手书照顾了金国皇帝的面子,使他不至失去威信,然而那显然是劝其投降的。成吉思汗在选择递送信札的使者时,十分惋惜母亲诃额仑养大成人的孤儿孛罗兀勒死得太早了。在数年之后,使成吉思汗又重新后悔起来,不该派他去救援豁儿赤,而失掉了他。

金国皇帝承诺了成吉思汗向他提出的条件,传旨说愿意媾和。将军木合黎和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代表成吉思汗再次进入中都城。在那里议定了媾和条件,缔结了和约。尽管说是媾和了,但实质上是金国投降了。

成吉思汗提出只要金帝的公主,而不要其他任何财物。因为他没有什么必要再去要其他的财物了。成吉思汗不仅把二十万金兵吸收编入到自己的部队之中,而且他在中都以外的九十座城市中得到的物品不可胜计。其中有武器、财宝、农具、马具、衣服、首饰等,数量之大令人瞪目。在城池陷落之前的中都里,如果说成吉思汗有需要寻求的东西的话,那就是皇室的公主了。成吉思汗要把金国皇族中的一切女人放在床上代替褥子铺。这是他对金国把俺巴孩汗钉在木驴上,活活剥皮的报复。金国皇族中的每一个年轻的姑娘都应当承受这种扩复。

在签订和约数日之后,金国先帝绳果的女儿哈敦带着巨额的黄金,无数的财宝,五百童男,五百童女,马匹三千,来到成吉思汗的阵营。

成吉思汗得到这些奇妙的胜利品之后,立即命令全军从金国撤退。

成吉思汗率军越过长城这一天,长城上也刮着狂风。蜿蜒起伏的万里长城,矗立在群山之巅。怒吼的狂风,象要把覆盖在山坡之上的树木连根拔起一样,肆虐施威,刮得天昏地暗,山摇地动。成吉思汗在长城之上勒住马,一边眺望着看不到头望不到尾的浩浩荡荡的正在行进的蒙古部队的队列,一边对侍奉在他身边的者别说:

“托你的福,我们才能够快快乐乐地越过了居庸关。”

这个曾经从南北两次攻取过居庸关的武将的眼里闪烁着光彩,笑着说:

“我者别今后还要攻占几次居庸关呢!”

者别笑着,成吉思汗也笑了。然而,两个人的笑声立即被风吹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了。他们各自的笑声,彼此之间谁都没听到。正如者别刚才所说的那样,成吉思汗也绝不相信,金国这个巨大的魔物,能够永远被收容在自己的麾下。至于怎样才能使金国完全置于自己的征服之下,成吉思汗自己也是没有什么良策的。

金国的承相福兴,一直把侵略者们送到居庸关以北。

在整整三年之后,蒙古的兵将才凯旋回到蒙古高原。成吉思汗回到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暂时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时间。过了不久,成吉思汗又把聚落迁移到塔塔儿的尤兀里湖畔。这是因为他不但要监视着金国的动静,而且还要对孛儿帖和忽兰之间说不定哪一天就可能发生的纠纷防患于未然。

在塔塔儿的驻营地,成吉思汗除了忽兰之外,还有从金国来的公主哈敦陪伴着他。成吉思汗从中国各地得到了无计其数的美女,他让,那些美女全都来侍奉这两位妃子。哈敦寡言少语,容貌丑陋,个子矮小。尽管成吉思汗称哈敦为妃子,但时过不久,他就不让她到自己帐幕中来了。只不过给她妃子的待遇而已。

蒙古军凯旋回到蒙古高原之后不久,在从军打仗的人中年岁最高的锁儿罕失刺去世了。成吉思汗在自己的一生中曾经遭遇两次危难,都是在这位老人竭力搭救之下,死里逃生,转危为安的。成吉思汗为这位老人举行了国葬以表示自己对他的感谢。

在为锁儿罕失刺举行葬礼那天,成吉思汗和忽兰一起到他的墓地,向棺枢上扔了儿块土块,以表示对老人的安葬。成吉思汗和忽兰两人一同哀悼着这位唯一知道格乌兰生存地点的老人锁儿罕失刺的死。然而,成吉思汗没有说一句关于格乌兰的话,忽兰也没有提到格乌兰的名字。在他们两人的眼前,锁儿罕失刺的棺枢已被深深地埋入地下,再想看一眼也是不可能的了。

正象者别在长城的要塞居庸关所预言的那样,蒙古军再次越过长城的日子,比他所预想的更快更早地来到了。

蒙古军凯旋没过多久,在六月末,成吉思汗在驻营地得到金国皇帝将国都从中都迁往汴京(开封)的情报。

成吉思汗由此看出了金国毫无和平诚意,对金国墨迹未干就背信弃义,撕毁和约,感到十分愤慨,胸中燃起怒火。成吉思汗顿时命令曾在对金作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撒儿旧兀惕的骑兵团和由同样残忍暴虐、顽强奋勇杀敌的女真兵组成的骑兵团向金国进发。前者的将领是撒木合,后者的将领是敏安。这次的命令极为严峻,成吉思汗要求他们攻取中都,并彻底扫荡中都城中的百姓。

与此时时,成吉思汗命令木合黎将军进军辽东。因为留哥王报告说,金兵正在不断地收复辽东方面的失地。这次派兵是为了驰援留哥王。

成吉思汗在木合黎出发之际,向这个逐渐趋于壮年的,集既是武将,又是政治家之大成的将军木合黎降旨说:

“让我来治理太行山以北地区吧!你去征服太行山以南地区。”

成吉思汗心想,让木合黎去平定金国,然后让他进一步去征服金国那边的大国宋。他认为木合黎是能够胜利完成这些任务的,而成吉思汗自己则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就在这时,在成吉思汗的心中,开始产生了一种馋涎欲滴的贪欲,那就是与其去征服中国,还不如去攻打西方,占领那些肤色各异,眼色截然不同的毫不了解的国家。

成吉思汗在尤兀里湖畔的驻营地送别了入侵金国的木合黎兵团、撒木合和敏安兵团这两支远征部队。这是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四年七月发生的事情。与金国实现和平仅仅三个月左右,这种和平局面又被破坏了。

从这年年底,到第二年春天,成吉思汗在尤兀里湖畔的聚落中,每天都要接见从远征军派来的,向成吉思汗报告远征军行动情况的使者。所以,成吉思汗对这两支远征军在中都的行动情况是了如指掌、一清二楚的。

撒木合、敏安等人的以攻取中都为目标的正式的战斗是从第二年即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五年初开始的。远征军对中都形成了一个大的包围圈,围得水泄不通,中断了出入中都的交通。撒木合、敏安对北上的金兵,采取逐个予以击破的战法,纷纷地将他们击败。

成吉思汗等待着撒木合、敏安他们攻陷中都的消息,但过了很久,也没有传来捷报。他等得实在有些不耐烦,心想,他们为什么这样慢吞吞的呢?成吉思汗为了早一点得到捷报,也为了避暑,他把大本营从尤兀里湖畔迁移到了桓州。

六月,撒木合、敏安他们终于攻占了中都。而攻占中都的捷报大约比攻占中都那天迟十天传到桓州,传进成吉思汗的帐幕里。当成吉思汗的驻营地一听到传来的捷报时,立刻欢腾起来。全军上下,大摆酒宴,开怀畅饮,欢天喜地地庆祝了三天三夜。

前线胜利的捷报频频传来,传到欢乐的酒席上。

“目前,中都城一片火海,正在被焚毁。”

传递捷报的使者的口里说的都是这件事。成吉思汗在一个多月之中,几乎天天都听到中都正在被大火焚毁的消息。除了这个消息之外,他们还听到了另一个消息,那就是敌人的守城将领福兴,在中都城被攻陷的那天服毒自杀了。

成吉思汗知道那个叫福兴的是金国的武将。成吉思汗曾经和福兴在战场上交过几次锐缔结和约,福兴作为金国的使者曾与成吉思汗会晤过,福兴是个人品端优的武将。成吉思汗对中都这座大城市被焚毁,满城的无计其数的财宝化作灰烬,并不感到惋惜,但对武将福兴的死内心里却深感痛惜。成吉思汗原来对他曾有过打算,倘若他能投降的话,就让他作自己的部下,可以让他重新就任守卫中都城的官职。

福兴采取自杀的行动,在成吉思汗看来是难于理解的。从自古以来游牧民族的常识来看,在刀折矢尽,寡不敌众导致战败的情况下,能杀惯战的武将向敌方乞降,不是什么耻辱。投降敌人之后,是被宽恕,还是被斩首杀头,应等待对方的裁决。迄今为止,成吉思汗曾经攻占过无数座城池,但他从未看到过有哪一个武将抵抗到底誓死不降的。成吉思汗每次都是等待着他们前来乞降,或宽恕了尹毛或把对手杀掉。然而福兴的情况却截然不同。他宁肯放火烧城,断送了自己的生命,也拒不投降。

尽管中都城连续焚烧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但当成吉思汗想到福兴自杀的事,就丝毫不感到有什么奇怪的了。尽管成吉思汗没有实地亲眼目睹过中都城被焚毁的情景,然而烧毁中都城的熊熊烈焰,却突然浮规在成吉思汗的眼前。那铺天盖地的熊熊烈焰,与他曾经亲眼目睹过烧毁其他任何城市的火色是迥然不同的。

成吉思汗唤来金国人、宋国人,问他们在他们的国家历史上除福兴之外,还有没有象福兴这样自杀的武将呢?

金国人、宋国人做了同样的回答:

“名垂青史的许许多多的名将,在城市被敌人攻陷的时候,都采取了以身殉城,杀身取义的自裁办法。”

成吉思汗认为自己在攻打金国的过程中所得到的收获里,最大的收获也许是懂得了这样的武将立身处世的方法。这是蒙古人从前不曾具有过,现在也不具有的东西。不论你怎样训练,如何演习,也是不能一下子学会掌握得了的。

成吉思汗命令攻取中都的军队,把在中都城内居住的人中,在战斗中侥幸没有死的,不管是兵还是民,统统都集中到郊外一带。成吉思汗对这些俘虏的处置办法,采用了、多少与过去有些不同的作法。过去,凡是敌人的城市被攻陷之后,成吉思汗总是先把女人从俘虏中挑选出来,一把她们象数珠一样,一串串地押送到大本营。然而,这次女人被放在后面了。成吉思汗命令首先把男人中间有特殊技术、懂得教育的人选拔出来。并严格要求蒙古将士要克制自己的情感,对这些有特殊技艺、懂教育的男人绝不能感情用事。即使在这些人中有坚持敌对情绪的人,也必须首先把他们送到驻营地去。

成吉思汗遴选了塔塔儿部的孤儿失乞刊忽都忽,任命他作为裁判的最高负责人去处理那样的事。失乞刊忽都忽已经长成不管在任何场合都能象冰一样冷静的青年人。

失乞刊忽都忽扭过毫无表情的苍白无血色的脸接受了成吉思汗的命令。他立即奔赴中都走马上任去了。

一个月之后,成吉思汗知道失乞刊忽都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失乞刊忽都忽儿乎每天派人把各色各样装束、体态各异的金国人连同财宝一起从中都送来。被送来的金国人中有农夫、铁匠、星象家、官吏、学者、武将、士卒。总而言之,一切职业的人都被网罗来了。

成吉思汗在驻营地命令再次把那些送来的金国人的独特的技艺调查一遍,并要求把调查结果报告给他。女人们几乎一个都没有被送来。偶尔被送来的也是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有着一对神秘眼睛的星象家或巫婆。

“女人一个也没有送来吗?”

成吉思汗问负责这个工作的人。

“一个也没有送来。”

负责押送的人回答。成声思汗的脑海中浮现出失乞刊忽都忽的面容,苦笑着。

有一天,成吉思汗得知在送来的俘虏中有一名叫耶律楚材的契丹人。他在中都的皇城中曾担任过左右司员外郎。成吉思汗立即吩咐人把耶律楚材叫到自己的面前。不大工夫,走进来的竟意想不到的是一位血气方刚、朝气蓬勃的,留着长胡须的,身材高大魁梧的人。

成吉思汗让自己的侍从去和进来的那个人并排站在一起,他发现自己的侍从都还不到他的肩膀呢。

象鹤立鸡群一样,耶律楚材显得突出的高大。他的脸上从两颊到下领长满了黑森森的看上去十分美观的落腮胡子。他文质彬彬,举止大方,从容镇定。

“你年龄多大了?”

成吉思汗问。

“二十六岁了。”

耶律楚材回答说。尽管他回答的声音非常低,但那声音里面却使人感到是有分量的。

“你是契丹人吗?”

“是的!”

“你的祖国契丹为金国所灭。现在处于象小国一样的地位。我进攻了金国,为你的祖国报了仇、雪了恨,你应当感谢我这个蒙古的可汗呀!”

耶律楚材回答说:卜“我家自祖先时起,一直是金国的官吏,吃金国的俸禄。我是金国的大臣,怎么能为金国的悲惨命运而欢欣喜悦呢?”

耶律楚材说得斩钉截铁,铿锵有力。他那饱含深情的声音象钻进成吉思汗的心里一样,引起了强烈地反响。“你精通什么学问?”

“天文、地理、历史、数学、医学、占卜。”

“你擅长占卜术?”

“我最擅长占卜术。”

“那么,你为我占卜一下,蒙古的孛儿帖赤那们现在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为蒙古人占卜,就应该使用适合蒙古人的方法。请给我一块羊的肩胛骨。”

成吉思汗答应了耶律楚材的要求,让人拿来一块羊的肩胛骨。

耶律楚材拿着羊的肩脚骨走出帐幕,在帐幕外面搭起石灶,他把羊的肩脚骨放在石灶中烧,然后仔细察看羊骨上的烧纹和裂痕。

耶律楚材禀告成吉思汗说:

“在西南方向上新的军鼓现在正在敲响着。可汗的大军再次越过阿尔泰,进入黑契丹的时间正在临近。从现在算起,三年之后,那个时刻一定会到来的。”

“倘若你的预言应验不了怎么办?”

成吉思汗对大胆的预言家说。

耶律楚材从正面盯着成吉思汗的眼睛说:

“可汗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倘若可汗希望的话,我可以去死。”

成吉思汗觉得耶律楚材所说的一切都合他的意。甚至认为迄今为止,他从未遇到过如此出色的人物。成吉思汗决定让耶律楚材从那天起在自己的身边供职、侍奉。

当时,在座的几位重臣反对成吉思汗重用耶律楚材,但成吉思汗根本不听。持反对意见的重臣们的理由很简单,他们说,一、我们不清楚耶律楚材是否怀着什么鬼胎;二、耶律楚材的来历不明。

“我曾经从俘虏中选拔重用过者别,而且,者别是射伤过我和我的马的人。耶律楚材是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损伤的金国的年轻的文官。现在我让他在我的身边供职有什么可怕呢?我曾经给年轻的俘虏起名字叫者别(箭),现在我给耶律楚材起个名字叫兀托萨合里(长髯)吧!”

留着大胡子的身材高大的耶律楚材,从那天起便在成吉思汗的身边供职了。

成吉思汗决定由凯旋回来的武将撒木合任一万大军的将领,重新出发去攻打金国的新首都,作为攻陷中都后的第二阶段的任务。成吉思汗命令撒木合经过西夏的领土,向河南进发作战。

十一月份,撒木合第三次向金国进发,经过西夏领土,进入嵩山山脉,历尽千难万险,终于进抵河南,逼近新都汴京。但是,由于长途跋涉,走得人困马乏,全军极度疲劳,在与金兵的决战中,被打得节节败退。

正当撒木合打败仗的消息频频传来的时候,好象有意追赶这些消息似的,金国皇帝派来的求和使者也接踵来到了成吉思汗的帐殿。成吉思汗与孛斡儿出、者勒蔑等几位长老共同商议,向金使提出了把黄河以北的金国领土割让给蒙古,让皇帝放弃皇帝的称号改称河南王等极苛刻的条件。

金使回去了,但再也没有得到金国的答复。成吉思汗也早已估计到了金国不会同意那些条件。所以,他对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什么感情。

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六年春,撒木合率领着残兵败将回到了成吉思汗的帐殿。成吉思汗召见了撒木合,让他面奏了败北的经过。在撒木合奏述完毕时,成吉思汗说:

“撒木合呀,我只能再给你一次洗涤耻辱的机会,你再率领与上次同样的一万兵马,于天气寒冷的十一月份,出兵去攻打河南。你象从前那样经过回鹘领土,去攀登冰封雪覆的山崖,进入河南,袭取金都汴京。”

撒木合的脸色突然变了。即使成吉思汗给他比上次成倍的兵力,如果行军路线只要还走与以前一样难行的地区,要攻占汴京还是难以想象的。然而,撒木合不接受这个命令也是不行的。

从此之后,成吉思汗亲眼目睹了撒木合比其他部队加倍地安排了自己部队的战斗和行军训练。成吉思汗十分爱惜自己亲手升摧的年轻的部将。孛斡儿出、者勒蔑、合撒儿逐渐地老了。成吉思汗计划把许多二十岁的指挥者作为木合黎、者别、速别额台等第一线的指挥官的接班人加以大力培养。撒木合就是其中的一个。

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六年,成吉思汗从驻营地桓州班师回到不峏罕山山麓妻子孛儿帖留守的有着母亲诃额仑坟墓的孛儿只斤氏族的聚落。大部分兵将是从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一年三月出兵以来经历五个年头之后,才又踏上故乡的土地的。

成吉思汗和一部分兵将在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四年与金国缔结和约的时候,曾一度在短暂的时间内回到了故乡,但他立即又迁移到尤兀里湖畔。可这次和那次完全不同了,这次全体兵将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完全以凯旋的形式回来了。

这次只有转战在辽东、辽西的木合黎和他所率领的兵将,以及攻占中都之后,驻守在中都方面的几支部队没能和全军一道凯旋回到故乡。

尽管成吉思汗没能攻占金国新都汁京,但黄河以北的大部分领土,已置于自己的管辖之下,以金国人为基础组织起来的各地的许多部队由少数蒙古兵将为统帅。

蒙古兵团与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一年出征时相比较发生了翻天霹地的惊人变化。在豪古宾团和兵团之间,有由金国人、契丹人、还有宋人组成的部队,还有没有武器的各国人的集团。有时,甚至光那些异国人的集团就浩浩荡荡地连续了几十华里长。有运输堆积如山的财宝的车辆部队,有驮运兵器农具的骆驼、马匹集团。还有作为奴婶、杂役使用的许许多多的金国的女孩子和男孩子的队伍。

由这些又杂又多的队伍所构成的蒙古部队,从桓州出发,横越沙漠,抵达克鲁伦河畔,然后沿河向上游行进。各个聚落的群众纷纷走出聚落夹道欢迎他们。他们每天都从沸腾欢乐的欢迎他们的聚落百姓中间通过。

不峏罕山山麓一带地方,呈现出从来没有过的大混杂的热闹景象。不论在土拉河的河滩上,不论在克鲁伦河畔,建成了数以百计的新聚落,突然使人们感到在草原地带形成了几座大城市似的。

庆祝凯旋的盛大仪式,在蒙古高原全境举行着。蒙古现在与成吉思汗刚就任汗位时迥然不同了。现在的蒙古是打败金国的大国。蒙古人过去是逐水草而居的牧民,现在则是有阶级区别的蒙古帝国的国民。

在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里,排列着无数的店铺,豪商巨贾,坐买坐卖,各种物品应有尽有,熙来攘往、络绎不绝的人群彼此交换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大小酒店、饮食店,宋国风味、金国风味、契丹风味、西夏风味、各有特色的饭馆比比皆是多,有买卖马、羊、驼的市场多有由金国的奴婢陪伴着的聚落长,也有穿着金国服饰的姑娘。

成吉思汗走进这个草原市场。尽管他与人数很少的随从一起行走,也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安之处。在与金国长年的战争中,在这个几乎只有女人管理的草原国家里,没有发生过小的叛乱、集团的反目、小的争斗。尽管草原城市依然还格外热闹,但允许无限制的饮食,不劳动,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闲逛的庆祝活动,到了第十天就停止了。

成吉思汗为了不使所有兵将从紧张状态中摆脱出来,安岁卜一些小的远征和战斗。因为那些从聚落里逃窜出来的蔑儿乞惕的残党躲进了阿尔泰山中营建了聚落,依然对成吉思汗抱有敌意,正在逐渐成为不能置之不理的势力。

成吉思汗平定了一切草原部族,建立了他今日的地位。但是,他对蔑儿乞惕部所采取的措施,比起对其他部族所采取的措施来是不同的,极为严峻残酷,总是企图把他们彻底扫荡消灭。由于成吉思汗的态度如此,所以蔑儿乞惕部的反抗也就越加强烈、执拗。他们犹如杂草一样生活着,象杂草一样朝着成吉思汗看不到的地方蔓延,窥视着复仇的机会。

庆祝凯旋的活动结束后还不到十天,成吉思汗就命令长子术赤去讨伐蔑儿乞惕。

成吉思汗在召见术赤时,说:

“你要把蔑儿乞惕的残党全部消灭!”

