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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晋朝之金谷遗珠》


第一章 Chapter1

“金谷园内起高楼,崇绮楼上丽人行,惊鸿游龙舞倾城,霓裳曳广带”

崇绮楼上,一身穿白衣,妆容素雅,却依旧掩盖不住丽质的美貌女子手持一抹锦帕,锦帕上只寥寥数语,已让她泣不成声。

她如黄莺出谷般的嗓音,一字一句,极为虔诚地念着锦帕上的字句。

一遍……又一遍……

就像她站在楼上,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夫君。

可是她的夫君,已经被狱卒押解而去。

他再也不会,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不厌其烦地哄着她这个累死自己夫君的女子。

女子看着远处虽身负枷锁,却仍旧俊逸挺拔的高大背影。

心里的酸楚,化作心里心外,不可抑制的倾盆大雨。

泪水……浸湿了锦帕。

女子玉色容颜在夕阳晚照下愈发妖娆,右嘴角风流缳巧的美人痣,娇艳欲滴,就像要挣脱肉体,独个儿活起来似的。

她玉白的手指认真地摸过这块绣了字的锦帕,一寸一寸,极为细心。

终于,女子把浸满了泪水的锦帕收入怀中。

一步一步……走向了这座高楼的望景台。

女子走到了望景台,看着高楼之下,这穷奢极丽的金谷园。

闭上眼睛,身子像一只随风而起的白蝴蝶,跃下了高楼。

“绿珠!!”

男人挣脱狱卒的压制,冲到女子尸体面前,像一头受伤的狼,哀嚎不止。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

白州境内,双角山下,一间破烂的茅草屋内。

元望宵睁开了眼睛。

耳边有哭声。

她眨了眨酸涩地像在水里泡发的豆腐皮一样的眼睛。

定睛一看。

就见一妇人爬伏在她的床前哭。

一声一声的,还在念叨着“当初就该答应了爹爹,把珠娘许给了少子,如今也不会救治不及了,呜呜……我可怜的女儿呀……”

妇人旁边站了一位块头不小,棕熊一样的男人。

现下,那男子正蹲在破破烂烂的低矮门槛处,手里剥着不知道何种动物的毛皮。

男子手里动作不停,对着哭泣不止的妇人劝着:“啊娘也别哭了,快别哭了!待我把这狐狸皮毛卖了城,珠娘也好入土为安了。”说完,用手背重重地抹了把眼泪。

刺鼻的血腥味道,隔着屋子里的霉气都快把元望宵熏吐了。

她终于忍不住,挣扎起了沉重酸软的身子,伏到床尾开始吐。

“呀呀呀!啊姊醒啦!醒啦!”

元望宵这才注意到,床尾还窝了个小孩。瘦黄矮小,就一双大眼睛直溜溜地突在同样瘦小的脸上。

此刻,这小孩正指着元望宵咿咿呀呀地叫唤,年纪虽小,吐字确是很清晰。

趴伏在床哭泣的妇人闻言,顾不得抹眼泪,一把抱住了醒来的元望宵。

正在剥皮的男人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奔出了门,不一会儿,一声熊咙远远传来:“你们都回去!都回去!!棺材不要了!俺家珠娘活了!”

……………………………………

第二章 Chapter2

第二章 Chapter2

双角山下,破茅草屋里。

右下角一颗显眼美人痣的十来岁女孩,正杵着下巴坐在破破烂烂的门槛上,望着山下水波一样翻腾的浓密树冠,发出一阵阵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叹息。

“唉╯﹏╰到底是跳下去呢?还是不跳下去呢?”

“跳下去没死怎么办?死了没穿回去又怎么办?”

这已经是元望宵醒过来以来第N个同样的问号了。

在见识了这个世界非比寻常的生命韧性和非同一般的靓丽风景,绝无污染的清新空气后。

她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失脚从X城两晋博物馆楼梯滚下去的她,穿越了!

悲催的是刚好穿越到西晋了,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天人感应?

“唉……”元望宵抬头四十五度角,把眼角的泪水憋了进去。

她虽然是个混迹文学院,均分低空飘过,气死老师不偿命的的调皮孩子。

可是班主任说过的一句话她是记得最清楚的,他说:

“魏晋虽然是一个风流辈出,坐而谈学的时代,一个让后人铭记的时代,但是,它绝对不是一个值得庆幸的时代。”

这是个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残酷时代!

国尚且不能安,何况一国之百姓呢?

“天哪!谁来救救我?!!我不想待在这儿呀!!”

“珠娘,还要吃!”

珠儿,也就是元望宵在这个时代的便宜弟弟,扒拉着个大海碗,搬了小草凳正坐在她身后吃饭。

此刻,他已经紧紧挨了过来,抬着个空碗一脸希翼地看着自己。

元望宵看着大海碗里已经被舔得一点汁都不剩的野菜汤,无语望天:“珠儿乖~已经没有了喔。”

她话音刚落,这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还炯炯有神,稍微有点精神气的小屁孩抿了抿委屈的嘴角,就开始嚎啕大哭。

“呜呜呜!珠娘……呜呜呜~饿啊……俄啊……呜呜呜……”

元望宵面无表情看着这小屁孩嚎,终于忍不住,心里的酸楚在此刻全涌上来:“呜呜呜……你哭什么哭?呜呜……我还一顿饭没吃呢,你今天都第三顿了你哭什么哭……呜呜呜~我要回家……”

两个孩子哭声高亮,惊起深林一片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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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珠儿拉着自家姊姊的衣角,走在通往山下的小路上,心里头“铛铛铛铛”地打着不停歇的小鼓。

事实上,在啊姊决定带着他下山,进林子里找吃食的时候他就一路打着小鼓了。

看着临近的黑黝黝的林子入口,珠儿紧张地摇了摇自家啊姊的衣服袖子:“珠娘……不去了……不去了……回去……”

拿着一根木棍领路的元望宵,也就是珠娘,低头看了眼小屁孩:“怎么?现在不饿了?我跟你说,你不饿了也不行!我可还没吃呢,都一整天了!”

珠儿却不说话了,半响才支支吾吾开了口:“猫儿说,林子里有坏人,拐女娃子的坏人,他还说……啊坝家的就是进去了,就……就没出来了。可是猫儿跟着去的,男娃子回来了,坏人才管女娃子,不管男娃子。珠娘……是女娃子!”猫儿就是双角村东村的村民,常和元望宵也就是珠娘的兄长入林子打猎,猎到了好物去下城卖了货,医治他去年生娃子落了病的媳妇。姐弟二人还有一个靠打猎养家糊口的兄长,和一位战死了丈夫的阿娘。

元望宵一愣,反应过来,她这个便宜弟弟,竟是在担心她?

元望宵蹲下身子,温柔地捏了捏小屁孩满是骨头的小脸蛋。

她从现在开始相信,这小屁孩真是个已经满了八岁的孩子了,他只是常年吃不饱,到八岁也只长了四五岁的量。

这个乱世啊……

………………………………………

姐弟俩一人捏着一根木棍,背靠着背,相互依偎着进了黑黝黝的林子。

一路上任何细微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两个年幼的孩子咋咋呼呼地抱作一团。

直到珠儿踩到一只拦路的癞蛤蟆,饱受惊吓的姐弟二人才一路狂奔,一鼓作气重进了林子深处。

声疲力竭的姐弟二人终于停下百里冲刺时,展现在眼前的已经不是黑黝黝的密林,而起一条清澈明朗的小溪。

阳光照在纯澈的溪水里,照在水里悠闲度日的几尾游鱼的上。

游鱼银白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姐弟二人齐齐咽了咽口水。

在珠儿不管不顾冲进溪水里,并稳稳当当掐住一条鱼的时候,元望宵的脑子有一点抽了。

她在想……原来打猎这种本领也是可以遗传的吗?

那可真是……太好了!

……………………………………

姐弟二人用断木在河边支起了架子,烤了鱼,够够的饱餐了一顿。

元望宵摸着肚子躺在河边晒太阳,看着水里玩得酣畅的珠儿。

心里暗暗下了决心:既来之则安之。若是她真回不去了,她的第一步就是要在这个残酷的末世活下去!

现阶段目标就是……把这个长期营养不良的小屁孩养胖!

“珠娘!吃!”

在元望宵正想着想着,快睡着的时候,她的眼里出现一双黑黝黝瘦骨骨的手,手里捧了一把黄红色果子。

捧果子的孩子浑身湿答答的,寸长的头发根根竖起,像刺猬。

凸起两只大眼睛的蜡黄小脸蛋上,温暖天真的笑让元望宵也忍不住笑了。

小孩一脸莫名其妙:“珠娘?莫不是为饱?珠儿再去抓鱼?”

“饱了饱了,啊娘和啊兄卖货也该在回路上了,咋俩也回去吧。”

“嗯!珠娘等等!下水串条鱼!给阿娘啊兄吃!”

两个孩子出林子不似来时小心翼翼,拿了满手的野果子,和两条嘴对嘴,被韧草串在一起的河鱼,一脸轻松地走到了林子外的官道上。

“珠娘!珠娘!”珠儿扯了扯她的一角,她抬头,看见了官道上的拦路虎。

官道上停了一辆青布牛车。马车后面是两辆捆着包裹和大红色木箱子的驴车。

马车上面坐了一个正扇着把扇子的桃花眼少年。

他一脸兴味盯着两个从密林子里出来的毛孩子,特别对,这位嘴角一颗美人痣,长相精致漂亮的女孩子……兴致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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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Chapter3

第三章 Chapter3

元望宵看着这位刚开春就热到扇扇子的桃花眼少年。

拉住珠儿就准备绕道下坡,从林子里的小路穿出去。

才迈腿,一把镶着金边的扇子就从她下巴斜斜挑了过来。

少年波光流转的眼神盯着元望宵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

突然,他整个儿人向后栽倒。

“嗨!你这小兔崽子!做甚推我?!”原来,在这桃花眼快伸出手捏她下巴的时候,乖乖扯着元望宵衣角的珠儿就一股大力冲了出去,生生把这桃花眼推翻了过去。

此刻,个子只到桃花眼腰腹处的珠儿,已经展开双臂护在了元望宵的身前。

珠儿鼓着腮帮子,警惕的眼神紧紧盯着这位不怀好意的桃花眼不放。

好像这桃花眼胆敢靠近,就会被这小兽一样的孩子一口咬住。

桃花眼拍拍屁股站起来,却也不气恼,用扇子一下一下敲打着手心,盯着这姐弟俩不怀好意地笑。

一个紧紧盯着珠娘不让路,一个紧盯这桃花眼不退让。

双方僵持不下。

桃花眼身后一众侍从盯着自家少爷丝毫不乱的轻松背影,齐齐伸出的前脚又犹豫着退了回去。

元望宵抬头望了望快要落山的日头,心里有点焦急。

再不回去,啊娘和啊兄了就要先一步进家门了,到时候可不好解释。

就在现代大学里功课全无能,就跑步还称得上不错的元望宵,准备抱着珠儿跑时,一直皱着眉头站在桃花眼身旁的青年开口了:“少爷,别玩了,得赶紧进城了,晚了这儿不安全。”说完就指挥着众人收拾起来,准备上路。

桃花眼闻言,恋恋不舍的看了珠娘一眼,一步三回头地向着青布牛车走去。

临走一脸不正经地对着珠娘说了一句:“女郎,我欢喜你,待我办完这批货就来接你,你好生将养着,日后随了我去做那娇养的夫人可好?”

珠儿轮着拳头就要冲上去。

桃花眼蹭蹭蹭跳上车,转眼就和姐弟二人拉开了距离。

“喔,对了,听闻此地有乱匪出没喔~我劝你俩还是趁早回去的好……”

元望宵对着远去的牛车翻了个白眼,这还用你说吗?!

“拦路虎!哼!珠儿快别看了,咱得赶紧回去了。啊娘啊兄到了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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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城里卖货的母子未进门就闻见了香味,进门看见桌上热气腾腾的河鱼和荷叶包着的一把果子时,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珠娘在水槽子里洗了洗手,热情地招呼两人坐下:“快吃快吃,热乎着呢,我和珠儿吃过了,就等……你俩回来了。这是,村头猫儿送来的鱼。呵呵……”果然还是叫不出口啊……平白多两个长辈什么的,对现代孤儿元望宵而言,有点不小的压力。

平日里挨惯了饿的二人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鱼汤,其实早已经忍不住了。

只是有点发愣,听得珠娘说完,二人迫不及待动了手。

片刻功夫,一锅不少的鱼汤就见了底。

就在二人意犹未尽舔着嘴角时,茅草屋的门被敲响了。

“四兄弟媳妇儿?四兄弟媳妇儿?开开门,我带秋娘赔罪来了。四兄弟媳妇住的远,哎呦喂,这黑灯瞎火的我差点窜林子里去了。”

啊兄把桌上唯一的油灯提了去开门。

先是进来一位矮胖的白脸妇人,手拐子里挎着一个篮子。

篮子盖了块抽出线的老粗布。

妇人笑眯眯进了门,却也不往里,只是站在门槛处。

妇人往后唤了声:“秋娘,磨磨蹭蹭做个甚么?快进来!”语气稍显严厉,确还是被她宠溺的柔声盖了过去。

一名少女捏着衣角进了屋。

妇人把插着头的少女推到了珠娘面前。

“珠娘啊,你妹子不懂事,失手推了你下河,你看,这孩子也是被吓傻了,跑回家哭了一通就拽着我寻你去了。哪成想,珠娘你福大命大,早给人救了。秋娘你快给珠娘陪个不是!快!”

一直插着头的少女终于抬头,是一张颇为清秀的白嫩面孔。

她抿嘴不语,只是直勾勾盯着珠娘看。

一脸的不愿意。

珠娘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少女才动了动嘴皮子:“珠娘,对不起了。”话才说完,眼圈就红了。

珠娘往后退了一步。

妇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把手拐子上挎着的竹篮子递给了啊娘:“四兄弟媳妇儿,这些个东西你家留着吃,我就带着秋娘先回去了,你也好生安歇了。”

妇人说完,一直站在门槛处不往里的少女就像躲虱子一样蹦跳着出了门。

大兄眉头皱了起来,干巴巴说了句“谢过三婆母”就提着篮子进屋了。

倒是啊娘,一路送了妇人出门,口里念叨着:“孩子家的不算个甚么大事儿,珠娘这不也没事嘛,还是谢过三嫂子的了,这些个吃食,可真是救了我一家老小了!三嫂子你看,这天也晚了,要不……就歇息在这了?”

“不用不用,你好好将息就是,快别送了。秋娘她爹这些时日跟着县老爷去青州了。听人说是去迎接一个洛阳来的大官呢!哎呦喂,这排场大得呦!听说整个儿青州的老爷都去了呢!这不!她爹放心不下,就给顾了个护院的,日日进出都跟着。现下就在哪儿等着呢。不碍事儿。四兄弟媳妇就回去吧!”

说完就拉着秋娘匆匆走了。

啊娘进了关了门摸黑进来。

正在油灯下捡篮子里鸡蛋放入存粮处的大兄闷闷地开了口:“啊娘你跟她废话个甚么劲儿?你看看秋娘那样子!做出了这等事还憋着劲儿,倒像是咱家珠娘推了她似的!一家子怪脾气!哼!”

啊娘凑过来看了眼篮子,见篮子里捡出鸡蛋后是不少的青麦。

笑了'笑:“就你憋着气难受呢是吧?我可不谅秋娘的,哭了一通才知道叫人来,是个亲老娘也被淹死了!可你看看,看看这些个儿东西,可够家里撑了。也算有点良心。”

大兄不说话了,把篮子递给啊娘就进了屋。

姐弟二人坐在炕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珠儿:“珠娘淹河里了,啊兄背我赶过去时已经散了人,小四说是秋娘推的珠娘。”

元望宵“喔”的一声,原来如此啊!

怪不得她醒来时像是被泡开了的豆腐皮一样难受。

这不就是被水淹的感觉嘛!

她在大学游泳馆可是深有体会的……

合着这真正的珠娘早淹死在冬日的河里了,才让滚落楼梯的她穿了过来。

………………………………………………

第四章 Chapter4

第四章 Chapter4

一大早的,珠娘就被啊娘使去山下村东头碾房了。

姐弟俩弄了点面疙瘩,配了鸡蛋汤填饱了肚子。

珠娘仔细套好门锁,就带着小刺猬头和一篮子青麦出发了。

临走前,珠娘奇怪地看了眼珠儿在山风里根根炸起的小刺猬头,疑惑地问道:“为何不蓄长发?像啊兄那样的?这儿不都是蓄长发么?”

小刺猬头伸手扒拉了把满脑袋的炸毛:“啊娘说会长虱子,讨媳妇儿前不用蓄,也省事儿。”

珠娘:“那啊兄也没说媳妇儿呢呀?”

小刺猬头:“啊兄都是自己打理的,不用啊娘的。”

珠娘:“…………”你就告诉我你自己不会打理不就得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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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二人下了山,过了河,还爬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山,才远远见着了写着“双角东头村”字样的大石头。

一路上好些见着的村人都笑着跟姐弟二人打招呼,元望宵一律乖巧着笑过应对。

一群人倒也不疑惑,正是农忙时节,各自打了招呼就各忙各的去了。

一派春日欣欣向荣的感觉。如暖风一般吹开了元望宵一直以来郁结的心情。

对着日头,珠娘暖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爬上村东头的小山坡,就到碾房了。

碾房里已经有人了。

正半蹲着身子往碾盘里划拉汁水漓漓的豆渣子。

见了进来的姐弟二人,转过脸来冲姐弟俩笑。

珠儿也看着那人笑,从珠娘手里拎了青麦就递过去:“猫儿哥,整好你在,太好了!”

叫猫儿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和啊兄差不多大,却不似啊兄黑熊一样壮硕,而是细长高挑的个子。黑黝黝的脸上绽开两个讨喜的酒窝,笑着接过珠儿的篮子:“合该了!正要收拾了回去你这小娃子就来了,怎地掐时这么准了,哈哈……”

猫儿说完,侧门望向珠娘:“听说你前几日落河了?现下好点没?”

珠娘正要接话,珠儿先一步开了口:“珠娘好着呢!好着呢!猫儿你快给我讲讲那“响筝”!上次只讲到用竹棒定住油纸呢?还有呢还有呢!”珠儿蹦哒着,绕着猫儿转圈圈。

猫儿点了点珠儿的额头:“你这小娃子倒是记得这些个小玩意儿!拿去拿去,刚好做了一个要去玩呢,你拿去和珠娘玩吧。”说完从磨盘下拿了个物事出来,塞到珠儿怀里。

珠娘一看,这不就是风筝嘛!

还是一只……画着胖猫头的风筝。

有了猫儿的帮忙,一篮子青麦不消一会就磨好了。

猫儿推着碾盘,珠娘稳着盆在碾盘下接着青麦面。

珠儿早扯了猫头风筝去碾房外的山坡上完了。

欢快的声音从屋子外传来:“呼呼呼!猫儿哥,你这响筝可太好玩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猫儿见珠娘老往屋外瞅,笑着解释到:“我在上面绑了竹哨,上了天,风一吹就会响了,怎么样?好听不?”

珠娘转过来脑袋:“好听好听!猫儿哥可真是厉害呢。”

猫儿看着言笑晏晏的珠娘,不由得感慨了一句:“唉,珠娘如今快十二了吧?都长大了,都知道叫猫儿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成女郎啦,前不久你啊娘家不是还来人了吗?听说是你舅娘家少子说亲来了,成了没呀?”

珠娘摸了摸头,低头傻笑:原来是这样啊,

怪不得醒来时听得啊娘说什么“爹爹……就该让珠娘许给了少子……”什么的。

猫儿看她低头,却以为她害羞了,叹了气接着道:“要我说,不成才好呢,你舅娘家虽说吃穿不愁的,少子也是个难得一见的俊俏儿郎。可少子……是个多病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

见珠娘依旧低头不语,猫儿用力拍了下袋:“嗨!你看我,一说就没边了,珠娘可别计较,我和你大兄也是一块长的,你也算我半个妹子了,我也……盼着你好呢。”

珠娘听了这话,抬了头,笑着对猫儿说:“猫儿哥,谢谢你!啊娘……没答应这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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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猫儿这说法,自己应该是有外公,也有舅舅,舅娘一干亲戚的,可又为什么,自她出事都没见过这些人呢?

珠娘带着这些疑惑告别了猫儿,和珠儿下了碾房,本想直接回去。

可珠儿手里图了个新鲜玩意儿,非要去林子里玩,因为这一片上除了碾房的坡面,就只有藏在深林里溪水旁边的一块草地可以放风筝了。

珠娘看时候还早,就带着珠儿进了林子。

今日风头不错,风筝刚上了天就被刮了老远,姐弟俩追着随风发出阵阵声响的风筝跑着。

玩得很是畅快。

就在珠儿抖了抖手腕,准备将风筝线头收回来时,风筝却向着远处直直冲了下去。

看方向,是出了林子从官道去了。

手里的线被风力扯断了。

珠儿呆愣着脸拉着手里仅剩的线头,转过头来看不远处早早就躺坐着顺气的珠娘。

珠娘:“……呃……”

珠儿开始嚎啕大哭。

珠娘捂住耳朵,无奈地站起了身子:“不是吧!又来?”

珠儿就这么对着自家姐姐哭了一通。风筝落到不知哪里去了,珠娘也不会真去捡,只在半月形状的溪水处晃荡,珠儿就这么扯着她的衣角跟着晃荡,一边晃荡,一边大声嚎哭。

“唉!别哭了别哭了!我带你去找!但是我先说好喔,找可以,但是不走远,过了官道还找不着就回去了?”

珠儿抽泣着扯过她裙角抹了把眼泪,用力点了点头。

姐弟二人收拾好东西,顺着林子里的小路往官道去。

一路去一路找,直到官道上都没见着风筝。

过了官道,就是军营了。

珠儿鼓着腮帮子不说话,看了眼不远处的军营,只得听话回家。

……………………………………

而此时的军营内,一名精短武人装扮的高壮男子正挂在摇摇欲断的树枝上,去够上面挂着的一个红*头风筝,风筝上,一只箭矢正正射过胖乎乎的猫耳朵。

男子惦着脚伸过去,用脚尖把树杈上的风筝够了过来,一鼓作气滑下了树。

树下站了俩人,一男子头戴金冠,身着白衣,长身玉立,容貌姣好,气质卓然。

一男子身着青衣,嬉皮笑脸地瞅着风筝笑。

拿了风筝的高壮男子,没好气地将猫头风筝递给了负手而立的白衣男子。

一屁股坐到一旁的桌子上,就拿过开了封口的酒坛子,给自己满满倒了一碗。

净净喝了一碗才说道:“季伦啊季伦,这一看就是个小孩子家家的玩意儿,你大费周章弄下来图个什么劲儿?”

正站在树下摆弄风筝的男子只专心着眼前的物事,却也不说话。

嬉皮笑脸的青衣男子凑过桌去,也给自己满了一碗酒:“你又不是不知道,季伦啊,就爱这些人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呢,要是让他见着了,哪有不弄到手的道理!你看看帐里双角官员送来那些个玩意儿,可不就是图个新奇嘛!就为了接这么个活祖宗,怕是整个儿青州,双角的大小官员都出动了呢,哈哈哈……”

第五章 Chapter5

第五章 Chapter5

半个月后,元望宵捏了捏自己刻意锻炼下已经有了点明显肌肉的小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三婆母送来的一篮子青麦快见底了,家里四张嘴,还有一个正长身体的珠儿,撑了半个月已经是极限了。

啊娘今日天没亮就挑了一担子柴出门了。啊兄三日前和猫儿去青州卖皮货了,至今未归。

珠娘和珠儿每日都挺着个吃不饱的肚皮去林子里疯玩。

在她表示已经对河鱼产生了应激反应后,珠儿只得自己动手烤鱼吃。

在吃了N天半生不熟且味道难以描述的河鱼后,珠儿开始怀念珠娘烤的鱼。

每日嘴里的大事情从惦念猫儿送的猫头风筝,到惦念珠娘烤的河鱼转变。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元望宵渐渐接受了自己在乱世的身份。

因为常和珠儿溜下村里玩,珠娘也日渐熟识了东村的村民,大老远见人就能叫上了。

应远行在外的猫儿哥托付,姐弟二人也常常去照顾猫儿生娃子落了病根,下不了床的媳妇。

猫儿媳妇孩子没生下来,倒是落了病,下不了床。

闺名杏花。也是村东头的,家里有个在双角城欠了赌债的老爹,和一个不着调的长兄二狗子,整日里也不做活计,只跟着一帮失业青年混迹双角东,西两村。去年偷了西村小富之家陈家的鸡仔后,被家丁打折了腿,从此就靠给丧事人家举入葬的安魂旗过活。

这活计养不活人,二狗子还得隔三差五来猫儿家讨吃的。

姐弟俩第一日来猫儿家的时候,就是这个二狗子大哥不定期来讨饭的日子。

姐弟二人初来乍到,就被这缩着腿脚蜷睡在墙角下的汉子吓了一跳。

这天风吹得紧,春日里也刺得人骨头疼。

二狗子哥却也不进去,只蜷缩着在屋挨风。

姐弟二人进屋后,二狗子哥才跟着进了屋子,却也不逗留,向杏花讨了点吃食就惦着瘸腿走了。

猫儿媳妇支起身子,看着走远的哥哥,眼里红通通的。

后来听珠儿说,二狗子哥从前虽然没得正经活计,但是对杏花很好。一次杏花被她老爹硬拉着要许给死了正室的陈老爷。

陈老爷不是个好东西,村里都说是他自己把媳妇打疯了,才跳了河去了的。

杏花自然是不愿意的,可她老爹都把陈家的家丁带来了,杏花就被蛮拖着去了。

二狗子哥回来后不见杏花,就只身闯进了陈家,把杏花带出来了。就那次后,二狗子哥就瘸了腿。

偷鸡崽那次,其实打伤的腿是好了的。

“再后来呢?杏花是怎么成了猫儿媳妇的?”

把剥好的豆角递给了灶台边的珠娘,珠儿摇了摇头:“再后来啊娘就没跟我说啦,珠儿也不晓得了。”

珠娘叹了口气。

这始终是个乱世啊。

就算不是乱世,这种穷苦人家要安安静静过活也是颇不容易的。

………………………………

姐弟俩给杏花留够了一日一夜的吃食,就告别了杏花回去了。

一路上见了村里人依旧是热情打招呼。

可珠娘发现,这些平日里见了熟人都要拉住唠叨唠叨的村民今日却是匆匆忙忙的。

各自打了招呼就飞奔回去了。

临近村头,竟是都不打招呼,只管低头跑的。

珠娘觉得这种情况,竟像是电视剧里常演的……逃命?

………………………………

一个相熟的大娘跑得急,撞到了慢悠悠走路的珠娘,大娘跑得上红的脸对着一脸莫名的姐弟二人就是一顿喷:“哎呦喂!我说珠娘,珠儿唉!你俩还在这磨蹭做甚!还不赶紧回家去!乱匪打过来了,双角城官老爷正领了衙役赶过来呢,快回家快回家!哎呦喂!”大娘推了两姐弟一把,转眼就跑得没影了。

两姐弟对看一眼,拉住手错开大部队就跑。

元望宵前世是文学院跑步健将,一撒腿就摔开珠儿一大截。

珠儿几乎是被珠娘脚跟儿离地拉着跑的。

二人一路狂奔回了双角下的茅草屋,不知何时卖柴回来的啊娘已经在收拾行李,见姐弟二人回来,催着二人去把屋后晾着的萝卜干收起来。

不一会儿,珠儿捧着萝卜干站在啊娘后:“啊娘!啊娘!啊兄呢?”

啊娘利索地甩开包袱,一笼统把萝卜干围了:“你啊兄和猫儿就在青州卖货,乱匪打不过去,现下我们四人能跑过去就得了。动作快点!收拾好了去接猫儿媳妇!快快快!和珠娘套驴去!”

啊娘片刻功夫就收拾利索了,用结实的粗麻绳子把驴车上的包裹都捆了好几道,就带着姐弟二人奔下山,朝着猫儿家赶去。

一家人下了山到了坡顶。

突然都安静了。

山坡是个好地方,从这往下一看,密密麻麻逃命的村名就映入眼帘。

哭声。

喊声。

逃命的村民推搡着喊着,跑着,一名幼童坐在一群乱哄哄的人群中哭喊着,怕是哪家遗失了的孩子。

元望宵此刻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个乱世的残酷。

珠儿:“啊……啊娘……这车该往哪儿赶呀?”

啊娘紧了紧绑着粗麻绳的包袱,晃了会儿神,才语气坚定地说道:“掉头!下小路!”

珠儿驾着驴车仔细捡着路走。

此刻,驴车上的三人都知道,下了小路就意味着危险。

弃了大道,选了小路。就要经过林子,上官道,再从官道回到双角村。在平日里看来再平常不过的路,今日却充满了危险。

因为,乱匪就是从林子里来的。若是如东村大娘所言,官老爷已经带兵打了过去,那这批乱匪应该是除了山了,现下要么是两方人马已经聚在了林子最近处的西村,要么……就是上了官道了。

这批乱匪是各地的逃兵,聚在一起就占了山。

许是啊兄所言,各府都在抓逃兵,进了山的乱匪也不会平白惹事送命。

猎民们平日里打猎都是绕着乱匪聚集地走的。只要是不去乱匪占的林子深处打猎,村人和乱匪也算相安无事。

可近日,不知怎的,一窝乱匪竟是倾巢而出了!

三个人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好在一路无事。

……

“窸窸窣窣……”

三人平安穿过了林子。珠儿赶着驴子正要上官道时,林子里传来了声响。

声响很小,就像有人压低了脚步正穿过林子里齐膝盖的灌木丛。

驴车上的三人齐齐提起了心!

“刷!”

不知是什么东西快速从灌木丛里跑了过去,速度很快,珠娘和啊娘都只见一片黄色的衣角掠过。珠儿眼尖,瞅着了是一个汉子背着个人快速跑了过去。速度之快,把连珠儿也吓了一愣。吓得他紧紧握着牵绳的手一抖,这时驴车正跨在官道与土路的坎口上,珠儿这一抖,驴子一扬蹄子,差点把驴车上心神不宁的三人甩了下去。

在啊娘一个大眼刮子下,珠儿愣愣地开了口:“杏花……是杏花!她穿了杏黄色的褂子,我记得!”

驴车上另外两人齐齐愣住了,不一会儿,珠娘开了口:“没看错?”

珠儿:“绝对没错!”

珠娘想起了猫儿哥临行前的嘱托,眼眶就湿了,她看了眼同样犹豫中的啊娘,握了握拳头跳下了驴车“珠儿,你护着啊娘,在官道近处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我,我去看看。”

珠儿也跳下了车,要跟着珠娘去,啊娘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没说,她们是只知道打猎种地的农家人,不知道什么是命什么是福,可就是认死理,答应了的事,既然见着了就不能坐视不管!

啊娘上前牵住了驴车缰绳,对两个孩子点了点头:“去吧!……早点回来。”

……

那人速度奇快,早就没了影子,不过还是留下了踪迹,姐弟俩顺着压低了的灌木道跟了过去,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只有林鸟发出的声响。

谁都没有开口。

跟了一段路,珠儿突然停了下了,僵硬的身子半蹲着转了过来,一脸惊恐地看着跟在身后的珠娘。

珠娘被吓了一跳,反射性朝自己身后一看,却是什么也没有!

她没好气地朝珠儿刺猬头上拍了一巴掌。

珠儿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巴对着前面一通比划,随后微微侧身,让开了身子,珠娘疑惑地上前几步,一望,心跳骤然加快!

“啊!……呜呜呜呜……”

珠儿快速捂住了珠娘惊恐万状的嘴巴。

姐弟二人的前面,是一个人,一个被割开了颈动脉,喷了满脸血的人!

不远处,横七竖八躺了十多具同样死法的尸体!

横七竖八的尸体,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红木箱子,让珠娘立刻想起来前几日在官道上见过的过路商贩。

看样子……是遭贼了。

还是一群厉害的贼人。

“呜呜呜!胖卡!胖卡!”

珠娘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强制性扳开了珠儿因为紧张而越捂越紧的手。

“你谋杀啊?!哎呦!!!又干嘛?!!”

珠儿拍开了珠娘的脑袋后,惊恐万状的指了指珠娘后面,珠娘没好气地转头,一把沾着血还亮蹭蹭的长剑就贴着她的脸劈了下来!

拿剑的是一名铜铃眼的壮汉,目测身高该接近两米了,此刻正一脸悠闲地瞅着两姐弟:“呦~这还有两只小老鼠呢~季伦你快过来瞧瞧。”

不一会儿,一名同样提了滴血剑的黑衣人走过来,不同的人,这人蒙了面,他先是看了眼铜铃眼壮汉,随后颇为不满地说道:“怎么又不蒙面?”

“哎呦,知道了知道了,这面巾不透气,我嫌闷得慌嘛”

说完,铜铃眼壮汉不知从何处地摸出一块黑面巾,抖开,单手捏着蒙住了脸。

见铜铃眼壮汉乖乖蒙了脸,那蒙面黑衣男子才转过身来看这呆若木鸡的姐弟二人,看到珠娘的脸时,不知为何,眼里却涌起了不可名状的思绪,就像万千潮水突然而来,珠娘可以确信地说,她看见黑衣蒙面男子突然红了眼眶。

就像……就像吸满了水的海绵,转眼之间便要喷涌而出,就连他握着剑的左手,也用珠娘可见的速度抖了抖。

“哐当!”一下掉在了地上。

“跑!”

趁着二人分神,珠儿拉住呆愣的珠娘一阵风就跑了出去。

二人不敢回头,只是埋头朝前跑,眨眼间就跑出了林子!

