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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新月格格之丫鬟难当》


第一章.悲催的萧葵

萧葵一脚踹翻面前的汉子,就听到莽古泰凄厉的喊叫“格格!不要——”萧葵一愣神,回头去看,新月带着克善爬到了一块石头上,从怀里拔出了匕首,喘着气,大义凛然,“不逃了!与其被俘受辱,不如全节以终!云娃,你和莽古泰帮我们拦着,让我们能死在自己手里!”

萧葵只想吐血。如果这位祖好好地在他们身后呆着不乱跑,至于被人追杀吗?还有,她现在离他们足有十几丈远,中间隔着三四个持刀大汉。格格,就是我想替你拦着,也得走到你身边去。

萧葵在心中狠狠地咒骂了一声,看着头顶抡过来的大刀,无限悲催。

你说,死了就死了,去yīn曹地府图个安生,乖乖地等着投胎也很好,干吗给她搞穿越,穿越就穿越好了,好歹让她选一个和平正常的时空,qy的《新月格格》啊……要不让她穿成路人甲,她也会感激不尽,为什么她会是云娃,那个新月身边“忠心耿耿”的丫鬟云娃?还是悲催的家生子,端亲王府世世代代的奴才啊,除非主人大发慈悲,一辈子也不能脱掉奴籍的那种。如果让她婴儿穿也算了,好歹她可以选一个脑筋正常的主子,至于之后的荆州之乱和新月格格和某个中年男人之间的畸恋,她就当个路人甲……为什么她一睁眼,看到的已经是十五六岁的新月格格,她们之间的主仆情分在她睁开眼的第一秒已经注定了,她萧葵就是新月栓在脖套的炮灰小蚂蚱。

人生最悲惨的事,莫过于此。

想到这些,萧葵总会泪牛满面。泪牛过了,萧葵开始计划,她总不能坐以待毙,人家新月有格格和皇家血脉和主角光环顶着,她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无论是谁谁,哪个主子震怒一下,脖子上吃饭的家伙就有可能跌落尘埃。

谋算来谋算去,一年多的时间就从没有合严实的指缝里面溜走了,让萧葵大呼时不我与。不过,好歹学了些防身的把式,在这种混乱里面对付三四个人没问题。

萧葵猫腰望旁边一缩身,躲过头顶的大刀。她知道女子天生力弱,学的多是腾挪的功夫,好在端亲王府里面,真有几个真材实料的门客,看她模样伶俐,嘴巴又甜,也就教她一招半式,所以萧葵东学一点,西学一点,有些不伦不类。

萧葵可不管伦不伦类不类,招式好看不好看,现在重要的是保命,还有两个小祖宗……萧葵叹了一口气,世上还有比她更悲催的人吗?使个巧劲儿,萧葵在汉子腿弯踹了一脚,把手里的大砍刀抡平了,用刀平面狠狠地拍下去。

刀面和脑袋发出沉闷的响声,汉子摇晃了几下倒地上了。

还有三个……莽古泰缠住了两个,另外一个正向石头上的新月姐弟跑过去。萧葵提着刀追过去,看了一眼石头上“依依话别”的姐弟俩,心说,想要全节那就快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干净利落。如果新月真在这里死了,以后就不会出现那么多的事了,她也不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保命……端亲王遗孤新月格格在荆州城外以死全节,还能够博个忠烈的义名。

虽然这样想着,萧葵还是尽力向石块那边跑过去。这新月格格命大的很,决计不会在这里死掉的,与其让“胖大海”将军如天神一样从天而降救了她,自此后新月格格满腔情思缠绕在他身上,要死要活以身相许。不如让她这个小丫鬟救了,希望这样可以让新月格格不再以身相许。

血从衣服里面渗出来,萧葵咬牙皱眉。刀剑无眼,刚才放倒两个汉子,她也受了伤,左臂上被砍了一刀。啐——她低咒了一声,抬眼看到那个汉子已经跑到了石头下面,心中一急,急中生智,踢起草丛一块石子。

**蛋大小的石头打中了汉子的,臀部。对于这个结果,萧葵无语,刚才踢石头的脚疼得厉害,她怀疑脚骨是不是折了,看来以后还是少踢石头。

被这样一阻,萧葵终于赶上了。

克善毕竟还是小孩子,被劫匪明晃晃的刀光吓到了,看到萧葵及时赶上,一时惊喜过度,全身着如中风一样,“云娃,快杀了他!”

萧葵撇了撇嘴,说得轻巧,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杀过人,如果真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保不准她会第一个晕过去,或者到一边呕吐不止。她努力腾挪,经过半日的缠斗,她已经腿软力弱,尤其手臂上的伤口不停地流着血,更让她一阵阵虚弱。

“莽古泰,你个混蛋,快把那两个垃圾解决了,我撑不住了!”萧葵暴喝。

莽古泰战得也有些辛苦,虽然萧葵解决了两个人,但剩下的四五人全围住他,解决了三个人后,他身上已经挂了彩。听到萧葵的声音,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竟然把占了上风的两人砍得节节后退,“云娃,你再撑一会儿,我马上来帮你。”

这个时候,新月也不寻死了,只是手里握着匕首,紧紧地抱在xiōng前。看着血污满身的莽古泰和云娃,心中汹涌澎湃,泪水,潸然而下,“莽古泰,云娃,你们一定要撑住!一定要撑住!”

忽然看到远处有旗帜飞扬,白底红边。她心中猛的一跳,只怕是看错了,再定睛一看,可不是吗?白底红边的大旗,是八旗之一的镶白旗呀!随着那面大旗,有几十匹马正飞驰而来,马蹄扬起了滚滚烟尘。

新月这一下,真是喜出望外,她这一生,从没有这么激动过。丢下了手里的匕首,她从怀里取出了令箭,跳起身子,开始没命的挥舞着令箭。嘴里疯狂般的喊叫着:

“救命!救命啊!我是端亲王的女儿,新月格格!端亲王令箭在此,快来救命啊!快来啊……”她回过头来,对那仍和莽古泰缠斗不休的汉子嚷着:“你们还不快走!我们八旗的援兵已到!镶白旗!是镶白旗啊……”

那些大汉,本就是一些草莽流寇,乌合之众。此时,被她叫得心神不宁,和莽古泰交手的两个汉子停下手,对新月喊叫的方向看去。奈何地势甚低,看也看不见,其中一个,就爬上了大石头,往前一看。立即,他大叫了起来:

“不好!镶白旗!旗子上有个‘海’字!是‘马鹞子’!是‘马鹞子’!兄弟们!逃呀!” —(①引自新月格格原著)

此语一出,他像是见到了鬼似的,转头就跑,也不管躺在地上的同伴。

新月太高兴了,又跳又叫,脚下一滑,从石头上滑下来,莽古泰心一紧,“格格——”拖着受伤的左腿挪过去。

一个汉子从石头后面窜出来,一把把新月抗在肩上,撒腿就跑,“抓你一个格格,就算讨不着赏,也可以当个压寨夫人!”

克善放声大叫,莽古泰焦急地扑过去,欲速则不达,因腿伤摔倒于地。一时间只听见新月凄厉的狂喊:“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呀……”

萧葵在心中吐槽,一刀拍翻了因为听到同伴逃走心神不宁的汉子,撒腿追了过去。刚才那么好的机会,莽古泰竟然只顾着发愣,不知道什么叫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吗?萧葵毕竟消耗了很多体力,没走出几步,就感觉到了大地的,还有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遮天蔽日的旗帜,当前一人身披铠甲,催马而来,向新月被掳走的方向追去。

“大胆狂徒!放下人来!饶你不死!否则,要你好看!”马上人大喝。

看来今天,新月遇到从天而降如天神下凡的“胖大海”是注定了的。萧葵一下子蹲坐在草丛里,很想潸然泪下,对着天空狠狠地比了下中指,我靠!

我平凡富贵的人生啊,你为什么要一去不复返了呢?

第二章.都是奴才的错,格格!

努达海抱着新月策马回来,萧葵急忙从地上站起来,迎上去,口中喊着,“格格——格格——”走到努达海马前,扑通一声跪倒磕头,万恶的封建制度。“多谢将军救了格格!”

努达海从马上跳下来,然后伸手扶着新月下马。新月抹着眼泪,伸手来扶萧葵,“快起来,快起来,云娃你不要跪。多亏你和莽古泰护着,我们才等到了援军。可是,阿玛,额娘,还有哥哥们已经……”说着说着,她情不自禁地落起泪来。

“格格不要过于伤悲,身体要紧。”

听到这个声音,萧葵抬头看去,这努达海也不是俊美到天上地下无有嘛,还不就一普通中年男人。真不知道正当芳龄的新月到底是看上了他哪一点?

对于努达海的安慰,新月感动极了,福身就要拜下去。萧葵急忙伸手扶住,新月格格的毛病什么能够改啊?在府里和奴仆不分尊卑也就算了,反正什么事都有端亲王罩着,现在可是镶白旗众军士睽睽之下。哧——她低着头呲牙,刚才不小心拉着受伤的地方了。

“格格,去看看世子吧。”萧葵转移新月的注意力。

“克善——”新月这才想起弟弟,拔步就往石头那边跑去。

“格格——”萧葵急忙跟上,心中吐槽,格格真是好体力,好脚力啊。

克善无恙,努达海让军医给莽古泰和萧葵简单地裹好了伤口,新月在一边泪水涟涟,似乎受伤的不是他们,而是她自己。莽古泰感动地一塌糊涂,几乎要肝脑涂地了。

从他们口中得到关于荆州的情报,努达海又派探子去探察,天黑在荆州城外扎下军营,萧葵四人被安置在中军相邻的两个帐篷里,莽古泰毕竟是成年男子,不好和他们同居一室。

莽古泰伤了腿,不能动了,萧葵伤了手臂,军医说最好不要使力,但军中可没有女子,虽然新月说了一切她都可以自己来。但萧葵不敢什么都让她自己来,或许在新月心中早把云娃当成了自己人,她不避讳地反复说起努达海救她的那一幕。萧葵嗯嗯啊啊,头疼地想撞墙。

这是毛定律?为什么这新月和努达海还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呢?

“格格,折腾了这几天您也累了,今天就早睡了吧。熬了这几天,世子也有些撑不住了。”萧葵说,今天绝对不能再让新月走出帐篷对月伤春悲秋了,昨天可不把努达海招来了,幸亏她眼疾手快,一把把新月扯进帐篷,死死挡住了门,大义凛然,格格的闺誉啊。将军,请止步!

“姐姐,”克善抓着新月的衣服,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小手揉了揉眼睛,“我困了。”

照顾新月姐弟睡下,萧葵把铺盖在帐篷门口摊开,心中涕泗横流。她容易吗她,晚上都不能实打实地睡觉,时刻警醒着她家格格是不是又要诗兴大发,要对月忧伤了。我就不相信了,萧葵合衣躺下,这样我还会防不住你们的私情!

事实证明,如果可以防住,私情也不会叫私情。

萧葵着实有些疲惫,这一睡就睡实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刚好看到新月掀开帐篷的门帘从外面走进来,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她准备绕过去。

“格格——”萧葵欲哭无泪。

“云娃,你醒了?”新月说,脸上凝出笑容,有些勉强,“我实在睡不着,就想到外面走走。”

萧葵跪在铺盖上,在大腿上掐了一把,眼中蓄出泪来,“是奴才的错,奴才不该贪睡。格格千金之躯,云娃受王爷之命,照顾格格,如果格格有个万一闪失,奴才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她絮絮叨叨地说,反反复复地说,总之她睡着没看住新月,简直该千死万死。跟在新月身边一年多,别的没学到,这种往自己身上“揽错”的本事已接近“炉火纯青”。

新月看着看着,泪水又下来了,“对不起,云娃,我没想到你的心情,我错了,是我不对。我只是想到阿玛额娘,觉得这黑夜里寂寞又孤独,我简直透不过气来。我不知道阿玛和额娘现在怎么样了,他们还好吗?还会亲切地叫我‘月牙儿’,宠着我,对我笑吗?……这些平时我根本不敢说,我知道如果我说出来,克善就会更加想阿玛和额娘。我只能在心里闷着,但是,云娃,有些东西在心里闷久了,我会发疯的,我没有倾诉的地方……”

“我知道格格心里的苦,但这里是军营,我们之外都是男子,格格一个人出去,让奴才怎么放心?格格本是锦衣玉食的金枝玉叶,原不该受这样的苦,是奴才们无用,等回到荆州城,回去王府,格格……”

“云娃——”

两人抱头大哭,哭了一阵,新月终于觉得舒坦了,倒在榻上睡着了。萧葵抱着腿坐在帐篷门口,对月唏嘘,这日子不是人过的。老这样动不动掉泪对身体不好,本来她长得就不是国色天香了,再多一对核桃眼,那就更没法看了。

镶白旗终于下了荆州,但端亲王的全家,除了新月与克善,全部殉难了。新月听到这个消息不止一次哭晕了过去,在萧葵的要求下,新月姐弟在一支军队护卫下回了王府,努达海已经把端亲王一家的尸体成殓好了,摆在正堂上。

新月一进门,泪水就止不住了,过门槛时差点绊一脚,走进灵堂,立刻伏在灵柩上哭起来。克善年幼,还有些懵懵懂懂,看到新月哭得伤心,不知所措,只是紧紧抓住新月的衣服,不停地说,“姐姐别哭,姐姐别哭。”

萧葵看着摆在灵堂的灵柩,白色的灵幡招摇着,不知怎的,心底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来,眼睛湿了。她揉了揉眼睛,把涌上来的温热液体压下去,看跪在灵堂两侧的人,“苏嬷嬷。”

“云丫头。”苏嬷嬷脸上带着悲切,抹了抹眼角,“苍天见佑,格格和小世子无恙。”

“苏嬷嬷您还在,太好了。把世子抱下去吧,世子还小,这些天也把他折腾累了。”苏嬷嬷是克善的娘,是端亲王福晋从娘家陪嫁过来的丫鬟。“德嬷嬷还在吗?”

德嬷嬷是新月的娘,也是端亲王福晋娘家陪嫁的丫鬟,性情端正持礼,在王府中地位尊崇,世子格格见面也要恭敬地称呼一声“嬷嬷”。如果德嬷嬷在,萧葵想着,至少还有一个可以约束新月的人。

知道德嬷嬷躲过了这场战乱,只是稍微受了惊吓,萧葵喜出望外,把新月劝到后院休息,服侍她躺下,去探望了德嬷嬷。

德嬷嬷强撑着身子下床,房里的小丫头急忙扶住了,“德嬷嬷,您身体还没有大好呢,可别再cāo心累着了。”小丫头快言快语地劝着。

“奴才身受福晋大恩,无以为报,上天可怜保佑了格格和小世子,如今格格和小世子回来,奴才怎能安心在这里呆着……”

“德嬷嬷。”萧葵从外面走进来,搀住她另一边,“您放心,格格和世子都安好,这会子格格已经歇下了,世子想必也歇下了,您老多歇着,等格格醒来,我知会您一声儿。”

第三章.一碗白开水

从德嬷嬷那里出来,萧葵去了前院。

端亲王府虽然王爷福晋侧福晋姨娘等人遇难了,下人仆妇倒是生还了不少。威武将军的镶白旗下了荆州,还亲自派了一队士兵给王府站岗值哨,但新月格格毕竟是女眷,多有不便。萧葵和德嬷嬷说了,找几个健壮端庄的仆妇,什么粗重活能做一些,出了事情也好应付。

德嬷嬷赞她思虑周到,给她说了几个名字。

萧葵按照德嬷嬷说的,把四个仆妇叫进新月在王府的住处,用言语敲打了一番,然后用温言安抚,总而言之,这些人的任务就是挡住一切对新月格格清誉有损的人或者东西,如果府中有什么人传不三不四的闲话,这些人就“自挂东南枝”去吧。

德嬷嬷说的这几人都不是蠢笨之人,萧葵说的也并不十分隐晦,齐齐应喏。

处理完这件事,萧葵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屋看了看新月还歪在榻上未醒,叫来一个仆妇嘱托了几句,出了院子她往克善住的地方去。苏嬷嬷自然会安置好小世子,但她总觉着去看看放心。

出了院门,萧葵走了不到十步,就看到努达海向这里走过来。

萧葵拦在路中间,福身施礼,“奴才见过将军。”

努达海向小院里张望了几眼,“不必多礼。城中一切都待整理,未能及时来向格格世子请安,不知格格和世子可安好?”

