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禧贵妃 - xp1024.com
《纯禧贵妃》


第一章 侍寝

“成顺末,妃以宫人,乃昭惠太后荐。入侍东宫,以使女入。”——《歆书后妃卷》

张清漪从未想过,她会有今日。

清漪本不过是在太皇太后万寿宫中侍奉的宫女,太皇太后嫌弃平日里喝的茶水都是一个味道,清漪便在茶盏中放了几朵干青梅花。

因着这几朵青梅花,清漪的人生,便改变了。

“你愿不愿意,改变身份,给自己与家人带来荣光呢?”清漪想到太皇太后那日对自己所说的话语来。

荣光?富贵?

说实话,清漪虽然自小与母亲寄居在舅舅家,但母亲的母家林氏是当时著名的皇商之家,几代富贵荣华。

即便因为身份原因,按着歆朝的规矩不能入仕科举,可那般的满堂富贵,玉堂金马,即使不能出入官场,也是几代人都享用不尽的金玉光彩了。

可哪怕万贯家财,也只不过是这歆朝四个等级之中的第三等平民,虽不是最低贱,但在这宫里也受了不少人的白眼嘲笑。

太皇太后说的荣光,不过是让她为当今太子侍寝,成为东宫的妃妾之一。

何况,也由不得她说愿不愿意,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说出的话,是不容人违逆的。

清漪在宫人的侍候下,沐浴香汤,细细的涂了珍珠粉末伴着茉莉与芍药花汁子拧就的香粉,穿上月白色的坠珠络百褶如意裙,套上云锦牙色坠绣米珠缠枝月季花夹袄,外头又套了一件素纱袖绣合欢如意卷云纹的禙子。

长长的一头青丝绑成螺髻,带上挑面花冠,饰以素银簪子,真可谓是“云鬓花颜金步摇,万寿水滑洗凝脂”。

清漪看着镜中的自己,面容虽说不上一等一,但云鬓花颜,粉黛远山,一番勾勒下来,也算是个貌美的人儿。

清漪端着五彩描金凤戏双蝶托盘,双手端着那盘子跪在地上,举案齐眉,恭谨道:“恭请太子殿下用茶。”

太子李淳由着清漪侍奉,浅浅饮了一口,茶水流到喉舌,便看见了里面的青梅花。

“你很喜欢梅花么?为何这茶水之中还放着青梅花。”

清漪定了定心神,“回太子殿下,今岁所贡的普洱与往岁相比略有苦涩,奴婢便增添了青梅花与松针调和。”

李淳听罢,淡淡的“哦”了一句,将那盏茶一饮而尽,冷冷道:“本宫是问,你很喜欢青梅花么?”

“是……”

当清漪说出自己喜欢青梅花之时,李淳的眉目微微挑动着,蹙起来的眉眼拧成了一团乌云似的。

那显然,是极其不相信的神情,“你倒是会算计,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殿下……奴婢……”

清漪有些发懵,尚未回完话,便被李淳压在了身下。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太子的容貌,一双眸子漆黑深邃宛若无底,面皮秀气,气息英武,是个丰神俊朗,面如冠玉的男子。

李淳身为男子,压在清漪身上分量极重,又兼紧张,更是觉着喘气都有些困难,不消半刻,清漪的脸就开始红涨起来。

“怎的?你竟是害羞了?宫中的老老们【注】竟是没有教过你么?这般好的容貌,倒是白瞎了。”

李淳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纵是早经人事,亦免不了对着少女的美好产生些许名为情欲的东西。

一瞬间,好似心头热血尽数滚涌起来。

年少男子心中起了热血,却又瞬间归于平静。

使之归于平静的,是清漪的眼泪,冰凉的、绝望的眼泪,一瞬间,浇灭了所有的火焰。

那一刻,清漪其实没有反抗什么,因为她知道,反抗是没有用的。

她只是在那两个人身体无限接近之时,心中不自觉地想起来了那个在心头徘徊许久的影子,那个在青梅花下,骑马走过的少年郎。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

今日一别,从今以后,便再也没有以后了。

想着想着,晶莹的泪珠便悄然落下,落在了李淳的手臂上。

李淳当即便也停了下来,兀自站里了起来,解开自己身上的外裳,随意地扔给清漪,语气冷冷道:“且披上罢,这般便也算是完了你应该做的事。”

说罢,便欲往门口走,方行至门口,似是想起了什么,折了回来,对着清漪席地而坐。

不知为何,看着清漪这般样子,李淳微微有些触动。

脑子中虽极力告诉自己不要被清漪所蒙骗,不过是个攀龙附凤的俗人而已。只是以太皇太后为首的关中党送给自己的一件礼物,是自己接受关中党贵族心意的象征。

不过是交易罢了,没什么值得怜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心,却再也硬不起来。

柔软,泛着些许的同情怜惜。

殿内燃着几个花烛,为了营造氛围,显得不甚明亮,这微弱的光,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头上的一只素银流苏簪子上,微微有些耀眼。

李淳闭上了眼睛,旋即睁开。

看着坐在地上蜷缩着哭泣的清漪,衣衫凌乱,鬓发松散,恍若一只受惊的小兽,一双眼睛无神之极。

心中的不忍,又多了些许。

使得清漪从恍惚中回过神的,是一股鲜血的气息。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让清漪差点尖叫出来的是,李淳撸起袖子,拿过簪子往臂膀上狠狠一划,鲜血流淌而下,滴落在白绫上,瞬间开出了艳红的花朵,如若洁白的雪地中的红梅一簇,醒人心神。

“皇曾祖母赐给我的女子,需得完璧。”李淳淡定地说道。

“待到明日,自然会有人接你入东宫,本宫……”李淳顿了顿,“会给你一个名分,既然皇曾祖母已然是教你侍奉我了,那你该得的东西也都不会少的。”

“殿下……”清漪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

“皇曾祖母安排你给本宫侍寝,那么面子上该做的事情,本宫尽然做罢。只是你得记住,至此而已,不会再多。”

李淳面无表情地说出这般的话语,犹如数九寒冬里宫檐下垂下的尖利的冰棱,刺入心中便是再也无法转寰的彻骨寒凉。

“恭喜娘子,昨夜承宠之喜。”

【注】老老:明朝时期对于有资历的年长宫女的称呼。本书部分风俗文化礼仪制度比照明朝,并有虚拟。

第二章 东宫

“制为侍妾,乃昭惠太后亲拔擢使女。”——《歆书后妃卷》

册封清漪的旨意很快便下来了。

按着国朝祖制,宫女得帝及太子幸,须初为最低名分,东宫最低名分的是侍妾。然或许是因着太皇太后宫人的原因,清漪特蒙拔擢,乃为使女,位居东宫之中的第五品。

“娘子如今既然是太子殿下的使女,按着礼节,您是应当向侧妃娘娘请安的。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娘娘便下令说您只等着明日去请安便也是了。”

侍奉过清漪的东宫秦老老提醒道,“容奴婢提醒您一句,侧妃娘娘虽是侧妃,可是这也即将是册封正妃的。您可怠慢不得。”

清漪点点头,恭敬谢道:“谢老老提醒,我知道了。”

清漪早先在万寿宫中便是知道如今东宫的形势,当今东宫太子李淳并无正妃,仅有五名嫔妃。

如今东宫里是位份最高的齐侧妃在主持着,侧妃齐盛萱乃是当朝关西党首领左相齐维的女儿,身份可谓贵中之重,这般的身份,本来是应当做上正妃的。

之所以没有当上太子正妃,也不过是因着钦天监的几句言语,说齐盛萱命格与流年犯冲,便只得先委屈了身份做个侧妃,暂且管着东宫事务。

只等着天象过去,便也就是册封正妃的好日子了。

剩下的东宫嫔妃,也不过是当朝内阁首辅李耀的女儿李世薇,乃是良娣之位,仅次于齐侧妃位份,余者便是常在徐慧容,常在陆顺玉,小媛朱箬筠这几人了。

侍奉在清漪身边的严秋娘眼见着东宫周遭的环境变化,不由得啧啧称赞道:“原是比司制司【注1】要强多了。”

秋娘彼时是与清漪一齐侍奉在司制司的,二人当时是最好的姐妹。

因着清漪出身平民,遭到了当时不少同在司制司侍奉的两关贵女还有中人的排挤刁难,倒是唯有秋娘会出手相助。后来清漪册封,清漪便求了太皇太后让秋娘做自己的贴身侍女。

太皇太后的意思是人在深宫必得有心腹,自然没有不答允的道理。

第二日一早,清漪便早早起了来梳洗打扮,生怕是错了给齐侧妃请安的时间。

莲步轻移,步履轻风,清漪甫一踏入齐侧妃所居住的殿阁,便觉着一阵深深的檀香气味,闻着倒是舒适。

再接着,只见着上首正端坐一女子,身着一件玫红色百褶月华裙,上身套了一件天青色的蜀锦双彩凤戏牡丹纹样的袍子,十足十的华贵端庄打扮。

就好似是一朵高高在上的光华万分的牡丹花王,丝毫没有沾染上凡尘俗世的野花气度,顾自开放,便是葳蕤华光。便是连着身上的枝蔓都在无时无刻散发着光泽玉蕊。

只教人一看,便是正妻的气派……可终究,不是正妻。

“妾使女张氏,拜见侧妃娘娘,娘娘万安。”说罢,清漪便也对着上首的齐侧妃行了大礼。

那大礼原是正妃才可受的,不过在这宫中便也是人人默许的,左右齐侧妃日后是要册封正妃的,如今受着正妃的礼自然也不算越矩。

齐盛萱与正妃所差,也不过是名分而已。

齐侧妃微微垂着眸子,嘴角含了娴静的笑容,温和气度如同桌子上摆着的宝珠山茶一般慢慢地从里到外展现。

她静静地看着清漪行礼,待到礼毕,也不过是不紧不慢道:“张家妹妹快些起来坐下罢。”

清漪谢过,便捡了左下首末尾的位子坐了,对着齐侧妃恭敬道:“本该早些来拜见侧妃娘娘,只是昨日进东宫有些晚了,怕打搅了娘娘,今日才来,还请娘娘恕罪。”

齐侧妃嘴上是客气的,然而谁都是可以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淡漠与距离,“张妹妹刚从万寿宫来,自然是辛苦的。也不急着请安一时。以后……便也就是咱们姐妹一齐侍奉太子殿下了。”

“可不是吗?侧妃娘娘自然是端庄持重的,您一边操持着这东宫大小的事务,一头又要费心安排妾身们。您可真是辛苦呢!”齐侧妃左下首第一位的李良娣说道。

若说是齐侧妃是端庄自持的雍容牡丹,一举一动都是周正气息,那么眼前的李良娣,则是全然不同的了,李良娣生的极美,若说是这平京城之最,那也并不为过。

清漪从未见过这般美的女子,美到可以绽放之时便足够惊艳宫城中的时光。

世人常说“回眸一笑,六宫粉黛无颜色。”用以形容杨妃冠绝六宫之容貌,可是应验到李良娣身上。尽管这六宫的花朵粉黛都是尽态极妍的国色之姿,可是在李良娣面前,竟好似都登时化为一般的蒲柳,只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光亮。

美到极致盛放,是谁也比不上的妍华满漫。

李良娣打量着清漪周身的穿着,不过是一件厚织棉布粉白色梨花珠绣小袄,下身一件浅水蓝的百褶如意马面裙,不由得面庞轻笑。

“张家妹妹可是新封的太子殿下的姬妾,可这打扮,也瞧着太朴素了些。这好歹,是太子殿下的女人,妹妹可别拘束着,好好打扮才是呢!”

李良娣话锋一转,便将言语指到了清漪身上,“别到时,再让旁人以为,是侧妃娘娘苛待了你呢!”

齐侧妃听罢,只暗暗点头道:“李良娣倒是会说话的,我也知道你是为着张妹妹与本宫好。不过良娣心善,倒也要注意言语分寸。”

李良娣听着,却是丝毫不在乎齐侧妃的言语,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品着香茗。

清漪听着齐侧妃的话语,忙地行礼道恩:“谢侧妃娘娘与李良娣体恤。”

齐侧妃也不在意,只挥了挥手,道:“且赶紧着坐下罢,咱们姐妹,也好说些话。”

待到清漪坐下了,众人也不过是闲话家常而已,倒是李良娣言语之中偶尔是含着几缕挑衅的意味。

二人之间的锋芒争斗,倒也暗暗教清漪看个分明。

不得不承认,齐侧妃言语行动之间,皆是处处透露出正妃嫡妻的尊贵气派来,只处在那里,便是一顶一的尊贵。

齐侧妃虽是对着清漪不甚亲切,然而闲谈之间也是无处没有遗忘了对着清漪的言语宽慰关心之意,滴水不漏,一丝错缝儿也无。

然而,使得端庄若菩萨的齐侧妃登时面色崩塌的事情,很快便到来了。

【注】司制司:唐朝以及明初的内廷官署名称,为后宫中尚功局所属,掌衣服裁缝之事。掌事为司制女官,正六品。

第三章 县主薨

“德惠县主薨,后故失位。文宗旨,乃重选才女,拣择为妃,以应国婚。”——《歆书后妃卷孝显皇后传》

众人正在言语交谈之间,齐侧妃殿阁之中侍奉的内监谢禄却是突地跑了进来,对着齐侧妃以及殿阁之中的娘子说了一件事情。

那事情足以使得殿阁之中众人都惊诧不已,更是使得一向在人前不失一丝庄重仪态的齐侧妃登时瘫倒于座,眼中含泪,痛苦万分。

齐侧妃的母亲,当今左相齐维的夫人,德惠县主【注】薨。

德惠县主乃是异姓的关西党郡王平成之女,蒙今上赐婚于左相齐维,自齐侧妃入东宫为太子侧妃后,身子便一直不好。

左相府中,整日药石气味不断,但突然之间薨逝,却也着实叫人一惊。

更何况,事情并不仅仅是这般简单。

国朝礼制,皇帝太子以及亲王立后选妃,必得出身两关贵族之家,容貌出挑德行出众自是不必说的。更为重要的,是要父母双全,才能当选。

不消是生母后母,总归是要有的。

齐盛萱,明明太子正妃册封在即,如今生母骤然离世,这便意味着,她会失去太子正妃之位。

又,国婚之期已然定立,没有再更改的可能,皇帝必然会下旨,为太子李淳广选才女,赶在国婚日期之前,选出新的太子正妃的人选。

这对于齐盛萱而言,无疑是一重致命的打击。

一如清漪所猜测的,今上很快便下了旨意传到东宫:

“德惠县主薨逝,朕心感痛惜,亦感齐氏之悲。然国朝孔孟儒法礼制所在,断不可违。唯令东宫改旨,重选天下之才女,以令洒扫,充实后嗣。经选之女,得太皇太后慈谕,册为正妃。国婚正,则东宫明。侧妃之痛,朕亦深憾,故赐翟衣,制次妃,以表彰慰。”

“侧妃娘娘真是可怜,这母亲才薨逝,陛下便下了这样的旨意来。虽说是国朝礼制规矩如此,可是这般下来,也难免有些不近人情了罢。”

清漪听着秋娘所说的话语,心中暗自想着,亦是觉着齐侧妃可怜。

而今上所下的旨意,虽说是赐给了齐侧妃只有皇后与太子正妃才可以穿着的翟衣,那无疑是代表着皇帝心中对着她的赞赏,昭示着她在皇室天下心中是可以当上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的国母的意思。

可是那诏书上写明的“制次妃”,毫无疑问摆正了齐侧妃的位置。

仪制仅仅次于妃,可那也不是正妃。

“你且谨慎些,侧妃娘娘的事情也是咱们可以议论的么?教人听见可不好了。”清漪打断着秋娘的言语。

“害怕人听见么?我已然听见了呀!”一声女声将清漪主仆几人的心神紧紧牵住,清漪回身一看,却是良娣李李良娣。

李良娣不过是在清漪身侧十多步的距离。彼时清漪正在听了旨意往自己的殿阁回去,正巧经过东宫花园。

许是李良娣也是正巧经过东宫花园,又隐在别处,故而清漪没有看见,却是使得秋娘的言语被在另一处的李良娣听了进去。

“妾见过良娣,良娣姐姐万福金安。”

李良娣一双凤眼轻轻睥睨着屈膝拘礼的清漪,眼中含着威仪的光华,好似是漫不经心,只道:“秋来花园风景如画,想来张娘子也来欣赏这美丽景致罢。”

因着李良娣并未示意清漪起身,清漪也只得保持着屈膝的姿势,对着李良娣回话:“回良娣,妾身听了旨意,便想着回自己的阁中了,只是经过花园,不由得驻足欣赏了片刻,不想,冲撞了良娣姐姐。”

李良娣轻轻把玩着手上戴着的玳瑁嵌米珠护甲,那玳瑁护甲上头是极其光滑透着光泽的,恰如李良娣的面庞,极其白嫩,吹弹可破,散发着好气色。

李良娣本就极美,如今一笑,倒是更加增添她面上的甜美气息,就如同新鲜的玫瑰花蜜一样,最是温和甜美。如果不是她的面色在下一瞬间便转变了的话。

“张使女真是会说话,冲撞我,和不敬侧妃娘娘与德惠县主的罪名相比,确实罪责倒小。如今侧妃娘娘抱病,不理东宫中事,我既然身为良娣,便不得不帮着侧妃娘娘料理。这般不敬侧妃娘娘与德惠县主,可是不能不理呢!”

清漪听罢,只在心中暗道不好,忙地对着李良娣跪下,道:“请良娣恕罪,我等并无此心啊。”

此时秋娘才反应过来,对着李良娣告罪道:“良娣恕罪,是奴婢自己说话没轻重,言语中议论提起了侧妃娘娘,与我们家娘子无关啊!”

李良娣只摇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清漪,好似是在面对一件极其不重要的事情似的,语气极其轻淡,只道:“与你们娘子无关?你身为张使女的贴身侍女,你说与你们家娘子说,又有何分别?你固然是难以逃脱罪责,可是你们家娘子既然身为小主,不能起到教导看守宫女之责也是断然不可以忍的。”

清漪心中一动,便知罪责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开的了。

可是之前清漪参拜齐侧妃之时,眼中分明可见齐侧妃与李良娣关系并不和睦,断然是不会因着不敬齐侧妃而有所处罚。

处罚的缘由,只有可能是因着自己。可是清漪仔细回想着,自己并无惹到李良娣之处,更何况,李良娣与自己都是蒙着太皇太后的举荐照拂的。

这点,李良娣不会不知道。

清漪也猜不透个中缘由了。

李良娣说的这些话语,恁的是清漪无论如何求饶告罪也是不能的了。

因此,秋娘不敬侧妃与德惠县主,罚跪于花园之中思过六个时辰,而清漪,做为主子不能看顾好自己的奴婢,亦陪同罚跪。

宫中,向来只有奴婢陪同主子罚跪,没有主子陪同奴婢罚跪的道理。

如此处罚,便是整个东宫都会惊动的。

【注】县主:明制,乃定皇姑曰大长公主,皇姊妹曰长公主,皇女曰公主,俱授金册,禄二千石,婿曰驸马都尉。亲王女曰郡主,郡王女曰县主,孙女曰郡君,曾孙女曰县君,玄孙女曰乡君,婿皆仪宾。郡主禄八百石,馀递减有差。郡主以下,恩礼既杀,无足书者。

第四章 罚跪

跟在李良娣身边的小媛朱箬筠眼见如此,不免上前劝着道:“姐姐,还是罢了,哪里有主子陪奴婢罚跪的道理?更者,她们也不过是感叹侧妃娘娘可怜罢了。”

李良娣看着身后的箬筠,又看了看自己面前跪着的清漪,面上略微有着愠怒的神情,对着箬筠翻了个白眼道:“没出息,惯怕事情。是我要罚她们,你没的怕什么?”

只是在箬筠的一再求情下,李良娣终于是有了态度上的转变。

虽然罚跪依旧,可是却将时间减少到了两个时辰,且不用在花园这般大庭广众的地方下,将地方改在了李良娣所居住的霓芙阁中。

清漪跪在霓芙阁的院子之中,因着秋日里傍晚微凉的缘故,不觉打了个寒颤。

李良娣坐在殿中,却是敞开着大门,眼见着清漪这般跪着,只对着清漪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道:“怎么?张娘子受不住了?方才你们主仆二人说侧妃娘娘是非之时,不是惯有力气么?”

清漪此时哪里敢说些什么旁的,只轻声细语道:“请良娣娘子恕罪,妾身并无此心。”

李良娣并不去理睬清漪,反倒是拿起赐给她的白玉琵琶,一个个地校准了音弦,轻拢慢捻着曲子,倒是怡然自乐,好似全然忘却了清漪尚且在此处一般,含着漫漫的笑意延展。

好似整个笑容伴着夕阳的光亮均匀且柔和的洒在了满院的名贵姚黄菊花上,抒写着东宫最美的景致。

一边的箬筠见此,眉头越发紧锁,只对着李良娣劝慰着,李良娣却是对着箬筠翻了个白眼道:“你没的怕什么?我也不过是正当训诫罢了。”

箬筠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守在李良娣旁边,时不时地向着跪在地上的清漪投来带着不忍的目光。

许多年后,清漪仍旧记得这目光,温和似水,便如箬筠的心一般。

那才真是,与这宫廷格格不入的。

李良娣正在说话之间,却听见霓芙阁中的内侍三顺来报,“太子殿下与侧妃娘娘到。”

听及此处,箬筠倒是先显露出了惊慌的颜色:“这可怎生是好?”

李良娣看了一眼箬筠,只冲着箬筠复翻了个白眼,道:“自然不干你的事。”说罢,便慵懒地理了理鬓边钗环。

言语方落下,李淳与着侧妃便一齐进入霓芙阁的庭院之中了。

李良娣不紧不慢地上前对着李淳与侧妃淡淡施了一礼,“侧妃娘娘怎的来了?您身子不爽利,应当休息才是。”

齐侧妃只笑笑:“听闻李妹妹在此惩治宫婢,我便想着与殿下前来看看,妹妹虽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总归不好。”

李淳亦是点点头,也只站在院子中,不去内殿,看着跪在地上的清漪,眼中不觉之间流淌出了一丝不为外人所能够轻易察觉的温和的神情,旋即便收了回去,蹙眉问着:“这倒是怎的一回事?何事生如此大的气性?”

李良娣轻睨着清漪,又指了指清漪身后的秋娘,“殿下还说呢!还不是这两个人,刚进东宫便这般不知死活,说侧妃娘娘的不是,妾看着实在过分,便想着惩处一番。”

听闻李良娣言语之中提及齐侧妃,齐侧妃眼中当即便划过一瞬间失落的光亮,旋即复归柔和端庄,只道:“张妹妹新进东宫,想来无心。至于这奴婢,想来也不过是闲话,总无恶意。”

李良娣却是不依,只上前紧紧缠着李淳,用着撒娇的语气说道:“殿下,侧妃姐姐好性子,可妾却是不依的。这般不知死活,殿下可要重重惩治才是。”

李淳轻轻哄着李良娣,便看着跪在地上的清漪。

“殿下……”

清漪尚且未发一言,李淳却是脱口而出:“还在这里干什么?没得惹侧妃与李良娣生气么?还不快滚回你的殿阁去思过?”

那是极其严厉冰凉的语气,分明还带着厌恶嫌弃,好似是在面对一件垃圾时所说的话语,不带一分的怜惜与疼爱。

清漪忍不住偷偷微微抬起头去窥探李淳的一点神情。可是那眼神之中所接触到的,却又好似与李淳所说的冷酷言语不大相符合。

那眼中,分明是有着一点柔情与不忍的,可是为何,却会说出这般的话语呢?

李淳好似察觉出了清漪窥探的目光,当即别过头去,让清漪看不见李淳的神情。

“怎还不走?还要在此处多余么?”

秋娘在清漪身后,忙地扯了扯清漪的衣袖,清漪这般才反应过来,就着秋娘的手起身,“妾告退。”

“慢着,你穿成这个样子,哪里像个娘子?你不要面子,本宫却是还要的。”

说罢,李淳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一件浅云纹银丝打底绣竹披风,好似丢弃一般随意扔在清漪怀中:“披上赶紧回去,穿这般寒酸,丢的是我东宫的脸。”

“是。”

清漪行了礼,便由着秋娘搀扶着自己,只是秋娘自己也被罚跪,主仆二人倒也说不上是谁搀扶着谁。

秋娘一壁走路一壁像是在寻着什么东西似的,道:“说来倒是奇怪,方才明明是涟水与咱们一起出来的,怎的娘子罚跪,涟水却是没影子了?倒是偷懒!”

清漪此刻已然疲乏,却是见到自己殿阁中的侍女涟水远远地跑了来。

待到秋娘跑了近些,秋娘倒是先出口抱怨道:“你倒是会躲懒,娘子罚跪,你倒是没影子了!”

涟水周正地行了个礼,额头上有着豆大的汗珠落下,因着跑的迅速,她已然说不出什么话语来。

清漪看着她这个样子,心中略想了想,便道:“想来方才我罚跪,是你去请的太子殿下与侧妃娘娘罢。不然,怎的可能这么巧。”

涟水平了心神,只点着头,对着清漪道:“娘子说的是,奴婢愚笨,见到娘子罚跪,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便想着去求见殿下一趟。”

清漪赞许地笑了笑,对着涟水道:“你是聪慧,也肯为我着想。”

涟水低着头,只小声道:“奴婢不过是个最低微的宫女,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您是我的主子,奴婢自然要费心周全。”

清漪越发对着涟水展露着明媚的笑容,旋即回头对着秋娘道:“你方才还说人家偷懒躲闲,如今呢?”

第五章 帝恙

“殿下……殿下……不好了,不好了,宫中陛下,得了急病!”

宫中皇帝李斉的病症,早就在一年前便犯了,当时宫中上下全力诊治,好上许多,许久未有犯。谁知如今却突然犯病,自然是阖宫惊动。

李淳闻言,忙地换了衣服进内宫皇帝所居住的乾元殿,赶着为皇帝侍疾。

此刻,皇后刘氏早就守在了那处,正忙前忙后地为着皇帝侍奉汤药,见李淳来了,止不住地哭了出来。

李淳见此,忙地加以宽慰,进了皇帝的寝阁,见皇帝依旧在昏迷之中,不免跟着心急了几分。

“陛下的症候是突然所犯,近来陛下政事劳累,一时急火攻心,便也不好了,才引得之前的心痛之症犯了。”

太医院院使杭丰见李淳紧张,便对李淳解释道,“微臣已然给陛下施针开药,再过半个时辰微臣自会再施针,想来陛下会平安无恙。”

李淳这才稍稍安心,与侍奉自己的内监安止出去透了透气。

安止见李淳面露忧愁,只道:“殿下且放心,陛下洪福无量,定然会安然无恙的。”

李淳微微点头,口中却依旧担忧着:“父皇身子不适,说好听些是身子劳累,实则也不过是被那些关西大臣气到罢了。”

童年的旧事在李淳脑海之中回想了起来。

那时他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最是顽皮,趁着宫中人不注意,偷偷跑到了宫外去。

平京城中最为繁华的是兴济坊,达官显贵云集于此,李淳想也未想,便骑马去了那处。

策马在平京城之中最为富贵之地的感觉,确实是极为美妙的,但美妙之后,却是李淳此生都不愿意再去回想的羞辱。

待到李淳偷偷回宫,原以为不过是件极其平常的小事,不会有人发现。谁知回到东宫之后,第一眼所见,竟是殿中侍奉的宫人们皆在受罚。

国朝向来有两党之争,关中党与关西党百年来都是势如水火之势,而父亲的成顺年间,乃是关西党掌握了权力。

左相齐维当即便因李淳私自出宫上书弹劾,请求皇帝严惩。

皇帝不过是淡淡一笑:“小子不懂事,略贪玩些也是有的。”

左相齐维却只阴着脸道:“殿下为国之储君,自然应当以江山社稷为重,遵守宫中规矩国朝礼法。怎可如平民百姓家中公子般贪顽享乐?如此怎可来日继承江山重托?”

左相发话,那群关西党臣子儒生亦是一齐向皇帝施压。

皇帝爱子心切,自然不允。

关西党群臣连带着国子监生,一齐跪在宣武门之外,只等着皇帝下召惩处太子,否则便要死谏。

那是李淳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身为皇族,竟然要受制于权臣。

宣武门前群臣死谏,若是处置不好,可是要被载入史册的,而小小年纪便被群臣死谏且载入史册的太子,势必会有污点。

最后,李淳在金銮殿上向众臣认错,并表示将来绝对不会再发生这般违反宫廷法度的事情。

堂堂太子,将来的君王,竟然要向一群臣子认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这正是歆朝的规矩法度:臣子的权力是可以超越君权的。

“殿下,陛下醒了,想要召见您呢!”

李淳听罢,急急地进了内殿,只见皇帝正由着皇后刘氏侍奉完汤药。

皇帝见李淳来了,虚弱的面庞上显现了一丝喜色,旋即命皇后先行出去。

李淳心中悲伤,皇帝却对着李淳挤出一个笑容,道:“孩子,朕没事,你莫忧。”

“父皇这是怎的了?是不是左相他们给您气受了?”李淳急急问着。

皇帝笑了笑,反过来将李淳的手握住,道:“孩子,许多事情,在宫中是不能随意说的,哪怕咱们贵为皇帝、太子。”

李淳点了点头,皇帝又说道:“朕的身子,朕心里有数,不过是政事太过操劳,所幸你如今也大了,许多事情朕也可以让你去做了。将来,你总要独自一人,来承担这天下。”

李淳点着头,止不住对父亲的担忧:“父皇,您定要养好身子才是。”

皇帝笑了笑:“朕自然要养好身子,看你娶妻生子才是。如今德惠县主薨了,真是天助咱们!虽说你将来的太子妃总归也要是关西人,可总比齐维的女儿要好许多。”

“孩子,是老天眷顾你,不用立齐氏女为妻啊!”皇帝高声笑着,笑意不似方才那般平淡。

“他齐维纵横朝堂这么久,自然不会事事如愿!呵呵,朕便知道,朕的儿子,是天命之子,将会壮大咱们歆朝帝王的君权!”