“扎!让我遵照可汗的命令去行动吧!”

术赤多少有些一句一顿,拘拘板板地回答说。

每当要去讨伐蔑儿乞惕时,成吉思汗总是要把讨伐的任务交给术赤去完成。可是,那对下达命令的成吉思汗来说也好,还是对接受那命令的术赤来说也好,都觉得有什么不可释然的东西。

成吉思汗对于蔑儿乞惕部,总感到有一种连自己也难于理解的感情。也许是由于蔑儿乞惕是与自己有着相同血缘的同一个部族,所以成吉思汗不允许蔑儿乞惕的存在。假若那个部族存在的话,势必将完全否定成吉思汗自己是蒙古的李儿帖赤那。抢夺母亲诃额仑的那个种族的不正当的行为,对蒙古孛儿帖赤那来说,是永远不能允许的。

还有,不仅自己是这样,而且术赤的情况也是同样的。

“术赤呀,你倘若是孛儿帖赤那的话,那就依靠你的手,去讨伐威胁你的正统的血统的东西吧!你也一样,你母亲孛儿帖被夺去之后,受到各种各样的欺凌和侮辱,难道你能允许他们所干的那些所作所为吗?”

成吉思汗的心情就是如此。

成吉思汗自己的这样的想法,当然没有对术赤说过。对自己的这样的态度,不知术赤用什么样的想法来接受。但从成吉思汗与术赤的父子关系来说,这样的话彼此之间是无法说出口的。因此,成吉思汗能够做得到的只是象上次那样,从术赤的眼里明显地看到闪烁着反抗的冰冷的光。

成吉思汗给术赤配备了年轻的武将速别额台,命令他们齐心一协力,共同御敌。

术赤和速别额台立即率军动身,分别进入阿尔泰山腹地。这次讨伐作战直到初秋才彻底结束。术赤在战斗中把从前曾去讨伐过的蔑儿乞惕的首领的弟弟和他的两个孩子杀死了。把第三子古吐罕俘虏之后,押回来了。

术赤向成吉思汗请求给唯一侥幸没死的蔑儿乞惕的年轻人留条活命。术赤说,他是有名的弓箭手。他用第一支箭射中靶子之后,第二箭可以射中第一支箭的箭杆。术赤就是以他这样的技艺十分难得为理由,请求成吉思汗饶他一命,说:

“古吐罕不仅精通武艺,而且也是个非常诚实的人。给他留条活命的话,可汗就有了很好的手足。”

成吉思汗没有理睬术赤的请求,命令说:

“不能给他留条活命,立即把他处死!”

尽管术赤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好亲手去断送了蔑儿乞惕的年轻的武将的生命。

在这年十一月初,撒木合遵照从前曾向他发布过的命令,率领一万兵马,从不峏罕山的聚落出发去攻取汴京。

此后,大约经过两个月的时间,成吉思汗见到了从撒木合那里派来的第一个使者,并以此为开端,每隔十日,便有撒木合派来的使者来到。尽管成吉思汗听到的是撒木合部队行动的片断情况,但将其串联起来,就能够了解到撒木合部队的整个行动的情况了。

“部队已经越过西夏。”

“部队在攻取黄河南岸的坚城憧关。”

“部队攻占了以汝州为首的五座城市。”

“部队近逼汴京西郊。”

到此,撒木合的使者绝迹了。

撒木合山于兵力不足,无法包围汴京。尽骨撒木合已经近逼汴京的西郊,但他无能为力去占领行将灭亡的金国的首都。

撒木合的部队驻扎在距离汴京不太远的地方,按兵不动。成吉思汗派使者去稿赏撒木合的部队,嘉奖撒木合,并称赞撒木合没有冒险去包围汴京。撒木合依旧驻扎在原地不动。

转过年,即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七年,木合黎完成了在辽西、辽东的大规模的作战,为了察报其战况,他回到了成吉思汗的帐殿。木合黎自从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四年由尤兀里湖畔的驻营地出征以来,是第一次回来。从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一年木合黎开始与金国作战以来,除了在尤兀里湖畔驻屯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外,都是在激战中度过的。到目前,他终于把辽东、辽西这广大地域都置于自己的管辖之下。不管作为武将,还是作为政治家,木合黎都是具有卓越才能的人。

成吉思汗让群臣都来参加,以最高级的礼仪欢迎木合黎。成吉思汗表彰嘉奖了木合黎的丰功伟绩,重新赐给木合黎国王的称号,并赐给了木合黎作为在中国驻军的司令官的一切权限。在异国所进行的接连不断的激烈的战斗,使年轻的武将苍老了少岁,使他的脸变得淡漠毫无表情。黄尘也使得他的肤色变得和出生在草原上的人们相比有了不小的差别。

木合黎住了不到十天,又走马去任所赴任去了。二万三千人的蒙古兵和由契丹、女真兵组成的兵团又重新置于他的指挥之下开拔了。这次木合黎赴任的任所是濒临灭亡的金王室赖依偏安的一隅,借以苟延残喘的金国。金国将作为新国王的木合黎的广大的统辖之地。

打败了宿敌金国,占领了金国的大部分领土的成吉思汗,从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七年到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八年,是在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度过的。

蒙古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依靠从金国引进的农耕技术,一批又一批地开垦着草原,东南部一带变成了半农半牧区。还应用从金国学来的挖井技术在各处打井,牧场获得了很大的改良。

每天都有从东方从西方来的许许多多的商队,聚集到成吉思汗的帐殿中来。成吉思汗见到皮肤颜色不同,眼睛颜色各异的一切种族的人用骆驼和马满载着商品,川流不息地聚集而来,然后又纷纷散去的情景,心中格外喜欢。

特别是从遥远的西方的各个国家来到这里的商队,遵照成吉思汗的命令,经常是在市场上一卸下货物就立即前往可汗的帐殿去伺候。成吉思汗十分热情地招待他们,但成吉思汗绝对不去无代价地随意收取他们的商品。

在这样的商队中最能引起成吉思汗兴趣的是回教国家花刺子模的商队。他们有极美观、典雅的日用家具和精工细制的工艺品。有形形色色玲珑剔透的玻璃器皿,有价格昂贵、世上罕见的各种各样的宝石,有做工精巧、令人喜爱的佩带在身上的装饰品,还有巧夺天工,简直令人难以想象怎样制作出来的富丽堂皇的地毯。这些货物就是那些出征到过金国的蒙古人,也连见都没见到过。那些商人用这些豪华的物品与蒙古人进行交换。他们换到的东西都是蒙古人从金国得来的绢、锦、笔、纸、墨、砚、书画、古董之类的物品。

成吉思汗从花刺子模商人那儿特意定购了各种特别的武器,定购了与宗教有关的祭礼仪式所需用的物品。成吉思汗之所以能够从毫不了解的国家得到这样的特殊物品,是因为成吉思汗听了耶律楚材的劝告。成吉思汗非常喜欢耶律楚材的教养、知识和人品。这个有着长胡子的身材高大的青年人,对一切政策都能讲出他自己的独到的见解,因而深得成吉思汗的宠爱。

成吉思汗也十分惊叹耶律楚材所表示出来的对陌生的毫无所知的事物的强烈、迫切的求知欲。在可汗的帐殿中,所有的商队的商人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回答耶律楚材的提问。

尽管成吉思汗向耶律楚材询问过许许多多问题,但归结起来,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问他蒙古怎样才能变得强大起来。对此耶律楚材的回答总是一个。那就是说对于高度的文化的关心,始终要持之以恒地保持着象烧红的铁一样的炽烈的热度。他们两个人,一个主张崇尚文化,一个崇尚武力,观点总是对立的。

“尽管金国被可汗的军队打败了;但它一直保持着高度的文化。可汗一定要向金国学习,学习更多更好的东西。对金国人必须实行善政,好让他们把自己所具有的一切东西,高高兴兴、自觉自愿地奉献给可汗。”

耶律楚材说。

“尽管金国有着高度的文化,但由于它的武力不强,不也被置于我的支配之下了吗?”

成吉思汗说。

“可汗,你说说你现在支配了金国什么?木合黎将军一旦从金国撤军回来的话,你说说你在金国还能支配什么?依靠武力只能把对方压服,而根本不能支配它。只要自己的国家不具有高度的文化,蒙古兵将就无法完全支配金国。与此相反,迟早总要有一天会被金国吸收、吞没,变成在金国的支配之下了。”

耶律楚材总是把成吉思汗说得哑口无言才肯罢休。蒙古的可汗尽管被年轻的政治顾问说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但他依然十分高兴。成吉思汗虽然被说得沉默不语了,但是他不论在什么事情上,总要采取适当的方式,把对方的意见吸收到自己的政策中去。

成吉思汗依靠耶律楚材,学到的术是对民族的爱,也不是对掌权者的忠诚,而是能使成吉思汗最能够赢得民心,有着巨大力量的信仰。

因此,不管其他任何国家的信仰,成吉思汗都欣然允许自由地传入自己的聚落,并禁止对其进行迫害。另一方面,在自己国家的蒙古人中,提倡奖励对自古以来这个民族所具有的天神的信仰。他说,应当把对天神的信仰作为蒙古人所具有的特征,可是,除了孛儿只斤民族的人之外,都不必强制他们去信仰天神。

成吉思汗一方面对自己的国民实行铁一样的严刑酷法,不使他们有丝毫的松懈。一方面,采纳耶律楚材的意见,对从事放牧的牧民进行不能偷盗、杀人的道德教育。从前,蒙古人是极力避免偷盗羊只的事,因为从前对蒙古人来说偷盗羊只就意味着死,而现在他们认为偷盗羊只对自己来说也好,对别人也好都是不愉快的事,所以他们竭力避免出现偷盗羊只的现象出现。这种完全新的观念已经慢慢地在他们的头脑中扎下了根子。

但是,成吉思汗也曾有过根本无视有着契丹血统的青年人的情况,完全不听取他的意见。这样的事最早表现在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八年初,成吉思汗根本没有听取这个年轻的政治顾问的意见,突然命令自己麾下的一支部队去侵略西夏。

成吉思汗虽然已经使西夏隶属于蒙古了,但他还感到光隶属是不够,必须让蒙古部队驻扎在那里。战争在师出无名的情况下挑起来了。蒙古的骑兵队扬起茫茫的漫天沙尘,飞驰奔袭西夏的首都,迫使西夏王逃到西方的西凉。于是,成吉思汗使蒙古的强大的部队驻屯到西夏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成吉思汗在边次作战的前后,有几天没有和耶律楚材会面。因为他没有脸去见年轻的政治顾问。但耶律楚材这时并没有责怪成吉思汗,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连提都不去提那件事。

成吉思汗进攻西夏的真正的目的是依靠驻屯到那里去的蒙古部队,来防范西夏发生什么骚乱。尽管其邻国回鹘发生了骚乱,也不至于引起西夏的丝毫波动。

乃蛮王古赤勒豁,曾是成吉思汗的仇敌。在一次成吉思汗讨伐他的战斗中,使他漏了网。古赤勒豁在自己的国家灭亡之后,篡夺了黑契丹(西辽)的王位,迄今已有六年之久了。在不久的将来,消灭古赤勒豁是成吉思汗的既定方针。而待以后与黑契丹(西辽)交战时,尽管黑契丹(西辽)的邻国回鹘现在已隶属于蒙古的靡下,但由于其地理位置的关系,与黑契丹(西辽)勾结通敌也不是不可能的。

正文 第八章

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八年夏,成吉思汗命令者别率领二万大军,去侵略攻打黑契丹(西辽)。在耶律楚材第一次渴见成吉思汗时曾经使用羊的肩胛骨进行过占卜,做过西南方将有战鼓敲响的预言,现在完全应验了。

成吉思汗进攻黑契丹(西辽)的目的是为了打败古赤勒豁,将那里纳入自己的版图,从而可以和具有高度文化的国家花刺子模接壤。成吉思汗打算与花刺子模保持友好关系,依靠与花刺子模进行大规模的贸易,从那里可以得到更多的陌生的东西。

者别进攻黑契丹(西辽),立即宣布宗教信仰自由,解放遭受古赤勒豁迫害的回教徒。回教徒们在各地掀起叛乱,并前来投奔者别。者别在各个地方大破古赤勒豁军,陆续攻克了哈密、和闻、喀什噶尔诸城。追逐逃命的古赤勒豁,直追到帕米尔高原。古赤勒豁在帕米尔高原因遭受到当地人的袭击被杀。

者别把古赤勒豁的首级和那个地方产的名驹千匹,送到了成吉思汗的面前。

者别平定黑契丹(西辽)极其神速。他仅仅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就将大沙漠周围的有着许许多多的城市的富饶的国家置于蒙古的支配之下了。由于这次作战,致使蒙古在自己的身体的左右有了两个大的翅膀。一个就是木合黎,另一个就是者别。成吉思汗依靠这两个大翅膀,正在进行着彻底的扫荡。

成吉思汗对功勋卓著的者别,降诏表彰他的丰功伟绩。在嘉奖者别的同时,也劝勉他要注意防止产生居功自傲情绪。

成吉思汗进攻黑契丹(西辽)尽管是出于打算与陌生的大国花刺子模进行贸易的目的,但他从攻打黑契丹(西辽)中也得到了极大的好处。金国所没有的全新的农业技术、工业技术,犹如水朝低处流一样,全都流入了蒙古高原一带地区。蒙古人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水果、地毯、葡萄酒,多种多样的手工艺品等,越过沙漠几乎每天都源源不断地被运到蒙古高原上来了。

成吉思汗现在成了广大领土的独裁者。成吉思汗打算派遣第一个商队到花刺子模去。为此,成吉思汗在本族中招募了商队的队员。于是立即从王族的武将中间挑选出一个人,再选出两个随从人员,这样四百五十人的商队就组成了。成吉思汗也特别考虑到了所有商队的队员都必须是回教徒。

这个商队从成吉思汗的帐殿出发,到达锡尔河畔的讹答刺城,被讹答刺城守将哈亦儿汗抓获,所携带的商品被抢掠一空。哈亦儿汗把商队作为蒙古的间谍,禀报给了花刺子模的国王摩诃末,致使四百五十个蒙古人终于惨遭杀害。

成吉思汗接到这个报告之后,感到这完全是没有意料到的事情,他对这个毫无所知的大国产生了强烈的愤慨。自己对花刺子模是一番好意,而花刺子模却完全用敌意相报。

不论对成吉思汗来说也好,不沦对耶律楚材来说也好,不论对许多幕僚来说也好,对花刺子模完全是毫无所知的。他们对这个国家的状况以及居住在那个国家的人民的性情毫不了解十分陌生。仅仅是凭从西方来的商队那儿得知的一知半解的情况,知道花刺子模是一个盛产奇珍异宝的大的回教国家。在那个国家里究竟有着怎样的组织,有着怎样的军队,根本不清楚。成吉思汗为了报仇雪恨,打算向花刺子模出兵。成吉思汗与耶律楚材商议,耶律楚材说:

“关于花刺子模我只知道它是一个依靠回教来统治的国家,是一个具有国家形式的回教徒的大集团。在那里,他们依靠宗教团结得象钢铁一样紧密、坚强,我们蒙古没有能和它相匹敌的东西。此外,从商队运来的物产来看,那个国家文化达到了无法估计的高度。毫无疑问,现在向花刺子模出兵是不适宜的。”

成吉思汗又与合撒儿和者勒蔑等长老商议,他们也都不赞成向花刺子模出兵。

“关于花刺子模,我自己只知道那个国家的兵将们都身穿钢铁的甲胃,尽管与我们使用的革制的甲宵相比较,一时难断优劣,但用我们使用的武器去刺他们穿的甲胃,刺不进去,这一点我们是清楚的。至于打起仗来,他们使用的战法和形式必定是我们所不熟悉的另外的一种。”

合撒儿说。

者勒蔑接着又说:

“我想花刺子模一定是个象大海一样辽阔的国家。因为从,花刺子模来的商队的商人,他们讲着各种各样的语言和有各色各类的风俗习惯。他们真有的共同之点,就是他们都信仰回教。我想,可汗可不能把蒙古的精锐部队投入深不可测的汪洋大海之中啊!”

尽管成吉思汗也跟其他的许多武将们都商议过,但没有一个人积极赞成出兵花刺子模的。因为在他们眼里,花刺子模是个不了解底细的可怕的宗教国家。

最后,成吉思汗把术赤叫进帐幕。术赤一来到成吉思汗的面前,就立即开口说道:

“攻打、侵入花刺子模,我怎么能感到恐惧呢?”

成吉思汗说,我不是己经决定去迸攻花刺子模了,而是要跟你商量商皇。“难道我们蒙古的孛儿帖赤那,因为崖高就不去飞跃悬崖吗?因为谷深就不去跨越深谷吗?可汗,请您一让我术赤和属于我术赤的几万兵力飞跃悬崖峭壁,跨越深渊峡谷吧!”

术赤说。

成吉思汗盯着术赤的眼睛出神。这时,他最强烈地感到术赤才是地地道道的蒙古的孛儿帖赤那。

成吉思汗说:

“人们传说花刺子模是个象汪洋大海一样的国家,你灭掉一个国家,接着它又会出现一个国家。失掉你术赤和你术赤的部下倒是不足惜,我担心的是把整个蒙古都填入这个深不可测的汪洋大海之中去。”

术赤说:

“话说回来,我们蒙古兵不就是带着那样命运而生下来的吗?可汗,您是想依靠征服了黑契丹(西辽),不希望再有敌人。可是,我们孛儿只斤氏族人,不论我的祖父也好,不论我的曾祖父也好,从生到死都是有敌人的。应该说没有敌人也就没有孛儿只斤氏族。孛儿帖赤那一定要有敌人,没有敌人的孛儿帖赤那,就已经不是并儿帖赤那了。可汗呀,您大概是听了耶律楚材这个骗子的鬼话,想用契丹的灵魂来灌输人们的头脑。我希望您抛弃耶律楚材,用有敌人的思想来代替耶律楚材的鬼话。让我们象我们的祖先那样,以斗争来充实填满我们蒙古人的生涯吧!”

“年轻的豪古的孛儿帖赤那哟!”默默地静听着术赤的谈话的成吉思汗,轻轻地开口说道,“难道你说我已经不是孛儿帖赤那了吗?那么好吧!待以后和花刺子模交战时,让我把先锋的荣耀赐给你吧!以便让我的本队人马从你的尸体上越过去,勇猛地进军!”

成吉思汗让术赤回去了。那天,成吉思汗整整一天都眉开眼笑地十分愉快。尽管成吉思汗没有打算原原本本地接受长子术赤的意见,但由于听了术赤的话,很久之后那种侵略者的精神还依然盘踞在他的头脑之中。

成吉思汗还在孛儿帖的帐幕中,征求了孛儿帖的意见。比成吉思汗大一岁的孛儿帖,头发已经银白,身体发了福,周身饰满奇珍异宝。这位年老的雍容华贵的贵妇人,她的举止动作,一年年变得缓慢、稳重了,她的目光也逐年在衰减着。

尽管孛儿帖在这四、五年里已经变得不轻易开口了,但是,当成吉思汗问她可否进攻花刺子模时,她隔了好久才发出嘻嘻的笑声,说:

“只要可汗愿意的话,你就进军吧!假若可汗你不希望出动军队的话,那么,你就别出动军队。这几年,可汗你不是一直按照自己的意见在处理着一切事情吗?”