萧葵在心中啐了一口,低着头想,说的倒是道貌岸然,脸上凝出笑容,又福了一礼,“谢将军探问。格格身体无碍,只是连日颠簸流离,有些乏了,如今已经歇下了。奴才正要去看世子,将军一起去吗?”说完,不等努达海拒绝,“奴才在前面带路,将军请跟奴才来。这几日多亏将军照应,王爷和福晋泉下有知,必定感念将军大恩大德。……”萧葵一路上说着话,竟是没给努达海插嘴的机会。

克善的住处距离新月住处并不远,相邻的两个院子,转两个拐角就到了。院中花木歪斜,落花积叶可见,毕竟经历了一场劫难,王府不可能一如当初富丽堂皇的精致。

把努达海带进客厅,萧葵弯腰福礼,“将军请稍等,奴才去通报一声,怠慢之处,尚请将军不要见怪。”

萧葵去到后面卧房,克善却已是躺下了,毕竟还只是八岁的孩子,这些日子担惊受怕颠簸,也着实累了。苏嬷嬷去客厅和努达海说话,萧葵在院里翻找了一遍,王府里金银细软,珠宝钗钿等值钱的东西都已经被吴世昌的叛军席卷一空,上品的精细茶叶是没有了,就连一套上品茶具也配不全。

萧葵叹息,给努达海沏了一杯白开水,反正所有的错都有叛军背着呢,可不是她们要怠慢朝廷的将军。

萧葵端水进来,苏嬷嬷站在客厅回话,努达海问的无非是世子平时的饮食起居日常喜好,现在的身体精神状况等等,“捎带”着询问新月格格。

萧葵把茶杯放在努达海右手的桌上,福了福身,低着头告罪,“王府造叛军掳掠,竟然找不到上好的茶叶,请将军恕招待不周之罪。”

努达海看着粗瓷茶杯里的白开水,终究是没喝,安抚了一番她和苏嬷嬷,大概知道今天见不到新月姐弟,借口军务事忙告辞了。

看着努达海的背影,苏嬷嬷很感激,“难为这位将军竟然专门来看世子,可知是个心善的。世子醒了,定要去拜谢。”

如果第一个到世子这里来探问,可不就是一个细心周到的将军,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这些事,萧葵不好和苏嬷嬷当面说。“世子院子里也需要几个人,苏嬷嬷你看着合用掉几个人来,嬷嬷您毕竟上了年岁,一些粗重的活只管指挥他们去做。虽然王爷和福晋殁了,但王府世子靛面还是要的。映秀姐姐的事,我从德嬷嬷那里听说了。”想到那个温柔体贴绣工精致的女子,萧葵忍不住要落泪,虽然不是亲姐妹,但在王府一年多,情分是在的。

说到这事,苏嬷嬷叹了一声,“映秀平时文文弱弱,不想她这样烈性……以死全节,那是一个贞烈的孩子,还有云佳,南苏,衣姜……”苏嬷嬷用帕子拭着眼角。

这次浩劫,端亲王府殉难的奴婢,多是相貌好性情灵巧的,映秀就是福晋身边的大丫环,云佳南苏等也都是世子格格姨娘身边得力的丫头。

“人死不能复生,映秀姐姐的事,我去和格格说,她们毕竟是为了王府全节,格格得知道。我那里这几年存了一点钱,给映秀姐姐她们买副薄棺,好好地葬了。嬷嬷不要伤心了,王府现在还需要您撑着。格格那里我暂且伺候着,等德嬷嬷身体大好了,那里也就有了主心骨,世子这边可是靠您了。王爷和福晋不在了,世子已经是王府唯一的男人,许多事情需要做起来,世子不懂的,还需要您提醒着,王府以后的指望啊,可全在世子身上了。世子年幼,王爷和福晋之前一直宠着,但现在不行了,嬷嬷。”

“云丫头你想得精细周到,老婆子我省的。以后,世子和格格就是王府的脸面,是已殁的王爷和福晋的脸面。”苏嬷嬷说着,又想起王府死了的人,忍不住泪水又落下来。

萧葵劝慰了一番,“好歹,那些叛军卷走了金银细软珠宝,衣物还在。待会儿,世子和格格醒了,穿戴起来,王府还是要有个王府的样子,可不能随随便便地让什么人看低了。”

陪着苏嬷嬷说了一会儿话,萧葵惦记着新月是不是醒了,出了克善的住处就回了新月小筑。把仆妇叫来问了一遍,她走后没发生什么事,新月一直没走出屋子。萧葵让她们两个人收拾院子,两个人去整理被叛军踢到推歪乱七八糟丢了一地的桌椅衣服被褥等。

进屋看了看新月,新月这一次真的睡沉了,没有要醒的意思。萧葵想着新月醒来要穿戴的行头,找出一套素净的白缎旗袍,白缎面的花盆底绣鞋,只是头上的戴的钗钿和扁方儿……萧葵挑了一套简单的银色首饰,扁方儿上的珍珠金银饰多数都被人扯断了,萧葵叹息了一声,心中感慨着叛军的搜刮手段,坐下来,修补扁方儿。

虽说萧葵生在现代,在针线算不上精通,但对付缝缝补补绝对没问题,穿来后看到映秀的好绣工,着意跟着学过一段时间。这时代的女儿啊,约束多,规矩大,她一个奴才,自是没资格学什么诗词书画,但针线上的活计却是所有人都赞同的。

新月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晚了,萧葵伺候她净了面,换上旗装,叫了晚饭,吃完饭不久,像是掐着点儿,德嬷嬷来了。新月见到,又流了一回眼泪,让萧葵不得不跟着擦眼角。

萧葵扶着新月和德嬷嬷来到侧厅,那里已经有人在了,是王府幸存的下人仆妇。隔壁就是王府正堂,里面停放着端亲王一家的灵柩。萧葵扶着新月在主位坐下来,德嬷嬷坐在新月下手,身后站着萧葵白天见到的那个小丫头,叫做流苏的。萧葵不认识这个丫头,德嬷嬷倒是喜欢她,说她伶俐。

苏嬷嬷跟在克善身后走进来,看得出来,克善精心收拾过了,小孩子圆润贵气,原本就讨人喜欢,这样更像观音像座前的金童子了。他看到新月,双眼一亮,就要跑过来,突然想到什么,孩子小小的身子稳住了,一步一步稳稳地走过来,坐到新月身边才笑着叫了一声,“姐姐。”

萧葵看得惊奇不已,苏嬷嬷是怎么教导的,短短的半天,这孩子竟然有了几分小世子的模样。

端亲王府的两个主子都到了,底下的人一齐跪下去,“给世子请安,给格格请安。”

第四章.长路漫漫,无心睡眠

召集端亲王府幸存的下人仆妇,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让他们认一认现在的主子,虽然王爷和福晋殁了,但小世子还在,王府不是没有再起的希望,也算是给他们一剂定心丸。

qynn在新月去了京城之后,就没有再提到荆州的端亲王府,萧葵琢磨着端亲王府那一大家子有上百的下人仆妇,总不可能一个都不剩,大概qynn只是为了兆显新月的楚楚可怜寄人篱下才让她身边只跟了莽古泰和云娃。既然现在知道端亲王府在荆州有偌大的一份产业,自然不能随便丢了,说不得以后有借助的地方。

这场做戏,事前苏嬷嬷德嬷嬷和端亲王府管家额克图自然是通好了气的,新月和克善要说的话,事先也叮咛过,恩威并施,自然让下面的人或真或假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来。过程很顺利,只是有些小插曲,新月说着说着,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之前王府上下对她“万千宠爱在一身”,就滚下泪来,望着下面的人就要“同甘共苦”,要“平等”,萧葵截住她话头拦住了,“格格伤心过度了,虽然王爷和福晋殁了,以后日子还是要过的。”陪着新月抹了抹眼泪,把后面的事交给苏嬷嬷德嬷嬷管家额克图和克善,扶着新月回去休息。

管家额克图是个有能力的人,安排王府前院诸项事宜,接待来吊唁的大大小小的官儿,无不妥妥当当。新月又哭了好几次,接连几天竟然一次没有提到努达海,大概真的自伤自怜了,之前她是王府上下宠着的格格,现在的,父母没了,有一个弟弟,年幼而且没有袭爵,再要像之前“无忧无虑”,大抵是不可能了。

半个月后,端亲王府接来了京城的旨意。威武将军努达海护送端亲王一家灵柩和新月姐弟回京,王府的人跪在地上谢恩,克善站起来结果黄龙缎的圣旨,交给额克图,让他把圣旨供起来。

来传旨的自然是京中宫里但监,虽然克善现在没有爵位,但端亲王之子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宫里来的明公公屈身行了一个礼。端亲王府是努达海亲自陪着来的,克善把他们一同让进了正堂旁边的侧厅。

新月看到努达海突然像是从梦中醒了一样,迈步要跟上去,被萧葵一把拉住。“格格,止步止步。”新月还有些不明白,疑惑地看她。萧葵只在心中叹息,不着痕迹地侧了一下身,刚好可以挡住努达海的视线。你是女眷啊,格格,怎么可以轻易抛头露面,如果只是明公公也就罢了,关键还有努达海这个不是很老的男人。

“格格,回吧,这些事自然有世子应对。这些时日,世子长大不少,辛苦他了。”德嬷嬷走过来,搀住新月的手臂。德嬷嬷毕竟是新月rǔ母,她的话,新月还是要听的,虽然说着担心克善年幼事情处理不周,还是跟着德嬷嬷和萧葵回了后院。

明公公回京复旨,第二天就走了,新月姐弟收拾行装,五天之后跟着镶白旗的大军出发了。额克图管家留在荆州,新月姐弟带着苏嬷嬷德嬷嬷,四个丫头萧葵流苏绢舒七纨,五六个仆妇,莽古泰并两个小厮,努达海安排了马车,端亲王一家的灵柩自然在前面,后面的车上坐着新月克善,在后面是丫鬟仆妇,小厮,辎重。

得了苏嬷嬷指点,克善早起晨昏都要到端亲王一家灵柩前上香祭拜。大军起拔后,他就坐在车上读书,八岁毕竟还是孩子,自然也会觉得枯燥的行军无聊,努达海专门找来一匹温顺的马,让他在读书累了的时候骑上,看看周围的风景儿。但风景看多了,也就容易视觉疲劳,人也就有些恹恹的。这就要说到苏嬷嬷给他挑的两个丫头上了。

萧葵第一眼看到绢舒和七纨,就觉得这两人怎么那么像那两个。绢舒十五岁,模样周正,性情温顺,总是温言笑语,即使克善无缘无故发脾气,也总是温柔地劝解,更难得的是这是个识字的姑娘,别看人家才十五岁,竟然精通汉满蒙三种文字,《大学》《中庸》《四书》等,虽然不是见解独特,却也通读过,难得的一个“才女”,不知道苏嬷嬷从哪里挑拣出来的。这一路上,克善的学问可全是跟着她学的。

如果说绢舒的性情七分像了大观园的袭人,那么七纨的性情就有九分像了处事周全八面玲珑能说会道的小红。不到十岁的孩子说起话来,总是让人喜欢到心坎里,更别说这女孩长得模样精致喜气,一万个人里也挑不出这一个来。

有这两人在身边,但凡克善有一二不如意事也总能够被哄得喜笑颜开,也不觉得旅途漫长枯燥了。

克善身边有人笑语解颐,新月这边就有些愁云惨淡,不知怎地,这位格格沉浸在了失去父母的伤痛里面,时不时抹眼泪。时不时掀开马车的窗帘向外面张望,那张脸自然是楚楚可怜的,神情哀戚,让人忍不住雄。萧葵朝着车顶翻白眼,翻完白眼,还要接着劝导格格。这不合时宜啊,格格,您云英未嫁,军中都是粗鲁的莽男子,有个闪失可怎么是好。德嬷嬷只当新月失去亲人心中悲痛,不免说王府有世子就还有希望,格格不必太过伤心忧虑,还是保重身体重要。新月放下帘子,用帕子拭着眼角。

军中有端亲王一家的灵柩,还有新月姐弟,加上努达海为了“照顾”端亲王遗孤,每天走不到百里就要休息。反正行程快慢都是努达海的事,萧葵也管不着,想着就是旅程完了,说不定努达海还要抚孤呢,越往后想,萧葵就越觉得她的人生一片黑暗。新月不是一个察颜观色的,况且就算是新月会察颜观色,一个丫头心情的好坏和格格比起来,孰轻孰重自然一眼就明了。

萧葵把风帽给新月戴上,新月皱了皱眉,有些不愿。萧葵不管这些,整理风帽上垂下来的一层面纱。新月说帐篷里面闷得慌,非要出来散心。护卫的军士已经离帐篷一丈远,再远出了事,萧葵担不起责任。萧葵低下头叹了口气,心中有些咬牙切齿。我说努达海将军啊,你在格格视线内晃来晃去做什么,听说你把帅帐安扎在五丈外,说是要亲自卫护端亲王遗孤安全,希望你心口如一才好啊。

“云娃。”新月喊了一声。

萧葵急忙走过去,“格格,您有什么吩咐?”

“我没有什么吩咐,云娃。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我记得六岁时候你就来我身边了,我们一起长大,你也一直陪着我,在我心里,你就像是我的姐姐一样。”新月自顾自地说着,抬头看着天边半轮残月,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

萧葵低着头,“奴才不敢。”

“说什么不敢,”新月抽泣了一声,用帕子拭了泪,“在荆州城外,你和莽古泰舍了命救我们,我和克善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阿玛不在了,额娘不在了,哥哥们也不在了,克善和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了。以后,再也没有人像阿玛和额娘一样宠着我,我不知道京城里等待我们的是什么,皇上,太后,他们会喜欢我吗,会喜欢克善吗?……”

“一想到这些,我就有些恐惧。云娃,你知道吗?……”

萧葵很想就这样站着听新月自伤自哀,但不知道什么地方就有一双眼睛看着呢,她跪下来。封建社会的奴才真不是人当的,她也很想听新月的话不要跪,但制度在头顶悬着,她不想做“世人皆醉我独醒”的那一个。

“格格,这些话,以后不要说了,如果您还想要云娃伺候您。”

新月伸手没有把萧葵拉起来,泪水止不住成串地滚下来,“云娃,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以前在王府……”

“这句话,请格格以后也不要说,京城不是王府,皇上和太后也不会是王爷和福晋。”

“果然什么都不一样了。”新月失魂落魄一样,“这些日子,德嬷嬷一直和我说,以前我能够在王府做的说的,到了京城就不能了。就连伤心高兴都不能随着自己……云娃,你说这样活着是真的活着吗?不能爱也不能恨……我没有父母了,我和克善是孤儿了……”新月泣不成声。

萧葵跪着,看新月这样哀戚,心里不是滋味。封建社会就是这样人吃人,尤其在京城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要想好好地活着,滋润地活着,就必须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喜怒哀乐那些东西统统是做出来给人看的。如果萧葵可以做主,她希望新月留在荆州,天高皇帝远,这样她就不会和努达海有交集,她年轻尊贵,或许会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男子,成全她的爱情。但,这个社会,做主的不会是萧葵,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鬟,是奴才。

新月哭了一夜,直到东方发白,才哭着睡着了。萧葵站起来,感觉双腿都僵了,尤其膝盖钻心地疼。她强忍着,挪着脚去旁边的帐篷唤醒了两个仆妇,把新月抬回帐篷里。

四五月的夜里,是带着寒意的,尤其地面下的寒气正是往外散的时候,萧葵揉着膝盖,捶着腿,想着自己灌了两大碗驱寒的姜汤,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尚未痊愈的左臂传来一阵阵酥麻帝。

萧葵醒来是在马车上,觉得脑袋晕沉沉的,身体乏软无力,德嬷嬷和一个仆妇在旁边,没有看到德嬷嬷身边的流苏。她强挣着起身,“格格怎么样了?”

“你这孩子……”德嬷嬷叹息着,“躺下躺下,格格那里有流苏伺候着。得了风寒也不和我们说,你一个姑娘确实比我老婆子身体强健,但硬挺着也不是什么都能挺过去的。”从仆妇手里接过一碗黑糊糊的药汤,“一直温着呢,吃了药,赶快好起来,格格还需要你伺候呢。”

药很苦,萧葵喝了就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半睡半醒间,有只温暖的手抚摸她的头,让她想起母亲。

萧葵这一病,大半月才好。新月来看了好多次,克善也亲自来探询一次,萧葵挣着身子爬起来磕头,之后克善不来了,只派身边的绢舒和七纨隔三差五过来问一两次,新月也不来了。病中,萧葵脑子晕晕沉沉,睡得多醒得少,等她身体大好了,外面天已经变了。

萧葵爬出帐篷,看见新月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在不远处散步。那马,萧葵认得,努达海的。

第五章.“接头”了的新月和努达海

“流苏——流苏——”

萧葵很想拆了这小丫头的皮,她是怎么伺候格格的,把格格伺候到胖大海马上去了?嗯?