李淳听了皇帝的话,面上却没有似皇帝那般高兴,带着些许失落的复杂神情掠过面庞。

皇帝见此,不免问着:“你是为齐氏女不忍?不过三年的夫妻了,也总会有感情,唉……”

皇帝轻轻叹息着:“齐氏女是个极好的,若非她是齐维的女儿,定极配你。”

李淳点着头:“儿臣知道,是齐维自己折腾太过,折损了福祉。”

皇帝想了想,对着李淳道:“孩子,你得记着,你为太子,定然有许多的不如愿,咱们国朝的君王,又向来权力旁落。你……”

皇帝咳了两声,复道:“你,你要尽你的全力,收回做为一个太子、一个君王该有的尊严!咱们歆朝皇室的男儿,绝计不能被外臣钳制住!”

第六章 祈福

清漪回到自己殿阁之中,忙地扯下身上披着的披风,随手一掷,便丢弃在一旁,“什么劳什子?我哪里又穿的寒酸了?倒是总来找我的错处。”

涟水打了一盆热水,上前替清漪擦洗因久跪而发红肿胀的膝盖,“娘子便知足罢,若非是太子殿下来,您恐怕还要跪呢!那李娘子,可不是个好惹的。”

清漪自然知道,只是嘴上赌气道:“话虽如此,可我就是心里有气!我……”

涟水打断清漪的话语:“娘子请恕奴婢多嘴,奴婢瞧着,太子殿下是关心您呢!”

“啊?”

涟水正要回话,却突然传来了侧妃的消息:今上病,乃请东宫众娘子一齐前往东宫佛堂为今上祈福。

所谓祈福,说穿了不过就是在佛堂跪着,总是个辛苦活。

清漪方在霓芙阁中跪了,如今又是要跪,自然不愿,可是纵使再不愿,宫中法度使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换了一身祭祀所穿的对衿青褂,往佛堂走去。

待到清漪到佛堂之时,一屋子的环肥燕瘦尽数挤在一处,她是到的最晚的那个。

侧妃正跪在首位默默祈福,下首第一位的李良娣目光瞥见清漪,道:“哟!张娘子怎的来的这般晚?莫不是因着我罚跪你,心里有气?还是说,你存了心思,不敬今上啊?”

面对着李良娣的一再挑衅,清漪心中自然是有气恼的。只是,她的身份乃东宫嫔妃中最为低下的所在,她脑子不傻,纵是再忍不住,也只得默默受了,再恭敬回一句。

“不敢。”

李良娣显然对清漪这般的说辞不满意,正欲再度出口,上首的齐侧妃却是出言道:“好了!如今正是在为今上表孝心的时候,你们在这里没得争吵什么?”

说罢,齐侧妃又对着清漪关怀着:“张妹妹,你身子可要紧?若是撑不住,回去便是。”

清漪不知道齐侧妃是真的出于好心,还是不过是做做样子,但齐侧妃说话的语气比李良娣要好上许多。

清漪碍着身份低微,只谦谨说:“妾身无碍,这是为陛下表孝心的时候,太子殿下尚且在宫中侍疾,妾自不敢躲懒。”

齐侧妃面上并不在意,只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众姐妹都是对着今上有孝心的人。李妹妹说的,也不过是顽笑。只是现在正是在为今上祈福时刻,咱们晚辈可得尊重些。”

这般三言两语便将李良娣打发了,惹得李良娣面上更加不悦,只点着头说了声“是”。

众人祈福约莫一个时辰,天色便晚,李良娣打着哈欠慵懒道:“这么晚了,众姐妹都散了罢,且回自己的殿阁去为陛下祈福就是了!乌压压地挤在这里,没个拥挤。”

话虽如此,只是众嫔妃却都未敢动。

从前,这话都是齐侧妃来说的,她身上有着准太子妃的名位在,名义上又代管东宫,她来领头是顺理成章的。

然而如今,她先是失了准太子妃的位子,太子体谅她骤然失母心情悲痛,又将代管东宫的权利交给了李良娣。

李良娣说了这些话,分明是不将齐侧妃放在眼中的意思。

在座众人无不心惊胆颤,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才好,殿中许久未有人敢出声,皆等着齐侧妃发作。

半晌,齐侧妃才慢慢道:“是了,众妹妹想来也是累了,便皆回去罢。”

众人应了一声,按着次序去了。

等到清漪出来,朱箬筠便凑上前去握着清漪的手,对着她温和说:“李娘子平素不是这个样子的,只是嘴快。她没有恶意的,妹妹别放在心上。”

清漪方应下,只听得前面的李良娣高声道:“箬筠,你又这般慢,别折了自己的身价。”

箬筠听罢,不好意思地对着清漪笑笑,便忙跟了李良娣而去。

走在前面的常在陆顺玉打着哈欠,对着一边的常在徐慧容道:“侧妃娘娘真是个好气性的。这说起来,侧妃娘娘治下宽和,咱们也跟着过了不少好日子,这将来选了新妃上来,还不知道咱们会不会过的像咱们现在这般舒服呢!”

徐常在面色淡淡的,只道:“怕什么?左右咱们也都不受宠,难不成你以为新妃眼中会有咱们这样低微的人么?只是有些可惜了,侧妃娘娘所受的委屈,怕是没的还了!”

陆常在看着身后的清漪,一边忙地挽过清漪的手,一边对着徐常在道:“我倒觉着未必,侧妃娘娘得陛下看重,便是选了新妃,也得给侧妃娘娘几分面子的。唉,张妹妹,你倒是如何看啊?”

清漪与二人相识不多,自然不会多说犯了忌讳,只轻声道:“妹妹愚笨,哪里知道这些。”

陆常在看着清漪,便觉着无趣,只笑了笑,便也不说话,几人只慢慢走回去了。

且说宫中,皇帝自经了一整夜的修养,人倒是恢复了精气神。

李淳又在宫中侍奉了一天,待到第二日晚上便打算回东宫,与皇帝说了许多话,又去了坤明宫向皇后刘氏告退,这才离了东宫。

皇后看着李淳走了,对着自己的侍女陈老老道:“陛下总算是没了危险,陛下的身子也着实是教人担忧。”

陈老老为着皇后献上一盏茶,道:“娘娘喝些茶解解乏罢,您这两日又要操持后宫,又要看顾陛下的身子,还要准备着选秀的事宜,自然辛劳些。”

皇后从桌子上取了玫瑰薄荷脑油来,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辛苦些自然是要的,要说盛萱这孩子真是命不好,本宫倒是极其看重她的,可惜现在……这下子,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太子妃的位子呢!本宫可不得好好看仔细了!”

皇后说着,突然间想起一件事,便对着陈老老抱怨道:“这不,这几日本宫就是没有看紧,才让人得了可乘之机,平白教他们关中党的硬生生塞人进了淳儿的东宫!”

陈老老素来清楚皇后的脾气,知道此刻劝不得皇后暴怒的脾气,只低着头道:“太皇太后,也是为着能够充实东宫。”

皇后冷冷哼着:“哪里是为了淳儿着想?当我真不知关中的人是怎的想的么?太皇太后又不是圣上的亲祖母,管的倒是宽,看关西得势,自然眼红。只是塞了女人倒也罢了,竟是个平民出身的,这出身也忒低了些!哪里配得上淳儿?”

“娘娘,能够侍奉殿下的女子,又是太皇太后娘娘举荐的,自然可以脱离贱籍了。”

皇后想了想,脑子之中便又想到了旁的事情,便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过是个使女,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如今陛下生病,你且告诉齐维一声,如今朝中之事,暂且好好管着,也别太过了。”

“陛下,还清醒着呢!”

第七章 膝痛

齐侧妃一早便率着东宫众嫔妃等着太子回宫。

李淳刚回到东宫,齐侧妃忙地问着:“殿下,不知宫中,陛下怎样了?”

“父皇自然没有事情,听说你们在东宫为父皇祈福,也是辛苦,且都回去休息罢。”

齐侧妃看得出李淳面上的疲倦之色,道了安,便领着众嫔妃按着次序退下。

清漪本是嫔妃之中位份最低,便等着前面的人走了再退出去,只是她刚离了座位,便觉着膝盖如没了力气一般,一个不稳,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走在清漪前面的朱箬筠见此,忙地去扶住清漪,关切着:“没事罢。”

箬筠与涟水一齐扶着清漪,李淳坐在上首将一切都目睹在眼中,不觉微蹙。

出于本能,他本想离了座位上前扶着,身子已然离座,却复又坐下,冷眼看着清漪被几人扶着。

“谢谢姐姐,妾没事。”清漪对着箬筠笑着,展现自己的谢意。

箬筠亦是对着清漪投以温和的微笑。

李淳坐在上首,语气却是冰凉道:“怎么?便是为父皇祈福都觉着累,想要偷懒?”

清漪本就膝盖疼痛,方才被箬筠好心扶起来,心中方稍稍觉着温暖,李淳的话又像是一盆冰水般泼在自己身上。

她满腹气性,面上却是恭顺温和,道:“妾不敢。”

李淳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对着箬筠道:“这里关你什么事,赶紧回你自己房里去!”

箬筠本就胆小,忙告退下去。

李淳看着清漪吃痛的表情,眉目之中复有不忍,旋即又是一副冷漠样子,语气亦是呵斥着:“走不动了便赶紧回去,省得在这里丢人!”

他对着自己身后的安止说道:“去传个辇轿来。”

安止应着去了,清漪却回绝道:“殿下不必如此,妾乃贱命,自然不配。”

李淳看着清漪,眼中满是不敢相信和气恼,却没有显示在面上,佯装强硬道:“本宫说让你坐辇轿回去,你就坐辇轿回去便是!这里没有你说话的权力!”

清漪只得听了李淳的话,乖乖上了辇轿。

清漪走后,李淳这才卸下了满面的怒火,一边的老老桂荷看了,只笑着上前道:“殿下这是为何?张娘子倒也无辜。”

李淳则复怒道:“无辜?她怎的便无辜了?不过是个贱婢罢了。”

桂荷摇着头:“殿下这话说的,张娘子是贱婢,那奴婢们倒是成了什么了?只是奴婢看着,殿下虽然嘴上嫌弃张娘子,可是殿下倒是关心张娘子呢!”

李淳极力否认着:“笑话,我怎的可能关心她?是因着……皇曾祖母的缘故。”

桂荷越发笑了起来。

她是太子的乳母,从太子一生下来便是守在他身边的,经年相处下来,十分了解太子,她冷眼瞧着,太子对着清漪的态度,心中自然有了几分分明。

“殿下,张娘子被李娘子罚了跪,又跟着去佛堂祈福,膝盖上自然有伤,不如奴婢去派人给张娘子送些药罢。”

李淳没好气地答道:“要送你自己去送,扯上本宫做什么?”

桂荷笑着,也不去理李淳,便下去了。

李淳看着桂荷离去,便转身进入了内殿,随手拿起书架子上的一本《诗经》翻了一页便读起来。

只是他此刻的心绪已然紊乱,自是读不进去的,随意翻着,正巧翻到卫风里的《淇澳》一篇: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读着诗文,李淳心绪越发不能够平静下来。

应该,只是因为自己最近的事情太多了罢?李淳想着。

即将选妃,父皇病重,左相擅权……全是极令他头疼的事,更何况这东宫也不安生。自打清漪入东宫的那一刻,这东宫的平静便被彻底打破。

李淳努力放空自己,可是思绪却不受控制的飘向清漪。

她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

自她入东宫后,李淳故意忽视她,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可那个女子竟好似是全然不在乎一般,从未请见,面对他偶然的嘲讽,也只是容色平静地受着,好似他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第一次,清漪贪慕虚荣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慢慢淡却。

另一边,清漪回到自己的住处,正在独自思索太子李淳的言语态度,门外传来了通报的声音。

桂荷前来给清漪送药。

桂荷对着清漪行礼,恭敬道:“太子殿下知道娘子膝盖受了伤,便派奴婢前来给娘子送些药来,治疗膝盖上的伤是最好的。”

清漪笑笑,对着桂荷道:“桂荷老老辛苦了,只是……太子殿下竟是这般的好心,竟然还要劳烦您来给我送药呢!”

桂荷有些尴尬,便替着李淳解释道:“娘子想是误会了,殿下侍疾二日,难免身子不适,气性自然也大了些。殿下也是因着与娘子亲近,这才对着您稍稍露了气,还请娘子不要放在心上。”

第八章 管事

清漪笑着,依旧是那般温和谦恭,“老老说笑了,我哪里敢对着殿下有所怨言呢?殿下怎样,都是我的福气。既然这药是好药,那我便收下了,还请老老替我谢谢殿下。”

桂荷自然乐的答应,把药交给了秋娘便也回去了。

桂荷走后,秋娘却是抑制不住面上的笑意,得意道:“原来殿下还是在意娘子的,担心娘子的伤情呢!”

清漪却是笑不出来,只阴着面接过那药,随手便将那药倒在了桌子边的一盆宝珠山茶里了。

秋娘惊奇说:“娘子这是做什么?这……这可是殿下赏的药啊!”

清漪只冷冷回道:“殿下赏的又如何?我不需要,不如浇花。”

只是这般的情形,却是被躲在门外的桂荷看的一清二楚。

桂荷回去,便将这情形对着李淳说了。李淳听罢,当即便是满面的怒火,恨恨道:“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我好心给她送药,她竟浇花?真是不知死活!”说罢李淳又对着桂荷抱怨道:“你看看,你倒是好心,人家根本就不领情!白费心思。”

桂荷看着李淳这般,越发觉着好笑,只道:“殿下这是委屈?明明是关心张娘子,张娘子却是不领情。”

李淳嘴硬道:“谁说的?我怎的可能关心那样的女子,不过是皇曾祖母的缘故!”

桂荷最是了解李淳,在意关心或者是厌恶嫌弃的,从来不会挂在嘴边上,只会藏在心中。而这次李淳,将对着清漪的厌恶挂在了嘴上,那么到底实际上是如何,便就真正难以琢磨了。

正在思索之间,门外安止却是来通报道:“殿下,侧妃娘娘前来拜见。”

“请进来罢。”

只见齐侧妃莲步轻移,便是因着母亲薨逝伤心尚且在病中,也是举止端庄,一丝错处也无的人儿。况且,她刚刚失去正妃之位,这般接连的打击来了,她竟是一丁点不得体也未有流露出来。便是李淳自己看着,都觉着齐侧妃真真是个不容易的人。

齐侧妃虽是精心勾勒出妆容,然而那份因着病中而憔悴的颜色也是恁的如何也是掩饰不住的。李淳又看着她身上所穿着的,上身一件蜀锦月白色银丝绣小瓣菊花纹的袄子,下身着缂丝珠绣卷云纹的马面裙,虽是素净,却也是极致的天家华贵了。只是那也是她因着母亲薨逝在符合礼法之前提下所最能够表示她的哀悼心意的穿着。身为皇宫中人,只有大丧之时,才能够浑身素缟。

李淳不由得在心中开始同情起盛萱来。只是再同情,也抵挡不过一点,齐侧妃,是左相齐维那个老狐狸的女儿。

“你来做什么?身子不好可是要好好休息的。”李淳关切着齐侧妃。

齐侧妃面上已然疲倦,犹自强撑着,道:“妾身子无大碍,芸芝制作了些爽口的酱菜,就着粥倒是好。想来殿下因着陛下身子不舒服,定没有什么胃口,殿下若是肯赏脸吃些,也是福气。”说罢,齐侧妃便从身后的食盒中拿出了许多新鲜的酱菜并一碗熬的细细的粳米粥,满满摆了一桌子。却都是小巧,分量也不大。

李淳尝着那些酱菜,就着粥吃了,倒是入口清淡,与着平时所吃的珍馐佳肴不同,倒是别有风味。自有一股爽口开胃在。

“殿下不要嫌弃这些酱菜粗陋平淡,能吃上几口,便也是这酱菜的福气了!”齐侧妃笑着。

李淳只赞叹道:“平淡好啊,爽口。”

齐侧妃给着李淳夹起一块酸黄瓜,淡淡笑道:“殿下喜欢便好了,其实吃惯了玉食珍馐,偶有歇息,也是好的。就好像……这日子,也是如此。”

李淳听着这些话,心中便知道齐侧妃是有话要说,便道:“侧妃像是话里有话,不妨与我直说。”

齐侧妃面上含着温和的笑意,对着李淳慢慢道:“妾是想着,这东宫,是天下眼睛都在注目的所在。有时咱们这里看着花团锦簇的,是好光景,便是有着什么大风浪,只要处置好了,便也会为外人所称赞。只是若是事情太多,即便是处置的再好,那若是教外人看在眼中,那恐怕也要说咱们这里不平静,而不会说咱们处置的好有能力。不如平静安稳的,倒也罢了。”

李淳听着齐侧妃的话语,便有了分明,回着齐侧妃道:“你的话语,我自是知道的。只是你最近身子不大爽利,我便也不好劳累你。”

齐侧妃笑的温和,然而在李淳眼中,却总像是差了一些什么似的,好似人完美到极致,总有一种飘忽的距离之感,“妾无碍,私家之事,总没有殿下的事情重要。妾想着,李妹妹毕竟年轻几岁,许多事情,心是好的,可是若是教外人看来,倒也未必会看到李妹妹一番好心。李妹妹有心,想要做出些好事,可是妾倒是觉着,这东宫无事,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况且,张妹妹刚入东宫,一切都不熟悉,李妹妹虽有心替殿下长脸,可是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些。”

“张氏卑微,自不用管。”李淳有些气恼道。

李淳言语说出那一刻,齐侧妃面上不自觉地划过一丝笑意,空谷幽兰更添幽微。旋即这份笑意便被隐藏了起来,“张妹妹虽卑微,可那也是殿下的女人,也是太皇太后赐的。妾是怕,这般,会丢了殿下的人。”

李淳听罢,只上前握住了齐侧妃的手,温和中带着几分歉疚的意味,说道:“我都知道,你辛辛苦苦操持着东宫,如今要让世薇管事,对你不好。只是你身子不大好,实在不可再辛劳。”

齐侧妃摇摇头:“殿下,妾身子无碍,只是近日休息的不大好。倒也能管事,况且……殿下国婚,是关乎体面的大事情,妾总要管着的。”

齐侧妃话语一出,李淳眉眼微微一晃,长长若鸦翅般的睫毛迅速地盖住双目,旋即又将一双眸子显现出来,“你若是肯辛苦些,自然是好的。”李淳越发紧地握着齐侧妃的手,“实在是对不住,这位子,本来应是你的。如今……还要辛苦你操持这些。”

齐侧妃许是感动,双目中有些许晶莹流转的光华,她低下头来,温和饮泣道:“有殿下这句话,妾便不算辛苦。殿下放心,妾定会管好东宫中事,必定不让殿下失望。”

第九章 新势

齐侧妃回到自己殿阁之中,只觉着浑身都浸透了疲倦似的,四肢百骸都觉着再不能辛劳。侍女双雯并芸芝前来端过一盆子泡了红花艾叶老姜的热水来,替着侧妃换了鞋袜,一壁道:“娘娘请浴足罢,您身子不好,可要好好养着才是,这些药都是太医院开具的,倒是好。”

齐侧妃缓缓将自己双足伸入那微微发烫的水中,倒是进入那一刻,疲乏倒也解了许多,“倒是劳累。”

芸芝有些不平:“能不劳累么?娘娘您身子不适,本是当歇息的。若非是那李良娣在东宫兴风作浪,做出这样许多蠢事来,您也不至于如此。”

“若是她好好的,我自然乐的清闲。倒是多亏了她这般,我才能有这般管家的权力啊!”

芸芝有些不满,小声道:“您还说呢!若是这几个月后国婚的是您,您管家倒也罢了!可是如今都要换新妃了,您这般,可不是白白辛苦一场么?倒是自讨没趣。”芸芝说罢,一边的侍女双雯便看了一眼芸芝,芸芝这才反应过来,忙地道:“娘娘赎罪,奴婢脑子不好,混说的。”

齐侧妃面上终究是划过一瞬间的失落,旋即隐藏个不见,“无妨,我又如何不知呢?辛苦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连个名分都没有,算什么啊?”

“殿下,还是心疼娘娘的。”芸芝思来想去,只得这般安慰齐侧妃。

只是齐侧妃悠悠一叹,面上的哀愁便如芙蓉花露一般含着朦胧的愁意,“心疼么?这些年来,父亲在朝中越发得意,关西也是屡屡给殿下难堪,你说殿下怎的可能真正在意我?若是父亲他们收敛些,倒也还好,可是如今……我也……”

齐侧妃心中有着难以言说的哀伤,只是她端庄惯了,便是连着哭泣亦是不知道该要如何去哭泣,便也所幸正色道:“所以我才要管家,便是辛苦一些,也总比看着李良娣一人坐大强。将来……若是殿下看我辛苦,没准这管家的权力,还能是我的。这般,待到殿下正位,我在宫中,才能有立足之地啊!”

第二日一早,李淳便下了命令,说是齐侧妃身子渐好,又打理东宫之中事务多年,自是最适宜继续打理着琐事,一壁再操持着国婚。而良娣李世薇,只说她这几日身子劳累,自然不可再操劳了。

自然,齐侧妃与李淳自是知道这背后的缘故。可是落在东宫旁人以及李良娣眼中,那则是另外一层不同的意味了。

李良娣自是头一个不满的,便是在自己的霓芙阁之中骂道:“什么贱婢?我不过是罚了她一下,殿下便是这般偏袒么?”

在齐侧妃听到李良娣是这般抱怨生气时,也不过是淡淡一笑,“本宫可什么都没有做,李良娣越是娇横,便也越能够显示出本宫的好处来。”

东宫的日子,便是这般过去了。当初李淳一道指令夺去了李良娣的管家之权,人人皆道是因着世薇处置了清漪而李淳心疼的缘故,然而久而久之,却是发现李淳对着清漪倒也并未有什么旁的表示。清漪入东宫三月,一次侍寝都无。一开始还好,久而久之,便有大胆的宫人对着清漪无甚恭敬之色,再然后,便有大胆的宫人大胆求去,或是去李良娣那里,或是去陆常在出侍奉。

这般下来,清漪阁中便也只剩下秋娘,涟水,秦老老,玉保并三个小宫在侍奉了。

秋娘自是着急:“娘子,您可得抓紧些!奴婢看着这些东宫的人也忒势力了些!一个个见您不得宠,便是都逃了去,可真真是看着您好性子,便以为是好欺负的。娘子可得让他们知道您的小主娘子的身份才是!”

清漪听到这般,只冷冷笑道:“我是小主娘子是不假,可是你自己瞧着,我是什么位份?”

秋娘自道:“您是使女啊!”

“那我再问你,如今东宫太子殿下之妃妾中,又是谁,位份最低呢?”清漪复平静问道。

这一下,秋娘便被问住了,许久,她才吞吐着回答道:“是……您。”

清漪并不在意这些,只把玩着殿内仅剩下的几盆花草,道:“我位份低微是真的,我不得宠也是真的,宫中人们不拿我当主子也是真的,可是……若是我自己不端着尊贵,那这宫中,还能够有谁能够瞧得起我呢?想要尊贵,自然不急在一时,且好好端着小主的尊贵便是了。”

“难道娘子便这般等着被人欺负不成?”秋娘有些着急。

“自然是不会的,”清漪不紧不慢地答道:“我如今过的不好,若是自己说出来,只会徒惹是非,自是有转机的时候,且慢慢等着,便也是了……”

而清漪所说的转机,很快便也来了。

这边厢齐侧妃这里正在连同宫中皇后刘上班主持着即将到来的选秀以及国婚,因这边时间仓促,需要在一年之内选出新妃并大婚。齐侧妃已然是忙碌的脚不沾地,东宫四处皆是张灯挂彩,好一番热闹景象。

而这般的热闹景象,本来应当是属于齐侧妃盛萱的。便是在偶有空闲,齐侧妃眼中总是会有一瞬间的失落伤神。

这般朱红烈艳,本是自己所亲手编制勾勒,是自己用了真切的心所构建,然而自己却并不能所亲手拥有,只能徒看着这一切,偶有感叹,便是感叹,也只敢轻轻地。

齐侧妃便是在这般劳碌且心中哀戚的姿态下苦苦熬过了这样许多的日子,终于,时光飞逝,从秋阳杲杲到春和景明,选秀的日子,便很快到来了。

重重的拣择下来,终究“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的吉利日子里,在宫中体元殿,太皇太后赵氏,今上皇帝与皇后刘氏并着太子李淳举行了隆重万分的殿选礼仪,最终太皇太后以“国朝祖训”为名,命太子李淳自己亲自选中意的太子妃。

而李淳所选,则是关西党镇国大将军王利家的长女王妕樱。

这般的结果下来,国朝无论是关西党还是关中党之人皆为满意,因为这便意味着,下一人太子妃将会是关西党所处,然而大将军王利虽是关西贵族出身,然而向来正直忠勇,从不屑于两关之争,是最公正的人。自然不会因着自己是关西人而对如今朝堂上仅存的几位关中人而有所排挤。这般,便是两关都为满意的结果。一时间,无论是关西党还是关中党人,皆不得不赞叹李淳精干,具有王者之头脑。

而东宫之中的清漪,则是想起了从前自己住在兴济坊之时的往事,彼时自己的舅家林氏与大将军家王氏是邻居。当时自己母舅家虽是几代著名皇商之家,然而因着平民的身份,那些达官显贵也是瞧不起自己母舅家的,时时白眼,时时诋毁。便也只有王家,是保留着尊重真诚的。这般下来,两家时常交往,便也更加不拘束于身份地位了。

况且,清漪家里也是满堂富贵,家教礼仪一点也不差。

后来有一次,二人结伴着在平京城中的鸣鼎山游玩,妕樱无意之间被蛇咬了,清漪急急相救,则更加是过命的交情了。

“什么?那小贱婢竟是与新妃相熟悉么?这可真真是……”而另一边的良娣李世薇,则也知道了清漪与新妃相熟悉之事,当即便忍不住在自己的霓芙阁中发火。

侍奉李良娣的内监三顺在下面慌张小心道:“回娘子,是的。奴婢本来是派人到宫外打探新妃娘娘家的情况的,谁知派去兴济坊的人说,王家与那张娘子母舅家是比邻而居。而那张娘子与新妃,是……自小的姐妹。二人是过命的交情,只是后来因着张娘子出身平民,不得不按着规矩入宫。此事决计不是假的。”

李良娣听得这般言语后,已然是气的不住颤着,“还真是个厉害人物,当初她迷惑了太皇太后娘娘,如今倒是又来了个太子妃做她的好姐妹?她倒真是个有本事的!”

一边的侍女芰衣倒是也显露出了忧愁的颜色,“娘子,您别怪奴婢多心,当初您对着那张娘子来了个下马威,如今……要来新妃娘娘,将来太子妃入东宫正位。若是真如那般,张娘子与太子妃是极其好的姐妹。那到时……娘子您……”

李良娣一双柳叶眉微微蹙着,一双剪水秋瞳自是思索着:“难道她还敢与我不对付不成?她也敢!”

“她自然是不敢的,可是……若是太子妃入府,想要立个规矩,只怕您也……”芰衣幽幽在李良娣耳边说道。

这般的话语下来,不由得是李良娣心中不自觉地生出一股寒意来,她那一双眉越发蹙的紧了,语气亦是变的越发狠辣,“那就不能……让她活着等到新妃入东宫!”

芰衣正欲夸赞李良娣好头脑,谁知李良娣倒是自己否决了自己,“不,自不能见血的。她是关中人啊!可是新妃的娘家,就算是再周正,那也是关西。关中与关西,怎的可能是好姐妹呢?便是新妃娘娘愿意,太皇太后,也不愿意啊!”