“要是出兵的话,所有蒙古兵都可能损失掉。你说这样我也可以出兵吗?”

成吉思汗说。

孛儿帖的脸上又堆满笑容,说:

“可汗呀,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贪得无厌?你除了有现在已经年老了的妻子之外,还有多少部下呢?”

听到孛儿帖的话,成吉思汗感到她说得完全在理。他才明白了孛儿帖现在虽然不是完全不自由的,但她还是不满足现在所处的境遇。

对成吉思汗来说,那是在他的理解的界限之外的奇妙的事情。随着成吉思汗慢慢地成了大国的掌权者,妻子孛儿帖逐渐地对自己周围的不满意的东西,象降雪一样,一层层地积存起来,越积越多,越积越厚了。尽管成吉思汗弄不清其原由,但他的心上受到了很大大的触动。成吉思汗从孛儿帖的面前走开了。

成吉思汗打算征求意见的最后的一个人是忽兰。成吉思汗走进忽兰的帐幕。忽兰和李儿帖不同。现在忽兰正处在女人的旺盛时期,她的脸丰润而有光彩,她的姿容举止具有着作为掌权者第一爱妃的威仪。

忽兰的脸上带着妩媚的笑容,说:

“可汗,您已经把三千个后室的宠爱都集中到您一个人的身上还嫌不够,难道还打算把花刺子模的美女们驮在大象的身上运回自己的帐殿吗?”

每逢成吉思汗来到忽兰的面前,总感到被精美奢华的东西包围起来的忽兰,浑身上下闪耀着珠光宝气。自己在忽兰满身的珠光宝气的辉映下,浑身上下也增添了许多光彩。然而成吉思汗的内心深处决不相信忽兰所具有的光彩精美的东西。

自从成吉思汗把他和忽兰两个人的爱子格乌兰托付给锁儿罕失刺以来,他们两个人之间一次也没有再提到过孩子的事。然而,成吉思汗并不认为忽兰已经从内心深处完全忘掉了格乌兰的事了。

尽管忽兰对成吉思汗娶了许许多多的妃妾,总是给予柔和的挖苦讽刺,但是,她从未因此而感到损失了自己的自尊心和自豪感。因为忽兰相信蒙古的掌权者,除了自己之外,不会真心去爱什么人的。

成吉思汗再次认真地询问她关于能否入侵花刺子模的事。忽兰则比迄今为止成吉思汗已经商量过的任何人都更热情地劝成吉思汗出兵。

“可汗,您应该去进攻花刺子模。因为花刺子模是比蒙古更富饶,比蒙古更先进的国家。我们会取得很大的战果,从而其战斗也就一定会很激烈。让所有蒙古人都投入那场战争的漩涡吧!妾愿意和可汗一起生活在异国的战场上。”

忽兰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请从我这儿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吧!请把珍贵的宝石、美丽的衣服、极尽奢侈豪华的家具统统全从我这儿拿走吧!让我经常在战场上弛骋、呐喊,冲锋陷阵吧!我为的是在箭矢如雨、力枪如林的疆场上,在飞箭的激烈尖锐的呼啸声中,与可汗弄清一件事。我想跟您谈的只有一件事。”

忽兰越说越激动,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

“我对可汗有那么多的妃妾责怪过吗?我对可汗提过关于财领土的什么要求吗?甚至我从没有一次把帐幕中的这些东西,看作是我自己的东西。我仅仅是置身子借来的物品之中。我只要离开这顶帐幕,帐幕里的物品,就不是属于我的了。”

忽兰又说:

“啊,我的可汗呀,请让我与可汗一起到和花刺子模的激战中去吧!到了那里就赐给我说一件事情的机会吧!”

“你想要说的唯一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呀?”

成吉思汗头脑中立刻闪现出一种可怕的念头,忙问道。

“我要说的那件事,只能到那时说。到了那时,神就附在我的身上,教给我要说的话。”

忽兰回答说。

成吉思汗之所以决意要出兵花刺子模,是因为他听取了妻子李儿帖、爱妃忽兰和长子术赤的意见。他们的意见彼此各异,没有丝毫的相同之处。

尽管成吉思汗决意出兵花刺子模了,但他并没有立刻付诸实施。因为他十分重视反对去入侵花刺子模的耶律楚材和其他许多武将的劝告,他还必须把那些反对者的意见从另一个角度做参考,周密地布署这次对这个毫不熟悉的宗教国家的军事行动。

成吉思汗对谁都没有泄露这次出兵的打算。他只是竭尽全力,利用一切手段,收集着花刺子模的各种情报。此外,成吉思汗还亲自奔走于蒙古高原各个聚落之间,千方百计地鼓舞驻守在每个地方的部队的士气。

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八年年底,成吉思汗召开大聚会,开始与亲族、重臣、老臣们商议进军花刺子模的事情。说是商议,其实是成吉思汗一个人发表意见,只不过是让在座的人们承认其意见罢了。在这个大聚会上决定在成吉思汗出征花刺子模期间,由成吉思汗的弟弟帖木格、哈赤温代替成吉思汗统治国内。其余的成吉思汗的亲族、老臣、重臣全部出征。在妃妾中只允许忽兰一人一起同行。耶律楚材也被命令去从军。

另一方面,成吉思汗向隶属于蒙古的西夏派去了使者,命使者去催促西夏出兵。但是,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西夏拒绝派遣援兵。成吉思汗从西夏极力避免与花刺子模为敌这件事上领悟到在西夏人的眼里把花刺子模看得比蒙古国更为强大。

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九年春,成吉思汗率领二十万大军,从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出发。这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最恰如其分的形容莫过于车帐如云、将士如雨了,是一支执兵披甲的地地道道的孛儿帖赤那群的大移动。

盛夏,成吉思汗大军越过阿尔泰来到额尔齐斯河畔,驻屯在该地。由于成吉思汗对花刺子模的战斗力不十分了解,决定驻屯在那里等待对方的反应。成吉思汗利用这段时间,从夏至秋,进行了全军都参加的大规模的狩猎活动。这种狩猎活动对兵将们继续保持旺盛的斗志、训练马匹、补给粮食,总而言之,对这次蒙古的大规模的出征部队来说是极其必要的。

与此同时,成吉思汗专心致志、千方百计地搜集花刺子模国内的情报。成吉思汗在额尔齐斯河畔得知花刺子模国家由于是个多民族的集合体,所以存在着许多弱点。在那些弱点中,最大的弱点是尽管花刺子模集中了四十万大军来抵御蒙古军,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优秀的指挥官能够统帅这支由既多又杂的民族组成的军队。国王摩诃末虽然是回教地区的掌权人,但是他毕竟不是全军的统帅。四十方大军分布在广大的地域内,驻守在儿十座城镇之中。他们一开始就采取了坚守城池,拒不出阵的战法,避免与不可一世的蒙古军的长枪骑兵队的野战。

仲秋,成吉思汗突然停止狩猎,立即向全军发出入侵花刺子模东北国境地带的命令。阻拦在蒙古军前方的是发源于天山山脉,注入咸海的锡尔河,它象一条带子一样飘向远方。沿锡尔河星乡棋布地分布着许多城镇。进发之前,成吉思汗将全军分为四个兵团,任命长子术赤为第一军统帅,挥军向锡尔河下游进发;命令次子察合台、三子窝阔台两人率第二军进攻锡儿河中游的讹答刺城;然后,命令阿刺黑、速客秃、塔海三个年轻的武将统帅第三军,去平定锡尔河上游;第四军以四子拖雷为统帅,横渡锡尔河向遥远的花刺子模的大据点进军。成吉思汗向麾下诸将士发布了极其严峻的命令说,我们不击破花刺子模全军,不杀掉花刺子模国王摩诃末,誓不罢休,坚决战斗到底。投降者生,反抗者死。不用区分兵和市民,统统将他们杀戮。

这次战争,对成吉思汗来说,是投入全部蒙古力量的战争,是以民族兴亡为赌注的战争。

成吉思汗象入侵金国时一样,把自己的亲族人、重臣们全部召集在自己的营帐中,举行了诀别宴会。入侵金国时,是在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中举行的这种诀别宴会。可是,这次是从额尔齐斯河出发的第十天,在异境的漠地的帐幕举行的诀别宴会。

在这个筵席上成吉思汗宣布了倘若自己在沙场上战死的话,其后的大汗位应由四个孩子中的谁来承袭。这件事,不仅是当事人四个儿子十分关心,而且是以重臣、老臣为首的全体蒙古兵将们比什么都要关心的事情。

成吉思汗最喜爱末子拖雷,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在蒙古人当中,自古以来一直延续着末子担续的制度。成吉思汗的私有财产理所当然要由末子拖雷来继承了。然而,成吉思汗对拖雷的爱,并非是因为两个人之间有着这样的特殊关系而产生的。

成吉思汗爱拖雷的勇敢和他在战争中焕发出来的天才,因此,以前每逢出征打仗时,成吉思汗总是和拖雷在同一个兵团。当然,这里面包含着为最年轻的将军拖雷做后盾的意思,但也不尽然,成吉思汗把从旁边观赏拖雷军的用兵方式和战斗方法作为一种乐趣。这位年仅二十六岁的青年武将,格外讨人喜爱,真可以说是个了不起的青年英雄。

所有在座的人,无一例外全都认为不是建树了任何人也否认不了的赫赫战功的长子术赤,就是成吉思汗最宠爱的末子拖雷会被成吉思汗宣布为自己的继承人。然而,他们谁都没有猜对。从成吉思汗嘴里宣布出来的名字,完全出乎众人的预料,与他们考虑的完全不一样。

“窝阔台。”

人们听到成吉思汗宣布的是第三子窝阔台的名字,都不由自主地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是不是听错了。可是,不一会儿,人们便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耳朵并没有听错。

“术赤,你说你在想什么?”

成吉思汗说。“您指定窝阔台我没有丝毫意见。我一定和察合台、拖雷两位弟弟齐心协力支持窝阔台,窝阔台能够嗣继父亲的汗位,这实在太好了!”

术赤脸色苍白,回答得十分简短。

“察合台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察合台回答说:

“正如术赤说的那样,我们兄弟团结一致,父亲在世时,我们支持父亲,父亲逝世之后,我们辅佐窝阔台。如有反叛违令者我们立即将其斩首,倘若有逃匿者,我们立即去追捕,将其从背后用刀劈死。窝阔台在我们兄弟们当中,是最温厚笃实的人,窝阔台具有适合做全蒙古的统治者的才能。父亲您指定窝阔台做可汗的继承人是非常合适的。”

在察合台的语言中,比起术赤的话来,更加热情洋溢。

“拖雷,你是怎么想的?你说说吧!”

成吉思汗把视线移向末子拖雷。

拖雷回答说:

“我将在父王指定的哥哥跟前,倘若他有遗忘的事情的话,我就提醒他,让他想起来,倘若他睡着了的话,我就摇动他的身体,让他起来。他要是出征打仗的话,我就与他一起出征去参加战斗。一句话,我要成为他的红马的马鞭,永远跟随在他的左右。我任何时候都绝不离开军队,永远去出征打仗,去进行激烈的战斗。”

成吉思汗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他说:

“窝阔台,你有什么说的吗?有的杯,就说说吧!”

尽管窝阔台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但他还是象往常一样沉着冷静,慢条斯理地回答了成吉思汗的问话。

“我能有什么话说呢?只要是父王的命令,我绝对服从就是了。但是,我担心的是我的孩子一生一下来都是些怯懦胆小的家伙,将来无法继承汗位。”

在座的人们全都聚精会神地倾听着成吉思汗与四个孩子的一问一答。当听到成吉思汗与四个孩子的交谈结束,众人们便一个不落的全都感到成吉思汗所指定的自己的继承人是最恰当不过的。尽管以前谁都没有发现过,但这时大家都觉得在成吉思汗之后作为掌权人去支配整个蒙古,再没有比窝阔台更出色的人物了。

窝阔台没有其他三个兄弟以各种不同形式所表现出来的狂暴的性格。他的性格非常温顺、慈爱、深沉,对一切事情都有强烈的责任感,而又不玩弄权术。正因为如此,他在兄弟们当中并不显得突出,引人注目,是个极其淳朴老实的人。然而,他做起事来却雷厉风行,毅然果断。从这一点来看,他具备的适合做可汗继承人的长处也比谁都多。

成吉思汗看到在座的天没有谁提出异议,于是说道:

“我们面前的土地无限宽广,江河无数,草原无边无际,我把它分赠给术赤、察合台、拖雷,让我们今后无限制地去占领它吧!”

此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吉思汗的眼前总要浮现出在那次诀别宴会上术赤的苍白的脸色。

毫无疑问,术赤是现在蒙古的最勇敢的将领,他那钢铁般的意志和视死如归、大无畏的斗志,连成吉思汗也为之惊叹不已,啧啧称赞。作为完成大事业的人物,在全蒙古中没有能和他相匹敌的。实际上成吉思汗在选择自己的继承人上是有过犹豫的。是应该选择术赤呢?还是应该选择窝阔台呢?他拿不定主意。最后他终于指定了窝阔台。窝阔台和术赤究竟谁更合适呢?的确是不那么容易决定的微妙的问题。正因为这样,成吉思汗也并不是没有预料到术赤的脸色变得那样苍白难看。

成吉思汗与在座的人们在吉凶未卜的殊死的鏖战之前举杯,是为了向除术赤以外的人们说不定会遇到难以预料的命运诀别而举起的酒杯。然而,对术赤则包含有多少不同的意味。成吉思汗考虑术赤为了这件事说不定要背叛自己,这是完全可以预料得到的。即使发生那样的事也不是一点不可思议的。成吉思汗尽力将那种想法作为微不足道,无足轻重的事,抛在一边,置之不理。然而他在心中却向术赤呼喊着:

“孛儿只斤的客人哟,你还没有被证明是真正的孛儿帖赤那的后裔。正象我也没有被证明一样。术赤哟,你走吧,你去走那无边无际的遥远的苦难的道路吧!你去参加无数的激烈的战斗,而必须常胜不败。正如我也非得这样去做不可。术赤哟,你如果是光辉的蒙古的孛儿帖赤那的话,那么,自己的营盘就一定要依靠自己的力量,通过斗争取得。”

成吉思汗看到术赤走到自己的面前,成吉思汗向术赤举起酒杯说:

“听说锡尔河下游毒蝎很多,你走路可要当心啊!”

成吉思汗只对术赤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倒是希望父亲可汗当心这一点!”

术赤没有把视线从成吉思汗的面前移开,他还是简短地回答了成吉思汗。

蒙古的四个兵团儿乎同时杀奔到锡尔河畔。

术赤军径直杀奔颤的城,察合台、窝阔台军包围了讹答刺城,阿刺黑,速客秃、塔海等军杀向别刺客忒城。

成吉思汗和拖雷一起率本军驻屯在锡尔河畔。在各个兵团的捷报频频传来时,成吉思汗立即率领全军横渡锡尔河,向位于花刺子模国内腹地的不花刺城迸军。不花刺城是他最初的目的地。由于他们进军不花刺,自然而然地切断了敌人主力与锡尔河沿岸诸城的联络。

成吉思汗率本军在沙漠和高原地带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行军,终于抵达匝儿讷黑城,成吉思汗派使者前往叩叫该城城门,降谕说:

“我等是作为天之子的回教徒的拥护者,现在遵照蒙古可汗的命令,前来拯救你们。蒙古大军已兵临城下,倘若你们不赶快投降,稍作抵抗的话,我们就将把你们的城堡房屋夷为平地;如果你们能够投降的话,可以保全你们的生命财产。”

城民感悟,立即来到城外欢迎蒙古军。只有年轻人被征为兵勇,编入蒙古军中,其余人让他们回家去了。

蒙古军在城内大肆抢掠了三天,一切值钱贵重的物品被蒙古军洗劫一空。蒙古军把城堡全部毁坏之后,通过艰难险阻,人迹罕至的道路,朝讷儿城杀去。

经过一个多月的急行军,成吉思汗率军来到讷儿城。成吉思汗在这里也是派使者叫开城门,让城民走出城来,然后进城进行了几日的劫掠。

尽管成吉思汗严禁危害市民的事情发生,但掠夺在各处正全面彻底地进行着。他们依靠掠夺确保有足够的粮食吃用。此外,他们还把掠夺贵重的财宝作为胜利者的当然权力,用以增强蒙古的国力。

蒙古骑兵团在向他们的目的地不花刺驰进的中途迎来了新的一年,即公元一千二百二十年。

一月中旬,蒙古军到达不花刺城郊外,在阿姆河畔安营扎寨。营寨附近是辽阔丰美的沃野。成吉思汗让部队充分地休养之后,以大军包围了不花刺城。

不花刺城内有守城部队二万人,不听蒙古军的劝告,拒绝投降,因此,激烈的攻防战进行了数日。

一天夜里,不花刺守城部队突然打开城门,迸行突围,他们冲破了蒙古军的重重包围,向阿姆河逃去。成吉思汗指挥部队跟踪追击。一直追到阿姆河畔,一个不剩地把敌军全部鏖杀殆尽。阿姆河畔的沙滩上陈尸遍野,鲜血染红了阿姆河水。

成吉思汗麾下的兵将在这里第一次看到流出这么多的人血简直发了疯。翌日,成吉思汗经过城门进入城内。只见城内店铺林立,寺院、住宅鳞次栉比,一看便知该城极为富庶,名不虚传。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熙来攘往、川流不息的人群。这些人群是由繁杂众多的不同人种的男女老幼所组成的。

内城还剩下四百个不肯投降的兵将。成吉思汗一从城里出来,就立即命令攻击内城。护城河内挤满了拿着武器的城民,填埋城壕。

蒙古兵为了打败四百名敌人花费了整整十天的时间。许多蒙古兵战死了,被驱赶出来的许许多多的市民也丧了生。最后,蒙古兵使用弩炮猛攻内城,内城城墙被炮攻毁,于是,蒙古兵突入内城。

内城被攻占之后,成吉思汗下令把不花刺城市民驱赶到城外,除了市民身上穿着的衣服之外,一件物品都不允许携带出城。然后,取而代之的是蒙古兵入城大肆纵掠。凡是违令藏匿在城内没有出城的人统统被杀戮了。

居民出城之后被集中在城外一个地方。女人们全都被分赐给蒙古兵将。在大天白日,光天化日之下,女人们的贞操全都被玷污了。蒙古兵强迫男人们供认出埋藏财宝的地方,然后把那些财宝挖出全部没收。并让男人们应征入伍。

成吉思汗在撤出不花刺时,命令将士在城内各处纵火,要将不花刺这座无人城化为灰烬。成吉思汗以此城为范例,让人们看到对自己采取敌对行动的城市所遭到的悲惨命运。

成吉思汗在不花刺城被熊熊烈焰包围变成一片火海的时候,又率军向比不花刺更大的城市撒马尔罕进发了。他们连续行军五日。在这期间,蒙古兵已经接受了血和罪恶的洗礼,他们一个个眼里闪烁着凶光,变成了野兽。与野兽不同的地方只有一点,那就是他们只不过在严格的军纪约束之下来行军的。每天夜里,皓月当空,清冷如水的月光辉照着兵将们在绵延起伏的沙丘上投下行进的黑影。从不花刺带来的许许多多蓝眼睛的壮丁,在急行军中,累得精疲力竭,倒下来的人接连出现,倒下来的人全部被杀死在沿途上。

兵将们经过数日的行军,越过了沙漠戈壁、荒芜的土地和怪石嶙峋的山岭后,他们突然眺望到眼下盆地之内的撒马尔罕城。

撒马尔罕城在这些发了狂的蒙古兵将的眼中,在这个世界上已经达到了意想不到的美好的程度。城外是一望无际的果树和姥紫嫣红的花草。绕城流过的那密河畔皆是无边无际的果树林。在这样优美的自然环境包围之下的大城市撒马尔罕的周围环绕着几重石块砌成的城墙,这是为了抵御蒙古军的攻击而特意修筑起来的。