“云娃姐姐。”小姑娘跑过来,脸蛋红扑扑的,眼睛闪亮闪亮,确实是一个讨喜的丫头。

萧葵皱着眉,“怎么伺候格格的?那马是随便骑的吗,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保不齐有哪个缺德的嚼舌根子,传出去有损格格的闺誉。京城不比荆州,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看着,或许就有那背地里泼脏水使绊子的。”

小丫头低着头,双手扭着衣襟,“云娃姐姐你想太多了。格格这几日一直闷闷不乐,总时不时地掉眼泪,看了让人雄。我知道自己没有云娃姐姐的本事,不能哄格格开心。多亏了努达海将军,为了让格格开心,他让伙夫做格格最爱吃的饭菜,知道格格喜欢听笛子,就让军中最好的吹笛人来吹给格格听,还把他的坐骑给格格骑……”

萧葵几乎要吐血。

“努达海将军和格格都是坦坦荡荡,没做什么yīn私的事,怕什么别人的闲言碎语,再说了,努达海将军的年龄足可以做格格的父亲了。我们做奴才的,不就是要主子开心吗?格格这几天好了不少,渐渐有笑模样了。”

萧葵深深地吸一口气,避免自己一口气提不上挂掉,抬头看不远处的新月和努达海。在别人眼中,此时新月和努达海确实光明磊落,但日后的祸苗就是在此时种下。

萧葵想着,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度过了那个夜晚,那个“月牙儿”的夜晚。

努达海把新月送到帐篷前,新月望着他,还有他身边高大的禄儿,眼光依依不舍。

自那个夜晚后,她和努达海之间,就生出一种难以描绘的默契来。往往在彼此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中,就领悟了对方的某种情愁。努达海用一份从来没有过的细密的心思,来照顾着她,体恤着她。知道她从小爱骑马,他把自己的马“碌儿”让给她骑。知道她喜欢听笛子,他命令军队里最好的吹笛人来吹给她听。知道她心底永远有深深的痛,他就陪着她坐在营火边,常常一坐就是好几盏茶的时间,他会说些自己家里的事情给她听。关于权威的老夫人,调皮的珞琳,率直的骥远,还有他那贤慧的妻子雁姬……她听着听着,就会听得出神了。然后,她会把自己的童年往事,也说给他听,他也会不厌其烦的,仔细的倾听。(引自新月格格原著)

新月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这样依赖信赖一个人,一个不是她亲人的人,在她心中,她几乎把努达海讲述的一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

“给格格请安,给将军请安。”

两人之间的凝视被人打扰了,萧葵掀起帐篷的帘子走出来,笑着福下身行礼。

“云娃,云娃……”看到她,新月高兴地不知如何表达,一把扯住她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她,眼中涌出泪来,“你好了,你真的好的。太好了,”她双掌合十,虔诚地对着西方拜了拜,“菩萨保佑,把一个好好的健康的云娃还给我了。”

新月的这番举动,在外人看来是善良又感动的,努达海就开始赞美起来,并且恭喜萧葵康复。

萧葵垂下眼去,笑意的唇角有淡淡的嘲讽。她家的格格心地善良,却是个没心没肺的,只要看不到就会把任何人忘记在脑后,看到才会想起来。这些日子她病着,前几日格格探望地殷勤,后来渐渐没有了踪影。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啊,格格身边已经有了人“呵护”吧。

萧葵跪下去给努达海磕头,“这些时日,将军看待格格,端亲王府的人记在心里。奴才手粗嘴笨,只能在这里给您磕头。”

努达海急急地退后了一步,说着奉命护送端亲王灵柩和遗孤归京,一切都是他分内之事,对新月行了礼告辞了。努达海不知怎地,对这个新月身边的丫头有一种莫名奇妙的感觉,总觉得不自在,不愿和她呆在一处。仔细想想,那丫头也没对他做过什么古怪的事,谨守着奴才的本分,一举一动都不愠不火,谦逊卑微。

新月看着努达海的背影,目光有些痴,萧葵唤了好几次才醒过神来,回帐篷里了。

萧葵听着铺上传来新月的呼吸声,或许是白天累了,新月睡得很沉。萧葵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以后自己可能的结局,嘴里苦涩地难受。她上辈子也没做什么天诛地灭的恶事,顶多偷摘过别人家的柿子,路上捡到十几五十元钱没有交给警察……小奸小恶她做过,但善事她也做,扶老人过马路,公车上给老弱病残孕让座,给希望工程灾区人民捐款,她从不落人后。

她到底得罪了哪尊菩萨?

她不敢奢望新月和努达海私奔之后,她还可以活命。紫禁城里但后或许念着端亲王战死荆州,赦免了新月,但新月身边的奴才……对的是主子,错的全是奴才。处置一个奴才,对高高在上的皇家来说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容易吧。

但她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她是新月爹身奴才,从小伺候到大,除非新月主动提出不要她,她不能离开新月身边。她不是没想过做一些新月不待见的事让新月抛弃她,但她的格格是个“心善”的人,“小小”的错事总能够原谅,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而大的错事,只要她做出来,大概不用等到新月和努达海私奔,她的脑袋已经滚在尘埃里了,这里虽然皇权至上,但毕竟还有“家法”“国法”。

怎么看都没有出路啊。萧葵在被子里把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儿,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新月和努达海的联系比萧葵病倒前亲密了不少,几乎每到一个休息处,努达海总要亲自来新月帐前问询一番,理由自然是多方面的,比如格格身体可好,饭食可习惯,有什么要求等等。

萧葵看着自家的格格,脸儿晕红,双眼发亮,典型一副小女生坠入爱河的模样。唉——萧葵无奈无力地叹息,只能跟紧了格格。格格要和努达海骑马去散心,好,不拦阻你们,我跟着总行吧,格格尊贵,身边总要有奴才伺候。格格要看月亮,好,我陪着,格格尊贵,身边总要有奴才伺候。……你们要说话,要交谈,可以。至于私情,休想!

萧葵掰着手指数日子,终于到了京城。

端亲王的葬礼极尽哀荣,王公大臣都奉旨到场,端亲王府的几个人披麻戴孝,把端亲王一家送进陵园。然后接到了宫里的旨意,皇上和太后要召见新月、克善和努达海。

萧葵和苏嬷嬷伺候新月姐弟进宫,皇上和太后在宫里的静园接待他们。之前得了苏嬷嬷的教导,进了宫少看少说,他们一路低着头,目不斜视,在宫里一个引领太监的带领下,走了很长一段路,才看到一座凉亭,皇上太后在那里接见新月姐弟。

萧葵和苏嬷嬷在亭子一里远停下来,他们没有资格走得更近了。新月和克善走进凉亭。在这里,萧葵听不到凉亭里面说了些什么,只看到凉亭中皇家的威严与辉煌。一里外的亭子里坐着这个时空权力最大的男人和女人,掌握着天下人,当然也包括她的命运。

接下来就是“抚孤”吧,在努达海自告奋勇请愿和新月欣喜的答应下,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她没有阻止的身份或者权力。她呀,呵呵,只是一个小小的奴才呀。

新月回来,眉眼带着喜色。随行的努达海脸上也带着笑,只有克善低着头若有所思。这一路上,这孩子成长了不少,很少看到他像之前在端亲王府那样肆无忌惮明亮单纯地笑了。

萧葵福身行礼,“奴才见过格格,见过世子,见过将军。”

新月看了努达海一样,对萧葵笑着,“云娃你不知道,以后可要改称呼,努达海被封为内大臣了。”萧葵急忙又福身行礼,“奴才恭喜大人。”新月喜不自禁,“皇上和太后允许我们到将军府去住,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终于,还是这样了啊。

萧葵跟在三人身边往宫外走,努达海不是第一次进宫,所以出来就没有了引领太监。

“云娃。”克善喊了她一声。

萧葵走上前半步,“世子。”

小小的孩子微微皱着眉,不着痕迹地和走在前面的新月和努达海拉开了几步距离,苏嬷嬷伺候在新月身侧,和萧葵换了位置。萧葵淡淡微笑,这样就好啊,虽然永远失去那份单纯,但这样才能活得更好。

“太后答应我们住到臣子家里去,我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妥。”克善说着,声音只有他和身边的云娃可以听到。一路上,他跟着苏嬷嬷绢舒学了不少规矩。怎么说他们也是宗室亲王之后,在守孝期间住到一个臣子家中,不合规矩,也是从未有过的事。

“上面的人想得远,”萧葵小心措辞,“或许太后……奴才听说努达海大人家里有一个和格格年龄相仿的儿子。”有些事说的多不如稍微提点一句。

克善不再说什么了,想到另一件事,脸上有淡淡的喜色,“云娃,皇上和太后允准我到宫里读书,体谅我父母双亡,让我休息一两个月再去,我说三天就可以了。皇上和太后夸我上进呢。”毕竟是孩子,得了夸奖自然是欢喜的。

“世子做得好。”萧葵不吝啬在适当的时候鼓励称赞,“安顿好了,我们可要好好琢磨一下陪世子进宫的人选,首先得是个机灵的,又要懂规矩帮得上忙的……”

克善笑着看她,嘟了嘟嘴,“呀,云娃你就是个爱cāo心的。”思考了一会,“绢舒也是个有主意的,这事儿我们回去再说。”

第六章.“望月”不好,叫竹园吧

新月姐弟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行礼辎重都在车上,丫头仆妇也都在,出了宫,努达海引着马车直接往将军府去了。

努达海骑着马带着亲兵走在前头,心情舒畅,忍不住有些志得意满。想着府中一定得了他回来的消息,额娘,雁姬,骥远,洛琳一大家子肯定盼着他回来,他带着端亲王的遗孤回府,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

一行人在将军府门口停下,没看到一个人出来,努达海心里有些不舒畅。把新月姐弟的马车让进家门,后院有喧嚣的声音传来,好像几十口人在嚷嚷。努达海面上有些无光,心说家人怎么不给他挣脸,格格世子来府里第一天就看了笑话儿。

“你和克善在这儿等一等,我带阿山进去看看是怎么了,你们别乱走,等我出来!”

说着带了自己的侍卫往后院去了。

新月自然是不计较的,萧葵皱着眉,“将军府是这么没规矩的,不称格格,称‘你’了。这努达海大人是怎么了,也不说请格格和世子去客厅坐一坐,自个先往后院去了。”

“云娃,”新月阻止她,“后院或许发生了什么大事,我们到将军府来住,毕竟是寄人篱下。”

萧葵低下头。格格,这寄人篱下还不是您自个求来的,如果不是您“欣然”答应,这“抚孤”的事怎么也不会落到努达海头上。“我们到正堂去坐吧。后院闹哄哄的,保不住出来什么人,冲撞了格格和世子。”

骥远可不就是“冲撞”中对新月一见钟情了吗。

考虑了一会儿,新月姐弟听了萧葵滇议,留下仆妇小厮照看着马车辎重,其余人跟着新月姐弟进了正堂坐等。两个主子自然坐了主位,德嬷嬷苏嬷嬷在王府多年又是格格世子的娘,在新月和克善下手坐了,其他人站着伺候着。

新月姐弟刚在客厅坐好,萧葵就看到两女一男三个人慌慌张张地从后院跑出来,看到停在门口的马车,还有穿着孝服未脱的端亲王府的下人,“哎呀!不好,这儿还有几个人拦截呢!”

知道剧情的萧葵忍不住想笑,看着其中的男子大叫一声,扑上去和两个小厮扭打起来。院中看守马车的四个仆妇立刻呼叫起来,“你们是做什么的?堂堂将军府也有劫匪和泼皮……”

听到院中仆妇的呼叫,新月焦急地站起来就要从客厅出来,萧葵拉住她,“格格,别去。拳脚无眼,伤了格格,奴才万死也不能恕罪。莽古泰,你去帮忙。”

莽古泰应了一声,立刻跑到院子里,把骥远从两个小厮身上拉下来,毕竟是经过战场的人,一下子扭住了骥远的胳膊。

看到哥哥吃亏,跑远的洛琳丢下甘珠跑回来,对莽古泰又捶又打,不过姑娘家花拳绣腿的,莽古泰只当是搔痒了。正当院子里乱成一团的时候,努达海从后院跑过来,看到地上扭打的一群人,惊叫起来,“骥远,洛琳,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莽古泰,快住手!”

萧葵扶着新月,和克善从客厅走出来。努达海已经拉开了莽古泰、骥远和洛琳,给他们解释了彼此的身份。

“你们怎么如此鲁莽?”努达海呵斥自己的一双儿女,“还不快来见过端亲王的子女,新月格格和克善世子。”

骥远和洛琳惊讶地睁大了眼,抬头往这边望过来,忙不迭地跪下去行礼,“格格吉祥,世子吉祥。”

一个美丽的妇人扶着一位雍容的老妇走来,身后跟着一大堆下人,“努达海,这是怎么回事?”

努达海对老妇行礼,“额娘,今天在宫中,新月已经被册封为和硕格格,克善也将袭父爵,是个小王爷呢!皇上和太后恩准,格格和世子以后要住在将军府。”老妇瞪了努达海一眼,“怎么不早说,实在太失礼了。”带着儿媳、家丁仆佣,跪倒在地,“格格吉祥,世子吉祥。”

后面跟出来的,萧葵想着应该是闹事的温布哈一家,大概被格格世子的身份吓到了,木木呆呆地匍匐在地上,“格格吉祥,世子吉祥。”

新月一脸急切地就要走上前搀扶,被萧葵扯住了。克善说了,“免礼。”旁边德嬷嬷和苏嬷嬷上前一步,把跪在最前面的老夫人和雁姬扶起来,“快请起。格格和世子到府上打扰,以后还要老夫人多多担待。”

老夫人捏着手里的佛珠,眉目和善慈祥,“接待和硕格格和亲王世子,是我们满门之幸,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格格和世子提点。格格和世子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跪在地上的人都站起来,努达海给新月姐弟介绍自己的额娘、妻子和一双儿女。洛琳脸红地笑了笑,对于刚才的行为很是不好意思。骥远抓着脑袋,一脸尴尬。

萧葵看着站在老夫人身边的妇人,qynn的描述真没有错,“雍容华贵,落落大方,明眸皓齿,眉目如画。”再侧头看了看身边的新月,心中悄蔷了口气。男人啊,似乎总是喜欢这样的,他们有充足的理由,“她如同菟丝草一样娇弱,没有我,她活不了。”于是,比较坚强的,或者说表现出来坚强的那一个就会被放弃。全不念当年的情分,似乎见了那个楚楚可怜的女子,之前的一切都轻如鸿毛了。

男人,都是渣。

萧葵下了结论。

不知道温布哈的家人是不是被和硕格格和亲王世子的名头吓着了,唯唯诺诺,木木呆呆,雁姬说什么就是什么,被五十两银子打发了。萧葵低着头,这甘珠是温布哈的侧室啊,又不是无名无份的妾或者侍寝丫头,大清律法在那里,侧室是不能随便处置的。要侧室陪葬,这种事也敢闹,直接报到九门提督那里,恐怕不是几十板子的事儿。不过这将军府不是荆州的端亲王府,她在一边看着吧。

温布哈的家人走了,甘珠跪在地上叩谢努达海,雁姬,老夫人并骥远洛琳。并且向新月和克善重新叩头。萧葵看着跪在地上的年轻女子,相貌是好的,得到温布哈的宠爱也不是没有原因。

处理了甘珠的事,说到和硕格格和亲王世子在将军府的住处,雁姬温柔地微笑,“将军府西南有座院子,清幽干净,格格和世子若不嫌弃,就请在那里下榻。时间有些仓促,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格格和世子恕罪。”看到新月点头,接着说,“请额娘陪格格说会儿话。骥远,好好伺候世子。”看了看新月身边的萧葵,“还请格格和世子身边的姑娘劳累一下。”

萧葵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垂下眼微笑。都说雁姬能干,此言不虚,果然周全又体贴。

努达海父子在正堂客厅陪着克善说话,身边有七纨、莽古泰伺候着,老夫人和洛琳请新月去了后堂,毕竟是女眷。

萧葵和绢舒跟着雁姬去了西南的院子,院子里已经有下人仆妇在忙碌着整理打扫了,想来雁姬从努达海口中知道,就悄悄吩咐人来收拾了吧。一个模样伶俐的丫头从屋里走出来,对三人行礼,“奴才见过夫人,见过两位姑娘。”

雁姬给她们介绍,“这是我身边的砚儿,也算伶俐。”指着萧葵和绢舒,“这是格格身边的云娃姑娘,世子身边的绢舒姑娘,休得怠慢了。”

“是,夫人。”姑娘重新给她们见礼,萧葵和绢舒急忙扶起来。看砚儿的穿戴气质,必是雁姬身边得力的丫头,地位不低,她们不能过于怠慢。

“这院子有两处屋子,一处给和硕格格,一处给世子。两处院门,一处通着将军府,一处直接通到街上。……”雁姬微笑地给她们解说,领着她们在院子走了一圈。

院子不大,胜在精致幽静。

看完院子,雁姬请她们看屋子。看到屋里的布置,萧葵在心中对雁姬又是一番叹服。考虑到新月和克善都在孝期,所有扎眼的大红大绿的颜色一概不见,素雅清净,窗明几净。帷帐、被褥都是簇新的,窗前的几杆湘竹被修剪得整整齐齐。从荆州带来的辎重已经停在院子里,听萧葵和绢舒的吩咐,分别搬进了新月和克善的住处。

终于整理好了,雁姬吩咐院里将军府的下人退出去,只留下新月姐弟从荆州带来的下人。和硕格格和亲王世子身份尊贵,如果冲撞了,总归是个不敬之罪。

“夫人是个周全的人。”

“两位姑娘过奖了,些许小事都是雁姬应该做到的。”雁姬谦虚,有意结纳格格世子身边说得上话儿的丫头,和硕格格亲王世子住在府里,虽然荣耀,却也担着干系,无事则罢了,一旦有闪失,将军府逃脱不了罪责。

三人说着话,出了院子。身后跟着三个丫头,乌梅腊梅砚儿。

新月和老夫人洛琳,克善和努达海父子都相处甚欢,听到萧葵绢舒回报,努达海一家把新月姐弟送到院门口。

“这里就叫‘望月小筑’吧。”努达海望着院子,春风满面地说。

萧葵惊异地看过去,德嬷嬷苏嬷嬷老夫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如果这句话是雁姬或者老夫人洛琳说的都没问题,努达海可是一壮年男子,新月格格花嫁之年,这名字中的“望月”是何意?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雁姬一时间没有想到那里去,依旧微笑着,温柔静好。

“‘望月’不好。”

萧葵扭头,说话的人竟然是克善。

孩子皱着眉,微微撇着嘴,“姐姐心情一直不好,每次看到月亮,总是很伤心的样子,‘望月’里面有个‘月’字,不是惹姐姐伤心吗?”