第十章 太子妃

而选出了太子妃,这般下来,便紧接着是国婚,钦天监选出了四月初八的好日子做为国婚之日。

很快便到了国婚的日子,到了四月初八,宫中四处上下张灯结彩,上下都挂满了红色的彩仗丝幔,整个宫城以及东宫都沉浸在浓烈的朱红烈焰之中。那是王朝最为盛大的喜事,太子李淳的婚事,象征着东宫的新的女主人的到来,也象征着,国朝下一任皇后的确立。

东宫形势,便是自此分明。

皇太子妃的仪仗自宫中左顺门浩浩荡荡进入,一只明黄色的四头金凤板舆,以及长达一整条街的宫女内监跟随。皇太子妃王妕樱端坐其中,金妆丽饰,头戴九翟四凤八宝凤冠,身着宝蓝色金银丝线妆花彩缎翠鸟翟衣。那是国朝最高贵之一的女子才能够有的穿着打扮,是人人都为之艳羡的好光景。

太子李淳身着皇太子的九旒冠冕等在宫中螽斯门下,太子妃仪仗一到,李淳便亲自上前掀开轿帘,亲手搀扶太子妃王妕樱下轿,对着太子妃行揖礼以示对妻子的尊重。

行礼之后,李淳便牵着太子妃的手亲自又换了肩舆上去,太子妃落座定后,李淳才了自己的辇轿,这般,太子与太子妃二人辇轿仪仗和为一体,更加是浩浩荡荡,形成迤逦长龙。

二人仪仗又在宫中慢慢行了大半个时辰,一路上接受众宫人的叩拜,这般才到了行嘉礼的通明殿,太皇太后以及帝后并着一些得脸的皇室宗亲一早便着了隆重的礼服在那里等着。李淳与太子妃一起缓步进入大殿,对着太皇太后以及帝后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太皇太后又将金册金宝赐给皇太子妃,礼部官员又将皇帝圣旨当着明堂宣读余众。

一众王室宗亲又对着太子与太子妃行礼道喜,“恭贺太皇太后娘娘,恭贺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恭贺太子殿下嘉礼既成。愿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恩爱和美,永享万福,这般,才算是礼初定。

参拜完后,便是入东宫,太子妃又在宫中换了一身大衫,又上了辇轿,等着仪仗进入东宫。

而这边厢,因着太子妃妕樱入宫,齐侧妃盛萱一早便带领着东宫众嫔妃娘子按品大妆,跪迎在东宫内殿门外。待到太子妃的辇轿进入东宫门那一刻,众嫔妃便一起呼着:“妾身等恭迎太子妃娘娘,愿太子妃娘娘万福,福寿安康。”

按着礼制,太子妃王妕樱并不需要理睬这些妾室娘子,只消由着侍女搀扶径自进去自己的凤仪殿便可,谁知太子妃并未有按着礼制行事,反倒是自己下了辇轿之后,亲自上前扶起跪在嫔妃之首的齐侧妃盛萱轻声柔和道:“诸位妹妹请起,我受不起这些礼的。”

齐侧妃本是受着礼节,跪伏在那门口,本来也没有以为那新来的太子妃会理会自己这些低贱的“妾室”,又因着她连日来负责主持东宫之内一应的宴席嘉礼,更加是劳累,心中只等着太子妃赶紧入府,自己也好睡个安稳觉。

不过说实话,自己身着翟衣,跪在众妃之首,虽然是风光,可是妾室终究是妾室。哪怕自己穿着只有皇后与太子妃才能够穿着的翟衣的这般的荣耀,可是说到底,自己心里终究不是个滋味。

那个位置,明明应当是自己的。

只是太子妃妕樱扶起自己那一刻,齐侧妃自是吃了一大惊,她看着那微微低着身子的太子妃王妕樱,一张精致面庞,那是平京城之中第一等的容貌,虽然这般的容貌在平京城之中并不少见。

可是那般的面庞,配上只有皇后太子妃才能够画的珍珠粉面螺钿,居然是那般的有着无与伦比的气势与威仪,就好似不消过多的言语与动作,那便是这东宫本来的女主人,是这歆朝未来的国母一般。

可那面庞,却是含着笑意的,而又不难看出,那王妕樱只是十七八岁的年纪,面上甚至是还有着稚气未脱的痕迹。在自己这般的风韵面前,那完全是个孩子。可偏偏也是这个孩子,需要自己去恭敬行礼,甚至跪伏迎接。

原来这便是名分。

齐侧妃的手被太子妃妕樱虚扶着,并不知道自己是该起来还是继续跪着--之前国朝的礼制中并未有讲到这一条。一时间她竟是不知道该要如何去做了。

而跪在齐侧妃身后的一众嫔妃亦是为之一惊,皇太子妃此举,实在是于礼法之中前所未有的举动,便是开过二百多年,也从未有过此种举动。

至于皇太子妃为何会如此做,众人在心中亦是开始了猜测纷纷,有说是因着皇太子妃与着齐侧妃都是关西党出身的缘故,也有说是太子妃忌惮齐侧妃之恩宠与地位不得已而为之的举动,也有的则是猜测道,太子妃本就是个随和之人,此举不过是性子使然。

“齐姐姐还是快些起来罢,难道你还要教你我一直这般不成么?”太子妃妕樱笑着对齐侧妃说道。

这下来,齐侧妃便也只得恭敬起了身,道:“谢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妕樱的笑容十分好看明媚,就好似是一株开的正浓艳的海棠花一般,甚是光明可爱,一双并未完全长开的脸更加是增添其身上的少女气息。那教人不得不赞叹,年纪正好且身居高位,那才真真是福气。

而齐侧妃身后跪着的,便是李良娣世薇,众人也本以为按着这般,也理应是太子妃会按着位次来扶起李良娣,谁知太子妃目光一转,含着明艳天真的笑容,却是转头向着李良娣身后跪着的徐常在慧容低身扶起。

“这位便是徐姐姐罢,且快些起来。我可受不起。”

此举一出,四下里皆是惊诧的神情。

平京城之中谁又不知道,太子李淳的东宫之中,一直是齐侧妃在管着事情,李淳对其十分敬重,宫中帝后亦是将其视为太子妃一般来看待。而李淳最为宠爱的,则是良娣李世薇,其位份仅仅在齐侧妃之下,又兼其是内阁首辅李耀的女儿,在东宫之中甚是傲视六宫,将一切嫔妃都不放在眼中。

而徐常在慧容之后,便是陆常在顺玉、朱小媛箬筠、便是连着最末尾的清漪,太子妃亦是扶起。

自然,也是因着太子妃妕樱与着清漪一早熟知的缘故。

当太子妃妕樱的手扶起清漪那一刻,清漪可以明显的感觉的到,太子妃妕樱的双手,是温热有力的,那并不是皇室礼节之中的虚扶,而是实打实的想要搀扶起清漪。

清漪又看着太子妃的面旁,只见太子妃妕樱的面庞上泛起比之方才更加明艳的笑容,那其中又掺杂着一丝俏皮,妕樱又轻轻地对着清漪眨了一下眼睛,用着只有两个人能够听清的声音轻声道:“好妹妹。”

“妹妹快起,我受不起。”这才是当着众人的面所说出的话语。

“谢太子妃娘娘。妾感激不尽。”尽管那只是说起来好听的话语,可是姐妹二人之间彼此心中都有分明,那是含着两个人的真心情谊的,与旁人话语中的分量,自是不同。

而清漪都被太子妃妕樱扶起,李良娣世薇却是一直跪在那里,只见那李良娣面上已然是青黑色一般,平素里最是娇艳欲滴倾城国色都人,此刻已然因着她自己的黑脸而失去了许多风华。

众人,亦是都在等着看这边的好戏。

太子妃妕樱亦是含着几缕挑衅似的笑意,慢慢地退开,如同未有看见李良娣一般秉持着周正的步伐身姿慢慢向着自己所居住的正殿缓缓而行,好似刚才的一幕从未有发生过一般。

谁知李良娣却是冷笑着,登地一下便独自起了身站了起来,“妾良娣李氏,拜见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万福。”

太子妃的面登时愣了一下,显然是未有想到过会有这般的情形,那眉宇之间亦是含着几丝怒气,旋即她则将这般的怒气隐藏转化为更加恬淡柔和的笑容,只是轻轻道了一声“哦”,便复又自己向凤仪殿走去。留下东宫一众嫔妃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这新来的小太子妃王氏到底是何意思。

待到太子妃完全进入凤仪殿,齐侧妃才缓缓地喘了一口气,对着众娘子道:“这也罢了,既然今日太子妃娘娘入宫了,咱们便也该回去了,众姐妹……”

齐侧妃话语还未有说完,李良娣世薇便“哼”地一声自己扶着侍女芰衣的手走开了,徒留齐侧妃一人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

“李娘子,侧妃娘娘还未有发话,您这样,不合规矩啊!”后面的常在陆顺玉说道。

李良娣并未有理会陆常在,反倒是走的更加快了。齐侧妃只对着陆常在轻轻摆着手,道:“罢了!”说罢又对着东宫众娘子温和嘱咐着:“今日诸位姐妹也都尽然疲乏,且都回去歇息罢,明日早上还要前来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呢!”

第十一章 凤仪殿前乱

第二日一早,东宫众嫔妃一早便梳洗打扮,只等着前来给太子妃妕樱请安,只是等到众人前来之时,凤仪殿侍奉太子妃妕樱的内监康安便含着笑脸对着众嫔妃娘子道:“诸位娘子还请稍等,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尚未起身。”

这般,众人便也只得等着。却是一个个面色上都有转变,不知道该要如何去面对这位新来的太子妃。

原以为,大婚入东宫之日搀扶众娘子已然是教人惊诧不已的事情了,可是众人远远没有想到,新婚之夜第二日久久未有起身接受嫔妃参拜还引得太子李淳一起晚起那则更加是不得不教人心生感叹的了。

这新来的小小年纪的太子妃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可以一入东宫便做出这般许多不同的事宜。

等在众娘子之列的李良娣早就是等不住了,只拨弄着自己手上的一只白玉福寿双喜扳指轻声叹着:“哎呀!看来咱们的这太子妃娘娘很是得太子殿下圣心呢!这都要日上三竿了,却也还不起身接受咱们的拜见。”

齐侧妃面上淡淡的,只是依旧端庄地等着,口中不紧不慢道:“昨日国婚,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皆是辛苦,今日便是晚些又如何?况且国朝礼法上也未有说这是不符合规矩的事情,咱们且安心等着便是了。”

李良娣显然并不认同齐侧妃的话语,语气之中亦是桀骜不驯,甚至是有几丝傲慢自得之意:“话虽这么说,可是咱们姐妹一大早便是梳洗打扮的,太子妃娘娘若是不能够早起接受咱们拜见,便应当提前派遣人说一声,这般,也忒不尊重了些!咱们好歹也是侍奉殿下日久的人,论资历,可是要比太子妃娘娘还要深呢!”

众人听着李良娣这般大不敬之话语,心中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皆是以为是昨日太子妃入东宫之时因着太子妃妕樱故意给李良娣难看的缘故。人群之中的清漪本是一大早起身便觉着疲乏,正在打着瞌睡,便是听了李良娣的话语亦是觉着为之一惊,自是也不敢瞌睡,直打起精神来看着李良娣。

“张使女,你说是不是?”李良娣话锋一转,却是将话题引在了清漪身上。

这般下来,众人却是都在看着清漪,只等着清漪会如何回答。

清漪在心中暗自惊呼,真是好一个李良娣,明明是她自己不敬重太子妃,却是将话题引在了自己身上,而自己便是无论如何回答,那也都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若是自己处理不慎,这个不敬太子妃的罪名,便会紧紧的扣上了,那么无论自己与太子妃妕樱关系有多好,都会因着这件事情引发许多危机。

“李姐姐怕是昨日困乏了罢,今日请安,可是喜事啊!您可别因着太子妃娘娘进府太过高兴而失了分寸。不然便是太子妃娘娘好性子,国朝礼法怕也不答应呢!”

李良娣因着清漪的话语十分生气,显然是越发对着清漪不满,“你……”

“啪”的一声,李良娣话语还未有说完,面上便是挨了一个厚厚的五指印,那是来自太子妃妕樱陪嫁的伊雯的警告:“李娘子还请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罢,您虽是尊贵,可是您也毕竟是妾室,太子妃娘娘金尊玉贵的,您可别犯了忌讳!今日奴婢也不过稍稍提点一下您便也罢了,只是请您记着,在太子妃娘娘面前,您请安分些才是。”

伊雯此举一出,四处皆是惊动不已,原来不仅仅是那个新来的太子妃不好惹,便是这个太子妃的贴身侍女都是如此与众不同,一入东宫便敢掌掴东宫之中的娘子。实在是教人惊奇之事。

而向来奴婢的所作所为,也是因着主子的缘故,若非是主子平素里的一言一行被奴婢看在眼中,奴婢想来也不会这般。此刻众人心中便越发有了分明,这位新来的太子妃娘娘,定是个不好惹之人。

“奴婢也不过是代替太子妃娘娘在正一正这宫中的风气罢了,希望诸位娘子不要介怀,自然了,您们都是尊贵之人,金尊玉贵的,奴婢也不敢说些什么,只是还请您们日后尊重太子妃娘娘便是。太子妃娘娘好性子,奴婢却是个不知道死活的人!”

这般下来,众嫔妃娘子自然无有不应者,一个个皆是点头称是。

好大一个下马威!

李良娣本是未有说话,过了半晌,她才盈盈笑道:“既然是伊雯姑娘都这般说了,那我遵从便也是了!自然,我是不敢再犯的。”

清漪在一旁冷眼瞧着,本以为李良娣会是对着伊雯不依不饶的,谁知李良娣一贯的爆竹脾气却是这般发作了起来,不免觉着有些扫兴,那颗看热闹的心便也不觉停了。

只是清漪正放下那颗心,却复又被一记耳光的声音给惊醒了。

那是来自李良娣发作的,自然是给伊雯的。

“我不敬太子妃娘娘,是以卑犯尊,固然是要受罚。我自然是无话可说,可是你自己不也是不敬尊贵之人。”李良娣不满,高声道。

“奴婢可是太子妃娘娘的贴身侍女,您可注意些!”伊雯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啪”的一声,伊雯面上便是又挨了一个耳光,“你便是太子妃娘娘的贴身侍女又如何?你也不过是个贱婢罢了!可是我却是太子殿下的女人,是有品级的娘子!”

“李良娣,这伊雯姑娘,确实是太子妃娘娘的陪嫁啊!可不是普通的宫女啊!您这样,有些失礼啊!”身后的陆常在顺玉有些急切道。

李良娣自是不满,声音依旧是高声,道:“是不是失礼自有宫中礼法在标写,只要查看宫中礼法不就是了?她是宫女,我是侍奉殿下的嫔妃,谁尊尊贵谁低微,难道一眼看不出来么?”

众人正在争执间,殿内却是传来了声音道:“殿下娘娘起身!”这才使得原本一度混乱的场面登时安静下来。

少时,便有一众宫女内监成行成列鱼贯而入,一个个皆是捧着汗巾热水巾帕之类的物件。再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些宫女内监又捧着太子李淳与太子妃妕樱洗漱过后的东西出了来。

为首的是宫中尚仪局的尚仪云氏【注】,只见她捧着一只漆黑描金福寿绵长如意托盘,上面放着的是叠的整整齐齐的一块白色云锦,而那云锦上面,赫然可见一团暗红色血迹。

毫无疑问,那是从少女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女人的标志。预示着昨夜太子妃与太子果真是春宵一刻,锦瑟和谐。

齐侧妃眼中看见如此,便是率先跪下来恭敬称呼道:“恭贺殿下娘娘,愿殿下娘娘福绥绵长,岁长康健,多子多福。”

齐侧妃一说话,身后的众嫔妃娘子自然是一齐跟着恭祝。便是连着跟在嫔妃之列最末尾的清漪,亦是得跟着这般说。

只是清漪目光自从瞥见那份沾了血液的白色巾帕那刻,心中便觉着好似是被什么东西啃食了一般似。很不自觉地,她便想起来了那般屈辱的事情。

那个令她十分感到屈辱的,夜晚。

那个转变自己人生与命运的夜晚。

便是从那一刻起,自己便被困在了这里,便成了那个对自己冷酷若冰霜的男子的妾室。一生一世,都逃脱不开。

或许便是命运罢。

只是清漪无论如何想着,那也是无关紧要的罢,毕竟自己在东宫之中是最为卑微的所在。便是无论如何,自己也都是被不会被尊重的那一个。

太子李淳并未有从正门出去,只是梳洗穿戴之后,便从太子妃的凤仪殿的后门出了去了。又过了半晌,众人才听得通报的声音“太子妃娘娘请诸位娘子进去参拜。”

众人听了话语,便起身鱼贯而入,便一齐进入了内殿,只见上首端坐着太子妃王妕樱,此刻她正着一件苏锦金丝千绣百子衣,金装丽饰,端坐其上。

她端坐的位置,毫无疑问,是这天下女子都想要坐的风光高位。

“妾身拜见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长乐无极,万福金安。”众人一齐对着太子妃参拜道。

“都起来罢,日常相见的,别规矩那么大。倒是生分的。”太子妃妕樱笑意盈盈道。

“今日我不过是刚刚入东宫,还不大熟悉有些不知礼数,还请诸位姐妹不要怪罪我才是。”

【注】尚仪:明代初期与唐朝内廷官署名。其分为四个下属司,其职责分管如下:

尚仪二人,正五品。

司籍二人,正六品。典籍二人,正七品。掌籍二人,正八品。女史十人,

司乐四人,正六品。典乐四人,正七品。掌乐二人,正八品。女史二人。

司宾二人,正六品。典宾二人,正七品。掌宾二人,正八品。女史二人。

司赞二人,正六品。典赞二人,正六品。掌赞二人,正六品。女史二人。

尚仪之职,掌礼仪起居,总司籍、司乐、司宾、司赞四司之官属。司籍掌四部经籍、笔札几案。司东掌率乐人习乐,陈悬、拊击、进退。司宾掌宾客朝见、宴会赏赐。司赞掌朝见宴会赞相。

第十二章 罚良娣

众嫔妃娘子行了礼后便按着次序坐下了,太子妃妕樱笑意盈盈的,自然,做为东宫之中的女主人,自然有着她开心的理由。

太子妃笑着看众人,最先是对着齐侧妃道:“听说我进宫的事宜,全然是齐姐姐一手操办的。我是极其感激的,齐姐姐您费心了。”

齐侧妃虽然心中因着连日来操持着这些事宜有些不满,然而她面上自然是永远波澜不惊的那副面孔,“太子妃娘娘您说笑了!为太子殿下与娘娘打点,本就是妾身应尽的职责。”

“职责不职责,自然在人心,齐侧妃姐姐是真心敬重太子妃娘娘的。不过齐侧妃姐姐素来受咱们众人爱戴。这次为着娘娘入东宫的事情齐姐姐可是费了不少的心。咱们姐妹,倒也无有不感念齐姐姐的嘉言懿行的。”下首的李良娣说道。

太子妃的笑容微微有些凝滞,然而也不过一瞬,复含着温和的笑意看着李良娣:“这便是李良娣姐姐罢!本宫昨日入东宫忽视了姐姐,还请姐姐不要见怪,实在是那凤冠遮住了眼睛。姐姐你又穿了一身绛绿色的衣服,本宫头晕眼花的,倒是以为姐姐是那院子里的花啊草啊的呢!”

话虽如此,可是谁又听不出来太子妃对着众人与李良娣之间的差别。太子妃对着众人是称“我”只有对着李良娣才会称呼“本宫”来端起她太子妃的架子。这般,太子妃不将李良娣放在眼中,在座众人无有不分明者。

一边的常在陆顺玉对着李良娣笑着道:“那太子妃娘娘想来今日定不会是看眼花了呢!我瞧着,李良娣今日穿着的这件红色绣合欢花的夹袄,颜色甚是喜庆,看起来可是最亮眼的呢!”

清漪瞧过去,果然见是这样,心中不觉暗自惊呼陆常在的言语功夫,三言两语便是挑明了今日李良娣穿着正红冲撞太子正妃的事情。

果然,陆常在这般一说,众人便也都将目光投在了李良娣身上,一个个皆在心中暗自惊呼李良娣之对着正妃娘娘的不宫颈,直等着看太子妃如何发作。

太子妃目光微微凝滞,只盯着李良娣看了许久,使得李良娣亦是有着招架不住,纵是面上依旧是得意自满之色,心中的自信却也是减损了大半。

许久,太子妃才缓缓出言道:“李良娣妹妹真真是倾城国色呢!这般的颜色,果然适合你。”

李良娣听到了太子妃这般的话语,面上得意之色又多了几分,旋即笑着道:“娘娘您缪赞了呢!妾身粗鄙,哪里敢穿这般高贵的颜色,还是殿下说妾穿这样的红色好看,妾才穿的。”

太子妃并未有发话,只拿一双尚且充满少年气息的眼睛看着李良娣。一边的陆常在见状,只道:“殿下虽说良娣姐姐穿着红色好看,可是姐姐在太子妃娘娘刚刚入宫,咱们姐妹第一次参拜便穿着这般的红色,难免有冲撞正室之嫌。”

“殿下说我穿红色好看,岂容得你置喙?况且太子妃娘娘还未有说些什么呢!你倒是没得插个什么嘴?”李良娣并不害怕陆常在,对着陆常在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训斥。

“罢了罢了,李姐姐本来便是穿着红色好看,娇嫩的跟花朵似的。自然是要多穿穿红色。”太子妃妕樱却是这般说道。

众人接下来便是闲话家常,太子妃便是提到了婚礼上的一应安排之事,便直夸赞齐侧妃办事得力,甚是体面周正。

太子妃夸罢,齐侧妃却是忙地站起对着太子妃恭敬道:“太子妃娘娘,之前妾蒙殿下福泽看管东宫之中一应事宜,本是自不量力,所幸未有使得殿下与娘娘蒙羞。今日娘娘既然正位,妾便再不好管着东宫了。还请娘娘管家,妾自安心。”

“无妨,既然从前是齐姐姐在管着,以后您便管着就了!我年纪小,许多事情又都不懂,还请姐姐帮我照看着罢。我知道姐姐辛苦,只是还请姐姐疼我。”太子妃妕樱出乎众人意料地说道。

齐侧妃自是推脱,然而太子妃妕樱再三坚持,齐侧妃终究是推脱不得,只得答应。

这般事情尘埃落定,太子妃便略闲疲乏之色,便命了自己的侍女伊雯与水秀给各殿阁的嫔妃娘子赏赐下礼物,自然都是按着位份高低来的。

饶是清漪位份最低,亦是被送了一整套鸽子红宝的红石榴头面并一件攒金丝的合欢花绣荷包,里面装着许多安神的香药。箬筠的则是一整套烧蓝的花冠头面并一件宝蓝色的百褶如意蔷薇花马面裙。

至于位份最高的齐侧妃,是一套玫瑰花样子的点翠头面、一套双凤戏海棠花的赤金头面,一套天水碧的宫装,一整盒上品的龙涎香。自然是礼物之中最为重要的,当齐侧妃说出自己低微,不堪这样的赏赐时,太子妃只是一笑,”姐姐自然是配的,您要是不收,便是折煞我了。”

众人正在因着自己的赏赐而高兴之时,却是见得右上首的的李良娣早已是双手不住地颤抖,面上已然是铁青色。太子妃见罢,只道:“呦!李姐姐这是怎的了?难道是嫌弃我礼物不好么?”

李良娣依旧是气的的发抖,那双拿着礼物盒子的手早就抖动的不能够拿住那礼盒。终究李良娣一双手不稳,便将那礼物盒子抖在了地上,礼物登时全都掉落了出来,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件成色劣质的素银镯子,并着一件金链子。

“太子妃娘娘这是何意?您赐给妾的,这是什么?”李良娣忍不住站起来发问。

太子妃语气淡淡且悠闲,只轻轻地饮了口茶才缓缓道:“自然是本宫送给李姐姐的见面礼啊!还能是什么?”

“娘娘是在戏弄妾么?您送给妾的这素银镯子,成色差到便是普通百姓家都不会戴便也罢,这镯子口倒是细细的不可调节,是戴不上手的。至于您送的这金链子,雕琢成锁链的模样又是何意?妾虽低贱,然而也决计不是可以这般戏弄的!”

太子妃并不为李良娣的气势所吓到,只如看戏一般盯着李良娣看,待到李良娣发作完,依旧是一句淡淡道:“这是赏赐,姐姐在说些什么?”

“娘娘这是赏赐?妾在宫中多年,虽说人微言轻,可妾好歹也是两关之家的贵女,从未有戴过这般寒酸的首饰!”

“本宫本是好心,可是李姐姐为何这般咆哮呢?”

“妾没有咆哮,妾只是疑问您。”李良娣已然是极度生气,面色如同炸开的花朵一般,虽然美丽,却是失去了端庄。

“寒酸?难道李姐姐不懂得宫中礼法么?本宫是正妃,姐姐是妾室,正妃对妾室,本来就是赏赐,便是赏赐什么,你都得谢恩。姐姐这般样子,可教我不好办呐!”太子妃说罢,便对着一边的伊雯使了颜色,伊雯会意,便走到了李良娣面前。

“旁的娘子是头面,自然不好劈头散发的戴上。可是李娘子您不同,太子妃娘娘赏赐您的是镯子,自然是好戴的。为了表示您对太子妃娘娘的尊敬之心,还请娘子您戴上。”

李良娣一双凤眼轻睨,双目之中只是嫌弃的神情,“这镯子口太小了,戴不上!”

伊雯不依不饶,“娘子您说戴不上,难道是在质疑太子妃娘娘的好心么?可是奴婢却是瞧着可以戴上的!既然娘娘您自己不愿意戴,那妾身便帮着您戴便是了。”说罢,伊雯便从地上捡起那素银镯子,直戳戳地往着李良娣手臂上戴起。

李良娣出于本能地闪躲,却是被伊雯死死抓住便将那镯子往着李良娣手臂上戳着。那镯子口子细小,做工又粗糙,便套进去了手指只在关节那里便卡住了,是无论如何也戴不进去了。伊雯却是不管那些,依旧直戳戳地往里戴。

李良娣吃痛,越发闪躲抽手,伊雯力气却大,直抓着不放开。很快地,李良娣那一双玉手上便多出了红色的印痕。

再然后,便有浅浅的口子,滴落出血液。

“娘娘,您这是为何?妾好歹也是有封诰的人,您这般指使您的婢女对妾动私刑。难道您便不怕殿下知道么?”李良娣忍着手上的疼痛,对着太子妃说道。

太子妃依旧端坐,面上的盈盈笑意却是早已不见,只是对着李良娣道:“李良娣这是什么话?本宫都已然说了,本宫这是赏赐!你可别会错了意!”

“娘娘这是拿着赏赐之名立威!”

“李良娣!”太子妃的生硬有力沉稳,慢慢道:“本宫是太子妃,是太子殿下的妻房!而你不过是殿下的妾室,李良娣也是出身贵族,难道不知道妻妾有别么?本宫说是赏赐,那么无论本宫到底送出的是什么,那也都是赏赐。你也只得好好接着,你若是不接着,便是对本宫的蔑视。”

“况且……本宫也只是听说,李良娣你在宫中衣饰奢华,华丽万分。本宫送你这镯子也只是想要告诉你,别忘了咱们大歆祖宗简朴的德行才是!”

“况且本宫又听闻,李良娣素来喜欢罚跪宫人嫔妃,还让有些宫人跪在铁链上。本宫只是想着,罚跪铁链倒是不体面,跪在金子上面,才真是天家威仪呢!”

第十三章 姐妹相聚

"娘娘这是何意?妾从前好歹也是管过几天东宫事宜的,便是罚那些奴婢又能如何?难道奴婢们有错,妾还不能罚了不成?"李良娣犹自不服,对着太子妃大喊大叫道。

"太子妃娘娘已然仁慈了,身为妃妾对着主母这般大喊大叫,可真是有些不好!"陆常在继续从旁敲打,就好似是从前的怒火如今终于有机会报仇了一般似的。

"旁的本宫不知道,本宫只知道,国朝向来以简朴为贵,李良娣在宫中的用度却是远远超过了自己位份上应当得到的。难道不是过分奢侈了么?本宫虽然不才,可也不得不遵守。"太子妃不紧不慢道,倒全然不把李良娣放在眼中。

"那是殿下同意妾身如此做的。娘娘便是看不得,不如去对殿下说。看殿下如何说便是了。"

太子妃如同是看着一只有趣的小兽似的看着李良娣,面上泛起了轻蔑的笑容:"水秀,你来说太子殿下的指令。"

水秀点点头,便上前走了几步,对着众嫔妃娘子说道:"殿下玉意,东宫之中一应人物事故,全都交由太子妃娘娘管理。太子妃娘娘有权管理东宫所有人。"

齐侧妃听罢,便是第一个起身对着太子妃恭敬道:"妾不才,唯太子妃娘娘马首是瞻。"

齐侧妃说罢,众人自然也得跟着,"妾等不才,唯娘娘马首是瞻。"

太子妃对着除李良娣之外的一众人则又是一副温和的笑容,"诸位姐妹快快请起。齐姐姐,我方才说辛苦你管着东宫,那自然以后要辛苦你的。"说罢,太子妃正色对着众人道:"今日我便把话说个分明便也是,以后东宫众事,全都是按着从前齐侧妃姐姐管理之时照旧。只有一点,不可过分僭越奢侈。"

"是。"

太子妃得意地看着李良娣:"李良娣,这般,你还不明白么?本宫的意思是要告诉你,本宫不管你从前如何得宠,只是如今既然我入东宫,自不能像从前那般全没规矩。不然丢的是太子殿下的人。到时,你便是有一百条命,也都挣不回来。"

李良娣自是高傲惯了,一时间面对这样没脸的事情是又气又恼,"娘娘既然说尊卑,妾却是不明白了,妾是良娣,便是责罚低贱的奴婢妃妾又能如何?至于妾衣着华丽,那也是殿下特许的。娘娘纵使尊贵,也得顾着太子殿下的面子罢!"

"本宫看李良娣许是还未有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若只是论位份而定尊卑,那便不是真正的尊卑之道。宫中皇曾祖母与父皇母后,固然是天下位份最高之人,可是我国朝二百多年日渐强盛,乃是君主贤后以德行感念天下的缘故。绝非是像你一般随意责罚人的人!"

李良娣正欲再辩,太子妃口中却是未有停歇的意思,"本宫入宫之前便听说李良娣随意在宫中责罚宫人,便是连殿下新封的嫔妃都敢随意罚跪!这般,可实在是失去了体面。"

太子妃说完了这话,李良娣便将目光投在了后首的清漪身上,那恶狠狠的目光,好似是要将清漪生吞活剥了一般似的。

自然,李良娣那日随意责罚的新册封的嫔妃便也只有清漪。

清漪被李良娣看的发毛,不住低下了头。箬筠在后面看着清漪,又看着李良娣,只觉着左右为难,许久,她才对着太子妃开口。

"太子妃娘娘,那日李姐姐并不是故意的。李姐姐,平素不是这样的。"

太子妃看了眼箬筠,"朱姐姐是好心好性,可我却不是。姐姐还是坐着便是了。"

这般,箬筠也不得多说些什么。

太子妃看着套在李良娣手上的那截镯子,自然,那是不可能被套进去的。她有些不耐烦,便对着一边的伊雯道:"罢了!罢了!既然套不进去,便别套了。"她看着李良娣,年轻的眼眸之中含着不可侵犯的威严,"本宫今日对李良娣的话,便只有这些了!今日我也乏了,众位便散了罢。"

说罢,太子妃也不去管李良娣到底是何神情,便径自下去了。

这般便只留着一众人面面相觑,皆是看不懂太子妃的所作所为。

李良娣看见太子妃走了,自己亦是满腹气恼,恨不得翻江倒海全都发作出来。当即便将那镯子狠狠掷在地上,也不管横竖,便大步走开了。

小媛朱箬筠见此,忙地上前跟着李良娣去了,只想着前去安慰一番。

众人心中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新进宫的太子妃,倒还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众人原本都以为她会一心要回管家之权,然而谁也都没有想到,她竟是会乐得拱手将管家之权送出去。

至于对于李良娣还有齐侧妃的态度,则更加是教人琢磨不透。

清漪回到了自己的殿阁,便是止不住地去回想那般的事情,一边的秋娘倒是高兴,道:"还真是解气!这李良娣嚣张跋扈惯了,如今太子妃进了东宫,看她还敢不敢这般了!太子妃娘娘好是厉害!"

清漪却是打断了她是的话语:"别这么说,你忘了上次的教训了么?"

这般秋娘才不言语,一边的涟水给清漪端过茶盏,看出了清漪面上的担忧之色:"娘子是在担心太子妃娘娘么?"

清漪微微点头:"自是如此……我是觉着,姐姐刚刚入东宫,虽是正妃。可李良娣好歹也是资历深厚的人,殿下又宠爱。若是日后……李良娣计较起来,那该如何?虽是有名分,可若殿下不喜欢,姐姐岂不是完了?"