成吉思汗在逼近撒马尔罕之前,向不花刺和撒马尔罕两城之间的两座城镇,派去了两支部队。当本队在那密河畔安营扎寨时,传来了攻克两城的捷报。

撒马尔罕城内有四万守军,这些守军由几名花刺子模选拔出来的良将指挥。成吉思汗没有下令立即开始攻城。他在那密河畔排兵布阵,进行攻城作战的演习。

在成吉思汗来到那密河畔不久,先去攻打锡尔河畔诸城堡的三个兵团完成了使命,相隔没几天,三个兵团就来到那密河畔与成吉思汗本队合军会师了。最先来到的是术赤的兵团。

术赤在出征以来的半年时间内,先后攻取了昔格纳黑城,劫掠了距离昔格纳黑城附近的三座城,攻克了颤的城,把锡尔河下游置于自己的统辖之下。在这次作战中,他也是把那些抵抗他的人全部屠杀掉了。其中被杀戮得最多的是昔格纳黑城的居民,该城居民大部分被蒙古兵屠杀了。

术赤兵团到达之后,又过了十天左右,到来的是察合台、窝阔台兵团。他们的使命是去攻占先前杀害成吉思汗派遣的友好使团,而成为这次大战的直搜原因的讹答刺城。蒙古兵经过五个月的攻防战占领了讹答刺的外城。又经过一个月的激战攻取了内城。市民有半数遭到屠杀,剩下的一半随守城将领哈亦儿汗一起被押送到撒马尔罕城。成吉思汗没有见他,只是命令用酷刑把他处死。被捆绑着的哈亦儿汗看到在自己旁边正在熔化银块,很快就熔化成了银水沸腾起来。哈亦儿汗问一个蒙古兵说:

“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要灌入你的眼睛和耳朵。”

蒙古兵回答说。

最后,哈亦儿汗就是这样被处死了。

又过了十天,阿刺黑、速客秃、塔海三位年轻的武将率领的兵团来到了。这个兵团的兵力仅有五千人,但全都是英勇善战的勇士。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势,一举攻占了别刺客忒城。他们占领该城之后,便把城内居民全部从城内驱赶到城外。杀戮了全部携带武器的守城兵将。

接着,这五千兵马一鼓作气又逼近位于锡尔河中岛上的一座坚城忽颤。他们与该城守将帖木儿灭里之间进行了反复的长期的攻防拉锯战,最后使用战船,将城攻克。这个兵团犯下的唯一的一个过失,就是没有擒住帖木儿灭里,使他逃掉了。

各个兵团把不可胜计的俘虏部队和战利品都带来了。在那密河畔的蒙古军的驻营地,到处都可以看到繁杂众多的民族部队。蒙古兵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这样多的民族。

当三个兵团会师后,成吉思汗为了追击放弃撒马尔罕城,退缩到阿姆河那侧的花刺子模的国王摩诃末,编成了两支部队。一支是由者别率领的兵团,另一支是由速别额台率领的兵团。

成吉思汗向这两位他最信赖的武将发布命令说:

“你们这两个兵团如同以此地为出发点射出去的两支箭,各自从这里出发,向两个方向进军,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死死咬住摩诃末兵团不放,然后将其包围歼灭!倘若发现他们拥有重兵的话,你们就要避免与他们交战,速与友军联络;倘若他们不战而逃的话,你们就穷追不舍,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突出奇兵袭击他们。宽容降服的城市,不要宽赦抵抗的城市,要把它占领消灭!”

那一天,两个兵团立即从那密河畔的营帐进发。两支长长的队列在走到距离撒马尔罕十华里的地方,象两支射出去的箭分开了。

攻打撒马尔罕城的战斗在三月末开始了。成吉思汗把从各地带来的各民族的群众放在前面,在群众的后面是蒙古兵。花刺子模兵凭借城池抵抗,守卫撒马尔罕城的兵将大部分是突厥民族的康里人和波斯人。

激战七日,成吉思汗占领了除内城之外的撒马尔罕城,把投降的康里人带出城去,然后从四面八方猛攻内城。攻陷内城后,纵火焚烧,把凭借清真寺负隅顽抗的一千波斯兵活活烧死。

这次战斗极为混乱,撒马尔罕的居民成了许许多多的兵灾战祸的牺牲品。投降的三万非战斗人员的康里人也在一夜之间被全部屠杀殆尽。

蒙古兵纵火焚烧了撒马尔罕城。烧毁撒马尔罕城的那天夜里,在成吉思汗看来,很象他在一次恶梦中见到的场面一样:橙黄的烈火,熊熊燃烧,漫天烈焰烧烤着漆黑的夜空,各色各样的人种的人们发出令人毛骨惊然的叫喊声,通宵达旦地喧嚣在耳际。

当东方升起黎缈勺曙光的时候,成吉思汗在城外的广场上看到了侥幸免于死亡的人们聚集在儿个地方。其中有会各种工艺技术的工匠三万人,俘虏五万一千人,少量的妇女和二十头大象。当撒马尔罕城化为灰烬之后,成吉思汗便率军向撒马尔罕和那黑沙不城中间地带移动,并屯兵在那个地方。成吉思汗从春至夏是在那个地方度过的。在秋季战役到来之前,他让兵马在那个地方作了必要的休养。这个驻营地是一处极好的牧马之地。

现在阿姆河以北的城镇全部被成吉思汗占领了。这时与打仗时不一样的是成吉思汗严禁蒙古兵伤害老百姓和掠夺财物之事。那些象魔鬼和野兽一样到处追寻鲜血、女人和财宝的兵卒们陆陆续续地又恢复了人性。与此同时,浸润、吸饱了许许多多鲜血的土地青草丛生,被破坏了的城镇得到稍微的复兴,在那些曾一度被认为永远要变成废墟的地方,也从各个地方迁来了许许多多的人,在那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成吉思汗向那些城市派去了蒙古的武将,在武将的监视之下,依靠从回教徒中选出来的原居民进行统治。在社会秩序混乱,无法维持社会治安的地方,设置了驻屯军。在城市和城市之间修筑了方便于军队调动的宽阔、平坦的道路。从而,在锡尔河和阿姆河之间的辽阔的土地上,不论是草原沃野,不论是沙漠荒滩,到处都可以看到在蒙古人指挥之下,原地居民辛勤劳动的景象。

在这期间,者别和速别额台的两个远征兵团,接连不断地派来身上沾满血腥气味的象魔鬼一样的使者。

两个兵团长驱直入呼罗珊,杀奔巴里黑城。巴里黑兵将没有抵抗,于是者别和速别额台两个兵团兵不血刃城,一人无伤就占领了该城。然后,进至匝叶城,匝哇城兵将奋力抵抗,拒不投降。蒙古兵攻破城池,把所有的城民、兵将屠杀殆尽。就这样,者别和速别额台先后把直到花刺子模中央地区的据点你沙不儿之间的诸城镇纷纷攻占。放弃抵抗的地方原样地保存下来了,稍有抵抗的地方统统化作了灰烬,变成了一片瓦砾焦土。

六月初,蒙古军杀奔到你沙不儿城。滴血没流,就占领了你沙不儿城。者别和速别额台两个兵团从你沙不儿出发,追踪摩诃末,杀奔里海沿岸诸城,其后便杳无音信了。无论追击到什么地方都必须死死咬住摩诃末兵团,这是这两个兵团的使命。

从春到夏的放牧季节刚过,成吉思汗闻讯摩诃末的皇太子札阑丁在花刺子模的首都玉龙杰赤据守。于是,成吉思汗便派术赤、察合台、窝阔合三个儿子率大军,前去攻打玉龙杰赤城。

玉龙杰赤城位于阿姆河下游注入咸海的河口附近,是个大都市。玉龙杰赤城横跨阿姆河两岸。蒙古兵为破坏横跨在阿姆河上的连接都城两个区域的大桥,死伤了三千人,大败而归。城市防守严密,固若金汤,守城兵将,斗志旺盛。因此,尽管蒙古兵围困该城六个月之久,也未能使其陷落。蒙古军在这次包围该城的战斗中,每战均伤亡惨重。

当成吉思汗获悉蒙古军攻不下玉龙杰赤城,而致使伤亡惨重,不能尽快取得胜利的根本原因是长子术赤、次子察合台意见不合,号令不一,纪律松弛。于是,成吉思汗发布命令把军队指挥权给了窝阔台。

窝阔台没有辜负成吉思汗的期待,他苦口婆心改善了两个哥哥的关系,疏通了他们的思想和意志,使他们齐心协力地去攻打花刺子模的首都玉龙杰赤城。

玉龙杰赤城的守军抵抗得十分激烈顽强,蒙古军为了夺取一个区域也要付出十分巨大的代价,死尸堆积得简直象山一样。蒙古兵完全攻克玉龙杰赤是在公元一千二百二十一年四月。

蒙古军从居民、兵将中收容了各种工匠十万余人,其余的居民和兵将全部遭到杀戮。蒙古军共五万人,平均每个蒙古兵要杀死二十四个异民族人。蒙古军的兵将无论在精神上,无论在肉体上全都染上了鲜血。

大屠杀刚一结束,蒙古军就掘断了阿姆河河堤。泛滥的河水涌进了堆满尸体的玉龙杰赤城,城内的房屋、财宝统统被汹涌澎湃的河水吞没卷走了。

由于经过长时间的激战,城内的一切地方和物品上都溅满了鲜血。这些物品就连蒙古兵将们也不愿意拾取它。尽管战斗达到如此残酷激烈的程度,但是,敌人的勇敢的指挥官札阑丁没有被蒙古军捉到。

成吉思汗在接到攻克玉龙杰赤城的捷报之后,便驻屯在阿姆河畔的草原地带。察合台、窝阔台半年之后才回到了成吉思汗的大本营。而术赤在占领玉龙杰赤之后,告别两个弟弟,率领着兵团去平定锡尔河以北的地方。这是成吉思汗的命令以外的行动。尽管成吉思汗从察合台、窝阔台两个人那里听到这个消息,内心不禁感到强烈的愤怒,但是,他嘴里没有说出来,脸上也没有表现出来。术赤的行动虽然是成吉思汗的命令之外的多余的行动,但术赤所选择的这个作战行动是适当的必要的。假若术赤不去干的话,那么成吉思汗也将要委派别的什么人去完成。当成吉思汗想到这一点时,他的满腔怒火就自然而然地平息下去了。

成吉思汗的部队由于不断地吸收了众多繁杂的异民族的人,比原来一下子膨胀扩大了几十倍。由于长期的战争生活,厮杀、抢掠,使成吉思汗的兵将失去了正常人的精神、心理、性情。成吉思汗为了让他的兵将们恢复正常人的精神、性情,决定让部队在驻营地休养一段时间。可是,成吉思汗却取消了末子拖雷的休养机会,派他率军深入花刺子模腹地,去迫踪札阑丁。

夏季一过,,成吉思汗又派军去进攻阿姆河北岸诸城,占领几座城镇之后,他便把大本营安设在阿姆河畔的适宜放牧的地方。

拖雷追踪札阑丁,先后陆续攻克札阑丁所盘踞的诸城,但是,始终没有捉到札阑丁。曾被诃额仑养大成人的失乞刊忽都忽,与札阑丁战于巴鲁弯附近,被札阑丁打得狼狈不堪,大败而归。这是蒙古军在这次远征中遭受到的最大的失利。失乞刊忽都忽的部队死伤惨重,损失了绝大部分兵力。失乞刊忽都忽回到了成吉思汗的大本营,作为战败的责任者等待着受裁判。然而成吉思汗并没有责备失乞刊忽都忽。

“失乞刊忽都忽,你经常打胜仗,习惯于胜利,未受过挫折。但你不知道命运是严酷的,今遭此败,当以为戒,从中吸取教训吧!”

成吉思汗只对失乞刊忽都忽讲了这些话,没有责罚他。这并不是成吉思汗袒护包庇失乞刊忽都忽,而是他对把失乞刊忽都忽养大成人的自己的母亲诃额仑表示的敬意。

在失乞刊忽都忽战败之后不久,成吉思汗得知摩诃末在这年的二月逃到里海的小孤岛上,并病逝在那里。担负追踪捉拿摩诃末的使命的者别和速别额台,看到此使命到此已经完结,只能这样不了了之。

者别和速别额台为了请求新的进军任务,向成吉思汗大本营派来了使者。使者对成吉思汗说,两个兵团十分希望越过高加索山脉。

成吉思汗根本没有想到在还没有得到自己许可的情况下,这两位卓越的蒙古的武将竟然把部队留在里海和黑海所夹持的中间地带了。尽管使者返回部队去了,但成吉思汗丝毫也不相信使者能够追赶上者别和速别额台他们两个人。

当然,成吉思汗没有忘记在他们临出发时,自己曾命令他们要象射出去的两支箭一样,勇往直前,奋勇前进。射出去的两支箭,在落到地上之前,总是要在空中飞的。成吉思汗曾对术赤的自由行动发过火,生过气,可是,对作了同样的成吉思汗的命令布署之外行动的者别和速别额台则没感到有丝毫的不愉快。

初冬,成吉思汗得到情报知道札阑丁拥有重兵盘踞在克什米尔。于是,成吉思汗亲率大军长驱直入克什米尔。成吉思汗接连不断攻占沿途诸城。

成吉思汗这次进兵使用了与以往完全相同的方法,凡采取不抵抗,立即降服的城镇便不伤一兵一卒地夺取了;凡抵抗到底拒不投降的城镇和建筑物同时全部导致毁灭的命运。这次作战极端艰苦。蒙古兵翻越了作为印度北部边界的大雪山(兴都库什山),一举包围了范延城。

在此次作战中,察合台的一个儿子身中流矢丧命。由于成吉思汗十分钟爱战死的这个孙子、悲愤之极,遂下一道极为严峻的攻打范延城的命令。

“进攻!进攻!一定要攻陷此城,不留一草一木,全部斩尽杀绝!要让这座城市直到百年之后,也成为荒无人迹的废墟!”

成吉思汗严禁从这座城市中掠夺一件财物。不久,范延城被攻陷了。人,全部被杀光了。城市的形迹毁灭了,彻底地从大地上消失了。

察合台根本不知道那个儿子的死讯。当察合台从战斗中回到成吉思汗的身边时,成吉思汗一下子血涌到脸上,满脸涨得通红,严厉地问他说:

“你能服从我的命令吗?”

察合台听了十分惊愕,他回答说:

“我抗拒父王的命令就是找死!”

听了这话,成吉思汗立即接着说:

“听着,察合台!你的一个儿子战死了,我禁止你叹息悲伤。这就是我的命令!”

为此,察合台在父王成吉思汗的面前,不能对爱儿的死表示任何悲伤。

此后,成吉思汗为了追击札阑丁转战各地,终于在印度河畔追上了札阑丁的部队。成吉思汗为雪洗失乞刊忽都忽战败的耻辱,亲自站到阵前指挥。札阑丁经过反复激战,累得精疲力竭,他背上背着盾牌,手里举着旗帜,纵马从两丈高的悬崖峭壁上腾空飞起,跃过大河。

尽管蒙古兵将纷纷要求追击札阑丁,然而为了向勇猛、果敢的敌人的武将表示敬意,成吉思汗却制止了部队的追击。蒙古兵立即用箭射札阑丁,然而飞蝗般密集的箭矢全都白白地飘落在河水之中了。

成吉思汗在冰封雪覆的兴都库什山脉北麓的帐幕中迎来了公元一千二百二十二年的新春佳节。

成吉思汗派遣魔下诸将去攻打札阑丁的势力所统辖的诸城市,命令他们对那些地方进行全面的扫荡。在阿姆河以南迄今为止还没有受到过战火兵灾之害的城市,便一个一个地遭受到了蒙古兵的袭击侵扰,那些地方的绝大多数的居民遭受到大屠杀,几乎每天都有向成吉思汗察告带着血胆味的胜利捷报的使者来到成吉思汗的帐幕里。

四月初,有一天,有位多少有些古怪的访问者来到了成吉思汗的帐幕里。他是受到成吉思汀的邀请,千里迢迢从山东省前来的道士长春真人。

成吉思汗早在一年前就知道了道教的最高权威,久享盛名,人们十分崇拜和信仰的道士长春真人的名字。成吉思汗让耶律楚材起草了招聘的诏书,并派刘仲禄作为使者带上二十名蒙古兵,前往长春真人的家乡去邀请他。

成吉思汗急于见到长春真人的最重要的目的,是打算从举世闻名的长春真人道士那儿聆听长生不老之法。因为成吉思汗在戎马倥偬中迎来了六十岁的春天,他自己也明显地感到身体已经衰老得多了。

成吉思汗派人把远道而来的客人送至行馆款待安歇。就在那一天,成吉思汗将他邀请到自己的帐幕之中。

成吉思汗只见一位骨瘦如柴,身材矮小,鹤发童颜的老人,走进帐幕没有行礼,只是把身子弯曲下去,然后又把胳臂交叉在胸前,迟缓地走到自己的面前。

“你没有答应其他国家的招聘,只答应了我的邀请,现在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你实在应当受到我的嘉奖。”

翻泽把成吉思汗的话翻译给长春真人听。

“我这山野之人,奉诏前来,全是天意。”

长春真人回答说。

长春真人没有抬头仰视成吉思汗的脸,在他的面前仿佛空无一人似的。身材低矮的老人把没有焦点的眼睛毫无目的地瞪视着空中一点。

“真人,从遥远的地方前来,你是否有长生不老之药?如果有的话,请把长生不老之药献给我如何?”

“只有延年益寿、卫生健身之道,而无长生不老之药!”

成吉思汗只见长春真人说话时嘴唇上下翁动,而见不到他的面色表情有丝身的变化。

“真的没有长生不老之药吗?”

成思吉汗提高嗓音再次问道。

长春真人用与刚才完全相同的口气回答说:

“只有延年益寿、卫生健身之道,而无长生不老之药。”

尽管成吉思汗感到自己受了骗,但他依然觉得把长春真人邀请到这儿来是对的,是一件好事。尽管成吉思汗和长春真人的谈话是通过翻译进行,但在交谈中他们谁都没有感到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成吉思汗许久没有与把自己的话不当作命令来接受的人谈过话了。

“人们都把真人你称做腾吃利蒙古孔(天人),那么,你自己也这样称呼你自己吗?”

“那仅仅是人们那样说,我自己并不知道有这样的事。”

只要成吉思汗不开口的话,长春真人就一句话也不说。

此后过了两三天,长春真人把到这儿来之前在漫长的旅途中自己所写的几首诗,通过刘仲禄的手献给了成吉思汗。那是他吟咏所到之地的诗,如:撒马尔罕、轮台、沙漠等诗。

成吉思汗把长春真人写的几篇诗,交给了耶律楚材,并让耶律楚材把耶律楚材自己在从军过程中所作的几篇诗拿出来送给长春真人。

成吉思汗想,尽管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年轻人,一个是老年人,而这两个自己所信赖的非凡人物一定会情投意合的吧!

几天之后,成吉思汗问长春真人耶律楚材的诗怎么样?长春真人回答说,耶律楚材写的诗非常优美。成吉思汗再问长春真人想不想和耶律楚材见见面?长春真人回答说并不特别想和他会晤。

成吉思汗感到十分疑惑不解,把耶律楚材宣到自己的帐幕中,同样地问他想不想和长春真人见见面。身材高大,长满络腮胡子的年轻人和以往一样,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回答说:

“我想他写的诗是极好的。但是,我为什么一定得和他会面呢?”

“长春真人的回答也和你回答的一样。”

成吉思汗说完笑了起来。然而,成吉思汗怎么也理解不了他们两个人一次也没见过面,为什么彼此之间没有一点好感呢?成吉思汗向耶律楚材提出了这个问题,耶律楚材回答说:

“我跟随着可汗的军队,经常在可汗的周围。长春真人说不定要轻蔑我对可汗没有作什么贡献。”

“那么,你对长春真人没有好感的理由是什么呢?”

成吉思汗问。

“尽管长春真人不远万里来到可汗的帐幕,可是他能给可汗做些什么事情呢?”