萧葵仔细看着克善,心中诧异自然不用说,不过一会儿她就看出了门道。站在克善身边的绢舒低着头,左手扯着他的衣襟,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这想必是绢舒身边的苏嬷嬷或者德嬷嬷……这些话,他们这些奴才说出来还真有不合适,非得克善亲王世子这样的身份。

老夫人接过克善的话头,似乎是怕儿子再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世子说的是,努达海莽撞了。请格格和世子赐名。”

新月觉得“望月小筑”这名字甚好,她喜悦地往努达海那边看了一眼,没想到一下子被弟弟否决了,想要为努达海说些什么,衣服被萧葵扯了一下,听到萧葵压低的声音,“世子的面子……”侧头看看弟弟,一时间不好反驳了。

“就叫竹园吧,我看到里面的竹子了。”克善抬手指着院里在风中摇曳的几杆修竹。

“是,以后咱们的住处就叫竹园了。”

院子的名字就这样定下来。萧葵觉得不错,事情啊,越偏离剧情越好。不过,雁姬依旧拔了两个丫头来伺候,一个就是她们见过的砚儿,另一个叫做墨香。

第七章.脑残的努达海

萧葵扶新月到榻上坐着,“累了一天了,格格休息一会儿吧,离饭时还有大半时辰。”

或许是得偿所愿,亲近了努达海,新月的情绪不错,带着些微难以掩饰的兴奋,脸儿微红,眉眼含情,拉着她的手,“云娃,我们住到将军府了,这一切真是像梦一样。”她双掌合十,神情虔诚,“一定是阿玛额娘在地下保佑,让我们姐弟可以住到这样和善的家里。将军府里的每个人就和努达海对我讲的一样,老妇人慈祥高贵,雁姬美丽能干,还有他的一双儿女。这才是一个完整的家,那样的幸福,即使在旁边看着,心似乎就会快乐起来……”

新月诉说着她的感受,萧葵沏了杯茶,递到她手里,给她润喉。

雁姬做事周到,屋里应用一概齐全。

萧葵附和她的话,只说老妇人和雁姬还有努达海的女儿洛琳,只字不提努达海和骥远,未婚女子妄议成年男子,这个时代的礼教是不允许的,至少也是一个闺誉有损的名声。

新月却没有发现,或许心中也有些忌讳,并不提努达海,两人只说将军府的女眷——

不说新月在房中和萧葵说话,再说克善。今天先是送葬端亲王一家,再是宫中召见,后来就是将军府一番折腾,克善毕竟是孩子,很是有些疲惫了。

绢舒是个稳重妥当的人,安排了各人的住处,就伺候克善净了面,除了鞋袜,克善歪在榻上小憩。

靠在榻上,克善一时睡不着,拉着她说话。想到宫里和萧葵说过的进学的事儿,又和绢舒说了一遍。绢舒笑着先恭喜了一番,说了和萧葵同样的话。

克善倦意上来了,“既然你和云娃都这样说,就交给你们办吧。”挥了挥手,倒在榻上睡着了。

绢舒仔细地拉了条薄被给他盖好,查检了一遍门窗,已经是夏六月,天气转暖,中午已经有了炽热之意。绢舒从里屋出来,看到七纨正在和雁姬拨来竹园伺候的丫头墨香说话儿。

不得不说,雁姬挑拣的这两个丫头,不仅模样俊,说话做事更是周全体贴。砚儿浑身透着机灵,这个墨香却是稳重大气。两人看到绢舒,急忙站起身,七纨和绢舒是惯熟的,笑着称了一声姐姐,对里屋奴了奴嘴,“爷歇下了?”

墨香行的礼比较重,“绢舒姑娘……”

绢舒急忙上前扶住,笑着,“可别,妹妹受不起姐姐这样的礼。姐姐必是在夫人身边伺候的,以后少不得姐姐指点。”

两人客套了一番,性情相若,倒有一番知音的惺惺相惜之意。绢舒不算隐晦地问了将军府的人员,墨香讲解地详细,并把将军府主人的住处一并说了。端亲王遗孤住在将军府,难免勺子碰到锅沿,事情说清楚了,一些事情也好避讳——

天色光昏时分,将军府来请饭了。竹园里原本有小厨房,但一时间厨房不曾收拾出来,厨房师父也不曾备齐,端亲王遗孤在将军府的第一餐也就有将军府的大厨房做了。

新月克善往客厅走,看到五六个丫鬟端着饭菜从院子外面走进来,摆在餐桌上,对新月姐弟磕了头。饭菜都是荆州的菜式,可见吩咐的人是格外用了心的,萧葵和绢舒着人赏了这些人。

新月对萧葵这个举动十分欣赏。该赏该赏,以后我们住在将军府,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们不要见面就磕头。

萧葵抓着新月说话换气的当儿,“你们都下去吧。”真要让新月说下去,下面不知道说出什么来。

众人鱼次而出。

萧葵和绢舒伺候着新月姐弟,给他们布菜。

吃饭并不太长时间,送新月姐弟回房休息,萧葵想着德嬷嬷是否用了饭菜。砚儿伶俐,猜到她心中所想,笑着,“云娃姐姐放心,饭菜早已送到两位嬷嬷房里了,还有下人仆妇的饭菜。我去伺候格格,姐姐快用些饭吧,一会儿就要冷了。”

萧葵看着砚儿进内室,里面传来新月的声音,还有她清脆伶俐的回答,笑了笑,雁姬挑了个好丫头——

说到这顿饭,将军府发生了一点不大不小的事儿,不过这事儿,竹园的人不知道。

努达海出征五六月,回家的第一顿饭自然是全家的团圆饭。这顿晚餐就摆在了老夫人的住处寿庆园,三世同桌,加上洛琳性子活泼,撒娇卖乖逗着玛姆阿玛额娘开心,气氛是其乐融融,老夫人虽然嘴里嗔怪着孙女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儿,但脸上的笑意抿也抿不住。

雁姬指挥丫头把饭菜摆上桌,菜色多是努达海爱吃的,儿子丈夫阿玛半年军旅幸苦,他们都有些雄。

气氛原是好的,努达海这次去接荆州之围,救了端亲王的遗孤,被皇上太后提拔升了官,成为“内大臣”,确实是值得庆祝的喜事,有子如此,有夫如此,有父如此,一家人心里脸上都有些骄傲,伺候的下人自然是着意说着吉庆的话儿。老夫人高兴,今天伺候的下人统统赏了,下人忙着跪在地上叩谢。

洛琳亲自给努达海布菜,骥远给阿玛斟满了酒。老夫人看着一家父慈子孝,心中甭提多高兴了。人老了,图的不就是子孙有出息,家庭和美吗?

努达海看着满桌的饭菜,有些提不起精神。

雁姬注意到丈夫的异常,放下手里的筷子,关心地询问,“可是有什么事?我们一家人都在此,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也可以给你分忧解难。”

努达海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看着我们阖家欢乐,我忍不住就想起新月和克善,他们这么小的年纪就失去了父母。尤其新月,一下子失去父母帝爱,还要故作坚强,因为有个比她更脆弱的克善需要她来安慰,她必须负起长姐的责任。她才和洛琳一样的年纪,原本也应该和洛琳一样承欢父母膝下,无忧无虑。”努达海说着,没有看到老夫人渐渐沉下去的脸色。

洛琳站在雁姬身边,不说话。骥远双手捧着酒壶,看看玛姆的脸色,又看看额娘,不知道说什么话。

突然想到一个自以为完美的办法,“额娘,我们把新月克善接来和我们一起用餐吧,太后让新月克善住在将军府,就是为了让他们感受家庭的温暖……”

他还要接着往下说,老夫人一顿手里的拐杖,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努达海不解地抬头。

“你这个混账东西!”老夫人气坏了,“和硕格格和亲王世子的名讳是你能够称呼的。皇上和太后让和硕格格和亲王世子住到将军府,是莫大的恩宠,将军府怎可失了敬畏?”对于皇上太后的意图,老夫人一直琢磨不透,让皇室宗亲亲王之后在孝期住在臣子之家,自从大清开国从未有过的事。等到安置好了端亲王之后,老夫人仔细询问了儿子这其中的过程,听到是儿子自己请命,老夫人几乎要抡起手杖敲打敲打这个混账糊涂的儿子。但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唯一的儿子,之前这个儿子一直是她的骄傲,心中忍下气,这一会儿好不容易被孙女哄开了心,不想又听到儿子说出这样的混账糊涂话来。

和硕格格和日后要袭爵的亲王世子,品级比他们高了不是一级两级,真正计较起来,每天他们都是要去请安的,岂是可以平等论交的?和硕格格和亲王世子说之后是一家人,不必多礼,那是客气话,他们真要那样做了,那就是大不敬。

努达海不知道额娘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他的脑袋自从经过那个“月牙儿”的晚上就塞满了稻草。)雁姬扯了扯他的衣袖,让他给老夫人道歉,他疑惑不解啊,新月真的是很可怜,只要合上眼,他就看到那张泪水涟涟梨花带雨的脸像小动物一样怯怯的眼在他脑子里晃动。

老夫人拂袖去了,雁姬给儿女使个眼色,洛琳急忙跟上去,搀扶住玛姆,转开话题着意哄玛姆开心。骥远郁闷地退下去,好好的一顿团圆饭生生地这样搅没了,这端亲王一家……

第八章.宫里的赏赐

用过了晚饭,在这个时代,天晚了实在没有什么娱乐节目,况且新月姐弟都在孝期,一切娱乐是禁止的。新月也觉得身体乏了。萧葵伺候她卸妆,净面,服侍她睡下,合了里间的门,走出来。

打发砚儿和流苏去休息,今晚萧葵伺候新月起夜,歪在外间的床上,她合计着今天发生的事。新月和努达海的私情已生,却也没到不管不顾脸面都不要的程度,目前她说的一切孝期守规矩的话,新月可以听进去,但如果说到努达海,就不知这祖能不能听了……房间的白蜡“啵”地爆了一个烛花,萧葵站起身,捡起桌上的剪子把过长的烛花剪掉。……将军府的老夫人,看得出来是个在意规矩的,一个不简单的老妇。偌大的一个将军府,这努达海竟连一个庶出的兄弟姐妹也无,她可不相信努达海的老爹也像努达海一样只有一个妻子,这个时代的男人,只要稍微有点地位有点钱,那个不是三妻四妾,即便没有,通房丫头也是有几个的。这老夫人活了这偌大的岁数,人情世故必是人中之精,今天发生的事想必也瞧出了几分,会约束儿子的吧。如果老夫人放任自流……到时也别怪她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她想要活得好好的,首先新月必须好好的。至于雁姬,确实美丽又能干,但似乎对努达海用情深了些,这女人啊,一旦把心全给了一个男人,这男人的错处便会被忽略,自欺欺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萧葵正想到这里,听到轻轻的叩门声,绢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云娃姐姐歇下了吗?”

萧葵开门,把她让进来,笑着,“怎么有空儿到这里来?爷不用你伺候?”倒了杯茶递给她。

绢舒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了,手里托着茶杯,啜了一口,“爷歇下了,七纨伺候着呢。我来这里,有件事要和姐姐商量商量。”

“关于爷的……”萧葵想了想,“去宫里进学的事?”

绢舒把茶杯放在桌上,笑着,“姐姐真是个知心的人,我这里还没说,姐姐就知道了。去宫里和阿哥们一起读书,是皇上太后对端亲王一家的恩典,是好事。爷年纪小,身边必定要有个伺候的人,不能是莽撞的,宫里贵人多,冲撞了好事也变成坏事了。”

能和阿哥们亲近,对端亲王府的振兴自然是有无上好处。从这里可以看出来,目前皇上太后对端亲王遗孤还是颇多照顾。

两人合计了一番,这次从荆州带来的下人不多,倒是跟了两个小厮,人也是伶俐机敏,人选暂时定下。克善去宫里进学来回路上自然有莽古泰护送,进了宫里就让瑞德跟着,帮克善提着书本纸砚什么的。只是不知道这宫里阿哥们每天进学的时间,这文课武课是怎么安排的。

“明儿必定有宫里的旨意下来,到时好好问一问传旨的公公。”

克善进学的事,一切还看明天询问过了宫里传旨的公公做最后区处。

第二天,萧葵约摸着有五更天,自己收拾齐整了,打开里间的门,叫醒新月。

新月睡得有些迷迷糊糊,“云娃,什么时辰了?”

“约摸五更了,格格。今天是第一天,将军府的女眷必会来请安。”新月从床上坐起身,萧葵服侍她穿好旗装,跪着服侍她穿了花盆底。砚儿端着一盆清水进来,盆上搭着毛巾,跪在新月面前,“请格格净面。”

萧葵心说,真是个伶俐的丫头,来得这样准时,想必早就起来候着了。

这样的架势,对皇家格格来说没什么,不过在端亲王府,因为新月的要求,没有丫鬟这样跪着请她净面。况且,新月想着这可是将军府的丫头,他们姐弟寄居在府里,……伸手就要将砚儿扶起来,口中说着,“这怎么使得?”

萧葵拦住新月,把水盆从砚儿手里接过来,“妹妹快起来,这种事以后让我们做就是了。”笑着,“寄居在府上,格格心中已是感激,要妹妹做这种事,格格怎能心安理得。”

新月连声附和,“对呀对呀,快起来快起来。”

砚儿抬头看了新月一眼。

萧葵把跪下,水盆举起头顶,“请格格净面。”

新月一时想不到萧葵做出这样的举止,有些慌乱,“云娃……”

“格格如果体恤云娃,请格格净面,云娃也就少跪一会儿。”萧葵笑着。也只有她,新月爹身丫鬟,能偶尔和主子这样说个笑话儿。

新月拗不住萧葵,匆匆净了面。砚儿机灵地把水盆从萧葵手里接过来,端出门去。

新月坐在梳妆台前,神情痛伤。“云娃,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不想你卑微地跪在我面前,我已经把你当成我的姐妹,……”

萧葵给她梳着头,脸上带着笑,“我们不是说过了吗?格格,现在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这里不是荆州城,将军府也不是端亲王府,您已经是有品级有位份被册封的和硕格格,该有的规矩不能没了。在这京城,只有您和世子了,您就要端出和硕格格的谱儿来,别让人小瞧欺负了去,您身边还有克善世子呢。”

新月绞着手里的帕子,低着头不说话。

萧葵给她戴上一副样式简单的银头面,收拾好了头上的扁方儿,又跪下整理了一遍她的衣角,这就算收拾整齐了。白素段绣着简单丝线的旗装,同色的花盆底修鞋,银色典雅的头面,手腕上带的是素色的白玉手镯,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越过孝期的穿戴礼节。

没让他们等多久,将军府的女眷就来向和硕格格请安了。老夫人在大宅子里活了几十年,自然是会说话的,逗得新月高兴却是滴水不漏。雁姬询问她日常可有什么短缺,洛琳站在玛姆身后,偷偷抬眼打量住进府里的这位和硕格格。

或许是被萧葵提点了,新月说话没有失礼的地方,看在老夫人和雁姬眼中,这位和硕格格平易近人柔弱和善,把事前担心和硕格格性格不好不好照顾的心放回肚里一半,说话自然是更融洽了。

没过多长时间,下人来请饭,老夫人和雁姬带着洛琳退下了,新月自然说了留她们在竹园用饭,不过老夫人只当是和硕格格的客套,谢了恩还是走了。

半上午,宫里的旨意到了,带着皇上太后的赏赐。

从昨天开始,无论是将军府还是竹园都在等着宫里的旨意,旨意没有多大变化,和昨天新月克善努达海见皇上太后时一样,新月被册封为“和硕格格”,因克善年幼,只封了世子,等年纪稍长再袭爵。努达海被封为“内大臣”,每天上朝议事。

众人跪下谢恩。

宫里的赏赐派下来,东西自然是不少的,尤其皇上太后怜惜新月姐弟孤苦,绫罗绸缎如意首饰金银着实赏了不少,意外的云娃莽古泰也有赏赐,只是没写在旨意上,算是太后的口谕吧。说两人舍命护主,忠心可嘉。萧葵想着应该是荆州城外遇到流寇的事。云娃得了一套头面并两匹锦缎,莽古泰得的是御酒金钱。

雁姬指挥下人把赏赐的东西收拾好,萧葵笑着把传旨的公公请到一边。可巧了,这位传旨的公公竟然是去荆州传旨的那位明公公。萧葵把一个荷包送进明公公手里,“请公公喝茶。”

明公公垫了垫,荷包很有些份量,塞进袖里,脸上堆起笑容,打了个揖。“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问?宫里的事不该说的奴才可不敢说。”

萧葵笑着,“云娃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不该问的云娃也不会问。皇上太后恩典,世子要去宫里进学,只是问一下公公,这宫里几时讲课,如何安排。”

“这个奴才倒是说的。”明公公见问的不是宫闱yīn私事,心壮了些,说话也详细。宫里的阿哥卯时去慈宁宫向太后请安,用罢早饭,辰时师傅开讲,上午是文课,学经史子集礼乐。午时用饭,都是宫里准备送到学堂。饭后稍歇,下午则要跟着师傅学弓马骑射,申时就放学了。

萧葵又问了一些宫中需要注意的,明公公见她问的都是琐事,想起先前沉甸甸的荷包,讲解也就格外用心详细。最后,萧葵笑着福了一礼,又塞过去一个和先前份量差不多的荷包,世子在宫中还要公公多照应。

太监少有不爱财的,收了这份厚礼,明公公答应地爽快。这端亲王一家圣眷正隆,朝中都有眼睛看着,可不敢欺负,说到照应,也不过传个话儿。明公公这样想着。

宫里传旨的宫人走了,雁姬吩咐把新月姐弟并云娃莽古泰的赏赐送到竹园,云娃绢舒把赏赐的绫罗绸缎并金银首饰安置好,并赏赐了竹园众人,做完这些事天已近午,将军府下人来请饭

伺候新月姐弟用罢了饭,萧葵把得来的消息和众人说了,合计了一番,众人都同意了萧葵和绢舒昨晚合计好的安排,克善宫里进学的事情就这样安排下了。

第九章.请牌位风波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找到了新月格格的故事时间,顺治十四年,荆州之乱……  伺候克善午睡下,绢舒点着屋子里宫里的赏赐,一样一样记在薄子上。新月和克善的赏赐一部分放进新月的住所,一部分放在这里。虽然绢舒是个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的姑娘,但说到记账,心里真有些发怵,她的术算不怎么好。