上了官道,两姐弟顺着啊娘沿途留下的记号会和,见姐弟二人空手而归,啊娘也没问,叹了声气就出发了。

显然,那杀人越货的蒙面人没有追来,不然两姐弟是绝对逃不脱的。

………………………………

第六章 Chapter6

第六章 Chapter6

上了官道,珠儿就狠狠一鞭子,驴子扬蹄冲了出去。

直到看到“双角东村”字样的大石头,三人心里紧紧拎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一家三口赶到东村时,这一带逃难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路上没几个人,也都如早些时候一样,行色匆匆。

三人把驴车赶进了能藏人的庄稼地里,啊娘就在驴车上看着,姐弟俩奔过去接猫儿媳妇。

猫儿家屋子附近一带除了两姐弟,真是半个人影都没有了。

安静得,甚至有点可怕。

珠娘觉察到不对劲。

她拉过一股脑往前冲的珠儿,藏到屋子背后。

以屋子为遮挡物,半蹲着身子慢慢朝猫儿家屋子移动。

一路躲闪着,到猫儿家屋子时,姐弟俩都听见了屋子里传来的声音。

是……碗被砸坏的声音。

珠儿起身就要过去,珠娘忙拉住弟弟。

放低声响靠近开了一条缝的木门。

却见屋子里站了两个不认识的男子。粗布蛮衫,脑袋上均系着红色粗绳。

手上拎着的大刀正四处翻看着。

现下二人正翻到灶台处,许是屋子里食物少得可怜,二人骂骂咧咧地不停口。

刚才应该是其中一人的大刀碰倒了灶台上的碗,才发出的声响。

珠娘凑近了一点点,仔细一看。

床上没有杏花的踪影。

就在珠娘仔细去寻杏花身影的时候,两个骂骂咧咧的男子已经提着刀往门外走。

眼下,其中一人已经伸脚去踹虚掩着的门。

珠儿捏紧了珠娘的手。

珠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珠儿猫着腰顺屋子绕到了另外一角,轻悄悄藏进了屋子后密密实实的芦苇荡里。

待两个男子骂骂咧咧地走远了,姐弟俩才跑去和啊娘会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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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匪已经从双角西村来到东村了,姐弟俩和啊娘碰了面就匆忙上路了。

没找着杏花,眼下也容不得三人仔细找了。只能一路寻着熟识的人就打听杏花的踪影。

珠娘心里有些难受,明明早上才分别的人,转眼就失去了踪影。

这种心酸,堵的珠娘心口一阵阵难受。在珠娘看到双角村至城里一路上的逃命百姓时,心里的酸楚,就像要冲出喉咙。

一路上珠娘还见着好几个熟识的村民,可现下,哪有人敢多做逗留,都是匆忙赶路了。

啊娘也是,指使着珠儿一路不歇就朝着双角城里赶去。

珠儿赶累了,就换了啊娘去赶车,三个人轮流着,不敢有片刻停歇。

………………………………

终于在半夜里赶到了双角城。

进了城,珠儿慢慢放缓了驴车前行的速度,驴子清脆的马蹄声踏在青石板上,在静悄悄的长街里分外清晰。

珠娘本以为,照今日这种逃难的阵势,城里怎么说也该乱了。可现下看着寂静无人的长街,心里疑惑渐起:“啊娘,这儿怎么都没人?”

进城前才换下手来的啊娘正侧身躺着,闻言说道:“现下都歇息了,大半夜的哪儿会有人?”

珠娘:“可是……可是乱匪打过来了呀……”

啊娘侧头望了望自己的女儿,顿了顿才开口:“乱匪打不进城里,也不会往城里来。城里,是官老爷住的地方。”

珠娘了然。

她看了眼这安安静静,丝毫不惧怕乱匪的地方。

再想想白日里乱哄哄逃命的村民,只觉得眼角发酸。

驴车过了啊娘所说的东安桥,再进了宗安巷,在一户门口亮着光的人家停了下来。

掌灯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大汉,长得很是高壮,黑脸宽肩的,半撸起的袖子下露出结实的手臂。

看样子,应该是三伯雇来看家护院的伙计。

那黑脸伙计见了三人,提着灯笼迎了过来。亮亮嗓子开了口:“是四娘家的到了么?”

珠儿扶着啊娘下了车,啊娘站定,对着掌灯的伙计笑了笑:“正是。劳烦大哥了。三嫂子家的现下可歇息了?”

那黑脸伙计也笑了笑:“天也晚了,东家的现下歇下了。嘱咐我带四娘家的去厢房休息。驴子栓这儿就行。四娘家的跟我来吧。”就提着灯笼朝前带路。

带着一家人进了院子。

珠儿忙把驴子牵近些,栓在了门口的树桩上。

厢房收拾得很干净,珠娘和啊娘一间,珠儿就在屋外打地铺。

一家人赶了一日路累得紧,熄了灯就各自躺下了。

……………………………………

珠娘是被饿醒的。

醒来时啊娘和珠儿都不在房里。

她起身出了房间。

才看见屋子外是有个雅致的小院子的,院子里带了一口井。

珠娘从井里打了水收拾好自己,用手指头沾了井水梳理头发。

正收拾呢,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珠娘拢好头发回头。

就见着了站在自己身后的秋娘。

秋娘穿了件嫩粉色的褂子,愈发衬得整个儿人娇艳异常。

秋娘这张脸说不上倾国倾城,但胜在长相讨喜。

圆圆的眼睛,精致小巧的嘴巴,和整个儿人娇小玲珑的身材,都很讨喜。

而此刻,这张娇艳而讨喜的小脸蛋儿上满是讥讽。

秋娘把手里的一个篮子递给了直直盯着她看的珠娘,显得很是不耐烦。

“这是母亲让我给你的!哼!看什么看?!你今后住了我家,我日日都要见着你!哼!那可还得了!”

秋娘撅着嘴撂下话,甩头就走了。

珠娘:“…………呃…………”

珠娘目送这娇俏讨喜的少女走掉。

低头看了看篮子里的东西,原来是女孩子家用的一些物事。

木梳子,头绳,小巾子,香藻膏一类的,准备得很是齐全。

珠娘把这些个物事一样样捡出来放在房间里仅有的一个小木柜子上,却发现。

篮子最里面,折了一套嫩黄色的女儿家裙衫。

裙衫上还绣了兰草。

很是雅致。

珠娘想,只要是个女孩家的,怕是都会第一眼就喜欢上这套漂亮的裙衫。

珠娘拎出来仔细看了看,这裙衫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轻薄得很,怪不得能折了就贴篮底儿放了,都不占位置。

第七章 Chapter7

第七章 Chapter7

珠娘把兰草裙衫折了放好,从包袱里找了套干净的换上。

刚打理好,已经换了新衣裳的珠儿就跑来了。

许是跑得急了,满头都是汗。

才进屋就狠命灌下一茶壶水,拉住珠娘就往外走:“珠娘珠娘!快快快,快跟我来!少子表哥来啦!”

珠娘奇怪:“少子表哥?可是青州的那位吗?”

珠儿一脸莫名地回头望了望珠娘:“那还有哪位?珠娘你这是落水泡糊涂了?”

珠娘一巴掌拍他刺猬头上:“没个正行!”

珠儿佯装躲了躲:“少子表哥也是昨儿夜里到的,比我们早了一点。你今早没见着东苑那辆带灰布棚子的马车么?那就是少子表哥的!”

珠娘囧,这语气里毫不掩饰的骄傲是怎么回事?

听珠儿说到这,珠娘又疑惑了:“少子表哥不是咋俩爷奶那边表亲的吗?怎么又和堂亲的三婆母一家扯上关系了?”而且貌似关系还不错。

珠儿许是被珠娘绕晕了,呆了一会儿才拍了拍腿说道:“哎呀!本来是没关系的,可前年三婆母家筹了个粮油店,少子表哥家本就是青州的老牌子粮油店了,三婆母家这些子买卖都得上青州。这一来二去的,少子表哥家就成了三婆母家的东家了。”

珠娘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说:“所以,这是领导来下级视察了?”

珠儿:“啊?”

珠儿挠了挠头一脸不解,正待问,就听得一声温润的笑声传来,一青衣男子跨进了厢房。

青衣男子身后还跟了一名和珠儿一般大小的男童,规规矩矩立在青衣男子身后。

这青衣男子身量颇高,却很瘦,五官秀雅,而脸色很白,是近乎苍白的那种白。

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病态感。

举手投足间透露出良好的气质修养。

嘴角微微扬着,活脱脱倩女幽魂里走出来的……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

这公子一进门,珠儿就笑着唤了声:“少子表哥!”

珠娘突然想起来了,猫儿说过的,少子来双角山提过亲,但具体如何自己是不得而知的,只知道啊娘没答应。

这要放在现代,可说得上是一个比较尴尬的相遇了……

更尴尬的是,这少子打从进门就一直望着自己。

珠娘头皮紧了紧:“……呃……少子表哥!”

少子确实是打从进了门,眼神就一直粘在珠娘身上。现下听得她恭恭敬敬地唤了自己一声。却是愣了一愣,

直到珠儿出了声,少子才应了珠娘。

珠儿却没注意到二人的神色变化,开始在房里四处翻看,见珠娘看着自己,摸了摸头说到:“我刚不是瞅着秋娘往这儿来了嘛……呃……我就……就。”

珠娘知道珠儿在担心自己,指了指小柜子:“喏,今早秋娘带来的。”

珠儿看了眼规规整整理在小柜上的女子物事,挠了挠头不说话了。

…………………………………………

三人边聊着边出了门。

其实都是珠儿和少子在聊,珠儿咋咋呼呼的,一副和偶像见面的活泼激动劲儿。少子也是温和耐心地应着珠儿稀奇古怪的问题。

她就跟在二人后面赏赏沿途的风景。

一路走来,珠娘才发现,这是个三进的院子,面积还不小。

除了自家三口现下住着的西苑,还有主人家住的北苑,和现下少子暂住的东苑。

三人到了前厅,见三婆母,秋娘和啊娘已经在摆好了饭菜的八仙桌上坐着了。

饭菜很足,满满摆了一桌子,荤素都有些。

这桌子菜,对着许久没吃过饱饭的珠儿,珠娘两姐弟来说,真可谓是壮观的了。

见了三人,三婆母笑着起身,招呼三人入座。

上座是无人的,少子自然地走了过去。先对着啊娘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姨母”,才入了上坐。

珠娘见只有少子旁边空了位子,就在少子旁边坐下了。

而秋娘就坐在少子的另一手边。

八仙桌上,一开始就沉默异常的秋娘就和珠娘面对面了。

见人都入了座,三婆母笑着对少子说:“大公子,这菜色寡淡了些,就请您将就将就了。”

少子又是他那副标准的温润笑法:“无碍。”

少子应了声,三婆母才对着啊娘说:“四兄弟媳妇儿,这些个东西简陋了些,不过分量管够,就让几个孩子放开吃就是了,都别拘着。”

其实不用三婆母特意招呼,早在少子前就落了座的珠儿已经不客气地开吃了。

啊娘也确实没拘着珠儿,现下,珠儿早已经一碗饭下肚了。

三婆母保持微笑伸出了筷子。

坐一旁的秋娘见自己母亲伸出了筷子,才跟着出筷子,夹了……一小口的炝菜丝儿?

秋娘一脸娇羞含住了筷子顶的菜丝儿,眼神却飞到了自己这个方向。

直面对上,珠娘也装不了没看见,按耐不住好奇心。

珠娘顺着她的娇羞得快滴出来蜜的眼光看过去。

看到了正在喝汤,不为所动的少子。

见珠娘望了过去,少子隔着汤勺对她勾了勾嘴角。

“咳咳咳!……”珠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旁边递过来一杯清水,和一块灰色帕子。

拿着帕子的手修长有力,略显苍白。

手背上一颗不小的黑痣。

正是早些时候摸着珠儿脑袋的……少子的手。

珠娘立刻就感觉到了从自己旁边位子上传来的炽热温度。

她可是打从第一眼看到就不喜欢秋娘这眼神的,吓得她一激灵就站了起来:“啊娘,三婆母!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珠娘一口气跑出了前厅,顺着一路通到大门的石头小道就跑出了院子。

院子外是一条热闹的长街,叫卖声一阵赛过一阵。

珠娘记得昨个儿夜里来时,这只是一条寂静到只听得到驴蹄踏在青石板上脆响的长街。

驴车上……载着三个无家可归,逃难而来的人。

珠娘看着这热闹的长街……恍如隔世。

无处可去的她抱着腿坐在了石阶上。

看着这个不属于她的时代,这个不属于她们一家三口的热闹的街市。

一个挑着担的小贩停在了珠娘面前:“女郎,买糖不?甜得很咧!不信你瞅瞅?”小贩下了担子,把揭了木盖子的糖露在珠娘眼前。

珠娘看着着圆溜溜的棕色糖果,很是好奇,她抬头望了望正瞅着她笑的小贩:“很想吃,可是我没带钱……”

那小贩愣了愣,盯着珠娘瞧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没事,女郎生得美!这算我送与你吃的。”说完就从担子里拿了一颗圆糖提给珠娘。

“不用!老伯做生意辛苦,这还是算了银钱的好。”话音未落,一双修长的,手背上一颗黑痣的大手就递了银钱过去。

珠娘抬头望了望站在她身后的少子,垂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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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Chapter8

第八章 Chapter8

小贩收了钱便欢欢喜喜挑起担子,一路叫卖着走了。

少子眼里含着笑意,把手心摊开在珠娘眼前,往前递了递。

少子手心里躺着圆润细腻的五六颗圆糖,很是逗人怜爱的样子。

珠娘却没有去接,只是呆呆地望着糖。

少子拉过珠娘的手,把圆糖塞到她手心里。

干燥的大手柔柔地擦过珠娘的手心。

珠娘历来是受不得痒痒的,不自然地缩了缩手。

少子却还是不放开珠娘的手。

他看着躲闪的珠娘,眼神暗了暗:“珠娘,我是真心思慕你的,这你也是知道的。”

珠娘依旧垂着头,心里却在想:这事儿她还确实是不知道的……

少子接着道:“姨母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与你是真心相爱,姨母她也会成全我们的。我也知,姨母是不愿回青州的,她还挂着当年的事。这些我都想好了的,要是姨母不愿回青州,那日后我与你成婚了,是可以在双角城为姨母购置一处住宅的。这也不远,来往也方便,你看如何?”

珠娘依旧不说话,她其实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少子见状,握紧珠娘的手又接着道:“可那是上一代人的恩怨了予你,予我,都是无关的。”

这一句珠娘听懂了,难不成啊娘不答应少子的求婚,还是她出自内心深处的任性妄为,而这任性妄为,貌似还和上一辈人有关系。

珠娘觉得手酸,果断抽回了自己的手,揉着微微酸痛的手掌对少子说道:“那啊娘是为何不愿回青州?外祖母和舅舅姑母不是都在青州吗?”珠娘从珠儿口中得知,自己家在青州还有三位嫡亲亲人,舅舅就是少子的父亲,姑母是嫁人了,不过也是在青州。

少子愣了愣,才想起来姨母兴许是不会和珠娘说这事儿的,可现下姨母拒绝得彻底,他也只能从这方面,让珠娘去劝说劝说了,便向珠娘说明了缘由。

珠娘听罢,才知道了啊娘的不易。

简单点就是,一名家境还不错的小姐和一个穷猎民的爱情故事。

啊娘当初为了和啊爹在一起,拒绝了外祖母为她安排的未婚夫,转而和常年到府上送皮货的啊爹私奔了,啊娘失去了踪迹,而啊娘原本的未婚夫是外婆的好友,家里人无法向同样是青州一富的好友交待,而啊娘又是个硬脾气的,抵死不回家。

于是,啊爹就对外宣布啊娘因为疾病去世了。

啊娘后来偷偷回去过一趟,听了这个消息,一气之下就发誓再也不回青州。

少子给珠娘讲完了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末了还特意说了一句:“父亲都说,姨母自小是个硬脾气的,她这么拒了我,怕也是心里堵着事儿。”

这次珠儿听进去了,少子的意思,是让自己去劝劝啊娘,让啊娘……同意她俩的婚事。

她不知道真正的珠娘会如何做,但是她知道,她现下是不能答应了少了的。

她这么突兀地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日后总是要想办法回去的。

真的……不想有太多牵扯。

少子还在一脸希翼地看着她。

珠娘受不了这种软绵绵甜蜜蜜的眼神,把圆糖放进兜里,转身就进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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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三婆母家的第三天了。

珠娘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惟妙惟肖的木制小蜻蜓。

对着院子里还在放风筝,傻乐了一整天的珠儿做了个无语凝噎的表情。

这风筝,这会飞的木制小蜻蜓,还有房里一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都是少子送来的。

少子来了双角,是要来做生意的,故而整日里四处奔波劳碌。也只是每日晚饭后才回到东苑。

听少子的书童啊五说,他家大公子在外都忙得脚不沾地儿的,都得熬回了东苑才顾得上吃点东西。

少子每每回来,都会给珠娘带来好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均说是顺道买的。

珠娘其实真挺高兴的。也有点担忧。

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少子已然被珠娘划归了朋友一党,现下看他一天赛过一天的黑眼圈,配上这身苍白的肤色。

长时间看了,都有点吓人了。

她不是个不近人情的,慢慢也担忧了起来。

少子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可这些身体的病累是藏不住的。

就连啊娘也看不下去了,见了少子总会唠叨一番。

少子却是个不知道顾惜自己的,面前好生应了,一转身又是忘了九霄云外去了。

少子这种敬业精神让珠娘无比得佩服,这要放在现代,不是个富豪也是个小资了。

而秋娘,每日里亲手熬了汤端去少子房子,在无数次看到少子从西苑走出来后,见到珠娘的眼里都快攒够一部悲情恐怖片了。

珠娘惶恐。

在渐渐转热的夏日里开始犯懒,每日和乐得二愣子一样的珠儿窝在西苑里。

……………………………………

快十日了,这种懒到骨头都酥麻松脆的日子才到了头。

因为,这个家的一家之主,也就是三伯回来了。

三伯是双角大老爷也就是县太爷的衙役,平日里大老爷上青州办事,猎民出身且还有点身手的三伯都会以衙役兼保镖的身份同行。

这一次和大老爷上青州,据说是为了迎接这次贾后诞辰的采买使。

按道理说采买使这种级别的官员,就算是洛阳来的且奉了皇命的采买使,也是不需要劳烦双角,青州大小官员去迎接的。

可三伯一脸郑重地接着说了:“这采买使是洛阳八公之一石大人家的七公子。可是万万得罪不得的。”所以,这场兴师动众的接风洗尘,在众人眼里,就只是尽尽地方之宜的小意思了。

人家石七公子要是没看顺了,他们还得一个劲儿陪笑脸。

一群大老爷又是酒局又是饭局,山珍海味,弥足珍馐,能上桌的都想着法子上了。

三伯作为双角县大老爷的衙役,真是每日忙得前后转。

终于等石七公子办好了青州的事儿,往盛产珍珠的双角县而来。

自己才得以随着大老爷回双角县来。

洛阳的贵人难伺候,临了,三伯吴进谷也不得不感慨一下:这趟差,着实不容易啊……

第九章 Chapter9

第九章 Chapter9

这一天,因为是皇家的祭祖日,珠娘早早地就钻出被窝了。

她抱着被子赖在床上,看着啊娘和珠儿。

天还没有完全放亮。

此刻啊娘正对着窗口隐约透出的亮光,给珠儿梳发。

一家人在三婆母家已经住了月余了,珠儿的刺猬头已长到了肩膀处。

而珠娘,也已经慢慢习惯了自己在晋朝的新身份,很多时候,再想起“元望宵”这个名字时,有的只是一种恍如隔世的怅惘感。

不是没想过回去,只是,这真的……太困难了啊!她也不可能再跳进水里淹死一次,要是回不去,成了半残不死的,岂不是更痛苦?!

“珠娘,干嘛呢这是?快过来梳头。”听见啊娘叫唤,珠娘从自己的想法里挣脱出来,想到那个半残不死的自己的模样,脊背一阵发凉。

她乖巧地坐在凳子上,让啊娘梳头发。

啊娘暖洋洋的手指头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

这种温暖的感觉,也让她不舍得离去。

在现代,她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

而现在,她却是个有家的孩子。

有啊娘…………还有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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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娘让两姐弟都穿好了素色的新衣服。

亮光从窗户里透进来。

她看了看自己的这双儿女,笑得葡萄眼都快眯成缝了。

珠娘是长相艳丽型的,穿了这套素服,不仅没把这股子艳气压下去,倒还把另外一种风流雅致的韵味衬了出来。

珠儿随了她,也长了一双葡萄眼。黝黑的肤色配了灵动的葡萄眼睛,一看就是个小机灵鬼。

现下这小机灵鬼正翻看着珠娘的袖子,准是找吃的!

啊娘笑着点了点珠儿的鼻尖,带着两姐弟出门了。

到了大门,就见三婆母已经带着秋娘等在那儿了,秋娘正拿了把画着粉蝶的小扇子把玩。她也穿了这个色的素服,配上长相可爱精致的脸蛋,穿了这素服倒是独一无二的相配了。

一行人在此处等着少子过来,好去荫安寺上香。

这素服是昨天夜里三伯出门办差时,让三婆母送来的,说是从青州带回来的。料子很舒服,还绣了精致的暗花,随着走动有种翩翩起舞的错觉感。

两个女孩一般大小,如今都是十三岁的年纪了。三伯本想着等明年给珠娘和秋娘做套新裙褂,算是成年礼的,哪成想就碰上祭祖日了,就让三婆母去成衣坊做了几套祭祖穿的素服,布料零角就做了拼服,让珠儿穿了。

正把玩扇子的秋娘见了两姐弟不急不缓地出来,显得越发不耐烦了,啊娘和三婆母站在一块说话,秋娘就走了过来,望着珠娘说到:“珠娘现下穿这料子,是爹爹从青州带来的,‘云天外’一年可就产这么几匹布料,平常人可是连摸一下都不得呢,不知珠娘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喜欢得不得了了,不过这料子做了素服却是最衬秋娘的,真是漂亮!”珠娘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秋娘听了,正在扇扇子的手突然停住了:“珠娘说……我穿了好看?”

珠娘如往常一样保持微笑,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下,不得不低头嘛…………

一旁的珠儿却开了口:“我说秋娘!珠娘不和你吵你馋话了是不?有甚么好吵的,再说了!你也是吵不过珠娘的,这么多年了我都快听腻歪了!现下珠娘让了你,你竟是不饶人了是不?”

“你!你!……你说什么?!……”

“你你!你什么你?!我是不和你聒噪的!”

珠儿说完,见秋娘已经涨红了脸,拉了珠娘去隔了三婆母和啊娘的边上站了,不再和秋娘搭话。

珠娘现下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她老觉得这个秋娘一天到晚堵着她说话,她来三婆母家有月余了,这秋娘就堵了她不下二十次了!每次都是她先挑事又不依不饶,珠娘都一律嬉笑绕过,按珠儿这说法,这真正的珠娘还是个毒舌不成?才让这易燃易爆炸的秋娘记恨上了。

一行人在大门口站了不一会儿,一辆灰布帘子的马车就停在了面前。

驾车的是五儿,五儿稳稳当当地停了车,一双修长白皙的大手就掀开了车帘。

这时代坐马车出行的还很少见,放眼满大街的驴车牛车,这独独一辆马车让众人为止侧目。

珠娘一行人就在这满大街注目礼的相送下上了马车。

马车里空间不小,但坐了六个人还是有点拥挤了。

拥挤到,珠娘感觉到自己是斜着身子的。

珠娘有点不适地动了动身子,却碰到了挨着自己的少子。

少子白皙到苍白的脸突然就烧起了红云,他不自在地捂住嘴轻咳了一声。

珠娘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拐子撑到少子的……腰胯处了,珠娘一边起身一边忙着和少子道歉。

一车人不明所以地望向两人。

少子无奈,让五儿拿了银钱去刚才经过的市集雇辆牛车过来。

一行人于是下了马车,等着五儿雇了牛车再继续前行。

珠娘和少子是最后下来的,少子先下了车,伸手去扶珠娘,珠娘看了眼一直瞅着这边的秋娘,干笑了一阵,自己跳了下来。

少子伸回了手,盯着已经走到树下的珠娘不说话。

…………………………………………

这马车选了个好位置,下了车,珠娘就被这风景迷住了。

不愧是古代啊!这空气着实清新,天也蓝水也清,哪里是现代社会雾霾沙尘满天飞能比的?

这是一处河堤,长河里行着不少的船只,岸边种满了随风招摇的柳树。

河提上人声鼎沸。而长河两岸之间,高高拱起的石桥上就是整个儿热闹气氛的中心点。

石桥上原有好大一片空地,此刻却站满了一群身穿儒衫,头戴宇冠,手持羽毛的青年男子,个个儿气质卓然,长腿俊容的,要找个长得难看的也难!

这群男子此刻正随着雅致古朴的音乐节拍起舞。

整齐划一,动作优美有力,隐隐间传出逼人的气势。

兴冲冲的珠儿拉了珠娘就要去看,啊娘却不许。

珠娘也想去,也和珠儿一道央着啊娘。

姐弟两一人一边,扯着啊娘的袖子揺啊揺。

啊娘也不管两姐弟,自己只顾着翘了头去看那石桥。

就连秋娘和三婆母,也是早早就走近了河岸够头去瞧了。

还是少子看不过眼了:“姨母,如今珠娘与珠儿尚且年幼,按例是不必去荫安寺上香的,可否让侄儿,带着去看那“执羽”舞?”荫安寺上香是祈得祖先和神明保佑的,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未成年少女少男是不必强制去上香的。

““执羽”舞?那不就是世族子弟用来祭祀祖宗的特殊舞蹈吗?”珠娘前世是学文学的,虽然是菜到不行的学渣,但这些历史常识该有的还是不少。

少子闻言,却是愣住了,一脸的惊讶:“珠娘你怎知?”

“呃……我……我听三伯说的,呵呵……”珠娘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这个身份……是不识字的,何况是这些平常人根本不知道的知识点。

少子笑了笑,也没继续追问,珠娘转过身小心翼翼拍了拍胸口:呼……差点露馅了喂……

第十章 Chapter10

第十章 Chapter10

啊娘抵不过两个孩子央求,加之少子也是个可靠的,就松了口。

因秋娘也央着三婆母要去,于是少子就带着珠娘,珠儿姐弟俩,和秋娘一齐出发了。

三婆母和啊娘在原地等着五儿,互通了消息再去荫安寺。

…………………………………………

少子带着三个孩子,先是顺着河提到了石桥附近。

此时石桥上热热闹闹的“执羽”舞,已经一路跳着过了桥中心,往桥下的集市上来了,人群密密挨挨地涌着下桥。

秋娘紧跟着前面的少子。

而珠娘,珠儿两姐弟,贪看这热闹,不知不觉就偏离了少子的方向。

珠儿见少子往一家门店打眼的酒楼去了,知道少子平日里出门在外都是先找了酒楼的。料想就算走散了也能找回来。扯了珠娘的袖子就往人群钻。

走在前面的少子回头就见珠儿扯着珠娘正矮着身子钻过了人群,急忙扒开挤得满满当当的人群就去追,好不容易挤了过去,却再也不见两姐弟的身影。

………………………………………………

这边,珠儿带着珠娘钻来钻去,仗着身子小,两姐弟不怎么困难地就挤进了密密挨挨的人群中心。

中心簇拥着的,是正跳着“执羽”舞的世族子弟。

珠娘由此正面感受到了这个时代不同寻常的美颜暴击!

这些个儿世族子弟,大太阳底下竟然还涂脂抹粉,涂得白惨惨的一张脸在日头暴晒下泛起了红晕,真是…………让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少女“元望宵”都无法接受的审美……

队伍里为数不少的世族子弟,一看就是缺乏锻炼,长期亏损严重的身体状态。

珠娘想起来魏晋是个喜欢吃药的时代,尤其是贵族子弟,那都是一天不吃药都不行的。

再一看这些个涂脂抹粉,腰间还系了小香袋,瘦高身子偏偏还套了宽大袖袍,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去的世族子弟们,瞬间失去了美感。

果然是……距离产生美啊……

珠娘拉住兴致勃勃的珠儿,还是决定去转转集市。

今日热闹得很,真是勾起了她的购物欲啊……

珠娘腰际挎了一个粉色的小荷包,是今早啊娘亲手系上的。里面放了啊娘塞的一点点银钱和一块帕子。

别的不够买,但是买几样小零嘴还是刚好够了的。

姐弟俩就这么一路逛一路吃,一小块吃食扳成两份吃。

边逛边吃,大日头下满头大汗地吃。

不知不觉,这天就黑了。

等两姐弟终于决定回去时。

珠儿却忘记路了!

珠娘坐在不知哪户人家的门前的石凳子上,望了望这完全陌生的街道,再望了望面前抓耳挠腮的珠儿。

无语望天。

“你刚说是一家颇显眼的门店,那招牌应该也很显眼才是呀?”

珠儿心虚地看了一眼珠娘:“招牌是挺显眼的,可……可我不识字呀!”

珠娘:“那店大概是个什么模样?照着模样去问路回去不就行了?”

珠儿:“呃……店是挺大的,看样子就是个酒楼,少子表哥平日里出门都是去这样大的酒楼的,我估摸着他现下应该是还在店里的……呃……”

珠娘:“别告诉我你说不出来那酒楼长相?!”

珠儿:“………………”

…………………………………………

珠娘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小荷包,认命地和珠儿踏上了第三次的路程。

虽然这个年代有钱也不能打车回去了,可是有了钱,总是多少能有点安全感的啊。

这次要是再找不回去,就是她的腿也不答应了!

姐弟俩走了好一阵,珠娘看着眼前这栋熟悉的住宅,住宅门口熟悉的石头凳子,眼里喷出来的火苗简直快把珠儿刚长到肩膀的头发给烧着了。

珠儿瘫倒在石凳子上,长长地呼了口气:“啊……累死了真是。珠娘,这可如何是好啊……”

珠娘没好气地冲珠儿额头弾了个爆指:“真是的!不知道路还瞎跑甚么?!真是的!!”

姐弟俩就这么瘫倒在不知哪户人家的石凳上,望着天上隐隐躲进黑云里的月亮静了下来。

天虽然黑了下来,可街上行人还是不少。

只是相比石桥附近的集市,要少了一份热闹。

姐弟俩一路吃的都是养嘴不养胃的小零嘴,现下是饿得肚子直打鼓了。

最让珠娘郁闷的是,这天还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

“啊!好冷好饿啊珠娘~~”

“闭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一路叫卖着走了过来,也选了这户人家屋檐下躲雨。

小贩一边擦着身上的雨珠,一边口里还喊着“卖夜糖喽!卖夜糖喽!”

不一会儿,一群孩子就踩着浅浅的一层雨水围了过来,小贩不急不缓地揭开最上层的竹编盖头,一颗颗圆润可爱的硬糖就露了出来。

正是那日少子在三婆母家门口买给自己吃的那种圆糖。

珠娘突然很想吃。

她摸了摸啊娘系在自己腰际的小荷包。

空空如也…………

又想起刚刚大吃特吃的珠儿,突然觉得好委屈。

“……呃……珠娘,做甚?”珠儿看着突然一脸莫名盯着自己的珠娘,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往后缩了缩身子,尽量和珠娘拉开距离。

……唉,糖啊!他也好想吃的啊……长得这么可爱的,一定是很好吃了!

就在姐弟俩都在盯着小贩揭开的第一层盖子里的圆糖时,小贩紧接着又揭开了第二层盖子,板子上放的是长条状的糖果,裹了一层松脆诱人的面糠。

隔着点距离就闻得见香甜的味道了。

珠娘能感觉到围着小贩的一群孩子都齐齐咽了口水。

就连她和珠儿,也不约而同咽了咽口水,珠儿甚至伸手抹了抹嘴角。

这种望梅止渴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啊……

“吱~~~”

姐弟俩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一把素色的伞先递了出来,接着伞被撑开了。

伞下,是一名二十上下的青年男子。

面如冠玉,神色温柔。

不同于少子的苍白削瘦,这男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温暖如阳光的感觉。

特别是一双眼睛,清亮得像是能透出人影来。

让人看了一眼,就觉得很是舒服。

男子一出门就见着了坐在石凳上的两个孩子。

……………………………………………………

第十一章 Chapter11

第十一章 Chapter11

珠娘和珠儿到天香酒楼的时候,少子果然还在着。

他见了二人,急步奔过来,对着二人就是一通责问。

珠娘不语,只顾捏着手心里的糖果傻笑。

留了珠儿畏畏缩缩的对暴怒中的少子解释。

他几乎是没见过少子生气的,现在才知道,原来少子表哥生起气来还是蛮恐怖的。

珠娘这么傻笑着走到桌子边坐下,这才见着也坐在此处的秋娘。

秋娘整张脸都快和外面的天色一个样了,此刻见了落座的珠娘,阴侧侧地开了口:“回来了……”

珠娘终于看见了正在怒火中的少子:“……呃……是啊……回来了……呵呵~”真是难为秋娘了,好不容易的独处机会呢……

少子和秋娘一直在酒楼等着姐弟俩,也没跟啊娘和三婆母说过姐弟俩暂时走失的事情。

少子平日里也带珠儿外出过,珠儿是个不省心的,也时常走丢,不过都会捡着走丢附近的酒楼找回来。

倒也没真丢失过。

少子本以为珠儿只是和往常一样,带着珠娘溜达溜达,哪知直接溜达到现下才回来,等到他的担心都慢慢发酵成了怒火。

这还是两个多大点的孩子,要是让人骗了可如何是好?

今日不戒严,城门是开着的,要是不小心玩出了城可如何是好?

………………

现在姐弟俩安然无恙回来了,少子心里高兴,可这怒火又憋不住。

也不舍得对着珠娘撒,就把珠儿骂了一通这才舒心了。

……………………………………

这几日夜里天气有点凉,珠儿不肯在屋子外头打地铺,进了屋子便巴拉着啊娘的床铺不出去。

啊娘只好和珠娘一床铺了,好让了床给珠儿睡。

口里念叨着“不知谁给惯的毛病!你瞅瞅你大哥,哪有你这么娇气的,真是越长越不像话了!”