涟水并不在意,只说:"娘子想来是多虑了!既然是能够一举选中太子妃,太子妃娘娘便不是个平凡的主儿,况且,一个正妃的名分,便足够了。将来殿下继承大宝,太子妃娘娘便是皇后。说句不怕死的话,即便是太子妃娘娘不受宠,可是身为皇后,实权在握,便已然是足够的了!"

清漪想了想,心中虽然知道有理,但是心中却又总觉得有些不安,只是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但愿如此吧,希望是我想多了。"

待到晚上,太子妃的凤仪殿前来派人传话,说是太子妃想要召见清漪一面。清漪心中欣喜,许久的姐妹能够相见自然开心,便也忙地穿戴好,迅速地进了凤仪殿了。

到了凤仪殿,太子妃妕樱早就换下了厚重的大衫凤冠,换下来了一身家常的袄裙,发髻亦只是反挽着,用一只白玉簪子固定住了,倒是符合年少的朴素与美好。

太子妃妕樱见到清漪那一刻便是喜笑颜开,眉眼中国像是桃花绽放一般,"好妹妹,早就听说你进了宫,倒是成了太子殿下的嫔妃!"说罢,妕樱便上前欲挽住清漪的手。

清漪见到太子妃妕樱那一刻,却是急忙下跪行礼:"妾使女张氏拜见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万福金安。"

太子妃妕樱却是被清漪这般的举动给吓了一愣:"你这是做什么?怎的这般生分。"

清漪周正地行了礼后才慢慢道:"如今娘娘身份不同了,若是再这般无礼,妾便是不懂事了。"

太子妃妕樱却是不在乎这些,她面目微微挑着,便有了怒气:"你这是做什么?怎的咱们姐妹便这般生分?你跟我装什么规矩?"

清漪见妕樱生气,便也不敢这般,只是解释着:"娘娘,这是东宫,与从前在兴济坊不同。可是要重规矩的。"

妕樱满不在乎,对着清漪亦是嫌弃的神色:"什么时候你开始这般重视规矩了?我倒是不相信。你可给我好些,没的惹人生气。"

在妕樱的一再坚持下,清漪终究也值得恢复了从前的称呼"姐姐",自然,那也只是人后才会这般称呼,若是人前这般称呼,便是十足十给人把柄了。"

"你是否奇怪,我为何会如此对李良娣?"姐妹二人久别重逢,便聊到了这般的话题。

清漪点了点头,只是不解,妕樱便是面上有着恨恨的神色:"她算个什么东西?那般的妖妖调调不成样子,我是不喜欢的。本来想着若是殿下真心喜欢她,我便也不好说些什么。可是……我却是听说,她居然随意在宫中惩罚你。我本来想着打听东宫形势,却是听说了这般,自然忍不了。"

清漪不由得惊奇:"姐姐是为着我?"

妕樱嘟哝着嘴:"难不成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我实在是瞧不上她那样子。她又敢惹你,我自然不高兴。"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可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以后自然会收敛的。"妕樱打断了清漪的话语。

妕樱拉过清漪的手,轻声柔和道:"我记着咱们一起长大的情分,当初你进宫做宫女我可是舍不得你好久。谁知却听说,你被太皇太后送给了太子殿下。这下倒是好了,咱们又可以在一处生活了。"

妕樱高兴的像个孩子似的:"本来我就不大高兴的,我又不认识太子殿下,能有什么感情?如今有你,我倒是开心了!也有个人作伴呢!"

"那……姐姐不怕,我是关中的么?"清漪猛然间想起来自己被太皇太后举荐之事,不由得心中一慌。

妕樱爽朗一笑:"怕什么?你什么样,我还不清楚么?我爹爹教我进宫,我本就是不情愿的,是太子殿下自己选我的。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妕樱的语气突然间变的有些感伤:"这宫中,自是身不由己。"

"太子殿下驾到!"

第十四章 夫妻语

二人正在聊天之间,便是听到了太子李淳到来的消息,清漪心中微微有些慌乱,却也只硬着头皮跟着妕樱一起起身去迎接太子李淳。

"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李淳面上本是挂着笑意的,他甫一进入凤仪殿,便看到了清漪的身影,那面上的温和笑意便也登时消散个不见。语气当即便是变的冰凉:"你怎的在此处?凤仪殿尊贵之地,岂容你来随意打搅太子妃歇息?"

妕樱自然不解李淳为何会对着清漪这般:"殿下这是做什么?是我来教张妹妹来说说话的。"

李淳面上微微有些挂不住,有些尴尬地道:"哦!"

半刻,李淳便复显出一副驱赶的语气道:"还在这里杵着做什么?来碍眼么?还不快些滚回去!"

清漪听罢,心中便起了怒火,心中登时则又想起来了从前那些屈辱的事情。

李淳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永远都是对着自己这般冰凉。那种种高傲与蔑视,让自己看了厌烦,实在厌烦。

"妾告退。"清漪只行了礼,便也迅速走了下去。

妕樱尚且不知道是何种状况,只留在原地不知道该要如何去做,面上疑惑不解。"这……"

李淳复转身,对着妕樱展露出温和的笑意:"怎么?本宫来了你竟是不愿意么?"

妕樱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笑着:"愿意愿意,我自然是愿意的。"

"只是殿下,我有些不懂,为何……您对张使女妹妹,这般呢?"

"没什么,没什么。"李淳微微有些心虚,"本宫是想,和你单独说些话。"

妕樱自然不会往深处去想,她心思单纯,李淳说什么她便也信了,面上更加是喜笑颜开:"若是如此,妾自然更加欢喜。水秀泡了极好的老君眉,正出了好味道,殿下不若尝尝。"

李淳好似是为方才的事情依旧心虚,只随意道:"好,好,自然。"

妕樱打量着李淳,面上有着深意,待到茶水糕点上来了便将一众在殿内侍奉的奴婢尽数遣散。

"怎的将奴婢们都遣散了?"

妕樱笑着,眼中依旧是打量的目光:"殿下今日来,怕不是为了和我单独说话。明日一大早还要进宫去请安,殿下这个时辰不早些睡,难道来和我闲话明日进宫该做什么打扮么?"

李淳敷衍地笑着:"妃子真是会玩笑。"

妕樱此刻已然笑不出来,面上旋即变成了淡淡的神色:"殿下有话您便直说罢,想来殿下也不至于对我有多深的情谊。不过才认识几天罢了,我倒不相信会一见钟情。"

不可否认,妕樱说的话语极其大胆,然而李淳心中亦是如此之想,李淳虽然因着妕樱这般的话语十分恼怒,然而他却是一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他自己便是这般想的,自然不敢挑妕樱的刺。况且,世家大族的女儿,向来是有傲气的,能够做皇族正妃的女子,则更加是强势。这般,李淳虽觉着被拂了面子,然而也说不出什么话语来指责妕樱。

"殿下不说,我也知道,想来是我责罚了李良娣的事情。李良娣娇俏美貌,又惯会讨殿下欢心。想来霓芙阁中一番眼泪留下来,殿下的心便也泡软了。只是殿下您的心尽管软着,我却是不会松动分毫的。"

李淳从未有遇见过这般的情况,然而他今日听了李良娣一番哭诉,便一时答应了李良娣来问责太子妃。可是当他走进凤仪阁那一刻,便又有些后悔。

太子妃之责罚,是正当名分。若是因着正妃问责妃妾而遭到自己的训斥,那么将来穿将出去,众人便也只会说自己是宠妾灭妻的之人。况且,李良娣平素,也确实是有些过了。从前是齐侧妃宽和,太子妃刚进东宫,便是立威,也是正常。

"我……我也只是,想来问问怎么回事,若是李良娣当真这般嚣张,我自然不会袒护的。"

妕樱并不相信李淳的话语,面上只是轻轻笑着:"殿下便是偏袒些,才是正常。李良娣侍奉您许久,你若是全无心疼,才显得殿下您薄情。您心疼些,我也懂的。只是凡事还请殿下掌握些分寸才是。若是宠爱太过,传将出去,只怕朝臣也会议论。无论怎样,殿下还要有些度才是。"

"我也不会整日都是这样,以后自然是会对李良娣好些的。只是还请殿下不要让李良娣太过,不然我也没法坐视不理。我是太子妃,自然要担负起管理东宫的职责的。只是我懒怠,一应事宜自然便也全都给了齐侧妃姐姐了,那也是齐侧妃应当得到的。至于旁的,若是关乎到东宫体面的事情,我自然要时时看着的。"妕樱并不去看李淳的脸色,只自顾自将自己的言语尽数说了出来。

一番言语下来,倒是使得李淳不得不在心中赞叹敬服妕樱这个正妃的气度风骨。并不争风吃醋,并不争权夺利,实在是个周正的。况且妕樱言语之中又全然是为着自己考虑,自己更加是没有理由对妕樱有任何不满。

李淳想了想,便点头道:"你说的是,我自然会注意的。"

妕樱点点头,对着李淳笑着说道:"殿下,我也不怕您生气。当初我被您选上妃子,我自是不愿意的,宫里生活虽好。可我并不喜欢,规矩太重,事情太多。我也知道您为何选我当太子妃,我是大将军的女儿,虽是关西人,可是父亲周正。选了我,关中关西都会满足。"

"我……"李淳不知道该要如何解释,只因着事情本就是如此,他并不能反驳什么。

妕樱伸出手,掩住李淳的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殿下,我都知道。我虽然不愿意做这个太子妃。可是既然您选了我,我便必定会尽好我的职责。我即便是不喜欢您,可我也会当好一个妻子。只是殿下,我只能确定我会做到这些,至于旁的,我也不敢保证。自然,我也不敢奢望您能对我有多好。只一点,您能把我当妻子,便足够了。"

李淳心中有了感激之情,他看着妕樱,越发觉着妕樱会是一个好妻子。当即便牵·了妕樱的手来:"我都知道,定会维系你。"

二人正在说话间,宫中却是传来了紧急通报,说是皇帝病症突犯。本来按着祖制,第二日一早太子与太子妃就是要赶紧入宫去向太皇太后与帝后请安的,如今皇帝突然间犯了急病,又是阖宫惊动的大事。

当下二人便也顾不得其他,便赶紧穿戴好进了宫。东宫之中则又是由着齐侧妃带领一众嫔妃娘子前去祈福。

李淳到了宫中皇帝的寝宫乾元宫,只见皇帝面色苍白躺在那里,面上一丁点血色也无,妕樱看了,不由得心中一惊。险些惊呼出声音。

皇后刘氏早就哭的不成样子,见到李淳来了亦只是抓住他的衣袖道:"天可怜见的,怎的陛下的心症又犯了?这次真是凶险。"

正在说话间,便是连着太皇太后也是被惊动了来,"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太皇太后急急忙忙地赶来,看见皇帝面色苍白,亦是不免惊呼一声,止不住地抖动。

一边侍奉的太医上前,对着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娘娘且镇定,陛下病症来的凶猛。还是要好好观察才是。"

太皇太后眼中含着泪珠,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似的,旋即镇定道:"哀家不是来听好话的,你且告诉哀家,皇帝的病,到底凶险么?"

那太医犹豫着,终究是摇了摇头,"娘娘恕罪!"

太皇太后轻轻地叹了口气,"罢了,你们太医院且全力救治着。皇帝病重之事,暂且不要向朝中散布出去。皇后,你也别哭了,像个什么样子?"

皇后犹自饮泣,"皇祖母这是何意?难道您的意思是陛下不成了么?臣妾不相信啊!"

太皇太后轻蔑地看了一眼皇后刘氏,眼中尽是嫌弃不满:"亏你是皇后,哀家看你是伤心过头了!如今一切都要做最坏的打算,若是你有本事,哀家自然乐得清闲。"

说罢,太皇太后便继续吩咐着:"太医院且好好救治!一切都按着哀家的吩咐去办,朝中不可透露半点风声!"

"陛下醒了!"内殿传出惊喜的声音。

醒了的皇帝最先召见的则是太子李淳,当李淳进去那一刻,只见皇帝面色更是苍白无血,浑然比方才还要严重。他心中暗自道不好,却是强忍着道:"父皇,你身子如何?"

皇帝早就知道自己气数已尽,倒是豁达笑着:"你说呢?"

李淳吞吐着:"父皇洪福齐天,定能化险为夷。"

皇帝笑着摆手:"朕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你且凑过来些,朕有话对你讲。"

李淳将耳朵凑过去,认真听着皇帝的话语,却是越听面上越发的凝重了起来,"父皇……可真要如此么?"

皇帝无力地笑着:"朕思来想去,也只有这般的办法了!"

第十五章 帝皇崩

"成顺十五年,文宗崩于乾元宫。肃宗继位,妃故为后,端礼后宫。"--《歆书后妃卷孝仁显皇后传》

李淳与皇帝交谈之后,只觉着脚下都一丝力气也无,只得扶着柱子慢慢出来了,安止见此,忙地上去扶着:"殿下,这是怎么了?"

李淳努力忍住,不让自己眼中的泪水流淌出来。只因着他的父皇告诉过他,身为皇室男儿,纵是再难过伤心,也决计不可以在下人面前流出泪珠,那是歆朝男儿的自尊。便是如今,李淳也不敢忘却。

殿内太医一个个都是进进出出的,皇后刘氏亦是进去,李淳能够隐约听出其中的哭声。他只觉者烦闷,便走了出来,只想着透透气。

李淳想着皇帝对着自己所说的那些话语,他实在是想不到,那般的心机谋算,是要下了多少心血才能布下的。自己的父亲,直到生命最后的一点时光里,也都是在为自己这个儿子考虑。

他吹着晚间的冷风,庭院里凉凉的,他不由得裹紧了衣服。自然,这般冷风吹下来,本来有些困倦的脑子亦是清醒了许多。他只能清醒,一会,还要有一场打仗要打。

"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乾元宫里传出了内监的哭号声音,旋即便是众人惊呼"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声音。

成顺十五年,皇帝李齊崩逝。皇后刘氏伤心过度,当即晕厥。

众人排山倒海般的哭泣声音很快便震动了整个宫城,好似宫人们的眼泪可以演变出一条满满的河流,以此来表示举国的伤心。

李淳一愣,好似心底里突然崩塌了一般。他脚下登时便没了力气,任由安止扶着也不能保持风姿,只直挺挺地瘫坐在地上。

眼泪再也止不住,纵使有着父皇的教导,他也忍不住。眼泪毫无声息的滑在面上,滴落在白色的护领上,晕开一朵朵伤心的云彩。

太皇太后赶来,只见李淳伤心没个颜色,便温言相劝道:"淳儿,你且好些起来,如今倒不是伤心的时候,你是太子。如今皇帝去了,你且振作。别乱了分寸。"

李淳由着太皇太后搀扶着,便复进了乾元宫,太皇太后看着晕厥在那里的皇后,面上更加是嫌弃不已,阴着面道:"还不快把皇后扶回坤明宫去?没的在这里添乱。"

众人一股脑忙地跟着去了,太皇太后面上依旧端庄自持,历经了大风大浪的人,总是能够在面对大事情之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皇帝驾崩,如今还不是你们该伤心的时候。国不可一日无君,且请新君即了位,大丧之时你们自当伤心。"

众人听了,忙地反应过来,一齐对着太子李淳叩拜道:"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淳头脑中却是天旋地转了起来,一切都好似如此不真实。便是这般,自己竟是成了这大歆朝的君主。

"陛下,陛下。"安止在一旁劝着,李淳这才反应过来。

自是真的了,便是连着安止,都称呼自己为"陛下"而不是太子合该称呼的"殿下"。

这个称呼,便这般的转变到了自己身上。

一声声的“陛下”萦绕在自己耳边,李淳依旧是不能适应,然而事情便是这般如此,李淳已然是君王了。

如今的他,必然得有身为君王该有的决断。

李淳沉着了半晌,心中又想着太皇太后的话语,便吩咐了下去:“大行皇帝崩逝的事情,暂且不要说出来,明日朝臣们上朝的时候,且一切照旧就是。”

新帝吩咐,众人自然是无有不听从的。一一皆答应着下去了。

只是还未有到第二日早上,宫门便被关西党儒生一齐扣门跪在外面,皆是要求见皇帝。

自然他们见不到皇帝,宫门因为众臣的求见而被重重打开。众臣一齐感到太元殿里面,却是没有见到皇帝,只见到了太子李淳。

左相齐维一愣:“太子殿下怎的在此?臣等想要求见陛下。”

李淳面上展露出复杂的笑意:“哦?左相大人这是为何?深夜扣响宫门,可是不合规矩!宫中法度在此,谁给你们的胆子闯来这里?”说到最后两句之时,李淳的语气却是突地之间变的强势,足足教众人一惊。

“殿下,臣等听说,陛下在宫中突发急病,故来探望。”齐维答道。

“哦?”李淳浅浅笑着:“左相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父皇是得了急病,也在宫中诊治,可这深夜十分,宫禁已然开启,还要来探望甚么?”

而左相齐维自然不信,只道是皇帝重病,已然也不好,众人前来探望。是要时刻准备着,以防止龙驭殡天朝臣不在身侧,失去了恭正。

李淳面上冷冷的,也不去看左相齐维,只坐在龙座之前,肃声道:“这是何意?父皇身子微恙,如今尚且好好的,正在等着太医治好身子。本宫奉旨前来,来管着宫中规矩。众位可别错了规矩!”

左相齐维哪里肯相信,他从自己在宫中的眼线得知的消息,皇帝身子突然发病,十分不好,又急急招了太子进宫。他当时便是得知不好,待到宫门下钥,整个宫城却是灯火通明,他便推测,皇帝是驾崩了。

“本宫再说一遍,父皇好好的,你们还要干什么?”李淳已然极其生了怒火,高声喝道。

“陛下是否好好的,是否只是微恙,请殿下让臣们前去乾元殿请安便知。”

李淳面上怒火越发燃烧:“本宫看你们是疯了!乾元宫是父皇休息之场所,岂容你们放肆!如今更是深夜十分,母后尚且在侍疾,你们进去,是要冲撞皇后?扰乱后宫安宁?”

“臣等不敢,臣只是以陛下身子为念。”另外一个关西的大臣在下面说道。

这般下来,一众关西党大臣则又是一齐跪下,请求李淳允许他们前去乾元宫去看望皇帝。李淳自然不允许,然而众人一再请求,更有甚者道:“殿下若是不让臣等前去尽孝心,臣等定然无法安心。还请殿下允许,若是陛下只是身子微恙,臣等自然认罪。”

李淳更是无法答应,两下里便是这般僵持下来。直到太皇太后的到来,才将这混乱场面结束了。

太皇太后虽是关中党人,然而人熬到了这个位份,自是德高望重。便是关西党,也得敬服几分。况且按着礼法,太皇太后可是皇室之中的主心骨,若有必要,连皇帝都能废除,众大臣亦只能乖乖听命。

太皇太后给出的解决办法则是,让关西众人只隔着窗户给皇帝请安,听到皇帝的声音,便也是够了。

众人一齐走到乾元宫中,只见穿着衮龙袍的皇帝的身影正在坐在床前,声音微微有些沙哑,然而却肯定是皇帝的声音。见到众人前来如此,语气之中竟是有着暴怒:“你你们深夜闯宫,难道便是为了如此么?朕身子好好的,你们非要说朕身子不好?可是要存心诅咒朕么?”

众人听到皇帝暴怒,便是如排山倒海般跪下,一齐山呼:“臣等不敢。”

早有胆小者额上已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抖动如筛糠,连说话都说不出完整的话语。生怕皇帝会因此责罚。

“众位也都看到了,父皇无事,你们这般,可是诅咒陛下之罪名。你们最好祈祷父皇当真龙体康健,若是今晚龙体有任何闪失,你们便是诅咒圣躬,够你们抄家灭族的!”李淳抛下了这句话,便冷冷地甩袖走进了乾元宫内殿。

众臣正是面面相觑,左相齐维更是一脸不知所措。他得到的消息,明明没错。怎的竟是如此?

“左相大人,这可如何是好?”众臣围在左相身边,一个个都是如此议论着。

众人正在为着这件事情而焦虑之时,却是听得殿内传出了李淳焦急的声音:“父皇,父皇,您怎么了?父皇?”

旋即则是太皇太后的激烈的传出的“宣太医!”的声音。

再然后则是皇帝的微弱的气息,却是拼尽了全力道:“诅咒!诅咒!”

太医医女的进出则是更加使得一众关西党人心慌意乱。

半个时辰后,殿内传出了声音:“陛下驾崩!”

待到第二日一早,皇帝崩逝的消息便被昭告天下,同时皇帝遗诏下达:“左相齐维为首的一众关西党人诅咒皇帝,致使皇帝突然间重病。罪不可恕,念其朝堂多年辛苦,特免其诛杀九族之罪,只将一众官员驱逐朝堂。并选曾经归隐已久的关西党人许锥为新任左相,大将军王利封为镇国大将军,掌管兵权。”

这对于关西党朝臣来说,无疑是一重重重的打击。

而旋即新皇李淳的旨意则是接二连三地下了来,皆是斥责关西党朝臣之意,说其等不敬大行皇帝,诅咒皇帝,致使大行皇帝崩逝而亡。

而身为左相齐维女儿的齐侧妃,在得知这般的消息时,则第一时间跑到了太子妃妕樱所在的凤仪殿前,为自己父亲的罪行,脱簪待罪。

第十六章 侧妃请罪

齐侧妃跪在凤仪殿前,只等着太子妃王妕樱召见。口中念叨不绝:"太子妃娘娘,臣妾父亲并无此意啊!太子妃娘娘,臣妾父亲,并无诅咒大行皇帝之心啊!"

只是太子妃妕樱并未有召见齐侧妃,门外只有伊雯在守着:"齐侧妃娘娘,您可得注意您的称呼,如今新君已然继位,咱们娘娘,可不再是太子妃娘娘了!"

齐侧妃一愣,旋即改变了称呼:"皇后娘娘,不,中宫娘娘,臣妾有罪。还请陛下与中宫娘娘不要迁怒于我父亲,我父亲是忠臣,并无诅咒大行皇帝之心啊!"

此时清漪正巧进了凤仪殿,那是因着宫中传出皇帝的丧训妕樱被李淳派遣回宫,而妕樱心中有些慌乱,便想着来找清漪说些话,这才传召清漪的缘故。

便是连着清漪乍一听闻皇帝驾崩的消息,心中也是一惊。

而秋娘那句"太子殿下继位,那么娘子,便是天子嫔妃了罢。"则更加是让清漪心中一惊。

自己偶然间当了太子的嫔妃便已然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了。便这么快的时间,自己竟是即将成为皇帝的女人。

虽然成了太子的嫔妃以后当上天子嫔妃是必然中事,可是这一切都来的太过迅速,迅速的好似是在梦中一般。那般的不真实,可是再来不真实,却也是真的了。

齐侧妃便是在清漪从自己的殿阁中赶往凤仪殿的路上赶来跪下的。

清漪甫一进门,只见着一个人影跪在那里,又因着大丧,宫中上下皆是着衰衣,清漪更加看的不真切,只问一边的水秀道:"这是怎么回事?怎的跪在这里?"

水秀环顾四周,只小声道:"娘子,这是齐侧妃娘娘。好像是因着左相大人的缘故来向娘娘求情的。"

清漪定睛一看,见果然是齐侧妃。宫中上下除了齐侧妃,还有谁能是这般端庄持重的美人儿。便是连着在此罚跪,那也是不失一丝端庄风度的。

清漪上前行礼:"侧妃娘娘安。"

齐侧妃尽管面色已然疲乏,但看见清漪行礼,仍也不忘着回礼:"张妹妹好,若是中宫娘娘召见,你便赶紧着进去罢。"

清漪仍想再说些什么,然而一边的水秀却是催促着,清漪行了礼,便赶紧着进去了。

进了内殿,只见妕樱正在为大行皇帝折着金元宝,面上却是有些慌张无措的神情。她见清漪进来,忙地放下手中的活计,"你可是来了,昨日真是吓死我了!父皇怎的突然间就……"

妕樱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忙地转移了旁的话题,道:"陛下让我且先回着东宫,过会子召见嫔妃们让咱们都准备些进宫。我本来想着问问你,如今齐侧妃这样来一跪,我倒是烦的慌。"

清漪与妕樱坐了,饮了口茶才道:"姐姐是如何想的?"

妕樱面上一副不在乎的神情,道:"我能如何想?我倒是不在乎齐侧妃到底怎么样,我只消尽我所能,做好一个正妻一个皇后,不让后宫因此打乱便也罢了。至于旁的,我不想管,累。"

"那姐姐为何还要苦恼呢?"

妕樱叹息着:"我已然对她说了,说这是朝政,我是后宫,管不着的。可是她倒是铁了心,我又能如何?再说,她若是跪在这里,我又怎的好召见众娘子?"

清漪回想起那齐侧妃的神情,那般坚毅的面庞,定是含了极大的决心的。想来妕樱不松口,齐侧妃大有将凤仪殿跪塌之势。这般,倒还真是不好办。

况且,齐侧妃还有管理东宫之权。如今大行皇帝崩逝,便理应是由齐侧妃主持回宫的祭拜,领着命妇王妃行礼举哀。她这个样子,是要耽误大事的。

"姐姐可想过,不理会齐侧妃,自己主持六宫的事情?"清漪问着。

妕樱听罢,连连摆手摇头道:"不不不,我不行的,你若是让我管家,可是要让我死。况且,从前一直是齐侧妃管着,如今我贸然收回去,可是要教外人以为我不容人。齐侧妃素来侍奉陛下勤勉,我更加是不能了。"

清漪想了想:"这般,便是难办了。可是姐姐,总要让齐侧妃先回去不是,不然姐姐也难办。"

妕樱有些气馁:"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啊……这皇后哪里便是这般好当的。这齐侧妃,也真是……"

清漪想起齐侧妃,想起她平素里那般温和的语气,待人接物都是极其温和有礼的。当初自己进东宫,她虽保持着淡漠与疏离,然而却好歹也秉持着平和的样子。没有因为自己位份低微不受宠爱而有所怠慢,那已然是极好的了。

再想想,齐侧妃也是可怜。

前不久刚刚丧母,因此丧失了正妃之位。如今大行皇帝崩逝,父亲又被以诅咒大行皇帝之名驱逐出了朝堂,连年辛苦操持东宫中事情,却是一无所得。便是换做自己,也是会心觉悲凉的。

"我看着姐姐,是不忍心说些难听的罢。若是姐姐肯狠下心来,怕就能将齐侧妃娘娘送回去了。"清漪淡淡笑着。

妕樱会心一笑:"你是知道我的,面上再狠心,心底里也有些不忍的。齐侧妃……"她叹着气,"也真是可怜了。"

"姐姐如此,难道还不知道我么?"清漪浅浅一笑,摇着头道。

妕樱自是分明:"你与我是一样的。便知道是没有用的。不过我也只是想要来找你说说话罢了。"

清漪自是懂得这些,只点头道:"姐姐我知道的。"清漪话语刚刚落下,门外的水秀便进了来,对着妕樱道:"娘娘,陆常在有些话让奴婢对您说。"说罢,水秀便示意妕樱将耳朵凑过去,二人便是耳语了一番。"

妕樱听着水秀的这些话语,面上倒是越来越显露出为难的神色,再到后来,妕樱面上便是有了下定决心的意味,便正色道:"也罢,且让我出去见一见齐侧妃罢。"

清漪跟着妕樱出了内殿,只觉着妕樱周身上下都充满了凛然的气息,与之方才那般心烦意乱不知所措截然不同。

"中宫娘娘,臣妾父亲冤枉啊!"齐侧妃一看见妕樱,便哭诉道。

妕樱慢慢走了出来,行至台阶前便停住了,她轻声对着齐侧妃温言道:"齐姐姐,这是做什么?怎的还不回去歇着?明日便要进宫服丧了。"

齐侧妃哪里肯,只对着妕樱依旧是泣涕涟涟,"中宫娘娘,求您明察,臣妾的父亲当真没有诅咒大行皇帝之意啊!"

妕樱面色却是登时变的冷冷:"齐姐姐,有些话我原不必说的,可是,大行皇帝本来就是好好的。左相大人一阵乱闯,还说大行皇帝身子不好。你说巧不巧,左相说完了这些话,大行皇帝便崩逝了!便是本宫不信,太子殿下,不,陛下又会如何不信。天下臣民又会如何不信?"

"可是,中宫娘娘,臣妾父亲不是故意的啊!臣妾父亲……也是担忧大行皇帝!"齐侧妃犹不死心。

妕樱看着齐侧妃,面上慢慢展露出威仪的光华:"是不是,本宫不关注。本宫只知道,是你的父亲进了宫说大行皇帝身体不好,大行皇帝便崩逝了。不仅本宫没有看在眼里,天下臣民都看在眼里。这般诅咒陛下,定是死罪!如今陛下念着你们齐氏的功劳,没有处死,只是驱逐朝堂,难道不是已经仁慈至极了么?"

"娘娘,只是这般,陛下又何止于将一众关西党人全部都驱逐呢?这般,父亲虽然有罪,可也不至于此啊!"

"不至于此么?"妕樱冷冷说道,"本宫管不着什么罪。反正陛下自有决断,只是齐姐姐,我敬重你,才唤你一声姐姐。可是关于你父亲的事情,那是属于前朝的事情。咱们后宫中人,自然管不着的。若是姐姐执意想管,那可就是不顾规矩的事情了!"

"还有,你的父亲,能够被陛下留一条性命,已经是陛下仁慈了!你这个样子在凤仪殿前哭闹喊叫,可见齐氏家教不善。单不论诅咒大行皇帝,便是教女不善,便足够赐死了!本宫也只是看着齐姐姐管理东宫辛苦,所以才不说姐姐你的错处。可是姐姐若是执意不懂事,我便也只能说姐姐你不懂事。到时候连带着诅咒大行皇帝,又兼教女不善。便是会连累齐氏满门。"

妕樱说出这些话语之时,齐侧妃听罢,便如五雷轰顶一般登时瘫坐于地,拼命摇着头:娘娘,不是如此啊!不是的,不是的。"

妕樱甚至都不睁眼去瞧齐侧妃,语气缓缓如同二月份缓缓解冻的冰晶般平和中透漏着寒冷:"齐姐姐,本宫奉劝你一句,如今陛下继位,册封后宫众人在即。姐姐若是懂事,陛下念着姐姐素日辛苦的缘故,定会善待姐姐。可若是姐姐今天这般吵闹的事情被陛下知道了,又兼姐姐父亲的缘故。姐姐你自己想,你在这后宫,还有立足之地么?"