抬头看见墨香从外面进来,笑着打了个招呼,不过这笑容有点勉强。墨香瞧了一会儿,看出她的难处,心中思摸了思摸,“如果妹妹信得过,我来记账吧。”

在雁姬房里,墨香对点帐是做熟了的。只是自己毕竟不是端亲王遗孤从荆州带来的,这里面就有些避讳。

不过,绢舒和墨香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却有种“倾盖如故”的知音之感,听她这样说,惊喜地抬头,把笔墨簿子递到墨香手里,“如此,姐姐多劳累了。”

墨香笑着接过来,有她帮忙,东西很快就点清登记完了。招呼仆妇们摆放整齐,中午的时间已经过了。绢舒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笑着,“多亏了姐姐,如果是我整理好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呢。”

“我也只是手熟罢了。”墨香谦逊。

绢舒脸微红,“我手笨,术算又不好。我们一路上从荆州到京城,带的东西都是云娃姐姐管理清点,云娃姐姐可是一个能干的人。”语气带着明显的羡慕。

墨香觉得这丫头有趣,平时稳重守礼,不想是个这样单纯的姑娘,笑着打趣,“我听砚儿说,云娃姐姐很是羡慕你读书多,蒙满汉三族文字你全识得,说你是个才女。”

绢舒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我那里比得上云娃姐姐,云娃姐姐做事周到又干练,女红在我们这些丫头里也是最好的。”

“云娃姐姐的女红也很好吗?这下,倒是和砚儿有缘了。”

“咦?”绢舒不解。

“砚儿的女红在将军府可是挑头拔尖的,过年过节老夫人大人夫人少爷小姐穿的衣服可都是指明了让砚儿绣的,……”两人说着话,从侧房出来,看见七纨提着一壶热水从庭院走过。

“七纨。”

“墨香姐姐,绢舒姐姐。”七纨声音很甜,“爷醒了,苏嬷嬷正陪着说话儿。爷大后天可就要去宫里进学了,嬷嬷正讲宫里的规矩。一说不要任性树敌,又说宫里不可乱走。规矩多着呢,难为爷竟然听得认真。”小丫头的声音又清又脆,听在耳中就像悦耳的风铃,“对了,刚才云娃姐姐差人来,要爷的衣服尺寸。说天热了,我们带来的衣服多是春天的,给爷做些衣服。爷的尺寸来京城前量过,当时绢舒姐姐收起来了,不过我看姐姐正忙着,就说一会儿送过去。姐姐有空儿就跑一趟,我给爷和苏嬷嬷沏茶去。”

七纨提着热水进屋去了,绢舒对墨香告了罪,把克善的尺寸翻出来。左右无事,两人往新月的住处来,两地隔的并不远,中间有一个池塘一座凉亭。

远远地瞧见努达海,绢舒墨香急忙停在路边见礼,“给大人请安。”

努达海昨天被老夫人教训了,兀自莫名其妙,雁姬给他解释,他们和和硕格格亲王世子毕竟尊卑有别。努达海却不怎么听得进去,他自认为行得端走得正,他内心是真的把新月格格和克善当成自家亲人看待的。

上午宫里传旨,他见到了新月和克善,两人气色都不错。他心想着,府里确实尽心照顾两人了。但接了旨,新月就跟着德嬷嬷回竹园了,只留下克善接待宫里的信使。努达海的目光追逐着新月进了竹园,恨不能跟上去,切实问一问,看她在府中住的可好,可习惯。但传旨的公公还在,他作为主人不能失礼。

中午想着新月和克善要休息,终于过了中午,他有些忍耐不住,起身往竹园来。

看着路边行礼的两个丫头,努达海自然认得,一个是雁姬房里的墨香,一个是克善身边的绢舒。雁姬把身边两个得力的丫头给了竹园,让努达海很满意妻子的这种周到。新月格格和克善在京中人生地不熟,正该他们尽心尽力看顾。

“不必多礼了。”努达海说。

墨香直起身,“大人是要探望世子吗?苏嬷嬷正和世子说宫中的规矩,将军去了也好和世子说会儿话儿,让世子学中偷个闲。”

竹园进门有两条路,一左一右,左边通向克善住处,右边通向新月的住处。努达海原本是要往新月处去的,听墨香这样一说,不知怎的说不出口,笑了笑,“是啊,正要去世子处请安。你们这是去哪里?”

绢舒福了福身,“往格格处去。云娃姐姐说要给世子做几身夏装,奴才送世子的尺寸。”

努达海想了想,对墨香说,“料子什么的不够就去和夫人说,让夫人准备几匹上等的布料送到竹园来。”

两人应了,看努达海往克善的住处去了,抬脚往新月的住处走。

绢舒和墨香走到新月的住处,远远地就看到萧葵和砚儿坐在廊檐下,身边摆着两个针线篓,架子上搭着素白、素蓝的布料。墨香看了看绢舒,笑着,“这两人倒是手快的,可是把和硕格格的衣服料子下好了。”

听见她的声音,萧葵和砚儿一起抬头看过来。“我琢磨着,该有人来了。”

砚儿起身,去屋里取了两个凳子出来。绢舒和墨香谢了,坐下来。墨香看着下好的衣料,“刚刚我还和绢舒说,云娃姐姐和砚儿是有缘了,都是女红精细的人,竟然到一处了。”

四个女孩子说着话,萧葵接了绢舒递过来的克善的尺寸。“你们坐着,我把爷的衣服料子裁一下。”

萧葵回屋里去了,虽然墨香和绢舒嘴上说不擅女红,但这个时代的女子有哪个不会针线?取了针线篓,引了线,一边说着话,一边缝起来。

中午时候,萧葵在德嬷嬷面前念叨了念叨,德嬷嬷觉得这丫头心思缜密,做事又周到,不由得喜爱看重。新月午睡醒来,德嬷嬷就过去和格格“谈心”了。

德嬷嬷是端亲王府的老人了,又是新月的娘,对新月的了解虽然比不上贴身丫鬟的萧葵,却也不差。端亲王福晋在时,精力大多放在固宠上,对新月的教导很少。因为荆州天高皇帝远,加上端亲王和端亲王福晋的溺爱和包庇,新月的行为是随性的自由的,很少受拘束……德嬷嬷觉得萧葵的话在情在理,对新月的教导就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德嬷嬷的话着重在一个“孝”上,大清以孝治国,当今太后尤其注重规矩礼制。

德嬷嬷和新月在里间说话,萧葵在外间裁衣,德嬷嬷的话字字入耳,萧葵的心情一点一点放松,如果新月身边有个人耳提面命,说不得结局就会改变了。

克善听苏嬷嬷说宫中规矩,新月跟着德嬷嬷,乏了在园中转转,赏赏花,品品竹。日子悠闲恬适。萧葵不认为她的未来这样美好,却没成想变化来的如此之快。

只不过刚过了一天,这天上午,萧葵和砚儿坐在廊檐下绣花儿。新月在孝期,衣服上自然不能有鲜艳明亮的绣线,两人找了和底料同色的绣线,这种刺绣叫做暗绣,最是考验绣工功底。

阳光很好,打在身上有些热,风从竹林那边吹来,带着一股子竹子的清雅潮气。萧葵眼睛累了,丢开手里的活计,揉揉眼,向竹林那边望望,绿色有助于缓解眼部疲劳。

收眼时,看见努达海从一条小径上走来,怀里抱着什么。萧葵心一紧,这位大爷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格格刚有消停的苗头,别惹出什么事儿来,急忙丢开膝盖上的针线篓,站起身。

努达海走近了,萧葵看清他怀里抱着的东西。这努达海真是不懂人情世故,什么事都做啊。几步走下台阶,对着走来的努达海就跪下去,也没给他留面子,“奴才给王爷福晋大爷二爷请安!”

努达海怀里抱着的是端亲王一家的灵位。

萧葵原本想着自己这些人刚到京城,地面有些不熟,过上几天,提醒格格世子去把王爷福晋大爷二爷的灵位请回来,晨昏上香祭拜,这“孝”字传出去,谁敢说端亲王遗留子女的不是。不想这努达海倒是心急的,也不想你是端亲王的儿子还是孙子?

努达海被萧葵唬了一跳,听萧葵说话,才知道她跪的是他怀里的牌位。

砚儿看见萧葵起身走下台阶,转头看到努达海抱着端亲王一家的灵位,惊讶地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看见萧葵已经跪下了,急忙丢开手里的活计,奔下台阶,也跪下了。

新月在屋里听见外面的声音,和德嬷嬷走出来。新月一看到端亲王的灵位就泣不成声了,脚步踉跄着把牌位从努达海手里抱过来,幸亏流苏扶住了,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新月这一哭,园子里的仆妇下人都过来了,看到新月怀里的牌位,跪了一地,又惊动了克善那边的人。

事情终于被老夫人和雁姬知道,以为园子里发生了什么事,进来看到跪了一地,连和硕格格和亲王世子都跪着,急忙跪下去。萧葵把新月劝起,端亲王的灵位供奉在一间打扫干净的屋子里。

新月坐在椅子上,终于收住了泪,看向努达海的眼神儿……萧葵心里拔凉拔凉的。

老夫人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始末,握着拐杖的手指指节泛白,如不是顾忌着端亲王的儿女在场,当场就要拎起拐杖教训这个脑子让狗屎糊了的混账儿子。老夫人忍着气,恭敬地向和硕格格和亲王世子行完礼,带着儿子儿媳告辞了。

努达海还想留下来,被雁姬使了个眼色。努达海没看明白,不过看额娘的神色不太好,跟出竹园,“额娘,您身体不舒服?”

老夫人一拐杖抡在努达海后背上,努达海没敢反抗。

“你这个混账,去给我祠堂里跪着,想不明白就别给我出来!”

老夫人气坏了,雁姬温言安慰着,送婆婆回去休息。

努达海实在不明白,他犯了什么错?

第十章.夜半无人私语时

萧葵看新月的神色,特地叫来仆妇叮嘱了一番,这天酉时未过就锁闭了园门。她家的格格真不是一个省心的。

新月这天安分地让萧葵有些心慌,伺候新月卸妆洗漱了睡下,退出来掩上里间的门,萧葵难以相信地回头看了好几遍,终究是不放心,和原本要守夜的流苏说了一声,今夜她依旧在外间安歇了。

自家格格变性子了?她可不相信。

看天色晚了,萧葵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看里间,没有任何异常的声音,脱了外衣睡下,还有些不相信。

“云娃姐姐,云娃姐姐。”

萧葵睁开眼,头有些晕。

砚儿推着她的身体,神色焦急。“云娃姐姐快醒醒——”

萧葵用手撑着头,“发生什么事了?”

“格格不见了。”

萧葵激灵一下醒了,掀开身上的被子,顾不上穿鞋,踉跄着向里间跑去。里间的被子团在床榻上,床边新月的衣服不见了。萧葵回头看到砚儿,砚儿一脸惶急。

“别急,砚儿,你和我说说,你怎么发现格格不见的?”萧葵按着眉心,头疼。

“我起夜时候,看到这里的门开着,想着是不是姐姐忘记关了,就进来看看。里间的门也开着,床上没有人。姐姐你睡得很沉,我喊了很久才叫醒你……”砚儿虽然惶急,仍然把事情交代得条理分明。

萧葵把衣服穿好,给自己和砚儿找了件斗篷,虽然已经初夏,夜里还是很冷的。她的格格……萧葵在心里哼了一声,怕是下午听到努达海被罚跪祠堂的消息……唉,她都有了防备了,没想还是着了别人的道儿。想到此处,萧葵的眼神冷了。

“砚儿。”萧葵看着少女只穿着里衣,显然起得匆忙,把手里的斗篷给她披上。“先别急,格格或许只是烦闷了,出去散散心赏个月。”萧葵说着往外走,砚儿急忙跟上。

萧葵敲开竹园守门的仆妇的门。

仆妇眼神慌乱,不知道格格身边的大丫头深更半夜有什么事儿。

“夜里可有什么人出去?若有半句妄言,仔细你们的皮!”萧葵冷眼看着面前的人。

“不敢欺瞒姑娘,晚间姑娘吩咐锁了园门,没有人出去过。”

“可听见有什么动静儿?”

仆妇想了一会儿,“不到四更时分,奴才听到有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奴才只当是耗子……”看到萧葵的眼神,不敢往下说,低下头。

“把园门打开!”萧葵吩咐,出了竹园门口仆妇住的屋子,顺着竹园的墙左右找了一会儿,果然在左边不远看到落在墙边摞起的几块砖头,墙上有攀爬过的痕迹。因为是府里的院子,院墙只有一人来高。萧葵哼了一声,倒是方便了……

萧葵站在夜风里,看着墙上的痕迹恨得咬牙切齿,扭头看到砚儿,心中有些顾忌。但她对将军府的祠堂不熟,思虑了很久,“将军府的祠堂在哪边?”

砚儿诧异,还是如实相告,“在东南边。”

萧葵深呼吸一口,做出笑脸,“麻烦砚儿妹妹回去查检一下,看房中少了什么东西。”

砚儿是个聪慧伶俐的人,自然听得出萧葵话中的借口,对萧葵福了福身,回去了。

萧葵走差了几回路,终于找到了将军府东南的祠堂。祠堂门口挑的灯笼烛光明亮,萧葵从暗影里面走出来。站在祠堂门口搓着手一脸焦急的丫头冷不防看到她,差点吓晕过去,说话就有点不利索,“云、云娃姐姐——”

萧葵剜了她一眼,流苏不敢说话,哆嗦着站到一边。萧葵向祠堂里面看去,大厅里努达海和新月面对面跪在蒲团上,好一个“郎情妾意”。回头看着流苏,小丫头大气不敢出,“夜深了,去叫格格回竹园。我来这里的事不许多嘴!”

小丫头看她一眼,应诺了,小步跑进去祠堂,祠堂里传来说话的声音,新月依依不舍地和努达海告别。

萧葵一步退进廊柱的暗影里,看着新月走出来,努达海站在祠堂门口目送新月主仆走远。萧葵站在廊柱后面,几乎要把牙咬碎,如果这时候她手里有一把ak47,她真想对着努达海的脑袋开一枪。

这不知羞耻的男人家中有妻子有儿女,真当自己是十四岁呢。这男人领兵十几年,按说不该如此不通世故。真像这些日子表现的这般“单蠢”,能够活到现在,不得说他的运气好到爆棚了。这种忘恩负义的男人不知道有哪点值得托付,偏遇上自家没眼力价儿的格格。

萧葵悄悄离开祠堂,新月身体毕竟柔弱,虽然先走,竟是她先到了竹园门口。

看到候在竹园门口的萧葵,新月心里很是忐忑,脸色讪讪的。“我睡不着,所以让流苏陪我出来散步。”

散步?你当我是傻子还是瞎子呢,格格,出来散步需要爬墙?需要把贴身丫鬟弄得昏睡不醒?您这散步走得真远,都走到人家的祠堂去了……

萧葵什么也没说,三人回了住处。屋子里已经被砚儿收拾整齐了,看不出丝毫凌乱的痕迹,得了萧葵的吩咐,这个聪慧伶俐的丫头做完了这些事也没有在这里呆着。大家宅的很多事,都不该是丫头知道的。

萧葵没有疾言厉色,让新月的心放下来,有了笑脸,“流苏,你去休息吧。”

小丫头怯怯地看了看萧葵,萧葵平静的脸实在让她看不出什么,对新月福了福身,带上房门出去了。

“你也歇了吧。”新月微笑着说,今夜和努达海的相会让她心情很好。

“格格如果嫌云娃碍眼,就赐云娃一杯毒酒或者一条白绫。”萧葵说。

新月霍地转过身来,“你胡说什么,你是我的姐妹啊。你知道我只剩下克善了,我当你是我的姐姐一样。”新月看着她,眼眶里面蓄满了泪,“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萧葵跪下来,低着头,“格格出去散步不告诉奴才,格格知道奴才醒来在床上没有看到人,奴才当时想到什么吗?”

新月讷讷,一时间找不到话。

“奴才睡觉一向很浅,有细微的动静就会醒来。今儿晚上竟然连格格开门出去都没有惊醒……格格觉得奴才心里会怎么想?”能够在茶水里下药的,除了她不防备的人,还能有谁?想想忍不住心寒,目前已经这样对待,日后她若阻拦她和努达海的私情,是不是直接在她后心捅上一刀子。

“奴才伺候格格十几年,格格说奴才就如同姐妹一般,……”心中嗤笑了一声,真是姐妹啊,一旦妨碍了前进的路,还不是一脚踢开,而且是毫不犹豫的,事后再来说什么后悔错了的话,难道不知道“事情一旦发生,就是无可挽回”吗?

新月搭不上话来,坐在椅子上,渐渐抽泣起来,那泪珠沿着细瓷般的脸颊滚下来,梨花一枝春带雨,楚楚可怜让人心动。“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这样做的。但是我如果对云娃说了,云娃你一定会阻止我的,你绝对不会让我出去的。我只是想去看看他,我听说他被老夫人惩罚了,没人告诉我事情的经过,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只是想去看看他好不好,站得远远地看他一眼。他是我们端亲王府的恩人,那天,他骑着禄儿飞奔过来,像是个天神般从天而降,扑过来救了我。从荆州到京城的那些天,他在我最无助,最孤独,最彷徨的时候陪在我身边,我的心中,他就如同我的主人,我的主宰,我的神,我的信仰……我敬仰他,我尊敬他。难道这些也是错的吗?……”

萧葵闭上眼,只能苦笑。这样的新月格格,她还有什么样的出路?