珠儿不和嘟嘟喃喃的啊娘搭话,只顾自己裹了脑袋去睡。

珠娘心里却笑:珠儿整日里黏着少子,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点精致气了,哈哈哈……

珠娘本想着躲在被窝里吃糖的,现下也是不能了,可又睡不着,就直挺挺地瞅着床帐想今日的事。

那位公子许是见她姐弟二人可怜,加上珠儿那被她吓到红了眼圈的可怜样,就向小贩买了几颗圆糖来哄她和珠儿。

公子神色温柔和煦,笑着递过来糖的时候,珠娘不知怎地就向他开口求助了。

开了口,她就觉得自己冒失了。实在是莽撞得很。

可就在她难堪得低下头的时候,公子开口了,他说:“听女郎描绘,该是天相酒楼,我正好也要去那边,那就跟着来吧。”

这位公子一开口,珠娘心里想的第一件事不是欣喜有人带路,而是为这公子和相貌一般温柔的声音感到高兴。

果然,整个人都很温柔呢。

大抵温柔的人……都是如此吧,总会让人忍不住去相信。

这公子让随伺的小厮再拿了一把纸伞出来,递给了珠娘,率先迈了步带路。

珠娘手忙脚乱地撑开纸伞,拉了珠儿就跟上。

一路上,公子走在她前面,高瘦的身子似乎挡住了袭来的风雨,珠娘看得入了谜,直到撞上了公子的背都只是呆呆傻傻地抬头。

那公子笑了笑,摸了摸珠娘额前的头发,转身继续带路。

到了他口中的天相酒楼,公子就告别了姐弟二人。

珠儿这才看见,这位公子脸上微微疲惫的神色。

料想,该是诸事缠身之人。

上楼的气候珠娘转身,看见送别了她和珠儿的公子是顺着来时的方向回去的。

真是……温柔的人呢。

…………………………………

第二日起身,珠娘把两颗圆糖小心翼翼地用帕子裹了,放进了荷包里。

祭祖是要持续三天的。这一日,啊娘和三婆母也是早早就收拾好瓜果糖糕,准备去城郊的文庙。

文庙,是供奉双角城本地神的,供的是保佑学子学有所成,早日考取功名的神仙。

本地但凡有自小苦读诗书的学子,是每年近春过年时,和祭祖节之日都会来拜上一拜的。

听三婆母说,这双角城还出过一个孝廉呢,这孝廉去青州做了官老爷以前,就是隔三差五都来这文庙拜一拜的。

珠娘心里想这古人真是很愿意相信美好的,哪里像她们现代的时候,愤青键盘侠从来是忍不了不公平,不吐不快的。这种寒门子弟靠举孝廉入士,世族子弟却能荫及子子孙孙,直接就能入士的选官制度,要是放在现代社会,那可就不是这个说法了。

当然了,最重要的就是,古代绝对君权使老百姓根本也没有知道真相的能力。

此次少子来双角城办事,整好也碰上了这好日子,再说了,少子虽然年纪轻轻就接管了家里大部分生意,但也是有个求取功名的心思的,平日里也是四书五经不离手的,去年在乡试上的发挥也是不错的。

三婆母和啊娘一合计啊,就决定备齐了拜祭礼品,带着少子去文庙拜拜。

少子这几日也刚刚送走了南方的商客,是得闲的时候,也就去了,全当散散心,动动筋骨了。

一行人到文庙时,庙里三三两两的也没多少人。相比这一路上的热闹,这文庙是显得很是冷清了。

双角城自古以打猎捕鱼为业者多,从本地善产的珍珠,皮货就可见一斑。

实在也没多少人家有这个心思送孩子去私塾的。

这文庙地方虽小,但打理得很是干净整洁,贡桌上的贡品一看就是好多时日前的了,但都是规整地各就其位,糕点,水果,丝毫不见紊乱。文庙除了中间供学子拜祭,求取功名的书文堂,还有前院供来人休整的前院,和书文堂后供来人捐香油钱,吃素斋,和看管文庙的老和尚的住处。

供来人休整的小院子里也洒扫的很是整洁,种了这么大一棵古木,枝繁叶茂的,地上却连落叶都很少见。

院里种了一棵枝丫茂盛的古木,挂满了红色的红绸子,红绸子和茂绿的古木叶子,红红绿绿配着很是打眼。

少子表哥进了内堂拜祭,珠儿也被啊娘按着头拎了进去。啊娘和三婆母去后院捐香油钱听老和尚念经了,顺便搭把手准备素斋。

珠娘就和秋娘就坐在前院里休整。

秋娘还是那副阴侧侧的样子,就盯着珠娘不说话。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妆匣,这是秋娘今早路上集市看上的,非央着三婆母买了才肯上路。

日头挺辣的,还有点闷热,也不知是否又和昨日一样正酝酿着一场雨。

珠娘本是拿了小荷包里的汗巾子做扇子扇风的,现下就剩她和秋娘,后者还在丝毫不吝啬地给她提供冷气。

珠娘瘪了瘪嘴,把汗巾子折好了又放回荷包里。

她也不想和秋娘多说话,这孩子一说话就阴阳怪气的,怪烦人的。她平日里躲都躲不及的,今日这般境地,真是让珠娘后悔,早知道要和秋娘落在这院里休整,还不如和啊娘去后院听老和尚念经呢。

珠娘故意躲着秋娘的视线,若无其事地围着古木去瞧上面绑着的红绸子。

红绸子上面写的大都是些千篇一律的话,保佑取得功名利禄啥的,有点心意的还特意在大名上画了一顶乌纱帽。

呆头呆脑的也画的很是憨厚,就像官老爷挺着大肚子散步一样。

珠娘围着三人才能合抱的古木,红绸子看了一半就腻了,正准备去后院找啊娘,刚转身就被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秋娘吓了一跳。

珠娘拍了拍胸口:“秋娘,你这样真的很吓人啊!怎么走路没声啊你?”

秋娘没搭腔,只是突然捏住了珠娘的肩膀,意味不明地说到:“珠娘,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珠娘愣了愣:“什么啊?”

秋娘松开了手,突然就笑了:“我就知道,你定是哄我的,现下你和少子表哥如此亲密,当初显然是哄我的,呵呵……”

珠娘看着突然发出奇怪笑声的秋娘,感觉一阵冷死袭来,最不妙的是秋娘一边冷笑还一边逼近她。

珠娘心里咯噔一下,明显感觉到秋娘有点不正常,她开始一步步后退。

秋娘突然伸出手朝她面门打来,她转身拔腿就跑,却觉得后脑勺一阵疼痛袭来,昏迷了过去。

第十二章 Chapter12

第十二章 Chapter12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以后不准再进这个家门!我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滚!你给我滚!!!”保养合宜的女人指着她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着。

“妈妈……”

听到她这声呼唤,女人的脸上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你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你只不过是我们家收养的一个孤儿!我好心收养你!你竟然勾引你哥哥!你滚!你滚!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女人说着,挥着颤抖的手就结结实实给了她一巴掌。

“啪!”

她捂着突然被打的半边脸,眼里的闪烁泪花再也忍不住,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我没有……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我没有……”

女人看着她,脸上是厌恶到极致的表情……

………………………………………………

珠娘醒了过来。

她愣愣地摸向了自己的右半边脸,却摸到一脸的冷汗。

“你醒了?”

旁边传来女孩子弱弱的声响。珠娘回头,才发现旁边的席子上还有一名少女。

少女十三四岁年纪,虽然哭得满脸泪痕,脸上还有一道一道的脏污,却依然能看出长相精致可人。

现下正抱着膝盖,一脸忐忑不安地看着自己。

珠娘对着少女笑了笑,环顾了一圈。

二人所处的地方,是一间堆满了木柴和杂物的房间。

看样子,应该是不知哪户人家的柴房。

珠娘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后脑勺,想起来秋娘应该是用她新买的妆匣砸晕了自己。

她对着这一脸不安的少女问到:“我怎么会在这里?”

少女还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看样子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听了珠娘的问题,颤抖着说道:“我……我们被关在这里三天了,你……你一直在昏睡,他们……他们……”

珠娘看着这个明显被“他们”吓到的少女,握住了少女发抖的手,轻柔地拍了拍。

这一拍,却让少女再也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她抱住珠娘,哭得连声都是一颤一颤的。

少女哭了好一会儿,期间却也不停止说话,抖着声边哭边说,字都含在嘴里,模模糊糊的。

珠娘好不容易才听清少女说的大概意思是“她们是被人贩子拐了,人贩子是要把她们带去青州卖了…………”

珠娘搂住少女的肩,抬头望房顶,也感慨一下自己波折的命运。

这是要逼她直接去跳河的节奏吗?

…………………………………………

她待少女情绪稍微稳定,才互相认识了一番。

少女是双角城里卖豆腐人家的小女儿,前日夜里出去玩,路过小胡同就被敲晕了。

醒来就被关在这里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夜,又哭了一天,第二日半夜珠娘就被扔进来了。

把二人掳进来的那伙人进出都蒙着面,每日固定送一次饭食,送完就走。

六娘,也就是和自己一起被关起来的少女,是偶然听见出了门未走远的蒙面人聊天,才清楚了现下的处境。

在珠娘醒来的第二天,又有两个男孩子被扔了进来。

也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一看就是双胞胎。

无一例外的,都是长相精致的孩子。

特别的是,两个男孩子的长相却带有异域风情,高鼻梁深眼窝,肤色也不似中原孩子白皙。

珠娘一家世代居住在靠近晋朝与外域民族的交界地域,平日里又都是大太阳底下的体力活。故而一家人肤色和居住在双角城的三婆母一家都是没法子比的。

珠娘第一次见秋娘那会儿,还曾为自己的肤色稍微自卑了一会儿呢。

而这两个男孩子,样貌虽是精致,但这肤色……也是太黑了点了。

兄弟俩的肤色,让珠娘想起了前世去青藏高原旅游时,路遇的青藏本地牧马人。

但珠娘不得不承认,那位路上偶遇的牧马少女,是她见过的人当中……眼睛最纯净的。

那眼睛,倒映着蓝天绿树,清澈明朗,从那位牧马少女的眼睛里,除了对面人的身影,什么都没有。

兄弟俩刚被扔进来时,只是二人独自占据了一块角落,也不和珠娘,六娘二人搭话。

在小话唠六娘的不懈努力下,二人再被扔进来的第三天终于忍不住和二人搭话了。

哥哥叫尔朱荣,弟弟叫尔朱勤。两兄弟长得一般无二,一样的长相精致,还一样的黑。唯一的区分点是哥哥总是笑眯眯的,而弟弟却是个名副其实的冰山脸。

在乱世,普通百姓大都倾向于给孩子起贱名,好求个平安顺遂。

好一点的都是按家里排行胡乱叫的名,像珠娘,珠儿这种长在盛产珍珠的双角村,能叫这种名字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珠娘在听到这两兄弟介绍后,大概也能确定这俩人不是一般穷苦人家的孩子,怎么说,也是小富之家了。

从二人面对人贩子送来的吃食态度就可见一斑了。

珠娘和六娘是有吃的就不错了,狼吞虎咽还会不客气的互相抢食。两兄弟却是足足饿了两天,第三日才颇不情愿地张了嘴。

不同于六娘每日一顿哭,两个男孩子从来到这间柴房就没有哭闹过。眼神里虽不时流露出面对无知命运的恐惧之情,脸上表现出来的却是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淡定。这对两个面对即将到来的坎坷命运的孩子而言,已经算是很难得的了。

也不知是怎样的人家,能教养出这种孩子。

小小年纪,喜怒不形于色。

这伙人贩子果真是六娘所言,每日送来一顿吃食,再顺便检查一番几个孩子就出去了。期间很少言语,除此之外,人贩子除非听到异响,否则都是不进门的。

在昨日夜里两兄弟试图攀爬唯一的窗口出逃时,发现异常的人贩子果断把人敲晕,动作利索的绑住,期间并无发声,两个人贩子做好各自手头的事情就出去了。

珠娘在第一眼见到这些人贩子的时候就觉得奇怪。

在被关在此处第八日后,终于想明白了!

训练有素,井井有条,干练果断,加上头上都系着的红色粗绳!

这不就是打入双角村的乱匪吗?!

珠娘曾经听啊兄说过,这伙乱匪是各处的逃兵,看这作风,恐怕也是无差了。

这伙乱匪应该是被衙门攻破了,才趁乱跑到了双角城里。

看这低调的作风,从双角村流落到双角城的乱匪数量应该是不多的。

珠娘感慨万千,真是每一次变故都少不了这伙好汉的帮忙呢……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现下这间柴房里统共有十个孩子,除了珠娘,六娘,和双胞胎兄弟,还有陆陆续续被扔进来的六个孩子,四个男孩,两个女孩。

无一例外的,都是长相精致可人,而年纪又都不太大的孩子。

应该说,都是豆蔻年华,嫩得都能掐出水来的年纪。

…………………………………………

第十三章 Chapter13

第十三章 Chapter13

冷风吹进车厢里,也悄悄掀开了帘子,珠娘迷迷糊糊看了眼外面的情况。

看样子是出了双角城了,沿途都是山林,荒凉得很。这车里颠簸得她都醒来好几次了。

似睡非睡的,很不舒服。

昨天夜里,人贩子带着十个孩子就出发了。孩子们挤在一起,因个个瘦小,也不显得拥挤。牛车外两个人贩子在赶车,一个体格高壮,一个相对瘦小,佝偻着身子,二人都取下了头上的粗红绳子,扮作了普通农家的样子。

这辆车统共十个孩子,而只有两个人贩子。

昨天夜里珠娘隐隐约约还看见了其他几个头绑粗红绳的乱匪,为数不多,也就十个以下,加上现在的两个,这伙跑到双角城的乱匪也该有十个左右。

六娘昨日哭了一整天,临近出发又因为袭击人贩子被敲晕了。如今睡得正香,热乎乎的一团往她怀里钻。

想起她昨天夜里不管不顾冲着人贩子的胳膊就咬下去,珠娘现下心里还发着抖。

睡了也好。

…………………………………………

“喂,醒醒。”

不知是谁推了珠娘一下,珠娘迷迷糊糊醒过来,就看见在自己眼前被放大了数倍的大黑脸。

笑眯眯的大黑脸正盯着她瞧。

珠娘着实被吓了一跳,不适地往后挪了挪。

大黑脸的主人也跟着伸脑袋过来:“我是跟你说,那个小话唠已经被带下去了,看样子已经到地方了。”

尔朱荣说完,移开了他那笑脸猫似的大黑脸。

珠娘这才发现,这车上就剩下贴着最后边车厢坐着的三个孩子了。

也就是她和尔家两兄弟。

尔朱荣依旧笑嘻嘻地望着她,尔朱勤和往常一样,冷冰冰地望着车帘子的方向。

珠娘这才注意到,兄弟俩都被绑住了手。刚才人多视线不好,现下才是看明白了。

看兄弟俩手上这红痕,恐怕是上车就被绑住了的。

怪不得呢……这两兄弟一路上都安静得不像话了。

珠娘动了动僵硬的手脚,才发现自己的手也被缚住了,正绑在车窗的杠子上,和兄弟俩离了点距离。

珠娘无奈,用脸艰难地蹭开帘子往外一看,却是个类似菜市场的地方,包括六娘在内的几个孩子被一字排开站在半人高的台子上,台子下聚集了一群人,对着台上茫然无措的孩子们品头论足。

看样子,是到青州了。

…………………………………………

石七公子这两年都过得不太顺遂。

在老爹死后,这种不顺遂终于达到了顶点。

作为老爹的幺儿,也是整个儿洛阳都知道的石府备受宠爱的石七公子。

他在老爹死后没有分到一分钱。

这种结果是让所有人都意外的。当然也包括作为无辜受害人的他。

而老爹临终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更是让石七公子由此不得不立下了大富大贵的雄心壮志。虽然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愿意在吃喝玩乐以外的事情上浪费脑子的人。可他舍不得他好不容易收集来的一群美貌如花的侍妾啊,咬咬牙也只得赚钱养家了!

老爹的临终遗言是:“齐奴这孩子是个大富大贵的命格,日后必定飞黄腾达,享誉天下!钱财这种身外物是不用我操心的,让他自己去挣就是了。”说完,老爹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石七公子不知道老爹说的话到底是不是临死的牢骚,他只知道,他这两年来的不顺遂好像都和老爹脱不开关系。

从去年入秋开始,因为自己老爹和乌衣巷的王大将军抢一个洛阳名妓的破事儿,他就被调离了洛阳,下放到青州去做了采买使。

这差事听着是挺好的,逢年过节握着上头直接拨给的银钱采买相关物料即可,也没有明面上的上司,也就没人管了。可谁都知道,这就是个闲职!是给那些个岁数大了又不好退去的老官养老的闲职!

把他弄这儿了,说好听点,是让他收收心学学正经事儿,说难听点,就是个明摆着的惩戒!

作为石家的老幺,好事他没捞着多少,这破事儿倒是都长眼睛一样净往他身上帖!

石七公子去了青州,日子闲到不行。老爹又捏着银钱,打哪儿都去不了,他这是憋都快被憋坏了。

还好在洛阳和他素有酒肉好友之交的刘坤兄弟,随着他家主帅也来到此地来了。石崇便每日有了点事情做,闲来无事时常顺道和着去军营视察视察,其实这视察也就是个郊游性质的游乐。

这日子凑合着也能过下去。

就算他心里憋了一把火,这日子也得过下去!

就在他无聊到不知第几次和刘坤去军营看人练兵时,路过官道,遇到了一群乐呵乐呵,富得流油的商贾。

他和刘坤是一人一匹快马去的军营,这伙商贾又是牛又是驴的横在官道上,其实也就是挡了他们的道了。

最让他窝火的是,坐在牛车上的桃花眼还死活不让路,吊着眉眼非让他和刘坤从旁边的小道过去!

石七公子从来都是走大道的人,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的,这桃花眼算是成功挑起了他的心火。石七公子想着近来也是闲的没事,索性就和着早就跃跃欲试的刘坤,把这伙商贾给打劫了。

再后来,就是洛阳的老爹派人来让他速速回去,原因是,他的老爹病入膏肓,撑不久了。

石七公子恍恍惚惚地想起来,老爹当初搂着新得来的美人儿,中气十足地让他滚去青州的样子。

办完了老爹的身后事,石七公子又被王导给告了御状。他办完了老爹的丧事,屁股还没做热乎呢,又被赶回了青州。

石七公子想着,他确实也得离这洛阳远远的才是,不为别的,就为了躲躲这晦气。

他真是被这种晦气缠得快发霉了。

青州还是一如从前的穷。

他昨夜里被迎着去了青州知县的府邸,酒喝到一半,知县叫上来几个长相漂亮的女子伴酒,这些个女子容色一般,但胜在不通人事,天真娇憨。

吹拉弹唱也算看得过眼,他想着这青州别的不强,*个把女子还是没那么差的,勉强着也收了一个。

哪知那女子却是真真半点不通人事,连脱个衣服都扭扭捏捏的,他也不是个耐心好的,这等带孩子的活计却是他最最不耐烦的。也不知安仁是如何觉得此等是美哉快哉的?

故而石七公子第二次到青州的第一夜,过的甚是无趣……

于是他第二日不顾知县的苦苦挽留,要了一匹快马就去晃荡了。

石七公子骑着马一路晃荡,也没见着点有趣儿的。

正无聊地牵着马乱转,就见不远处聚集了一群人。他牵着马慢悠悠晃荡过去时,就见着了半人高的台子上齐齐整整站了的几个孩子。

他想着母亲房里的使唤丫头都快被死鬼老爹收房收完了,现下怕也是剩不了几个,顺道就想买了几个送回去。

横竖看来,要么是瘦得不成样子的,要么是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烦,还有就是太过于精致都分不清男女。

石七公子选得兴致缺缺,正想牵着马去别处逛逛。一个勾肩驼背的瘦小男子就悄悄靠近了他,这男子想他比了个手势,便带着往菜市不远处大树下停着的牛车去了。

一路上,那驼背男子对着石七公子净唠叨买卖人的活计,嘴比脚程快了不知多少。

石七公子惦着手里的钱袋:“那得看了才知道。我可是……很挑剔的。”

驼背男子对着石七公子讨好的笑了笑:“那可是,那可是!公子您一看就是贵人公子,我们这小老百姓哪里敢耽搁您来着。”

驼背男子说着,掀开了牛车的灰布帘子,笑眯眯地看向石七公子:“公子您看!不错吧?”

牛车内是三个孩子,两个一看就是双胞胎兄弟的男孩,十三四岁年级,带着异域风情,长得很不错,除了有点黑没别的毛病。

还有一个女孩,看年纪比两兄弟稍微小了一点,长得很是勾人眼球,精致中带着娇艳,右嘴角一颗打眼的美人痣。

女孩小小的一团缩在车厢一角,湿漉漉的大眼睛毫无惧色地回望着他,石七公子不自在地转来了视线。

他从车厢里伸出了脑袋,驼背男子搓着手看着他:“公子……您看,合心意不?这可是好货,都不拿出去的,怕那些个腌臜之人看了辱没,专等着您这样的贵哥儿来呢……”

石七公子却是用扇子点着下巴不说话,驼背男子有点着急:“公子您看,要不这样吧!不论您看上几个,我这都给你送一个如何?这可是赔本买卖了!过了我这儿可没这等好事了。”

石七公子的扇子伸进车厢,指了指珠娘和尔朱荣:“那就这俩个吧,买了就送是吧?那你是要送我哪个?”

驼背男子嘴角的笑僵了僵:“公子,这……?”按理说,这车里是这女孩最贵的,可这难得一见的双胞胎兄弟放在一起卖也是个大价钱,这公子这选法,还不如只选了女孩,他在附送一个外面的呢。

石七公子不耐烦地用扇子打着手心:“卖不卖?不卖我走了。”

驼背男子忙拉住石七公子:“唉!卖了!”

石七公子笑了笑,递了银钱给驼背男子,驼背男子数了数,却说只够买那男孩,无奈,他只得从怀里掏了一斛珍珠递了过去。

驼背男子见了这珍珠,眼珠子都快挤出来了。

石七公子这时却问:“你这双胞胎现剩了一个,是打算怎么个价钱卖出去?”

驼背男子摸着珍珠不放手,想也没想就答到:“没了这个奇趣儿,也是折合着和台子上那群一个价钱卖了,也不值几个钱……”

石七公子用扇子敲了敲头:“那感情好,那这个我也买了吧,就按台上那群孩子一个价,待会儿我会叫人过来接,你给收拾收拾。”说完,丢了十两银钱到一脸无措的驼背男子手里就走了。

…………………………………………

当晚,珠娘,尔家两兄弟和附送的六娘就被送到了石七公子在青州的住所。

石七公子正在看书,看着这几个脏兮兮的孩子,挥挥手让下人带下去梳洗一番再带上来。

第十四章 Chapter14

第十四章 Chapter14

临近傍晚,珠娘和六娘,尔朱荣,尔朱勤两兄弟被一名三十来岁的妇人领走了,在刻着“石府”两个大字的朱红色大门外,妇人将四人交给了等候在外的小厮便走了。

四人跟着小厮进了门,穿过一个布置雅致,种满了花草的庭院,再上了一座桥,绕过了一段不长不短的回廊,进了月牙门,又过了一片花庭,小厮才带着四人停在了一间挂了竹帘的房间外。

小厮伸手敲响了房门:“少爷,今儿买的人带到了。”

半响,房内才传来让人进去的声音,那声音清朗,又带着些将近欲睡的慵懒气息。

房间内除了一个矮桌和贴着矮桌设置的小榻,就再无一物了。

珠娘和六娘却被惊到了,不是为这房间布置的简单和隐隐间透出的精致大气,而是微微斜着身子,靠在矮桌边看书的男子。

手持书卷的男子长相俊雅,剑眉星目。

一袭白衣,白衣边角隐隐能看出金线绣着的花样纹路。

不知为何,珠娘看男子这副装扮,竟然想起来动物世界里见过的金钱豹……

金钱豹瞥了四人一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切,放下书伸了个懒腰,锤了锤后脖子,才用透着嫌弃的语气让人先把他们带下去洗干净了。

珠娘动了动站得酸麻的脚跟,心里腹诽:说得他们有多脏似的,切!

男子话音刚落,就从门外进来了两位身穿白衣的侍女,和两名低头垂耳的小厮。

两名侍女长相均是清秀可人,白嫩的脚踝上都拴了铃铛,行走间相互撞击,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珠娘和六娘被侍女带了下去,尔朱荣,尔朱勤则被小厮带了下去。

珠娘和秋娘被侍女带着去了一间全由碧竹围制而成的浴室,浴室空间不小,进了四个人还显得空旷。

进了浴室,珠娘才清楚地闻到自己身上传来一股酸臭的味道。

圆滑的小石子彻成的温泉池旁边设有软榻,软榻一旁的菱形小木凳上还放了透明杯子盛着的酒水和一些瓜果,酒水透着微微的粉色,盛在透明的杯子里煞是好看。

珠娘走进了就闻到一股微酸中带着丝丝甜气的味道,就和现代的葡萄酒一个味道。

水汽氤氲,袅袅攀爬而上。

侍女准备了花瓣,两篮子花瓣洒下去,整个儿温泉池就泛起了浓烈的花香。

侍女再把手上的两套白色纱裙挂好,就要过来脱珠娘,六娘的衣服。

珠娘丝毫不觉得害羞就让侍女脱了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欢快地跃进了水里。

对她而言,这和二十一世纪的桑拿房啊,温泉酒店啊啥的挺像的,不过就是豪华一些罢了。在二十一世纪,男女混浴都见怪不怪的,给同性脱衣服其实算不了什么大事儿了。

故而她也不扭捏,任侍女脱了衣服就舒舒坦坦地泡起了澡。泡舒服了还会哼哼歌儿。

六娘却是扭扭捏捏不让侍女近身,最后还是两个侍女给按着胳膊弄下了水。

这旱鸭子一下睡就扑腾个不停,扯住珠娘的胳膊使劲儿求救,被打扰了好兴致的珠娘翻着白眼,把人从胳膊上撸下去,按住肩膀让六娘在水里站稳了脚跟。

拼命求救的六娘这才发觉这池子里的水不深,堪堪能没过腰际以上一点点,又见珠娘在池子里玩的不亦乐乎,慢慢的也放开了胆子。

旱鸭子又恢复了小话唠本性,烦得珠娘恨不得捂住耳朵,她严重怀疑人贩子就是因为她这话唠的毛病,不得不把她买三送一了…………

…………………………………………

沐浴完,两位侍女带着二人去了丫鬟住的厢房,临走前看起来年纪稍长一些的侍女说:“你们如今是石府的人了,以后公子就是你们的主人了,公子身份何等尊贵,能买了你们回来也是你们的造化,明白了吗?”

见珠娘,六娘愣愣地点了点头,侍女才接着说道:“明日石府的教养姑姑就会来教你们规矩,现下只需记住一点,以后主人的命令就是一切!你们既入了石府,以后就没有父母兄弟,只有公子一人了,公子的话就是一切!懂了没?”

珠娘,六娘:“懂了!”

侍女:“嗯,很好!休息吧,明日卯时起床。”

侍女出了门,珠娘心里却是委屈不已:姐姐啊………卯时起床是五点起床的意思吗?!!

珠娘看了眼自己身旁跃跃欲试的六娘,叹息一声:“六娘,你还是憋回去吧……咋俩得赶紧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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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第二日天都没亮珠娘就被吵醒了。

门外不停有脚步声奔来跑去,真是周公也被震跑了。珠娘忍痛放弃了温暖的被窝,打理好自己,见六娘还没半点反应,睡得天昏地暗,好不甜美。

珠娘想想这孩子昨天夜里三番五次地掀她被窝,企图摧残她可怜身心的悲痛往事,报复性地把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睡!睡什么睡!该起床了!昨天夜里让你睡你不睡!还搅得我也睡不着,现在睡什么睡?!起床!!”

中气十足地咙完,珠娘瞬间觉得身心舒畅!

二人才出门,珠娘就被迎面而来,裹着红布的奇怪物价撞得一阵踉跄,稳住身形一看,就见尔朱荣一张笑脸从怪模怪样的大物价后面探出头来:“唉!你俩怎地现在才出门,今天公子要回洛阳了,府里都快忙得底朝天了,所有人都被叫去帮忙,你俩现在也是府里的侍女了,还不快去大堂帮忙,去晚了担心被姑姑逮着了!”说完就艰难地搬着大物价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

尔朱荣像放炮仗一样说完就走了,珠娘却还没回过神来:“回洛阳?侍女?”

六娘:“姑姑?”

……看来六娘和她一样,都没有尔朱荣那种瞬间适应新环境的天赋……

一路上都是忙得团团转的侍从,二人一路闪躲,一路问路,好不容易才到了大堂,一进大堂,珠娘就被大堂里从房顶梁柱直垂到地上好几米远的大红布给震慑到了。

“哇!珠娘你快看!好大的喜布啊!”

“什么喜布?!这是公子特意准备来去晦气的,你俩还不过来帮忙!”

六娘刚开口,就被一严厉的女声打断,二十八九的年纪,长得很是端庄,却也是过分端庄了,从深色绣鞋,衣服扣子到头发丝儿都透出一股严厉古板的气息,和周围一圈花枝招展,搬个小花瓶还掏出手绢搽搽汗的莺莺燕燕完全是两个极端。

看样子……应该是昨天夜里侍女所说的教养姑姑了。

教养姑姑上下打量了了珠娘和六娘一眼,递了两块抹布给二人:“你俩是昨天夜里公子新带回来的?长得倒也干净,先拿了这个去擦桌子吧。”

二人拿了抹布,融入了劳动大部队。

从一群激动不已的侍女口中得知她们这位个性十足的主人在家中排行第七,是家中幺儿,虽说是家里最受宠的小儿子,但去年石大人去世,石七公子却没有得到一分遗产。

这事儿按理儿说是人家家里的私事,一般人是无从得知的,可老夫人在石老爷死后遣散了家中百人侍妾,于当晚就上了普渡寺修行,石七公子丧事后又回到了青州这个小地方,好事者一深究其中缘由,石家幺儿没得到石大人一分遗产这事儿才算闹得人尽皆知了。

珠娘料想这该是个豪门争权夺位的复杂故事,其实要是一直远离斗争中心,就在这青州还是算好的,如今她们的衣食父母,也就是石七公子却要收拾行李回到漩涡里了,并且这公子看着也不是什么温和好相与的人,也不知日后又是个什么光景了…………

珠娘不由得再一次感慨……唉………跳河还是不跳河……这是个问题啊……

……………………………………………………

第十五章 Chapter15

第十五章 Chapter15

连日来事情不断,珠娘真是又倦又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蹲下身子用抹布去擦核桃木圆桌底下的盲区。桌子底下也不知多少时日没清理,都结了一层不小的蜘蛛网了,因为厚实的圆桌抵墙摆放着,蜘蛛网刚好在珠娘够不到的方向,她索性再放矮身子钻了进去。

因为人小,珠娘整个人都埋进了桌子底下。

这也就导致了她完全不知道桌子外面发生的事情。

进去了珠娘才发现这蜘蛛网不仅仅这一处有,竟是连靠近上头的桌子腿,都缠绕上了一层蜘蛛网。

她撸起袖子开始认真清理,等她清理好了倒退着退出圆桌子底时,冷不防踩到了一件硬梆梆的物事。

然后珠娘就听到了一阵抽气儿声……

珠娘一手按住僵硬的后脖子肉,一边艰难地转了身,就见被她踩住的是一双绣着云纹的靴子,做工精细,布料华贵。云纹行云流水,就像是画家在这白锦缎上信手而做的一副画。

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穿的!

而此刻,雪白的云纹靴子上是乌漆嘛黑的一片脏污。

这院子里能穿这种面料靴子的,恐怕也只有…………

珠娘希望不是,她可不想一进门就惹到了主人家。

但是幻想是美好的,而事实真相却总是最残酷的。

珠娘侧身一看,果然,大堂内已经跪倒了一大票人。

刚才那些一边搬小花瓶一边擦汗,眉眼娇羞得都快飞出大堂的莺莺燕燕们此刻全都整整齐齐跪倒在教养姑姑身后。

就连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小话唠六娘,此刻也是乖乖跪着,还一个劲给珠娘使眼色。

珠娘稍微分神感慨了一下这孩子……竟然学会使眼色了,而不是像个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样咋咋呼呼了?……

整个儿大堂唯一没跪的,就是珠娘和……这双云纹白靴子的主人。

唯一的不同是,珠娘是趴在地上的,而云纹白靴子的主人是站着的。

“你还要踩多久?”

就在珠娘考虑着该如何表达她无比的歉意时,靴子的主人先开了口。

声色清朗动听,如山间青竹,清朗中透着慵懒,又如青竹内盛了不急不缓的溪水在缓缓流动。

珠娘又想起了动物世界里的金钱豹。

她尴尬地移开了自己的后脚跟,头都没敢抬,对着靴子的主人服服贴贴地就跪好,因为跪得太急,脑袋磕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石七公子把脚从珠娘头边移开了些,蹲下了身体,用手里的折扇挑起了珠娘的下巴,左左右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你是昨天夜里送来的?”语气戏谑,带着隐隐的笑意。

珠娘忙不迭点头:“是的!石……呃……”

石七公子把折扇稍稍移开,站起了身子,转身对依旧跪着的教养姑姑说到:“这不对……”

教养姑姑:“…………,公子?”

石七公子捏了捏眉心,教养姑姑:“!!”

石七公子用折扇点了点额头,才接着说道:“换红色!给她换身红色的衣服,送到章华殿来。”

教养姑姑以珠娘能听到的声响松了口气,愣愣地应下:“是!公子!”

石七公子慢悠悠地踱到几丈长的红布幔下,不言不语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对一直跟在身后的中年男子道:“就写‘恭贺石府大喜’,越大越好,要用金粉勾边。”

石七公子说完顿了顿,“刷!”一下打来了折扇,对着中年男子接着说:“越大越好,明白了?”

中年男子用力点了点头:“明白了少爷!”

“嗯,下去准备吧。”

说完了这事儿,石七公子就准备转身离去了,临到大堂门时若有所思地看了珠娘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以后就和青芮一样,唤我公子即可。嗯?”

旁边的教养姑姑撞了一下自己的腰,珠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在对自己说话,恭恭敬敬回了话,公子才满意地走了。

公子走了,一伙人才继续忙没做完的事,珠娘觉得目前最重要的事恐怕就是弄明白状况了,不管是好是坏,知道总比蒙在鼓里要好的,于是珠娘开始缠着教养姑姑问问题:“姑姑,章华殿是什么地方?公子……”

“姑姑~您就跟我说说嘛~我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这些个事儿,万一闯了祸就不好了……”

“姑姑~姑姑…………”

“………………,行了行了!你也不用待着了,现在就下去准备得了!去去去……”

珠娘接连着问了好多,教养姑姑却是什么都不说,被缠得烦了,就推了珠娘出大堂,唤了两个在院子里伺候花草的小丫鬟带了珠娘下去收拾。

珠娘看着这熟悉的温泉池,和丫鬟手里类似刷子的东西,忍不住腹诽:这公子莫不是个深度洁癖患者?话说她昨天夜里泡温泉时间有点长,再泡下去她待会儿会不会流鼻血啊……

珠娘尝试着从两个侍女口中弄清楚目前的状况,可她一提起“章华殿”这三个字,两少女就是一脸的娇羞红云,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没办法,只得放弃了两条小肥鱼,转而等待其他的机会。

好一会儿,珠娘终于被洗干净了,她脚底发软,头昏脑胀地出了池子,先一步出了池子的侍女给珠娘弄干了身体,再抹上了一层类似护肤品的油状白膏,抹好了再细细按摩,好让白膏充分吸收。

这白膏气味芳香,丝丝缕缕钻入一早被吵醒,早就瞌睡不已的珠娘鼻腔里,在侍女轻柔的按摩下,她渐渐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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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Chapter16

第十六章 Chapter16

珠娘是被冷醒的。

她想,可能是因为醒来以后不够清醒,才被挂在脑袋上方,正瞅着自己的大脸吓了一跳。

“啊!!!!”

“叫什么?!起来!”眼前人用折扇敲了敲她额头,不耐烦地直起了半俯卧在珠娘上方的身子,“刷”一下打来扇子,显然也是被珠娘吓到了。

珠娘跌跌撞撞从床上下来,跪在了公子面前。

“砰!”脑袋又磕在了地上。

一把扇子伸进了她的脑袋和地板之间:“小心点,磕坏了就不好了。”

珠娘心里有点暖和,跟着扇子被挑着下巴抬起了脸。

扇子的主人挑着下巴把人仔仔细细看了看,接着说道:“磕坏了就不值钱了,你可是我一斛珠买来的。”

珠娘:“??”

珠娘:“!!”

看着珠娘脸上毫不掩饰的两个感叹号,公子笑了笑,移开扇子改用自己的两根手指头捏住了珠娘的脸,珠娘被公子冰凉的手指尖捏得有点痛,往后退了退脚后跟,公子终于收回了指头,指着房间里的铜镜说:“太白了,眉毛也太淡了……该画个飞霞妆,去,画个妆给我看看。”

珠娘知道公子说的是自己的容貌,从穿越来这个朝代,她一直对自己的这副容貌很有自信,精致漂亮,嘴角一颗美人痣更是把这种美丽衬托的近乎妖娆。

现下听这男人把自己的容貌挑剔得如此不屑,心里头感觉微妙。

珠娘随着公子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精致华美的铜镜前摆满了的梳妆用的用品,大大小小的香盒,各色唇纸,螺黛,金银首饰不一而足,金光闪闪,珠娘想,要是把这些全带上,还不把路人的眼睛给闪出泪花来。

可公子命令在这儿,现下人正坐在床沿边好整以暇玩扇子,她也不敢说不。

那就画吧!