“你所指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成吉思汗再次问耶律楚材。

“他只能眼看着可汗的美名将从后世的历史中消失,而不去施一术一计。”

耶律楚材回答说。成吉思汗听后,面色骤然变得严厉起来,说:

“你为什么说我的名字将会从后世的历史上消失呢?我和蒙古的名字难道不能在历史上永存不泯吗?”

年轻人毫无惧色地回答说:

“十分遗憾,我相信可汗的名字能够在历史上保存下来,这是因为可汗让自己的部下肆无忌惮地尽情地杀戮。”

成吉思汗听了这话,脸色变得更加可怕难看,身体颤抖着从座位上站起来,走进旁边的屋里。不一会儿,成吉思汗又从旁边的屋里走出来。

“我要处你极刑,任何刑罚比起你说的那话都显得太轻。在我想好适当的刑罚之前,我决定暂时不处罚你。”

成吉思汗板着极其严肃的面孔说。说完,他又接着骂道:

“你这无礼的奴才!”

成吉思汗说完,“噗哧”一声笑出了声。耶律楚材的话给成吉思汗的心上留下了无法形容的极不愉快的疙瘩,但成吉思汗觉得绝对不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去惩罚自己称心如意的人。

两三天之后,成吉思汗召见耶律楚材说:

“最近我准备请长春真人来讲道,到时你也要在那儿侍候。”

如果说这是惩罚的话,这就是惩罚。成吉思汗吩咐由田镇海、刘仲禄、阿里鲜作外使记录长春真人的话,三个近侍作为内使同样要记录长春真人的话。耶律楚材也必须在场侍候。

成吉思汗打算把彼此相互对立的知识渊博优秀人才放在同席上,可是,这时突然爆发了回鹘人叛乱事件,因此不得不把讲道的时间向后拖延半年。成吉思汗为了镇压叛乱决定亲自调动军队。在这之前,成吉思汗问长春真人讲道在什么时候最好?长春真人通过占卜说半年后的十月是大吉大利的日子,讲道最好。

长春真人要求在讲道之前的日子让他在撒马尔罕度过。成吉思汗同意了长春真人的要求。于是,长春真人和千余骑卫兵一起朝着需要走二十天行程的美丽的北方的都城移动着。撒马尔罕城现在正从战祸中复苏,逐渐地恢复原状变成了美丽的城市。

成吉思汗率军进发时,长春真人和耶律楚材已经不在他身边了。在花刺子模的各个城市里居住着许许多多的回鹘人,回鹘人的小的叛乱事件从未绝迹过。

成吉思汗对于对自己怀有叛意的人毫不宽容,他总是象斩草除根一样把他们从地上铲除干净。也里城被成吉思汗麾下的武将攻陷之后,纵火焚毁城市,将居民屠杀殆尽。蒙古兵再度攻克马鲁城,大肆杀戮居民,侥幸没有被杀的寥寥可数。

春末夏初,成吉思汗攻占了哥疾宁的城镇之后,便把驻营地地迁到兴都库什山里去避暑。在新的驻营地,成吉思汗在他的营帐中召见了,有一段时期曾中断过联络的者别和速别额台两个兵团派来的使者。

“者别和速别额台两个兵团越过高加索山脉,大破克普恰克、阿速、薛儿客速部族人的联合军,乘胜西进,向波罗物(保加利亚)挺进。”

使者察告了在半年前者别和速别额台两个兵团远征进军的情况。过了一个月左右,两个兵团又派来了别的使者。

“蒙古兵在各地大破波罗物军,毁灭了诸城镇,转到斡罗思(俄罗斯)。”

这次的使者比上一次来得既快又早,他向成吉思汗报告了者别和速别额台两个兵团三个月以前的军事行动情况。

在成吉思汗看来,这两个兵团远征的军事行动所描绘出来的路线,仿佛被什么东西附了体一样带着神秘的妖光。到了现在那既不是成吉思汗的意志,也不是者别、速别额台两名武将的意志。那是象射出去的箭,在落地之前必然要继续划破空间一样,两支蒙古的孛儿帖赤那群如同代表着民族的意志似的追击着敌人,不停顿地勇往直前地走下去。他们的行动既没有休息,也没有终点,他们有的只是生命不绝,进军不息,战斗不止。

根据使者的报告来看,者别和速别额台两个兵团的行动恰似旷野上燃烧的熊熊篝火。凡是他们经过的地方,任何东西便一扫而光,荡然无存。稍作抵抗的城市全部变成了一片废墟。城墙、街道、居民以及树木花草几乎消失得踪影皆无了。伊刺黑阿者迷、阿哲儿拜占、库里格斯坦、库儿扎、西利亚、阿儿蔑尼阿、钦察、保加利亚等,这些地方都是蒙古的孛儿帖赤那群经过的地方。这些地方的主要城市全都遭受到劫掠和大屠杀。

成吉思汗在接见者别和速别额台两个兵团的使者的那天,他再次感到自己简直无法用自己的力量去中止他们的行动。他想,自己唯一能够做得到的是援助他们的行动。

挺进到锡尔河以北地区去的长子术赤却音信杳然,没有任何消息或报告。成吉思汗降诏表彰嘉奖了者别、速别额台两位武将的战功。成吉思汗对术赤则下达了尽快结束钦察草原的战斗,向黑海、里海以北的广大地区进军,征服那个地区的民族,与者别、速别额台兵团会师的命令。

木合黎在继续干着平定金国的大事业,从他那儿派来的使者经过几十天的长途跋涉,来到成吉思汗的帐幕。尽管木合黎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行动,但他为了征服金国北方广大地区在终日鏖战征杀着。这些地方的城市曾有一度被蒙古兵占领过,在成吉思汗撤退后再次归于金国所有了。

攻克这些城市全都是木合黎一马当先,一个人亲自征杀的结果。每逢成吉思汗接见木合黎派来的使者时,他都忘不了降诏郑重地嘉奖木合黎的汗马功劳。

八月末,长春真人从撒马尔罕城来到成吉思汗的营帐。这时,成吉思汗正要率领全军向北方转移,于是,成吉思汗决定让长春真人陪伴他一起到北方去。

在前往撒马尔罕的途中,迎来了以前确定的聆听长春真人讲道的十月的良辰吉日。这一天,成吉思汗命人搭盖了气势雄伟的帐幕,吩咐女人远远避开。室内烛光辉煌,如同白昼。

成吉思汗吩咐耶律楚材陪侍在现场。耶律楚材和长春真人两人只是彼此默默致礼,而始终没有攀谈过。

又过了两三日,成吉思汗再次邀请长春真人讲道。这时,耶律楚材依然在现场陪侍,然而,长春真人和耶律楚材他们两人彼此还是没说一句话。

长春真人举止潇洒、神态端庄地说道:

“道者,能够生天育地。日月、星辰、鬼神、人畜皆由道之所生。人仅知道天之大,而不知道道之大。道开天辟地,尔后生人。人刚出生之际,神光自发,步履如飞,皆食生食。而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必岁月的消逝,人体渐渐变重,神光消失了。这是爱欲变深的缘故。”

“可汗原为天人。上天借助可汗之手去讨伐凶恶横暴的邪恶势力。在劫满功成之日,可汗还必须归天去作天人。可汗在人世间的时候,一定要减声色、少嗜欲、慎残虐,确保体康神健。如果能够做到这些,长寿就自然存在于可汗的身体之内了。”

“神是真的。有很多人想通过修道变成神,他们朝思暮想着神。只要行善道就能变成神仙,升天而去。”

“可汗的修行之法,应当以外修阴德,内固精神为要。所谓外修阴德就是要怜恤民众百姓,保护众生,救民于倒悬,免降战祸,使夭下太平。所谓内固精神就是保神。”

长春真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尽管长春真人长篇大论地讲了两次道,但成吉思汗全都自始至终细心地倾听了。成吉思汗在这两次听讲的过程中曾听到长春真人频繁地提到过可汗。然而,每当长春真人一提到可汗时,成吉思汗就打断长春真人话,不让他继续讲下去。因为成吉思汗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与长春真人讲的道是格格不入,背道而驰的。尽管如此,可成吉思汗每逢听长春真人讲道时都始终如一地保持着从未有过的安静和严肃的态度。尽管成吉思汗觉得长春真人的话象抽在自己身上的鞭子,绝不能让他再继续讲下去,然而,成吉思汗却没有感到有丝毫的厌恶。

成吉思汗没有进入撒马尔罕城,只是驻营在撒马尔罕附近。

撒马尔罕一带地方已经从战火之后完全复兴了。在那一带地方杂居着各个民族的人民,他们过着和平的生活。居民大部分是回鹘人,汉人、契丹人、唐古特人都骑在他们头上,雇佣着奴役着许许多多的回鹘人。官吏则大多数是突厥人、伊朗人、阿拉伯人等多而杂的不同的色目人。在这些种类繁多的民族人民中间蒙古兵做为征服者大摇大摆地转来转去。

蒙古兵不论他们的身份高也好,身份低也罢,他们全都过着花夭酒地的奢侈生活。蒙古兵携带着异民族的女人或者出入于大街小巷的饭馆酒肆,或者漫步游览于城郊之外的花圃果园。这里的大街小巷曾经堆满尸体,城内一切建筑物全都被黄色的地狱之火烧得精光,变成了一片废墟。然而仅仅相隔两年左右的岁月,这座城市竟然令人难以置信地复兴起来,呈现着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又有谁会想象得到它过去的战争的创伤呢?

在被成吉思汗所占领的花刺子模的城市乏中,撒马尔罕是最早得到和平的城市。再过几年之后,花刺子模的其他的一切城市都将要象撒马尔罕城这样,复兴繁荣起来。不仅仅花刺子模一个国家的城市是这样,现在者别、速别额台正在征服着的里海、黑海周围的,成吉思汗毫不了解,,一无所知的国家的城市也毫不例外,将来也会象撒马尔罕一样复兴、繁荣起来。从这个意义来讲,撒马尔罕城可以说是未来许许多多的城市应当效法的楷模了。

然而,成吉思汗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进入已经复兴、繁荣起来的撒马尔罕城。在撒马尔罕城里有专门为成吉思汗准备的宏伟壮丽的离宫,极为豪华的宾馆和庭园。假若他愿意的话,在离宫、宾馆和庭园之中可以放入从其他的被征服的国家运来的孔雀、大象。蒙古兵团的所有武将和士兵全都期待着进入撒马尔罕城。可是成吉思汗却总是感到内心深处有一种抵触,反对进入撒马尔罕城的情绪在阻拦着他,羁绊着他。

成吉思汗在距离撒马尔罕城两天行程的地方,搭起了营帐,一直驻跸到十一月份。一到十一月份,他又宣布向南移动,到南方去度过几个月的严冬季节。

成吉思汗依然按他自己从幼年时代起就形成的生活方式,按自己的祖先世世代代形成的生活方式而进行生活,拆掉数以百计的帐幕,组成庞大的集团,按照季节交替变换,逐水草而迁徙着。

这年的冬季,成吉思汗决定在距离印度河发源地很近的山中的不牙克特儿度过。在抵达新的驻营地儿天之后,浑身上下充满血腥气的三子窝阔台与在长期的战争生活中变成野兽一样眼色的蒙古兵一起,押运着大批战利品,驱赶着与自己的兵团人数大体相同的印度俘虏回来了。印度人的头上全都缠着白布,因此,窝阔台的部队远远望去,仿佛是绵延起伏的群山戴着白皑皑的雪冠一样壮观。

公元一千二百二十三年的新年贺宴刚一结束,成吉思汗便迫不及待地宣布了兵团东行的命令。成吉思汗心里还没有拿定主意,是置身于战斗之中呢?还是同帐幕一起移动呢?他还举棋未定,没有作出最后的抉择。

蒙古的大本营和跟随大本营一起行动的大兵团再次向撤马尔罕方向进发,但没有进入撒马尔罕城。他们来到锡尔河上游,在那里安营扎寨,支起了帐幕。

在这次行军过程中,成吉思汗曾聆听了几次长春真人讲道。尽管长春真人讲的内容成吉思汗有的听明白了,有的则没听明白。但成吉思汗却十分喜欢聆听长春真人讲述的道理。

驻扎在锡尔河畔期间,成吉思汗的大部分时光都消磨在狩猎上了。

有一次,成吉思汗在狩猎的时候,发现了一群凶猛猖狂的野猪,他纵马拚命追逐。他一不小心,从马上跌落下来,幸亏没有受伤。成吉思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有落马之事。

这时,长春真人对成吉思汗说:

“可汗已是高龄之人。可汗从马上跌落下来,是天之所戒,野猪没有袭击伤害可汗也是天之所佑。您今后应当减少狩猎的次数。”

这次成吉思汗跌落马下的事,对他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成吉思汗只好听从长春真人的劝告。在发生这次成吉思汗跌于马下事件之后没多久,长春真人就向成吉思汗提出了回国的请求。

“野人离开海滨的家乡至今已有三年之久了,原来我以三年为期,答应了可汗的招聘。现在天定的回国之期来到了,我应该回去了。”

在这之前,长春真人曾经向成吉思汗提出过两次回国的要求,但成吉思汗没有允许。现在长春真人既然说是天定的回国的时刻来到了,成吉思汗再没有办法挽留他了。

长春真人于三月初,从成吉思汗的帐幕起程。成吉思汗委任阿里鲜为宣差,蒙古带、喝刺、八海等为副使率领一支蒙古部队护送长春真人东归。

长春真人离去不久,成吉思汗觉得自己的心绪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就是他想返回不峏罕山山麓的思乡之情,仿佛熊熊的烈火急骤迅猛地燃烧起来。成吉思汗把这种念头首先讲给了忽兰听。从离开家乡到现在已经有五年之久了,忽兰一直陪伴着成吉思汗。

“假若可汗希望返回故乡的话,我能有什么反对的意见呢?”

忽兰说。

“难道你自己一点也不思念蒙古高原吗?”

成吉思汗反问道。

“我怎么能会有自己的想法呢,我的心已经奉献给可汗了,与可汗蕊相印,息息相通。即使可汗与发色不同的其他的妃子后同床共枕的时候,我的心也依然是和可汗的在在一起的。”

忽兰回答说。

长时期的异国他乡的戎马生涯损坏了忽兰的身体。尽管忽兰经常陪侍在成吉思汗的身旁,但她已经有两年左右的时间没有和成吉思汗同房了。过去曾经是肌肉丰腆,满身生辉的忽兰,现在也象其他人那样显得瘦细修长了。但是,忽兰的皮肤依然象滑石粉一样细腻光润,眼睛更加冰清玉洁般的明彻光亮,紧紧的两颊呈现出斯文高尚的气质。她的容貌不能说有丝毫的衰老。

“倘若可汗希望回故土的话,我能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呢?我只是希望随意讲一句话……”

忽兰讲到这儿把话停住了,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成吉思汗的眼睛。

“你要说什么?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成吉思汗说。

“据说喜马拉雅山那侧还有没征服的大国,听说那是个格外炎热有大象的国家,那里是佛教的诞生圣地,男人的头发全都用白布包裹起来,女人的脸用白布遮盖着。我感到奇怪的是可汗为什么不想把那个地方收到自己的麾下。总而言之,听说那是个有着强兵良将守卫着的极其富庶的国家。”

忽兰说。

“忽兰,我怎么能不了解你的心情呢?你希望得到的并不是喜马拉雅山那侧的富庶的国家,你希望的是在那儿进行激烈的战斗。”

成吉思汗说。

忽兰听了成吉思汗的话,说:

“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就是希望在苦难中与可汗在一起同甘苦,生死与共。而不愿意与称王称霸,称孤道寡的可汗,或者金殿玉宇中坐在宝座上的可汗在一起。可汗哟,现在可汗没有什么困难的事情。蒙古兵在这个世界上自由自在,肆无忌惮地驰骋着,可汗能有什么困难的事情呢?假若说可汗有困难的事情的话,那就是翻越过高耸云天的喜马拉雅山,渡过印度河,与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的吼声如雷,震天撼地的大象群以及驾驭大象群的毫不了解的兵将们搏斗厮杀。”

“忽兰呀,你的身体能够经受得住那艰难困苦的条件和环境吗?印度河大得很。高高的喜马拉雅山的群峰上覆盖着终年不化的冰雪。年复一年冰雪越积越厚。”

“可汗呀!可汗和我所生的格乌兰被抛弃了,吞噬格乌兰的大河难道不是比印度河还要大吗?淹没格乌兰的冰雪难道不是比喜马拉雅山上的积雪还要厚吗了我把格乌兰都抛弃在那里了,我把我自己的生命抛到那里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成吉思汗暂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好吧!去实现你的愿望吧!你和去入侵印度的我在一起吧!”

尽管忽兰的话与一长春真人的意见,与耶律楚材的想法格格不截然不同,但忽兰的话却象雨露一样沁入了成吉思汗的心脾,被成吉思汗欣然地采纳了。回故乡的念头顿时从成吉思汗的心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粗野的东西,充满了他的全身。

成吉思汗之所以能够听从了忽兰的话,是因为成吉思汗看出了忽兰打算把她自己的不很长的生命结束在他的霸业的征途之上。忽兰不愿意看到不峏罕山,所以她也不愿意凯旋到不峏罕山山麓去。希望成吉思汗凯旋的是孛儿帖和他所生的几个继承人。而忽兰则希望在其他地方度过她作为妃子的生涯。

此后不久,成吉思汗便着手准备入侵印度。然而,这次作战无法尽早实现。因为察合台、窝阔台两个人去年在不花刺附近告别成吉思汗本军去进行别的战斗。成吉思汗必须派使者到他们两个人那儿去,通知他们火速返回到锡尔河畔的帐幕来。成吉思汗向在钦察草原的长子术赤派去了使者,向蒙古孛儿帖赤那军的两个指挥者者别、速别额台那儿也派去了使者,命令他们迅速返回。

察合台、窝阔台两个人过了二十天左右就回来了。而术赤、者别、速别额台的派遣军由于路途遥远一时难于返回,要是返回的话,各自都必须有十分充裕的时间,成吉思汗预定术赤要到夏天才能回来,而者别、速别额台则要到秋天才能回来。

成吉思汗在北方山区里狩猎度过了炎热的夏天。狩猎是为了训练军队,同时也是为了保持高昂的士气,是完全必要的。

夏末,成吉思汗再次把驻营地移到锡尔河畔。

有一天,从术赤那儿来了使者。使者向成吉思汗察告说,术赤把钦察草原上一切野兽一只不剩地从锡尔河上游,作为敬献给可汗的礼物追赶过来。

尽管成吉思汗还没有收受术赤千里迢迢敬献来的礼物,但他却感到格外的满意。成吉思汗为了接受术赤所敬献的礼物,比预定的时间早半个月左右,便在锡尔河上游一带地区调配集结了三十万大军。

到了初秋,在锡尔河一带的无边无际的原野上果然出现了不里胜竺甲资种各样的动物。猪、马、牛、鹿,漫山遍野东奔西跑,其他各种各类的动物应有尽有,被追赶着铺天盖地也狂奔而来。数以百计的野马群,奔腾之声,震撼四野,象蛴螬一样密密麻麻盖满原野的野兔群发出奇妙的哭泣之声,响彻云霄。

成吉思汗对术赤能把如此之多的野兽从数千里之外这样驱赶而来的本领惊叹不已。他情不自禁地思忖道:

“真不愧是术赤呀!”

狩猎以从前不曾有过的巨大的规模展开了。人们每天在广袤无垠的锡尔河一带的原野上与野兽展开了斗争。

狩猎结束了。可是始终不见术赤和术赤部队的一兵一卒归来。后来,术赤那儿来了两名使者向成吉思汗察告说,在狩猎的过程中术赤患病返回了钦察草原的帐幕。成吉思汗立刻向术赤派去了使者,命令术赤纵令患病也必须回师。成吉思汗感到生气的是纵然术赤自己无法回来的话,那么也不能让整个部队陪着他不回来呀!