“格格,您知道这样的话让别人听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新月激动起来,“为什么连这样也不能?我们根本没有伤害任何人,也不想去伤害任何人,这样的感情我放在心里也不行吗?……”云娃,你已经不是当初什么事都会支持我的云娃了。”

萧葵只说了一句话,“那么,格格您不要端亲王府,不要您的弟弟克善,不要我们这些奴才了?”

新月跌坐在椅子里,表情痴痴呆呆,泪珠不停地落下来,口中喃喃地说着,“我没有不要端亲王府,也没有不要克善……”这些天德嬷嬷说的话,她还是听进去几分,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不妥的,但心中总有些委屈,如果阿玛和额娘还在……趴在桌上,呜呜地低声哭起来,双肩着。

萧葵站起身,取了一件毛皮的斗篷,搭在她身上,带上里间的门走出来。她不会再像路途中的那夜糟蹋自己的身体,反正这里没有眼睛看着,她合衣躺在床上,拉了被子盖上,听见里间低低的哭声,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没睡多久,就看到天光透过窗户洒进来。

萧葵简单收拾了一下,推开里间的门,新月趴在桌上睡着了,盖在身上的皮毛斗篷滑下来一半。

老夫人雁姬来竹园请安的时候,新月不怎么有精神,呆呆蔫蔫的。萧葵说格格昨天没睡好,老夫人雁姬回去后不久就送来了一堆补品。

在新月这种“忧伤”的状态中,克善去宫里进学了,萧葵和砚儿做好了新月和克善的夏装。

至于小丫头流苏——两天后,荆州来人了,额克图总管派来的,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来看看格格世子在京中过得可好,有什么难处,带着荆州带来地产,当然少不了的还有银票。离开竹园的时候带走了一个人。萧葵还记得那双眼睛,明亮带着怨毒嫉恨。

竹园里少了一个丫头,并不是大事,也没有人特意过问。

第一一章.JQ静悄悄地开

经历过那件事,新月不自觉地对萧葵有些疏远了,做什么事总喜欢叫砚儿陪着,比如在园子里散步,赏花,喂鱼什么的。萧葵没有丝毫怨言,依旧尽着自己的本分,该她做的一点不曾落下,而且周到地让所有人称赞。

洛琳开始往园子里跑,这个性格开朗爱说爱笑的姑娘带来京中形形□的小玩意儿,让新月平淡的生活有了意趣。不知新月抱着怎样的心思,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亲密了。萧葵站远了看着,只有洛琳是不打紧的,只要别把那对父子招惹来就行。

听说努达海第二天就不跪祠堂了,已经封为内大臣的他是要早朝的。萧葵在园子里“截”住过他很多次,礼节周到地笑着,“大人来探望世子吗?世子宫里进学还没有回来。”

努达海毕竟还有残剩的不多的一咪咪的羞耻心,萧葵这样说了,也无法开口说他来竹园是看新月,打了个哈哈离去。

“新月——新月——”

洛琳活泼朝气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一会儿就看到她的身影,她脸上带着不掩饰的笑,虽然走得急,还是对新月福了一礼,才走到新月身边,拉住她的手。因为新月的要求,她们早就彼此称呼名字了。

萧葵喜欢这个姑娘,她总是为身边的人带来笑声,看着她身上的阳光朝气总让人从心里暖起来。

洛琳兴致勃勃地请新月去郊外骑马散心,萧葵心神有些恍惚,原来剧情已经进行到这里了。但从新月进府,那位骥远少爷从未踏足过竹园。这样也好,萧葵合计着。

新月叫上了砚儿,换了衣服和洛琳出去了。看着新月的背影,萧葵眯起眼,英雄救美,不知道这次还会不会发生?

事实证明,某些剧情有不可逆转性。

努达海是被侍卫抬着回来的,后面跟着的新月和洛琳脸上都挂着泪,神色惶恐。雁姬正陪着老夫人说话,听下人回报说努达海受了伤,心里惊讶震动就不必说了,立刻往雁影阁来,丫鬟大夫围了一屋子,新月不停地对人道歉。

萧葵听到回报,收拾了一下从竹园出来。哦,没有了骥远的英雄救美,换成努达海了。这下,她家的格格想必更是情根深种芳心暗许了。这努达海大人天天闲着,怎么也不去办点差事?

萧葵到雁影阁,就看到院子里挤了一堆人,慌张张乱糟糟的。她皱了皱眉,听见屋里老夫人骂儿子孙女的声音,中间夹杂着雁姬的劝导还有新月的哭泣道歉。

萧葵进屋,看到大夫正给努达海诊治,脚踝脱臼,左小腿轻微骨裂。熟练的大夫三下两下把骨头接上,努达海疼得眼冒金星,额冒冷汗,脸上的笑容都开始扭曲,依旧安抚着额娘妻子女儿还有新月格格,这种英雄气概让新月更加敬仰更加心动。大夫给努达海的脚踝敷上了药膏,用板子固定左小腿的骨头了,缠上绷带。

雁姬吩咐屋里院子里的人都散去,萧葵福下身行礼,拜谢努达海对新月的救命之恩,扶住几乎要扑到努达海身上的新月,“格格,让大人安心静养吧,人多了屋里空气不好。”

听她这样说,屋里只留下雁姬照顾努达海,其余人都走出来。

新月流着泪对老夫人道歉,萧葵看到老夫人神色有些不耐,依旧陪着笑脸说都是儿子孙女的不是,让格格受惊了,是将军府的罪过。萧葵扶着新月从雁影阁出来,新月一步三回头。

回到竹园,萧葵吩咐仆妇找出皇上太后赏赐的燕窝人参等等补品,又让人准备跌打的膏药,给努达海送去。人家毕竟是为了格格受的伤,不能没有表示。

克善回来,听绢舒说了下午的事,于是衣服也没换,就去看望努达海了。虽然年纪小,这孩子是知道上进的,从荆州到京城的一路,在宫里谍闻经历,都像鞭子一样逼迫着他不断成长。来之前他听了苏嬷嬷的话,说的话即表示了他的歉意和感激,又不失亲王世子的身份。

克善从雁影阁往竹园走,路上遇到骥远。骥远走得急,今天他和几个朋友聚会,刚进府门就听到阿玛从马上摔下来左小腿骨裂的事,急急忙忙往雁影阁来。看到克善,急急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才没有撞上去。

骥远低下头行礼,“见过世子。”

“别多礼了。”克善说,“知道你惦记努达海大人,快去吧。”

骥远匆匆做了个揖,告别克善走了。

克善看着他的背影,转身往竹园走,“把宫里赏赐的银耳燕窝人参等补品给努达海大人送去,还有上好的跌打药膏。”

绢舒跟在他身后,“云娃姐姐已经吩咐送过去了。”

克善脸上露出笑容,“有她打点,倒不用我多说了。”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绢舒。”

“奴才在。”

孩子脸上有淡淡的疲色,“你说,我是不是变了很多?”

绢舒过了一会儿才回话儿,“人总是要长大的,爷……这样很好。”她看着走在前面的小主子,日复一日,她跟在后面,看着原本天真单纯的孩子性子一点一点沉静下来,做事愈见稳重。头几天从宫里回来,腿脚都肿了一圈儿,手上起了大大的血泡,说是习武时候磨得。她看着雄,却不能说什么,只好打了热水,给他泡脚捏腿,水冷了,抬头看见克善歪在榻上睡着了。

这些天,克善手上脚上都磨起了茧子,身体似乎结实了也有力气了,但还是辛苦。吃过晚饭,回到住处,就在灯下读书写字,笑着说明天师傅要考试,答不出来会丢端亲王府的脸。

绢舒和七纨把屋里的灯挑得亮亮的,随时准备着温温的夜宵。苏嬷嬷不再总说宫里的规矩,只有在必要时才提点一两句。

克善回去竹园,没有到自己的住处,去看了新月。新月是她的姐姐,今日里也是受了惊吓的。

新月不停地抹着眼泪,砚儿在旁边轻声劝导。看到克善来了,新月扑过来一把抱住,力道让克善有些窒息,一边哭一边说着她的歉疚她的感激,当然是对努达海的。

萧葵端着茶水进来,把新月劝起来,“格格喝杯茶压压惊,努达海大人吉人天相,大夫也说了没有大碍,只要将养几个月就会痊愈了。”把茶杯放进新月手里。那怒大海如果摔死倒好了,错处也怪不到端亲王府头上,正好有借口,让新月姐弟搬出将军府另住,可惜了——

克善顺了几口气,砚儿早搬来一把椅子,请他坐了,萧葵奉上茶。克善劝了新月几句,新月抽抽泣泣不停。克善心里有事,渐渐有些不耐,想着这是他唯一的姐姐,不由耐下性子来,捡了些话儿和新月说。

萧葵送克善出来,瞧了瞧他的神色,“可是……宫里有什么事?”

克善小大人地叹口气,脸上挤出笑容,“皇贵妃的四阿哥病了。”克善心里对姐姐着实有些不满,新月每次见到他,先问一遍他的功课,然后就是说着端亲王府的血脉和遗志需要他来继承,他不能松懈云云,从来不注意他有没有心事,他在宫里可好,有没有被人欺负。他已经很努力了,这个时候他更想有个人对他知冷知热嘘寒问暖,而不是说这些个大道理。

因为在荆州城外同甘共苦过,克善觉得萧葵格外亲近,萧葵细心做事稳重周到,既然从姐姐那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克善总想把心里想的事和她说一说。

萧葵不说话了。

顺治的皇贵妃董鄂氏是一个禁忌,她原本是顺治弟弟博穆博果尔的福晋,博穆博果尔在军中,出征在外,这董鄂氏借着命妇入宫侍候后妃的时候,不知怎地就和顺治好上了。博穆博果尔知情后,打了董鄂氏一巴掌被顺治知道了,顺治把这个弟弟叫去训斥了一顿,博穆博果尔回到府上就自杀了。这边博穆博果尔尸骨未寒,顺治就把董鄂氏纳入后宫,不到一月立为贤妃,又四月,晋皇贵妃。

这才是去年的事,今年五月,董鄂氏生下四阿哥,顺治宠爱更甚,甚至要把四阿哥立为皇储,被太后拦住了。对于这个儿媳,太后自然是不喜欢的,但实在拗不过儿子,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顺治也不是东西,渣!逼死弟弟,光明正大地把弟媳纳入后宫,无耻到这种份儿上,也是一种成就啊。不过,萧葵想着,董鄂氏的儿子好像活了不长时间就夭折了,这个时候病了……

这种消息并不隐秘,克善在宫中自然听得到,皇上太后想起来把他叫去询问过几次,问他的功课,在将军府的生活。

最宠爱的四阿哥病了,顺治的心情自然不好。儿子为了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神魂颠倒,孝庄本来就对董鄂氏不喜了,如今顺治又为了这个女人的儿子萎靡,孝庄对董鄂氏更加不满。这两个人不高兴了,宫里的人都小心翼翼,说话都低了声音,很是沉闷压抑。

经过这次摔马事件,新月出竹园的次数多了,去看老夫人,去看雁姬,去看洛琳……在将军府走动,即使努达海腿伤未好,两人免不了遇见。每当和努达海不期而遇,新月就会递给他一个微微的笑。那笑容十分飘忽,十分暗淡,几乎是可怜兮兮的。

努达海在雁影阁养伤,雁姬把他伺候地如同皇帝一样。努达海想着遇见新月时新月脸上的笑容,心神有些恍惚。

新月不说话,只是用那对盈盈然的眸子,静静静静的瞅着他,眼中盛载的是千言万语。努达海被这样的眼神给震慑住了,除了静静静静的回视着她以外,什么能力都没有了。两人就这样静静相对,彼此都看得痴了。(引自《新月格格》)。直到砚儿出声,新月被惊吓到似的,匆匆忙忙地走了。她走得太匆忙了,连帕子掉在地上也不知道。

努达海看着手里的帕子,素白的绢缎,上面绣着一轮新月,两杆青竹,素净淡雅。雁姬和甘珠的说话声在门外传来,努达海心虚地把帕子塞进内衣里面。

第一二章.露馅了

有雁姬无微不至的照顾,努达海甩掉了拐杖,虽然大夫说不能走太快,但终于可以自己行走了。努达海伤势恢复地好,最高兴的自然是老夫人、雁姬,还有他的一双儿女。

这天,萧葵正在竹园陪着雁姬说话儿。雁姬来竹园自然是询问和硕格格和亲王世子住得可习惯,将军府有什么伺候不到的地方等等。砚儿从客厅门口经过,萧葵叫住了她。今儿一早,新月就叫上砚儿出园子了,说是要找洛琳散散心。

砚儿给雁姬见礼,回萧葵的话,“格格突然想起来,说是和洛琳小姐约好了,要讨论绣品,忘拿了,所以让奴才回来取。”

萧葵看她手里白缎子,上面绣着红花青竹。“格格在洛琳小姐住处?”

砚儿摇头,“格格在望景亭歇着。”福了一礼,“夫人,云娃姐姐,我要走了,不能让格格多等了。”

萧葵笑着,“去吧去吧。”

砚儿走了,雁姬也起身告辞。“云娃送送夫人。”萧葵陪雁姬说着话儿往园子门口走。望景亭……离竹园并不太远,如果从竹园回雁影阁,角度好的话,远远地也能看见。她家的格格,真的是一个人在望景亭吗?

有些事,她不能做,但雁姬夫人可以。萧葵低眉微笑。利用雁姬虽然不好,但更晚知道,对雁姬未尝不是更深的伤害。

萧葵计算着脚下的路,装作不经意地抬头向望景亭的方向看去,惊讶恰到好处地在脸上浮现,然后快速地收敛了。雁姬夫人是个聪慧的女子,演戏也不能太过分。

虽然萧葵脸上的惊讶很快地就掩饰了,雁姬还是看到了。她管家二十年,把偌大的将军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是能干的有手腕的。雁姬笑着,“云娃你看到什么新奇的事儿了?”似是漫不经心地向萧葵看的方向望了一望,笑容在脸上凝住了。

亭子里新月和努达海站在一起,靠得很近,太远了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但新月脸上的笑容在雁姬看来分外刺眼。这个时候的新月是青春焕发的,美丽的,完全不见了那种我见犹怜的哀愁。

雁姬的心猛地被针尖刺了一下,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和努达海结缡二十年了,以为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丈夫,现在却发现那个男人对来来说是如此的陌生。新月和努达海……不、不……那个新月格格的年龄比洛琳还要小,自己心中不能先入为主,她听到他们说的话,说不定误解了。

雁姬强压下心情,微笑的脸看不出异样,她对萧葵说,“送到这里就可以了,竹园想必还有很多事离不开云娃姑娘。”

“如此,云娃就不送夫人了。”萧葵向她行了礼,有些匆忙地走了,在拐角似是很懊恼地剁了一下脚狠劲地甩了一下帕子。

看着萧葵的表情动作,雁姬原本压下去的怀疑忍不住又冒出头来。看样子,云娃似乎知道了什么。雁姬心神不宁地回了雁影阁,“额娘额娘——”洛琳从屋子里跑出来,抱住她的胳膊小女孩一样撒着娇。

雁姬醒过神,看着女儿年轻飞扬的脸,心中一紧,脸上挤出笑容,“洛琳你什么时候来的?”抿了抿女儿的头发,轻嗔,“都十七岁了,整天蹦兵跳没个女孩子样儿。”

洛琳嘟着小嘴,“我来好一会儿了。额娘就是爱唠叨……”扶着雁姬进屋,从甘珠手里接过茶杯,讨好地送到雁姬手里,“额娘,喝茶。”

雁姬看着女儿,笑着摇头,心里微暖。

克善从宫里回来,看见绢舒往墙角洒着什么东西,走过去看,白色的,好像是石灰。“洒这些干什么?”