半个时辰后。

“还没好?”不耐烦的声音。

“没呢,公子。”规规矩矩的回答声。

公子举步往门外走,看样子是等不了去放风了。

一个时辰后,珠娘终于放下了沾着金粉的眉笔。

满意地对着清晰度不太高的菱花镜理了理自己压成一朵花苞状的头发。突然听得身后一阵咆哮。

“啊!!!妖怪啊!!!!”

“砰!”盆子倒扣在地上的声音伴随着水倾盆而出的声响。

珠娘拍着被吓得一颤一颤的小心肝转头,就见侍女飞扬而去的粉色裙角,和满地的水,一个铜盆倒扣在地上还在发出阵阵轰鸣的惨状。

一双绣着云纹的雪白靴子出现在门边,就这么抬在半空中不动,片刻后又犹豫着缩了回去。

“出来。”

“是!公子。”

珠娘扶着摇摇欲坠不甚牢靠的花苞头,小心翼翼避开满地的水出了门。

门外,是用扇子打着手心的公子和……早上接受了命令要在招摇的红绸子上写“恭贺石府大喜”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手上拿着画板支架画纸啥的,看样子是个画师没错了。

二人见了珠娘,一阵寂静。

好一会儿,中年男子才忐忑地开了口:“公子……这画像,还画不画了?”

画像?难道这人是领来给自己画画的?

公子看着珠娘笑了笑:“你先下去吧,先忙其他的事。”

画师领了命就一溜烟跑了。

空气又是一阵诡异的寂静,只听得见公子用扇面打在手心上的轻响。

珠娘偷偷动了动酸疼的脚后跟,想起来刚才公子奇怪的笑脸,虽然这个人的笑意好像从来都是不达眼底的,笑意就和浑身上下的慵懒和不耐烦一样是敷衍了事,可现在怎么感觉连嘴角以上都没达到?

还有就是……他好像特别喜欢思考。

随时随地都能思考。

好累啊……

“除了画面不会,还有其他的不会吗?”

珠娘抬头,一脸懵逼。

“好吧,那换个问法。你会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还是煮酒烹茶?”

珠娘不自在地搓了搓脚跟:“呃……好像都不会……”这种被班主任当堂提问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都不会?!”

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快要炸了。

“你如今都是十三四岁的姑娘家了!你告诉我这些你都不会?!!”

珠娘不敢回话,搓着脚尖腹诽:到底是谁规定的十三四岁就必须会这些?她在二十一世纪都快奔三了也是啥都不会啊?除了…………

“啊!我想起来了!我会做饭!”

公子看着这一脸诚恳认真又带着兴奋的女孩,无力地撑住了越邹越紧的眉头:“做饭?!”

石七公子现在是懊恼到恨不得把人打包塞回去了,他花了一斛珠买来的人竟然除了做饭什么都不会?!开什么玩笑!他现在可是个穷人啊!

好吧……至少脸是长的不错的。

“把你这乱七八糟的脸给我洗干净了!回洛阳后给我跟着青芮好好学学!什么时候学会画面了什么时候出来!进去!”

石七公子一撩衣袍转身就走。

留下珠娘一人独自神伤。

……啊喂?你说清楚啊?什么叫乱七八糟的脸?

当天下午,一伙人就收拾着去了洛阳,打头的是两个小厮撑杆举着的红绸子,上面龙飞凤舞写着“恭贺石府大喜”六个大字。

本来这队伍就很招摇了,现在举了这么个旗子,真是让全城都为止侧目了。

珠娘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坐在车厢里,不理会叽叽喳喳的六娘。她想着回到洛阳后就要每天拿自己的脸画画,就觉得没精神。

后来她从教习姑姑口中得知,在这个时代,女子十三四岁已经是需要订亲的年纪了,定了亲,马上就该出阁嫁人了,所以这个年纪的女孩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甚至于煮酒烹茶这样的技艺都是烂熟于心了,像珠娘这种年纪还什么都不会的姑娘家真的是……很少见了……

“谁说的,那是公子见得少!我们家那边就不是这样的,像我这样的可多得呢!”

教习姑姑听罢,只是充满怜爱地摸了摸珠娘的头:“可怜的孩子。”那样子就像她终于脱离苦海被观世音菩萨拯救了一样。

珠娘无力……

三天后,在教习姑姑的一对一精英级别授课下,珠娘终于能给自己化一个稍微不太吓人的妆容了。

教习姑姑对着珠娘的妆容指指点点,一番挑剔,勉为其难地表示她过关了。

珠娘被放出了门,小跑着去找据说是在另外一个院子住的六娘,好不容易找了过去,却被告知六娘因伺候花草的手艺出色,被送去伺候老夫人了。

老夫人不住石府,去了普渡寺修行,故而六娘是被送上山了。

六娘就这么离开了,现在珠娘在这偌大的石府没有一个可以说心事的人,心里难受得很,又想起来自己和啊娘,珠儿的分离,也是这么突然。

珠娘心里恍然。

过客匆匆,不管愿意不愿意,我们都不知道眼前人会什么时候离开自己,又会在什么时候再重逢,也许就在明天,也许……就会成为永远的过客。

这种无力感在珠娘穿越来这个朝代时就一直伴随着她,但是她后来有了娘亲,有了珠儿,这种随着身份而来的陌生亲情曾经让珠娘渐渐有了踩到地上的感觉,可在她被人贩子绑住后,这种不可抵制不可逃脱的无力感又让她深深陷了进去,在与六娘的相处相知中,珠娘感觉这种无力感慢慢被两个女孩子的相互依偎逼退,可现在,六娘也和娘亲,珠儿一般,突然而来,在给予她一段勇气和温暖后,又突然消失了。

珠娘心里难受,就像一片慢慢被雨水滋润的干裂土地在雨走风停后,开始了新一次的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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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Chapter17

第十七章 Chapter17

没有找到六娘,甚至连尔朱荣,尔朱勤两兄弟都不见了踪影,珠娘失魂落魄地回了院子。

院子里除了教习姑姑青芮,还有一名男子。男子被大树下摆放好的画具和青芮姑姑遮住了半个身子。

看不清样貌。

珠娘看到这些画具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她家这位公子可还真是执着呢。

就是不知道为何要给她画画了,难不成这是入石府的特殊规矩?

珠娘感慨完,青芮姑姑也交待完了事宜,让开了身子。

珠娘却在看清青年男子长相的一瞬间就愣住了。

这是一张神色温柔的男子面孔,眼神纯澈而干净,像是在冬日里扑面袭来的一团阳光。

温暖如昔。

珠娘不可置信地出了声:“公……公子?”

那青年男子显然没认出她来,只是笑着捻起了落在石桌上的秋叶,撑开了手边放置的一副画挂在一旁,绕过了身去石桌后坐下,对着珠娘抬了抬手:“女郎,请在绣凳上做好。”

语气温柔,隐隐带着让人舒服的暖意。

珠娘愣愣地伸回不知何时就追着青年而去的脚步,顺势坐在了男子对面的凳子上。

青年男子手执毛笔,虚空对着珠娘一番比划,就埋下了头。

珠娘坐在软软的绣凳上,内心却是一片毫无着落的冰凉。

是啊,他怎么会记得自己呢?当时他不过是出于善心送了迷路的两姐弟回客栈,顺便买了夜糖哄哄这两个因为迷路而不知所措的孩子,那次毫无准备的善举,或许也不过是一次临时起意的旅程,又怎么能……让他记住呢。

珠娘这么静静坐着,看着对面的青年画师给她画画。

青年画师的视线在挂在一旁的画像,和对面坐立的珠娘身上移动着,那时不时落在珠娘身上的目光,让珠娘渐渐坐立不安。

他为何会在此处?他知道……如今她已经失去了自由身,作为一名任人摆布的丫鬟的身份吗?

再这样的目光下,珠娘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屈辱。

“如何了?”懒洋洋的清润语调就像一根羽毛,突然安抚住了快要把头埋下去的珠娘。

一旁给青年画师打助手的青芮姑姑几乎在这人话音刚落时就开了口:“公子。”

在青芮姑姑的视线胁迫下,珠娘慢慢站起了身子,恭恭敬敬也唤了一声。

公子点点头,踱步到了青年画师身后:“俊忠这画技不错,尤其这眼睛………”

被称为俊忠的青年画师这才放下画笔,对着来人点了点头。

公子接着说道:“凌波環转,巧媚动人,当真是绝了!”

青年画师谦虚一笑:“石公子缪赞了,也是这位女郎长相绝色,才有此一笔的。”

公子也笑了,对上珠娘时却变成了颇为不屑的笑。

他望着低头垂耳,恭敬站立的珠娘:“这顽儿哪里称得上俊忠这般赞誉,如今这把年纪了却是甚么也不会,白花了我那些好物!”

珠娘被“这把年纪”实实砸了个准,一脸呆滞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心想:这公子百般刁难与她,也不知道是天生嘴贱还是怎地?以她的情商,可是从来没碰到过这么明目张胆讨厌她的人呢。更何况……她现在在古代的身份才十三岁,十三岁啊!!

“你说什么?!”

珠娘本是心里所言,却不知嘴角嗫嚅已然落入公子眼中。

看着后者一副“我被惹毛了”的表情,忍不住腹诽这人阴晴不定,还特别容易生气的怪性子。

腹诽完了,才后知后觉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而此刻,公子不屑的笑已然变成了冷笑:“那你会什么?嗯?”最后一个字腔调微微上扬,带着不可否认的质疑,显然是为珠娘这种行为感到非常的不爽。

珠娘这回严严实实闭上了嘴巴,后者显然不太满意:“从今日起你就去小厨房做事吧。青芮,带她下去。”

青芮姑姑一脸惶恐把游离在状况外的珠娘拉了下去。

小厨房,据说是夫人还在府时专门为小儿子设立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满足自己小儿子无比刁钻的胃口。珠娘心想不就是做个宵夜吗,小意思!

于是就一脸大无畏告别了神情不忍的青芮姑姑,收拾行李搬到公子所在院子的偏殿去了。

………………

“所以?你是想怎样?菜洗了吗?毛扒了吗?还有……”

三天后,半夜里。

珠娘抱着被子睡眼惺忪地应付着床前这位叉着腰,挥舞着菜刀的大姐,浑身上下打哪都酸疼无力。

“啊顾姐姐,我已经三天没睡了,能不能行行好?”

“不行!公子已经在书房等着了!指名了要吃松鼠桂鱼!你快起来,给我去塘里捞条新鲜的!”

珠娘被强制性拽走了被窝,只得踏着虚浮的脚步向着院子里的鱼塘走去。

这是个神经病吧?!

几乎每天夜里都要吃宵夜还不算,而且还要半夜三更吃,最恐怖的是每次都只吃新鲜的,鼻子一闻,舌头一挑,就能知道新鲜不新鲜,这简直是严重有病了吧?!!

珠娘摸了摸自己这段日子日夜颠倒下略显粗糙的脸蛋,陷入了深深的惶恐中。

小厨房就她和啊顾两个人,啊顾是小厨房操刀厨师,二八年华,至今未婚。虽是女子但长得很是蛮横,尤其以一双不怒而威的关公眼,把石府里仰慕她厨艺而欲求娶的小厮,侍卫们结结实实拦在了十里街外。一把菜刀舞得虎虎生威,好不威风!一开嗓子更是有提神醒脑之奇效!

啊顾原先是在洛阳有名的勾栏妓院做厨师的,家里几代人也都是做厨师这一行的。啊顾这一代除了从业地点有点特殊,那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在洛阳城晓有名气。

石七因为去逛妓院时吃了一口啊顾做的饭菜,就使了大银子非把人弄进府里,就为了每日夜里给他弄几口饭菜?!

这是何等的卧槽啊……

珠娘在啊顾的指示下刮了鱼鳞,用牙签小心翼翼剃出了所有杂物,再扒了鸽子毛,打发了鸡蛋,从始至终,眼神都是飘忽的。

等啊顾做好了松鼠桂鱼,乳鸽蛋黄羹,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和以往一样,啊顾做好饭菜就去睡回笼觉了,珠娘就去送餐。

……………………

公子一脸惬意坐在书房里,于袅袅茶香之后手持一卷书册在仔细诵读,半点不见倦怠。

清润的嗓音和谐袅袅茶香一同上升,挑拨着珠娘反反复复抑制不住的瞌睡虫。

“砰!”因为公子一直没理会她,她便一直抬着饭菜站在书桌旁边,在阵阵催眠下,她的头终于忍不住和一直招手的托盘来了个亲密接触。

没办法啊,书房不抵卧房,除了一张摆满了书册的书桌根本没有别的桌子放饭菜,她总不能把菜盘子搁地上就退出去吧。

公子听见她这边的动静,终于抬头赏了她一眼,却在看见她前额上的黄色不明物后,恼羞成怒:“端下去!”

磕清醒过来的珠娘一愣,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书桌后莫名其妙生气的人。

后者忍不住提高声音重复到:“我是让你端下去,你瞧瞧这还能吃吗?!”

珠娘收回目光,却发现自己的视线有点模糊,仔细一看,原来是刚才低头时前额磕到托盘边了,鸽子蛋羹洒了点出来,好巧不巧的沾到她前额的碎发上。

听青芮姑姑说,这公子向来是最忍受不了脏污的,不管是人还是事,只要是看得不顺眼了就会忍不住发脾气,看来现下是又惹到这位小祖宗了,珠娘行了个礼,抬着托盘就小跑着退下去了。

看着这些好不容易做出来的饭菜,况且又不是真的被弄脏了,不过是汤洒出来恰好沾在自己头发上给人家造成了视觉冲击而已,心想怪可惜的,就想着端下去自己解决,反正天快亮了,权当早点了。

哪知门内人就像知道她想法一样,在她刚想着私下解决掉饭菜时就出声了:“别想给我私下解决!脏了就扔掉!!”语气中可以听见明显的炸毛感。

珠娘无奈,只得端着饭菜倒进了废料桶里。

摸着被勾起了食物的空肚子钻进了尚还留有余温的被窝。

她现在终于确定,她承受了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压力。

…………

在这个长身体的年纪被这么一位刁钻的主儿刻薄对待,也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发育不全?

珠娘望了眼自己丝毫不见变化的某部分,陷入了更深的担忧中。

至今她都搞不明白,她到底是魂穿还是身穿?

如果是魂穿,没道理这张脸和她现代本人的脸长得一模一样,但如果是身穿,为何她除了脸长得一模一样,其他身体部分都明显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在现代,她可是被舍友称之为“波霸”的存在啊……

真是时光一去不复返啊……看着这副明显缩小了不止一个号的部分,珠娘感慨不已。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拥有的不懂得珍惜,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珠娘现在无比的怀念曾经的风光……

………………………………

第十八章 Chapter18

第十八章 Chapter18

“唉……”

半个月后,珠娘摸着自己下巴上一串招摇的小逗逗,恐慌终于变成了哀叹。

她现在终于相信了,睡眠果然是女人最好的美容药啊,请原谅她以前年纪小,不懂事……

“好啦好啦!别看了!不就几个小逗逗嘛你都快照了一宿的镜子了。快进后园摘几个冬瓜,公子要吃宵夜了!”

在做菜这个问题上,啊顾好像永远都不知道疲倦。

珠娘哀叹着放下了镜子,提着手里突然被塞进来的灯笼柄,一脸睡意地飘向了后园。

“再摘几个蜜桃和佛手哈,树菌也一并带点啊!”

“知道了……”

珠娘有气无力应了声,甩了甩被门槛磕到的脚尖,飘忽着出了院门。

路过的大哥:“珠娘,又去后园子呐?”

“啊,朱大哥?今日又是你巡夜呀?”

憨厚老实的朱大哥摸了摸脑袋:“嘿嘿,本不是的,可啊桑今晚也在,我就替了啊牛了,嘿嘿……”

珠娘:“……辛苦辛苦!”

一路上除了值勤的几名侍卫再无一人,和因为夜班结下友谊的朱大哥打了招呼,珠娘就提着烧得通红的灯笼进了后园子。

这朱大哥是石府的侍卫,他为了娶石府的家生子啊桑做老婆,常和值夜班的侍卫调换,每日熬夜班,就想靠他爱慕的侍女,也就是掌管夜灯事宜的啊桑近一点。

恋爱真是让人勇敢而又无所畏惧啊……

后园子是石府专门用来种菜的园子,飞禽走兽,四季瓜果一应俱全。珠娘至今还记得啊顾第一次带自己进园子时,自己那种震惊都快昏厥的微妙心情。

震惊是因为这园子里物种之繁多,品种之奇特,土里种的树上结的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只有想不到的没有见不着的!

昏厥……是因为她第一次进园子时就差点被一只鸵鸟给踩到了!

是的!鸵鸟。

因为这园子的前任持有者,也就是目前已经去世的石大人,爱好之一是尝尽天下蛋……所以这园子里一直养着两只夫妻感情颇为不错的鸵鸟……

用来下蛋的鸵鸟……

侥幸从鸵鸟爪子下逃命的珠娘愣愣地看着这粗壮的鸟腿子,感慨古代生存环境果然很好!看这鸟!这种体质的鸟哪是现代人能养出来的……不错……真不错……

因为珠娘第一次进园子被一只鸵鸟威胁了生命,导致她每次进园子都提心吊胆的,况且……她还都是半夜三更进的园子……

“啊!!!!”

任谁半夜看见个提着灯笼在园子里四处晃荡的人恐怕都会被吓到的吧?

同样被吓到的,还有提着红灯笼正专注地翻看叶子,找成熟冬瓜的珠娘。

声音是从一篷一篷深绿的瓜叶下传来的,不明物体叫了一通就闪身往瓜棚后的果树下去了,珠娘动作迅速直起了腰,稳了稳被吓得一颤一颤的小心肝,勉强往后退了退。

一步,两步,跑!

珠娘跑到园子进口处时,发现此处门头挂着的灯笼下竟然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影子?!

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啊!!!!!”

“你……你别叫,吓……吓着我了……”多出来的影子出了声,带着点弱弱的奶音。

珠娘拍了拍狂跳不止的心脏,表示她也被吓着了……

“你……你别怕,我不是鬼。”软软的,窃生生的,就像个小孩儿的声音。

珠娘掐着手心,提着烧得通红的灯笼回头,果然!灯笼映出的是一张稚嫩的脸!

是一名七八岁的孩童,只有珠娘腰际高,黄绳子扎了个丸子头,孩子长得很是精致,许是被夜里的霜气冻到了,尖翘翘的鼻头上粉嫩嫩地红了一圈,此刻正怯生生地望着珠娘。

珠娘拍了拍胸口,把灯笼搭在一边说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大半夜的跑到这里干嘛?”

那孩子却不知为何不出声了,只怯生生伸手拉住了珠娘的裙子下摆。任珠娘如何问,她就是不说话,只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珠娘。

珠娘无奈,只能带了孩子回小厨房。

…………

啊顾叉着腰看着两手空空的珠娘和床铺上睡得正香的孩子:“所以,你是打算养这个孩子了?”

珠娘忙不迭摆手:“不是不是!我也说了,这孩子走丢了,我就带回来暂时住一住,等找到孩子家人了就送出去。”

啊顾摆手:“不用这么麻烦啦,孩子不是在后园捡到的吗?既然这样那送回凌波院就行啦?带回来做甚?!”

凌波院,也就是整个石府最靠近后园的院子,是前任石大人一众侍妾住的地方,啊顾认定这是从最近的凌波院跑到后院玩的孩子,可珠娘不认为是这样,原因很简单……

凌波院大大小小一百多名侍妾已经被夫人遣散了,也就是在遣散这些侍妾后,夫人才上普渡寺修行的。夫人走后,这凌波院就被禁止入内了。

听说这凌波院修建得极尽奢华,小桥流水,芝兰玉树,轻纱幔帐,还有建在水上的曲曲折折的长廊,和满亭的荷花都是石府老一辈侍女们为止津津乐道的话题。

啊顾进府后就一直在小厨房做事,平日李钻研菜品,除了小厨房,后园,和公子闲梦居是哪儿也不去的。故而也没见识过凌波院的极尽奢华之美。珠娘就更不必说了。

珠娘现在想到的不是凌波院如何如何美妙,而是,像这样一座已经闲置了快半年的院子,哪里会有孩子居住?

最后,二人商量的结果就是让这孩子暂住。

毕竟……啊顾,珠娘谁都没有胆量,把孩子大半夜送回凌波院。

“那公子的宵夜怎么办?!”

…………

半个时辰后,石七公子望着桌上这一碗花花绿绿的不明物体,决定先动口

“这是什么?”

珠娘绞着手帕不说话。

啊顾:“咳咳……公子,这是……嗯,是水果奶昔。”

啊顾说完,公子拿起了盘子里准备好的勺子:“水果奶昔?这是何物?啊顾的新菜式吗?”

啊顾不说话了。

珠娘:“公子,这是我做的,我们哪儿都时兴这样吃,对胃好。”

公子放下了正要入嘴的勺子:“撤了吧。”

珠娘:“…………”

………………

Chapter19

第十九章 Chapter19

夜晚,皇宫。

本是众人歇息的时候,可此刻宫里却乱成了一锅粥,御花园里四处都是神色紧张的宫女和侍卫。在整个儿花园翻找着什么。

不远处,宫女簇拥着一名宫装丽人走来,这丽人衣着华贵,通身上下富贵荣华,姣好的面容此刻却颇为憔悴,双眉紧蹙,似笼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满心满脸,是化不开的哀愁。

宫装丽人身旁的黄衣侍女一直在低声安慰着:“娘娘,娘娘,您别着急,兴许殿下只是贪玩,支开了莺儿跑来御花园了,能找着的,您别急……”

宫装丽人闻言,眉头却不见舒展,只拿帕子捂住嘴细细抽泣着。

不一会儿,一名侍卫捧着一样物事匆匆上前

“娘娘!娘娘,找到六殿下的鞋子了!”

挎刀侍卫上前,手里捧着一双描了暗金的虎头千层底,白毛滚边的童鞋。

这个季节,宫里是不实行千层底的,因为皇上常带了众皇子去西郊围猎,故而皇子们穿的大都是适合这个季节打猎训马的鹿皮靴子,鹿皮靴子轻便舒适,透气性好,耐磨损,加之外观典雅大方,在修饰腿形的同时又能彰显皇族富贵气质,故而颇得宫中皇子妃子们的喜爱。

可六皇子殿下喜爱玩水,这虽有千万般好,但最是忌讳沾水的鹿皮靴子倒是不适合了,这一针一线纳起来的千层底,是丽妃娘娘心疼六皇子,挑灯夜制的。

丽妃看着这双被湖水浸湿的孩童鞋子,泣不成声。

…………

“珠娘珠娘!快别睡了,宫里来人了,说是要找丢失的皇子殿下!你快跟我去……啊!公子?!”

清早的凉气随着被掀开的被子灌了进来,珠娘迷迷糊糊地随着温暖源蹭过去,冷不防被人抵住额头阻了路。

公子冰凉的手指头一碰上,珠娘激灵一下就清醒了大半。

公子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冷着脸移开指尖,换了扇子去抵住珠娘的额头:“清醒了,嗯?”

珠娘眨了眨被扇子逼成斗鸡眼的眼睛:“醒……醒了!公子早上好!”

尴尬的招呼过后,珠娘使了点力气打算起身,毕竟主人家坐着她躺着可不太好。

不成想已经睡得酥软的腰肢撑不住这突如其来的身体变化,竟然软软地伏趴了下去。珠娘怪叫一声,脸朝下结结实实砸了下去。

就在珠娘心想这次十有八九要毁容时,脸和一处触感很是奇怪的物体接触了,嗯?有点软?又有点硬?

“这是什么?”

疑惑的珠娘抬眼,却见公子捏着扇子的指骨咔擦作响,薄唇似是十分痛苦一样紧紧闭着,而脸上是烧了半边天的红云。

随着头顶上扇子发出的可怜咔擦声,公子开了口:“起来!!!”

天呐……这声音一听珠娘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明显……是发怒的前兆了。

这一声惊雷炸在耳边,把一动不敢动的珠娘也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起身,可奈何她找不到借力点,正想去够了不远处的帐子时,又一道惊雷炸:“你做什么?!”

珠娘哆嗦着肩膀抬眸,顺着伸出的手望过去,就瞧见了香肩半露的公子。

珠娘忙收回这双作恶多端的手,手足无措地去看一旁站着的啊顾,可平日里菜刀在手天地不怕的啊顾死命插着头,只偷偷抬眼看了珠娘一眼,满眼的是惨不忍睹。

珠娘只得自己想办法,于是使劲一蹬腿,准备缩到床铺另外一头去,既然此路不通,她可以走小路!

可不成想,她腰肢无力,这一蹬腿难免要用到手拐子的力量,在撑住她整个身体的一手拐子下,身下人发出了痛苦难耐的*。

听到这一声,珠娘是彻底安静下来了,她软软地趴在公子腿上,也不敢再动作。

公子去看啊顾。

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啊顾终于等到了插手的机会,有力的双手拎住珠娘的后背衣服就把人丢下了床,一阵天旋地转,珠娘扶住床柱子勉勉强强站住了身子,就被公子拂袖而去的一袖子结结实实甩到了脸:“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给我好好呆在房里反省!天亮前不准出来!哼!”

珠娘捂住被公子衣袖刮到的半边脸蛋,心里却想:这公子莫不是个习武之人,甩个袖子都如此有力道?

珠娘委屈巴巴,心想来这个小厨房做事虽然有千般不好,但只用伺候公子宵夜,白日里不用干活还是很人性化的,虽然不是明文规定,但是整个府里青芮姑姑也就是小厨房不查岗了。珠娘也乐得自在,都是白日使劲儿补眠的,这明明是小厨房休息时间,公子这是抽的什么风?再说了,公子这种教育孩子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成何体统?

作为一名蓄养了三十名貌美侍妾的公子哥儿,您说出这话良心不会痛吗?

…………

“所以?公子是来找人的?顺便查查岗?”

“查岗是何意?不过公子确实是来找人的。宫里丢了六皇子,王将军得了皇后娘娘的令,正满洛阳找人呢,谁不知道他和公子不对付,这不,王将军领了人正满府上下翻找呢。话说这王将军和公子呐…………”

啊顾叽里呱啦一大堆,看样子就像亲身参与了王将军和石府上任主人石大人不可不说的风流故事。再说这石七公子,自己老爹年纪一大把了还和人家壮年将军争风吃醋,为了一个洛阳名妓的归宿问题闹得满城风雨,石大人作为最终赢家最后却死在名妓床上的故事,也就怪不得公子非但不守孝,还大张旗鼓归家了,这事儿放谁身上都是受不了的啊。加之遗产事件的叠加刺激,也就难免自己儿子这种想把他从棺材板里气出来的行径了。

啊顾说了一通就急匆匆走了。

虽然公子临走前让她看住反省中的珠娘,可啊顾担心王将军带来这一群莽夫粗汉把菜园给弄坏了,公子走后不久就跑去盯着了。

啊顾走了,珠娘心里开始打小鼓。

珠娘一直是想找个机会逃出去,好去找啊娘和珠儿的,现下石府里正乱着,说不定是个好机会呢……

…………

石府,凌波院墙头下。

“啪!”

珠娘捂住小腿对着墙头下这棵老树怒目而视,她看了眼自己第六次从树下跌下来后的搓伤,擦伤,撸起袖子准备再试一次!

半途而废什么的,对她而言是不存在的!

这可是她挑了好久才选中的爬墙地点呢,不能轻易放弃了!要知道整个儿石府四个门,平日里都被把守得严严实实的,加上今天还守了王将军的带刀侍卫,她也是不敢摸这个混水鱼的。

思来想去,也就凌波院这个地方安全点了。时间,地点,人物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墙头下这棵大树,长势……太喜人了点。

本来很是方便攀爬的树杆上横逸斜出的长出了许多小枝条,加之随着年岁愈久覆盖住杆枝儿的青苔,都给攀爬增加了不小的难度。

珠娘在第三次摔下来后幡然悔悟,准备弃暗投明,去别处碰碰运气,唯一能让她坚持第六次的,其实就是她冲动之下早早就扔出墙去的包袱。

笑话!这区区一堵墙哪能困住有着文学院运动健儿之称的元望宵?

可眼下的事情是,她确实被这区区一堵墙困住了……

可珠娘向来是个不服输的,甩开了袖子屡败屡战。

“哼嗯!!!我就不信了今天!”

“哎呦喂!!哼!!我还不信了今天我会上不去,哎呦!谁砸我?!出来!!”

珠娘摸着头上被砸出来的一个包,颇为气愤地寻找凶手,显然是因为爬树的刺激,让她忘记了她现在作为一名逃奴的身份。所以当她转身看到这名腰挎长刀,虎背熊腰,横眉黑脸的铜铃眼男子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勇敢地骂回去,而不是表现出应有的惧怕。

……

第二十章 Chapter20

第二十章 Chapter20

珠娘这种无所畏惧的表现,显然引起了眼前铜铃眼男子的注意,他本就长得凶蛮,加上高壮的身材和两只铜铃大眼,更是显得骇人。

珠娘认出了这个铜铃大眼的壮汉,对!是在一家人从双角村逃难去双角城时,官道上碰到的……杀人越货的凶手!

她记得当时是有两个人的,也不知现下是不是又来干那杀人越货的坏事?

珠娘环顾一周,见此处除了她和铜铃眼男子并无第二人,开始慢慢往后退。

那铜铃眼男子却是不说话,只按着腰际的长刀一步步逼近:“你……你是石府的侍女?在此处做甚?”不同于长相的粗鲁凶蛮,男子的声音却是出奇地温柔,低沉暗哑,却很有力量感,以一种刚好能让人听清的语气询问着珠娘。

男子开了口,珠娘就知道他没认出自己来。放下了心。可男子却并未停下脚步,只是一步一步向珠娘靠近。虽然缓慢,可珠娘能感觉到男子投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珠娘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低下头,嗫嚅着说道:“我……我的东西落在墙外了,您……您能不能帮我去拿?”

男子突然止住了脚步,用暗哑的声线笑出了声:“这有何难?女郎吩咐,在下自是听命的!”男子说完,珠娘突然觉得眼前一阵黑云压来。

急忙抬头,却见铜铃眼男子已经跃上了高墙,转眼之间便不见了踪影,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蓝色物事被抛了过来,男子带着笑意的暗哑声音自墙的另外一头传了过来:“女郎且接住!”

珠娘忙伸手接住。

果然!是自己扔过去的包袱。

珠娘抱着失而复得的包袱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敢耽搁,顺着来路匆匆而去。

她本也不指望着拿包袱逃命了,不过既然拿到了,那也没有放下的道理!

……

墙的另外一头,王小将军拾起了从包袱里掉落出来的一只木钗子,细细擦去了灰尘揣回兜里。轻轻松松翻墙而过,却再也见不着墙那头的美貌女子。

他摸了摸兜里的木钗子,怅然若失,要不是兜里揣着人家的东西,他都有点怀疑刚才是不是做了一场梦了。

一场关于……仙女的白日梦……

……

再说珠娘,她抱着包袱一路躲躲闪闪,好不容易回了小厨房。

够头往闲梦居一望,大门紧闭。珠娘拍了拍胸口位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呼!还好还好,还没回来。”

公子的闲梦居……是整个儿石府唯一一处,临近外街的院子。

占地面积颇广的石府统共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四个把守严实的大门,而闲梦居自带的一片庭院之后,就是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大都设司乐教坊,蓄养艺人培训舞姿仪态,琴棋书画,以供皇室和世族大家娱乐。平民百姓不被允许入内,除了宫廷之人和达官贵人,平日里行人就很少。当然,此处把守也不严。就算珠娘翻墙而过,也不会惹人注意。

二者,仅有一墙之隔。

要是没有碰到刚才的变故,珠娘是万万不会选择此处逃生的,就算是翻墙翻到日落西山,她也得翻过去!可变故已生,尚且不知那铜铃大眼的男子是否离去,珠娘也不敢贸然再去试一次。

思前想后,珠娘选择了公子的闲梦居逃生。

虽然是最危险的地方,可现下府里乱成一团,公子也该被耽搁住了,珠娘要趁着这段时间,逃出去!

但愿不要再生变故……

好在人都涌去前院了,就见平日里守在门外的两名侍卫也不见人影,恐怕是随着公子去处理事情了。靠后而建的闲梦居便是四下无人,更显出一丝寂静冷清之意。

珠娘小心翼翼试探几番,在确信无人后,背着包袱大摇大摆进了闲梦居。

穿过闲梦居,便是和朱雀大街有着一墙之隔的中庭。院子修理得很是精致,细软白沙铺道,珍奇花草种了满院子,中间一颗繁花正茂的花树尤其显眼。

一阵风吹来,粉白色的花朵飘落满院。

珠娘觉得奇怪,就好像她曾经见过这种漂亮的,不知道姓名的花朵。愣愣地伸手接住一朵,却发现花朵芯里还长着细软的绒毛,一摇一摆的颤动着,煞是可人。

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露出笑颜来。

如果现在这个院子里有第三个人的存在,他一定会惊异于此刻一边搬凳子一边大笑的女子。

随着花朵摇落,空气中渐渐漂浮起一种甜甜的味道。

甜甜的,酥酥的,就像羽毛轻轻拂过的酥麻感。

就像是……失而复得得喜悦瞬间决堤,让人蹒跚。

脑子里一片白光闪过,珠娘突然觉得头晕目眩。

她用力摇了摇,扶住从房内搬出来正整整齐齐码在墙头下的凳子。

可这些凳子却开始扭曲,从S形,扭成了麻花状。

晕过去之前,珠娘隐隐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向她奔来,眼神急切,动作也不见平日里的温文儒雅。可珠娘却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只觉得相熟识,再见该会大哭出声的熟悉,可就是,行到嘴边却又叫不出那个最熟悉的名字。

咽下去了,心就绞痛难忍。

好奇怪啊……这到底是谁呢?

……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Chapter21

“金谷园内起高楼,崇绮楼上丽人行,惊鸿游龙舞倾城,霓裳……曳广带!如何?”

布置奢华绮丽的高楼之上,轻纱幔帐之中,一名身着白衣的俊秀男子手持一副画卷,对着画上美人念了一通诗作后,扬声去问一旁伺坐烹茶的女子。

女子的面容模模糊糊的,像是笼罩在晨雾之中,看不真切。

只见女子揭开精巧雅致的茶壶盖子,嫩白的手掌心朝前,碧青色卷着白绒的茶叶就顺着女子白嫩的手心下到了烧得滚滚做响的茶壶里,女子盖上盖子,再用帕子细细擦拭了一遍,才懒洋洋地回到:“官人做的诗自然是极好的,何故又来问奴家。”声音如黄莺出谷,在这似羞似怒的软语朦胧下,让人听了便觉心扉骚痒荡漾。

“好好好~我的绿珠最是烦我这弄诗作文之道了,说什么……”

俊秀男子顿了顿,故作思索,不一会儿扇子往手心里一拍,模仿着女子口音说道:“酸唧唧的像是河里泥鳅焖的五香饭再配上酸梅汤~奇也怪载~~哈哈哈!是不是呀?”