第十七章 中宫喜

齐侧妃眼中有着近乎绝望的神情,眼泪顺着面庞滑落,那是她很少的几次失态。

妕樱面上微微有着恻隐,旋即下了台阶扶起齐侧,说道:“齐姐姐,你快些起来。我也只是希望齐姐姐你知道,如今齐氏满门唯一的依仗,也只有齐姐姐你了!若是姐姐如今头脑发热去向陛下求情,那姐姐怕是会彻底失了陛下的欢心。那齐氏,当真是会万劫不复。”

齐侧妃眼见是无法求情,便也明了了形势,便也不求情了。她自己将面上的泪珠擦干,周正地行了个礼,说道:“中宫娘娘,臣妾知错了。臣妾这就回去,闭门思过。”

齐侧妃回到自己的殿阁之中,这才敢展露自己最真的几缕情绪:“陛下,陛下怎么能这样?父亲纵是嚣张,可也不至于如此啊!”

侍女乔芸芝看着齐侧妃,面上亦是担忧中透漏着愤怒:“陛下便也罢了!只是那中宫娘娘,明明便是抢了您的位置,却也这般不把娘娘您放在眼中。娘娘不过求她一下,她便这般推三阻四的。真是……”

齐侧妃忙地阻止着芸芝:“罢了,中宫娘娘也是你能够议论的么?便是如何,中宫娘娘也不会是像你说的这般!”

芸芝素来知道自己主子是个谨慎不肯多言的,却是仍旧止不住心底里的不平:“奴婢就是为娘娘不平。中宫娘娘若是好说话些,您也不至于如此啊!”

齐侧妃思索着:“我瞧着中宫娘娘,性子虽是冲了些,可应当也不是那种不好说话的人!怎的就……”

芸芝如同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东西一般,道:“娘娘,奴婢想起来了。本来中宫娘娘是不忍您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办,一时也不敢答应您。可是……娘娘您想到没有,那张使女进了凤仪殿不过片刻,中宫娘娘态度便强硬了许多。还拿齐氏满门的性命要挟您。想来定是那张使女在中宫娘娘面前使坏的缘故!”

齐侧妃并不相信,口中存疑:“怎的会?你又如何能够断定是张使女的缘故?不过……按着中宫娘娘的性格,那般的狠心话语,也确实是说不出来。”

芸芝拍手道:“那便是了!娘娘想想,那张使女本来便与中宫娘娘相识,若非是她,中宫娘娘又怎的可能听进去了旁人的话?呵!”

芸芝冷笑着:“亏得娘娘当初还尽力给那张使女优待,原来这张使女竟是这般不知恩图报的人!娘娘真是白白浪费了一番好心!”

“事情还不知道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别胡说。”齐侧妃打断着芸芝的话语,自己却是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齐侧妃想不出来能够有什么办法救自己的父亲,况且如今她自保都成了问题,她则更加是不知道该要如何了。

正在思索间,凤仪殿却是传来了消息,中宫王妕樱要召见东宫众嫔妃。

众人聚在一处,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妕樱吩咐众人要加紧收拾些行礼,说是第二日一早众人便一齐去宫中,为大行皇帝服丧。

“陛下正位,咱们便是天子嫔妃了。只是名分未定而已。所以众位妹妹,咱们姐妹自然是要进宫去住的。只是宫里不比外头,姐妹们可得注意些。不然,可就是失了体面了。”中宫妕樱训诫道。

众人自然没有不去听从的道理,妕樱看着众妃之首的齐侧妃,温言道:“齐姐姐,这些事宜,姐姐还是要暂时管着的。到时王妃命妇来行礼,姐姐可得主持些。不然,可就是失礼了。”

齐侧妃冷不丁地听到妕樱唤她,她倒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经了妕樱提醒,她这才反应过来,起身道:“臣妾知道,定不辱中宫娘娘之命。”

妕樱满意地点了点头,目中有威仪流转出来,语气亦是不可侵犯的气势:“本宫与齐姐姐要管着大行皇帝的丧仪,便也难免有对着众位姐妹照顾不周的事情。只是还请众位姐妹记住,如今是为大行皇帝表孝心的时刻,本宫与齐姐姐可见不得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若是有人胆敢在大行皇帝丧仪其间冒犯作死,本宫定然饶不得!陛下也绕不得!”

妕樱说罢,只将目光将下首的嫔妃娘子一个个皆是扫了一遍,旋即则又是在李良娣身上停留许久。

李良娣目光与妕樱相遇那一刻,她便别过头去,目中只翻了个白眼。显然她并没有因着前两日的事情而心有畏惧。

或许是妕樱说的话语有用,众嫔妃娘子皆是极其安分。很快地,大行皇帝的丧仪的二十七日,便这般过去了。

成顺十五年五月初九日,新帝李淳即位于含元殿前,宣布明年改元为宪武元年。并同时宣布尊奉太皇太后赵氏加徽号,尊奉为昭惠太皇太后,封皇后刘氏为皇太后,太子正妃王氏妕樱为皇后。其余后宫众人,择日册封。

那本是新帝登基的第一日,也是妕樱正式有了皇后名分的第一日,东宫潜邸里的一众嫔妃娘子一早便前来了请安,来恭贺妕樱正位中宫之喜。

妕樱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她心里总是有分明的,便道:“陛下虽然下了旨意,可是我也没有行立后大典,终究算不得数。”

众人自然是极尽恭维,哄的妕樱亦是满面春风,然而妕樱正在高兴之间,却是突地觉着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地请来了太医,又将妕樱扶到了内殿,待到太医来了,只一把脉,却是有了分明:“皇后怀孕遇喜,已然一月。”

而皇后自嫁入东宫,不过第一晚与李淳有了鱼水之欢。而第二日一晚,大行皇帝便重病崩逝。之后便是国丧,国丧其间,自是不可能有周公之礼,且算上日子,一月之期,正是第一日便有了龙种在腹中。

众人恭喜妕樱之时,亦是不免得内心唏嘘不已了,感叹妕樱的福气同时,也是不免叹息自己福气甚薄。

清漪倒是高兴,只忙前忙后地给妕樱打点着,一会儿奉上上好的安胎药,一会儿又给妕樱换上了厚厚的鹅绒锦被,倒是使得妕樱笑骂道:“你这妮子,倒是要比我着急。这还只是我自己怀孕,若是你怀了身孕,还不知道要多紧张呢!”

妕樱说罢,清漪面上登时便是害羞的神色,羞红了脸道:“姐姐这是拿我打趣么?我如今只想着,姐姐的孩子能够好好生下来。”

妕樱笑着打趣:“我的孩子,生下来也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她抓着清漪的手:“你要是也能生一个,来与我的孩子作伴才是好呢!”

清漪只低着头,妕樱的那句话倒是让她登时便陷入了那曾经的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个让她至今想起来都觉着屈辱的“初夜”。

“孩子么?怎么可能会有啊?我……”

清漪不由自主地,便说出了这般丧气的话语。本来她在极力克制着自己,在妕樱面前只可说出吉利的话,千万不要让妕樱担心。可是这般的情景下,却是再也不由自己控制的。

妕樱发觉出了清漪的反常,忙地问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怎么可能会有……”

清漪忙地讪讪笑着:“没什么,没什么。”

妕樱却是觉察出了清漪的异样,只睁大了眼睛,一直盯着清漪看,逼问道:“你怕是有事情瞒我,且快些说出来。”

清漪只极力地去躲避妕樱试探疑问的目光:"姐姐,你别问了,当真没什么的。"

妕樱与清漪相处多年,自然是深深知道清漪的性格,只不依不饶道:"你不说么?你若是不说,我现在便去问陛下。"说罢,妕樱佯装起身便要往外走去。

清漪惊的忙抓住妕樱的衣袖,道:"姐姐,你别去。"

妕樱这才慢慢坐下来,道:"你可要与我说实话!你若是不说实话,我便去找陛下。当时我知道你成了东宫娘子心中还惊奇来着。你与陛下,当初到底是怎的一回事?我知道,当初陛下第一晚宠幸你之后,便再也没有去看过你。"

清漪摇着头,很显然她回想起了那日不堪的往事以及来自李淳的"羞辱"。那个夜晚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却的惨痛记忆。

"姐姐……陛下,陛下当初,根本没有,宠幸过我。"

当清漪终于含着泪珠说出了这般委屈的话语之时,妕樱听罢亦是免不了大为一惊,她蹙着眉,一身明黄色的大衫只教她紧紧拧着,只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不对,不对,当初彤史上记载,说你那日见初红了啊!"

"不是的,不是的。"清漪说出了那些,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更加是连番哭着:"不是的,姐姐,当初,陛下根本没有宠幸过我。那日晚间的见红,是陛下割破了自己的手才流下来的红。为的也不过是让太皇太后娘娘安心罢了!"

终于俨然一副接受不了的样子,她眉目越发紧蹙,面上疑云密布,一双剪水秋瞳睁的老大。

许久,她才站起身来,道:"我要去找陛下。"

说罢,妕樱也不顾及清漪,便下了暖炕向外走着。

第十八章 名分

清漪正欲起身阻止妕樱的行为,却是突地听闻门外有了通报的声音:“皇后娘娘,陆娘子求见。”

因着新皇登基,除了皇后之外的众东宫嫔妃娘子都是没有名分的,只是天子嫔妃的身份已定,便再也不能按着从前那般称呼了。又因着新皇册封给的位份没有下来,便也只都称呼“娘子”。

“陆娘子万福。”门外行礼请安的声音传了来。

妕樱听闻声音忙地停住了脚步,一边尚且在流泪的清漪亦是慌忙用衣袖擦拭干了眼泪,只将一副镇定得体神情显现出来,好似刚才是什么事情都未有发生过一般。

陆娘子带着自己的婢女,手中只拿了一只团扇轻轻摇着,笑着说道:“皇后娘娘这里倒是凉快呢!”

“皇后娘娘安。”陆娘子看见皇后,面上便显现出了越发明朗的笑意,好似即将含苞待放的花朵看见了那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便顺势开放一般。

陆娘子端详着皇后与清漪的神情,心中只觉着微微有些奇怪,却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所幸便也不说出来,只对着皇后道:“皇后娘娘,您怀孕遇喜是天大的喜事。臣妾父亲早年间曾出使朝鲜,先帝便赏赐了些上好的千年山参来。如今皇后娘娘遇喜,臣妾想着,送给皇后娘娘的便是最好的。”

妕樱笑着,只命水秀接过那盒子山参,只见那山参好大一颗,品相极佳,便开口称赞道:“这倒是极好的东西!你费心了!”

陆娘子面上只是发于内心地笑着:“皇后娘娘喜欢便好了!娘娘与臣妾还说些什么客套话呢?臣妾早年便与娘娘相识的。”

“陆姐姐也与皇后娘娘曾经相识么?”

且说皇帝即位,很快,朝中众臣便向皇帝奏议请皇帝册封后宫众嫔妃,只说要明国朝礼法。皇帝便也听从,只说几日后在公布于众。

“奴婢私心想着,娘子您与皇后娘娘熟识,想来因着皇后娘娘的缘故,陛下也不会给您太低的位份罢。”秋娘在清漪身边畅想着。

清漪却并不是这般想着,她向来不在乎皇帝李淳到底对她是何态度,可是她心底里却又是总有不安生出。毕竟太皇太后是要让她去夺得皇帝李淳的宠爱来。她这般无做为对着恩宠不上心,也难保昭惠太皇太后会对她有所指摘。

清漪有时想着,自己是否要去尽量去夺得一下皇帝李淳的宠爱。毕竟那是她从今往后只能依仗的夫君了。自己身为天子嫔妃,便也只得靠李淳的宠爱才能够生活的更好,也不会让太皇太后对自己有太过不满。

可是每次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清漪便也只是将这般的想法亲手埋葬在内心最深处的。

那不仅仅是因着妕樱的缘故。

更重要的,是自己心底里的那个曾经的少年郎。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那也只是年少之时内心的第一次悸动,可便是这么多年,也总是忘不了的。

更尤其,是那般的温柔与今日李淳给自己带来的冷漠残酷形成了如此强烈分明的对比之时。

清漪不由得在心底里又开始怀念起了那最开怀的时光。彼时墙头弹着琵琶,骑马的少年郎从墙下经过,甜甜一笑,便在心中回荡轻漾起了暖流。

“娘子,宫中几位娘子的册封旨意已经下来了。”涟水急急跑来,对着清漪说道。

“齐娘子封了正二品的贵嫔娘娘,赐了咸阳宫住;李娘子封了从二品的容嫔娘娘,赐了未央宫住。宫中众人只道是因着李娘子容色冠绝后宫的缘故。剩下的,徐娘子封了正四品的贵人,赐了寿昌宫居住;陆娘子因着资历不如徐娘子,赐了美人;剩下的朱娘子与娘子,到现在还未有明显的旨意。”

国朝的规矩,宫中嫔妃分为六品十二等【注】。正一品的贵妃、淑妃、德妃三大妃是最为尊贵的所在,只是大抵从一百多年前开始,宫中便有了皇后在则不立三大妃的传统。只有皇后尚未册立或者是皇后即将被废或是极度不受宠之时才会册立三大妃。

至于这十二等嫔妃中,只有正三品的“六仪”及其以上才算的上是内廷主位,才可称“娘娘”,才可以主理一宫事宜,居住在一宫主殿。剩下的,都只能称呼为“娘子”或者是“小主”也不能居住在一宫主殿。

不过清漪向来也没有抱有自己会被封为主位的期望,按着她自己的想法,便是封了最末等的才女那也是意料中事。只是宫中现下上下名分皆已定,只有自己与朱箬筠娘子没有定下位份,倒是看不清了。

“娘子您有什么可担心的,便是冲着您与皇后娘娘的这层关系,便不是美人,那也是良人的位份啊!倒是您的位份便也不低了!”

正说话间,皇帝身边的安止却是来传了皇帝李淳的旨意:册封朱箬筠娘子为正五品的良人,赐居万安宫。册封清漪为正六品的选侍,赐居长寿宫。

安止走后,秋娘当即便意识到了自己所说话语的不妥,只忙地请罪道:“娘子恕罪,奴婢无心说的。”

清漪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慢悠悠地转过身去,便复开始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好似,到底是何种位份,是与清漪毫无干系一般。

只是这般册封下来,清漪便是六宫之中位份最为低微的嫔妃了。那便也罢了,只是那长寿宫地处东六宫的角落,乃是六宫之中最为荒凉的所在,又因着旁边便是宫中宫人进出后宫的甬道,更加是人多嘈杂,时常有事故发生。

因着这般,长寿宫已然许久没有嫔妃居住。向来只有极其不受皇帝宠爱的嫔妃,才是会住在那长寿宫中。而皇帝赐下来这般的旨意,那无疑是要打清漪脸的意思。

清漪随手捡起来一本书,随意翻阅着,对着那般册封的事情十分不在意。

“你在看什么书?”有轻郎的男声传入道清漪的耳朵中,使得清漪不免一惊。

后宫之中,除了那个人,便也不会再有别人会有这般的声音了。

“臣妾参见太子殿下……不,陛下。”

当上了皇帝的李淳好似行动之间更加增添了成熟的风韵一般似的,便是说话,都比之之前更有气势了。自然从前也是有气势的。

因着大行皇帝丧期已过,李淳便也换上了服色明亮的十二团龙十二章紫色常服衮龙袍,一身行头使得他面上更加有了精气神,那才足足是帝国皇帝该有的王者气息。

“看来你倒是不适应朕当了皇帝啊!”李淳冷冷说道。

“陛下正位,是天下之喜。臣妾亦是觉着高兴之至。许是臣妾高兴过了头了,故此,失言。”清漪面色平静地回答道。说罢,她便蹲下身子,给皇帝李淳请安。

李淳随意一挥手,便是要清漪起身的意思,他看着清漪,面上依旧是那副冷的要命的神情:“朕给你的位份,你可满意?还有那长寿宫,可是朕精心为你挑选的。”

清漪面上也是毫无表情,道:“陛下恩赐,臣妾自然满意。至于长寿宫,既然是陛下费心所安排,臣妾自然感激涕零。”

皇帝李淳冷冷一笑:“朕当然要费心。你倒是个有手段的,便是皇后,也帮着你在朕面前说好话。”

清漪心中一动,当即心中便有些慌乱,难道皇后妕樱当真是为了她前去与皇帝理论了么?若真是如此,那么只怕皇帝会更加对她误会深刻,自己那般的贪慕虚荣的形象便也再挽救不回来了。

自己并不是在意这般自己会从今往后会彻底与皇帝的恩宠无缘,她在意的,只是自己最真实的形象,只是那个最真实的自己。恩宠无所谓,可是清白,却是比生命都要重要的东西。

“陛下,您这是何意?”

“何意?”李淳面上越发黑色:“朕本来想着,你这个样子,册封个从六品的才女便也罢了。可是皇后看罢,却是来找了朕,说你从小便与皇后相熟识,无论如何也不能给那般低微的位份。皇后再三恳求朕,便也给了你选侍的位份。”

“张清漪,你真是有手段,不光是皇曾祖母,如今连皇后,也被你蛊惑了心智了么?”李淳似笑非笑地问道。

“陛下……”清漪正想出言说些什么,却是眼见着李淳对着自己露出了越发慌张害怕的神色。

李淳那英俊的面庞,不知道怎的,竟是渐渐拧做了一团,好似是揉在一起的棉花一般,与之那张平素白净英武的面庞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再然后,李淳便是长大了嘴巴,越发一副慌张害怕的样子,只指着清漪的方向,浑身上下都抖动不已,宛若筛糠。

清漪顺着李淳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端详着自己身上所穿着的素色天蓝的马蹄袖小袄,却是看到了那令李淳发狂害怕且不安的东西。

是一只黑色的正在攀爬的蜘蛛。

清漪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却先是轻轻用手指一弹那蜘蛛。谁知那力道不大不小,不偏不倚地正好地使得那蜘蛛弹到了李淳的肩上。

蜘蛛落在李淳身上那一刻,李淳好似是如遇到了瘟神一般恨不得上下跳动起来,那平日里只一副冰冷严肃的样子人如今却像是一个小孩子一般因着一只蜘蛛大喊大叫。好似登时眼前的人儿便变成了三岁孩童一般。清漪甚至担心,李淳会在下一刻便哭出声来。那是清漪看到的李淳的极其不同的样子,她又觉着惊奇又觉着好笑,只轻轻帮了李淳将那蜘蛛弹下,便要伸出脚来踩。

“等等……”却是李淳的声音,“让这东西走罢,也不是他的错。”李淳一壁极力装作镇定的样子,一边却又是掩藏不住面上的恐惧神色,只紧紧皱着眉头,恨不得要随时跑开一般。

“哈哈哈!”清漪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注】:本书中后妃位份如下:正一品:贵妃、淑妃、德妃;从一品:妃(三人);正二品:贵嫔(四人);从二品:嫔(四人);正三品:昭仪、修仪、淑仪、芳仪、芬仪;从三品:婕妤(以下无定数);正四品:贵人;从四品:美人;正五品:良人;从五品:才人;正六品:选侍;从六品:才女。

第十九章 蜘蛛

当清漪笑出声那一刻,只见着李淳的面色却是越发凝重,越发如阴云压顶一般。

若只是这般倒也罢了,好笑便好笑在李淳明明是极其害怕那蜘蛛的,面上如同被雷劈过一般的神情却是在目光触及到清漪那一刻佯装镇定从容,却是怎么样都掩饰不住真正的慌张。那明显冲突的神情,如同几岁的小孩子明明害怕却又要强装作大人一般。教人看了难免心生好笑之感觉。

“你笑什么?”李淳犹自摆出一副高傲样子。清漪却是依旧止不住笑声:“陛下,原来您……还怕这东西啊!”

李淳阴着脸,听闻清漪这话,亦不免觉着有些尴尬,却是再不肯教清漪打趣,只强硬道:“我哪里?……”李淳突地觉着自己言语中的称呼有些不妥,道:“朕哪里害怕这东西了?只是这东西污秽罢了。”说罢,李淳便坐在了软炕上,对着清漪呵斥着:“朕都来了,你怎的连茶都不奉?”

清漪更加是“噗嗤”一声,惹得李淳更加不满,越发严厉呵斥着:“你笑什么?这可是一个嫔妃该有的态度?”

清漪强忍着笑意,将面色隐藏起来,只指着那暖炕上的炕桌上的茶盏道:“陛下,方才,您来的时候,臣妾的婢女已然上了茶水了。”

李淳装作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便拿起茶盏饮着。谁知却是“噗”的一声,叫道:“你想烫死朕么?这般烫的茶水。”

清漪却是极其小声道:“陛下,您素来都只让人上滚烫的茶水的。只是您自己……这次端起茶盏就喝。”说到最后一句,清漪的声音已然变得极其小了。

李淳眼见着在清漪那里言语上没有什么可以得到的,便所幸厚了脸皮道:“朕说你有错你就是有错,你倒是学会了与朕顶嘴了?真是放肆!”

明明是皇帝的斥责,清漪本来应当是跪在地上向皇帝李淳请罪的,然而配上李淳此刻的表情与语气,那则更加是让人想笑,清漪忍的十分辛苦:“陛下说是臣妾错,臣妾便是错了罢。”

李淳只将一双眼睛瞪大如铜玲般:“你倒是敢与朕顶嘴?朕看你是疯了!”说罢,李淳佯装生气,拂袖而去。

只是因着他急匆匆地走开,却是走的急,从暖炕上下来的时候却是险些跌倒。便也顾不得体面,只觉尴尬,便忙地走开了。

李淳走后,清漪看着李淳远去的身影,只觉着好笑,便轻叹道:“倒是有些可爱呢!”清漪只是未曾想到过,这般的一个大男人,竟是会被一只蜘蛛给吓到,倒是十足十的出乎意料。便也很难得的,自己能够见到这个平素里对着自己严厉冷。酷的男子的另外一副面孔。

李淳急急出了清漪的宫室,只觉着自己丝毫没有面子似的。方才那般尴尬的事情出了,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佯装体面尊贵。如今他一想起,甚至自己都觉着自己是个厚脸皮的。

这般自己在那个女子面前的面子,可是要如何去挽回?

李淳想着想着,却是已然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乾元宫,他推开门,只见里头早有一男子在等着自己,见到自己只爽朗一笑:“我们陛下,这是去了哪里?”

来人是皇帝李淳的堂叔,允郡王李杭。

虽说名义上是堂叔,然而李杭也不过比皇帝大一岁而已。当初李杭的父亲老允郡王薨逝,太皇太后怜其孤苦,便下令将允郡王接到宫中教养,且吃住都是与李淳一处的。两人年纪相仿,李淳年幼顽皮,李杭却是老成持重,若是有什么事故倒是都是由着李杭去替理李淳盯着。这么多年下来,李淳倒是十分依赖李杭,若有什么事情,也会对李杭说。

天家亲情难得,李淳有时会感叹着,能够遇到李杭,那真是他一辈子的幸运之事,那可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便也只有珍惜,只有相知,才能够存留这深宫之中难得的温暖。

“倒是让堂叔久等了!”李淳笑着道。

李杭也不去行礼,只笑道:“我看陛下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像是看见了蜘蛛一样。倒是好笑。”

李淳方从那份遇见了蜘蛛的恐惧中缓和出来,却是又从李杭口中听到了“蜘蛛”二字,当即他心底里的恐惧便是又被勾了起来,不由得浑身又冒了冷汗。

他则又是想起来了自己在那个女子面前那般失态的事情,一时间便是又陷入了那般的尴尬的回忆之中。想着想着,他竟是一时间忘记了李杭的存在,只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个女子在肆意嘲笑自己的样子。

“陛下?陛下?”还是李杭的声音将李淳从沉思之中拽了出来,李杭看着李淳那般的沉思样子,面上隐约又有惊恐害怕的神情显露出来,“陛下……这是当真看见了蜘蛛?”

李淳眼睛盯着李杭看,却好似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般,只睁着眼睛,胆怯地点了点头。

李杭一看,亦是笑出了声:“咱们陛下向来什么都不怕,便是连着老虎猛兽都敢上前去驯服,可这唯有这蜘蛛,却是十多年来一直都害怕的。”

李淳面色有些凝重,对着自己的堂叔却是温和中透露着委屈:“堂叔,这也不能怪我啊!这……这蜘蛛爬来爬去,我自小便是害怕嘛!”

李杭亦是被李淳这个样子逗的前仰后合,“真是有趣,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咱们大歆朝的陛下,竟是害怕蜘蛛,你说,到底会如何啊!”

李淳听着,只又气又恼,他方才在清漪那里吃了瘪,如今又被李杭笑话了一番。他越发觉着自己心底里的气性隐藏了不住,便随手抓起案几上的一个小金桔便往李杭那里砸去,李杭笑着接过,“陛下可别这样,这金桔金贵的很,每年上贡也就这么点子,你若是不要,可别浪费了罢。”

李淳无奈地给了李杭一个白眼,气恼了片刻也不去说话,还是李杭主动去哄李淳:“陛下可别气了,再气一会儿,宫门可就要下钥了!你让臣怎么回去?”

李淳复给了李杭一个白眼,道:“我没有生气,我是在想,我这般册封后宫,到底是好是坏?”

李杭看着李淳沉思的模样,只温和笑着:“万事都要看你自己的。我倒是觉着,你这般做挺好的,齐氏女是你的侧妃,当初正妃之位也是她的。这般你却是只给册封了贵嫔,便是敲打朝中仅剩下的关西党了!至于关中人,倒也不多,李氏给了容嫔的位子,也是适宜。”

李淳点点头,略想了想便道:“齐氏贤惠持重,李氏俏皮容色,自然是她们要位份高些的。至于别的嘛……总不过是刚登基,封个才人美人这般不高不低的位份,日后要有大选,自然也是主位了。”

“那太皇太后送的张氏呢?”李杭却是出乎意料地提起了这个女子。

“你提她做什么?”李淳微微有些气恼,“不过是个贪恋虚荣的女子,一个棋子罢了。”

“虽是棋子,可却也未必是贪恋虚荣的。”

“怎的未必?”李淳有些急切,他显然很不喜欢旁人说出那些有关于清漪的好话。

李杭却是振振有词,只道:“陛下或许是对着她心有误会。其实那女子也不过是太皇太后赐给你的,若是真论真情实意,倒也未必好说呢!”

李淳冷冷哼着:“若是不愿意,她为何不去拒绝?这般上赶着,便也不要怪我给她低微的位份。”

李杭最是了解李淳不过,不过倒也不想管这些无关紧要的女子,只道:“这倒也是旁的。我今日来进宫,是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李淳皱着眉头:“从前当太子处处受着关西党的齐维嵌制,我便想着,等我当了皇帝,便要把齐维那帮老狐狸驱逐出朝堂。如今倒是得偿所愿,可是啊,我却发现,便是没有了齐维,旁人也是一样的让我忧愁。”

李杭笑着:“可不是吗?不过……说起来,那日真是凶险。”

李淳想了想,便上前紧握住李杭的手,不无感激地道:“堂叔,多谢你,那日若非你冒死,便也不能成事。”

李杭毫不在意,只眨着眼睛道:“那算什么?不过是变了嗓音,又不难办。”李杭复想起来了今日来要说的话语:“我今日来,是因着我这两日打探出来,你那新选的许积有些不对劲。”

李淳低着头道:“当初父皇重病垂危留下这道遗诏,其实也不过是为着缓解燃眉之急。说穿了也不过是为了驱逐狼,而引进了老虎。狼被驱逐走了,老虎自然嚣张万分。”

李杭替李淳担忧着:“许积是关中党中激进的,有些事情怕是比之左相齐维还要过分。若是私下里囤积兵器,可就是不好了。”

李淳点点头:“不好是不好。”李淳微微一顿:“可是有堂叔在,我便是万事无忧了!”

李杭也不顾及君臣之间应该守住的礼节,啐道:“呸,你才是皇帝!倒是没得来烦我,赶紧给我块封地让我去享受没有你的日子倒好。”

“那也不成了,堂叔既然这般疼我,可不能放你走的。我可是赖定了!”

第二十章 秋猎

宫中的日子总是在指尖与闲谈之中晶莹迅速流转的,嫔妃们的指缝与嘴唇宽和之间,时光便这般过去,消散在袅袅的香薰与绿叶香茗之中,消散在锦衣美服与金妆丽饰之中。

对于清漪而言,她本来单调的日子因为妕樱怀有了身孕而变得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同。本来她是十足没有恩宠的人,位份低微便是想要靠着份例来过活也是不能的了。只是因着妕樱怀孕,她便开始日日三趟往坤明宫去跑,有时与妕樱闲谈,有时与妕樱品茶论趣。有些时间,陆美人顺玉也会前来侍奉洒扫,三人一起便会一起用膳谈心,这般下来,日子过的极快,转眼间,妕樱的身孕便四个月了。更者到了八月里秋风送爽的季节,按着大歆的祖制,要去昌兰围场秋猎。

昌兰秋猎,是祖制,昭示着国朝对骑射武力的重视,虽然国朝开国二百多年,国力日渐强盛,早就注重文治天下了。但是历代君王都尤其重视秋猎,李淳自然也不能例外。更兼,今年是李淳登基的第一年,虽然还未有改元,那也是要引得四方各部一起庆祝集聚的。

因着新登基,宫中嫔妃又不多,所以后宫众嫔妃皆是要一个不落的跟随圣驾的。自然皇后妕樱因着身孕是不用去的。清漪本来想留在宫中与妕樱作伴,然而却是被妕樱给拒绝了,“我在宫中又无事,你没得担心什么?历来昌兰秋猎是只有宠妃才能跟随的。今年也是因着陛下刚登基的缘故,你才有这般好命,不然明年新任进宫,你便是想去都不得了!”

清漪想了想妕樱的话语,妕樱又一再不肯让她留在宫中,便也硬着头皮答应了要跟随去昌兰秋猎了。倒是陆美人临行之前突然身子不适,实在不能跟着圣驾去昌兰秋猎,她便笑着对清漪道:“本来我也想留在宫中照顾皇后娘娘的!如今我身子是实在不适,可不敢跟着去了。不过这般倒也好,我也能去照顾皇后娘娘了!妹妹你放心便是!”