就在这个秋天,成吉思汗意想不到的听到了金国派遣军总帅木合黎逝世的噩耗。木合黎享年五十三岁。成吉思汗突然觉得仿佛失掉了自己的一只臂膀一样,悲痛万分。由于委任木合黎去平定金国,所以成吉思汗可以专心致志地去进攻花刺子模,而对金国那方面不必再去劳心费神了。

成吉思汗精神沮丧,悲痛欲绝。他命令全军在营庭列队,成吉思汗向全体将士宣告了木合黎逝世的消息,并决定全军将士服丧一个月。

“我最信赖的将军木合黎薧逝了。倘若他能够再活半年的话,木合黎就能建立起一个代替金国的木合黎王国了。”

成吉思汗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从祭坛上走下来。他原来打算称颂一下木合黎的丰功伟业,然而他感到无论用什么语言都不能把木合黎的丰功伟绩称颂于万一。

那天,成吉思汗只是把孛斡儿出和者勒蔑将军召到自己的帐幕中,与他们一起悼念木合黎的死。成吉思汗想,只有自己和孛斡儿出、者勒蔑三个人才真正知道木合黎的伟大和了不起。

孛斡儿出与成吉思汗同龄,六十一岁,者勒蔑六十四岁。者扑蔑在两年前患半身不遂,话也说不清楚了。孛斡儿出也从这年春天起开始患病,精神变得十分脆弱。他来到成吉思汗的面前时,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了。

成吉思汗说:

“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木合黎的伟大,而其余的人全都故去了。”

成吉思汗刚一说完,就只见者勒蔑好象不同意成吉思汗的话似的一个劲地摆着手,嘴唇翁动着象在说什么。但无论成吉思汗也好,无论孛斡儿出也好,谁都没有听清者勒蔑在说什么。成吉思汗几次把自己的耳朵贴在者勒蔑的嘴上,屏息敛气,精神专注地听了几次才勉勉强强地听懂了者勒蔑的话。

“不,现在不只我们三个人,所有的金国人全都知道木合黎的伟大。”

者勒蔑所说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这年年终,从者别和速别额台那儿来了两个使者。他们来到驻营在撒马尔罕近郊的成吉思汗的面前察告说:

“者别和速别额台两个兵团已经侵入斡罗思(俄罗斯)境内,在迎勒迎河畔击破斡罗思诸候联合军,使南斡罗思到处是烈焰和鲜血。蒙古军长驱直入斡罗思腹地,一路杀奔的,继续挺进,蒙古军的马蹄将要践踏亚速海沿岸地方。”

毫无疑问使者是地地道道的蒙古兵,然而他们装束打扮却迥然不同。他们身上穿着把两条腿裹得紧紧的瘦西服裤,头上围着方同巾。马上驮着皮口袋,皮口袋里面装着葡萄酒和用玻璃制作的精美的器皿。马鞍上拴着他们在战场上得到的战利品十字架。几十个十字架拴在一起,叮当作响。

他们只是向成吉思汗察报了者别和速别额台两个兵团辗转作战的情况,而对成吉思汗命令撤军的事只字没提,没有作任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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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九九章

公元一千二百二十四年初,成吉思汗向全军宣布开始入侵印度的战斗。

这是一个庞大的计划,蒙古兵要翻越兴都库什山进入印度,席卷印度各个城市,待对印度的战争结束后,取道西藏返回蒙古高原。执行这项宏伟的计划是需要几个月,还是需要几年时间,无论是成吉思汗也好,无论其他的武将们也好,都没有准确的估计。

自从宣布对印度作战之后,几个兵团各自忙于捆扎大小行囊;各个民族的无计其数的俘虏,从早到晚为碾米、修理戎衣等项工作忙碌了一个月的时间;蒙古兵为了在正式作战中顺利地翻越崇山峻岭,渡过大河激流,几乎每天都在进行着砍伐森林、渡河、架桥等项新的科目训练。

阳春三月,蒙古军分成几个兵团,从锡尔河畔的驻营地出发。

在大队人马出发之前,成吉思汗向不服从自己的命令,在遥远的异域进行着战斗的者别、速别额台这两位武将那儿,和与者别、速别额台同样无视自己的意志,留在钦察草原的长子术赤那里,分别派去了急使。急使的任务是向他们宣谕蒙古军将进行新的战争,传达成吉思汗的命令,让他们接到命令后各自立即停止和本军不一致的单独的战斗,迅速起程回国。

蒙古军行军一个多月之后,发现他们必须翻越的兴都库什山脉的象犬牙交错,如刀锋林立的高耸入云的群峰,呈现在遥远的前方。部队又继续向前行进了一个多月,便分别进入了兴都库什山脉之中。只见到处都是高山峻岭,悬崖峭壁,峡谷深渊;到处都是莽莽苍苍的森林,古木参天,遮天蔽日;穿过茂密的森林,就是冰雪覆盖的雪岭冰峰,越过险峻的高山,遮挡在前方的又是无边无际郁郁葱葱的林海莽原。蒙古兵终于越过了高山林海,然而在这段时间里损失的人马十分严重。

在行军途中,部队在山间的小部落里驻扎时,爱妃忽兰病逝了。部队从锡尔河出发时,成吉思汗就已经清楚地知道忽兰的寿命不长了。接到忽兰病危的报告,成吉思汗立即来到忽兰的帐幕探望。只见忽兰躺在床上,浑身蜡黄,干瘦得成了皮包骨。成吉思汗走到忽兰的身边,忽兰仿佛正等待着他一样,恰巧在这时,睁开了紧闭着的双眸。那双眼睛使成吉思汗感到惊人的大。尽管帐幕内生着火,但依然象三九天一样寒气袭人。忽兰的的确确生命垂危,奄奄一息了。

忽兰望着成吉思汗,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从嘴里挤出了十分微弱的声音。那声音简直不象人的声音,成吉思汗勉勉强强地听清了她说的是:

“往冰的下面……”

忽兰只说了这么一句,再也无力气说下去了。她微笑着把自己的手竭尽全力伸向成吉思汗,然而刚刚伸到一半便中止了,垂落下来了。

成吉思汗几乎停止了呼吸,悲痛欲绝地凝视着忽兰。忽兰是成吉思汗最爱慕的女性,她把其他的女性决不可能表示的爱情奉献给了成吉思汗,而现在她竟然在成吉思汗的面前就要咽气了。

成吉思汗想,忽兰所说的“往冰的下面”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也许是要求把她的尸体埋葬在冰的下面吧!

成吉思汗象在察合台的儿子死的时候,禁止察合台悲痛一样,现在他告诫自己不能因为忽兰的死而悲伤。这在几天或几十天以前他就已经告诫过自己了。

工夫不大,忽兰就咽了气。波斯人的医师刚宣告忽兰已死,成吉思汗就走出了那顶帐幕。因为禁止自己悲哀,不能因为忽兰的死而悲哀。成吉思汗要为忽兰举行葬礼,一定要把她的遗体埋葬在冰河的下面。这是他现在要为爱人做的事情中剩下的最后的口一件事了。

在那天夜里,成吉思汗亲自指挥,在忽兰的帐幕内搭起祭坛,并决定只向重要的武将们通知忽兰不幸逝世的消息,让他们来参加与忽兰的告别仪式。

告别仪式是在黎明前的冻彻肌骨的寒冷中进行的。

在天色还没有大亮时,忽兰的灵枢就被抬离了驻营地。参加送葬行列的只有三十名左右与她关系亲密的武将和需要轮流抬着,灵枢的与武将数目大致相等的战士。那天,送葬的行列在不到一丈高的灌木丛生的地带整整行进了一整天。到了黄昏时分,他们渐渐来到雪覆冰封的,连一草一木都见不到的十分荒凉的溪谷之滨。

第二天,战士们发现溪谷的冰面上裂了几十条缝子,即向成吉思汗作了报告。成吉思汗亲自来到溪谷的冰面上一处一处地逐一察看,最后选出一道适合放置忽兰的灵枢的最大的冰裂缝。

四名回鹘少年抬着忽兰的灵枢,从冰的裂缝两边,向左边倾斜一下,向右边倾斜一下,缓缓地放下去,灵枢渐渐地朝厚厚的冰层下面降落。不一会儿,拴着灵枢的绳子放到了尽头,四名回鹘少年分别松开了握着绳子的手。这是,冰层下面传出仿佛冰冷的金属“嘎吱吱”相撞击的声音。响了一声之后,就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了。灵枢是停在水中了,还是沉到深不可测的冰层底下去了,就不得而知了。

刚把灵枢放到冰河的下面,大家害怕天气变化,就立即离开墓地动身往回走。在回来的路上起了风,狂风大作,呼呼作响。于是,他们连休息也不休息一下,就顶着呼啸的狂风下山去了。

尽管成吉思汗告诫自己不能因为忽兰的死过度悲伤,但他的内心深处却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他简直什么事也做不下去了。

成吉思汗想,自己为什么要未入侵印度呢?这次入侵的行动,已经在山岳纵横,崎岖险要的山路上行进了许多日子了,还不知需要再在这样恶劣的地理条件下行进多少日子才能进入印度腹地。入侵印度的事是听了忽兰的劝告,成吉思汗才去考虑谋划的。在成吉思汗看来,他是为了忽兰,为了给忽兰寻找一个理想的墓地才率军出发的。

成吉思汗为了悼念祭奠爱妃忽兰,他命令部队在忽兰病逝的那个部落里驻扎了一个月之久。

部队在那个部落驻扎期间,有一天夜里,成吉思汗作了一个奇怪的梦:黎明时分,成吉思汗发现自己的枕头旁边卧着一个仿佛鹿似的动物。开始他看着是鹿,可仔细一看,又发现不是鹿,其尾巴象马:浑身长满了绿色的毛,头上有一只角,能够说人语。那个动物屈着腿,卧在成吉思汗的枕侧,突然开口吐人言:

“卿等应当尽早集结军队返间卿的故国。”

那个动物刚一说完,就立即站起身子走出了帐幕。

成吉思汗突然惊醒了,刚才的梦境还浮现在他的脑际。这明明是梦,可是那动物的行动,出入帐幕时的方式都很实在,还依然历历在目,使成吉思汗感到困惑,不认为这是梦。

第二天,成吉思汗招见耶律楚材,问他那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将预示着什么?耶律楚材回答说:

“此兽名唤角端,能通晓一切语言。它往往出现于兵荒马乱、战祸连绵、民不聊生的乱世。那角端出现在可汗的面前,恐怕这是天意吧!”

以往,成吉思汗根本不相信耶律楚材的话。在成吉思汗看来,这个称心如意的年轻的有知识的人,总是以一切事情为理由,企图使成吉思汗从侵略和战争中摆脱出来。所以,成吉思汗每次决不听从他的话,可是,这一次与以往大不一样,成吉思汗立刻说道:

“那么,我就听从角端的话吧!”

因为,在成吉思汗看来,角端的目光,十分象忽兰双眸中闪耀的光芒。他甚至觉得也许是忽兰变成角端这种动物的样子,特意来到自己的跟前忠告自己。

当天,成吉思汗就下达了班师的命令。两天之后兵团纷纷返回原路,直奔富楼沙。蒙古军各进攻印度是事倍功半,因为所有的武将们全都知道,徒劳无益的作战,所以,烈地赞成这次作战计划的改变。

成吉思汗率军越过帕米尔山脉,夏季驻扎在巴鲁弯。于是,成吉思汗在巴鲁弯驻营地驻扎过程中军返回蒙古高原的决心。

这件事,以前成吉思汗曾经一度在心中盘算过,也这样决定过,但由于攻打印度的作战开始后,这种打算中辍下来放置一边了。自从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九年春天从不峏罕山山麓的帐幕出发到现在,成吉思汗已经在异域度过了四年半的岁月。现在完全有必要让那些战斗中熬过来的将士们踏上故国的土地,以慰藉他们的放荡不羁的心。

夏末,成吉思汗从巴鲁弯出发向北方挺进。成吉思汗打算在撒马尔罕集结部队,然后从那里取道正式回国。

行军途中,部队行至巴里黑市附近时,成吉思汗获悉巴里黑城民有叛变之意。于是,他派去一个兵团屠杀该城城民。部队再次渡过阿姆河,进入不花刺城。不花刺城是成吉思汗为了让世界上的国家看看,在异民族中敢于采取敌对行动的就会遭到怎样的下场,而最早被彻底毁灭的城市。那时,不花刺城内的男人绝大部分被屠杀了,侥幸没有死的又都被拉去当兵从军了,女人全部都丧失了贞操。这座无人的空城,被蒙古兵纵火焚烧女人们全统统化作了灰烬。

但是,从那时起,经过三年零几个月的时间,不花刺城象撒马尔罕城一样,又形成一座新的城市开始繁荣起来了。这座新的城市与以前没有什么变化,城中房屋鳞次栉比,店铺林立,人群熙来攘往,川流不息,无数的男男女女叫买座卖,十分繁华热闹。然而,只有城市四周残留下来的残垣断壁如同经历了一场恶梦给人们遗留下来的难忘的纪念品。

浩浩荡荡的蒙古兵团花费了很长的时间,从不花刺城南进入并穿过市区走出了城北。城市里居民们的脸上既没有胆怯惊恐的神色,也没有友好欢迎蒙古兵的表情。他们绝大部分人的脸上的神情冷漠、坦然,给人一种无动于衷无所谓的感觉。

新的不花刺城和撒马尔罕一样,城里有许许多多的民族人民杂居在一起。有汉人、契丹人、唐古特人、突厥人、伊朗人、阿拉伯人,在这些人中间还混杂着少数的驻屯部队的蒙古兵。

在成吉思汗看来,尽管不花刺城的蒙古兵都是自己的部下,但他们混杂在异民族人民中间,表情完全和异民族人民的表情一样。他们的脸工根本见不到欢迎自己同胞的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神色,他们表现出来的都是无动于衷的淡漠的神态。因此,成吉思汗没有丝毫胜利之感。在街头巷尾走来转去的成群结队的青年人根本不象是被征服了的臣民,他们既不象敌人,又不象自己人。然而,只要他们感到自己的生活受到任何威胁的时候,他们顷刻之间便一个不剩地立即变成敌人。

成吉思汗不得不承认尽管自己使用了大屠杀征服、镇压的手段,然而也不能改变任何东西。自己只不过是徒劳无益地屠杀了不计其数的无辜的人民,毁坏了无数座和平的城市,、播下了不幸和悲痛的种子。

成吉思汗从不花刺出发又向前行进了五天,抵达了撒马尔罕。成吉思汗打算在撒马尔罕过冬,待到来年春天,再向蒙古高原进发。这么一来,从这时起,在这个地方停留下来度过四个月的严冬季节就成了蒙古军在花刺子模的最后的驻屯生活了。说起来蒙古军驻屯在撒马尔罕,但撒马尔罕城内只驻扎了极少的部队,因为城里住满了居民,比大屠杀以前多几倍的男男女女十分拥挤地生活在城内,根本没有蒙古兵插足的余地。

成吉思汗把几个兵团的驻营地安排在与撒马尔罕城相毗邻的地域之内。蒙古兵和俘虏过来的多而杂的异国兵,只要有空闲时间就到撒马尔罕城里去游逛。所此撒马尔罕城里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乱哄哄、闹嚷嚷,简直象混乱的蜂巢一般。

这次成吉思汗也没有进入撒马尔罕城。他摆酒设宴,也只是在自己的营帐中来摆设;他观看各种各样的马戏、武术、杂技、戏剧时,也只是把艺人们邀请到自己的帐幕中进行精彩的表演。

成吉思汗在紧挨着自己搭盖营帐的地方,让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合撒儿、别勒古台等亲骨肉们搭起了他们各自的帐幕。但是,成吉思汗从来不到他们的帐幕里去。然而,仅有一次,那是由于成吉思汗的心情十分烦躁才一个挨一个地到那些帐幕中转了一圈。

不论在哪一顶帐幕里,成吉思汗几乎都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从表面看来他们住的全都是帐幕、而帐幕内部当是用砖石建筑的固定不动的公馆。公馆室内设有别致的暖炉,摆设着豪华的床铺,陈设着用来接待客人的精美的桌椅。在华丽的家具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葡萄酒坛和玲珑剔透的玻璃酒杯。庭院里碧草如茵,花坛里百花盛开,争芳斗艳,几个喷泉向上不停地喷珠吐玉,哗哗作响。

看来那些玲珑华美的家具、陈设,并非是全为了观赏的装饰之物,而是有着实用的价值。他们的宾客如云,络绎不绝,每天忙于接送。宾客之中,有的是自己人,志同道合之士相互拜访;有的是异民族的富有的豪商巨贾,频繁地出入他们的宅第。这种学习西方的风气不仅在主要的武将们中间盛行起来,就是在普普通通的战士们身上也有所反映,他们的服装和身上携带的物品全都在变什着。在战士们中间用奇形怪状的乐器演奏着奇妙的歌曲的事也盛行起来了。

然而,成吉思汗对此类的事情没有丝毫的责怪,他告诫自己说:

“我绝不能责怪他们。”

成吉思汗想,自己历尽千辛万苦,南征北战,梦寐以求的不就是让蒙古的男女老幼,自己的亲族人都能过上这样幸福美好的生活吗?成吉思汗想着想着,自己就任可汗大位,接连举行了几天的庆祝活动的情景也浮现在他的眼前。成吉思汗坐在自己的帐殿前面,颇有感触地眺望着那衣衫槛褛的老太婆们一边跳着动作十分单调的舞蹈,一边儿十次数百次地重复地演唱着同一个歌曲。

成吉思汗想,那时自己不就曾经想到过应当把这些可怜、贫穷的景象从蒙古人中间干净彻底地消灭光,给他们带来更加丰富多采的富裕、美满的生活吗?不是曾考虑过不仅让他们生活得富裕,而且还应当使他们生活得欢乐、愉快吗?现在不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变化吗?这样的变化不仅仅是在出征的将士中间出现了,恐怕在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中也出现了吧!说不定在留守的女人们、老人们的生活上也发生了同样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变化呢。自己不是一直在努力寻求着这样的生活吗?

在成吉思汗巡视骨肉亲人们的帐幕的那天夜里,当他返回到自己的蒙古式样的古老的昏暗的帐幕里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道:

“由于我自己喜欢这样的帐幕,所以一直住着这样的帐幕。我不能把这样的帐幕强加给别人,更不能因为别人有着和自己不同的想法,过着不同的生活,就去责难别人。”

成吉思汗这话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说得认真而诚恳。然而,尽管他是这样想了,但在内心深处总感到有些想不通理解不了的东西存在。

这天夜里,成吉思汗到很晚也没有去卧室在休息,他一直想着已经去世的忽兰。忽兰的逝世使他有一种撕肝裂胆似的悲痛之感。这是自从忽兰死后,成吉思汗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长期与自己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忽兰,对自己把格乌兰给了那个不知名姓的蒙古庶民的事,完全能够忍受的忽兰,现在成吉思汗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强烈的简直无法遏止的认识:忽兰是个难得的十分可贵的人。

有一天,成吉思汗还去视察了撒马尔罕城。成吉思汗在撒马尔罕城里,看到的蒙古兵,你要是不仔细地观察的话,你就很难辨别出他们是蒙古兵。他们有的穿着帕勒夏人的服装,有的使用伊朗人和突厥人佩带之物装饰在自己的身上。

那天,成吉思汗还视察了设在撒马尔罕城里一角的军服厂和兵器厂,他发现那里的制靴厂所制造的靴子是突厥人穿的长筒靴。在为成吉思汗担任向导和解说的青年将校,自豪地介绍说:

“这靴子看起来十分美观,适合于行军打仗,耐磨耐穿,经久耐用。”

成吉思汗边听介绍边频频点头。成吉思汗心想,穿上这样的靴子,不就变得不是蒙古兵了吗?有谁会想到孛儿只斤氏族的孛儿帖赤那能穿这样的靴子呢?他们是驰骋雪原,翻越高山,飞越溪谷的孛儿帖赤那群,难道要用这样的东西去装扮他们吗?以上这些想法虽然成吉思汗想说出来,但他又忍住没有说。

这天,当成吉思汗一回到自己的帐幕就又不由自主地怀念起故去的忽兰。成吉思汗也感到奇怪,每当看到这种情景之后,自己就必定要想起忽兰。

自从驻屯在撒马尔罕以来,成吉思汗向者别、速别额台两位武将和长子术赤那儿派去了几批使者,命令他们卒刻向撒马尔罕集结。可是,每次派去的使者都是有去无回,不知他们究竟抵达目的地没有,连个人影也不见回来。一派出去就音信杳然了。

在年根底下,几乎是经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者别、速别额右派来的使者才抵达撒马尔罕。这时来的除了使者之外,还有一百名蒙古兵和五百名异民族的人,他们是来给成吉思汗奉送战利品的。几百头骆驼排成了长长的一列,每头骆驼的脊背上都驮着堆积如山的物品。在那些物品中有兵器、日用品、美术品、宗教上使用的称之为万宝山的雕刻品。

使者团休息两天之后,成吉思汗命令其中一部分蒙古兵立即返回他们的部队,其目的是为了让他们把成吉思汗的向撒马尔罕集结的命令向他们的统帅者别和速别额台传达。接着成吉思汗盼咐部队立刻出发把者别和速别额台奉献来的礼物送回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

在公元一千二百二十四年即将来临的时候,驻扎在钦察草原的术赤派来的一名战士作为使者跟随着成吉思汗以前派往术赤那儿的使者一起来到了撒马尔罕。

使者把术赤托付的话向成吉思汗察告道:

“由于从大前年以来我一直患病,身体虚弱经受不住长途行军的艰辛户劳苦,所以,这次就不能与可汗一同回归故国了,待以后再寻找机会返回蒙古高原的家园吧!恳请可汗谅解。”

成吉思汗听了之后,极为恼怒。试想,他怎么能不恼怒呢。成吉思汗向术赤派遣过几批使者,一直杳无音信。而这次好不容易盼来了使者,可是使者传达的术赤的话,让人听起好象他术赤与蒙古民族根本没有关系似的。当出征的军队全部班师的时候,只有他术赤留下来不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天,成吉思汗就命令使者从撒马尔罕出发返回钦察草原。成吉思汗对使者说:“无论有什么理由,全军必须立即向撒马尔罕集结!”