男子说完,正在茶盘上冲洗小茶杯的女子便是真羞了,丢了镊子就捂住脸,一副羞到不知道怎么见人的模样,间之闻得楚楚可怜的抽泣之声。男子见状,扇子往额头上重重一拍,叹了口气。上前几步去劝慰低低抽泣的女子。

男子环住怀中女子柔弱无骨的香肩,千般宠溺万般怜爱不知从何安慰的样子,明明俊秀年轻,看起来却像一个不知如何安慰,正闹脾气的孩子的长者模样。

他就这么环住怀中女子不言不语,一手轻拍女子背部。

轻纱软帐随风飞舞,轻拂过相拥的二人,似时光不老,韶华倾负。

好一会儿,女子才止住了抽泣,带着软软的哭音说道:“你又来哄我做甚?我知你嫌我出身卑贱,也不似那香浓弄月会吟诗作对,好讨了你欢心,我就不会这劳什子的东西!成日只会钻厨房。你……你就是嫌我!就是嫌我!”女子一边说,一边捏了拳头去捶打男子。

男子笑着去握住女子锤在他胸膛上的小拳头,凑近嘴角,又揉又捏又呵气,语气无奈而宠溺:“我怎会嫌你?你明知我最是心疼你的。不过你这懒性子也该改改了,这些个劳什子东西你虽不喜,可学了些总也没什么坏处的。”

女子软软地依进男子怀里,扯了男子的衣袖去擦眼泪,嘴里却是轻轻念叨着:“……霓裳曳广带。”

……

“………霓裳,曳广带。”

“你说什么?!”

东西掉落地上的碎响炸在耳旁,珠娘醒了过来。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床边的公子。他愣愣地举着伸到一半的手,神色莫名地看着醒来的珠娘。

珠娘迷迷糊糊地道:“我没说什么呀?”

公子闻言,莫名的神色有所缓和,把手里的药碗放在了一旁,动作轻柔地扶起了珠娘,再往她后背塞了个枕头,再去端了药。

珠娘一脸茫然地看着吹着药碗里热气的公子,竟然觉得无比的熟悉,熟悉到……理所当然。

她嘴角嗫嚅着,似乎就要有一个名字喷薄而出。

在公子把温热的勺子抵到她嘴边时,她的迷茫瞬间转变为一脸的惊恐!

珠娘用力甩了甩头,还用手使劲拍了拍脸方才止住动作。

见状,公子突然伸回了勺子,他很是粗鲁地把药碗和勺子塞到珠娘手里,粗哑着嗓音说道:“自己喝!”说完,一甩袖就大跨步出了门。

步履匆匆,显出迫不及待逃离的紧迫感。

珠娘摸了摸自己的脸,在确定这次没有被公子的大力神袖波及到后,安心地端起了药碗。

“咿呀!这也太苦了!是人喝的吗?”

珠娘万分嫌弃地放下了药碗,掀开被子正要下床,就看见了地上碎成渣渣的碗和滚了一地的干果蜜饯,刚才听到的声响,应该就是这可怜的碗了。

她很是心疼地捡起了蜜饯,用袖子擦了擦正要丢进嘴里,冷不防被一飞来的物体撞了个满怀。

顺带的,蜜饯也重回大地母亲的怀抱……

珠娘咂了咂嘴,很是不开心地拎开了怀里撞进来的某一小团,一小团撅着嘴,试图回到珠娘的怀抱。

果然,不一会儿啊顾也出现在了房内。

看着两手空空的啊顾,珠娘疑惑顿起:“啊顾,你菜刀呢?”

啊顾哂笑:“你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哼!昨天我去菜园接这小屁孩时,被王府那些个侍卫遇上了,左右躲不过,那群人又要抓了我去见他们家将军,我只好谎称这是我寄养在外的孩子,刚领了回来!”

说完,啊顾把两手一并,捏得拳头咔擦作响。

珠娘忙软语央道:“啊顾好姐姐~我以后会报答你的!真的!好人长命百岁!”

啊顾做势要大力往珠娘脑袋上一巴掌拍下去,临了,却也只是换了食指,重重点了点珠娘的额头,笑着说:“算了算了,反正我也是个不愁嫁的!你赶紧想个法子,把你这小祖宗送走。别一天到晚占我便宜!”

珠娘也笑:“知道了。”

……

啊顾这次来,是给珠娘带消息的。

公子房里端茶倒水的丫鬟昨日冲撞了王小将军,被公子赏给人家带走了,现下房里正缺个腿脚利索,端茶倒水的,就临近处拨了珠娘过来伺候。

珠娘听完这个消息后,接了早就被啊顾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物品,很不情愿地送走了啊顾。

不情愿的原因,之一是听着了公子如此果断地送走了伺候他多年的丫鬟,珠娘觉得跟着他没有安全感,不!是很没有安全感!这人还是个情绪变化趋势呈波浪形的。

一本正经地上演他的喜怒哀乐,这种冰山脸四季心珠娘是最怕的!

之二是,她梦到的故事。还有就是,晕倒前看到公子时那种古怪的感觉,还有她醒来时身体不受控制的古怪事情。

她总觉得……这种奇怪的情感和记忆,不是属于她的。

珠娘思前想后,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真正的“珠娘”的情感……或者说,“珠娘”的记忆。

珠娘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清醒,并且试图控制这具身体,而且力量之强大让珠娘直接产生了魂魄分离身体的错觉感,可是这具身体被两个灵魂控制的事实,确实是很让人崩溃的。

不仅崩溃,而且惊悚!

尤其在珠娘明知道自己作为一名“后来者”的情况下。

她现在想到的最可能的解释,就是这个朝代原本的“珠娘”也许并未淹死在冬日的冰河里,她或许只是晕了,或者说……是灵魂出窍了。

而在这段灵魂的空白里,从现代而来的元望宵灵魂占据了这具身体。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靠近公子……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

为了方便就近伺候公子,珠娘现在住在闲梦居的偏房里。

不同于小厨房的阴湿暗淡,这房间坐北朝南,阳光充足,珠娘很满意!

闲梦居是石府七公子的院落,本就装潢得极尽华美。公子在搬回石府后,又对这个院子进行了二次修葺,把原来的面积扩大了将近三分之一,除了新开出来种花草的庭院(也就是珠娘试图爬墙结果却莫名其妙晕倒的庭院),还在院落里挖了足矣容纳一座湖心亭而不觉得拥挤的湖,湖上搭了木桥连接湖心亭和湖外,在加上零零落落,布置得当的假山石,闲梦居显然就是一处景色宜人又怡心的花园别墅了!

小厨房虽然靠闲梦居而建,可平日里珠娘送宵夜都是送到公子书房或者卧房的,根本没有机会逛院子。昨日也是顺着公子卧房后门就直接进庭院了,也没看清楚。

搬到闲梦居偏房后,她才知道了什么叫世家子弟的人生!

这简直是读书休息两不误啊,既可以独坐一院心存功名之心,又可以陶然忘情,乐乎山水之间。

一个字,美!

两个字,豪啊!

这个院子,简直是太棒了!

……

“傻站着做甚?还不过来研磨。”

当然,如果忽略掉这一大只颐指气使的人形物体的话,就更美好了。

这一大只在指使了她擦桌子扫地拖地烹茶端饭后,又要压榨她可怜的劳动力。

珠娘举着酸疼的手臂开始研磨,恨不得在这一大只的黑脑壳上戳出一个坑来。话说,这人发质不错嘛,乌黑柔顺,一点分叉毛燥也看不见,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

嗯……可珠娘总觉得,这头发黑得有点太过分了。她偷偷拉了自己一小撮头发过去对照,竟然发现自己颜色本来就不错的几缕头发在公子的黑发映衬下,显得不够黑?

“你在干什么?”公子突然问道。

珠娘站直了身体,规规矩矩地研磨,借口说到:“没干什么呀,就是……就是饿了。有点使不上劲。”

公子闻言停下笔:“刚才怎么不吃?”

珠娘心道:那都是您老人家吃剩的,我哪有胃口,虽然就被碰了几筷子,可我也会心理隔应啊

。吃陌生人剩饭这种,她还是做不到的……

心里一顿腹诽,面上却不敢说实话,只低了头道:“刚才没胃口,现在有了。”

公子闻言,奇怪地看了珠娘一眼,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说是累了,就让珠娘退下了。

公子是向来不让人不伺候洗漱的,珠娘也乐得清闲,告了声“是”就退下了。

珠娘出了书房,进了偏房,整个人一蹬腿就扑进了软绵绵的被褥里。

好累啊……

……………………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Chapter12

这一天,正是重阳。

湖心亭,公子正遣了珠娘在一旁小榻上烹煮花茶。公子自己把一应用具搬进了湖心亭后,就开始画一盆开得正盛的菊花。

这盆难得一见的“绿倚”,听闻是宫里某位大人送的,今早就入了石府了。当时是七八个人围着捧进石府的,一副价值不菲,凡俗之人不得靠近的金贵样子,这个日子送来一盆价值不菲的菊花,正应了这个景了。

公子画得出神,像是入了无人之境,不过珠娘是不懂的,不论是什么天仙神景,画了这么久也该腻了,可公子对着一盆菊花足足画了一个白日了!第一眼见时明明就是个懒懒散散的公子哥儿,哪知人家是一个真学霸啊,一天三十六个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吃宵夜,真是一整天都在看书算账读账本啊……

可眼看这下午饭时间都快到了,珠娘揉了揉肚子,对着涨水里徐徐展开花瓣的*,望天长叹!

就算是望梅止渴,也得给她来点能填饱肚子的吧,好歹心里好受些,一都喝了一肚子水了,唉!

“你在那儿叽叽咕咕说什么呢?”

也不知是不是她心声太大了,以至于怨气横生,一旁静坐画菊的公子转头看了看她。

挑着半边眉头,不满中带着疑惑。这副“你打扰我了能不能安静点”的样子,让珠娘不由得想起了在现代校园里,那位招致了全班同学怨气的学霸同桌。

珠娘低下满怀忧伤的脑袋,扮作低眉顺眼样:“没说什么啊公子,我是夸你画得好呢~嗯!真好看!公子您画得真好~您这画里的仙菊啊,美得不似人间俗物,像是那天上的~看得我是垂涎欲滴,恨不得摘之而后快……”

在珠娘的一连顿谄媚夸奖下,公子不由得弯了弯嘴角,终于在珠娘快词穷的时候打断了她:“行了行了,收拾一下下去吧,顺便去小厨房说一声,今晚不用做夜食了,本公子今夜不回府。”

珠娘嘿嘿一笑,咽了咽口水润喉咙,正要收拾了退下去,就听转身而去的公子停住了脚步,突然说道:“还有,垂涎欲滴不是这么说的,回头让青芮给你找几本书,你给我好好学学怎么用词。”话毕,公子惦着脚步下了木桥。

珠娘竟然有种错觉,现在正下木桥的人,心情很好。

她无力地捂住脸,果然是被虐习惯都能分辨主子的喜恶了么?

主子?

呸呸呸呸!

……

珠娘出了闲梦居正要蹦哒去小厨房,冷不防在居所院门口看见了还未出门的公子和……那个叫俊忠的青年画师。

珠娘一闪身躲到了柱子背后。

不,应该说是青年官员了。

因为二人此刻,都换上了官服。

公子平日里衣着多为大袖翩翩的长衫,衣袖宽敞,裸露手臂,大袖自然下垂,飘逸非凡。

这也是珠娘常常畏惧于他那一手大力神袖的原因了,这么大的袖子,再用那种力道甩过来,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而此刻,公子却是一身绯色官服,衣领处绣着走兽之纹,长袍全无敞开处,就连同色的领子都是直直竖起来的。配上公子这清冷俊秀的面容,倒发有种不可名状的禁欲之美。

腰际悬挂着银鱼袋和赤红的玛瑙串子,窄袖微垂,无端在这份清冷的俊秀中又夹杂了一丝丝奢丽艳跳之妩媚。

本就是长相俊秀勾人的,却偏偏生了张分分钟能冻死人的冰山脸,此刻穿了一身绯衣,却把一身的风流倜傥都给映衬了出来。

而那位叫俊忠的青年官员,却是穿了一身青袍。配上一双会笑的眼睛,整个人是风度翩翩,温润如玉。虽然也有玛瑙串子,却没有配银鱼袋,可见品级并不高。

珠娘又想起第一次见他时,是在双角城一处普通的民宅里,那时穿的是白衣,料想是贫寒子弟了。

再想想如今门阀世家大行其道,贫寒子弟只能靠举孝廉等一些辛苦途径进入仕途的选官制度,突然觉得心酸。

这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呐,珠娘真希望他能每天都过得开心顺遂。

二人也不知道在聊着什么,珠娘蹲在石柱后面出也不是进也不是。一是自己进闲梦居之前青芮姑姑再三叮嘱过,公子谈事情时切记要自动隐身,不然会招致很严重的后果,二是,公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堵在闲梦居院门口,她也不想像个二愣子一样撞过去。

可这么鬼鬼祟祟地蹲着更不是个事儿,搞得像她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一样,最后只得又悄悄地回了闲梦居。

珠娘饿得前胸贴后背,公子又堵在门口谈天说地,她只好又灌了自己一壶茶好聊解一番。

在两壶茶下肚子后,公子终于走了。

珠娘才揉着滚胀的茶水肚子去了小厨房。

……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Chapter23

皇宫,太极殿内。

这本不是上朝的时辰,况且又是休浴日,而此刻文武百官却分列两排,穿戴着整整齐齐的朝服,望着空无一人的龙椅,争论不休。

空气中弥漫着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尚书令蔡大人:“要我说啊,“祸秦者胡氏,而成秦氏之祸者,实惟秦二世胡亥。立溺儿为天子,一误也;纳悍女为子妇,二误也;至临危枕膝,尚以从妹入继为请,死且徇私,可叹可恨。盖妇人心性,往往只知有己,不知有家,家且不知,国乎何有?”

济北成候荀大人:“不然不然!太子心性尚不足,贾氏女虽素有悍名,可贾家一门忠烈,若日后能助得太子肃理后宫,那自是及好的。况且……”

“………不好不好……”

“本官倒是觉得无甚不好的……”

“…………”

“………………”

朝臣争论不休,分成了明显的两派阵营,一派以素有威望的老将军为首,极力反对贾氏女为太子妃。

一派以武元皇后和现皇后为首的荀大人为首,力推贾氏女为太子妃。

争论的焦点自然都围绕着皇帝半月前前快马送到平阳襄陵贾氏的黄绸圣旨,圣旨上遵从了武元皇后遗愿,立贾氏女为太子妃。

众人皆知这贾氏女生性善妒,加之貌丑无比至今未嫁。故而朝中之人多数不满此女为太子妃,累积引发了今日的争论事件。

从半月前开始,群臣上奏,奏书堆了一层又一层,而皇帝陛下分毫不理会。

才演变成了今日的状况。

一直站在其中一列一名着淡绯色官服的少年嘴角嗫嚅,似乎一直想说话却总也插不上话,在其中一名官员咳嗽间隙终于有了开口机会,“咳咳咳!本官倒是觉得,诸位在这里争论不休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去北宫请了陛下为好。兴许……兴许是陛下还在忙着……嗯……”少年像是突然被掐住了脖子,发不出声来,原因就是来自于立于另外一排首位,一位精神矍铄老将军的怒目而视。

老将军抖着花白胡子,怒目而视:“兴许什么?!说!”老将军的龙头拐杖重重一杵地,朝中窸窸窣窣争论不休的众人一瞬间便鸦雀无声。

淡绯换服的少年一个哆嗦,立马一副低眉垂眼之态,不敢再说话。

位于淡绯色朝服男子之前,同样穿着朱紫朝服的一名长相温和的中年男子笑了笑,劝说道:“老将军何必动怒?小孩子家不懂事而已,这顽儿平日里就是这种不知分寸的滑挑性子,老将军消消气,消消气,不必与他一般见识,哈哈哈……”

面对中年男子的笑脸,那老将军却是不肯缓以颜色,竟是连口也不愿意再开,只是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留了个背影给两父子。

太傅杨骏平白无故吃了一气,面上一派合乐,只低头去瞪了眼自家儿子。

杨家小公子虽然是怕极了这横眉凶脸的老将军,对自家老爹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面对小儿子的态度,太傅也只能叹口气。

没办法啊,这儿子从小与他不在一个屋檐底下住,父子情深自然是谈不上的,再加上大女儿的事情,这小子现在怕是恨极了他了。而老将军,却是这孩子打小的棍棒师傅,太子和作为太子伴读的小儿子都是在老将军手底下学的武艺,小顽儿怕这个师傅,倒是比他这个当爹的还多显出几分亲近来。

今日要不是他以当爹的名义事先说教了一番,这顽儿怕是见了老将军,就得夹着尾巴站到老将军那边去了!

太傅不是不在意的,可他每每看到自己孤居后宫疯疯癫癫的大女儿,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愧疚的。

也就是为了这份愧疚,他和自家儿子才能勉强维持所谓的父子亲情了。

想他杨骏当朝太傅,锦衣玉食,要啥有啥,可还要靠这点愧疚奢望作为一个父亲的快乐,想想还真是可怜呢。

两派人马依旧争论不休,太傅独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冷不防被身后传来的清朗之音拉回了思绪“既然老将军开了口,那本官就只好跑这一遭了。”

却是已故大司马石苞大人的幼子,才二十虽年纪就官拜洛阳散骑侍郎的石七公子。年少有成,长相也是一表人才,站在人群里那是风度魁然,鹤立鸡群。

太傅料想老将军也知道了这么等下去不是个办法,才开口让石侍郎去请了陛下。

放眼这满朝文武,也只有石侍郎请得动陛下了。

……

再说石崇出了太极殿门,过了御花园,整了整朝服正要进北宫请陛下临朝。

身后远远跑来了一身着淡绯色官服的少年,少年上气不接下气,跑近了扶住石崇的肩缓了口气才道:“季伦,我跟你一块去!”

石崇看少年眼神里带着恳切,眼里带着些许不忍:“嗯,走吧。”

二人进了北宫天承门,少年趁着太监不注意,一闪身就去了一旁的长秋殿,石崇就当没看见,神色不变过了宫检,抬脚进了养心殿。

养心殿内,皇帝正在下棋,见了石崇,挥了挥手让一旁执了黑子的宫人退下,石崇行了礼就自然落座。

一个时辰后,石崇落下最后一颗黑子,拱手笑道:“承让了。”

皇帝微微迟疑,揉了揉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好一会才放声大笑:“好了好了!我跟你去一趟就是了。就当还你的情了。”

…………

出了养心殿,过了花园就是天承门。

石崇到了天承门,停顿了一会儿,就见不远处长秋殿内,杨袅正推着一名坐在秋千上的女子。

女子衣着素静,盘了个弯弯扭扭不是很熟练的发式,一张同样素静的脸呆愣愣地望着天边的红云。

毫无生气。

一旁的太监见石崇立住不动,忙弓了身过来请:“大人?”

石侍郎收回了目光,慢悠悠地跟着御撵朝前走。

…………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Chapter24

皇宫,太极殿。

文武百官战战兢兢,无一人敢发声,只听着御座上的皇帝一字一句细数着贾氏女的劣处。

“贾南风,形长而色黑,时人皆谓之昆仑。生性善妒,貌丑无盐,黑而身短。”

“十三岁那年因为自己的贴身侍女失手打翻了茶水,竟把侍女拖于贾府大门口示众并让两个家丁活活将其打死。”

“十四岁那年,因为自己府里的家丁与人无故闲坐聊天,她就用刀逼着家丁当众脱了裤子,于贾府示众三日,期间不予吃食,乃至家丁活活饿死。”

“…………”

“………………”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贾氏女由此被襄陵男儿所恶,这就是贾氏女二十有九仍待字闺中之因。”

群臣静穆。

皇帝喝了口茶水,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可贾氏女之祖乃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之镇远将军,花甲之年仍领兵作战,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是我朝的老杖国!贾氏女之父乃太子太保,多年来平阳之地日渐昌荣,太保功不可没。其母乃是先皇亲封的平阳县君,何故而获此殊荣,我想这自是不必朕多费唇舌了。时至今日!我朝的边疆故土还得靠贾府两位公子守着!爱卿……有谁能带了五千精兵去抵抗吴国?站出来!朕立马授之大将军之位?”

皇帝说完,众臣不由得面上一红。朝中百官,素有沙场威名的老将军年愈古稀,其他少年将军皆无沙场经验。还真是……除了贾氏一门三将,百官之中,竟无一人上得了沙场!

皇帝话音落了好一会儿,百官无一人再提该不该立贾氏女为太子妃之事。只有老将军一人,上前一步就要发言,皇帝却先一步打断了老将军:“老将军,朕今日乏了。”

老将军闻言,握紧了手中的龙头拐杖,终究也是慢慢退回了原位。

皇帝捏了捏眉间:“诸位爱卿还有何疑惑,写了折子递上来就是了,退朝吧。”

……

洛阳,青衣巷,杨府。

杨袅裸露着后背,一声不吭跪在花厅内,杨太傅举着藤条一下下抽打在自己亲儿子背上,心里不是不心疼的。可想想这顽儿公然违抗圣旨去了长秋宫,下手又重了一点。

“逆子逆子!我看你是要把整个杨府断送在你手里你才顺心了!竟敢公然违抗圣旨!你啊姐……你啊姐要是知道你这个样子,定会哭的……”说完,杨太傅就用袖子擦了擦泌出来的眼睛。

杨袅一声不吭承受着惩罚,即使背身纵横得已经没有地方再在下鞭子,也未吭一声。

但是,在听到“啊姐”两字时,杨袅却避开家法腾地站了起来:“父亲!我今日承了您这家法,原只为顾念了母亲!啊姐当初是您亲手送进去的,那时候她不愿她不想!可您是怎么说的?为了杨家的前途似锦?哼……您既然如此,现在又来哭谁?!”

“哭谁?”

杨太傅听了,嘴角嗫嚅着只重复着这两个字。突然狠命掐住自己儿子的手臂,像是指甲也快要扣进去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杨袅冷笑一声,挣脱了父亲就冲出了花厅。

杨太傅一阵踉跄,身后一位美貌妇人忙上前扶着了杨太傅:“老爷您消消气~消消气~琼之年纪尚小,您多担待,多担待……还是身子要紧。”

妇人语气温柔,带着珠翠的嫩白双手轻轻揉着杨太傅的胸口。嘴里不停劝着。

走到花厅门槛处的杨袅闻言停住了脚步,看向貌美妇人讥讽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本少爷的名讳可不是谁便什么不干不净的女人都能叫的!趁早滚蛋!别碍着少爷我的眼!!”

那貌美妇人似是忍受不了这般羞辱,用帕子埋住脸就跑出了花厅,杨太傅忙去追:“夫人!夫人!莫跑!莫跑!小心孩子!”追得匆匆,还险些跌了一跤。

杨袅望着这滑稽的一幕,眼里渐渐弥漫起层层叠叠的悲凉。

浓黑的天空,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

“扣扣扣……”

“谁呀?”

石府门房提了灯,冒着夜雨去开门,见内外是一位被夜雨浸湿了衣衫的俊朗小公子。身上穿的,是如今洛阳正红的月白祥云瑞气长衫,这长衫的纹路门房是认得的,自家公子也是及其喜爱祥云阁的新品的,尤其是喜爱那绣了祥云纹的月白靴子。

而此刻,任他如何华贵奢丽的绫罗绸缎,都在夜雨的润泽下成了深浓的颜色。明晃晃的,只看见衣上金线织就的祥云纹,和玉制的带钩。

小公子抬眼,红通通的眼睛看向门房,门房一愣:“杨公子?”

…………

青芮姑姑带着换好了干净衣裳的杨袅到闲梦居时,石崇正压低了身子把着一名美艳少女的手练字。

嘴角一颗显眼的美人痣的少女端端正正坐在凳上,三分娇俏,六分美艳,还有一分,是满眼昏昏欲睡的慵懒不耐。

像一只正在懒洋洋舔毛的名贵波斯猫,因为渴睡,漂亮的眼睛里渐渐蒙了一层水朦朦的水汽。

杨袅进了门,石崇却并未搭理他。

不过也是,美人在怀,谁会理会他这煞风景的不速之客?

杨袅接了侍女递来的温茶,自顾捡了张靠窗的软榻子便坐了下去。

手里的温茶渐渐温暖了他的身子,却似乎永远也温暖不了,他在支离破碎的杨家渐渐冷去的心。

杨袅正对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夜雨满怀心伤,忍不住要让侍女拿了纸笔来,好让他书写了满腔的愁情时。

“吧嗒!”一声,小美人许是终于忍不住瞌睡,一脑袋磕到了墨迹未干的宣纸上。

“起来!还没完呢。”石崇抬起少女的脸,稍一用力抽走了被弄花的宣纸,单手卷成一团扔了。

少女被托起了脸,这才看见了盘腿坐在软榻上,笑得一脸欢乐的杨袅。

少女愣愣地伸手指了指杨袅:“啊!人……”

在侍女端来的温水里净了手,正接了干净的帕子擦手的石崇闻言,很是不耐烦地瞅了眼杨袅:“你来做什么?”

杨袅笑嘻嘻地跳下了软榻,吊儿郎当地凑近二人:“我是来借宿的,家里正闹虫灾呢。”

石崇不语,越过半个身子去拿桌上的折扇。

杨袅于是去望珠娘,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

已经清醒的珠娘摸了摸头,再摸了摸脸上沾上的墨迹:“你,你看我干嘛?”

石崇转过身,杨袅笑嘻嘻地说:“自然是因为你好看啊。还有啊,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话说你…………”

杨袅话没说完,就被石崇拎着后领子扔进了后院:“三天。”

石崇撂下话就走了,杨袅抱着熟悉的被子笑出了猪叫声。

………………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Chapter25

平康坊中的青楼,有三曲之说,北曲,中曲,南曲,小巷蜿蜒连绵,狭窄幽深,有隐秘之感,故而谓之“曲”。

南曲翠袖阁,珠娘一身男子装扮坐在摆满了酒菜的圆木桌上,真是恨不得整个人都钻到桌子底下去!

一双带着玉环的柔荑从她桌布底下摆得端端正正的膝盖开始,攀爬而上,最终停在她的耳迹处,热乎乎的一口香气就呵进了珠娘已经爆红的耳朵里,珠娘禁不住全身一抖,一动不敢动。

伴着女子银铃的娇笑,一张轻咬着果脯的艳红樱桃小嘴就凑了过来。

“不不不……在下,在下不喜欢吃果脯。不喜欢,不喜欢。”珠娘忙推开了面前娇笑的女子,摆着手站起了僵直的身子。

被推到在地的女子也不恼,笑嘻嘻地拉起了滑下半边肩膀的薄纱,对着珠娘抛了个媚眼,伸出艳红的舌头就把嘴边的果脯卷了进去。

真真是貌美如花,销魂蚀骨。

可奈何同是女儿家,珠娘摸了摸身上冒出的鸡皮疙瘩,看向软香柔玉在怀的杨袅。

圆木桌子另外一头,杨袅腿上柔柔地依着一名只披了薄薄一层白纱的娇小女子,以嘴含了温酒,正一口一口渡给一脸嬉笑,衣裳不整的杨袅,而杨袅身后,还站着一名样貌清丽的女子,正在替他锤肩膀,染着大红色豆蔻的双手揉着揉着,就顺着杨袅的肩膀攀到了他歪歪斜斜挂着外袍的胸膛处。

布置香艳的屋子里,除了靠近二人的三名女子,纱帐后弹琴的,圆桌前跳舞的,烹茶煮酒的,还有七八个女子。

无一例外,都是穿着暴露,娇笑连连。

先前欲以口喂果脯的女子现在又要靠过来,胸前呼之欲出的一团吓得珠娘一愣一愣的,忙弯了腰去拾被杨袅一脚踢到桌子底下的蓝布包裹。

就在拿了包裹就要起身时,一只澄亮的鹿皮靴子毫不留情一脚踩了过来。

珠娘被吓得往后一倒,心疼地看着自己可怜的蓝布包袱在杨袅鞋底下吱呀作响。

“呦!兄弟你这是带了金银财宝来逛窑子呀?”

杨袅听着这熟悉的金器翠玉声,心里委屈,他好不容易等石崇外出办事,才带了这小丫头出来溜达,可这小丫头却一副恨不得逃之而后快的不情愿样子,让杨袅很是忧伤。顾及了小丫头,他如今逛青楼也算是规矩不少了,可这小丫头,却还是千方百计地想走。

唉,人生可真是孤独啊,孤独啊……

“我说你急什么呀?这正菜还没上呢,坐下坐下!来~翠儿~快给爷来一口酒~”杨袅说完,身后的女子就笑嘻嘻地靠了过去,以口含酒,喂进了杨袅微微张开的嘴里,一些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来,淌到了杨袅的脖颈处,女子娇笑着凑近了樱桃小嘴去舔舐,二人很快就抱作一团。

珠娘用手遮住眼睛,伸了手用力去扯被杨袅踩在脚下的包袱。

悔不当初啊!

她现在只有一个觉悟,那就是,长得好看的可不一定就是个好人了!

…………

话说她今早去小厨房蹭早点,碰见了夜里冒雨前来的杨袅正一口一个“小姐姐”叫着正挥舞着锅铲的啊顾。

能看出来啊顾心情很好。

嘴里还哼着小曲儿,明显就是没时间搭理珠娘的样子。

珠娘捧着被*裸无视了的伤心的心,转悠进了后厨。就见小屁孩背对着她,正蹲在池子边清理一只血淋淋的大鹅,屁股后面是一条一脑袋血还在地板上欢快蹦哒着的肥鱼。

眼看着肥鱼就要带着满脑袋血蹦哒进池子里,珠娘捡起了一旁沾着血迹的大柴刀一挥手,朝鱼脑袋用力敲了下去。

“滋!”的一声响。

还有点温热的鱼血溅到了正蹲着身子的小屁孩后脖子里。

小屁孩转过身来,顶着半脑袋的鹅毛可怜兮兮地望着珠娘。

珠娘随手在裙子上擦了擦血,感慨不已:“我就说嘛,连鱼都不会杀哪还能杀得了鹅了?”

于是小屁孩顶着脑袋上的鹅毛,被血迹斑斑的珠娘牵着小手,领到了正惦着脚尖剁白菜的啊顾面前,啊顾剁好了小白菜,一脸娇羞地扯过常年不用的白巾子擦了擦手,再抹了抹额角连影子都见不着的香汗。

对着二人一通嫌弃:“去去去!快带着这脏兮兮的小屁孩出去,改明儿赶紧给送还他老娘去!”

小厨房唯一的软凳上,正翘着脚把玩着手中折扇的杨袅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藏在珠娘背后,悄悄望了他一眼就埋下头的小屁孩:“喔~这是别人家的孩子呀?我还以为是啊顾你的呢。”

啊顾忙甩头:“不不不!哪能啊,人家……人家如今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小杨公子~您……您是知道的嘛~”啊顾说完,扭着腰跺了跺脚就低下了头

,绞着手里的白帕子不说话了。

珠娘和小屁孩身子齐齐一抖!

“刷!”一声,不知何时站起来的杨袅甩开了扇子,笑着去挑了啊顾的下巴:“多日未见,啊顾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啊呢~”

珠娘和小屁孩又是齐齐一抖!!

吃了一顿滋味难言的早点,杨袅就借着公子要珠娘送东西的借口,收拾了几副画就带了她出门,临行前望了望她裙子上的血迹斑斑,又拿了套男子衣服让她换上。

美名其曰,女子衣服太啰嗦而男子衣饰……会方便很多。

珠娘那时候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方便法。

珠娘看他正正经经地收拾了公子指名要的东西,又带她去见了青芮姑姑,毫不犹豫就收拾了自己的包袱,跟着出门了。

…………

进了翠袖楼,看着满楼红袖招的名场面,珠娘就明白了什么叫“穿男子服饰会方便些”的意思了。

要早知道是来这种……根本无法脱身的地方,珠娘宁愿直接爬墙!也是不愿意跟着这厮出来的。

她已经尝试过好几次了,可这满楼见人就上手的姑娘就够珠娘吃一壶的了,更何况还有面前这一大只一直在喝酒……却从来未醉倒的拦路虎的存在。

珠娘看了眼抱着美人儿神色迷离,似乎终于有了点醉意的杨袅,恨不得一棒子锤晕了他!

而珠娘也确实这么做了。

她趁着杨袅乐不思蜀翘起脚来的瞬间抽出了包袱,朝着惊愕不已的杨袅一脑袋砸了下去!

杨袅睁着眼睛倒了下去,房里的女子叽叽喳喳乱做一团,跑的跑,哭的哭。

珠娘跟着跑出了房间,却发现竟是整个二楼都乱了起来?

旁边的房间外躺了个血迹斑斑已经被打得看不清长相的人,珠娘吓得一缩脚。又有一个人被丢了出来,重重砸在地上,紧跟着出来的,是三个手提长刀的黑衣男子,黑衣男子的尖刀处还嘀嗒嘀嗒滴着血迹!

人群炸开了锅!不知有谁被吓得喊了一嗓子,人群瞬间推着挤着朝门口跑。

珠娘看准时机,抱着包袱就跟着人流跑了出去!

翠袖阁外是一条热闹的狭巷长街,叫卖声一个赛过一个,食物的香气飘满了整条街。

阁里密密挨挨冲出一群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时,叫卖做生意的百姓却并无大动静,就像见多了这种场景似的,该干嘛还是干嘛。

所以千辛万苦挤出来的珠娘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青袍男子,眼看他接了小贩递过来的纸包,就要翻身上马,珠娘忙跑了过去,拉住了青袍男子的袖子:“俊忠公子!俊忠公子!您行行好,带我出城好不好?我……我有急事!”

孙秀低头看了眼袖子上削葱白玉一般的指头,笑着说了声:“好。”

…………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Chapter26

杨袅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捆住了手脚,扔在了柴房脏兮兮的地板上,地板上稀稀拉拉一串血迹,像是一个受伤的人被拖谁着进来似的。

杨袅醒过来时,满地蜿蜒的血迹像是活了过来,像一条蛇,冲着杨袅所在之处爬了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杨袅挣扎着起身,也就是在这时候,他感觉到了从自己的双腿传来的阵阵刺痛,就像破了两个大口的窗户纸,刀子一样的风正从外面吹到血糊糊的肉里面,他连忙往下一看,发现那从门口蜿蜒而来的血迹,正是出自他腿上这两个大口子!

石崇正坐在他面前的太师椅上喝茶,一旁站着的侍女手里捧着的,是一根长长的红色鞭子!

见他醒来,石崇放下手边的茶,改拿了长鞭,面上是笑着,手里的红鞭子却是毫不客气就朝他抽了过来!

“啊!!!”

“喊什么?!”

杨袅浑身一激灵,险些从床上跌了下去,还好扶住了身前这具热乎乎的物体,才没摔下去。一阵头晕眼花,竟是被一脚踹开,脑袋砸在了床柱上。

杨袅捂着脑袋,一眼见着石崇那张充满嫌弃的冰山脸时,反射性地抱紧了瑟瑟发抖的自己。

杨袅哆嗦着望向石崇,见他正在认认真真地蹭鞋底,手里是空空如也,哪有红色鞭子的踪影!

而自己,也是好端端地躺在石府的软榻上,才像是脱了气一样拍了拍胸口。

“哎呦!可真是吓死我了!季伦你可别给我来真的,咋俩兄弟一场,你可得相信我!我只是在府里待着太无聊了所以就带着那小丫头出去散散心,哪知道人就不见了……”

杨袅不由分说一大通说辞,面前的人却是一声都没吭。杨袅咽了口唾沫抬头,就见石崇终于蹭掉了鞋底沾上的一小片草屑,接过了侍女奉过来的茶,半掀开盖子慢悠悠地吹着。

压根没理会喋喋不休的某人。

某人习以为常地挤出了笑脸,咬了咬牙接着说道:“季伦!你可要相信我啊!”