妕樱在一旁笑着打趣道:“你还说我呢!我看你把你自己照顾好便已然不错了!”说罢倒是引得众人拍手大笑。

到了八月十八,李淳圣驾浩浩荡荡地从宫中玄武门出发,明黄的伞盖与仪仗宛若尘世之中的游龙浩荡,引得歆朝民众皆是赞叹不已,感叹天家威仪。

到了昌兰围场,景色自然与宫中不同,清漪自是许久未有见过这般的风景了。之间四处皆是绿草如茵,到处都弥漫着青草的清新香甜的气息,仿佛连呼吸都是带着青翠的味道似的。

与之宫城里的压抑不同,这里只要脚步一踏上便会登时使人放松,一举一动都是自在随心。虽然依旧逃不过李淳的影子,可是他忙着去狩猎,自然没有心情管自己。清漪便是想着,都觉着舒畅。

不过有些时候,她则是不由自主地会想起,那般连蜘蛛都害怕的男子,若是狩猎会是何种风姿呢?

不过那也只是想象罢了,清漪刚来到这里倒还好,只过了三日便觉着极其不适应,吃睡都不习惯。如草原一般的围场气候也不适应,更加是不得外出了。

清漪额头上太阳穴处贴着两片醒目提神的膏药,又看着涟水给自己端上了大碗的汤药,更加是皱眉躲避:“你们这是想要弄死我?这么苦的药汁,这么冲人的膏药,还让不让人活了?”

涟水如同对着小孩子一般对着清漪哄道:“娘子可听些话罢,您身子不好,便是外出看秋猎都不行。再过些时日回了宫去,皇后娘娘看见您这个样子,可是要担忧坏了!到时别说您照顾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怕是还要照顾您呢!”

清漪听罢,忙地从杨妃榻上坐了起来,如同弹起一般,紧忙接过那汤药喝下去,却因着喝的急切,竟是有些呛到了。

涟水忍不住笑着,忙地上去去轻拍着清漪的背,道:“娘子您可慢些罢。奴婢瞧着,娘子您对皇后娘娘比对陛下都上心。”

清漪想都不想,便随口说道:“谁关心陛下?就跟个冰块是的,我关心他做什么?自己去招惹瘟神来骂我么?”

涟水听罢,不觉皱眉阻止着道:“娘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可别教外人听进去了!”

清漪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如同犯了错的小孩子一般小声说道:“我知道的。有什么?这里又不会有旁人。”

秋娘看见清漪这样,亦是忍不住去笑着:“看咱们娘子这个样子,倒是像个小孩子!”

清漪自然不满,双唇便是成了向下的弧度,倒是让几人看的更加觉着好笑。清漪看见他们这般,更加气恼不已。

秋娘忙地去哄道:“小主可别气恼了!您可得养好身子,奴婢听说,这里昌兰围场还有小兔子呢!您不是最喜欢这些么?”

清漪听到了小兔子,目中更是闪闪发光,如同两个反射光线的铜玲一般:“真的么?我怎的没有见到。”

秋娘撅着嘴,似是嘲笑一般道:“娘子您自己来到了这里便身子这里不舒适,那里又不爽的。哪里还有时间看什么小兔子?”

这般说下来,清漪倒是越发自觉地去努力吃药修养,便也过了三两日,便修养的差不多了。这一日她身子打好,便嚷嚷着要去外面看兔子。

秋娘与涟水阻拦不住,只得答应。

昌兰围场地界巨大,跨越极远,因此便分出了东西两个场子。东边的场子都是些放养的什么黑熊野猪之类的野兽,再伴着些什么麋鹿狐狸之类的。那是供皇帝武将等人打猎取乐用就的。西边的场子极小,不过是些小鹿小羊之类的小兽,是供着尚且年幼的皇子王孙打猎时使用的。西边的场子之中则又时圈出来了更小的场子,只养些小兔等累,是专门供嫔妃玩耍取乐的产地。

清漪裹着厚厚的披风去了那西边场子里的小场子,只是走了许久却也未有见到秋娘所说的兔子,便抱怨道:“哪里有什么兔子?都是骗我的罢了!”

秋娘笑着道:“娘子这是欺负人罢!奴婢是说有小兔子,可是这是围场,哪里就满地都是了?那不是要成灾了?不过也都是看着圣驾来了,那些围场官员前几天才清理出来的罢了!”

清漪撅着嘴,不满泄气道:“真是教我白白高兴了!没劲!”

正在说话间,主仆二人却是听见了草丛之中有着微弱的人声,清漪反应过来,只‘嘘’的一声,道:“不知道是谁?怎的在这里?”

两人蹑手蹑脚地往着那有身影的地方走去,只见是两个人蹲在地上,其中一个穿着内监服色的衣衫,另一个则是穿着团龙密纹的衣服。清漪心中一动,只知道团龙纹样的衣服是等闲亲王不可善用的服色,她却是又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亲王郡王可以穿着这样的服色,便那般停下来驻足望着。

“这兔子是怎么了啊?倒像是腿受伤了呢!”那个穿着团龙纹衣衫的人轻声温柔道。

那声音极其温柔,春风拂面一般,里面含着的温情恍若那人是在对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说的话语,而不是对着一只兔子。清漪越细心去听,越发觉着那声音有些熟悉,只是她竟是一时想不出来是哪里熟悉了。

“小兔子,你这是怎么了?”那穿着团龙衣衫纹样的人复又问道。

清漪这才看见那两人脚下的兔子。

隐约可见那兔子右后腿有着一点子鲜红的颜色,显然是腿受伤了,她正在担心,却是看见了那个团龙纹服色的人正在轻轻抚摸着那兔子,虽然只能远远瞧见那背影,却能够看得出那动作是极其温柔的。清漪这才有些放心。

只是不知,皇室之中竟还是有着这般温和善良的亲王,行动举止都觉着十分温柔。与那个讨厌的李淳十分不同。

清漪想到这些,便不觉在心中感叹自己命运不好起来。便是越发觉着李淳这个人讨厌且不可琢磨。正在思索间,却是瞧见了那两人站了起来,方才那个穿着团龙纹样衣衫的人手中竟是抓起了那兔子的双耳!

清漪也顾不得许多,忙地冲上去阻止那两人:“使不得使不得!这般抓兔子,会把兔子耳朵抓坏的!”说罢,她便上前去夺走那人手中的兔子,紧紧抱在怀里。

她爱怜地抚摸着那小兔子,雪白的毛发触手生滑,摸起来柔软舒适。那小兔子的一双眼睛则更加是可爱的迷人。清漪不由得更加心疼了起来,“小兔子,你可是疼了?”

清漪轻轻摸了一会儿兔子,这才想起来自己边上还是有两人,便忙地去抬头,“二位恕罪,我是看着二位拿着兔子方法不对,怕伤了这兔子。”

一抬头,却是熟悉的面孔。

竟是皇帝李淳!

清漪看见皇帝李淳那一刻便是一阵重心不稳,险些跌倒在地。谁又能想到,那平时里对着自己冷若冰霜好似永远都不会笑的冰块,竟是会对着一只兔子这般喜爱怜惜。

更何况,那般的怜惜,还是十足十的温柔,俨然如年少的孩子一般,甚至可以说的上十分可爱。

第二十一章 兔子伤

“张娘子,您见了陛下,怎的还不行礼?”跟在李淳身边的内监安止即使将清漪从愣神中拉了回来,使得她周正行礼。

“参见陛下。”

李淳越发觉着尴尬,刚想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却又觉着不对,可是他又不想对着眼前这个“贪慕虚荣”的女子温和。既想着端着架子,又觉着自己方才的样子教那女子看见了更是气恼,因此语气倒是越发尴尬不已:“哦,哦,且起来罢。”

清漪听了李淳的话语顺势起了来,却也一时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只是那般抱着兔子在原地,与李淳这般沉默而立。

许久,还是安止的声音打破这般的沉寂,他笑着道:“陛下,张娘子说您不能这般拿着兔子呢!”

李淳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哦”了一声,便随口道:“为何朕不能这般拿着兔子的耳朵?朕瞧着许多人,都是这般拿着的啊!”

谈及这些,清漪倒是自在些,只道:“寻常人倒是都会这般提着兔子,可是兔子的耳朵却是最脆弱的。有时用力过大,兔子再挣脱,有的便会之后耳朵立不起来。更何况……”清漪顿了顿:“陛下是男子,力气本来便大些。”说罢这些,清漪便不觉轻轻抚摸了那怀中的兔子,怜爱异常。

李淳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便复又“哦”了一声,旋即他则又是察觉出不对来,语气中带着微微的责备,挤眉弄眼道:“你是说,朕什么都不懂?”

清漪忙地回答:“臣妾不敢,臣妾是说……陛下日理万机,整日为着国事操劳。自然没有时间去关注这些东西。”

李淳这才觉着自己稍稍有了面子,道:“算你会说话。”

四人站在那风口处,微风吹过,拂过发丝,拂过衣衫,拂过脸庞。倒是有些带来了气氛的微妙变化。那份心底里的对着之前事情的思量回忆所带来的屈辱与难忘,此刻变得有些稍稍减退,只被眼前的情形所替代。

清漪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便对着李淳说道:“陛下,这兔子腿受伤了,可得好好包扎一下!”

李淳一愣,便点点头。

清漪从自己衣袖中,抽出一只素色的蚕丝绢子。那自是质地极其柔软的,并不会使得兔子的腿脚会受到束缚。清漪轻轻蹲下,轻柔地将那小兔子放在地上,那兔子浑身雪白,只余腿上有着红红一点,倒是毛绒绒的,好似一团雪球般。这般越发激起了清漪的怜爱之心,她温和地抚摸着兔子,道:“放心,我这就给你治伤。”

李淳只如木头一般杵在那里,只一脸疑惑地看着清漪,根本不知道清漪该要做些什么,还是清漪对着他说道:“陛下,请帮臣妾按住这小兔子。”

李淳忙地答应了,只赶紧着蹲下去,却是拿着双手从背部按住那兔子,只使得那兔子趴在地上。只余一双大眼睛无助地看着清漪。

清漪笑笑:“陛下,得这般按着这兔子。”她挪开李淳的手,李淳却是倏地一下躲闪开来,只在清漪的手触碰那一刻便缩了回去。清漪一愣,旋即便也不去管李淳,只轻轻地抓起那兔子,抓起那兔子的前腿,对着李淳道:“陛下方才那般,我该怎么上药?只像臣妾这般轻轻抓着就好了。

李淳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本来年少白净的面庞此刻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红晕,他只轻声嘟囔着:“朕又没有做过这般的事情。怎么会知道。”

清漪不去看他,只对着身后的秋娘道:“我记得你随身带着跌打药的,暂且给我些来。”

接过药后,清漪只谨慎地将那药粉洒出一点点来,又将药粉细细地敷在小兔子腿上受伤的地方,那兔子受惊,便蹬了一下腿,好似是要跳起来一般似的。李淳未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见那兔子有些不老实,却是一脸温柔地对着兔子道:“小兔子,且老实些,一会儿便好了!”

清漪有些意外李淳的话语,不觉看了一眼李淳,便复将自己手上的帕子用护甲挑开,撕成细长的一条,绑在那兔子腿上,末尾又系了一个蝴蝶结。过后,她颇为满意地对着那兔子道:“好了!小兔子,你说我给你绑的蝴蝶结好不好看啊?”

李淳只冷着眼,又变成了一副冷面样子,奚落道:“好看什么?真是丑死了!”

清漪不满地看着李淳,正欲说些什么话语来,却是听得背后传来一阵掌声,“原来陛下在这里。”

众人回头一看,却是来自白部的卓格老王爷带着他的小女儿珠兰小公主。

“我还当陛下是在哪里呢?原来,竟是在陪着这位娘娘在救治兔子呢!”老王爷笑着说道,引得众人亦是一起笑着。

白部是大歆重要的边陲,当初便是在建国之时,白部便协助了太祖皇帝一起攻打下了江山。二百多年来,白部一直与国朝交好。可以说,国朝如此强盛,也是有着白部出力的一分原因。

清漪并不识老王爷与小公主,还是李淳介绍才算是知道的。这边厢便忙地互相见了礼,才是正式认识。

珠兰小公主欢喜地上前挽住清漪的手,对着老王爷道:“父王,我喜欢这位娘娘。这位娘娘没有架子,不像旁的娘娘,只会端着嫔妃的尊贵。”

老王爷呵斥着:“你胡说些什么,无礼。”

李淳只笑着摆摆手,“无妨。”他饶有兴趣地问着珠兰公主,问道:“公主且说说,这位娘娘,哪里让你觉着亲近了?”

珠兰小公主越发紧地挽住清漪,笑的极其爽朗而明媚,道:“回陛下,这位娘娘好看,心又善良,这般的小兔子还细细救助,可见眼中敬畏生灵,定是有福报之人。”

李淳听着珠兰公主夸赞清漪的言辞,面上却是一脸质疑地看着笑着的清漪,却是浑然不觉自己尚且还在抱着那小兔子,“陛下也是善良,人既英俊,又与这位娘娘这般恩爱,真是让人羡慕。”

清漪与李淳几乎是同时看向了彼此,旋即又一齐低下头。

珠兰小公主蹲着身子打量着二人,几乎是要欢喜地跳了起来,道:“呦!陛下与这位娘娘都害羞了呢!脸都红了!”

清漪听罢,那一张粉面更加是羞红,樱桃唇微微笑着,却是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惹得珠兰公主上前复挽住着:“娘娘别害羞啊!我瞧着方才陛下看娘娘地眼神,真是极其温柔,娘娘与陛下,真真是极配的呢!”

老王爷阻止着珠兰公主:“兰儿,别无礼。”

珠兰公主听了自己父王的话语,这才不情愿地止住了,又随意行了个礼,道:“陛下恕罪,娘娘恕罪,臣女是无心的。”

白部在国朝向来受器重,李淳自然不会说些什么,只道:“公主天真,自然无心。”

珠兰公主听罢,只朝着自己的父王吐了吐舌头,便躲在了清漪身后。

“陛下与娘娘这般喜欢这兔子,这兔子也受了伤,不若便带回宫去养着罢。”珠兰公主道:“待到秋猎结束,围场又开始散养了,受了伤的兔子,难保不被吃了。陛下与娘娘喜欢,带回去不是更好?”

珠兰公主看着此刻依旧在羞红了脸的清漪:“到时娘娘也可以与这兔子做做伴,多好!”

边地白部人热情爽朗,向来心中有什么便说什么,这般言语也不过是珠兰公主随意想到的便说了出来。李淳略思索了片刻,便答应了,对着清漪道:“这般,你且带回去罢。再找太医看看。”

“是。”

“陛下,我瞧着您与这位娘娘这般恩爱,不若晚上的宴会,您便与这位娘娘一起罢。说起来,臣女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位娘娘呢!况且您的后宫娘子都不出席,就臣女一个女儿家,倒孤单。”珠兰公主一见清漪便觉着投缘,请求道。

“你还知道你是个女儿家啊!”老王爷笑骂道,引得众人一齐发笑不止。

原本皇帝李淳晚上是要与白部众人一齐饮酒的,因着李淳不喜宫中嫔妃娇纵自衿,在白部的手抓肉食等食物之间端着妃体面尊贵的样子放不开,便说不用宫中嫔妃一齐随侍。谁知清漪跟着李淳到了晚上的宴会上,倒像个天生的白部人,也不用宫女侍奉,自己便拿起刀子割下了羊肉,大口吃着,也不顾及宫中嫔妃的体面。

这般下来连着李淳都看的有些目瞪口呆,只睁大眼睛看着清漪。珠兰公主看着清漪这般,则更是喜欢清漪,只将清漪从席上挽下来,拉着清漪一起围在篝火前跳着白部传统的舞步。清漪虽不会跳,却跟着珠兰公主模仿,倒也放的开,这般在场白部众人皆是一起称赞大歆低妃亲民随和,更加邀请李淳一起下来围火跳舞。

李淳无奈答应,在珠兰公主的安排下被迫与清漪一起跳着白部的舞蹈。只是二人都不会,方才有珠兰公主的教引还好些,如今珠兰公主早就躲在了一边看着跳舞的帝妃二人笑着,二人的舞步越发显得笨拙好笑。李淳又是被推下来的,如今更加是觉着四肢不调,恨不得如木偶一般,越发觉着浑身不自在。

清漪看着李淳跳的那般笨拙,便用自己仅学到的那些舞步来牵住李淳,教李淳去跳,惹得珠兰公主惊呼不止:“陛下与娘娘好恩爱啊!”

众人正在围火夜舞之间,那中间篝火堆里却是“膨”的一声,爆炸了。

第二十二章 谋反

那一声爆炸,使得众人皆是不觉一惊,索性李淳与清漪当时离那篝火远,当爆炸声音响起那一刻,李淳本能地护住清漪,将清漪压在自己身下。

当时众人皆是如李淳一般的反应躲了开,一时众人皆是匍匐趴下躲了开来。

安止当即大喝道:“来人啊!护驾!护驾!”

待到火光平息成没有杀伤力的篝火,众人一起灰头土脸地起了身。珠兰公主抹了抹自己面庞上的黑灰,着急道:“这是怎的一回事?”

卓格老王爷亦是慌张不已,“这是怎的一回事?怎的篝火会爆炸?”

在场几个跟随的侍卫内侍皆是一齐跪下:“陛下恕罪!”

李淳很快便恢复了震惊,冷眼瞧着围场内的一切,愤怒的情绪从内心里翻涌而出,如翻江倒海,亦如烈焰焚天,化在面上便是那暴起的青筋。

他紧紧握住拳头,目中所发出的光亮一缕一寸皆是威仪不可侵犯。

清漪被李淳紧紧抱在怀中,方才清漪并未有料想过会这般的情境,突如其来的火光漫天使得她早就吓的不知所措,整个人都在不自觉地抖动着。又兼方才那一瞬,发丝珠钗亦是蓬乱,越发显得她楚楚可怜。

那也真真是受惊了的。

她在李淳怀中,犹自因着害怕大喘着气,李淳见罢,如本能一般将清漪紧紧抱在怀中。清漪一愣,看了眼李淳,便这般依着李淳。

秋日里夜间风簌簌的吹着,李淳又不能一直这般搂着清漪,便索性脱了自己的大氅给清漪披上。并高声道:“君士呢?怎的还不来护驾?”

“微臣许积,特来护驾。”有高声传来,让众人为之一惊。

却是关中的重臣,先帝遗命所任的许积。

众人顺着声音瞧过去,只见许积并未有着普通臣子前来护驾的惶恐声音,反倒是目光凛凛,极其镇定一般。

这便也罢了,与着许积一同进入宴会场地的,还有皇帝李淳的皇叔,恭亲王李植。

恭亲王是先帝的庶出弟弟。当初先帝尚未太子之时,生母裕仁皇后并不受宠。德宗皇帝对着李植的生母谦妃秋氏极其宠爱,甚至一度产生了改立太子之想法,但是当时朝中大臣皆是反对,以嫡庶尊卑为名使得德宗皇帝收回了成命。只是因着德宗宠爱,恭亲王李植小小年纪便也封了亲王,更加不用去封地留守,长年在平京城中住着,经常的赏赐下来,恭亲王的日子便也过的十分滋润。

“皇叔?”李淳微微一愣。

恭亲王李植含着似挑衅一般的笑容对着李淳道:“参见陛下。”

李淳面上已然变得晦暗惊异:“皇叔怎的在这里?朕昌兰秋猎,可没有叫皇叔啊!难道皇叔在王府无聊,想要来这里打猎么?”

恭亲王面上平静的近乎可怕,好似能够从中窥探出阴险一般:“陛下虽然没有叫臣,然臣听闻陛下在这里突遭变故,故特意前来救驾。”

李淳冷冷一笑:“是吗?可是朕怎的看着,您这是要来取朕性命呢?”

许积对着李淳微微躬身行礼:“陛下,微臣与恭亲王听说您在秋猎宴会时突遭变故,为妨您龙体无恙,故特来探望。”

李淳“哦”了一声,便冷冷道:“朕是在宴会之时突遭变故。可是朕却不至于因着这小小的爆炸而不能行事。朕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天子头上动手!朕要诛他九族!”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语气中已然含着极尽冰冷的杀气威仪,教在场众人都不免为之一颤。

一如此刻的肃杀秋风,教人不由得裹紧了衣衫。况且此刻的气氛便已然是给了人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清漪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内心里更加是慌张不已,不由得脚下虚浮,险些跌倒在地上。

李淳一把将清漪扶住,语气对着她倒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顺:“别怕,朕在这里。”

清漪有些不相信这是皇帝李淳会对着自己所说出的话语,那言语说出口她自己都不由得心中一动,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于暗中掐了自己一下,是生疼的感觉,可见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可是,为什么那个冰块会对着自己说出这般的话语呢?清漪思来想去都不知道。甚至她此刻有些怀疑,那般温和,那般的柔情,大抵是自己听岔了的缘故罢。

然而此刻的形势根本容不得清漪去想些旁的,她看着李淳,年少皇帝的面旁上有着坚毅的神色,伴着眼神之中分明可见的熊熊烈焰,顷刻之间便可火烧原野。

“朕看你们来这里,怕是不怀好心罢!”李淳恶狠狠道。

许积笑的极其恐怖,阴阳怪气道:“陛下,当初先帝陛下遗命,要臣管理好朝中众事。臣便必须不辱使命,否则便是对不起先帝陛下的嘱托了!”说罢,许积回身扶着恭亲王李植上前了几步,道:“臣是听闻,陛下您在昌兰围场突遭变故,命朝中众事交由恭亲王处置。所以这便带着恭亲王来接受您的遗命。”

李淳暴怒的语气可以分明地听出来:“遗命?朕还在这里,你竟敢说遗命?谁给你们的胆子?”

许积与恭亲王并未有因着李淳的话语而显得害怕半分,反而面上越发冷冷地笑着,道:“陛下在昌兰秋猎时,突遭白部乱党叛乱,不甚被兵器击中而崩逝。遗命皇叔恭亲王继承皇位。“许积以着极其缓慢而又镇定的语气说出了这般的话语,而每说出一些,许积与恭亲王面上的笑意便越发浓了一分。到了最后一句话语说出的时候,二人面上已然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李淳面上愤怒更加是涨了几分,目中如同虎狼一般发出凛冽的气息,好似下一刻钟便会用目光杀死人一般。

恭亲王笑罢,便从身后手中的侍从中取过一套弓箭,便是做出了对着李淳射去的姿势。众人尚且在发愣之间,那长长的箭便已然射了出来。清漪也不知是怎的,便是是本能去上前替李淳挡着。

清漪只觉肩膀一痛,那箭已然插进去许深。所幸恭亲王的准头并不好,并未有射中清漪的命脉,清漪只吃痛,便痛的晕了过去。

在场众人见到清漪这般,更加是慌乱不已,珠兰公主一见如此便冲了过去与秋娘一起扶住清漪。口中仍旧焦急道:“娘娘,娘娘。”

一般的卓格老王爷早就气的忍耐不住,道:“岂有此理?你们这群乱臣贼子,竟污蔑我白部的忠心,还想着谋逆刺杀陛下。如此不忠不义,我白部便是第一个不能忍的!”说罢,老王爷便从护卫出抽出刀来,想要上前去与恭亲王许积博一战,却是被李淳给生生拦下了。

李淳对着老王爷摇着头,对着恭亲王与许积道:“许大人可真是个忠臣啊!这般为国朝着想,当初父皇怎的未有早点任命重用你啊?真是好大的损失。”

李淳话语刚刚落下,则又是一阵兵乱的声音,众人定睛一看,却是允郡王李杭带着李淳的卫队前来护驾进了宴席所在的场子里。

“陛下,臣前来护驾!”李杭的声音如同划破天际的一道光亮,好似瞬时能够将这寂静的夜空照亮。

众人见是李淳的卫队前来护驾,登时便安了心,李淳更加是冷冷一笑,“怎么?皇叔与许大人,以为这般的雕虫小技小技,便是万事可定了么?”

许积却是不慌不忙,只道:“陛下,您的卫队来了也没有用,他们一向以您的安危为紧要,不敢怎么样的!”

恭亲王更是对着李淳低头行礼:“陛下,您虽是准备充分,可是皇帝的卫队,当然要以保护皇帝为先。”

“你敢动朕,你们今日也别想活着出去!”李淳高声喝道。

许积眼见着换位君主的盘算失败,然想着心中的后路便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对着皇帝李淳道:“陛下,虽然微臣等人被您的卫队包围了,可是臣若是想要您的性命,您的卫队怕也来不及救您。您可想清楚了,是想留住您自己的性命,还是与臣这等乱臣贼子一起去死?”

李淳并不去回答许积的话语,只微微一点头,后头皇帝的卫队之中便有了武将的身影显现了出来,那是皇帝卫队的将军林锋。

只见林锋手上拿着尖利的长剑,剑的一头还抵着一个中年夫人的脖颈,其中那剑的边缘已经开始有些划破了那夫人的皮肤,流出的血痕逐渐染红了白色的护领。

许积一见到那夫人,瞳孔便睁的老大,一脸惊恐的表情道:“娘子!”

那是许积的夫人。

国朝谁人不知,许积虽然在官场沉浮多年养成了一副心狠手辣的性格,然而在家中却是对着自己的夫人极其听从呵护的,二十多年来极其恩爱。使得朝中众人都开始羡慕许夫人的福气。

而有了许夫人,这场叛乱便被轻而易举地平息了。许积与恭亲王当场被抓,剩下的叛乱君士投降者被暂且关押,不从着当场射杀。

第二十三章 心悦而不知

皇帝的生命危险解除了之后,这般事情却是远没有结束。因着皇帝与清漪受惊,众嫔妃皆来探望,齐贵嫔更是带着双目的梨花泪,道:“还好陛下没有什么事情,若是陛下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臣妾们又该如何啊?”

皇帝听着那群嫔妃的言语议论,早就觉着心烦意乱,叽叽喳喳的没个主意倒只会哭泣,这般下来李淳所幸便下令免了众嫔妃的请安。只安心陪着清漪在帐内治病。

那箭伤虽是有些深,但好歹不伤及要害,只是清漪受了惊吓,又兼前几日的病症还没有好利索,便是晕了过去。

太医来看罢,倒是请李淳放心:“陛下您且放心,张娘子箭伤不深,只是受到了惊吓,倒是有些不好,这几日按时吃药也就是了。”

李淳应着,便命太医下去煎药,屋子里只有他与清漪二人,他看着倒在病榻上的清漪,内心里便生出了许多念想来。

那个倒在床上的女子,鬓发散乱,面色惨白,右肩膀上还有着因利箭射入而尚且未有痊愈的伤口。那女子虽然昏迷,可是面上却是还会时不时地微蹙,拧做一团,那显然是极尽惊恐的样子。

“别,别,别!”女子的声音突地传入了李淳的耳朵,他顺着看过去,却是发现那女子并未有醒来,只是在胡乱臆语。显然,也是因着昨日谋反的事才会这般。

其实他一早便知道昨日晚间的宴会会有些不同寻常,许积的事情他一早便是从堂叔李杭口中得知。便也早就做了准备,因着这般,他才不打算叫上后宫众嫔妃随侍宴席的。

至于清漪随侍,那本就是意外中事,原本他想着清漪也不过是后宫女子,高高坐着便也是。谁知清漪却是丝毫没有嫔妃位子上该有的架子,围在篝火边跳舞,这般下来,又受到惊吓又为着自己挡箭,才伤成这个样子的。

他看着眼前处在病痛与恐惧之中挣扎徘徊的女子,心中曾经对着这个女的想法,也是开始有所转变了来。曾经他因着太皇太后的缘故,想着清漪也不过是个贪慕虚荣爱恋富贵的女子。

可是之前一些时日的相处下来,李淳却是发现,那个女子好似与着旁的后宫娘子不一样。

便比如,平常的后妃女子,向来以自己的脸色行事,以自己的喜好为喜好,人人都在奉承自己,人人都以自己为天地紧要,若是自己呵斥,那些女人甚至会伤心好几天。便是对着恩宠不甚上心的徐贵人慧容以及陆美人顺玉,也决计不会惹自己生气,不会全然不看自己的脸色。

可是眼前这个躺在床上的女子,当真是全然不会去管顾自己怎么想,便是自己生气,自己刁难,她也不在意。

一开始,李淳只是觉着这个女子是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只是想要吸引自己的注意罢了。他便越发对着这个女子苛刻,想要这个女子显露出自己真正的面目,可是无一例外地,都失败了。

至于这次,若是这个女子当真是贪慕虚荣,怕是也不会为自己挡箭了罢。

想到这处,李淳不禁在心中泛起了隐约不明显的心疼来。毕竟,她受惊,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她受伤,也是为着自己挡箭。

他看着这女子额头上全是汗珠,伸手去触碰甚至会觉出滚烫的感觉,他想了想,便去拿了块绢子浸湿,轻轻地敷在了清漪额上。然后,他便复这般坐在清漪身边,只看着她。

“陛下,是您么?您这是做什么?”那女子却是突地睁开了眼睛。

李淳当即冷了面孔,道:“朕,是来看看你,别在这里有个好歹的,教白部的人看笑话。”

“可是陛下,方才不是在照顾臣妾么?”清漪撑着病痛的身体,虚弱地问道。

“陛下,允王殿下求见。”安止的声音传来,及时终止了这一分尴尬存在。

李淳见了李杭,便是一脸严肃,李杭亦是如此,只对着李淳道:“陛下,我查明,这次跟着许积谋反的,都是些关中的激进臣子,旁的关中臣子倒是对于此一无所知。”

李淳冷冷道:“早就知道了许积不安分,却是没想到连恭王都与许积勾结上了!真是可恶!”

李杭颌首道:“陛下说的是,不过本来许积也是不安分的。原以为还可以再多用几日这些人,如今看来,只得换党了!”

李淳思索中,目中是精明的火亮:“换党?怕也只能再关西党了!”

李杭轻轻笑着:“其实国朝向来如此,一切全在陛下思量。关西刚刚换党,自然也不敢太过嚣张。”

李淳点点头,坚定道:“嗯,我知道。换党总不是白白换的。”说罢,他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对着李杭道:“堂叔,这次,多谢你了!”