这就是成吉思汗给术赤下达的命令。

公元一千二百二十五年的新春佳节来到了。成吉思汗在欢庆新春佳节的宴会上,与诸将商议之后,决定全军将于四月下旬从撤马尔罕出发返回故国。同时在宴会上决定,这个出发日期一定要保密,对一般的将士不到四月上旬不能泄露给他们。

三月初,成吉思汗突然接到了者别、速别额台两个兵团正在十万火急地赶赴撒马尔罕的报告。从这最初的使者到来之后,几乎每天都有到来的使者向成吉思汗报告,部队在途中的行止动静。

根据使者的报告,看来者别和速别额台两个兵团的兵力与他们当年从撤马尔罕城出发去追击摩诃末时相比,现在好象增加了儿倍似的。特别是由保加利亚人、斡罗思人组成了两个兵团,全部被编入蒙古兵团之中了。

者别、速别额台结束了整整四年的远征,返回了撒马尔罕。在他们回到撒马尔罕那天,成吉思汗命令全体将士在撒马尔罕城门外列队,夹道欢迎他们。从人们看到回师部队的先锋队沿着流经城北的那密河向城市走来,到他们走到城前并进入预先安排的广场一侧,花费了很长的时间。部队全部走入广场则花费了更长的时间。

最初,孛斡儿出与二三名武将一起,朝凯旋部队的方向走去。过了一会儿,只见包括他们几个人在内的十几个人一同从凯旋部队方向朝成吉思汗走来。成吉思汗简直按捺不住自己的即将与阔别多年的者别、速别额台这两名武将会面的喜悦,健步如飞地向前走去。

成吉思汗在广场的一头碰上从对面走来的那十几个人就停住了脚步。这时,从对面走过来的那些人也停下不动了,其中有一名武将从人群中朝成吉思汗慢慢地走过来,他就是速别额台。

在成吉思汗看来,速别额台的身躯好象比从前粗了一圈似的。尽管他已是五十岁出头的人了,但从他的脸上丝毫也看不出有什么远征后的倦态。相反,看上去他的身体比以前显得更加健壮,更加精悍、年轻、富有朝气了。

速别额台用寥寥数语就作完了凯旋报告。他讲了几个国家的名字,讲了几条山脉、几条河流和几个湖泊的名字。对成吉思汗来说,其中绝大部分是他闻所未闻的。

成吉思汗对他们取得的战果感到满意。成吉思汗还在等待着一个人,急切地等待着者别的出现。但不知怎么搞的,他等了许久,也没见到者别的影子,站在稍后面一点的人群中也没有者别。

突然,成吉思汗觉得自己陷入了极大的不安之中。

“者别呢?”

成吉思汗问。速别额台站得笔直,沉默着一语不发。这种沉默简直使成吉思汗无法忍受,更增加了他的不安和忧虑。者别到底怎么了?有着十分象箭一样头脑的武将为什么不到我的面前来?成吉思汗脸色变得可怕起来,注视着速别额台的眼睛。突然,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立即离开了那里。他打算亲自去寻找者别。

广场上人山人海,到处都站满凯旋归来的部队。成吉思汗独自一人健步朝广场上的人群走去。当成吉思汗来到部队前面时,各个部队的指挥官,立即异口同声地发号施令,整理队形。

成吉思汗一边在各个部队之间的空隙处行走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者别呀,你到哪儿去了?射伤我的黄膘战马的颚骨,射伤我的颈脉的当年的年轻人哟,者别哟,一支箭哟,你究竟怎么了。”

成吉思汗走着。他睁大炯炯有神、闪烁着光彩的双眼,扫视着军容整肃的部队。他一边从一支支部队前面走过,一边喃喃自语道:

“者别哟,你在的话,就快让我看到你的影子吧!箭哟!箭头哟!”

可是,者别依然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成吉思汗看到了一支又一支的由以前没有见到过的杂多的异民族人组成的部队。有的部队的战士脸色全都白哲,有的部队的战士面色又全都薰黑。部队的号令种类纷繁,列队的方式也形形色色,各不相同。成吉思汗第一次看到了以那种方式进行列队的部队。

成吉思汗知道自已再也找不到者别了。于是,他又回到象木桩一样直立着的速别额台的面前,厉声问道:

“者别是病死的呢?还是战死的?”

“者别是铁打钢铸的男子汉,既不会战死也不会病死。他是寿数已尽离开了人世。他是在咸海西南的一个部落里咽的气,现在长眠在那个部落附近的丘陵之上。”

速别额台用一种十分悲壮的声调回答了成吉思汗的问话。速别额台的头上脸上冒出了豆粒大的汗珠,汗水从他的脸上流下来,落到地上。看来这支灵敏、锋利的箭,的确是熬尽了生命折为两截了。成吉思汗用力地点着头,他竭力克制自己,告诫自己决不能因为者别的死而悲痛。他想自己要象忍受忽兰的死所带来的悲痛一样,还必须去忍受者别的死所带来的巨大痛苦。

四月底,所有部队从撒马尔罕出发,班师回国。

成吉思汗等待着术赤回来一直等到出发那天,但总也见不到术赤凯旋部队的影子。万般无奈,成吉思汗不得不重新向术赤所在的钦察草原派去了几批使者,命令术赤立即回师,并在乃蛮的领地孛合苏格库与到那里去的本军会师。

在从撒马尔罕出发的前一天,成吉思汗让作为人质而被捉来的,曾经是这个国家的国王摩诃末的母后和她的近侍宫女们并排地站在城头上与花刺子模告别。成吉思汗要把她们带到蒙古高原去,她们再也别想回到这个地方来了。

满山遍野的蒙古大兵团,从春至夏,从夏至秋,缓缓地向故国移动着。他们途中路过了许多他们曾经血洗过的城镇。有些地方他们驻扎几日,有些地方则是过而不住。他们渡过锡尔河以及它的几条支流。锡尔河上的桥梁是在四年前,依靠他们还不知道的技术出色地架起来的。看不到头望不到尾的浩浩荡荡的大军,从几座桥上一连过了儿天。所有种族的士兵,都被吸引到这支庞大的正在行进着的队列中来了。

初秋,蒙古军抵达额尔齐斯河畔。部队在额尔齐斯河畔驻扎了很短一段时间后又进发了。额尔齐斯河水的颜色与以前他们曾经横渡过几次的锡尔河、阿姆河的河水颜色是不同的。锡尔河、阿姆河是向西流入咸海的河流,而额尔齐斯河则是一条流向遥远的北方,不知尽头的河流。

仲秋,蒙古兵越过了阿尔泰。成吉思汗率军来到位于乃蛮部和回鹘部的旧地边境的叶密立河畔附近的时候,在那里遇到了从故乡前来迎接的一千人的部队。

在前来欢迎的部队里有拖雷的儿子,即成吉思汗的孙子,十一岁的忽必烈和九岁的旭烈兀这两个幼童。成吉思汗为两个皇孙组织了围猎。按蒙古习俗,儿童第一次参加狩猎,应以肉和脂擦拭中指,成吉思汗亲自动手为这两个皇孙举行了第一次参加狩猎擦拭中指的仪式。成吉思汗用他那又老又大的手抓着肉和脂肪,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两个孙子的嫩芽般的柔软小手的中指。

成吉思汗看到在许多男女照看簇拥之下的忽必烈和旭烈兀这两个孙子,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格乌兰。格乌兰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又不知被哪个不知名姓的庶民作为自己的儿子而抚养着呢。在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三年,第二次入侵金国的时候,把格乌兰托付给了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的锁儿罕失刺老人,不知锁儿罕’失刺老人把格乌兰扔到什么地方了。尚若格乌兰至今还健在活在人世间的话,那么,他应该是十七岁的青年了,说不定他已经成一了一名出色的战士了。

然而,成吉思汗决没有后悔他给予了格乌兰一个人这样严酷的命运。他暗暗地思忖道:

“格乌兰哟,我不能用肉和脂肪来给你擦拭中指了,你就用你自己的手来给你自己擦拭吧,我也和你一样,没有一个人给我擦拭过中指。倘若你有能力的话,那么你就依靠自己的力量,就象我生活过来一样,去勇敢地生活吧!”

当成吉思汗端详着忽必烈、旭烈兀这两个孙子的肥大的耳朵、犀利的双眸、紧绷绷的嘴唇和白皙的长满汗毛的脸蛋时,眼里闪耀着慈爱的光彩。可是,当他怀念起格乌兰时,他的脸上出现了极为严峻的神态和茫然若失的表情。尽管他心里充满了同样的爱,但浮现在脸上的表情是全然不同的。

在距离叶密立河还有两日行程的孛合苏格库草原,成吉思汗设宴招待搞劳长年在异国出生入死、艰苦作战的全军将士。今天,他们已经踏入了蒙古高原的一角。酒宴格外盛大,气氛异常热烈,一连举行了数日。

成吉思汗的三个儿子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当然在座,合撒儿、别勒古台、合赤温这些弟弟们,还有孛斡儿出、者勒蔑、速别额台、忽必来、沉白、赤老温等武将们也都在座。他们每天都聚集在成吉思汗的帐幕里,一边呼吸着故乡的泥土的芳香,一边交杯换盏开怀畅饮着。筵席上缺少木合黎、者别两位将军和术赤他们三个人。

虽然成吉思汗在从撒马尔罕出发时,曾经向长子术赤派去了几批使者命令术赤到这个地方来会师。但这次也象以往一样没有得到任何音信。除了术赤这一件事之外,成吉思汗对一切事情都感到满意。

酒宴格外热闹。这次酒宴是为了避免把原来战场上的血腥气带回故乡的帐幕里去,而特意举行的招待筵席。无沦什么残忍暴虐,无论什么杀戮征伐,都必须在这个地方统统地抛掉,清除干净。

原来分散居住在中亚一带广大地域之中的许许多多异民族的战士们大都喝得酩酊大醉,狂呼乱叫着,高腔大嗓地唱着,得意忘形地跳着。

酒宴夜以继日地举行着。

数十人分为一群的混血儿们和附属于部队的他们的母亲们一起尽情地跳着舞唱着歌,进行着精彩的表演。有一个康里女人,她生了几个乒优美的舞蹈肥胖的身体的全不同民族的混血儿,这个康里女人也下场表演了她十分肥胖,在蒙古的妇女中根本见不到有她那样。在明月的银辉下,她愉快地跳着舞,舞动着身腰,移动着脚步。看上去是多么婀娜多姿,轻盈妩媚啊!

成吉思汗在宴席上开玩笑说:

“看来只有我一个人有资格受到蒙古高原上的妇女们的欢迎。”

成吉思汗看到只有自己一人身上还穿着蒙古服装,脚上穿着蒙古靴,按照着蒙古的习俗生活着。而就连孛斡儿出、者勒蔑这些老人现在也穿上了花刺子模的用金丝银线刺绣缝制的服装,抛弃了蒙古的戎装。

盛大的酒宴刚一结束,蒙古兵团就从阿尔泰山脉北麓地带向蒙古高原内部徐徐移动。很久没有看到过的故国的风光,在蒙古的将士的心中象水一样浸润着渗透着。

成吉思汗没有一鼓作气地直奔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他每到一个聚落就受到那个聚落牧民的热烈欢迎,他就在那个聚落盘桓几日乃至十几日。他恩赏那个聚落出身的战士们,让那些战士们解甲归田,留在聚落里与家人团聚,过游牧生活。

当蒙古兵团抵达与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相并列的土拉河畔的聚落时已是初冬季节了土拉河畔的聚落已是蒙古国的政治、经济中心了。昔日这里是客列亦惕聚落,曾是大肆扩张势力的脱斡邻勒罕的土拉河畔的“黑森林”,是成吉思汗难以忘怀的地方。成吉思汗在这里与脱斡邻勒罕激战三天三夜,最后把脱斡邻勒罕打得大败。现在想起来这些往事,好象发生在昨天似的。然而屈指算来,已有二十几年的岁月了。

成吉思汗在这个地方安设了营帐,除了近卫队之外,他命令各个兵团的将士全部解除动员,解甲还乡,回到各自所属的聚落去。

成吉思汗在这个地方逗留的二十天里,曾多次到他所怀念的黑森林去散步,有时到土拉河畔去打猎。

成吉思汗知道当时没有给最初曾经作过他的盟友,后来又成了他的敌人的脱斡邻勒罕建造墓地,因此成吉思汗为脱斡邻勒罕在黑森林中,在他战死的地方树了一块石碑作为纪念。石碑上用回鹘文字刻写着:“黑森林之王脱斡邻勒罕的不屈不挠的亡灵长眠于此”。

成吉思汗建完脱斡邻勒罕的纪念碑之后,立即在石碑前摆设下丰富的祭品,进行祭奠。脱斡邻勒罕是成吉思汗难忘的恩人。成吉思汗在多灾多难、时乖命蹇的青年时代,正是得到脱斡邻勒罕的援助解救,才使得成吉思汗免遭泰亦赤兀惕的暗算和迫害,逃出虎口,转危为安。因而也使成吉思汗得以守住了孛儿只斤氏族的旗帜。还有,正是由于脱斡邻勒罕从中斡旋,才使得成吉思汗与札木合缔结盟约,建立了联盟;尔后成吉思汗又是在脱斡邻勒罕的支援协助之下,打败了札木合。后来,成吉思汗与脱斡邻勒罕进行了殊死的较量,终于把脱斡邻勒罕打败了。然而,成吉思汗对于这一点没有感到丝毫的内疚。因为,成吉思汗觉得这是苍天安排的命运,是天理。苍天安排了成吉思汗一定要与脱斡邻勒罕进行一次最后的较量,而天理注定脱斡邻勒罕是要遭到失败的。成吉思汗心想,倘若死者在九泉之下有知的话,那么脱斡邻勒罕一定会很好地理解这一点,并且在他看到现在自己率军从异国他乡远征凯旋归来,脱斡邻勒罕必定会比任何人都更加高兴地前来欢迎的。

尽管成吉思汗无论怎样都不讨脱斡邻勒罕的喜欢,然而成吉思汗却十分喜爱精明强悍的干瘦的老人。

在花刺子模进行的任何战役中,成吉思汗所遇到的敌人没有哪一个能与脱斡邻勒罕相匹敌的,有着象脱斡邻勒罕那样强大的力量的。

从土拉河衅的黑森林到不峏罕山山麓的孛儿只斤氏族的聚落,不管速度多么慢的行军,也不过是只需要走三四天就能到达的极短的距离。然而成吉思汗根本不急于赶到那里去。尽管有许多武将不止一次地劝成吉思汗起驾东行,可成吉思汗全都没有听从。

每当有人来劝成吉思汗起驾东行时,他总是回答说:

“倘若我死了的话,就让我到那里去安眠吧:可我现在还活着,为什么非得急着到那儿去呢?”

听成吉思汗这么一说,有谁还敢再相劝呢。

成吉思汗不想与妻子孛儿帖见面。倘若孛儿贴能够亲自来黑森林接驾敦请成吉思汗回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的话,说不定成吉思汗还能回去。否则成吉思汗是不会主动到不炳罕山山麓的聚落与孛儿帖会面的。也许孛儿帖会说:

“全体将士都回来了,怎么唯独术赤一个人没有回来呀?”

对孛儿帖提出的这样的问题,成吉思汗简直没有信心说出能够使孛儿帖满意的理解得了的话。如果按照实际情况讲的话,李儿帖能够接受得了吗?成吉思汗在土拉河畔的聚落中,望眼欲穿地盼望着等待着术赤凯旋归来。

成吉思汗没有选定术赤做蒙古可汗的继承人的事,已经使孛儿帖的心中够恼火的了,那么,现在再加上只有术赤没有归来这件事,李儿帖必定要怀疑到成吉思汗与术赤之间的特殊关系上来。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成吉思汗更不想去与孛儿帖口角争执。如果可能的话,成吉思汗是想等待术赤回来之后,再与术赤一起去见孛儿帖。眼下,成吉思汗采取了躲避矛盾的办法,只要有可能,他就尽量地避免与孛儿帖之间产生任何隔阂。

尽管每天都有许多从四面八方来的使者拜见成吉思汗,尽管成吉思汗每天都期待着从术赤那儿来的使者,但是,每天都使成吉思汗大失所望,总也见不到术赤派来使者的影子。

纵然成吉思汗决定等待术赤那儿的联络人员,但等待的时间终归是有限度的。成吉思汗无论如何总得凯旋回到自己氏族的故地去。成吉思汗已经对等待术赤归来丧失了信心,他第一次宣布离开土拉河畔的驻营地,起驾返回不峏罕山山麓的故乡去。

从土拉河畔起程的那天来到了,无数面孛儿只斤氏族的猎猎族旗包围着成吉思汗的马拉轿车,显得格外隆重威严。在成吉思汗马拉轿车的后面是浩浩荡荡、威风凛凛的近卫军队列。走在近卫军后面的是步武整肃的步兵部队、骑兵部队。他们作为纯粹的孛儿帖赤那的后裔的孛儿只斤的将士们,沿着土拉河向上游移动。

在第三天的中午,孛儿只斤氏族的神居住的不峏罕山的秀丽风光映入了成吉思汗的眼帘。在那天下午,部队来到克鲁伦河的上游,他们沿着克鲁伦河河岸继续向上游行进。

在部队进入孛儿只斤氏族的聚落时,已是黄昏时分,红艳艳的晚霞映红了西边的天空,映红了山川和辽阔的草原,映红了人们的张张笑脸。

在霞光的映照下,孛儿帖在许许多多的侍女和近侍的簇拥照护下来到聚落的入口处迎逐风尘仆仆凯旋归来的成吉思汗。

孛儿帖比成吉思汗大一岁,今年已六十四岁了。由于孛儿帖的腿脚不灵,身体发福,行动不便,所以她是坐在椅子上,被人抬到聚落的门口的。当成吉思汗朝着孛儿帖的面前走过来时,见到她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孛儿帖的好象落满了霜雪的满头银发依旧和年轻时一样闪耀着光彩。孛儿帖的表情一十分平静,满脸松驰的肌肉向下茸拉着微微地摇动着。成吉思汗端详着孛儿帖,只见她的头上戴着大的碧玉首饰,耳朵上戴着红色玉石的耳坠,显得落落大方,雍容华贵。当孛儿帖站立起来时,成吉思汗看清了孛儿帖坐的椅子上嵌满了精细的景泰蓝和各种珠宝,闪闪发光,耀人眼目。

“可汗哟!”