杨袅说完了最后一句话,说完才发现空气安静得可怕,杨袅一抬头,就见石崇捏着扇子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一旁刚跑进屋的小厮愣愣地望了望自己,拱手对着石崇开了口:“呃……公子,我去问了内院,都说一天没见着珠娘了,青芮姑姑也不知去向……”

石崇手里的扇子朝指骨上一拍,这重重的一声,就像是直接拍在了杨袅咚咚锵锵一下比一下快的心上。杨袅捂住了胸口,嘴角的笑终于僵在了脸上。

他想起来了,梦里是石崇审讯犯人的场景!

两年前,杨袅正陪着大着肚子的啊姐前去探监,啊姐扮作平常宫女模样,顺利瞒过了大理寺大狱里所有的人,包括正在隔壁房里审讯犯人的石崇,也并未认出来他的姐姐,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那时候他正在隔壁房里烧手里一条精铁红鞭子,红鞭子已经是赤红的颜色,也不知道是血迹还是火气上了头。

杨袅到的时候,隔壁犯人恐怕只剩下一口气了,都喊不出声来,那人像是破了的风箱一样的喘息声,就连隔壁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那声音,简直是毛骨悚然!

杨袅匆匆瞥了一眼就进了牢房,只见那血糊糊的犯人,双腿都被齐根锯掉了,也不知是用多快的刑具锯的,那人竟然连露出的骨头都是齐齐整整的。

那手持红鞭的少年,阴沉狠辣的少年,就这么停留在了少年杨袅的记忆当中。

刚才在梦里,杨袅竟是把自己想象成了在石崇手底下,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犯人!

…………

现在弄丢了这丫头,杨袅身上冷汗阵阵。

说起来,他和石崇也算是在一年前才正式认识的。

石崇的名声很大。

其一,是因为他那风流得让整个京城都为止侧目的大司马父亲;其二,是因为他作为一名勋贵公子善于经商的本领。

二人的相识,还是从杨袅死皮赖脸求着人家带他进宫看望病重的啊姐开始,此后的多次相助,也都是杨袅死皮赖脸求来的,想他杨袅自小就是个谁也惹不得的混世魔王,背景够硬人够横,是全京城的少爷都求着巴结的对象,可石崇,却是连他杨袅也要去求着的人。

不为什么,就为他石崇如今是圣上最宠幸的近臣。

只有靠近了他,杨袅才能瞒住众人耳目,混进后宫看望他可怜的啊姐。

细细想来,杨袅显然是不够了解石崇的,他对石崇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年前狠绝阴沉的大理寺少年身上。

石崇“刷!”一下收起了扇子,望着杨袅慢悠悠地开了口:“不用找了,把他绑了扔柴房去!”

“是!”

…………

洛阳城郊外十里亭。

珠娘接过了孙秀递过来的烤鱼,道了声谢,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她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冲上去就找他求救了?

他还认识自己吗?

他是不是认出了自己,才答应带自己走的?

看他那时候笑得那么好看,应该是认出自己了吧?哎呀不对不对!他不是对谁都这么笑的嘛!

可是他要是没认出自己,又为何要带自己走呢?

珠娘低头吃着嘴里烤得香喷喷的鱼,心思千回百转,简直都快打结了!

“怎么了?是不好吃吗?”

珠娘这么低着头,咬一小口又发一会儿呆,发呆多过了吃鱼。不由得让烤鱼的人以为是自己的手艺不好,才让吃鱼的女郎这么一副纠结不已的样子。

孙秀不过是带玩笑性质的这么一问,珠娘却是像个拨浪鼓一样甩起了头,一颗小脑袋动来动去,像小鸡啄米一样不肯消停,孙秀嘴角笑意加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这女郎生得貌美,年纪却还小,小小年纪就这副样貌,也不知日后会是何等绝色了。这女郎从翠袖阁跑到他面前时,不禁让孙秀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啊因,鬼使神差的,他就带着这名可以说是陌生人的女郎出了城。

孙秀移开大手时,却见珠娘眼眶湿润,红红的一圈煞是怜人,她本就生了副好模样,此刻这番样子,倒是让一样自诩为镇定的孙秀都慌了手脚。

他是最不会安慰女孩子的,他人温和,脾气也好,也不会惹得人家哭的,所以也没有安慰人的经验。

前世珠娘的哥哥也是喜欢摸自己脑袋的,故而刚才孙秀伸手摸自己脑袋时,珠娘就想起了哥哥,所以红了眼眶。

珠娘抬头看见恩人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破涕为笑:“还没多谢……恩公相救呢。实在是太谢谢了!我没事,我只是……我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孙秀见她不再抽泣,便笑意把手边烤好的鱼递过去:“姑娘别伤心了,现下不是已经逃出来了么,姑娘该高兴才是。在下会把姑娘送回家的,可不知姑娘家住何方?兄长又唤做何名?”

珠娘张了张嘴真要开口,却突然想起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的世界,和再也见不到的哥哥,却是紧紧地抿起了嘴巴。

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有了开匝的趋势。

孙秀举着递到一半的烤鱼,不知如何是好。

“哎,怎么又哭了?别哭了姑娘,别哭了……要是想家里人,以后我来做你大哥……在下……在下在家中排行第二,要是姑娘不嫌弃,以后,可以唤我二哥,你看如何?”

孙秀手足无措地说完一通,珠娘却是依旧埋头哭着,哭得肩膀都一颤一颤的,也不理会他。他收回烤鱼摸了摸鼻子,起身正要去拾些干柴,却听身后人怯生生地唤了他一声:“二哥。”

…………

天凉如水。

闲梦居,石崇负手站在撒满了白霜的庭院里,单薄的外衫在夜风吹拂下飒飒作响。

他就像是不会感觉到冷的木头人,站在夜风里不言不语,黑发上的白霜凝结了一层又一层。

霜华满身,让庭院中这玉树临风的人也染上了无名的悲伤似的。

这时候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石崇的黑发上银白色的根本不是华霜,而是一层由上自下,从黑变白的发丝!

好一会儿,石崇才叹了一口气,他捏了捏眉角,转身往书房方向而去。

进了书房,石崇摆摆手遣散了正在准备暖屋的碳火笼的两名侍女,抬手把书桌上正吐着龙延香的香脑瑞兽转了个方向,面朝东南。

“咔擦咔擦!”

书房之后的墙壁随着香脑瑞兽转身,自中间往两旁退去,不一会儿,书房墙壁退去之后,竟然出现了一道和房门另外一个方向一模一样的镂空雕花门!

石崇抬脚进了门,镂空雕花门外,细沙铺道,鸟语花香,最中间,正是一棵满树繁华的古木。

花朵粉白,中间细软的绒毛一颤一颤的,透着香甜迷人的味道。

进了这个院子,石崇坐在了花树底下,抬头望着这棵花树上似乎永远开不败的花朵,就像是跋涉了千年万年,再也忍受不了孤寂的老人一样,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他头上像是笼罩了一圈银白月光的白发慢慢地,又恢复成了黑亮的颜色。

……………………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Chapter27

清晨,石府。

杨太傅已经灌下了侍女续的第五杯茶了。

茶是好茶,君山银针,俗称“金镶玉”,汤色橙黄明净,香气清纯怡人,京城人人皆知,杨太傅是最好品茶的。

可杨太傅此刻却无心于眼前好茶。

因为他今日,是来找人的,找的就是自家那个三天未归的逆子。

可他已经在这富丽堂皇的大厅灌了一肚子茶水了,也不见主人家出来,石侍郎让下人给他备上了好茶,整整一个白日,就是不见人影!

徐太傅挥手阻了貌美侍女续茶的动作,神色已显露出不耐:“你们家大人到底在不在府上??”

丫鬟依旧是一副讨人喜欢的笑脸,却还是一套旧说辞,只说她家大人就在府不过此刻忙于公事,暂时抽不出时间来见他,杨太傅听不出虚实,可不打个招呼,也不好直接闯人家后院逮人,不告而别更是不好,真是等得花都谢了。

……………

闲梦居,石崇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画上是一副美人图,美人眼角弯弯,天真娇俏,嘴角一颗朱砂痣又衬出了七分妩媚。

正是丢失的珠娘。

石崇在美人图右下角盖了个红章,小心翼翼地卷了美人图,塞进了一旁备好的红木长盒里,再写了份亲爱书信也放了进去,红木盒子上刻了个栩栩如生的双头蛇标志,蛇眼睛是用上好的绿翡翠制作而成,这让细长的蛇眼睛就像是淬满了毒药,让看见的人不由得心头一阵发冷。

做好了这些,石崇唤来了一直守在门外的黑衣男子,把图交给了黑衣男子:“务必要把此图送到天机楼楼主手里,知道了?”

黑衣男子举着手里的画,重重点了点头,飞跃上了闲梦居墙头,身影矫健,不一会儿就失去了踪影。

石崇看着离去的暗卫,心里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思念……和疑惑。

这几天他一直在想,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差?

“天机楼,天机楼,楼高不在凡尘地,人间百事天机藏,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好一会儿,石崇才收回了目光,对一旁端茶的侍卫道:“杨袅说了什么?”

站立一旁的侍卫忙回道:“回公子,杨公子还是说不知道。说是珠娘拿了个蓝布包袱,扮作了男子装扮,可我们的人并未在城里搜查到有此类特征的人。”

石崇:“那就出城找!一定给我找回来!”

侍卫:“是!公子!还有……”

石崇:“说。”

侍卫:“太傅大人还没走。

石崇:“那就换老君眉。太傅什么时候走,你就什么时候把杨袅给我扔出去!”

“是!公子。”

………………

雀翎崖底,天机楼。

楼主笙合正在焦头烂额地处理着手下的生意,一边处理,一边感慨生意太好也不见得全都是好事。一瞥眼看见手下捧了一副美人图进来,身后还跟了个我见犹怜的小美人儿,气得破口大骂:“我说了我忙得很,先下去先下去!”

天机楼主笙合喜好美人,不但宫里蓄养了为数不少的各地美人,就连天机楼各处,都是挂满了美人图,手下常收集了美人图,让楼主选了,再去抢掠。这满楼的美人图和满美人,让天机楼不像个知名情报组织,倒像是个蓄美无数的青楼啊楚馆。

可这天机楼,却是个实打实的情报组织,还是个很有名的情报组织。

笙合开了口,手下却并未退下,只是支支吾吾地说道:“楼主,这是……这是石府送来的。”

笙合打来盒子,见美人图上确实盖了石崇那风骚无比的私章――红边内圈着一朵翘着花瓣的粉白花朵,感慨自己正是本命年到了,流年不利,三番两次接到棘手的活计。

想他笙合,经营的虽然是地下情报组织的活计,可他就为了赚钱养家,赚得多了还可以扩充扩充家庭成员,正常情况下,他是不做杀人的买卖的,可现在石崇那厮明明白白写了亲爱书信,要让他带回这女子同时杀一个人,他这是心累到不行了。

想当初,他就是因为接了这厮的买卖,让王家的人追了他整整一月!要不是他遁得快,还不知现在是个什么光景呢!

更可况,杀人可不是这么好做的买卖!

他虽然刚开始也会接一些杀人的买卖,可他现在可不缺这点救命钱!

当下一拍桌子扬声说到:“不接!让他把钱退回去!”

想到这里,笙合的手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收了美人图和书信弓腰就要退下,有又听得自家主人说到:“他这次送了多少钱来着?”

手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主人,是黄金八百两,五百两用来找这名女子,那人特别吩咐了,这女子一根毛都不能少。剩下的钱,是用来买这名男子的命。”

又指了指一旁我见犹怜的女子说道:“这美人,是特意孝敬主人的。”

手下说完,那我见犹怜的女子笑了笑,水蛇一样的细腰微微一弯,打开了地上的红木箱子。

顿时,满室金光!

笙合咽了咽口水,一拍大腿:“这生意我接了!”黄金八百两,别说一个人的命了,就是十个人的命也够买了!这就是乱世,人命如草芥!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Chapter28

再说这边,珠娘认孙秀做了兄长,吃了烤鱼,美美地在客栈睡了一夜。

一早起床,孙秀正从集市买好了路上所需用品回来,正返回客栈,就见她珠娘站在客栈门口走来走去,望眼欲穿。

孙秀笑着摸了摸珠娘毛茸茸的小脑袋,递过去个荷叶包的小包裹。

珠娘打来一看,却是一包小零嘴,葡萄干,核桃仁,杏仁干,蜜饯啥的,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醒来就一直在等着孙大哥,生怕他忘记自己了,故而到现在为止一口水都没敢喝,一直站在客栈门口等着,现下得了小零嘴,都顾不上别的,埋下脑袋就开始吃,简直快把整个儿小脑袋都插进去了。

孙秀笑着又递过去一个荷叶包裹,珠娘道了谢打开一看,却是几颗颇为熟悉的圆形硬糖,裹了一层白色糠粉,现下糠粉裹着的糖已经化开一些,黏黏糊糊地沾在荷叶边上。

看着这夜糖,珠娘又想起了珠儿,那时候,还是孙大哥给姐弟二人买了糖,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孙秀看着突然低下脑袋不说话的珠娘,凑过来脑袋一看,就见夜糖已经化开一些,粘在荷叶边上怪不好看的,以为是珠娘不想吃了。

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昨天夜里买的,小贩挑了在客栈墙根儿底下卖,家妹最是喜欢吃,我从前也常买了带回去给她解解馋,原想着你也会爱吃的……”

珠娘吸了吸鼻子,捻了颗放进嘴里,再抬头,已经是一片灿烂笑脸:“我很喜欢!很甜!谢谢二哥!”

看着珠娘这笑脸,孙秀恍惚了一下,笑了笑说到:“嗯,喜欢就好。收拾东西,出发吧。”

…………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珠娘随身的就一个蓝布包裹,身上穿的还是那一身男子衣饰,也没打开过包裹。拎了包裹出了房间,正要出客栈找孙秀,客栈老板却突然过来堵住了她,非要让她付房钱,她好说歹说解释不通,正要大声叫人,客栈老板却先一步喊了一旁的小二要过来拉她。

还好这时候二哥恰好牵了马过来,见客栈老板纠缠珠娘,忙进来解释了清楚,珠娘才得以脱身。

二人走后,客栈老板摸了摸胡子问一旁的小二:“你说是她吗?可怎么是个小子?”

小二擦了桌了,把抹布往肩头一甩:“我看着像!要不……还是通知了任家的来瞧瞧?横竖咋俩还能分到一点银子呢!”

客栈老板拿起算盘继续说道:“也是!那就去找了任家人来瞧瞧吧!”

…………

孙秀带着珠娘出了城门,上官道一路朝青州赶。

马儿跑得快,二人打算天黑前赶到清溪镇歇脚。清溪镇三面环水,一面靠着雀翎山,要进清溪镇先要过清溪河。清溪河里都是载人的船只,二人一靠近河岸,就有一个笑脸汉子划着船停在了二人面前。

孙秀牵了马上舟,就见珠娘坐在船边上,脱了鞋子正伸了脚去玩水,玩得不亦乐乎,连他已经牵马上了船都不知道。

他笑着开了口:“现在已经入秋了,这河水还是挺凉的。担心着凉了,快上来。”

珠娘不情不愿地收回了脚,对着孙秀笑了笑:“不会的!我身体可好了!”

……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Chapter29

清溪镇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水乡,盖因此镇一年到头又热闹非凡的水上集市。就有点类似现代靠地域特色发展起来的旅游城市,清溪镇住宅都是围绕这穿流而过的清溪河建立的,碧水竹楼,还有河上往来的水果商贩,门店各异的的花船酒馆,久违的人间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珠娘一路按耐不住自己的兴奋劲儿,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往来船只目不转睛,如若无人之境!

孙秀看她这样,就多给了些银钱,让船家带二人好好逛了逛这水上集市。

“二哥二哥!我要吃那个!还有那个!”珠娘现在已经完全在孙秀身上找到了亲哥哥的感觉,仗着自己年纪小,也常会和孙秀提着小孩子的幼稚要求,孙秀也都是依着她,这不,珠娘见刚荡过去的船只上趴了个舔着糖葫芦的无忧孩童,自己也闹着要吃。

孙秀无奈地笑笑,让船家靠近了岸边,也给她买了糖葫芦,看着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的珠娘,心里也是暗暗高兴。

他独自一人前往京城谋官,幼时又早早就出了家门,去了李家为李家族人开设的私塾念书,和家人是聚的少离的多,现在看着天真无邪的珠娘,他总会想起家中娇憨可爱的妹妹,心里也是乐得宠着她的。

这一趟,二人直玩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才回了客栈。

……

二人进了客栈后,客栈外立马跟前了一条鬼鬼祟祟的身影,那人影半隐在夜色中,看不清长相,可衣服上却是绣了一个醒目的双头蛇标志,蛇眼青碧,真真瘆人得很。

……

半夜里珠娘口渴,披了衣服下床去喝水,夜风从没敞开的窗户里灌了进来,冷得她一个哆嗦,她紧了紧衣服,走过去关窗户,关好了才想起来自己睡前好像是关了窗户的,却不知此时为何是开了的?

“兴许是记错了……”珠娘摇了揺头,转了身正要返回温暖的被窝里,却被突然灌进来的冷风吹了个正着。

“哎呦喂!他奶奶的!这窗户怎么自己关上了?害得本大爷差点掉下去!”

珠娘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去僵硬的脖子,却见又重新敞开的窗户边多出了一双手,那手的主人一手拿着个鼓囊囊的包袱,一手高举着一只烤得香气四溢的脆皮鸡,只用手拐子撑住了整个儿身子,珠娘心里暗叹一声:真是好体力!

那人抱怨了一会儿就翻身上了窗沿,动作迅速敏捷,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珠娘看左右躲不过,索性就这么站在原地了,那人翻身上来,见了珠娘却也不慌张,盘腿坐在窗沿上,摇了摇手里流着油光的脆皮鸡嘻笑:“呦~小美人醒啦~来来~吃鸡吃鸡~”这是一名国字脸的白脸汉子,二十来岁年纪,声色暗哑,大大咧咧的,明明是汉子脸,却配上这么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让珠娘感到无比的违和。

那态度,简直就像他只是单纯地找朋友叙旧串门一样自在!

那人见珠娘不理他,轻巧地跳下窗沿,在房间内拾了把椅子坐下,搂住怀里的包袱就开始啃手里的烤鸡。

珠娘默默退后,拿起了门边的扫帚…………

……

“所以?”

“大侠饶命!我真是路过的啊!真哒真哒~”

“喔?你大晚上不睡觉去房顶上散步?”

“嗯嗯嗯嗯嗯!”

看着这点头如捣蒜的人,孙秀冷笑一声,低声说了一声:“得罪了。”手中的茶水微微倾斜,哗啦啦就倒在了地板上被五花大绑的青年脸上。

茶水沿着青年四四方方的白皙国字脸淌下去,不一会儿,一张模样俊秀的黑脸就出现在二人面前!

这脸却不是气黑的,而是本来就黑!

眼下这人,已不再是刚才那和孙二哥差不多年纪的青年白脸汉子,而是一名,模样俊秀,肤色透着健康小麦色的少年!

珠娘指着那黑脸少年,“呀”地叫出了声。

孙秀:“认识?”

珠娘:“认识认识!是和我一起被卖……呃……以前在一块工作过的……呵呵呵呵……”

黑脸少年:“认识认识!我就说我是来串门的啦大侠~这美人儿是我老相识啦~是吧是吧~珠娘~”

珠娘心里暗道,怪不得呢!她从一看见这个人就觉得奇怪,怪异得很,搁哪儿都不协调,原来是易容了!

这模样俊秀的少年郎,就是当初和珠娘,六娘一道被公子买下的尔朱兄弟之一,尔朱荣。

这两兄弟是双胞胎,二人那黏着的程度珠娘是见识过的,故而见他单独前来,第一反应就是问他为何不和弟弟尔朱勤一道,尔朱荣叹了口气,缓缓道来了他今日到此的原因。

原来他兄弟俩进府就被公子派去海上做了买卖,成日里为了公子的生意颠簸劳累,起早贪黑不说,还被船上那些人欺负,真是混得比鸡狗都不如!哪成想,那公子却还是个黑心商人。想着他兄弟连长得一模一样,早打算好了用来做些背地里的黑勾当,好掩人耳目!

他两兄弟此番带了买卖所得银钱正要返回石府,前脚刚进了石府于此地的分馆,后脚就见着了在清溪镇水集上玩得不亦乐乎的珠娘,二人一合计,想着既然她能逃出来,他俩定是也能逃的,一不做二不休也跑了,可尔朱勤却在逃跑过程中中了箭,被那帮人捉了去,他没法子,就想着找救兵帮忙,这个救兵,自然就是指珠娘……和一直和她在一起,看起来身手很不错的青年男子,孙二哥了。

尔朱荣说完,眼睛滴溜溜地直往孙二哥身上扫,一副很是满意的样子。

珠娘笑了一声:“说吧,你是跟了我们多久了?我可跟你说啊,这可是我二哥,你别给我动鬼主意!”

尔朱荣搓了搓手:“哪能啊,我求都来不及呢,改能动什么歪歪肠子。”说罢,半蹲下身子,一把抱住孙二哥的腿就开始嚎哭:“这位哥哥!大侠!大英雄!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被抱了大腿的孙大侠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不自在地捏紧了椅子把手。

珠娘扶了扶下巴,尴尬地笑了笑,忙去拉这丢人的赖皮猴:“快起来快起来!丢不丢人啊你?!哪里学来的坏毛病真是!”也不怪她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这尔朱荣当初虽然一副嬉皮笑脸没个正型的样子,可总给她一种稍显矜持的贵公子样子,现在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去抱了人家的大腿,还嚎得这么瘆人,也真是够够的了!

结果当然就是……珠娘和孙二哥都不同意去救人。

珠娘的意思是,孙二哥虽然会些武艺,可双拳难敌四手,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才好,潜台词就是,她不想去冒这个险。

而孙二哥,显然还没从突然被同性抱大腿的刺激中缓和过来。珠娘把不同意去救人划归到孙二哥的心理损失费用里了。

珠娘说完,尔朱荣沉默了片刻,默默拿出了一直被他抱在怀里的包袱。

包袱里,是一大叠一大叠的银钱,和亮闪闪的金子,真是……好大一笔钱!

孙二哥:“…………”

珠娘:“……我觉得你是不需要我们的……”

尔朱荣一脸无辜地看着二人,珠娘崩溃大喊:“你把这个还回去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你是不是傻!!”

尔朱荣痛心疾首:“怎么还?找个破小孩儿说是他在马路边捡到的?!现在拾金不昧送回来?”

珠娘:“…………要是那只箭射中的是你该多好……这么大一笔钱,你也敢拿……”

尔朱荣:“呜呜呜呜~珠娘你真是偏心得让我心痛╯﹏╰”

孙二哥:“好了,现在这事儿看样子也没法善了了,既然是四妹的朋友,干脆就让我试试吧!”

“不行!”

“大侠威武!”

…………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Chapter30

清溪镇,石家分馆墙头上的阴影里,蹲着三个黑衣人。

分馆墙头下,是一队乱哄哄的石府侍卫。

个子中间的黑衣人不耐烦地扯了扯蒙面黑布,压低了声音朝着三人中体格最为瘦小的黑衣人抱怨道:“都叫你不要来了你偏不听!你看看你看看,现在下面都是人,你又不会武功你跟着来干嘛?”

小个子黑衣人据理力争:“我不管!我就要跟着二哥走!你不服你走!别废话别废话!怎么办呀现在?我保证不会拖后腿了……”她才不要一个人待在客栈呢,再碰上个大半夜爬窗户的,她一个人可奈何不了人家。

中间个子的黑衣人:“……可是你现在已经拖后腿了……”

底下这一大群黑压压的人头,可不就是因为珠娘失脚踩了空,一声嚎叫引来的……真是,比狼嚎还管用!

珠娘:“哼!马后炮!要不是你一直和我吵,我也不会踩空了!”

尔朱荣:“你!你简直是不讲理!明明是你自己脚滑了………”

孙二哥捏了捏眉心:“你俩不要吵了,从后面绕过去就是了,尔朱荣,从你开始,下墙,进后院!”

闻言,尔朱荣小腿抖了抖:“大侠,可这后院……都是大狼狗啊?”

孙二哥:“你有更好的选择?”

尔朱荣老实交代:“没有,可是我怕狗。”

珠娘偷笑:“喔~那可就没办法喽~”反正她是二哥背着跑的,她可不怕。

语毕,三条人影静悄悄地从另外一头下了墙,悄无声息地进了后院。

不知何时,后院里被关在笼子里的六条大狼狗已经睡倒了一片,三人轻手轻脚地就从后院溜了进去。

尔朱荣擦了擦一头的冷汗:“大侠就是大侠!厉害!”

孙二哥把手里放空了的安眠药布袋子扔了,拍了拍手:“走!”

……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Chapter31

三人潜入了石分馆,朝着可能关押着尔朱勤的院子深入,可越走到后面,孙秀就感觉越是奇怪。

因为这一路上,竟然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曲曲折折的长廊只亮着几盏稀稀落落的灯笼,因为灯点得高,导致整条长廊都差不多隐晦在黑暗中。

这么孤寂清冷,和整个儿石分馆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孙秀和珠娘齐齐望向跟在最后面的尔朱荣,后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两手一摊:“这鬼地方本来就偏僻,今日海船归来,大家都忙着庆功呢,要有人才奇怪呢。”

珠娘:“你确定他们把人关这了?”

尔朱荣:“我确定啊,这府里也就一处能关人了。”

孙秀:“此处甚黑,你上前来带路。”

尔朱荣闻言低了低头,却还是慢慢地朝前走去,边走边委屈的说道:“你就是不相信我!”

珠娘不嫌事儿大:“就是不相信你怎么了?是你弟弟还是我弟弟,帮你救人了还这么磨叽!再啰嗦我们就不帮你救人了,快点快点!”

尔朱荣很是委屈:“可是我怕黑~”

珠娘:“你还有什么怕的?一次性说出来让我听听!”

尔朱荣两根食指点了点头,委屈巴巴地说到:“…………怕你”

珠娘:“…………”

孙秀:“…………”

孙秀:“好了二位别吵了,尔朱兄弟你带路,再耽搁天亮了就不好出去了,速战速决。”

尔朱荣,珠娘:“嗯!”

……

这一次因为有熟悉路况的尔朱荣带路,三人都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就绕过了曲曲折折很是有些距离的长廊,靠近了一栋房屋,这屋子孤零零耸立在长廊尽头,屋子里头的烛火昏昏暗暗的,在夜风下显得很是荒凉。

在孙二哥的眼神鼓励下,走在最前面的尔朱荣跺了跺脚,往窗户上戳了一个洞,半闭着眼睛凑了过去。

尔朱荣凑过去后,屋子内有人影晃动,孙二哥拉了珠娘,隐没进了树后的阴影里。

尔朱荣起初还半挣半闭着眼睛,一副很是胆小的样子,不一会儿,“哎呀呀”地轻叫了一声,很是兴奋地把已经挣大的眼睛都贴了过去,那急切样子,就像要把整个儿脑袋都凑进去一样。

屋子里晃动的人影慢慢靠近了窗户,烛火映出来的是一名正在换衣服的人影子,姿态妖娆,举手投足尽显风情。

尔朱荣看得起劲儿,连身后的二人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都没发现,珠娘忍无可忍,折回去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只是轻轻的一脚,哪知道尔朱荣却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一样跳了起来,“喀!”地一声,踩断了脚下的一根枯树枝,屋子里晃动的人影瞬间停了下来!

孙二哥和珠娘对看一眼,前者快速靠近,后者敏捷地攀上靠过来的肩膀,一纵身就跳了上去!

孙二哥带着珠娘正要施展轻功离去,屋子突然从里面被急匆匆地打开了,开合的门板砸到了刚好起身的尔朱荣身上,把人又砸回了泥地里!

尔朱荣晕乎乎地躺在泥地上,只听那突然跑出门的女子一声娇呼:“公子!”边叫边过来扶他。

尔朱荣只闻到一阵脂粉香味,就被那女子柔软的臂弯给扶了起来,这黑灯瞎火的,谁也看不清谁,这女子估摸着是认错人了,抱住了尔朱荣就开始哭,哭一会儿笑一会儿,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嘴里还说着:“公子公子~您终于来看秀儿了,秀儿想起公子了~呜呜呜~秀儿还以为公子您忘记秀儿了~秀儿以后会听话的!公子您别丢下秀儿……”

尔朱荣晕乎乎地被这身子娇柔的美人儿抱着,一脸享受的样子,也不去推开女子,珠娘和孙秀就站在尔朱荣的对面,只看得见女子黑黝黝的脑袋和半裸的香肩,珠娘使劲儿给尔朱荣使眼色,尔朱荣却是不理会,采花贼一样任人家姑娘抱着,根本就当他俩不存在一样!

珠娘只好给孙秀使眼色,孙秀拍了拍珠娘的肩膀,靠近了旁若无人的二人,朝着那姑娘后脖子一个手刀下去!弄晕了她。

姑娘软软地瘫倒在尔朱荣怀里,尔朱荣急忙伸手抱紧了面前的美人儿,一副不打算放手的模样。

不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看样子是打算往这边来。

珠娘急道:“抱回去!我们要走了!”

尔朱荣挺了挺胸膛:“不要!这美人儿这么可怜,一个人被关在这黑黝黝不见人的地方怪可怜的,我要带她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珠娘简直被他这副蠢萌的样子气笑了:“不行不行!你这哪里是救人?你怎么知道人家想跟你走?你这叫强抢良家妇女知道不!快送回去!”

尔朱荣用他的眼神表示了拒绝,他脱下外衫把人裹住,先一步就跃上了高墙。

二人无奈,孙秀背住珠娘也跃上了高墙。

三人上墙后,之间一婆子提着灯笼骂骂咧咧地出了长廊,往独屋而去,边走嘴里边骂着:“小贱人大晚上又闹个什么?!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听这人说得如此不堪入耳,显然这女子在此处确实是生活不易,要是能带了人出去也好,尔朱荣一副“你看吧我就说是这样”的样子,抱着那美人儿率先一步纵跳着离去了。

月色下三条人影如来时一样匆匆离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当中,不同的是,此时尔朱荣怀里多了一个人。这人不是三人事先约定好要救的尔朱勤,而是一名……对三人而言完全陌生的女子。

…………

第二日清晨,被窝里的珠娘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整个儿人呈大字型延伸,直到手拐子碰到了一个硬物,

她才想起来这床上还躺着昨日临时带回来的女子。

珠娘揉了揉眼睛,脑袋往右边转了过去。

“啊!!!!”

“怎么了?怎么了!”

听见喊声,隔壁的孙二哥和尔朱荣急匆匆推门跑了进来,进来见床上两个姑娘还在床上,捂了眼睛又冲了出去。

珠娘伸手拉过被子盖住旁边女子半裸的香肩,对着她那张长得和自己七八分相像的脸蛋,又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这女子,竟然和自己长得这么像!

同样俏挺的鼻梁,同样的瓜子脸,显得柔弱的白皙肤色,不同的是,这女子鼻头长了一颗痣,而自己的痣,却是在嘴角。

因为还在沉睡,这女子就显得格外的安静恬美,身子软软地依在被褥里,柔弱无骨,惹人疼爱。

任何人面对这种看着自己的脸在自己面前晃悠的感觉估计都会很不好受,至少珠娘现在是感觉很惊悚的!

珠娘绝望地撕扯着自己的头皮,一个眼刀就朝门外偷偷往里面瞅的尔朱荣甩了过去,尔朱荣周身一抖,一副“我也不知道会这样”的无辜样子。

……

秀莹醒来时,被面前这一脸喜色的陌生男子吓了一跳,再看见抬着药碗进来黑沉着脸色的俊美公子时,她陷入了深深的惶恐之中。

“我这是在哪儿?”是被人贩子拐卖了吗?

珠娘往后面伸出一只手,接过了孙二哥手里的药碗:“你现在很安全。”

尔朱荣兴奋地接道:“已经脱离了石府那个狼窝了!”

那女子在看见身后突然出现的珠娘时就陷入了呆滞,在听到尔朱荣说她已经离开石府后,却开始哭起来了,觉得声嘶力竭,竟是恨不得把整个儿肺都哭出来一样。

这女子边哭,边抽噎着说话,话都含在嘴里,让人辨析不清,珠娘好不容易才听清了她问的是:“为何她会出府?是公子不要她了吗?是被赶出来了吗?为什么?为什么?巴拉巴拉……”

珠娘感慨万千,原来是救了个痴情却被辜负的苦命人啊……也不知这公子为何如此心狠,竟然舍得孤独这么一名痴情又貌美的女子。

尔朱荣早在这女子开始哭的时候就凑了过来,拿着块帕子给女子擦眼泪,听女子支支吾吾地哭诉,他在一旁跟着点头摇头,一副温柔贤惠又懂事明理的知心大哥哥的样子。

而孙二哥,早在女子开始哭的瞬间就跑了出去,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珠娘看这不需要她,放下药碗也走了出去,留下这知心大哥哥开导痴情人。

她见孙二哥从昨晚回来就一直沉着脸,不像他平日一样温柔和煦,也就多嘴问了问。

孙二哥却是不细讲,只说让她赶紧收拾行李,他得赶快回去一趟,因为他家里出了点事,急需他回去处理,被这尔朱荣一番搅和耽搁,故而心情不好。

珠娘理解,安慰了孙二哥几句就回去收拾行李了。

回到房间,那女子已经哭歇了,尔朱荣正一口一口喂她喝药。

那女子见她进来,很是紧张的样子,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眼睛却一直盯着她不放。

珠娘见她这样也就不过去,收拾了行李打了招呼就出去了。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Chapte*

月色降临,寂静无声。

石分馆后院墙头上,依旧是那三条熟悉的人影。

珠娘现在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本来收拾好了行李正要去和二哥会和,一道赶去青州,可尔朱荣这厮却死活求着要孙二哥再帮他一次,否则就长跪不起,珠娘现在还记得他跪在客栈门口的赖皮样子,孙二哥见她面有不忍,就答应了再留一晚上。

说白了,就是看在珠娘的面子上答应了再去石分馆冒一次险,孙二哥说一不二,放下行李就去换了夜行衣,珠娘想劝已经来不及了!

她那哪里是面露不忍之色?她只是咬着牙齿,酝酿怎么收拾尔朱荣这厮而已啊!吃瓜群众不嫌事儿大,还一个劲在旁边起哄,珠娘想想那情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结果就是,三人趁着夜色,又潜入了石分馆,留下那个一看见珠娘就怕得直抖的秀儿看守财务。

临走前珠娘不信邪,还试着去和那秀儿沟通,表现自己的善良大方温柔和煦,可她一靠近,那秀儿就开始发抖,像是见了鬼一样!