李杭毫不在意,却是故作嫌弃的样子:“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可早些放我安生才好!”说罢,他便挥手轻轻打了李淳一拳。李淳吃痛,正欲再打回去,却听得李杭道:“不过陛下,这次,那张娘子……”

李淳登时面上便有些不高兴,道:“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李淳冷笑着,“她也只会添乱罢了。”

李杭打量着李淳,似是玩笑一般:“陛下,莫不是……喜欢上张娘子了罢。”

话语一出,李淳只觉着自己胸腔的血液都要喷射出来一般,他只急忙反驳道:“怎么可能?我……”,说到‘我’时,李淳已然声音降下来了许多,“我就是看她可怜,毕竟她是帮我挡箭的。”

昌兰围场谋反的事情,便这般暂时告一段落,毕竟围场中诸事不便,李淳也只得回宫再对着这些事情做定夺。因此圣谕即刻便下达了来,三日后便动身回宫。

对外只道是昌兰不便理政清算叛乱的缘故才要急急回宫,只是这般背后,李淳心中还有着不愿意对外人所说的原因,昌兰围场,不利于养伤。

三日后圣驾便也回銮了,珠兰公主这几日已然与清漪相处的极熟,两人又投契。待到清漪走的时候,珠兰公主只抓着清漪的手不肯撒开,道:“娘娘以后可要每年都要来这里呢!可要好好养伤,不然珠兰也心疼。”

清漪只笑着:“自然,若是皇命眷顾,自然会与公主相会。”

回到宫中,皇后挺着四个月大的肚子便急急来了长寿宫看望清漪,不觉皱眉责备道:“你怎的竟是这般不小心?这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要我怎么办啊?”

清漪忙地解释:“姐姐无须担心,不过是小伤。”

“小伤?”妕樱高声质疑着:“这肩膀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小伤!我看你也心中没点数。”

“不过……”皇后妕樱话锋一转,面上便含着试探性的笑意问道:“不过这次……听说你是为陛下挡箭受的伤,难道……你与陛下,喜欢上了?”

清漪登时便羞红了脸庞,当即低下头来:“姐姐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与陛下,是清清白白的,我怎么看你会喜欢陛下?况且……”说到此处,清漪的语气已然更加缓慢且郑重了:“况且……姐姐是陛下的妻子,我便是再不知趣,也不会与姐姐争的。”

妕樱却是爽朗大笑着:“便是你喜欢上陛下,陛下喜欢上你又能如何?难道不是好事?”她郑重严肃地对着清漪道:“况且,我又不喜欢陛下……不过是夫妻之名尽夫妻之责罢了!你若是顾虑我,可就是太傻了!”

“可是……我确实不喜欢陛下啊!”

妕樱仔细端详着清漪的面庞,粉黛远山,五官虽不是最美好,也是标致美丽,一双眼睛更是清澈澄明,如明珠般散发着光辉。这般的相貌,如何会不让人心疼,便道:“你喜不喜欢,对我说没有用。要看你自己的心意。若是你自己的心意动了而不自知,自然也只会说你不喜欢。”

“若真是这般,再过些时日,你且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便也是了。”妕樱郑重道,紧紧握住了清漪的手:“好妹妹,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好的。咱们进了宫,怕是一辈子都要困在这里的!若是有幸陛下就是你的心上人,为什么不去争取?”

一番话下来,说的清漪早就是面色更加羞红,只对着妕樱道:“姐姐你别胡说,我当真与陛下……”

皇后也不去理会清漪的话语,只是笑着不说话,复又叮嘱了清漪几句要什么好好养着身子之类的话语,便也走了。

圣驾回宫后的第三日,皇帝便下了旨意:关中许积谋反,赐斩于菜市口;本当诛灭其九族,念在先帝孝期,故只斩一人。恭亲王赐死于家中,其子孙贬为庶人,不得承袭爵位。

另外则大批裁撤关中激进的官员,便是从前的许积一党。这般裁撤下来,朝中便也只剩几位关中官员。同时任命齐维继续担任左相之位,把持朝中大事。其女贵嫔齐盛萱则在同一日进封为从一品妃位,封号显,代替皇后掌管六宫中事。至此,在皇帝李淳登基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便完成了两次换党。

关西党人虽然依旧奠定了在朝中的地位,然而经过这两次换党,人人都开始意识到,这个新帝李淳,与国朝以往的皇帝都有不同。甚至,有朝臣觉察出,李淳或许是想要一改国朝近百年来的君权旁落的迹象。

这个皇帝,着实不简单。

第二十四章 驱逐

慈安宫中,太后刘氏读罢皇帝的旨意后,心中便是一阵得意,只闲适地侍奉花草,一边的陈老老亦是高兴:“陛下如今大肆罢黜关中之人,提拔关西重臣,齐维大人如今又归了左相之位。恭喜太后娘娘了!”

太后刘氏点点头道:“当初先帝崩逝,留下我一个人,却是悄没声儿地换了党。真是……还好如今不到半年,便也正位了!不然,关西那般老臣,还不知道有多意呢!”

陈老老低着头:“太后娘娘如今您也尽可以享福了。陛下定会好好孝顺太后娘娘您的。”

太后把弄着屋子里摆的一盆姚黄菊花。那是今年花房里新培育出来的物种,是极其名贵的菊花,寻常人是见也见不到的。太后看着那菊花,重重瓣瓣的大朵金黄色明艳且吐露着芬芳,只要一看便会沉醉了似的。太后极其满意,这花在如今宫中最是尊贵,恰如自己如今在宫中更是位高权重。

只是愉悦之中,总有不满,想到此处,便恨恨道:“太皇太后那个老妇如今依旧在处处压着本宫一头。真是不足……”

陈老老不知道该要如何去回答太后的话语,她最是清楚太后的性子,是如何也改变不了的,思来想去便也只得应和道:“娘娘,您毕竟是陛下的生母,如今朝中又都是关西党。太皇太后不敢对您怎样的。”

太后想了想,遂喜笑颜开着:“这自是了!从前关中得势,太皇太后这个老婆子得意成那个样子,哀家瞧着便心烦。这次……”太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得意道:“看那个老妇还有什么心去在这宫中耀武扬威!”

且说自从皇帝的指令下了来之后,在后宫之中便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对于容嫔李世薇来讲。世薇本来便因着自己仅仅封了从二品的容嫔而有所不满,她本来觉着,亦自己的资历,是可以获封从一品的妃位,至少也是贵嫔的。

那便也罢了,这次谋反事件,对于容嫔来讲则是教她完全生气又害怕的了。生气的是这么快那齐贵嫔便升为了端妃,整个宫中又是很快地都以那端妃齐氏盛萱为尊了。害怕的则是这次谋反事件则是关中人发起的,虽只是激进派的朝臣,然而终究也都算是关中的人,容嫔自然是怕自己会受到牵连。

她想来想去,便也只有去求见太皇太后,毕竟太皇太后也同属于关中人,想来也会是为着自己说句话的。可是谁知当容嫔去万寿宫中求见太皇太后之时,太皇太后却只道:“如今朝中这个样子,哀家也只得谨言慎行了!哀家又不是陛下的亲曾祖母,你求哀家,哀家也说不上话。不过你自己恩宠隆重,想来应当是不会有什么大事的,放心便是。”

这般,连太皇太后都不敢管,容嫔则更加是心中慌乱不已。

若只是这般,便也罢了,使得容嫔心中更慌的,则是来自太后的慈安宫中传来的消息,说是太后下令,关中一党人谋反,宫中便也不允许有侍奉皇帝的关中的宫女,因此便要将关中出身的宫女尽数驱逐出宫,以此来保证宫中皇帝的平安。

丽雯说罢这些,容嫔已然支撑不住自己仪态直挺挺地坐了下去,慌乱道:“太后竟然如此么?要是驱逐关中的女子,那本宫……”

丽雯只劝慰着:“娘娘您虽出身关中,然而首辅大人十分忠正,便是太后娘娘,想来也是动不得您的,您且放心便是。”

容嫔尚且来不及说话,另一个侍女芰衣便急急跑了过来,对着容嫔禀报道:“娘娘,奴婢方才听说,太后娘娘下了令,说是要将长寿宫的张选侍驱逐出宫啊!”

容嫔一愣,那绝色调的容貌便登时因着慌乱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忧愁来,“张氏尚且不是出身关中,只是太皇太后娘娘举荐的,便是这般都要被驱逐出宫?那……”

丽雯最先是反应了过来,道:“娘娘,张选侍可是陛下的嫔妃啊!若是这般都要被驱逐出宫,那只怕下一个……便是朱娘子与您了啊!”

容嫔自是想到了这一条,她身子都觉着瘫软再提不起力气来,她握紧了拳头,任由长长水葱般的指甲掐进自己的皮肉之中,带来极度刺痛的感觉。犹如身处悬崖之上一般,只消脚下一滑,便是万丈深渊。

许久,容嫔才缓缓说出言语:“不行,决计不行,若是太后将张氏驱逐出宫,那么我与箬筠,只怕便会下一个被赶走。我虽气恼张氏让我当初失去了管家之权,然而我必得看清轻重便是。”

说罢,容嫔便强撑着身子,向外走去,道:“陛下,陛下呢?”

丽雯这才反应过来:“娘娘,陛下,陛下今日去城外的甘泉庙去祈福了啊!”

容嫔越想便越发觉着慌张,心中只道不好,却是不甘心是这般被摆控,便叫来了自己宫中侍奉的三顺拿着自己的腰牌去出宫给李淳递消息。然而那也定是极其慢的,她想了想,便继续向外走着,道:“那我便去求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便是想谨言慎行,然而也定不会允许太后骑在她身上的。”说罢,容嫔便急急地往万寿宫去了。

当清漪被一群女官老老架到景福门外时太后刘氏已然在那里等着了。清漪眼见着太后,便不觉问了道:“太后娘娘这是为何?但不知臣妾犯了什么罪,您竟是要将臣妾驱逐出宫?”

太后刘氏只将目光在清漪身上轻轻扫了一下,双手便摆弄着自己手中的护甲,轻轻说道:“还是个模样周正的,然而可惜了!哀家今日,可不是看模样的,你且出去便是!”

“太后娘娘,臣妾是侍奉陛下的嫔妃,臣妾不知犯了什么罪过,竟要被逐出宫去!您便是看臣妾不顺眼,也得经过陛下同意罢!”

太后却是冷冷哼着道:“你还有胆子在这里与哀家大喊大叫,哀家是太后,是陛下的母亲,这点事情自然能够做主!”

清漪自然能够听出此中事情的分明,她清楚若是自己被逐出宫去的后果,便越发狠了心思与太后抗争着,道:“太后娘娘,您虽是陛下的母后,然而后宫却是由皇后娘娘主理,是端妃娘娘协理,您合该在宫中安养。若是臣妾有什么过失,您且告诉皇后娘娘与端妃娘娘处置便也是了!您不用劳动自己的。”

太后面上已然是极尽的愤怒之色,当即便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个关中逆贼出身的贱婢罢了!哀家处置你,是为了陛下龙体着想,是为了江山着想,何必来经过皇后同意?况且皇后也不过是小辈,也得听哀家的!”

说罢,太后便看着四周的宫女女官,高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呢?还不赶紧把这个关中逆贼出身的贱婢赶出宫去?”

“长辈?太后你还是哀家的小辈呢!”有太皇太后的声音传来,使得众人目光登时便被吸引了过去。

太皇太后面上的怒气比着太后还要更甚几分,也不等太后行礼,上来便是对着太后一个耳光,道:“你是当哀家不在了么?这般放肆!”

太后突地被太皇太后一打,便已然愣住:“皇祖母这是做什么?臣妾好歹也是太后,是皇帝的母后!”

太皇太后丝毫不惧太后发狂的语气,只恨恨道:“正因为你是陛下的母后还如此不知礼数哀家才要打你,告诉你什么是身为太后该有的礼数尊贵!”

太后被太皇太后打的已然心中积攒了怒气,如今被太皇太后当着一众宫人的面训斥之后则更加是觉着羞怒交加,语气亦是不恭敬了许多,道:“皇祖母这是什么意思?臣妾正是因为知道太后该要维护陛下,才想着要将这妖女驱逐出宫的!”

太皇太后迎面便又是一个耳光:“你驱逐的又岂止是一个人?宫中大半的关中出身的宫女已然都让你驱逐走了!你难道想要这半个宫的宫女都走么?你要让陛下无人服侍么?”

太后看着太皇太后,口中更加是嚣张:“皇祖母,臣妾赶出宫的,可都是些谋反的关中逆贼出身的宫人。臣妾如此,可也都是为着陛下的安危着想,难道您想要这些罪人在宫中服侍陛下么?还是说,太皇太后娘娘您不是陛下的亲曾祖母,便不将陛下安危放在心上,反倒对同为出身关中的逆贼同情呢?”

太皇太后被太后一番言语气的浑身发颤,险些跌倒在地上,还是身边的宫女给扶住了,便对着太后越发没了好气色道:“好你个太后,你仗着你生下了个好儿子便这般为非作歹么?”

太后轻轻低下了头,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面上绽放着浅浅的笑容道:“皇祖母,臣妾也是因着皇后如今怀孕管理不得六宫众事才想着替皇后管理一二的。不过是为着后宫清静罢了!”

“母后,臣妾不敢劳动母后!后宫中事本来便应当由臣妾管理的!”却是皇后挺着大肚子急急赶来了。

第二十五章 吻

且说皇后妕樱是月份越发大了,因此后宫中事便是一事不管,只全都给了端妃齐盛萱来主持,成日里更加是闭门不出,一点闲事都不管的。这次皇后听闻清漪有事,便是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可见皇后对于此事的看重。

太后显然并未有预料到皇后会来此处,且皇后正是挺着大肚子,想来无论如何也不会管这等闲事的,谁知皇后一来,却是打乱了太后所有的盘算,惊奇道:“皇后,你怎的来了?你自己月份这般大,还要来凑热闹么?”

皇后急急地对着太皇太后行了礼,只道:“后宫中事本来便是应当由儿臣操心的,儿臣本不该因着怀有身孕而让皇曾祖母与母后操心。若是因此惊动二位娘娘,便是臣妾的过失!”说罢,皇后略微一正色,轻轻扶着自己的肚子,声音不大却是语气端庄:“还请母后不要因着儿臣这般的小事操心,张选侍去留,还是等陛下回宫再说罢。”

太后想都没有想,便冷冷拒绝道:“不可!想都不要想。张氏可是谋反的许积同党人,留着这样的人在陛下身边侍奉,断然不可!”

太皇太后却是缓缓出言,语气之中含着愤怒的威仪,对着太后道:“哀家也是关中人,难道这的意思是,哀家也是谋反之人同党,也要被驱逐出宫么?”

太后面上隐隐地笑着,有得意骄傲在她面上划过,“臣妾自然不敢,皇祖母可是皇室的长辈,自然是受人尊崇的。可是皇祖母,您合该在万寿宫中好好养着才是。至于旁的,臣妾只想说一句,生了儿子的,是臣妾。”

当太后说出这句话之时,太皇太后面色已然变了许多,更加是气恼的紫胀,不禁咳了几声,只指着太后道:“你……”

“臣妾为人母,自然要事事考量。毕竟为人母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说罢,太后便得意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清漪,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着把这妖女逐出宫去!”

众人听到太后的话语便是忙地一齐上前去架着清漪,只想着把清漪驱逐出宫。清漪心知若是出宫便是再也不得回宫,可是她是侍奉过皇帝的女子,出了宫便是哪里也去不得的。她虽不喜皇帝,然而若是便是这般灰头土脸地被赶回自己的母家私宅,那么整个张氏与林氏,都会因为自己而蒙羞。

便是为了这般的念想,她便也不得任由自己被赶出宫,便也只得死命抗争着。

“我是陛下的嫔妃,谁敢动我?”清漪眼见着自己挣脱不过那几个力气极大的老妇,便高声喝道。

这一声呵斥倒是显然使得那一群女官老老登时愣住,那是震慑住了的,这般下来,几人便也不约而同地收了手,任由清漪起了身来。

太后未有料到清漪会如此,正欲出言再呵斥着,清漪却是“嗖”地一下从自己头上抽出了一支银丝缠枝海棠花的束发簪子,只抵在自己雪白的脖颈上,气势登时都高涨了几分,声音亦是高了许多:“太后娘娘今日若是执意要将臣妾驱逐出宫,臣妾便也只有以死谢罪了!”

清漪的一番言语动作倒是使得太后便是彻底目瞪口呆,太后睁大了眼睛,只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清漪:“你……要做什么?你要刺杀哀家么?”

清漪面上含着凄厉的笑容,是即将枯萎那种开到极致的凄艳的美,有泪珠从双目垂落,芙蓉泣露最是能够动人心弦。然而落在太后眼中却是好似狐狸在摄走男子的魂魄,又深深觉着眼前这个鬓发散乱面色决绝若赴死的女子下一刻便要对自己不利。

“太后娘娘,臣妾怎么敢啊?”清漪紧紧握住了自己手中的那只簪子,语气轻和缓慢之中却是透露着不可言说的狠意与决绝,道:“臣妾不能侍奉太后娘娘,让太后娘娘恼怒,便是没有脸在继续苟活了!只得以死谢罪,求太后娘娘饶恕。”

皇后本就是挺着大肚子身子有些不方便,如今看到清漪这个样子,她心中便是又气又恼,也开始颤颤发抖了起来,道:“太后娘娘,不知道张选侍犯了什么罪?您纵是再生气,也请您饶恕她啊!再怎样论,且等陛下回来了再说啊!”

清漪看着太后这个样子,心中便不觉间升起了一股盘算,心中暗自起了思量来。她狠一狠心,便将那簪子复轻轻往自己脖子上一滑,登时便有一点点的鲜血流淌了出来。她众人瞧见如此,便是一齐惊呼不已。皇后也不顾众人阻拦,忙地去伸手夺走清漪手中的簪子,清漪一个不稳,便倒在了地上。

清漪用就余光瞥见了远处的一队身影,低下头暗自显出了一股笑容。

“不用等了!朕已经回来了!”是皇帝李淳的含着威仪的声音,“儿臣今日不在宫中侍奉母后,想来宫人们侍奉母后不周惹母后您生气了!儿臣真是不好意思。”人未有走进,声音却是先传了过来。

李淳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过来,面色焦急且凝重,“参见皇曾祖母,参见母后。”之后李淳便上前去挽住皇后的手,对着皇后关怀道:“皇后身子重了,可不敢随意出来的。”

太皇太后见状,便忙地去将皇后妕樱拉过来,道:“既然是陛下回宫了,那么哀家便也不在这里多管闲事了!皇后身子重,哀家便把皇后先带回去了!”

李淳眼见着此中状况,便也将事情猜了个八九分,只躬身恭敬着送了太皇太后回了。太皇太后对着李淳微微点点头,便搀扶着皇后,只对着皇帝留下了一句话,道:“皇帝,你自己的女人,若是有了过错,你也不得偏袒。”说罢,太皇太后便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淳与跪在地上的清漪,便转身而去了。

李淳顺着太皇太后的目光,便将眼神锁定在那跪在地上的清漪身上,只见清漪鬓发散乱,面上尽是惊慌凄恐的神情。不知怎的,他的心竟好似是被深深刺痛了一般。许是出于同情罢,李淳在心中想着。

然而当他注意道清漪脖子上的那道醒目且滴着血液的伤口之时,他则更加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之中的愤怒与心疼,忍不住对着太后高声说了句道:“母后这是要做什么?难道竟是要驱逐儿臣的嫔妃么?”

太后因着李淳突如其来的强硬话语有些目瞪口呆,惊奇道:“皇帝你这是在训斥哀家么?哀家也是为了你好!这个贱婢!”太后指着跪伏在地上的清漪,恨恨道:“这个贱婢……她可是谋反的关中党的人啊!哀家也是为着你着想!”

李淳并不去理会太后,反倒是亲自去搀扶起清漪,怜惜地扶起,并高声对着周围的人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拿椅子来给张娘子歇着?”

清漪此刻已然因着极度的疲倦惊恐而说不出话来,只是任由自己的身子这般抖动着,有泪水与汗珠在她面上交混横流,目中亦是无神,十足十如一只受惊了的小鹿。李淳看罢,更加是心中的那股子心疼抑制不住,只忙地解下自己身上披着的那金钱蟒的披风给清漪轻轻披上,清漪一愣,也不抗拒。

太后看在眼中,更加是气怒不已,道:“皇帝你这是做什么?哀家可是为了你好!你竟然在你母后面前做出这样的事情!你难道要为了这个贱婢与你母亲对着干么?”

李淳对着太后躬一躬身子,面上语气亦是极其恭顺,然而话语之间的锋芒却是明晰可辨:“母后,您自己将关中出身的宫女驱逐出宫便已然是欠妥当了!谋反之人,也只是少数。更何况……”李淳眼中有柔波缓缓投射出,“张氏,是儿臣的嫔妃,是儿臣的……心爱之人。”

“什么?”太后一愣之后,便是在场众人,皆是为之一愣。

清漪本在一旁面色惨白地坐着,谁知却是突地听闻了这般的话语之后便是猛地一惊,只抬起头看向站在边上的李淳。

“陛下……”清漪不觉喊道。

李淳对着太后复施了个礼,恭敬道:“还请母后自重,适可而止,儿臣不希望这宫中再有一个关中的人少了去,无论是宫女,还是儿臣的嫔妃。”说罢,李淳也不去管太后到底是何神情,只紧紧抓住了清漪的手腕,便带着她快速地走了开。

清漪本来因着惊吓便来不及反应,陡然被李淳如此着急地抓了起身更加是猝不及防。

李淳抓着她快速地在宫中的好似永无尽头的长街上走着,也不由她抗争与疑问,便也只是这般紧紧牵着手走着。清漪从来未有感觉过,这长街竟是会这般漫长,一路的金瓦红墙好似格外耀眼。路边侍奉的宫人眼见着帝妃二人如今亲密的举动更加是不敢直面,一个个皆是忙地转了身对着宫墙。

秋日的风极其凉爽,连着吹下来便将本是眩晕惊恐的脑袋给唤醒了。

心脏好似在“砰砰”直跳,面色亦是红热。清漪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反应,只被李淳强硬地带着走,任由那长街上的风拍打在自己面上。

“陛下……”清漪再一次地叫道。而这次的语气,却是比之方才的懵然无措要强硬上许多。那是因着,此刻清漪心中突地有些恼怒的缘故。

李淳登时便是停了下来,只转着身子过来直勾勾地看着清漪,眼中有着星河万顷的柔情,似是点点星辉有着教人眩晕迷失的光芒。

清漪一愣,便觉着唇边一热。

那是李淳的嘴唇碰触到自己嘴唇的感觉。

第二十六章 心意说

唇畔的温热感觉袭来那一刻,清漪头脑好似登时空白了一般,慢慢地,温度更加提升,一点一点,带来近乎灼烧的感觉。

清漪分能够从中体会出那名为“情谊”的东西,只是这份突如其来的情谊使得她是惊慌多过惊喜。她从未料到,这一天的到来。

是情爱么?

男子的舌一点一点撬开了自己的唇,慢慢撬开那紧闭的牙齿。清漪本能地抗拒着,却是好似四肢都酸软了一般,也不知道该要如何去抗拒抗争。

使得清漪头脑中最后一点清醒都归结于消散的,则是两个人的舌相互交缠在一起的感觉,这种感觉用言语好似是无法说清楚一般,相交缠绕,便有了暧昧的情愫,便有了温暖热烈的气氛。

温暖到极致,便是浓烈的火焰,是情谊开到极致盛放的花朵,满满的光华灿烂明媚,延展出耀眼的美丽明亮。

“陛下……”清漪再一次说出了这般的话语,这是她在不知道该要说出什么的状况下说出的话语,恰如当初李淳突地牵起她的手的那一刻。

直到现在,清漪都觉着脑子里是一片晕眩,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时实地,只是这般站着,任由李淳的气息将自己沉浸包裹住。

李淳有些支支吾吾,如同想要向父母讨要糖块的小孩子一般懦声道:“对不起,朕……不,我,我……”

清漪头脑依旧迷乱,语气却是小心翼翼,“陛下怎么?”

李淳摇了摇头:“没怎么,没怎么……”

这时清漪才发现,原来李淳的面庞,竟是变得十分羞红,竟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般,与之他平时的样子更加是反差无比。他只低着头,双手尚且在不断地紧紧地攥住自己的袍脚,狠狠搓着,更加如小孩子一般。

“你应当知道我的情谊了罢!”李淳终究将话语说出口来。

清漪亦是低着头,只看着自己双足上所穿着的密绣天青色软烟罗缎子底桃红花的绣鞋,上头密密匝匝绣出花海形状的桃花,一层层旋转不停。清漪盯着那花看久了,就好像是陷进了那花海一般,连着头脑更加眩晕不已,险些在地上都立定不住。

李淳忙地伸手去拦住清漪,一把便将清漪揽在怀中,清漪一个未有料到便是这般跌入了他温暖的怀。

清漪终于反应了过来,忙地挣脱开来,道:“陛下这是做什么?这般可是于礼不和啊!”

李淳一愣,却是面上归结为镇静,然而他纵是镇静,语气与心意却不会是向从前那般一个样子,道:“朕方才说的话,不,我方才说的话,你可都听见了?”

清漪怔在原地,更加是一愣,只傻傻对着李淳道:“陛下方才说了什么么?臣妾……没有听清。”

李淳一怔,便是险些跳脚蹦起来,“我方才说的,难道你不明白意思么?张清漪,你在与我打哑谜么?”

清漪复轻轻地低下了头,道:“陛下,臣妾当真不知。”说罢,清漪则又是抬起了头,偷偷地瞥着李淳面上的颜色。

之间李淳一副要被气中风了表情,只伸出紧握的双手却又好似是无处安放一般停留在空中。许久,他才狠狠地对着清漪说道:“张清漪,我是说,我,喜欢你。你懂么?”

“陛下……”

“你就只会说这一句么?”李淳恨恨道。

“陛下……臣妾……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清漪思索了许久,也不过是说出了这句险些让李淳喷血的话语来。

李淳极其无奈,只摊开了手,却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便复紧紧抓起了清漪的手,这般拽着她一路走到了清漪的长寿宫中。

长寿宫中,秋娘一早便将清漪被皇帝李淳给救下来的事情报给了长寿宫中一众侍奉的宫人内监说了听了。因着这般,众宫人一早便齐整整地跪在长寿宫中的庭院里恭候皇帝与清漪,眼见着李淳牵着清漪的手进了来,众人眼见帝妃二人如此亲密,便一起叩首道:“参见陛下,参见小主。”

皇帝李淳只忙地让众人免礼,这才算是放开了清漪的手,语气却是温和轻缓无比,道:“可算是到了!方才我说的,或许是着急了些。你便是一时想不通也是有的,我不勉强,只等着。”

清漪永远是那副没有反应过来的神情。李淳虽着急,然而想了想,却也只得笑笑,便用手温和地替着清漪整理那有些散乱的发丝,温和的语气是三月间催生万物复苏的柔和春风,“你今日受惊了,且好好歇着,改日我再来看你。”说罢,李淳便拂袖往外走去,待到行至长寿门之时,李淳则又是回身过来,对着清漪道:“我与你说的,你且考虑好。”

说罢他又看着清漪身后的一众的宫人内监道:“你们且都侍奉好你们家的才人小主。”这才径自向外走去。

按着位份,清漪本来也只是选侍,如今皇帝李淳却是亲口称呼清漪为“才人”,那么毫无疑问,便是要进位份的意思了。虽然进了才人位份也终究是低微,然而清漪骤然晋封,且前一刻还差点被太后赶出宫去,这般形势扭转之下,众人便也更加是高兴不已的了。

更何况,皇帝登基不久,也只有齐贵嫔晋封了端妃。如此算来,清漪便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二位晋封了位份的嫔妃,且瞧着皇帝今日的神情,众人更加是心中暗自道清漪即将得宠,一个比一个高兴。

涟水与秋娘虽是高兴,然而更多的则是对着清漪的担忧,二人慢慢将清漪搀扶回了宫,只见清漪依旧是一副吓傻了的样子,便商议着由秋娘前去请太医。

谁知秋娘正转身离去间,却是被清漪给一把抓住了,只听得清漪口中害怕的声音:“别走,有人要赶走我。”

秋娘看着清漪这般,便也离开不得,想着也只有涟水去请太医,然而清漪亦是同样地不让涟水去请。二人无法,只得自己在殿中随意弄些刀伤药替着清漪清理了伤口。

清漪由着她二人给自己清理了伤口后,又这般静静坐着,许久,才开口说话道:“陛下……?”

秋娘不解,只愣愣的,道:“娘子是要找陛下么?奴婢这便去。”

清漪却是拦住她,道:“我不是要你去找陛下,且回来。”又说:“你们出去罢,我想静静。”

待到二人都出去了,清漪只斜靠在殿内的杨妃榻上,脑海之中,便是不自觉地想起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想到了,那个强吻自己的男人,想到了那个对自己表明心迹的男子。

究竟是怎的一回事?清漪依旧弄不明白到底是为何,那般的事情便发生在了自己身上,恰如自己当初莫名其妙便因着一朵青梅花的缘故便被太皇太后叫去给李淳侍寝一般不真实。

好似梦幻飘忽,也好似极其不真实。

不得否认,李淳突如其来的温暖使得清漪那一瞬间好似被裹紧了一个极其甜蜜的包裹里似的。然而那也不过是一瞬,清漪的头脑便复归慌乱不已,一片混乱黑暗。

他竟然是对着自己说了那些话,那些教自己意外之极的话语。

不,不,不是真的。

清漪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李淳的言语,那根本便是不真实且不可能的事情。那个平素里对着自己冷言冷面的男子,今日这突如其来的温暖与关怀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抑或只是脑子抽疯,再或者,便是那偶然之间萌发的想法而已。

思来想去,清漪的脑海之中则浮现了一个可以取代李淳的身影。

那是年少时最深的记忆,墙头马上,一见知心。

那个少年郎,对着自己笑得那般灿烂,只那一笑,便深深刻在了心中许久。至于后来的相处,则更是教她将这回忆视为一生的珍藏。

可是分别之后,那个温和的男子便再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那才是刻在内心深处的痛与遗憾。

那才是对着自己全心全意的男子,那才真正是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男子。旁人再好,也不及他万一。

哪怕李淳今日对自己再好,也不管他对自己是真心还是实意,清漪也笃定,他走不进自己的心。塞得满满当当的心,是不会被别人取代的。

只可惜,自己却是李淳的女人。这辈子,都逃不了。

第二日一早,清漪的殿阁之中便是被李淳的赏赐给塞的满满当当。一屋子的珠宝首饰并名贵陈设药物,早就使得众人眼见着便啧啧称赞。这般下来便人人便是都心中暗道清漪即将蒙受圣宠,更加看好了这长寿宫的未来了。

便是皇后妕樱来此,都不觉赞叹道:“想不到你这里竟是被赏赐给塞满了!陛下竟是这般喜欢你么?”