孛儿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得歇口气。为了把话继续说下去,她不得不调整一下呼吸。孛儿帖继续说道:

“看来今天一定是黄道吉日。今天可汗凯旋归来了。与此同时,我又得到了蒙古客人的消息。”

至今孛儿帖还依然把术赤称之为蒙古客人,而不说是成吉思汗的儿子。成吉思汗根本不懂孛儿帖刚才所说的得到术赤的消息是什么意思。这时,成吉思汗对此只好充耳不闻,佯作不知,立即朝挤满了人的聚落中走去。

翌日,成吉思汗在自己的帐幕里,以孛儿帖为中心与察合台、窝阔台、拖雷以及他们各自的孩子们共进晚餐。除了成吉思汗已经见过面的拖雷的儿子忽必烈、旭烈兀之外,还有二十多个各自长得不敢相认的孙子。

在筵席上,成吉思汗向孛儿帖问解他昨天听到的关于术赤的消息。

由于孛儿帖气喘,话说得断断续续的,综合起来,她所说的内容是:术赤不回来的消息早在一年前就已经传到这座帐幕里来来了。在聚落里也流传着关于这件事的各种各样的说法。孛儿帖为此事一直感到十分痛心。可是,昨天从花刺子模来的商人口里听到术赤还健在,一直在钦察草原进行狩猎的消息。

听了这话,成吉思汗立刻怒火中烧,连他自己都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身上的血正向自己的脸上涌。他想,假若这个消息可靠的话,术赤的行动是绝对不能允许的。尽管成吉思汗因为担心刺激年迈的妻子,当时极力克制自己不使自己的脸上流露出丝毫的怒色。可是,晚餐刚一结束,成古思汗立即命令近侍,把孛儿帖见过的那个花刺子模的行商找采。

两三天之后,一位中年的波斯人被押到成吉思汗的帐幕里来了。

成吉思汗刚一见到那个波斯人,便使用极为严厉的言词询问他。成吉思汗从波斯人那里获悉术赤在钦察草原上确立了国王一样的地位,终日过着象王侯一样的生活,还经常进行狩猎,借以训练士兵。

成吉思汗立刻被气得浑身颤抖着,头脑象爆炸了一样。他有生以来从没有如此震怒过。

成吉思汗向术赤不知派遣过多少使者,可术赤全然不予理睬,依然我行我素,这怎么能不使成吉思汗发怒呢,术赤无视可汗的命令,不把父王放在眼里,抗旨不遵,就更使成吉思汗怒不可遏了。这还不够,成吉思汗担心术赤的母亲孛儿帖经受不住意外的刺激,所以天天盼望等待术赤那儿来的联络人员,但术赤完全背弃了父子的情义,拒不归来。这怎么不使成吉思汗怒发冲冠,义愤填膺呢!

“违抗我的命令的人,不论是谁必须格杀无论!就象表现出背叛之心的花刺子模国的诸城市所遭受的命运一样,术赤也必定要遭受同样的下场!”

不到十天光景,蒙古高原再次沸腾起来。到处是人喊马嘶,人来马往的乱哄哄的繁忙景象。应征的战士们从各个聚落纷纷向不峏罕山山簏的聚落集结。

这次成古思汗任命察合台,窝阔台两个人为征讨钦察草原远征军的指挥官,三十万大军纳入他们两人的指挥之下。

征讨术赤的大军出发之后,成吉思汗的怒气依然一点没有消。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他又作了第二次出征动员。这次他决定以拖雷为将,自己也随军出征。然而,第二军的出发却延宕了许多时日,因为孛斡儿出和者勒蔑反对成吉思汗亲征术赤。可是,成吉思汗置诸将的反对于不顾,他依然固执已见,非要亲征术赤不可。任何人也无办法使成吉思汗止息怒火,蒙古高原因为术亦再次将要变得空旷无人了。

成吉思汗对术赤不想给予任何的宽恕。他想,不把术赤的军队不剩一兵一卒地彻底消灭光,不把钦察草原变成瓦砾和石块荒芜的土地,就无法止息我成吉思汗的怒气。不这样做,就无法教训无数的异民族,也就无法教训自己国家的蒙古的将士们。

成吉思汗根本没有和孛儿帖会面,就和拖雷一起离开了自己的帐幕,迁移到客列亦惕聚落去了。土拉河畔的黑森林一带满山遍野都是出征的兵马。

成吉思汗在客列亦惕聚落搭起帐幕之后,又过了二三日,远征军第一军的察合台、窝阔台派来了急使。急使还带领着从钦察草原来的使者来到客列亦惕聚落里的成吉思汗的帐幕。两个使者的腰上都扎着服丧的黑色的腰带。使者被引入成吉思汗的帐幕。

“皇子术赤三年来由于患病一直卧床不起,今年即公元一千二百二十五年八月病势更加沉重了,终于在钦察草原里海北部的聚落薨逝了。根据皇子术赤的遣命,来春二月,全军将士将奉其遗骨踏上归途。”

从钦察草原来的使者向成吉思汗禀告说。

成吉思汗完全惊呆了。他呆愣愣地凝视着使者的脸。

从察合台、窝阔台那儿来的使者向成吉思汗禀告证明从钦察草原来的使者所说的决非谎言,术赤确实长期以来一直患病终日躺在病床之上,最后不幸薨逝了。在公元一千二百二一三年初夏,在术赤部下将钦察草原的牲畜驱赶到锡尔河畔时,他就已患病,未能参加狩猎。那时他担心成吉思汗知道真情后会焦虑不安,所以他便将自己患病的事隐瞒起来了。

成吉思汗吩咐两个使者下去休息。然后他便独自一人闷在自己的居室里。成吉思汗对自己竟然那样轻易地相信那个行商的胡言乱语,十分生气,并痛恨自己太愚蠢。成吉思汗闭门谢客,在居室内痛哭了一场。无论忽兰去世时也好,无论者别逝世时也好,成吉思汗都能克制住自己的悲痛,但现在当他知道术赤几年来一直患病躺在床榻之上,最后病逝在异域时,成吉思汗对于术赤的死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忍受不住极度的悲痛,泪水从成吉思汗的咄咄逼人的有着令人毛骨惊然的威严的眼里涌出来。簌簌落下的泪水流过他那布满褐色斑点的土色的面颊,浸湿了满腮的白胡子。成吉思汗在居室内来回踱着步子,从嘴里时断时续地久出象野兽吼叫一样低沉的声音。

成吉思汗克制自己停止痛哭,立即呼唤近侍,对近侍说:

“无论什么人都不准靠近这个房间,假若有谁看到了我,就立即把他问成死罪处死!”

近侍毕恭毕敬,诺诺连声,奉命而去。

居室里又只有成吉思汗一个人了,他再次号啕痛哭起来,其声悲切感动天地,其声高亢犹如山呼海啸,震憾四野。蒙古的年迈苍苍的国王在承受着向他袭来的巨大的悲痛。

成吉思汗这时才晓得自己原来比谁都爱术赤。术赤和自己完全一样都由被外族抢去过的母亲受孕而出世长大成人的;术赤也必须和自己一样,用自己的毕生的功业去证实白己是不折不扣的真正的蒙古孛儿帖赤那的后裔;成吉思汗原来比谁都热爱这个有着与自己相同命运的年轻人。

翌日,成吉思汗发出诏敕,公布了皇子术赤的死讯。诏敕上写道:“皇子术赤在钦察草原上薨逝了。那个地方是我们蒙古的祖先奉天之命而生的孛儿帖赤那和豁埃马阑勒那时所渡过的豁埃马拉勒腾极思(美丽的大湖)湖畔。那个大湖被称做里海。皇子术赤晓勇善战,永远是蒙古将士的楷模;他攻占了城廓九十座:城市二百个,席卷了金国,征伐了花刺子模;他在咸海、里海、黑海以北的广大地区建立了钦察汗国。术赤是钦察汗国的第一始祖。术赤的后裔必须永久统治钦察汗国,跟随术赤的兵将必须继续在钦察草原保卫祖先的霸业。”

诏敕中使用了钦察汗国的名称算是成吉思汗对术赤的恩赏了。诏书是耶律楚材起草的。

然后,成吉思汗又给孛儿帖发出一份诏敕以悼念她的儿子术赤的死。

诏敕中写道:

“皇后孛儿帖哟,让我悼念你所生的你亲手抚养长大成人的皇子术赤。你的悲痛,就是我的悲痛。术赤的确是象他的名字一样的客人,他是从天而降的孛儿只斤氏族所有的牧民的客人。现在术赤已经返回天堂去了。”

成吉思汗从悲痛中解脱出来,已是几天以后的事了。他的心绪一经平静下来,就立即召集了长老会,与诸将商议进攻西夏的事宜,并在会上作出了进攻西夏的决定。

成吉思汗向已经动员起来的一切兵团下达了入侵西夏的命令。与此同时,成吉思汗还向早已出动现在已在花刺子模的察合台、窝阔台兵团发出了让他们立即从花刺子模直接进攻西夏的命令。

尽管进攻西夏是突然决定下来的战役,但成吉思汗作出这样的决定却有着三个理由。其一、过去在蒙古打算入侵花刺子模时,成吉思汗曾经要求西夏出兵援助,但当时西夏王拒绝出兵支援。迄今为止,成吉思汗还没有对西夏进行任何的惩罚。其二、木合黎薨逝之后,彻底地征服金国依然是成吉思汗必须完成的事业,而彻底地压制西夏是先决条件。其三、由于术赤的死使成吉思汗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只有依靠大规模的战争才能治愈成吉思汗心灵上的创伤。

成吉思汗打算在入侵西夏、攻打金国的战火硝烟之中,结束自己的残生。他最终也没能证明自己是蒙古的孛儿帖赤那的后裔。成吉思汗必须象术赤那样、象者别那样、还象忽兰那样,在鏖战中去结束自己剩下的不多的时光,只有这样,成吉思汗才能使自己成为蒙古的孛儿帖赤那。

公元一千二百二十五年的岁尾,成吉思汗的关于术赤亮逝的诏敕颁发之后仅有十天左右的时间,蒙古的所有兵团就从土拉河畔的聚落出发去攻打西夏了。

蒙古的兵将们在戈壁沙漠之中迎来了公元一千二百二十六年的新年。

由于全军将士还在为术赤服丧,所以庆祝新春佳节的一切活动全部被取消了。兵将们只是朝东方的天空拜了几拜。新年那天的天气也十分寒冷,终日刮着漫天的大风,大风刮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部队终日不停地向南方行进。

这次行军是蒙古兵团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最艰苦的行军。从一月中旬开始,每天降雪,部队顶风冒雪行进。兵马被冻伤倒毙在路上的牙不屡有发生。

二月中句,荣古兵团终于踏入西夏国的一部分地方。

成吉思汗等待着察合台、窝阔台前来会师。当两方面的蒙古军会师之后,立即展开了全而入寇西夏的作战。战斗在西夏北部的一些地区同时打响了。从春到夏,以黑水城为首的北方地区的诸城市全部落到了蒙古人的手中。

成吉思汗命令所有兵团进入浑垂山脉,去避暑。待度过盛叉褥暑,秋夭一到,各兵团纷纷走出浑垂山又展开了大规模的进攻。蒙古兵一举攻下甘州、肃州,然后他们又一鼓作气,乘胜前进攻克凉州,占领灵州。

在这次作战中,成吉思汗对进行抵抗的诸城市一如既往,同样进行了彻底的扫荡。因此,在蒙古兵团所到之地城市变成了无人城,无论城市里,无沦是原野上,到处都是尸体,真可以说死尸盈城,尸横遍野。

翌年,即公元一千二百二十七年二月,蒙古兵逼近了西夏的首都宁夏。

成吉思汗分出一部分兵力命令他们去包围西夏的首都宁夏域,而他自己却率领另一部分兵力渡过了黄河。

成吉思汗率领蒙古大军渡过黄河之后,他们就象魔群一样,纵横驰骋,悠意妄为。他们象风卷残云一样,接连攻克了积石州、临洮府、洮河州、西宁、信都府等地和诸城市多池们大肆屠杀居民,破坏、焚毁城市。

五月,成吉思汗把大本营设在平凉府西侧的龙德。然后,成吉思汗向金国的南京朝廷派去了使者,要求金国臣属于蒙古。为成吉思汗的大军已经对除首都宁夏以外的西夏的全境进行了征讨,所以他已经具备任何时候都可以入侵金国的条件。

成吉思汗在这个地方接见了宁夏城里的西夏王李(目见)派来的乞降的使节。李(目见)乞求暂缓一个月,再开城迎接蒙古军入城。成吉思汗恩准了李(目见)的乞求。

成吉思汗等待着宁夏开城投降,策划着对金国进行更大规模的入浸。木合黎不幸死去了。木合黎没有完成的征讨金国的事业,现在要由成吉思汗代替已经亡故的僚友去完成了。

七月,成古思汗在这个地方会见了金国皇帝派来的使节,接纳了金国送来的贡品。在贡品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装了满满一大盘子的硕大的美珠。然而,成吉思汗期望得到的不是光彩夺目的美珠,而是希冀得到的是曾经被蒙古的将士战马的铁蹄践踏蹂躏过的金国的全部领土。于是,成吉思汗把满盘的美珠馈赠给自己摩下的武将们,剩下的全部被抛散在地上。这时。成苦思汗看到被抛散在地上的美珠何止数千颗。尽管在盘子里时,只有数十颗,而一抛散在地上,就似乎变成了数千颗,多得不可胜数了,好象大本营的院里的土地上寸土不剩地全都覆盖满了闪闪发光的美珠。

成吉思汗立刻用自己的手捂上了自己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拿开。但他向院里的地上一看,依然看到满院的土地上尽是光闪闪亮品品的美珠。成吉思汗唤过近侍问道:

“院子里的地上是不是全都盖满了美珠呀?”

近侍回答说:

“根本不是!”

听了近侍的回答,成吉思汗才深感自己实在太疲倦了。一个月前,成吉思汗在黄河畔的草原上也曾经出现过这种病态现象。不过,那时他见到的不是美珠,而是人骨。在草原上有前年在战争中被屠杀的西夏兵的二三十具白骨,而成吉思汗却看成了整个草原上全都是雪白的人骨。

那天晚上,成吉思汗把窝阔台和拖雷叫到自己的帐幕内,对他们说:

“我活不多久了,假若我升了天的话,在全军还没有返回故国之前,你们要秘而不宣,秘不发丧。”

从这天晚上开始,成吉思汗就一撅不振,便躺倒在病榻之上了。过了一周左有,他的病情急逮恶化。

成吉思汗处在昏迷状态之中,他呼唤置已经亡故多时的皇子术赤的名字:

“术赤!”

当成吉思汗发觉术赤早已死去了,他又去呼唤也早已去世的爱妃忽兰的名字:

“忽兰!”

这时,成吉思汗发觉自己呼叫的爱妃也早已死去,而且现在正长眠在兴都库什山脉的高峰之下,溪谷的冰河底部的灵枢之中。

“木合黎!”

成吉思汗也呼唤木合黎的名字。接着,他又呼唤者别的名字:

“者别!”

成吉思汗现在想要会见的人全都是早已死去不在人世的人。除了忽兰之外,成吉思汗不知道其他几个人的坟墓在什么地方,所以,在他的脑海中想象不出其他几个人坟墓的样子。

最后,成吉思汗呼唤拖雷的名字:

“拖雷!”

“在!”

拖雷立即应诺。

这时,成吉思汗才感觉到自己前面叫了半天的竟全都是死人的名字。成吉思汗对拖雷说:

“金国精兵在潼关。潼关南据连山,北限大河,易守难攻,不可能一举将其攻破。入侵金国,最好假道于宋,然后向河南的唐州、邓州进兵,直捣大梁。大梁距离潼关千里之遥,金兵无法从潼关赴戈,这样你就稳操胜券了。拖雷呀,你一定要按照我的话去做!”

成吉思汗对拖雷讲完作为自己的遗命的入侵金国的路线之后,就闭上眼睛休息,过了一刻钟,他对左右说道:

“倘若西夏王不按约定期限打开城门,出城欢迎我们入城的话,你们就立刻发起总攻击,攻陷城池,杀死西夏王,把宁夏城中的居民也全部斩尽杀光!”

此后,又过了半刻钟时间,成吉思汗停止了呼吸。

西夏王破坏了他与成吉思汗议定的条约,没有按期打开宁夏城门欢迎蒙古兵,蒙古以大军猛攻宁夏城。蒙古兵从四周攀登上城墙,杀进城内。蒙古兵抓到西夏王李(目见)就把他杀掉了。然后大肆屠杀居民,宁夏城中的居民,大部分被杀。

一个月之后,蒙古军的各个兵团放弃各条战线的战斗,全部集结到黄河畔,准备动身撤回蒙古高原。全军由过去决定的窝阔台指挥。

只有少数的几个骨干部将们知道成吉思汗的死,但没有向部队的全体将士宣布。

蒙古兵团冒着盛夏的炎阳酷暑,斜穿过西夏的国土,迩通走进戈壁沙漠,他们走出瀚海沙漠之后就向正北挺进,然后就直接朝鄂嫩河、克鲁伦河这两河的发源地不峏罕山奔去。

几十万蒙古大军步武整肃,气氛静穆,在飞速地前进着。在队伍的中部是灵枢,由几十名战士抬着。由于灵枢庞大,所有的兵将都以为灵枢中装着几个人的尸体,而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灵枢里面装的竟然是成吉思汗的遗体。

浩浩荡荡的蒙古大兵团采取了把在途中见到他们行进的聚落里的老百姓全都杀掉的办法,不论男女老幼,只要被奉灵回归的蒙古兵碰到必然要被杀掉。这样的事情很快传向四面八方,沿途居民惧怕遭遇横祸,全部逃光了。所以,在大兵团行进的过程中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了。即使部队从聚落中穿过,聚落里空空如也,竟连一个人也见不到了。

蒙古兵团奉成吉思汗之灵回到孛儿只斤氏族的聚落已是九月末了。在聚落的入口处,由拖雷第一次向全体将士们宣布了成吉思汗病逝的消息。

这天夜里,尽管各个兵团分散驻扎在聚落附近,然而除了马蹄声和靴声之外,其他一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静谧极了。

成吉思汗的灵枢停放在孛儿贴的帐幕之内,灵枢旁只有重臣们通宵达旦地守灵。高高的夜空如同镶嵌着无数颗亮晶晶明星的庞大的厚毯一样,星光照耀着厚毯下面的无计其数的将士们居住的帐幕,帐幕象天上的星星一样密一样多。孛儿只斤氏族的聚落从来也没有容纳过这么多的人,从来也未有过这么寂静的夜晚。

停放在孛儿帖的帐幕里的成吉思汗的灵枢,第二天便移到了也遂的帐幕中,第三天又移至也速干的帐幕里,第四天移到金国公主哈敦的帐幕。成吉思汗的灵枢就这样依次移到过十几个重要的皇妃的帐幕,最后移至成吉思汗自己的帐幕之中。

成吉思汗病逝的消息一经公布,座落在蒙古高原上的一切聚落的人们便向孛儿只斤氏族的聚落蜂拥而来。有的牧民甚至在途中行走了两三个月的时间。为此,在很长时间之内,孛儿只斤氏族的聚落里云集着不可胜计的经过长途跋涉前来吊唁的男女老少。

半年之后,成吉思汗的遗体被安葬在不峏罕山中的大森林的一角。安葬那天,猛烈的狂风袭击了不峏罕山一带地区。成吉思汗坟墓四周的森林,被风吹得狂摇乱舞,林涛怒吼,震耳欲聋。为此,正在举行的葬礼,不得不中途停止一时。

安葬成吉思汗的墓地的林木,在两三年的时间里长得枝繁叶茂,十分粗壮高大,成了参天蔽日,莽莽苍苍的林海。经过二三十年,这片莽莽苍苍的林海,郁郁葱葱,翁勃宏伟,连成吉思汗安眠的地方,其墓在何树之下都难以辨认了。

成吉思汗享年六十五岁在位二十二年。

(全书完)

一九五九年——一九六〇年

(耿金声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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