珠娘无奈放弃,退回了安全距离以内那秀儿才正常了下来。她本以为她看见和自己长得像的女子反应已经算大了,却没想到,人家比她还夸张,真真就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发什么呆呢?快上来,要下院子里了。”孙秀打断了发呆中的珠娘,半伏下身子,让珠娘上背。

珠娘回了神,敏捷地跳到了孙二哥背上。尔朱荣那厮早二人一步下去了,现在正猫着腰在院子里摸索。

孙秀背着珠娘下了院子,珠娘无奈地伸过去一只手,手上是一根还没点着的蜡烛。

尔朱荣千恩万谢地接过了蜡烛点上,举着蜡烛跌跌撞撞地朝前走。

珠娘万分嫌弃:“你这个睁眼瞎还是到后面去得了,我来带路!”孙二哥要照顾后面,不能带路,尔朱荣又是个十足十的夜盲症患者,看样子这烛火微弱的光芒也救不了他了,现在能带路的确实是只有自己了。

珠娘自告奋勇地跨步上前,尔朱荣欢欢喜喜地把手里的蜡烛递了过去,珠娘看了看月色下亮堂堂的后院,嫌弃地推开了夜风下坚强求生的蜡烛火:“拜托,今儿是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你懂不懂?”

尔朱荣讨好地笑了笑,自己从手心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忽闪忽闪的蜡烛火。

没办法,只要入了夜,他就是啥也看不清啊!

珠娘带头,孙二哥殿后,中间夹了个护着蜡烛火跌跌撞撞的尔朱荣,三人就这么出发了,因为来过一次,所以珠娘很快就带着二人找到了那间长廊尽头孤零零的屋子。

屋子里依旧亮着一盏晦暗不明的灯,在夜风下更显孤寂,就在三人暂时落脚的时间里,那屋子内慢慢映出了一道人影,那人影靠近了烛火后,影子渐渐清晰,看那动作,竟然还是在换衣服?

明明这屋子的主人秀儿已经被三人带了出去,可这屋子却和昨日夜里一模一样,就像是他们昨夜,只是做了一场和现在一模一样的梦一样!不同的是,现在三人是从梦境到了现实?

这种古怪的感觉,真是让人很不舒服。

尔朱荣扯了扯珠娘右手边的衣角,珠娘便往右边的假山石钻了进去,却不知,假山石内却另有天地!

曲曲折折的一段碎石子路后,是一条可以通向地底更深处的阶梯,黑黝黝的,深不见底,吹上来丝丝冷死。珠娘刚进来没适应这石头堆里的光线,还差点一头栽下去了!

还好身后的手拉了自己一把,珠娘回头,却是孙二哥,而一直拽着自己衣角的尔朱荣此刻却不见踪影。

珠娘疑惑:“二哥,尔朱荣那厮呢?”

孙二哥摇了摇头:“不知,洞里黑,我一直看不清前面的人,一直以为前面走的是他。”

珠娘一愣:“那二哥你从刚才进来是不是就一直扯着我衣角?”

见孙二哥坚定地摇了摇头,珠娘心下一凉:“可我明明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人扯着我衣角呀,尔朱荣,就是他刚才扯我衣角,让我进这个假山堆里的,期间也一直没有动静,我还想着……他一直跟在我后面……”珠娘说着说着,竟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

孙二哥靠近了一点,温热的手掌拉住了珠娘冰凉的小手:“事出有异必有妖,别怕,有二哥在呢,二哥会带你出去。”

“砰!”

孙二哥话音刚落地,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巨响,孙二哥拉进了被吓得一颤的珠娘,往巨响传来方向奔去,却发现三人进来的入口处被一个大石头给封死了,刚才的巨响,料想就是大石头落下封住出路的声响。

珠娘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二……二哥?”

孙秀握紧了珠娘开始冒冷汗的小手:“没事!外面可能有人把路堵住了,我想……这人是想逼我们下洞。”

珠娘想起来那个黑黝黝冒着凉气的洞,小心肝都一颤一颤的,她前世最是怕看恐怖片的,遇到班级里组织在教室里看恐怖片,这么一大群人,她捂住耳朵都能被吓得几天几夜睡不好觉,何况是现在,一个完全封闭的地方!天知道下去了会遭遇到什么!

看孙二哥拉着她又返回了洞口,看样子是真准备下去了,珠娘捂住耳朵甩头:“不要不要!我不要下去!”总觉得这底下会发生不好的事情!而且她一直相信,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准的!

孙秀正去洞口附近察看,见珠娘这副样子,便耐心向她解释:“我看这通向深处的石梯子灰尘积的不太多,况且还有几处清晰的脚印,料想这洞里应该是暂时安全的,你看,这洞里还有风吹上来,那里面应该会有出口。我们下去,说不定就能出去了。”

珠娘一副“我就不下去你能那我怎么办”的样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耍赖皮:“我不要下去,电视里都是这样子出的事!”

孙秀拍了拍手站起来:“电视里?电视里是何物?”

珠娘气鼓鼓地接着说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人家想让我们下去我们就下去,不是正好中了圈套吗?就在这里等不行吗?兴许,兴许是待会儿就有人来了呢。”

孙秀继续耐心劝导:“我看那堵门的石头嵌得深,想来是外面那人早就等在那,等人进了石头堆就从高处推下来的。况且这么大的石头,就是平常人也推不开的,何况还是嵌入了泥地深处的。珠娘,我们需要自救,跟上来。”说罢,一撩衣袖就摸索这下了梯子。

珠娘迷迷糊糊地感觉后背突然吹来一阵冷风,她不敢回头,只好站了起来就跟着孙二哥下了梯子。

……

“珠娘?别怕,靠近点,二哥牵着你,小心台阶。”

珠娘听话地靠近了点,牵住了孙秀往后伸出的一只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

这梯子很长,而且顶压得很低,珠娘身子骨小,直起身子尚且勉强,孙二哥就直接是猫着腰才能往下走的。二人越往下走,发现吹上来的冷风风力越是大,孙秀心喜,连带着脚下的步伐的都快了些。

二人终于走往了一段长长的梯子,下到平地上,平地上却不见出口,只有一堆一堆的大石头,孙二哥只好带着珠娘朝风吹来的方向去。

可珠娘这时候已经冷得嘴唇都发紫了,身体一颤一颤的,哆嗦着连声也发不出,她本来就是寒性体质,现在被冷风吹了一整夜,已经是到了身体极限了。

孙秀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手脚都冰冷得不听使唤了,只靠着男子体力的优势还能保持到现在。

这地底下风大,而且是湿冷湿冷的风,二人在洞口就感受到了这股子风劲儿,何况是一路迎着风走的,现下确实是难受得很。

孙秀只好把外衫脱下裹紧了珠娘,把她放在背风的大石头后面,打算去找些干柴回来取暖,现下再强撑着返回已是不可能的了,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孙秀刚才见这地底下有些许木屑,且这地方湿冷,建造者也该事先有备用木材才是。

珠娘已经被冻得意识都不太清醒了,孙秀走后不久就昏昏沉沉地昏睡了过去,可这地方实在是冷,她不一会儿又被冻醒了,就这么一会儿醒一会儿睡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好不容易听见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珠娘强撑着意识醒来,却见那人的半边脸隐没在黑暗里也不忙着靠近,就这么站在不远处看着珠娘,珠娘看不清那人的脸,可这身高偏矮,根本就不是孙二哥!倒是和刚才就失踪的尔朱荣有点像。

珠娘迷迷糊糊只见那人靠近了点,脚步犹豫不定的样子,最终掏出了个什么东西往她鼻下一晃,她就慢慢失去了意识。

珠娘晕过去之前只看清了,那人衣角绣着的双头蛇标志。

……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Chapter33

弱水河,西畔晋军驻营。

季伦捏了捏眉间,疲惫地靠向了身后的椅子。

和吴国的战争越来越近了,两军已于三日前在弱水河江畔对峙,想必不日便是大战。他作为前军督军,被圣上任命了一大堆任务,又是处理前线急报,又是巡查士兵训练情况,加之大大小小的会议,已经让他疲惫不堪。

而他心中所念之人,却让他在想到她的时候都能强撑着自己。

他不能倒下!

“督军大人,有一名自称叫尔朱荣的男子求见,说是有急事禀报督军。”

“尔朱荣?快!快传进来!”

“是!大人!”

季伦急切地起身,险些掀翻了长桌上已经搁冷的茶水,不一会儿,一名身着青衣,长相清秀到有点精致的少年就跟在侍卫后面进来了,正是与珠娘,孙秀一道进了石分馆,却半路失踪的尔朱荣。

尔朱荣一身青衣上全是一路上沾染的风沙,黑色靴子更是惨不忍睹,看样子,是一路不停歇赶过来的。

季伦上前几步,虽然已经是极力忍耐,可那急切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如何?是找到人了?”

尔朱荣眼神莫测,拱手行了礼回到:“嗯!我让人把她困在公子清溪镇的石分馆了……毫发无损。”

季伦听罢,竟是放声大笑,喜悦之情表露无疑,好一会儿才停歇。

尔朱荣有点愣住了,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公子这个样子,这人……从来都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目的坚决,手段狠辣,这种真心实意的笑,确实是很难见到的。

至少在他进去石府,成为公子手下的一年期间内,他是从未见过的,就为了一个相处了一年的女人……竟是让他高兴至此吗?

尔朱荣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讨要自己的奖励:“公子,那我弟弟?”战事面前,他还是带了自己的弟弟远远离去才好,再怎么说,他是作为尔朱一族的安危前来求这人的,虽然事情并非这么顺利,他最后以为他无偿做事两年来求得了这人用手中的财力救他尔朱氏于水火的好处。

可他,既没有参与这两国私事的兴趣,他没有这个义务,可公子以自己弟弟性命要挟,他只能按照公子的要求,去欺骗了他的朋友,这是一次艰难的抉择,可他为了弟弟,和他尔朱一族的荣耀,什么都做得出来!

季伦止住了笑,可嘴角的弧度还是能看出来他现在心情不错,他看了一眼尔朱荣,大方地说道:“既然你执意要求,那就带了他回去就是了。还有那赏银,一并带走吧!”

尔朱荣也笑了,拱手告辞,行到帐门前,却听得公子又在后面补充道:“别忘了两年之约就是了。”

尔朱荣脚步微微一顿,苦笑一声:“公子放心!尔朱一族也会把公子的恩情世世代代记在心里,不敢相忘,告辞!”

尔朱荣走了,行走间露出了青衫之内的贴身劲装,黑色劲装下角,绣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双头蛇标志。

……

今日风有点大,显得室内有点冷。珠娘披了件外衫,推开门走到院子里晒太阳。

这是个面积不大的小院子,却是该有的都有,虽然朴素,与整个儿石分馆的奢华都搭不上边,可五脏俱全,倒是有点像现代刚好够一家人住的小院子,厨房,深井,古木,还有一到正午,就会从这四四方方的院子上头透下来的温暖阳光。

可这些珠娘都不熟悉,她也不喜欢!

她最熟悉的,是不远处那天曲曲折折不知尽头会通向何处的红木长廊。

她当初,就是从这条长廊走进了这个院子,再被困在了这里,不同的是,当初一起走进来的有三个人,她,孙二哥,和尔朱荣,而现在,被困在这里的……却只有她一个人。

珠娘到这里的第一天就知道,这是那个原本关着秀儿的院子,而现在,却成为了她的方寸之地,插翅难逃!

房子里阴冷,而院子里透下来的日头却是不错,坐在古木下的大石头上,刚好可以让温暖而不热辣的阳光落在身上,珠娘本想在这里待到日头落下再回屋子,可现下想来,这个愿望是不能如愿了。

一群小孩子从长廊处打闹而来,嬉笑声渐渐清晰,不一会儿,四五个扎着小辫的孩童就站在了她面前,他们见了正在树下晒太阳的珠娘,脸上是疑惑不解的,那稍小的孩子试图靠近她,却被个子最高的孩子拉住了:“圆圆别去,别去!这是个疯子!会打人呢!啊娘不让和她玩的!”

“可是她好漂亮啊。”

“啊娘说这是老爷不要的女人,她还吃了自己的小孩!这是吃人的疯子!疯子!”

那高个子孩子说完,一群孩子就有被吓得哭起来的,也有孩子捡了小石头来丢她,见她没反应,一群孩子就开始叫起来,嘴里叫着“打疯子喽!打疯子喽?”边叫边捡了小石头扔向她。

小孩子力道不大,可珠娘被吵得烦了,干脆就进了屋子,见她进了屋子,那些孩子便一窝蜂散了。

……

进了屋子,珠娘却并不愿意靠近那快占据了房间三分之一,看起来很舒服的红木大床,而是抱着腿肚子,整个人缩在门边。

她已经被困在这里整整十日了,睁开眼就睡在这屋子里头,她试图出去,可每每跑到那曲曲折折的红木长廊尽头,都会被守在那里的侍卫堵回来。

每日会有婆子固定时间送来饭食,其中一名婆子心疼她,有时候还会送来一些额外的东西,蔬菜啊水果啊,还有小孩子的衣服什么的。一些府里家生的孩子也会时不时地迷路跑到这个院子里,可他们所有人,都说她是一个吃了自己小孩的疯女人,这个疯女人被老爷抛弃,被年年岁岁地关在这里。

珠娘不知道真实情况是怎样的,她只知道,这或许说的就是那个和她长得八九分相像的秀儿。

她刚开始也会解释,并试图让那好心的婆子带她出去,可没有人相信她,都当她是疯病犯了。

她现在出不去,孙二哥和尔朱荣都不见人影,她每日就这么饿了吃吃了睡,实在无聊了就自己去小厨房做点零食,再端着小零食去院子里晒晒太阳,不愁吃喝,可她越是这么等下去,她就越急,这不是属于她的生活!

也不是她该过的日子!

这些人都说“她”是疯子,只有看着小孩子的衣服才不会发疯,可珠娘每每看见那好心的婆子送饭时顺便送来的小孩衣服,只会觉得惊悚!

因为她,确实在秀儿的屋子里,发现了一具小孩子的尸骨!

那尸骨看起来是许久以前的了,小小的一具,其他部分可能被秀儿埋了,只剩下白森森泛着冷光的头盖骨,就搁在那红木大床上的柜子里,珠娘刚开始试图找东西逃生看见时,真是被吓得都不敢进屋子,可她除了这个屋子,根本没有地方睡觉,大冷天的也不能就这么宿在外头。

于是珠娘忍着心中惧怕,挖了个坑把那小孩的头盖骨埋了,从深井里打了好几桶水把这屋子上上下下清理了一遍才敢再进那屋子睡觉。

珠娘有时候真是越来越佩服自己了,每天在这孤寂无人,又曾经死了一个孩子的屋子里睡觉,心理承受力也越来越强大了。

她真的,好想娘亲,好想珠儿。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有没有试图寻找她?可她转念一想,又笑了笑自己,现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娘亲和珠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遭遇更大的困难了,哪里会有时间来找她。

她现在只希望,他们会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落脚,那就好……那就好……

兄长和猫儿哥去青州贩皮货,也不知道现在一家人团聚了没有,还有猫儿媳妇,也不知道现在是如何了。

珠娘这么昏昏沉沉地想着事情,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

再醒来是,就见自己额头上搭了一块浸了凉水的帕子,一个胖妇人正坐在她床边缝补一件孩童的衣服上的破洞,那衣服是红色的暖袄子,正是今日那些误入小院的孩童之一穿的,那孩子,今日还试图靠近她呢。

那妇人见她醒来,放下了袄子,脸上露出惊喜,嘴里嘀嘀咕咕地念着:“谢天谢地,小夫人您可醒了。您真是烧糊涂了,还好婢子今日来得早,再晚一点怕是要出大事儿了……”

珠娘抬手,却发现四肢都使不上劲,软软地又搭回了床上,她想,兴许是刚才在门边睡着了被吹着了。

也不知为何,她前世身体很好,轻易不会感冒,可到了这里,身体却弱得很,稍不注意就会生病。

那婆子名叫三娘,珠娘听她说,这是“秀儿”还没疯时伺候她的婆子,秀儿得了疯病后,丫鬟婆子都散了,就这一个忠心的,还求了老爷,让她跟着伺候秀儿。

平日里也大都是她送饭,多余的零嘴什么的也是这三娘攒下例钱给她买的,现在见“她”病了,这关心也是发自内心。

珠娘笑了笑,接过三娘手里的药自己喝了又躺了下去。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逃出去。

…………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Chapter34

三天后,珠娘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

她抬手,有点疑惑地看了眼自己毫无异样的右手,接着她用手盖住脸,许久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她这一病就是三天,听三娘说,她去求了老爷,可老爷不见她,不见她,三娘也就请不到大夫进府来瞧病,只能每天加大点剂量,让珠娘继续吃着她偷偷让人从外头带来的药。

三天了,珠娘每日都病得糊糊涂涂的,嘴里也念叨个不停,三娘只当她是病得不轻,都说胡话了,急得团团转。

只有珠娘她自己才知道,她这三天,其实不是受了风寒这么简单,她是梦魇了,被困在了自己不愿回忆的过去里,又被困在了别人的记忆里。故而一般的药石也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这三天里,她的魂魄好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渐渐远离了一直守在床上的三娘,远离了自己病歪歪的身体,飘荡在二人头顶,然后又飘了出去。

飘了好远好远,飘到一条河边时,空中的珠娘突然被一股重力拉了下去,然后,她先是见到了自己的妈妈,那个很早就抛弃自己,把自己丢弃在孤儿院的妈妈,她蹬着红色底的高跟鞋离去的背影。她还看见了自己被孤儿院的小朋友按压在下了一整夜雨的泥地里,看见自己偷偷跑到孤儿院的栅栏门前,痴痴地等着自己的妈妈来接自己,可她的妈妈并没有来接自己,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很是富贵的中年女人,保养得宜,笑容温暖。

她像孤苦无依的自己伸出了手,她收养了自己。

那时候的珠娘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一个温柔的女人,一个她叫了两年“妈妈”的女人,最后却会这么狰狞地看着自己,恨不得把自己的血肉一块一块地撕扯下来,含恨而吞!

她的哥哥,在她进入这个陌生的家庭后先是以欺负她为乐,最后却对她关怀备至,甚至为他豁出去性命的哥哥,为了救无意中掉入河里的她,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家。

她甚至还看清了哥哥被大水卷走时笑着的嘴角,他说的是“真好,哥哥又抓住你了。”

珠娘哭的声嘶力竭,她试图去抓住渐渐远离自己的哥哥的手,可这一切都是徒劳,在这个梦魇里,她似乎只能一遍又一遍,清晰地看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一遍……又一遍……

看着被大水卷走的哥哥,看着那个临近崩溃的,失去孩子的女人。

珠娘其实也能理解这个母亲的感情,任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骨肉离开自己都会受不了,何况,这个罪魁祸首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女儿,一个天天在自己跟前晃悠的,活生生的人……

“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

珠娘看见,那个失去孩子的崩溃的母亲看着自己,一遍一遍地念叨着这句话,最后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脸上,那一巴掌如此的真实,真实到,飘在空中的珠娘也忍不住立马就摸向了自己的脸。

这一巴掌就像是个响亮而决绝的告别仪式,她让珠娘离开了那个一遍又一遍的绝望的地方。

她以为她醒了,可惜她没有。

她只是,被带入了另外一个梦里。

被带入了一个似乎并不属于她却似曾相识的梦里。

又是那座奢华绮丽的高楼内,又是那个被轻纱一样的雾气遮住了脸的女子,她依旧是在煎茶,举手投足都是赏心悦目的美丽和从容,可她的身旁……却没有那个和公子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

她在低声地哭泣,明明看不清面容,哭泣声也几不可闻,可珠娘就是知道,她在哭泣。

珠娘突然想起了上次见到这个女子时不好的经历,挣扎着想飘走。

可那女子这时候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捂住了胸口,奇怪的是,飘荡在空中的珠娘也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跳得很快,快得甚至让珠娘感到了些许疼痛,她*出声,却见那女子也似乎疼痛难忍一般,软软地趴伏在堆满了锦绣的贵妃榻上。

好奇怪,她明明是一名侵入者,此刻却能感同身受,像是真正的参与者一般。

不一会儿,珠娘竟然看见那女子的嘴角泌出了少许鲜血,正顺着嘴角淌下!

顷刻间,珠娘感到有一股大力袭来,在拉扯着自己往那女子身上去!

珠娘抵抗不了这股力量,直直朝那女子飞去,在她撞上那女子的一瞬间,珠娘感觉自己神魂俱荡,疼得整个儿人都要裂开一样!

她疼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珠娘看见了自己面前放大的人脸,那是公子的脸,但是显得更加成熟,就像是十年后的公子的模样,现在那张脸上显露出焦急,担忧,而更多的……是快要冲出闸门的愤怒!

珠娘被吓到了,她控制不住自己,不知那里来的勇气,一巴掌拍到了抱着自己的公子的脸上!

这人脸皮是得有多厚!才能让珠娘甩出去的右手巴掌一阵抽风似的疼!

……

这一次,因为床头爬睡着三娘,所以珠娘确信,她这次是真的醒过来了。

想来也是,这三娘整夜整夜的照顾她,也确实是该累坏了,故而珠娘醒来那一声大喊都没能吓醒她。

珠娘轻手轻脚地越过她下了床,坐到桌前倒了杯凉水灌了下去。

她好像在虚弱的时候,特别容易梦到那个看不清面貌的女人。

也是在那个梦里,她才会有一种……失去了身体控制权的无力感。

“珠娘,真的是你吗?是你的魂魄回来了吗?如果真的是你,你能不能……带我回去?”

孤灯一盏的昏暗房间内,一名美貌女子在自言自语,没有人回答她,只有这寂寂的长夜,一灯如豆。

好一会儿,那女子低低的笑了笑,像是自嘲一样接着说道:“看来我真是病糊涂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又怎么可能再回来呢。”

…………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真的有可能再回来吗?”

“能!只要在彼世还有人思念她,那思念会带她穿梭千年,回到爱她的人那里。”

“千年?可那还是她吗?”

“只要还有人思念她,她就还是她。”

…………

季伦一身冷汗地醒了过来。

他是逃脱者,一个从地府逃到现世的逃脱者。

他混入投胎转世的队伍之中,打翻了孟婆递来的热汤,只为了赶在现世的本体二十九岁之前,进入本体。

只为了,再遇见她。

二十九岁,他任黄门侍郎。靠截杀商贩,经营酒楼茶坊成为了东晋赫赫有名的富贵荣华之人。

也是在这一年,他去双角经商,遇见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欲白头偕老之人。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奇妙到让他一眼就爱上了她。

他给她取名绿珠,意喻他买下她的一斛珍珠。

绿珠貌美如花,且厨艺了得,是难得的可心之人,他闲暇之余总爱教她作诗,可她不爱,总耍赖皮逃脱,他宠她还来不及,自然是不恼的。

二人同过了一段美好难忘的时光。

五十六岁,他作为皇后同党,被赤手可热的赵王司马伦诛杀,一家十五口人,无一幸免!

他的绿珠,因不愿去侍奉他人,也从崇绮楼上一跃而下。

他抱着渐渐失去温度的绿珠久久不肯离去,心也随着她的逝去而渐渐冰冻。

也是在那一年,他在暗无天日的天牢里自杀了。

亲人的离去已让他痛不欲生,何况是活在一个没有她的世界里。

想他石崇富贵荣华,却不成想还是避不开朝事纷扰,苟安尚且不能,又谈何全身而退?

最后还是落得一个英明扫地,冤死大狱的下场。

他曾经无比地相信金钱,甚至迷信金钱,认为金钱能让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在他人生的大半段时间里,他心中只有金钱,他可以为了谋财而去害命,为了金钱而违背良心,最后,为了享受这一切,他同样可以用金钱来给自己建造一个安全而牢固的堡垒,远离朝廷的波诡云谲,让自己沉醉物欲享受,忘记世间一切烦恼!

可在他被权势一棒子打醒之后,他开始发现,金钱并不是万能的,要不怎么说,民不与官斗,商贾巨富,遇官绕三尺呢?

他曾经为了避开这一切纷扰装病辞官,可现在才发现,在这个乱世里,芸芸众生都是乱世沉浮,保全自身已是痴人说梦,他想举事安然更是不可能。况且他行事向来高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推向了风口浪尖之中。

他终究是醒悟了,可醒悟得太晚了,多年的富贵荣华生活,已经让他习惯了沉迷于酒色财气之中,根本无力,也无心去分辨这波诡云谲的朝事风波。

再去挣扎,都已经太迟了。

最后,他被圣上以皇后党羽,祸朝政,乱臣纲为由头,下了大狱,一家十五口人,无一幸免!

而他最爱的绿珠,被那贼人要了去,本可免于一死,可绿珠不愿侍奉他人,从他为她建立的崇绮楼上一跃而下!

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无能为力!

可笑!真是可笑!

…………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Chapter35

就在季伦陷入沉思之际时。

有一黑衣侍卫匆匆忙忙进了军帐,一拱手说到“大人!吴军有动静了!”

季伦:“说!”

侍卫:“昨日夜里,吴军秘密派出了一名男子,打着刺探我军敌情的幌子绕道回了吴都,那男子被大人派去守着的我军斥候秘密拦下了,严刑逼供之下道出了实情,如大人所料,正是那黄冲派出去搬救兵的!”

季伦抚手大笑:“果然!果然!那现在人在何处?”

侍卫接着说道:“遵照大人吩咐,已经秘密处决了,没有走漏半点风声!”

季伦听罢,好一会儿,大喜的神色才恢复如初,他转身大步朝书桌走去,拿了两封书信交予了黑衣侍卫,沉声说道:“让人扮作吴军那探子的模样,带着这封信,亲手交给鲜卑的檀石槐将军。另外一封,让人扮作鲜卑的士兵,连夜赶去吴都,卖个破绽,把信送到天牢去!”

“是!大人!属下即刻去办!”

……

“好一招一石二鸟之计!好呀!好呀!季伦真乃不出世的良将!看来老夫这一趟是白来了,哈哈哈……”

季伦话音刚落,就有两名男子掀开军帐健步而来,一名黑脸铜铃眼壮汉,还有一名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者。

那老者不怒而威,健步生风,刚才的话,显然是出自于他之口。

那铜铃眼睛壮汉,正是如今本该驻守在北边荒凉之地的王小将军,而那不怒而威的老者,就是立下了赫赫战功,先帝亲赐的威远将军,王老将军!

季伦遣人派茶,拱手对着老将军行了个礼,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门清的。

上一辈子他大肆敛财,行事嚣张跋扈,得罪了很多权贵,跳梁小丑自然碍不着他分毫,他也不放在心上,该干嘛就干嘛,行事丝毫不会收敛,哪知这些人勾结成奸,组团上奏,生生逼得圣上一纸诏书,把他送到弱水河晋吴将军对峙之地去了。

他握着大半个东晋的财脉,又抢了庾家的盐铁官营这等实实际际的大好处,就算是皇帝也得给他三分颜色,但碍于面子不得不对他略施小惩,就把他弄到了那是非之地,想着让他待个十天半个月的再招回来,堵堵那些老东西的嘴,临时再换了王小将军过去撑场子。

可不成想,那足足两年都没动静的吴军不知何时得了他军临时换将的消息,连夜对东晋发起了攻势,这场变化来得突然,而他这边的阵营,早因吴军的猫缩行为成了个虚幌子,根本没有外界传言的三千大军驻守,只有不足一千人的残兵老将,用来吓吓人罢了,哪里抵挡得住吴军驻军一千,和秘密搬来的两千救兵!

顷刻之间,胜负便分!

吴军黄冲带领着区区三千兵马,却一路过关斩将,占领了东晋尧城,西关两城!

他狼狈回都,却被圣上以此为借口,撤了他盐铁官营的实职。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此番老将军携自家重孙王小将军而来,在上一辈子,本该发生在他兵败不敌,狼狈回京以后,二人来的也不是此地,而是与尧城,西关以弱水河为峙的冉城。老将军坐镇冉城,于三年后收复了在他手里丢掉的尧城,西关两地,盛得眷恩。

现在二人已经安全到达我军于弱水的驻军地,而他也并未狼狈逃回洛阳,归根结底,是因为他用上一辈子的记忆,提前送了黄冲一份大礼。

黄冲好色,尤好辱他人之妻。

不过……季伦嘴角微微上扬,心道:等鲜卑举兵南下,他吴国兵临城下之日,他这份礼物,怕也只能称得上一份小小的见面礼了。

老将军见他嘴角一勾,大笑一声说道:“看来你很有把握,不过老夫有一事不明,还望指教!”

季伦忙拱手让道:“不敢不敢,老将军战功赫赫,在下岂敢当指教二字?老将军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

老将军点了点头,抚着花白胡子接着说道:“那檀石槐生性多疑,自家人尚不可信,季伦何故让人扮作吴军中人而去?这岂不是平白引人生疑?”

季伦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抚摸着温热的茶杯笑道:“聪明反被聪明误,生性多疑之人尤其如此,倒不如顺了他的心思,不求博取信任,只要让这根刺扎在他肉里,待他耐不住痒痒了,自然会想方设法拔了这颗刺。到时候,不用我们出手,吴国兵临城下,焦头烂额之际,指日可待,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把这趟水搅得越混越好。”

季伦说完,王小将军便笑着插了一句:“我知道了!水混才好捉鱼嘛!是吧?季伦!”

季伦笑着看了他一眼,王老将军则是横了他一眼,王小将军便不再敢言,规规矩矩地喝自己面前的茶。

老将军沉默片刻,好一会儿才说道:“可这始终不是万全之策,你怎么知道,这檀石槐一定会中计?”

季伦听罢,笑了笑接道:“老将军多虑了,季伦本也就是抛个饵,他檀石槐吃不吃这饵于我都无多大点关系。”言下之意,他檀石槐吃了这饵,他季伦有好处,但是不大,他檀石槐要是不吃这饵……

“呵呵……确是我多虑了,那老夫就告辞了,祝督军马到成功!”

老将军起身告辞,临近军帐,他回头望了一眼规规矩矩站着的王小将军,对着季伦笑道:“我这不成器的孙子就交由季伦照顾了,要是他闯祸了,季伦只管打骂就是,不必顾及老夫颜面。”说罢,不再回头,健步如飞离开了军帐。

王小将军尴尬地摸了摸头,对笑得一脸惬意的好友道:“你别听我爷爷瞎说,我才不是不成器呢,他……他这是……”

季伦接道:“谦虚?”

王小将军醍醐灌顶,忙道:“对对对!谦虚,就是谦虚!”

季伦让下人来收了茶具,王小将军见状,一脸受伤:“季伦你心疼心疼我,我现在可是身心俱创,你好歹给我喝一壶再撤了……”

季伦:“不撤茶你是要坐地上用膳吗?说说吧,你怎地又身心俱创了?”

王小将军赶在下人撤下茶具之前忙着灌下了整壶茶水,摇了摇头说道:“别提了,就你送我那小美人的事儿,我二叔又看上了!非给我要去了!想想还真是憋屈!造孽啊!”

季伦脸色莫名:“造孽?难道跟着你不是造孽吗?不就是一个女人,他要给他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小将军听罢咂了咂嘴:“也是,不过我怎么老觉得我那天跟你要的好像不是这个美人儿?”

季伦闻言脸色沉了沉,不再言语,安静用膳,王小将军见他这样,也不敢再继续,也安静用膳。

一时间,这偌大的军帐里便不闻人语,只听得见用膳的静响。

……

吴军主帅营帐,黄冲喝醉了美酒,正搂着美人儿呼呼大睡。

榻上那女子香肩半露,身上只一件轻纱蔽体,曼妙胴体若隐若现,她像一条蛇一样轻巧地从那虎背熊腰的男子身下钻出,水蛇一样的腰际,赫然一个绿眼的双头蛇的刺身!

这刺身若隐若现,不一会儿便失去了踪影,那女子腰际白晃晃一片雪肤,竟像那刺身从未出现过一样!

………………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Chapter36

五日后,吴军营帐。

主帅黄冲坐立不安,他在营帐方寸之地已经足足踱步一个时辰了。

“报!!!”

一名小将将将下马,便朝着主帅营帐奔来,那士兵身后不远处,是一名手举黄绸圣旨的太监,那太监唇红齿白,和和气气的长相,只是慢悠悠地走着,也不似那小将一样匆忙而去。

看到那太监,一路士兵纷纷退散。

黄冲听到急报,快步上前掀开帐子,那小将便在营帐几步外停下,单膝跪下便道:“大人!属下按照大人吩咐去那十里坡等候,没有接到孙将军,接到的……是宣旨的大公公!”

那小将堪堪说完,便听得一声尖细的轻笑响起,听得周围的人都耳朵不舒服,可也只是敢怒不敢言,那太监是宫里正得宠的大公公,虽然才入宫六年,却是深得皇上信任,就是宫里的娘娘也是纷纷巴结的对象,真可谓赤手可热。

那太监笑完,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袖子,打来了手里的黄绸圣旨,周围便哗啦啦跪倒了一片人,为首的,就是主帅黄冲。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都城现下正受困于鲜卑檀石槐,让黄冲带着手里的人马速速归去,支援国都。

主帅双手接过了黄绸圣旨,心里暗暗道糟:他本想趁着晋军换了石崇这文武不通的公子哥之时,趁机会给他来个突袭,先夺了他两城再说。现下却好,秘密派人去请的人马没到,还要调用他这区区两千人马,这檀石槐是有多厉害,才把他吴国给逼到了这一步?

再说了,他离都那会儿可没听说檀石槐围困都城的事情,这短短几天的功夫,怎地就军情紧急了,莫不是其中有诈?

黄冲心下疑惑,收了圣旨便着命让部下整顿,速速回都!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Chapter37

黄冲从接到圣旨开始,心就没放下过,一直在胸腔内横冲直撞的好不安分,可他又拉不下这个面来去求一个太监。

虽然那大公公是圣上跟前最得宠的太监,可他作为一名从小长在黄家营的武将,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来!

以至于在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准备拔营回都之时,他还在马车外无意识徘徊,迟迟不上马车。将军不上马车,随军士兵也只好跟着站着,这打头的一排人马就把路给堵住了,随后的人马不知是何情况,也纷纷立住不动,这一排排的,就把被保护在大部队中间的大公公的车架给堵住了。

大公公池梦兰花指一抬,指使了小太监前去察看,自己也不着急,老神在在地靠在软榻子上继续看他的戏文。

大公公看的是一出折子戏,讲的是一名名叫张怀山的可怜儿父亲战死后,被风韵犹存的寡母柳如月嫌弃,终致使他离家出走,闯荡江湖,最终成为一代大侠豪杰的故事,因为是折子戏,薄薄的一出戏文里只摘取了其中最夺人心目的一部分,也就是这江湖浪荡儿在这风雨江湖里如何天地间飒爽的故事,开头和结尾都省去了。

可就是这薄薄的一本小册子,让大公公池梦看得心血澎湃,尤其是看到那张怀山扮作宫人,以偷龙转凤之计偷盗天家至宝,瞒天过海,以一己之力救下自己法场上快被斩头的好兄弟杨宫天时,池梦忍不住拍案叫绝:“好戏!真是好戏!”

就在池梦兴致勃勃正要翻页时,冷不防从帘外传来一声粗喊:“公公!在下叨扰了!”虽说着叨扰,可车外那人却并不见得有多客气,喊了话便越过小太监掀开了他的车帘子。

大公公池梦看着黄冲这张毫无美感的粗蛮汉子脸,顿时被败了看戏文的好性子,一拢袖收好戏文便要钻出马车,他身量高,气质又偏阴冷,这一站起来,直逼得车外还扯着帘子的黄冲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黄冲呆呆地退了几步,不远不近,刚好只留足了让大公公退出来下车的地儿。

黄冲其实是看呆了,他心里在想:哪有人……能长得这么妖孽的?