绢舒回头看到克善,就要把东西放下行礼。克善拦住,“不用了。这是石灰?”绢舒点头,“云娃姐姐让那图苏弄来的。”那图苏就是端亲王府的管家额克图派来京城的,是额克图的儿子,办事干净利落又周全。

那图苏,克善自然是见过的,许多不好麻烦将军府的事儿,都差他办了,反正竹园后门通着街上,要出去也方便。

绢舒把墙根角落都洒上生石灰,给他解释,“云娃姐姐让这样坐的。从今年年初起,伤寒在京城周围蔓延,已经有上万的人不治了。四月间,皇上明发上谕,已把西山划为疫区,凡得此病者,都送到西山去隔离治疗,以免疫疗扩大……云娃姐姐得了这个信儿,就让那图苏弄来生石灰,让我们在院子屋子都洒上,还说每天都要用热水洒地,喝的水都必须烧滚了,换洗的衣服被褥每天都在太阳底下晒晒。这病传染得厉害,我们先做好准备预防,没有人得病自然是更好。”

克善有些惊讶,“这些云娃也想得到。我在宫里倒是听说了不少这方面的事儿。”

绢舒净了手,帮克善换了衣服,“也在宫里也多注意,不要喝生水,多吃热食,人多的地方尽量不要去……云娃姐姐说这些都是问过大夫的。”弯下腰理平衣角,“晚上用烧滚的水放冷了洗澡,早上洗脸的水也是。”

说起来,萧葵是想起新月的生日快到了才突然想起,nn书里新月生日不久,克善就得了伤寒病倒了。对于新月,萧葵有些自暴自弃,但是克善,这孩子肩上承受的已经够多了,实在不忍让他再承受病痛的折磨。想起前世的卫生常识,就让那图苏弄来生石灰,又去询问了大夫,回来告知竹园每一个人。

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能传染的伤寒就如同瘟疫,听了云娃的吩咐,哪个也不敢偷懒。瘟疫啊,那可是要死人的。

吩咐下去,萧葵舒了一口气,希望克善可以躲过这次病灾。

竹园的人按萧葵吩咐的,每天洒扫庭院,晾晒被褥,不敢稍有懈怠。洛琳来找新月,看到园子里忙碌的仆妇,好奇地询问,萧葵解释了。洛琳回去告诉老夫人和雁姬,第二天,将军府的下人也行动起来,预防总是好的。

在这样的日子里,新月的生日渐渐近了。

自从雁姬撞见两人在一起之后,努达海和新月见面的次数明显少了。萧葵想聪明的雁姬一定和努达海说了什么,看来这努达海还残留着不多的道德心。见不到努达海,新月很幽怨,很哀伤,脸上总有一种萧瑟的神情,眼底浮现着落寞。

克善并不想到姐姐和努达海之间有什么,在他看来,努达海一家都很好,努达海很威武,雁姬很温柔,骥远爽朗,洛琳活泼,老夫人慈爱,虽然他和姐姐住在这里有些不合规矩,将军府的人都很尽心。八月初三就是新月的生日,克善想起以前在王府中,新月自幼受父母宠爱,每次过生日,家里都会大宴宾客,请戏班子来唱戏,杂耍,总要热闹个好几天。现在他们正为父母服孝,孝期未过,这次自然不能大办,克善想着姐姐这几天闷闷不乐,生日的时候送她件礼物,让她开心开心。

克善把心事和绢舒说了,绢舒找了萧葵。萧葵想了想,让克善和宫里告了半天假,找来那图苏。这两三个月,那图苏把京城的地面混熟了,丝毫不逊一个北京通,有他陪着,萧葵放心。萧葵取了银票给绢舒,让两人陪着克善去买礼物。

克善回来,手里捧着一只首饰盒。那图苏提着一个精致的鸟笼,青翠可爱的两只画眉鸟停在笼子里横出来的金枝上,“给格格解闷。”绢舒手里提着两笼点心,是京中最有名的八珍斋,“看着做得精致,味道不错,让格格也尝尝。”

克善把首饰盒收起来,说等新月生日给她一个惊喜,点心和画眉鸟当天就送去了。新月很是喜欢这两只伶俐的鸟儿,取了点心清水喂他们,教它们说话,也顾不得幽怨哀伤了。

八月初三很快就到了,这天过得很不平淡。

第一三章.月半残

八月初三这天,萧葵伺候新月梳洗了。克善等在外面,姐弟两人一起给端亲王一家的灵位上了香,磕了头。老夫人和雁姬过来请安,然后用了早饭,克善在莽古泰和瑞德的陪同下去宫里进学了。

新月心中有些委屈,虽说父母不在了,她毕竟还是和硕格格,今儿她生日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对她道声喜么?闷闷不乐地回到房里。萧葵捧着一身新衣进来,笑容洋溢着喜气,“请格格更衣。”

新月狐疑地看着她。

萧葵笑着,“格格今儿不是过生儿吗?虽然格格正为王爷福晋服孝,总该换身新衣服,也喜庆喜庆。”

新月惊喜地有些不敢置信,她看着萧葵捧着的新衣,眼泪抑制不住地滚出来。她太感动了,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的生日原来是被人记着的。萧葵微笑着把感激得一滩糊涂的“格格”劝住,服侍她重新洗漱,换上了新衣。

因为在孝期,萧葵拿来的是一套月白色的旗袍,缎面上是精美的暗线云纹,识货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其中的华美。萧葵给新月戴上颜色素净的玉镯玛瑙戒指银色头饰,从头到脚都是簇新。

萧葵扶着新月从里间走出来,客厅里竹园的仆妇下人跪了一地,“格格吉祥,祝格格青春永驻,福如东海!”

新月站着呆住了,用帕子拭着眼泪,滚着眼泪笑着,“大家快起来!快起来!难为你们都记着我的生日。”克善那边的苏嬷嬷绢舒七纨也都来了。

萧葵把新月扶到上位坐下,“今儿格格生日,所有的人都去领十两银子,大伙儿都沾沾格格的喜气。”

“谢格格赏——”众人又给新月磕了头,除了几个丫头和嬷嬷都下去了。

新月手边的桌上摆满了各色糕点果脯蜜饯,还有零嘴的瓜子花生等,众人坐在下手陪新月说话,“碍着制度,不能大办,不过就这样陪着格格说话,也是热闹。”

新月抹了眼角点头,“是啊,我太感动了,我从来没想过原来大家对我这么好,记着我的生日,为了给我惊喜,你们竟然都事先瞒住了我。”看着满桌子的东西,“你们辛辛苦苦地做了这些,我刚才还在埋怨没有一个人记着我的生日,我实在太惭愧了,我竟然用这样狭隘的心来度测大家。实在是对不起,对不起。”新月一边说着,眼泪又流出来。

德嬷嬷和苏嬷嬷看着,微微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

新月擦干了眼泪,脸上雨转晴,露出笑容来,起身端起桌上的点心果脯蜜饯送到每个人面前,“大家都吃吧,快吃快吃。虽然没有歌舞没有唱戏杂耍,我觉得这个生日过得很有意义。”众人急忙站起身接过去。

正说着话儿,就听到回报说那图苏求见。萧葵看了看新月,叫人带进来。

那图苏是带着东西来的,箱箱笼笼的不少,给新月磕了头,说这些东西都是荆州送来的,端亲王府上下惦记着格格的生日,送来些奇巧的玩意儿给格格解闷。箱笼打开,一箱绸缎,一个不大的精雕的首饰盒,都是价值不菲的首饰,颜色素净清雅。最后一个箱笼的东西就有些五花八门,萧葵看着里面的东西,里面有不少西洋玩意儿,比如可以定时的钟表,照出清晰人影的玻璃镜子,七巧音乐盒,……等等。那图苏一件件给新月讲解了名字用途,新月惊奇地忘记了周围,抚摸着镜子爱不释手。

那图苏讲解完了,躬着身等待新月吩咐。

萧葵扯了扯只顾着新奇忘记周围的新月,新月回头看萧葵一眼,眼神迷茫,不知道萧葵为什么拉她。萧葵指了指那图苏,新月还是没明白。萧葵“恨铁不成钢”,新月从来不曾管家,在王府时只管受宠爱,福晋也从不为女儿出嫁后打算,不知道是没想到还是另有打算。“额克图管家辛苦了,格格说有赏。那图苏也辛苦,”从首饰盒那叠银票里抽出一叠,“这些是格格世子赏赐的,给你们喝酒。”

那图苏对着新月跪下磕头,“谢格格世子赏赐。”

赏了那图苏,竹园毕竟在将军府,这个时候只有新月这个女主子在,多有不便,那图苏带着抬东西的人走了。新月拿着几件新奇的东西把玩,说着感动的话,因着是她生日,所有人都顺着她,让她心情大好。

中午刚用过午饭,克善就回来了。

克善满脸欣喜地来,新月看见弟弟没有喜色,反而是扳紧了一张脸,直视着克善,“你逃学了?”克善慢慢地抬头看新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手里捧着的首饰盒有些沉。今儿中午,太后叫他去慈宁宫用午膳,偶尔说到今天是新月的生日,太后体恤他们,准了他下午的假,又赏了东西让他回来给新月庆生。

克善喜滋滋地回来,捧着前几天专为新月买的礼物,兴冲冲地来,没想到却不得新月好脸。“我没逃学,太后准了我假的。”

“你还撒谎!你口口声声都是谎话!”新月忽然发了疯一样,摸了手边的东西就往克善身上抽去,嘴里沉痛至极的骂着,“你这样不争气不学好,怎么对得起地下的阿玛和额娘?荆州之役你已经忘了吗?爹娘临终说的话你都不记得了吗?你逃学,不读书也就罢了,你居然还说谎、编故事、撒赖……无所不用其极……你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引自《新月格格》)

旁边的人被新月的举动惊呆了,萧葵上前夺了新月手里的琉璃烛台,这东西是今儿那图苏送来的,晶莹剔透很好看,它质地脆硬,打在人身上生疼生疼,“格格您这是做什么,爷年纪还小,要打坏了。”

克善也被新月弄呆了,呆呆地站着忘记了躲闪,虽然萧葵很快把新月手里的琉璃烛台躲过去,身上还是挨了好几下。绢舒七纨反应过来,拦在新月和克善中间,“格格——”

“你们都闪开!”新月大喊着,流着泪,“今天我一定要教训他,他逃学不求上进还学会了撒谎。”霍地转头看着莽古泰,“莽古泰,你说!”

莽古泰没进宫,中午看克善喜滋滋地从宫里出来,说太后准了下午的假。新月这样斩钉截铁地说克善逃学,莽古泰却没办法证明克善说没说谎。

莽古泰跪在地上不说话,新月以为自己正确了,看克善的目光更加“怒其不争”,眼泪噼里啪啦掉着,哭得上气不接下去,“在荆州,阿玛和额娘把你交给我,要我好好照顾你,谁知道你竟然是个不知上进的,我怎么对得起地下的阿玛和额娘……”

克善看着新月,觉得面前这个人太陌生了。他的姐姐,为什么不听他一句解释?为什么会认为他的解释是撒谎?他悄悄准备了礼物,得到太后的准假高兴地回来,只是为了让面前这个人指责吗?

萧葵觉得新月魔怔了。

新月这个人,这两年萧葵也看透了,她呀总觉得自己的想法就是所有人的想法,她的心里认为一个人做错了事,那这个人就一定做错了事,在荆州因为端亲王的过分溺爱,很少有人违背她,总是有许多许多的人奉承着,即便她有什么过分出格的地方也从来没有人敢说出来。端亲王没了,新月就觉得自己负担起教育幼弟的责任,端亲王一脉的荣耀全背负在她身上了,她经受的苦难全部都是为了端亲王府,为了弟弟克善。

有时候,萧葵真想一刀劈死新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难为克善小小年纪又知道上进,以后备不住要被新月拖累。但也仅止于想想罢了,这个时代作为奴才对主子稍微不敬就会被拖出去杖毙了,她没有勇气挑战掌权者的威严。

“格格,爷说太后准了假自然是准了的。”萧葵拦住新月,这新月平时柔柔弱弱,这时候急上来也有十分力气,萧葵差点拉不住。“爷是您的亲弟弟,您为什么不信他呢?这是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啊。”

克善看着被萧葵拦住的新月,有种冰凉从头顶灌到脚跟。绢舒看着他身上青青红红的伤痕,几乎要哭出来。伤很痛,热辣辣的,克善觉得自己有些麻木,面前发生的就像是一场闹剧。他把首饰盒放在桌上,转身走了,“绢舒,七纨,回去吧。”

绢舒七纨急忙跟上他,墨香和苏嬷嬷看了看要挣脱萧葵去教训弟弟的新月,叹了一口气,跟着克善回去了。

看着吵嚷的新月,萧葵很头痛,目光落在克善放在桌上的首饰盒上,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不是新月项链。“格格——”萧葵喊了一声,把首饰盒塞进新月怀里,“您为什么不打开看看爷送了您什么礼物?”

“我不要他的礼物,我只要他上进!”新月喊着。

萧葵把首饰盒啪地打开,递到新月眼皮子底下。

新月看着首饰盒里面的东西愣住了,她不喊叫了,呆呆地看着,手指着把东西取出来。真的是那条新月项链,原著的力量啊。新月的眼泪不要钱地成串成串地往下滚,呜咽不能成声,“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怪你的,克善。原谅姐姐,我只是担心你不学好,我对不起托付的阿玛和额娘。”她狠狠地抹了一把泪,“云娃,陪我去向克善道歉。我一定要给他道歉,他为了我的生日准备了这样的礼物我都不知道……”

萧葵低着头翻了个白眼。刚才格格您就像得了羊癫疯一样,连理智都不要了,保不准儿啥时候又发作呢。话说,哪有不问青红皂白就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的?

第一四章.我要笑着活

克善的住处。

绢舒看着褪下衣裳,克善手臂后背上青青紫紫的淤痕,雄地直掉泪,一边拿了药膏给他抹上。克善面无表情,只有绢舒不小心碰到伤处偶尔抽一下嘴角。

七纨准备了热水和一会儿要换的衣裳,垂着手在旁边等着伺候。

格格怎么可以下这么重的手,爷是她的亲弟弟啊,又没做错什么事……绢舒心里对新月忍不住埋怨。手臂上这样重的伤,都抬不起来了,明天还要去去宫里进学,……绢舒想着,心中的埋怨渐渐掺杂了对新月的不满。

“克善——”

新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然后就听到她的哭泣声,“原谅姐姐,姐姐错怪你了。请不要怨我,我只是担心你。阿玛额娘把你托付给我,我必须要看顾好你……”

“把门关上!”克善说了一句。

七纨很踌躇,外面毕竟是爷的姐姐,是端亲王府的主子。,墨香低着头,她不是从荆州跟来的丫头,关系毕竟远着一层,这时候说什么话都不合适。

看两人都不动弹,克善有些着恼,“你们两个死了?”

七纨和墨香普通跪下了。

绢舒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丢下手里的药膏,整整衣衫走到门口,拦住了要进屋的新月,“格格请留步。”

新月看着她,“克善呢?他还好吗?”

“爷不想见任何人。”绢舒说,“请格格回吧。”她语言温软,性子里却是个死心眼执拗的。苏嬷嬷挑了她是伺候克善的,克善在她心中便是一等一的,敬着新月,因为新月是克善的姐姐。

新月听她这样说,泪水如同开了闸一样流下来,右手放在xiōng口,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克善怎么会不想见我。我们是这世界上彼此唯一的亲人的。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我也是为了他好。我担心他年纪小偷懒不上进,端亲王府的遗志要我们来继承,我在阿玛额娘面前发了誓,我会好好照顾克善,督促他上进。”抓住绢舒的手臂,一张脸梨花带雨,“你们明白我的心是不是?让我进去见克善,我要看着他对他道歉。”

“格格。”绢舒拦住了门,任新月如何说不让开。

萧葵没想到绢舒这丫头是这样忠心的,因为克善竟然连新月也敢拦住。她急忙走上去劝新月,绢舒这丫头娇娇弱弱,新月真要恼了打她耳光,她也只能生受着,毕竟新月是主子。

“啪——”清脆的声响。

萧葵瞪大了眼,暗恨自己的乌鸦嘴。

新月气得身体发抖,她指着绢舒的鼻尖,“你这奴才,给我让开!我看自己的弟弟,难道还要奴才的允许?”

绢舒白嫩的脸上红红的手指印,她跪在门口,只是说,“请格格回吧。”

萧葵看着新月还要抬手打,急忙抢上去拉住新月,“格格,打不得啊。”绢舒是克善的丫头,这些日子,伺候克善体贴细心,里里外外周到。对这个丫头,克善喜欢着呢。新月多几巴掌下去,恐怕姐弟的情分就没了。

“你闪开!”新月猛地推了萧葵一把,萧葵没防备,一下跌倒在台阶上,只听众人惊呼,后脑勺狠狠地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疼得她眼冒金星,头脑有些发懵。

“云娃姐姐——”砚儿抢过来把萧葵扶起来。萧葵脚底下有些虚浮,过了好一会儿才站稳了,摸了摸后脑,好大一个包,疼得她狠狠地抽了口气。新月这个扫把星,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了,跟着她没有前途。

克善从屋里出来,抓住新月又要打下去的手,“姐姐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打我的丫头?”看着绢舒脸上的手指印,对新月更是没有好脸色,今儿不但要打他,连他的丫头也不放过。“绢舒,你起来。”

看到克善,新月叫了一声“克善”,眼泪滴答滴答地掉下来,嘴里说着没有逻辑道歉的话,请求原谅的话,说着自己的“爱之深,恨之切”,说着自己的“苦口婆心”。克善只觉得啰嗦,扭头看到砚儿扶着的萧葵。

萧葵这一下真被新月推得狠了,加上脚下三寸高的花盆底,细嫩的手掌在地上擦破了皮,疼得她脸皮有些抽。

墨香看克善脸色,绢舒站起来就拉着她回里面屋子里冰敷抹药。克善看看身后的七纨,“去,把屋里的药取出来,给云娃。”七纨福了一下身,去取了药给萧葵。萧葵谢了恩接过来,却不敢当场就给伤口抹上。新月这会儿还没“得到”弟弟的“原谅”,她最好不要做火上浇油的事。

克善这会似乎铁了心,任新月如何说,只是嗔着小脸不理睬。

萧葵皱了皱眉,心中忍不住诅咒新月,这伤没有十天半月是好不了了。忍着走步扯到的痛,脑子还有些懵,她整理一下说辞,劝新月,“格格,……先回吧,这会儿子爷正在气头上,等他消消气您再来。小孩子被大人打了,总会觉委屈。爷有脾气,您作为长姐也要体谅,不可急躁,要徐徐图之。”

新月泪汪汪地看着她,模样好不可怜,如果萧葵是男人,还真有些受不了。“云娃,克善生我的气了,是不是?我已经道歉了,他为什么不原谅我呢?”