清漪定睛瞧过去,只见着皇后怀中正是抱着那只从昌兰围场带回来的兔子走进了内殿。

“你倒是放心,只把这兔子放在院落之中,可别混乱跑出去唬人,再闯了祸。”

清漪见着皇后怀中抱着那兔子,忙地上前拦住道:“可使不得,如今你怀着身子,哪里敢抱这些小物?再伤了!”

第二十七章 冲撞

妕樱对着清漪吐一吐舌头,轻轻笑着:“无妨的,哪里便这般娇贵了?不过是怀了身孕,我看着这小兔子可爱温顺,哪里便会呢?”

清漪忙地摇了摇头,对着皇后道:“可不敢的,你如今怀着身子,可得谨慎着些。说罢清漪便赶紧着从妕樱怀中接过那小兔子,交给了一边的秋娘,嘱咐着:“把团子拿下去罢。”

团子,是那小兔子的名字。那次昌兰围场,李淳便下了令要清漪养着这小兔子,清漪瞧着这小兔子浑身都毛绒绒的,好似是雪球一般,清漪素来又不会取名字,便所幸将那小兔子名字叫做“团子”。

妕樱便嘲笑道:“旁人都是会取名字的,倒是只有你取的名字这般敷衍,可见你有多懒怠。”

清漪只吐着舌头:“我可不管的,我倒是觉着团子这个名字是极好的。”

妕樱便复嘲笑着清漪,想了想却是道:“不说这些了,我今日来,是因着旁的事情。如今你晋封……”

妕樱话语未有说完,却是听得清漪一句:“姐姐,我当真不喜欢陛下的。你知道的。”

妕樱根本不在乎这些,只对着清漪道:“我都与你说过的,你不用在意我,我是无妨的。我本来便不喜欢陛下。只是我听说,当日陛下在太后面前说是喜欢你,倒是让太后都一惊。如今你又册封了才人,自然是阖宫惊动。”

清漪微微有些沉默:“姐姐,我都知道的。只是……我也不知道该要怎么办了!”

妕樱忙地牵住清漪的手,对着她温和道:“这事情这么突然,自然是懵的,可是你必得想清楚了才是。陛下的情谊,既然是落在你身上了,你便得接受了!不然,你又该如何呢?”

“可是……我,我根本不喜欢陛下啊!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要怎么办才好啊!”

“你便是没有想好,可你到底也是陛下的女人,只能是陛下的女人。如今陛下都对你说了,他心里有你。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接受陛下的情谊呢?难道你心中还有旁人不成?”

妕樱说的话语无心,然而落在了清漪心中却是再度翻涌起波浪来,“姐姐,你怎么这么说?”

妕樱被清漪一时激烈的反应给吓到了,她怔怔地看着清漪,只道:“难不成,你当真是有心上人么?怎的你竟是这般激动?”

清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忙地遮掩了过来:“姐姐你在想什么?我自然是没有的。只是我没有想到……陛下……他会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清漪反倒过来牵住妕樱的手:“只是姐姐,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要怎么办才好!且不论陛下,便是我从前只觉着在宫中谨言慎行便可以安稳度日,可是谁知根本容不得我所想,谁知,太后娘娘竟是也不会放过我!”

妕樱一听到清漪的话语,心中的怜惜登时便翻涌了起来,便是一把将清漪搂在怀中,“好妹妹,我都知道的,你都是受委屈了!你放心,有我在,我便必定会护住你!”

有感动涌上了清漪心头,当即便是满面的泪水从自己的面上滑落,她更加是紧紧抱住妕樱:“姐姐,谢谢你。”

或许深宫岁月哪怕再难熬些,可只要有着好姐妹相伴在自己身侧,便是数九寒冬之中的温暖满怀,萦绕在自己身边便是可以抵挡的寒冷与风霜刀剑,最为有力的依靠。

妕樱安慰着她,不一刻却是传来了太后殿阁的传召,妕樱听到了便皱着眉头,只慢慢着去了。

清漪忙地问及缘由,妕樱却只是无奈地一笑:“没事的,只是太后过于关心我腹中的孩子,我便觉着有些烦恼。”说罢,她便赶紧着扶着侍女的手走了。

清漪瞧着妕樱的神态,那故作镇静之中好似却是隐藏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深意,笼着一星半点的淡淡的愁容。或许太后,当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清漪看着妕樱远去的身影,心中却是越来越为妕樱担忧起来,可是想来想去,却也是没有丝毫的办法。妕樱前一日为着自己险些冲撞了太后,若是太后因着这般的缘故对着妕樱有所不满或者是为难,那便真是自己的过错了。

秋娘走过来,抱着团子,道:“娘子,这团子一直想着闹,奴婢还是把他放院子罢。”

“这小东西若是不安分,便将它放出去罢。只是把四周的门都关紧了罢,别让它瞎出去吓人。”

且说未央宫中,容嫔李世薇正觉着不无聊,侍女丽雯便建议容嫔去宫后苑【注】散散心,容嫔略想了想,便道:“也罢,且出去罢。气闷着也不好。”

住普遍二人行至宫后苑,容嫔依旧是觉着满面都是无聊之状,不过是满地的菊花,也都是那么几个颜色,便更牢骚道:“也不过是一个样子罢了,说起来也真是无聊。”

丽雯便打趣道:“娘娘是无聊,可这无聊,还不是因着陛下不来看望您的缘故么?说起来昨日陛下来咱们未央宫,娘娘那笑得就像是个花儿一样,可件事不无聊的了!”

容嫔被说中了,便敲打着丽雯的头,道:“我看你是胆子越发大了!敢来拿我打趣!不过……”容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说起来,昨日陛下当着太后的面子说那样的话。我还以为,陛下晚上便会去那贱婢的长寿宫呢!谁知,却是来了本宫的未央宫。”说到最后一句时,容嫔的面上已然泛起了得意且带着炫耀之色的神情。

“想来是昨日娘娘派人去请太皇太后娘娘,又教人通知了陛下的缘故罢。”

容嫔别过脸去,冷冷一哼:“哼,难道这意思便是说本宫得宠还要靠着沾那贱婢的光么?真是可笑。”

丽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地摇头说不是。这才哄的容嫔不再不满,“不过,我倒是怎么没有看出来陛下竟是喜欢上那贱婢了呢?我防着许久,怎的竟是没有看住呢?”言语之中,已然是懊悔之极了。

“娘娘哪里能够看住呢?陛下的心思,咱们又猜不住的。”

容嫔冷冷一哼,更加不满:“当初在昌兰,陛下带她一个人单独赴宴,我便应该注意到的!那次真是教她出尽了风头,居然还带脸个兔子回宫养着。”说到兔子,容嫔面上便显现出了笑容,“说起来,若是咱们宫里养个什么小东西,倒也不会无聊了呢!”

容嫔话语刚落,从斜边上草丛里便窜出了个毛绒绒白花花的一团,当即便似风一般扑到了容嫔身上,吓倒容嫔往后一闪,便是花颜失色,险些跌倒。

“这是什么不长眼的东西?真是不想活了?”容嫔破口骂着。

身周跟着的一众宫女内侍早就在混乱之中抓住了那东西,定睛一看,却是一只雪白的胖兔子。

“娘娘,这兔子,您说要如何处置才好?”一个内侍道。

容嫔斜着眼睛看着那兔子,只见是胖胖的倒是可爱,一双大眼睛更加是四处眨着,“倒是有些可爱呢!”

说罢,容嫔便蹲下了身子,从那内侍手中接过那兔子,“也是个可爱的东西。罢了,这小东西又什么都不懂,不能怪他。”她便这般将兔子抱在怀中仔细抚摸玩着。

“小东西,你没得跑什么啊?”容嫔像是对着小孩子说话一般对着那兔子问道。

“娘娘,这宫中,这兔子这般干净……定不是哪里来的野兔。这宫中……养兔子的娘子小主,也只有那……”丽雯小心翼翼道。

“张才人!”容嫔不消想便道。

“这宫中,可不就她一个来养着兔子么!”容嫔恨恨道,“她自己在昌兰出尽了风头,还管不住一只畜牲么!”容嫔鼓紧了腮帮子,气的像一只小白鼠一般:东西是可爱的东西,可是养它的人,实在是可恶!”

说罢,容嫔便带着嫌弃的神色将那兔子塞到丽雯手中。只是塞到丽雯手中后,容嫔却是略带着不舍地看着那小兔子,“看好了这小畜牲,别伤了,那贱婢再去闹!”

“真是晦气!冲撞了我这般好的苏绣裙子!”容嫔嫌弃着,“咱们回宫去罢,再把那贱婢叫来,本宫可不是白让人冲撞的!”

清漪到了容嫔的未央宫时,已然是晚上。见容嫔端坐在庭院正殿前,院落里是一片灯火通明之势,毫无夜半将睡之意。

“参见容嫔娘娘,容嫔娘娘万福金安。”

容嫔斜睨着眼睛,也不去正眼瞧着:“可不敢当,如今张妹妹刚刚被陛下亲封了才人,本宫还没有恭喜你呢!”

因着容嫔并未有叫清漪起身,清漪只得这般拘着礼,这般半蹲着,倒是比之大礼跪着还要难受的感觉:“娘娘说笑了!臣妾便是晋封,那也是陛下所赐,况且臣妾不过是才人,在娘娘面前,也不过是蝼蚁罢了!”

容嫔冷笑着:“是吗?张才人还是这般会说话啊!可是若是你做人能够像说话一般低调便好了!”她狠狠地拍着自己的椅子,叫道:“是谁给你的胆子用兔子来中伤本宫!是想要本宫死么!”

第二十八章 责打解救

清漪哪里会料到这般的状况,见容嫔这般暴怒,忙地跪了下来,慌忙道:“容嫔娘娘,臣妾不知道您到底在说些什么啊?若是臣妾冲撞了您,还请娘娘您饶恕啊!”

容嫔轻轻挥一挥手,侍女双雯温言便将那团子抱了来,容嫔顺手接过,似是极其怜惜一般接过那兔子,在自己怀中轻轻抱着,道:“本来嘛,这兔子不过是小物,自不像是人一般有思想,便是冲撞人,也是难免的。可是啊!”

容嫔话锋一转,便复道:“可是啊!本宫就是怕,难保有人利用这兔子,来指示教引他伤人,若是这般,倒也真是不好了。”

“娘娘是怀疑臣妾么?臣妾打死也不敢的。”

容嫔身边的丽雯只在一旁与容嫔一齐逗那小兔子,听到清漪说这话,便轻声道:“可不敢的,张娘子,咱们娘娘可不是这个意识呢!只是罢,您这兔子也确实是做了错事,挠怀了容嫔娘娘新裙子的苏修裙面。这可是陛下前个儿才赏的呢!”说到最后一句,丽雯面色已然是极其骄傲,语气中的炫耀之气明晰可听清。

“娘娘,都是臣妾的过失,是臣妾没有教养好这小兔子,还请娘娘恕罪。”

“张娘子,您怎的便不懂呢?咱们娘娘是最和善不过的,定然不会因着这点子小事而有所不满的。只是啊,陛下御赐之物有所损坏,便是娘娘也担待不起啊!若是回头陛下问起,您说,咱们娘娘该怎么交代呢?”丽雯说罢,便轻轻拍了两下掌,只见一个宫女端着托盘。丽雯便伸手去拿起那托盘上的裙子,轻轻一抖,便展示在了清漪面前。

清漪定睛一看,只见那明红色的苏绣迎春花模样的百褶如意月裙底部有着明晃晃一个大洞,那洞间尚且有着丝缕的布料连接,看起来只有撕咬的极其大的力气才会造成这样的痕迹。然而清漪当即便分明,兔子虽然有时会发疯咬东西致使毁坏,然而纵是咬合力在强大,也决计不会至于如此。那么接过便也只有一个,是背后有着套子在等着自己。

清漪定定心神,心中便镇定了许多,”容嫔娘娘,臣妾不是故意的。这兔子,也不是故意的,还请娘娘恕罪!损坏了娘娘您的衣衫,臣妾照着赔偿便是了!”

容嫔想了想,面上只笑笑:“张才人不愧是新晋封的位份啊!这陛下亲自封的,就是不一样,就是有底气呢!”

“可惜啊!”容嫔冷冷一笑:“这御赐的东西,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你哪里就陪的起了?”容嫔越说,面上愈发狠历,语气亦是越发严酷。

清漪本就知道容嫔会为难自己,然而一时也是被容嫔给噎住了,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才好,倒是容嫔轻轻一笑:“若是张妹妹想要作罢倒也是可以的。本来噎不是妹妹你的过错嘛!说到底,这错处,也是归结于……”容嫔轻轻瞟了一眼团子,道:“都是这畜牲的过错!便是这般,本宫便也只得教这兔子来承担过错了!”

清漪一愣,只看着容嫔。容嫔越发是得意的神色,狠狠对着众人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兔子给扒一层皮下来?”

众人听得容嫔这般的话语,便一窝蜂似的上前聚在一处从容嫔怀中取走那兔子,一个将团子按在地上,一个从别处取来刀子,另一个则是端来了一盆热水,俨然一副准备好了的样子,是做给清漪看要吓唬清漪的。

清漪看来看去,心中便是慌乱不已,便也失去了理智,只膝行至容嫔面前,恳求道:“容嫔娘娘,都是臣妾的过失,臣妾管不住自己养的小物。还请娘娘责罚妾身,可是这兔子小小本本的什么都不懂,它也定不是有心的。还请娘娘恕罪,不要和这兔子计较!您若是心中有气,便责罚臣妾就是了!”

容嫔根本不用正脸去瞧清漪,只阴阳怪气道:“本宫怎的敢责罚妹妹啊!你可是陛下亲擢的才人,本宫若是责罚你,那陛下岂不是要怪罪本宫了?本宫也只敢拿这兔子撒气了!”容嫔复催促着一众底下侍奉的宫人赶紧些动手。

众人应着容嫔的话语,便赶紧着上前一副要对那兔子动手的架势,另有几个宫人过来按住了清漪与秋娘,生怕清漪与秋娘上前去阻止。

清漪被死死按住,然而眼见团子正在刀锋之下,便也顾不得那样许多,只用胳膊肘去死命往后一怼,趁那两个宫女不备便挣脱了控制。她迅速跑到那团子跟前,上前去与那宫人抢夺手中的刀子,“娘娘恕罪,都是臣妾教养不善过失!然而您这般拿小兔子撒气,恐怕也不是明智所为,只怕陛下知道了,您也担待不起啊!”

容嫔眼见如此,嘴角轻轻勾勒出了一抹不会为人所察觉的微笑,旋即复归极度愤怒的仙子天气:"来人啊!张才人深夜咆哮未央宫,言语不敬且手中拿着刀剑,意图对本宫图谋不轨,还不赶紧抓住她!"

话语一落,四下里便窜出来了更多的人上前将清漪与秋娘主仆团团围住,清漪便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不敌那些力气巨大的宫女太监,只得这般束手就擒。

"张才人对本宫不敬,还想动刀动枪!本宫断然是不能忍的!还不是上足刑!"容嫔声音越发大了。

所谓足刑,便是取厚厚的希长木板责打宫眷脚下足心部分。足心乃是人身上较为脆弱的部分,取用厚厚的木板用力气责打毫无疑问会损伤人身上的元气,况且宫眷更加娇贵,按着刑上所责罚的,一番责打下来,便与杀人无疑。

秋娘登时便目瞪口呆,忙地肯求着容嫔道:"容嫔娘娘,我们家娘子是无心的!她不是故意要冲撞您的啊!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便饶恕了我们家娘子罢!"

容嫔看也不看,只高傲道:"方才胆子不是还很大么?如今便求饶了?这可晚了!"她清了清嗓音,正色道:"张才人不敬指使自己养的畜生冲撞本宫,又想要拿着刀子对本宫不利!本宫纵使愚笨,也不能忍!且给本宫好好的打!直打到这贱婢一双足废了才可停手!"

容嫔指令一下,当下便有两个内监拿着木板上前,另有两个中年的老老上前想要脱下清漪的鞋袜开始责罚。

另有一点,足刑疼痛异常是自然,且要脱下宫女内眷的鞋袜裸露玉足在人前,本朝素来笃信程朱礼教,向来对女子要求极高,这般裸露一双足在人面前,便是赤裸裸的羞辱。

清漪本是死命挣扎着,然而按住她的内监便已然力气极大,只狠狠按住她的双腿,那两个宫女便趁势脱下清漪的鞋袜。一时间,那一双雪白玉足便显露于人前,清漪只觉着脚下一凉,竟是被人给泼了冷水。

容嫔眼睛轻轻一闭,打着哈欠,懒怠道:"这一日可真真是困倦了!且赶紧动手罢!本宫可是困了!不想再等了!"

容嫔发话,众人那里敢违抗?便是一眨眼的功夫,清漪的足上便已然挨了两下重重的木板了。

那木板碰触肌肤那一刻,无疑是锥心的疼痛。清漪虽然不是娇生惯养之人,然而如今当上了许久的嫔妃娘子,便也保养的极好了。如今周身上下都收细皮嫩肉哪里经得起这般的折腾?便是两下,都觉着半条命便没有了。

清漪忍着疼痛,心中压抑许久的怒火便也蹿了上来,她也不忍了,只对着容嫔道:"臣妾若是有错,娘娘责罚便是应当。只是娘娘若只是凭着一张嘴便定了臣妾的罪,便就当真是以懿德服人而不是以高位压人了!这般传将出去,众人都会称赞娘娘您贤德呢!"

容嫔虽跋扈,却并不愚笨,自然听得出这话语背后的含义,当即怒气更涨了几分,只指着清漪骂:"你这贱婢!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本宫今日不打死你,这未央宫便也不用安睡了!"说罢,她便用就眼神瞪着那下首几个行刑的人,道:"都给本宫抓紧些!都用力气!都没有用膳么?"那面上几乎如火焰山一般的怒气,分明可将整个西六宫的半边天都给照的通明如白昼。

清漪本来尚且还能够有些精神,然而许久过去了,便是铁打的身子也都熬受不住了,竟是渐渐失去了意识,只觉着自己的力气与理智都随着那一下一下的木板敲打而流逝消失个不见。

半醒半晕之间,清漪只觉着自己被一双极其有力的大手给抱了起来,旋即自己便跌入了一个极其结实有力的怀中。好似是绝望到深处的幻影,她好似看见了那个曾经的少年郎,正骑着马向自己走来。

他总是面带着那么好看的笑容,骑着白马慢慢悠悠地过来。旋即,他则是脸色一变,便慌忙下了马,迅速跑到自己身前,将自己一下子便抱起。

最是有力,最是温暖。只一瞬,清漪的头脑便也不清醒了,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含着一缕浅浅的满足的笑。

"陛下!"容嫔几乎是失声地喊叫道。

"朕对容嫔,十分失望!"李淳抱着清漪大踏步地向未央门外走去,只转身对着容嫔说道。旋即,他则继续往外走着。

第二十九章 两心许

任凭容嫔在身后喊叫恳求,李淳也只似是丝毫未闻一般只紧紧抱住清漪往外走去。

待到行至长寿宫时,早就是跪了一地的奴婢内监,见着皇帝抱着已然晕倒的清漪,一个个面上皆是露出惊怕之色,倒是一时皆是愣在那里,只让李淳看的越发生气:“还一个个愣着做甚么?还不赶紧请太医准备床铺给你们家娘子看病?”

李淳一喝,这般下来众人这才赶紧着去忙前忙后,涟水忙地进去拿了几床厚厚的锦被来铺在床上,又命众人拿了热水巾帕之类的候着。

李淳急急地将清漪放在床上,这时他才觉察出手上已然是酸麻的感觉。清漪身子并不沉,只是李淳极其小心,生怕是将清漪给弄出好歹,便一路上越发小心,更加是将自己给弄的不舒服。

涟水眼见如此,只惊哭道:“陛下,这可是怎的一回事啊?怎的娘子便是这样了?”她一边哭着一边上前拿着热水巾帕侍奉,待到她目光瞧见清漪足底之时,只见那一双玉足跟血窟窿似的,只淌着细密的血珠,看着如一盘散珠似的。涟水不觉间手便抖动不已,只颤颤巍巍地去拿热水轻轻为清漪擦拭着,却是突地想起来道:“陛下,您是男子,双足是私密。还请陛下出去候着才是。”

李淳面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只“哦”了一声,便道:“你且照顾好你们家娘子,朕只在外头等着,待好了再走。”

不消半刻,便有了太医林斌前来请了脉,只是男子又不敢看宫眷的双足,又请了女医来瞧着。女医瞧罢又将状况说给林斌太医听,两人商议了片刻这才将事情说给李淳听,李淳听来听去又听将不懂,只急道:“朕听来听去又听不大懂这些,便也只交由你们便是了!自得治好!”

“陛下且放心便是。”林斌答着。李淳复四下里看顾了片刻,略想了,只道:“这几日你便一直照顾着张才人罢,待大好了再说。”

“朕去瞧瞧她。”说罢,李淳也管不得那许多,只忙地进去了清漪的寝殿守着。

他甫一进去,扑鼻而来便是药石的气味。他皱一皱眉头,更加顾不得那样许多,只看着那躺在床上的女子。

啊那女子躺在床上,面色已然是惨白之色,又兼受了责打与风寒,更加是没个好颜色。李淳见罢,更觉心疼不已,好似自己的心都如同被小猴子抓挠一般似的,他只坐下,不觉便紧紧牵住了清漪的手,将那手紧紧贴住自己的面庞。

这是在做什么?李淳这才意识到,便忙地抽开了手,像是刻意避开触手的雷霆一般。

“与礼不和,与礼不和。”李淳自顾念叨着。

李淳看着那女子,只见那女子面色更加是惨白,口中还轻飘飘地用就恐惧的语气道:“不要,不要,臣妾不知,臣妾的兔子也不知。不要这样……”

李淳也不知怎的,便是被那话语给吸引了过去,他顺着声音瞧过去,只见那女子满头大汗,躺在床上还是不住地摇头做出一副抗拒的样子。

他便复不由自主地去紧紧牵住了清漪的手,语气更加是温柔不已:“别怕,别怕。朕在这里,朕在这里。”

“不,不,不要。”清漪根本没有听见李淳的话语,自然,昏迷到底的人,是半点声音也听不进去的。

“朕在这里,你别怕。朕在这里没有人敢对你怎么样的,你千万别害怕。”

“不,不,不要,别动我,别打我。”

清漪越是害怕,便也不知道怎的,李淳却是越发心疼不已。那颗心在最深中处荡漾起别样的千万种柔情,一点一点漾着,阳春三月里的暖阳,点点子的阳光照着,便足够温暖许久。

此刻的李淳,便也顾不得礼节,只这般紧紧牵着清漪的手。她的手有些冰凉,贴在皮肉上好似可以侵没骨髓一般,触碰到那一刻,心底里最后的放线也终究是支撑不住了,顷刻间倒塌。

李淳只将清漪的手紧紧贴在自己面上,以期望用自己的面来处在寒冷之中的清漪。

“对不起,朕对不起你。”李淳不知怎的,想起了自己曾经对着清漪做过的那些事情。第一次的言语羞辱,之后屡屡的白眼斥责,数次的不理解与故意冷落。

自己,原来竟是这般面目可憎之人。还亏得自己身为一个男子,身为一个男子,却也只是这般会对着一个女子做下如此可怕的事情。

起初李淳只告诉自己,自己是因着那女子德行有亏,是因着那女子不过贪慕虚荣的缘故。可是日后的相处,女子身上的“贪慕虚荣早就消散个不见,可自己却还是这般对着她冷言冷语,冷心冷面,一点面子也不给。

自己这般做,是不是有些太过了?李淳回想着,便越发在心底里鄙视了自己一分。其实自己不是讨厌那个女子,归根究低,是因着清漪是太皇太后赐给自己的女子。他讨厌的,是不能做主的自己,是任人摆布的自己。

因为自己后宫之中的那些女子其实都是被强硬送给自己的,直到如今,也没有甚么女子是他真正想要娶的。便是妕樱是他自己所挑选的正妃,可那也是选无可选,权衡利弊之后所做的选择。更加像是生意,没有真情,一丝也没有。

清漪自然是,且清漪不同的一点,是因着她出身低贱,只是个宫女而已。因此当清漪被安排在自己面前之时,自己更多的则是抗拒,则是深深地讨厌起了连婚姻都不能给自己做主的自己。

便是这般紧紧握着手,李淳便是守护了她许久。很快地,一夜便是这般过去了。

只是清漪醒来的时候,旁边已经没有了李淳,只余自己盖的被子上面有着李淳的衣物。那是李淳夜半怕她冷给她又增添了一层。

当清漪听罢秋娘绘声绘色地将这些话语说完的时候,面上已然绯红一阵,桃花开放的光华。

“娘子您真是好福气呢!”秋娘真心为着清漪高兴道。“陛下对您这般上心,想来您得宠,可是指日可待了呢!”

而另一边,李淳在长寿宫整整守了一夜的事情,已然传遍了整座宫城。

就在众人开始揣测李淳心中的情谊到底是偏向谁那一段,便也都开始静观其变,只等着李淳对着清漪再度加封或者是重惩容嫔。只是可惜,这两种情况,却是哪一种都没有发生。

相反地,李淳对着容嫔宠爱依旧,丝毫不提当日之事。便是容嫔心中不安曾经试探着去问李淳的意思,李淳也只是摆着手,摇摇头道:“那本是常事,并无所谓。”如此,容嫔便也不问了。

时间便是这般过去了,清漪在林斌与女医孙氏的照料下,很快身子便大好了起来,待到飘雪的十一月份里,她因着足上的伤而不爽利的身子已然再也不怕辛苦劳作了。

宫中彤史司的女官曾经来告诉过清漪,说皇帝李淳曾经问过清漪的身子是否可以侍寝,恐怕有要清漪侍寝的意识了。

清漪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高兴,毕竟自己是太皇太后赐给李淳的女子,获得李淳的宠爱才是正事,才是可以教李淳与太皇太后都满意的方式。可是李淳这般对着自己好,难道自己便要将从前所受的屈辱给全然忘却了么?

因着他犀利的言语,自己心中已然伤心过千万遍了。难道便要因着这一点点好,而全然忘却?

可是,辗转反侧间,自己却是又觉着那男子近日来对自己也确实是好,确实是温柔体贴,不像是装的。

然而根本容不得清漪去抉择思量,李淳的旨意便下了来,说是要清漪侍寝。

清漪怀着忐忑的心思应了旨意,到了李淳的乾元宫寝殿里,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一晚,李淳甚至让清漪睡在了龙床上,而他自己,却是在床边的地下就这般睡了。只是一早上,李淳要上朝了,在临走前对着清漪温柔耳语道:“朕说的是真的,朕真心,想要保护你。”

第二日夜晚,也同样是如此的光景。

第三日,有了细微的转变,便是李淳开始躺在床上了,当然也只是和衣。

连着七日,李淳都召清漪侍寝,然而待到清漪进了李淳的寝殿两人也仅仅是保持着男女之间应当有的礼仪距离。

只是每日早上,李淳柔和且带着磁感的声音都会轻飘飘地传到了清漪耳中。

“朕喜欢你。”

“从前,是朕对不住你。”

“朕没有骗你。”

清漪却是丝毫没有什么反应。连着七日,清漪都尽可能地不去与李淳讲话。终于到了第八日,李淳并未有再教清漪侍寝,除了偶尔会有的赏赐,彼此两下里便是相安无事。

本以为日子便是会这般过下去,李淳的热情早就消磨个不见。然而令清漪没有想到的则是,又过了半个月,李淳复开始了从前那般的样子。

连日召清漪侍寝,却是一直未有什么越矩的行为。

可是这般软磨硬泡下,一连串的如春风般的柔和话语进入内心之后,清漪便也不知道怎的,心里便柔软了。

彻底沦陷。

“臣妾愿意,做陛下的女人。”

第三轮下来的第七天晚上,清漪终于说出了这般的话语。

李淳只觉着脑子一热,好似是这个腊月岁末里最好的事情。

他将清漪“腾”地一下抱起,便将清漪轻轻放在了床上。

好似有着粗喘的气息从男子身上发出,那可以明显感受的到,是情谊到了深处自然而然的表现。

清漪被压在下面,她也不知道怎的便是答应了李淳去。如今般下来,她才算是真正感受到炙热的情谊在不断生长燃烧着。

好似周身的气氛都变得暧昧了许多,连着摇晃的烛火灯光都莫名多出了一种名为“情欲”的东西。

男子的身体极重,不消片刻,便是香汗淋漓。滴落在床铺上,经着殿内的香火一熏,少女美好的气息便这般登时弥漫,侵入李淳的鼻腔。

李淳的气息越发粗喘,伴着他身上所散发出的男子的魅力与气味,有些让清漪微微头晕。男子鬓发衣衫松散间,那沾染了松香的发丝便落在了清漪面上,使得她好似是睁不开眼睛一般。李淳瞧见如此,只用着他的手轻轻拂开。那一双似星河点点的眸子便是饱含柔情地看着清漪,好似能够随时显现出一股柔和的风一般。清漪便是更加有些晕眩。

温柔漩涡,才是醉人。

使得她顿时清醒的,则是小腹上似是被什么坚挺的硬物给抵住了的感受。

旋即,两只唇便紧紧地贴在一处,带来骤然温暖的感觉。

第三十章 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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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称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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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醉梅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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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嫡皇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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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容嫔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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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新妃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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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刘氏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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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再晋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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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母遭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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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母遭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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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岳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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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心计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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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无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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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兔子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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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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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容贵嫔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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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青香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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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小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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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端八妃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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