他黄冲自小在黄家营长大,祖祖辈辈都是实打实的武将,心里是最看不起这些个阉人的,故而这大公公宣旨时他压根没给人家个正眼,只瞅着那太监是个唇红齿白的白脸少年,现下这么近距离一照面,才知道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美人!

这大公公气质独绝的一张俊脸,长飞入鬓的眉角,狐狸一样细长的还似乎闪着金光的狭长双眼,就这么斜斜地瞟了他一眼,带着被打扰了性质的不耐烦。

只一眼,黄冲就再也迈不动腿了。

身量较高的人一般腿也长,故而一般人眼看来

留足了空间的地界是根本不够人家迈开腿的,这大公公好巧不巧的就是个身量奇高的大长腿,足足高出满身肌肉的黄冲两个头。

大公公以一种一般人做起来蹩脚又难看,而他做起来却出奇地潇洒从容地姿势半蹲在马车沿子上,十分不满地望了眼痴痴傻傻的黄冲。

黄冲被大公公这邪魅勾魂的眼睛盯了一眼,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很是不好意思地又退后了几步,那大公公才一撩衣袖,姿态优雅地下了车。

他开口了,正如黄冲所预料的一样,是一口好嗓子,“黄大人找我何事啊?”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Chapter38

这一声问得随意,黄冲却直直打了个哆嗦。

冷!真是冷!

他被这好听又冰冷的嗓音给冻醒了,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方才道来:“大人,在下无意叨扰,可这圣旨开得实在突然,在下……”

黄冲停了停,见那大公公依旧好整以暇地望着不远处的风景,一副根本不打算搭话的样子,他才接着说道:“在下实在是为难得很!”

黄冲咬牙说完,只听那大公公一声轻笑:“黄大人抬举了,我只是一小小太监,大人要问的事儿,我可是不知道的。何来为难大人之说?”

大公公说完,那黄冲开始犯难了,摸不清这大公公是借机装佯还是根本没明白他的意思,可不应该啊,他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想打探打探那边的消息,难不成,这人是压根没明白?

黄冲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摸出了自己珍藏的夜明珠,十分肉疼地献到了大公公面前,想着这回他该满意了吧?这颗夜明珠可是极品,平日里他都不舍得露于人前的!

可不成想,那大公公见了这颗稀有的夜明珠,竟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虽然还是笑着,却是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令:“劝大人还是乘着天色未晚早早上路得好,延误了军机大事儿,可不是你我担待得起的,大人,慢走不送。”说完,转身就上了马车,姿势潇洒,根本不给黄冲反应的机会。

黄冲被人这么个态度下了逐客令,心下恼怒,可人家已经上了车,只好自己憋着气回去了。

黄冲回去后,见自己前不久刚得,现下正宠幸的美人儿正悠闲地坐在马车内享受侍女的按摩,见他上了车架,便遣开了侍女,软软地倚靠上来给黄冲按摩。

黄冲刚才的恼怒在美人儿的伺候下有了些许缓和,就把那夜明珠的事情跟她说了,听完,那美人儿却是按耐不住地笑了,在黄冲的追问下才缓缓说道:“那奴家就说句不中听的话,大人这可就是……自讨没趣儿了~”

黄冲不明:“这是为何?难不成这公公不爱财?”

美人儿倒了杯茶递过去道:“不是不爱财,不过是看不上这点小财罢了。”

黄冲:“此话怎讲?”

美人儿:“奴家远远地见过那位大人一面,别的不说,就是那脚上的一双靴子,也不比这夜明珠差,何况这一身穿戴,吃穿用度了。”

黄冲这下听明白了,一拍脑门子说道:“哎呦我真是糊涂了!人家可是御前公公,吃穿用度哪里会差的?是我糊涂,是我糊涂!”

……

再说这池梦上了车,身旁长相精致的小太监就忙凑上来给池梦斟茶倒水,捏背锤肩,嘴里也是忙得停不下来:“这人可真是的!当我们公公是什么人嘛~公公可是御前伺候圣上的!什么没见过,怎会稀罕他这破东西~哼!……”

池梦被这小太监叽叽喳喳地吵得有点无奈,也跟着点了点头,这小太监方才止住了喋喋不休。

……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Chapter39

话说这鲜卑檀石槐,以十万兵马围困东吴国都,把东吴国都包围得水泄不通。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拿到吴国交接城池文书,光明正大讨回他应得的!

锦城是他鲜卑繁庶之地,亦是它鲜卑西南军事重地,关乎他檀石槐在鲜卑一族的地位,他好不容易得到如今的一切,可不能这么毁了!

他不甘心!

不!这是换了谁都无法甘心的!

天命?

呵!

他檀石槐可不信命!

他打下的江山!一根毛都不能少!

一个小小东吴就想占他便宜,门都没有!

要不是趁着他当初应付北边战事,疲于分身,小小东吴想攻下锦城简直是痴心妄想!用天命来开脱他东吴的蛇象之心,也要问问他檀石槐手中的大刀同不同意!

“继续传话!他东吴一日不把文书交出来,我鲜卑骁勇便一日不撤兵!”

“是!将军!”

……

东吴皇宫之内,朝会已经持续了整整一日了,满朝文武争论不休,各执一词,吵吵嚷嚷的简直不像个朝堂重地,而是个市井闹事之地,端坐龙椅之上的吴帝望着这一切,头疼不已。

这吴帝长得气宇轩昂,方脸浓眉,颇有帝王风姿,可现下却是一筹莫展,神色焦急。

许久。

吴帝一拍龙椅起身,望着这满朝文急道:“好了好了!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众爱卿可商量出何对策了?”

话音刚落,满朝文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无一人敢言!

一时间,满堂俱静!

“说!无论是何对策!知无不言!”吴帝在龙椅之前方寸之地走了一圈又一圈,朝堂众人依旧鸦雀无声,渐渐地,竟是连头都不敢抬了。吴帝一眼扫过去,众人就像鹌鹑一样低下了头!

就是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了。吴帝气急反笑:“好!好!好呀!当初是你们合奏上书,让寡人出兵锦城的,现如今他檀石槐大兵压境,都逼到家门口了!诸位爱卿反到哑巴了?!好!好!好!真是好得很呐!!”吴帝咬牙切齿三个好字落地,文武百官依旧无一人敢言。

整个儿大殿静悄悄的,只听得到侍卫一声急过一声的军报。

吴帝颓然坐于龙椅之上,近乎机械地等待着一切的降临。

想想还真是不甘心,东吴得到锦城后,利用锦城的矿石,地理优势,在短短半年内就大幅度提高了东吴的武器装备和作战能力,就连国库也充实不少,并且利用锦城原有的商贸优势,还和周边小国建立了关系,获利不少。可现下,檀石槐已经拿回了锦城,却还要咄咄逼人,非让他出示还城国书不可,众人皆知,这还城国书一旦出示,就代表他东吴主动放弃在锦城建立的一切优势,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背地里的优势,他都会逐一失去!

结果可想而知,他东吴以后就会失去一切通过锦城建立起来的关系,他又怎会甘心!

可檀石槐现下已经逼到城下,多年来他专宠文臣,武将都被远远地遣出去了,如今兵临城下,满朝文官无一人能出战不说,竟然连个像样对策都使不出来,吴帝真是被气急了!

而如今,他的一线生机……距离都城最近,镇守弱水的黄冲,却还不见人影。

……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Chapter40

话说这头,镇守弱水的将领黄冲因夜明珠一事闹了个大红脸,这大红脸烧得他心神恍惚,连带这行军速度都提升了不少,于是人马于夜色阑珊之时就赶到了吴国都城。

西门之下,沸反盈天。

檀石槐领着他十万兵马,在吴国西门之下一百里之地搭了帐篷,架起了一堆堆的柴火,士兵们正围着火堆烤羊吃,丝毫不惧百里之外城门之上的吴军守卫,这嚣张劲,真是……都快顶上天了!

黄冲看着眼下这番热闹场景,已经接连着骂了好几次了。

“疯子!疯子!真是群疯子!”

两军交战,这檀石槐此番作态,分明是不把他东吴放在眼里!

黄冲左左右右踱了几步,忍不住又急促地骂道:“岂有此理!过分!过分!真是太过分了!”

此番他虽然及时赶来了,趁着檀石槐发难之前赶来了,可这一切都于事无补,因为他进不去啊!既然进不去,又要如何面见圣上?要知道,唯有圣上的旨意,他才能调动人马,救圣上于水火啊。

黄冲一手对着另一手手心,连捶三个拳头“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一旁的池梦见了黄冲这样子,嘴角露出不屑:“将军何必心急,进不了城,不是正好吗?”

黄冲是爱色之人,此番见他肯主动搭理自己,心里虽然疑惑,却还是上了笑脸问到:“公公此话怎讲?”

池梦理了理袍子,望着不远处的热闹场景,慢悠悠地开了口:“城内人心惶惶,乃是散沙之势,故而此番不宜直面迎战,出其不意是最好不过的……”

池梦顿了顿,见黄冲还是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眼里已露出些微不耐之态:“将军……何不来个顺水推舟?”

池梦话音落地,黄冲军中心腹已经有人当面表示了支持。只一会儿功夫,军中之人脸上灰败之气也被兴奋慢慢取代,士气大振。

黄冲不是愚笨之人,也是自小埋兵书山海,沙场上一招一式磨练出来的武将,哪里会不懂这个道理?

只是他们武将常年被文官压制得狠了,他此番立功之心过于急切罢了,他原是心想,敌军一万大军,可他手里只捏着千余人马,在外突袭还指不定胜败呢,况论生死?倘若能进了城面见了圣上,这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少说,他也是一等一的大功臣了,至少是由不得那群子花肠子在圣上面前诋毁他的。

明里面里,这都是步险招,他黄冲是万万不会走的,可现下大公公这么轻巧的三言两语就当着大伙儿的面提出来了,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黄冲露出为难之色:“大人,可那檀石槐一万人马,咱们这儿……”

黄冲说完,池梦却是笑了笑,一抬手,一直侍立其后的小太监便将一红木小盒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池梦手里。

池梦打来盒子拿出内里物事时,一旁的黄冲惊了:“这……这是能调动外城士兵的虎符?”

不止是黄冲,周边的将领也是齐齐抽了一口冷气!

池梦挥了挥手让小太监退下,依旧是一副姿态闲然的样子开了口,可说出的话,却是在黄冲心里掀了个天翻地覆:“正是!奉陛下旨意,全军现在由我接手,埋伏前行,包围敌军!一旦发现敌军有攻击趋势,不论生死!务必拖到援军到来!”

“是!”

……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Chapter41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敌军突然发动了袭击,眼下正攻城门呢!”

“什么?!”昨夜熬了半宿,一早起来就听到这种坏消息,吴帝蹭一下站了起来:“快,快派人去看看,黄将军回来没有!快!”

内侍得了命令弓腰忙退下,将将要退出门之迹又匆匆折回,在他身后,是整装待发的三名大臣。分别是尚书府李大人,大理寺少卿矣大人,和大人。

他们都是文臣,可在家国大难面前,他们没有选择和大多数人一样的道路,而是选择了留下,和国家共存亡!

生于厮,长于厮,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祖祖辈辈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就此倒下!

“陛下!臣等誓死保卫东吴!”

“好!好!好!”吴帝看着这热血沸腾的三人,虽然心中依旧不安,可是面上已经有了些许镇定,迅速布置了各自作战任务下去。

文臣武将,不过是论家国而言,家国存则存,家国灭则无,家国破碎,又谈何文武!

在家国大义面前,大多数人选择了逃避,能站出来的竟然仅这三人,这让吴帝心中感慨万千。

保存锦城的现有利益,这不仅仅是为了他的一己之私,更是为了东吴今后的大业,东吴经他手时,已经历经四代君主之手了,历经四代孙姓,这在战火纷飞的动乱年代,已经算是很少见的了,这是一个无比顽强的国家,他不希望,今时今日毁在他手里!

分分合合,自古便是大势,东吴也不例外,在四代帝王的苦苦支撑下,东吴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就像一艘外表华丽,可是已经无法再承受下一次远航的枯木之艘,再也经不住一点大风大浪,东吴如今就像一位抗拒不了天人五衰的老者,可吴帝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东吴断送在他手里,既然如此,何不背水一战!

这也是吴帝对这次锦城所得如此执着,宁愿一战也不愿意彻底放手的一大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檀石槐好战之名是众所周知的,从他兵临城下的那一刻起,吴帝就知道,他檀石槐不仅仅是表面上叫嚣着要得到文书这么简单,因为谁都无法保证,他檀石槐会不会是直接盯着攻城的目标来的。

……

战争开始了,这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在短短半日之内就以鲜卑勇士的压倒性胜利渐渐逼近了终点。

吴军死伤惨重,靠着背水一战的信念支撑到了现在。

他们不能后退,冲上去还有一线生机,可一旦后退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唯有向前!

“冲啊!!兄弟们冲啊!!!”

“杀啊!!!冲啊!!!!”

“………………”

吴军死伤惨重,能参加战斗的人员所剩不多,城外处处是兄弟的尸体和倒塌的,被烧毁的家园国土,但他们就像是不知疼痛一样,无惧地冲上去,一次又一次。

吴军这悍勇的精神,竟然让占有压倒性优势的鲜卑勇士都觉得心里发寒,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击杀吴军,大军持续推向前方,可这些吴军,就像割不完的韭菜一样,一茬又一茬,倒下了又冲上来,悍不惧死!

……

双方战斗激烈而残酷,而在不远处隐蔽性极好的山坡上,池梦看着檀石槐的人马渐渐偏离了既定的攻城路线,改而被吴军逼近了侧门的位置,心下暗喜!

侧门的位置,正是埋下了大量的黑火油的地方,只要其中一个坑洞被引燃,势必会在这一带形成火墙,慢慢地,就会护住整个儿城池!

而壕沟近城池的一侧都做了保护措施,也不用担心大火会烧进城里。

到时候,不仅能阻止鲜卑进一步攻城,把城池牢牢护住,还能趁着风势,烧他个片甲不留!

他的人马已经准备好了足量的火箭头,就算援军没有及时赶到,他也能杀得檀石槐寸甲不留!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鲜卑人既然刚好进了这笼子,就别怪他池梦了!

在火光的映衬下,面貌俊朗的池梦就像一个举着死亡镰刀的恶魔,他抬起左手,往下遥遥一指:“放火箭!”

在池梦一声令下,千万火箭头趁着风势射向了攻势正酣的鲜卑勇士。

片刻功夫,偌大的城池外围就烧起了熊熊烈火,把四方型的城池牢牢保护了起来!

这火烧起来后,冒起了浓浓的黑烟,还带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沾上布料便迅速蔓延至全身,极难拍灭!

在突然而起的北风带领下,火势越来越大,且呈一边倒之势,迅速刮向了鲜卑大军的阵营!

…………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Chapter42

兵有有云,战有三不。敌军主帅丧不战,事先不约不战,敌军阵势不成亦不战。

这本是历代相传,各参战方都牢牢遵守的战争规则,参战双方按照这古老的训言,不会趁着敌军君主亡故,敌军人心不稳时趁机发难,战前也都会相互约战,待双方都摆好阵营,喊战即预示着作战开始。

虽然史上也有所谓死守战争规则,反大好优势为败将的迂腐例子,比如战国时期不趁楚军军势未成,陷于河水时发难的韩王。

可这三条战争规则,却还是大多数人选择遵守的铁律。

这三条铁律,它告诉人们,这片饱受摧残的中原大地,曾经是怎样一个歌舞升平,遵守礼仪的礼乐之邦!

进入乱世以来,拥有绝对话语权的统一的大国已经被这无止境的大小战争割裂的支离破碎,胡人也趁机攻速了中原大地,这片土地,早已经不是曾经歌舞升平的礼乐之邦了。

她现在饱受摧残,而那些所谓的战争礼仪,也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阴谋诡计,化为乌有!

类似鲜卑和东吴这次的不约而战,早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唯一的区别是,这次的获益者既不是惨败而归的鲜卑,也不是损兵折将才堪堪扳回一局的东吴,而是趁着两军大乱无暇顾及,夺取了锦城的东晋。

而王小将军作为这次的晋军主帅,威名远播。

…………

朝宴才散,王小将军就风风火火地张罗起了摆庆功宴的事儿了,这忙里忙外的勤快样,倒是让石府的管家都忍不住要停下来感叹几声了。

王小将军是个不喜欢循规蹈矩的,在家被折腾狠了,到了石府,准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的,今儿这可是他头一次起得这么早的,确实是令人感慨不已啊!

再说了,这王小将军作为这次被圣上封官加爵的领兵将领,朝宴散后不但不回自家府邸大宴群宾,还眼巴巴地跑来石府大办庆功宴,忙得脚不沾地儿的,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达官贵人齐聚石府,倒是让府上的一众下人都有了领赏银的好机会,众人闲话唠叨几句,笑笑闹闹地也各自忙着去张罗了。

再说这边,季伦处理完了近几日叠加的账本,捏了捏酸疼的手臂正打算去活动活动筋骨再继续看,王小将军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黑鳞就跟在王小将军后面进来,看了眼季伦,一副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样子。

季伦摆了摆手:“无碍,你先退下吧。”

黑鳞退下后,王小将军自在地捡了个凳子坐下,兴致勃勃的问道:“听说你要去清溪镇?”

季伦眼都没抬一下:“嗯。”

王小将军:“话说季伦你在清溪镇好像有分店的是吧?是锦绣庄还是翠玉轩来着?还是绮罗阁?”

季伦掀了掀眼皮:“都不是,你还有什么事吗?”

王小将军搓了搓手:“啊!其实也没什么事的……。”他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说道:“唉我说你这护卫也忒闷了,整日板着个脸,也不搭理人。得知这次消息啊,可是费了我好大劲………呵…呵呵……”

季伦扯了扯嘴角:“是吗。”

只此两字后就再无言语,季伦低下头继续看手里的账本。

王小将军一仰头饮尽了手里的茶水,又给自己续了杯茶水润了润他尴尬的喉咙,心想:这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了!这一家子的脾气简直一模一样!

他看着这摆明了就不打算理他的好友,放了嘴里憋着的半口气说道:“我……我就是来谢谢你的。”

说完,王小将军像是终于舒心了一样,踩着四平八稳的步子便出了门,临走还不忘给季伦带上门。

书房中的季伦抬眼,微微扯了扯嘴角。

几个时辰后,他放下手里已经处理好的账本,对着门外扬声道:“黑鳞,出发吧!”

“是!公子!”

闻言,又一次来到闲梦居的王小将军快炸毛了:“唉唉!你们不能这样啊!我这庆功宴可是好不容易才摆好呢!季伦你好歹赏个脸再走啊!”

…………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Chapter43

珠娘想逃出去都快想疯了!

她已经尝试了很多种办法,可不知为什么,那两个守在长廊尽头的黑衣侍卫每次都会恰到好处的出现,不论她以何种方式逃跑,总会被两个侍卫客客气气地请回来!

真是奇怪,难不成这院子的管事还怕她一个“疯子”会出去杀人放火不成?

管得这么严格!

珠娘百思不得其解,当初他们三人到底是怎么潜进来的,还这么简单地就从这院子里带走了人?

至今为止,她已经被这个院子困了足足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内,除了贴身伺候她的忠仆三娘,两个天天黑衣服配大黑脸的侍卫,和无意中误入此地的小孩,她真是连一只外来的苍蝇都见不着。就连那几个孩子,那日后也再没来过了。

珠娘每日住在这出过人命的院子里,已经丛最初的担惊受怕,到了现在的发呆无聊对空气说话都能说一整天的疯癫状态了。

无聊!真是无聊!无聊透顶啊……

“小夫人,小夫人,您叽里咕噜说什么呢?该喝药啦。快快,这药趁热喝最好了!”三娘手里捧了个磕坏了边角的白瓷碗,一路避开障碍物,小心翼翼地进了门,放到小几上后摸了摸耳朵,见珠娘还是一副呆愣的样子,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夫人快喝吧,这是托人去神算子那儿抓的药,听说啊,治这痴病是最好不过的了……”说完,就在一旁抹起了眼泪。

珠娘看着破瓷碗里热气腾腾的一片白雾,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淡定!淡定!

再没有什么比时时刻刻有人提醒着自己是一个“疯子”更折磨人的事情了!

好在她每次支开三娘都没引起怀疑,要不然,她可真是没病都能喝出病来了!

三娘确实是好心,每月这么一点点例钱还要四处打点替她抓药看病,可奈何她真的无法接受三娘的一片好意。

她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三娘眼睛不好,恐怕这也是她分辨不出来她和真正的秀儿不是同一个人的原因吧。

珠娘趁着三娘关窗户的时机,偷偷把药倒进了一旁的盆栽里,看着这棵原本还有点生气,现在已经奄奄一息,命不久矣的绿色盆栽,珠娘感到了愧疚。

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

三日后,清溪镇的石分馆张灯结彩,大红的地毯铺了好长好长,大早就杀猪宰羊的,把全清溪镇有名的厨师,戏班子都请了过来,一派喜气洋洋的势头。

镇里的百姓天没亮就出门了,都是朝着石分馆聚集。他们得到消息,说是石家公子要来清溪镇了这镇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石家七公子菩萨心肠,只要是石家公子来了,准是会给镇上百姓派米分粥的,故而这清溪镇百姓早早的就去排队领粮食了。

这天才刚一放亮啊,长队就排到了十里外了。

外来到游的外乡人不晓得,还以为是石分馆办喜事了,也纷纷上前去凑热闹。

故而这一大早的,珠娘就被这份内内外外,吹拉弹唱的热闹给吵醒了。

她拉起被子蒙住头,生气地大喊:“吵死了!吵死了!”这都吵了三天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正坐在一旁缝补衣物的三娘见她这番作态,笑了笑起身去关了窗户,再用布把缝隙塞牢牢了,笑道:“小夫人再睡会儿吧,睡得香了再打扮打扮。听说今日公子便到了,老爷从前最是心疼小夫人,定是会念起从前旧情,来看看小夫人的。”

珠娘怪到:“旧情?这和公子有什么关系?”

珠娘问完,三娘却是疑惑不解的样子:“小夫人不记得了?您从前是公子身旁最得宠的侍女呀,管事老爷费了好大的心思向公子求娶了您,可哪知……唉……这管事老爷……”

通过三娘的口,珠娘才知道,原来秀儿是从小就跟在公子身边长大的,还是公子幼年时从夫人房里拨过去伺候公子的家生子。只是被这分馆的管事老爷看上了,千方百计讨来了做小,虽然小妾,那也颇得宠爱的,跟了这管事老爷也过了好几年好日子,可哪知生了孩子后就疯了,失去了管事老爷宠爱,才被关进了这小院子。

这种毫无选择的人生,其实算得上是古代大部分女人的一生了,秀儿这种情况,不在少数。

想想……也真是可怜。

按照这种算法,那秀儿不是和公子一个年纪了?珠娘回忆了第一次见到秀儿时的情景,还真是没看出来,还以为她俩差不多年纪呢。

………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Chapter44

府里今日出奇的热闹,热闹到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忙得底儿朝天,于是“秀儿”这么一个被老爷厌倦的小夫人就被奴仆顺理成章地忘记了。

就连平日里唠唠叨叨的三娘也是一整天都不见人影,而长廊尽头的侍卫现下虽然只剩下一个,却还是尽职尽责,好端端地守着门。

任珠娘如何好说歹说,侍卫大哥就是不答应放她出去觅食,最后珠娘听见了侍卫大哥叫嚣得比她还响亮的肚皮,决定放他一马。

都是被遗忘的可怜人,何必相互为难,唉……

珠娘摸着饿得干扁的肚皮,听着隔壁狗狗的热情叫唤。

怎么也睡不着!

“算了,民以食为天,还是不委屈自己的好。”

……

在食物的诱惑下,珠娘身体力行,绞尽脑汁,终于在半个时辰后于雕花大床床底下拖出了一把积满了灰尘,快认不出模样的梯子。

这雕花大床是整个儿小院子里珠娘最惧怕的存在,更不论床底了,却没想到原来床底还藏着这么一件宝物!

珠娘想起小院子里那棵被风霜雨雪摧残得只剩下光秃秃树干的柿子树,了然地点了点头。

府里奴婢都是有统一的穿着的,珠娘找了套三娘的衣服换上,兴冲冲地爬墙了。

不过这梯子陈年老旧,身子骨已经不太硬朗了,珠娘颤着小心肝,终于在梯子坏掉之前顺利跳到了墙外的地上。

不顾一院子激动异常的笼中狗,珠娘拍了拍胸脯脚下生风,溜了。

……

珠娘是个实打实的路痴,那种看不懂地图还被东南西北无限揉捏的类型。故而前世外出寻找吃食都是跟着外卖小哥哥走,十拿九稳,从未出错。

她是个谦虚的孩子,除了这件事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夸过自己的机智聪明。

所以她一出那院门,被这府里的九拐八弯狠狠吓到的时候,她机智地选择了混进送膳的侍女队伍中,却不想在这里着了道!

当她手里被塞进一个精美绝伦的酒壶,被要求递到宴会中某个大人面前去时,她抬眼一看那熟悉的俊秀面庞和面庞上露出的些许不耐烦的神色,狠狠地打了个嗝。

这一队侍女被分配了任务,一前一后就往里面去了,看样子马上就会轮到自己出场了。

珠娘看着宴会主位上的公子,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候,珠娘感觉自己的腰际被点了点,一转头,就见排在自己后面的俏丽侍女一脸恳切地望着疑惑的自己:“姐姐~我能不能和你换换?那是洛阳来的公子,听说……听说这整座石分馆都是他一个人的呢……”看那少女娇娇怯怯地模样,珠娘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我还担心自己粗手笨脚,侍候不好公子呢。”

珠娘小心翼翼地给面前的大人倒满了酒,全程低头,就怕被认出了。

大人一挥手让她退下时,她真是恨不得脚下生风。

哪知她退到一半时,一直低头饮酒的公子却对着珠娘方才倒酒的大人开了口:“夏青,我看你那壶酒不错。”

公子话音落地,那名叫夏青的大人便笑了笑,笑声清朗:“公子喜欢便是属下的荣幸了。”说完便对退到一半的珠娘招了招手:“还不快给公子满上。”

珠娘认命地捧着酒壶,一步一步走向了笑得一脸高兴的公子。

……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Chapter46

自那一晚后,珠娘就被公子带在了身边,和黑鳞一起,住进了这座分馆的主院里。虽然只是一座小小的石分馆,但主院布置极尽奢华,和洛阳的宅子布置得也是一模一样。

因为公子喜欢安静,管事便替公子拒了络绎不绝的来客,不论大小事,只在前厅招待。

在这个热闹非凡的石分馆里,辟处了一方足够安静的天地。

而再也不用回到那个只看得见头顶四方天空的小院子的珠娘,心里却是滋味难明。

离开那个地方,无疑是让珠娘高兴的,可被公子逮个正着的她,无疑是从一个院子被关入了另外一个更大的院子而已。

自从那一晚后,珠娘便被限制了自由。

公子从宫里请了一位老嬷嬷,每日里教她仪态规矩,刺绣描花,琴棋书画,珠娘在前世大学时就是个万事不争强,考试低空过的懒散性子。在嬷嬷严厉教导下,简直是叫苦不迭。

她每日被逼着学这学那,黑鳞那张冰山脸还每日在眼前晃悠,一刻不离,而公子又像是在故意躲着她一样,每天忙的脚不沾地不说,珠娘设法去找也找不着人,每天只留给珠娘一个匆匆忙忙的背影。

珠娘内心的疑惑越积越高,可又无法找人解惑,每日这么浑浑噩噩的被老嬷嬷拖着走,实在煎熬。

在清溪镇半月后,珠娘一日无意间听院里的丫鬟说道,公子目前已经处理好了此地一应事务,不日便要启程回洛阳。

那两个小丫头站在小窗外头说起这个消息时,珠娘正和嬷嬷学煮茶,因为有公子手把手教过的基础在着,珠娘的点茶功夫还是不错的,虽说也不是挑不出毛病的好法,但总而言之还是可以入眼,难得开颜的嬷嬷显得心情很好,特意批准她晌间可多息一柱香时间,不必忙着来上课。

珠娘一激动,手一晃悠把茶水给洒了,顿时,满室茶香!

嬷嬷收起了笑脸,:“算了,下午的课就免了吧,你就回去休整休整。”嬷嬷顿了顿,看着珠娘抑制不住激动的脸又加了一句:“后日就启程去洛阳了,也不好再压你去学。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珠娘规规矩矩行了礼,一脸丧气退下后,嬷嬷摇了摇头。

她是宫里的老人了,教过的孩子不在少数。可像珠娘这样的,还真是头一个。

明明很聪明,什么东西教一遍她一学就会,教这种让人省心的孩子,她自然是很愿意的。可这孩子就是心不在焉的,整日里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学起来也是不情不愿的,虽然很是听话,但就是能让人感觉到她骨子里的一股子掘强。

石七公子亲请的她,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学习写洛阳贵妇小姐家的玩意儿,这可是多大的脸面?

一个乡野地买来的丫头,能得公子这般倾心垂青,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碰上了多大的幸事儿?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Chapter47

珠娘不是傻子,公子对她的特别她其实能感觉得到。可她更清楚的是,她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总有一天……

她还是会离开这里。

况且像公子这般家世人才的男子,以后可不会只有她一个妻子,古代人三妻四妾的齐人之福,在珠娘这位来自二十二世纪的灵魂看来,是疯狂而不可理喻的。

这世上人千千万万,各有各的所求,所想,所愿。

珠娘她,也有自己想要坚持的东西,如果可以,她希望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时代,也能坚持下去!

…………

石府还是老样子,金碧辉煌,极尽奢华,洒扫庭前的侍女脚上带着精致的铃铛,行走间珠玉撞击之声好不悦耳。

这府里的侍女奴仆都是统一穿着,其中又以颜色衣质区分不同份位的奴仆,不过石府家大业大,就算最低等级的洒扫丫鬟穿的也是够得上穷苦人家一年吃食的绫罗。

珠娘伺候公子用膳食时,被他按坐在一旁也战战兢兢地用了些,黑鳞今日没出差,就站在二人身后,在这么一尊黑面神的直视下,说实话,这顿饭着实没有滋味得很。

好在路途劳累,公子看了会儿书终于乏了,珠娘伺候了公子睡下,就趁着公子午歇时进了小侧间换衣服,却发现青芮姑姑分发衣饰时千叮万嘱不能漏下的小铃铛不见了!

这小铃铛是石府侍女必须佩戴的,若是丢了,到时候总管问起来可不好回。

这铃铛虽做的精巧漂亮,声色悦耳,可珠娘不喜欢带,总觉得这小铃铛像是标记宠物的链子似的,对此很是抵触。故而珠娘进了闲梦居伺候后就没带过这铃铛,公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问过她这小事儿。可平日里她都会小心收在荷包里以防总管排查,有时出了闲梦居就会拴上。

她当初离开时把这铃铛收在了柜子里,如今却是再也找不着了,珠娘四下翻找,却是连它一点痕迹都找不着!

难道说,是有什么人在她离开后,进了她的屋子?

可她这里除了几套衣衫什么都没有,那人又是图的何物?

珠娘再一检查,却见屋子里除了那串铃铛,什么都没少,也就没在意。

偷偷溜出了闲梦居直奔小厨房的方向而去。

珠娘到时,啊顾正虎虎生威地剁肉!

菜板发出不堪折磨的阵阵*,配合着墙角小身子的谨慎移动,怎么看怎么诡异。

眼见墙角那小身再移就要摔进池子里,珠娘眼疾手快拉住了那人领子!

第四十八八章

第四十八章 Chapter48

珠娘使了点劲儿,那人被珠娘一把扯住领子,险些来个平地摔!

一双丹凤眼睁得猫儿眼大!镶在一张玉白脸蛋上尤其突出,可爱得紧。他见是珠娘,眼里就像冒星星一样顷刻间就闪现出光芒来。

珠娘噗嗤一笑,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怎地还在这儿?啊顾没送你回家去吗?”

珠娘这话不说还好,说了那边剁肉的啊顾就气得不行:“你这小没良心的还知道回来?!平白给老娘送了这么大一个儿子可让我如何是好?”其实她生气也合道理,这几日杨袅总往石府跑,啊顾左右查不准这孩子家门又只能时刻带他在身边,这一来二去的,府里人都传她啊顾在外和人生了个孩子,可怜她对杨袅一片爱意,却是张口不能言,皆是付之东流!怎能不气!

珠娘拉着啊顾的胳膊撒娇摇晃,满怀诚意地给啊顾道了歉,最后啊顾受不了珠娘这黏人劲儿,勉强同意受了这声歉。

珠娘的手艺是了得的,啊顾现下正舒舒服服地接受着珠娘的按摩服务,她舒服得半眯起了眼睛,对着墙角的某人遥遥一指:“你啊顾姐给那娃儿取了个名字。小鱼。”

珠娘一脸疑惑。

面对珠娘的疑惑,啊顾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嗯!决定了,就叫这名儿!”说罢便从榻子上起身,拎起菜刀一脸狰狞地冲向了瑟瑟发抖的大白鹅。

珠娘眼带愧疚地望了眼小鱼,小鱼眨眨眼,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欣喜,一个劲儿盯着她瞧。

倒是珠娘,被这漂亮的小正太看得害羞,清咳一声转移了注意力:“说来我自捡了你回来就没好好问过你,你今年是几岁来着?”

小鱼拉过珠娘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了‘十二’两字,手心里痒痒的。珠娘不自觉就细细地念出声来:“十二?”

小鱼点了点头。

珠娘这下又愣了愣,片刻后却叫出了声:“十二!”

小鱼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珠娘看吓到了人,忙摆了摆手不好意思道:“没事儿没事儿,我一直以为你才八九岁年纪呢,哈哈……”哪知道竟然才比我小了三岁。

小鱼偷偷靠近了点,小心翼翼地牵住了珠娘的衣角。

珠娘此刻却没发现他这举动,只想着这孩子异于常人的身高样貌。当初捡到这孩子时他衣饰华丽异常,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却不知是何缘故,十二岁才得八九岁的身高样貌?

究竟是自小不得宠爱少了吃食还是另有隐情,就不得而知了。

这天夜里,口硬心软的啊顾还是给珠娘做了顿接风宴,三个人坐在小厨房里,热热闹闹地吃了起来。

啊顾是个不知自个儿酒量深浅的,抱着酒壶子就不撒手,二人劝也劝不住。果然,几口小酒下去啊顾便抱着珠娘开始哭,言语间尽是担心她在外遇险的关切,又骂她是个没良心的小坏蛋,抛下她和孩子就远走高飞,一会儿又把酒壶认做她,一个劲儿地对着酒壶说话。

珠娘看她越说越离谱,便把人扶进了内室休息。

屋外一个影子斜斜映在青石板上,珠娘没故意,在外头收拾桌子的珠儿却一眼就见着了。

那高挑影子从三人举筷之时便在那儿了,就这么清清冷冷地站在那儿,看着屋里热热闹闹的三人。

既不说话,也不进来。

小鱼看着那人露出的玉白色鞋尖,眼里波光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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