萧葵微笑着柔声劝着,“想必格格那几下真的打疼了。原本,王爷福晋大爷二爷去了,您是爷最亲近的人,爷心里自然希望您是千般万般地宠着他,……”

新月接过她的话,“可是,我怎么能娇宠他?他要振兴王府,不上进怎么行?”脚下被萧葵带着转了方向,慢慢地往她住处走。

萧葵小心地陪着话,脑子一阵一阵地发懵,思绪比往常迟钝许多,别这一脚跌成傻子,萧葵想。终于把新月拉回来,气氛早不是上午那样喜庆喧闹,仆妇都是识颜色的,都尽量不出现在新月视线里面。

服侍新月午睡下,萧葵回了自己的屋子。砚儿给她打来清水,先清洗了一遍伤口,看着她手掌被磨下去的一层皮,这姑娘一脸不忍,声音哽咽,“云娃姐姐……”

萧葵笑啐了她一口,“伤的又不是你,你这丫头掉什么金豆?来,给姐姐好好敷药。”

砚儿抹了眼泪,笑出来,“姐姐真是没心没肺的,我这不是为你雄吗?”敷药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萧葵。处理完手上,又看了看萧葵衣下的,除了胳膊擦红了,倒没有发现更严重的。解散了萧葵的头发,砚儿看着她后脑勺鼓起的包,忍不住又红了眼圈。发根隐隐有血丝渗出来,砚儿用棉布沾了清水擦干净了,疼得萧葵几乎要在桌子上捏出十个手指印。处理了伤口,砚儿不敢给她把头发梳起来,松松地辫了一条辫子。

“说句不知道规矩的话,砚儿真为姐姐不值。格格……”砚儿是雁姬j□j出来,本是聪明伶俐的人儿,自是知道自己的话大不敬,但跟萧葵相处了两个月,心里敬重她稳重周到,今天的事儿为她抱屈。

萧葵笑了一下,拍了拍她的手,“这都是命里注定的吧,我们是奴才,不能够挑主子的,遇上一个心善的,是前世修来的福。”赶上她家格格这样的,大概是前世把恶事都做尽了。

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端着水盆出去了。

好好的一场庆生被中午的事搅了,新月自然是没有休息好,午睡起来做在窗前直唉声叹气。萧葵习惯了也不去管她,只送了一盏茶水。她家的格格惯来多愁善感,喜爱诗词里的风花雪月,自哀自怜。

砚儿在屋子里面绣东西,以前将军府里精细的东西都是她袖的,前几天洛琳说新月衣服上的绣纹雅致清秀,非要同样的。德嬷嬷歪在榻上,这几日她身体不舒服,大夫说是有些水土不服,加上背井离乡心情难免忧愁。萧葵说了一个笑话,德嬷嬷笑出来,“你这孩子,倒是个懂事的,难为你每天来逗我笑。”

萧葵给她捶腿,不过今儿只能用一只手。德嬷嬷雄她,拉住她的手,“好了,你歇着歇着。”看着她包裹的手还有头上,“委屈你了,孩子。”

听着这样柔和慈祥的声音,萧葵眼圈红了红,把滚到眼眶的泪压下去,笑着,“嬷嬷说什么呢?”委屈,很委屈。她原本也是被捧在手雄的人,为什么要给人下跪,要自称奴才,要承受种种……

德嬷嬷抚摸着她的头发,“觉得委屈就哭出来,憋得久了难受,我知道。”

萧葵轻轻摇头,抬起头,笑着,“我不哭。”如果哭出来,她就会失去坚强的理由。她要笑着活,活得比所有人都坚强精彩。苦难算什么,活人哪儿能让尿憋死?磨难算什么,迈过这道坎儿,那边就是海阔天空。

德嬷嬷不知道说什么好,王府的几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云丫头来王府的时候才六七岁,瘦瘦的,见谁都胆怯怯的,养了几年渐渐丰腴了,个性却是朴实憨直。人说女大十八变,刚进十七岁,这丫头像是突然开了窍儿,整个人聪明伶俐起来,稳重周到让人不由得不喜欢。但是跟了新月……德嬷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人说“人老成精”,不过年纪大了,见识多了,往往从一星半点的变化察觉出来什么。这园子不大,人也少,什么事能不知道呢?只不过碍着奴才的身份,有些事情做不得也说不得。

第一五章.月牙儿

因为白天那一闹,晚饭时候显得十分冷清,偌大的桌子只坐了新月一个人。新月没胃口,夹了几筷子,就让人把饭菜撤了。萧葵吩咐人给屋里掌了灯,仆妇退下去休息。砚儿念着她白儿伤了手,去伺候新月让她歇着。

萧葵歪在榻上,看着窗户外面,身体有些乏,脑子有些沉。忽然听见新月的声音,那样惊喜夹杂着说不出的感激,萧葵激灵一下,想起《新月格格》里面的一出:新月生日,努达海的“灯火月牙”,她琢磨着,雁姬既然提点过了努达海,这出应该不会上演了啊。起身下床,她披了件外衣走到窗前。

窗户外面,院子里灯光点点穿行游走,倒是壮观。萧葵腹诽着,穿好了外衣,推门走出来,今儿又要闹腾不知什么时候才得睡了。白天的事,她特地嘱托了,哪个敢多嘴多舌拔了他的舌根子,在新月身边伺候这么多年,这些许小事她还可以做得了主。

萧葵站在走廊,看到院子里一排举着蜡烛穿着红衣的侍女,忍不住皱眉。她家格格还在孝期呢,即便是灯火月牙,不能穿素服么?说出去,将军府怠慢端亲王遗孤……雁姬那样周到的人儿,怎么会想不到这些?莫不是另有人的主意?

“新月格格,万寿无疆!青春永驻!快乐常在!”侍女们跪拜下去,齐声高呼。

新月又惊又喜,简直意外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双手抓着窗棂,眼泪情不自禁地又要落下来。

砚儿站在她身后,看着院子里举着蜡烛的侍女,皱了一下眉。

举着蜡烛的侍女们退下去,又看到两列丫头,手举托盘,里面全是佳肴美点,从竹园门口方向鱼贯而入。

洛琳从后面跑过来,跑进房亲热地抓住新月的手,热情地嚷着,“咱们才不会让你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过生日呢!我早就打听你的生日了。这几天,全家都在秘密安排着,忙得不得了!这个‘灯火月牙’可是专门为你排练的,是我想出来的,不过是阿玛亲自指挥的哟!我看他比指挥打仗还累,待会儿月牙儿歪了,待会儿月牙儿又不够亮……可把这帮丫头给折腾够了!”

新月听着,抬起眼睛,看到雁姬扶着老夫人,身后是努达海和骥远,将军府的一家子都来了。她望向努达海,看到努达海的眼光,那样温柔的眼光,那样宠爱的眼光。新月心中怦的一跳,整颗心都热腾腾的。

老夫人雁姬努达海骥远洛琳给新月行礼,“格格生日,府里没有什么准备,只侍弄出来这一顿饭菜,希望格格不要嫌弃。”

“哪里哪里。”新月走出来,急忙扶起来老夫人和雁姬。雁姬微笑着,在新月眼中是那么高贵,那么典雅,那双美丽的眸子中,盛载着无私倒荡,让她心中又怦的一跳,情不自禁扭头看向努达海。

骥远跟在父亲身后,这是端亲王遗孤住进将军府他第一次来竹园。新月云英未嫁,他这个成年男子总要避嫌。老夫人和雁姬看了看沉默的努达海,脸上堆起笑容,指挥侍女们把饭菜在院子里的大桌子上摆好。萧葵走过来,身后的仆妇托着几个大烛台,放在桌边,把院子照得如同白昼。

饭菜摆好,众人围着桌子坐好,老夫人看了看,“世子呢?也请来坐一坐。”

新月立刻哀伤起来。

老夫人有些尴尬,雁姬微笑着给新月布了一筷子菜,“格格尝尝这个,可是京中的名菜。”洛琳看了看新月,看看额娘,小声问新月身边伺候的砚儿,她挨着新月坐。

有些事,砚儿不好说,只说克善在房里歇着,原不知道将军府要给新月庆生。

萧葵笑着福身,“奴才去请世子。”既然将军府一片盛情为新月庆生,克善总要到场表达一下感谢。

克善没有睡下,平常这个时间他都是在温书,今儿却静不下心。绢舒在边上伺候着,白儿脸上被新月裹的手指印还清晰可见。“绢舒……”

绢舒扭头看他,“爷有什么吩咐?”

克善放下手里的书,“你恨不恨姐姐,她打了你?”

绢舒研墨的手停住了,笑了,“绢舒是奴才,格格生气打奴才一巴掌,奴才应该受的。”

“她毕竟是我的姐姐。”克善说,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她记得他们逃出荆州时候她护着他,记得她对他微笑,记得他生病时她抱着他的温暖。血缘,不是轻易可以断掉的。他有些烦躁地站起身,在屋子里踱起步来。

绢舒看着他,明白他的心思,“去看看格格吧,毕竟,今儿是格格生日。格格是爷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生了半天气,也该消了。”这句话,绢舒说得违心。

克善抬头看门口,拿不定主意。

门被轻扣了几声,七纨的声音传进来,“爷,云娃姐姐请您去前面,将军府的人为格格庆生呢。”

克善坐下来,“你们先进来。”

萧葵跟着七纨进来,给克善行礼,“给爷请安,爷吉祥。”

“免了。”克善挥了挥手,看着萧葵,“将军府的人进园子里来了?都是谁?”把所有的事都问了,才让绢舒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裳,带了七纨,跟着萧葵往前面来。绢舒脸上的指印未消,不宜出现在外人面前。

克善来的时候,新月和将军府的人相谈甚欢。免不了又一番行礼,众人都坐了。考虑到新月克善都在服孝,桌上没有备酒,新月和洛琳玩掷壶很起劲。敬了克善一杯水酒,骥远就告辞了,虽然不是孤男寡女,新月毕竟是花嫁少女。骥远告辞了,努达海也不好意思多呆。

新月看着努达海的背影消失在院子的黑暗里,听到洛琳的呼唤才回过神来。

送走老夫人雁姬洛琳,把新月扶回卧室,萧葵指挥人收拾残羹冷炙,回头就找不到新月了。这新月真不是个省心的,萧葵跺了跺脚,问了仆妇,一个人说看见新月往园子的湖边去了。

萧葵急忙找过去,这时辰按照后世的记法,已经深夜一两点了。

“你说了‘爱’字,你说了你真正的‘心’,够了!你是不是也该听我说两句呢?让我告诉你吧!我永远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骑着碌儿,飞奔过来,像是个天神般从天而降,扑过来救了我。就从那天起,你在我的心中,就成了我的主人,我的主宰,我的神,我的信仰,我情之所钟,我心之所系……我没有办法,我就是这样!所以,你如果要我和你保持距离,行!你要我管住自己的眼神,行!你要我尽量少跟你谈话,行!甚至你要我待在竹园,不许离开,和你避不见面,都行!只有一件事你管不着我,你也不可以管我!那就是我的心!我付出的爱永不收回,永不悔改。纵使这番爱对你只是一种游戏,对我,却是一个永恒!”(引自《新月格格》)

萧葵走过大片的丁香花丛,就听到前面夜色里传来新月的爱情表白,惊愕地停住脚。这新月,是准备不要身份了,不要命了啊。她往声音的方向望去,这努达海不是出去园子了吗?什么时候回转的?

身边传来一声冷哼,萧葵霍地回头,压低了声音,“谁?”

暗影里的人走出来,小小的身子气得发抖,咬牙切齿,“努达海!”

“爷。”萧葵惊讶地不知说什么话,扑通跪下去。这小爷怎么也没回去?得,什么都巧合了,这什么事,都。

克善yīn沉着脸。晚上他和新月没怎么说上话儿,走在回去的路上琢磨着,新月毕竟是他的姐姐,他就想回去和新月说一声儿,他原谅她了,他们还是好姐弟,没想到折回来却看了一出“好戏”。

“云娃,你起来。”

萧葵起来,站到一边。看见七纨站在克善身后,身体瑟瑟发抖,几乎要哭出来。

“努达海这狗奴才!”克善把丁香花丛旁边太后御赐的一盆金光菊的揪下来,狠狠地揉碎了丢在地上。看着面前的孩子,萧葵第一次感觉恐惧,夜风吹在身上,像凛冽的刀子一样。她忽然意识到,面前这孩子已经不是荆州端亲王府的克善,他在长大,逐渐成为这个时代的上位者。

“端亲王府的人,他也敢碰,……”克善哼了一声,看着云娃,“让所有知道这事的人给我闭口!”带着七纨转身走了。

等克善走远,萧葵抬头看湖边的新月和努达海,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末了叹了一口气,这地方除了她,应该没有其他人了吧。萧葵走了几步,看到雁姬站在一棵梧桐树下,脸色雪白。

雁姬看着相依相偎的两人,雄就像谁用锥子在她心脏猛然砸了一下。她这一生,从没有碰到过这样的难题,她完会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决,只知道一件事,她恨新月!她一天比一天更恨新月!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子,在清纯与天真的伪装下,掠夺了她的丈夫,要将她的家庭瓦解得支离破碎。

萧葵没有惊动雁姬,也没有惊动新月和努达海。

三天后,雁姬递牌子去了宫里,回来的时候,雁姬来了竹园,抓着新月的手笑吟吟地说,“恭喜格格!贺喜格格!太后已经内定了一个人选,等格格除了孝服,就要办格格的喜事了。”

新月面孔立即变成雪白,她无法置信地看着笑吟吟的雁姬,只觉得微笑的雁姬化成了狰狞的野兽,要撕裂她,把她撕成碎片。她后退了一步,捂住xiōng口。雁姬一定知道了,知道了她和努达海的事,这是她的报复。她不允许她进到她的家庭里面去,不允许她分享这个家庭的温暖和亲情。她痴痴呆呆,怔怔地问了一句,“内定了一个人选?什么叫内定了一个人选?”

“安亲王家的嫡长子,费扬古贝勒。”雁姬说,脸上带着快意。

第一六章.迁府

这天,太后又让克善到慈宁宫用午膳,和蔼地询问他的功课,说着说着说到新月,问她在将军府生活的可好。克善小心翼翼提到前日雁姬说到新月的婚事,太后也不避讳,夸赞了一番安亲王家的费扬古。

费扬古无论家世、人品、学问,匹配新月都是无可挑剔的。克善跪下去谢太后恩典,就提到搬出将军府的事儿,话自然是婉转的。他们姐弟正在孝期,住在别人府上多有不便,将军府尽心尽力甚至小心翼翼地伺候。

太后转着玉扳指,微笑了考虑了一会儿,最初她让新月姐弟住进将军府,存着让端亲王府和将军府结亲,也是笼络两家人的意思。前几天雁姬进宫说了两个小儿女都无此意,最后给新月商定了费扬古。既然端亲王府和将军府做不成亲家,这样住着也确实不便。两人都在孝期,住进宫里也着实不吉利。

太后挥了挥手,克善恭敬地退下去。在慈宁门遇见二阿哥福全和三阿哥玄烨,急忙跪下去行礼。福全笑着挥挥手让他免礼,问他,“皇祖母歇下了吗?”

克善在宫里读书,和二阿哥也算是同学,厮混比较熟。三阿哥玄烨今年才满四岁,见面比较少。两人身后跟着一群伺候的嬷嬷宫女太监,玄烨人小,被嬷嬷抱着,机灵的眼瞅着克善,“二哥和我说过你,你读书不少,胳你到我宫里玩儿。”

克善喏了,站在一边。

福全看着他,笑嘻嘻的,“今天的武课我一定要胜过你!”说完,大摇大摆地跟着嬷嬷太监走了。

自从雁姬从宫中回来和新月说太后给新月内定了一个人选,新月每天不出屋子了,以泪洗面,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洛琳来看她,新月泪痕未干,神情惨淡,那种无助和那种无奈,让洛琳忍不住雄起来。

“你这样哭有什么用呢?我听额娘说费扬古贝勒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安亲王在朝中位高权重。”看新月哭得更厉害了,洛琳有些手足无措,“别哭了,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商量一个办法。或许,你进宫求求太后……不行的话,我去求额娘,让额娘再进宫和太后商量商量。”

“不不不!”新月脸上充满了惶恐,拦住洛琳,“你别去。”雁姬不会原谅她,洛琳去求她只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看着新月泪痕涟涟的脸,洛琳没主意了。

萧葵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儿,叮嘱看园子的人,“都给我精神点,别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猫啊狗啊的都给我放进来,出了事掀了你们的皮!”众人纷纷应喏。

只要不把努达海放进来,这几天她们格格“伤心”过度,懒得出园子,到清净许多。

萧葵回来,正听见屋里洛琳劝导新月,让新月进宫求太后。洛琳小姐你出什么馊主意呢?在将军府闹得还不够,还要怂恿格格闹到宫里去?她家的小爷那天晚上的心气儿还没消下去呢,看谁都嗔着脸,如果新月这么一闹,姐弟彻底没法做了。

一会儿和园门上说一声,以后这洛琳小姐也少来,反正“格格伤心呢,不愿见客”。

这样过了大半个月,新月渐渐不迎风流泪了,也不望月长叹了。萧葵琢磨着,格格又要闹出什么事儿来了,宫里的旨意来了。宫里的传旨太监到竹园宣的旨。

太后说,端亲王子女恭敬恪孝,特在京城西直门羊肉胡同赐下一座府邸。怜惜新月姐弟身边伺候的人少,从内务府拨调了一批奴才进府听用。将军府奉旨抚孤,尽心尽力,赏赐下许多钱财绸缎。

所有人跪在地上谢恩,克善上前接旨,把几颗金珠递过去,问了些宫里的意思。对于克善这个受宠的小爵爷,传旨太监端着笑脸,把金珠推辞了几番才收下。“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这迁府的事儿,不急。世子您什么时候有空儿,就收拾东西住进去,王府那里一应奴才都备好了,准备伺候您。”

萧葵扶着摇摇欲坠的新月站起身,新月脸色雪白,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努达海。

雁姬从宫里回来那次,努达海和雁姬大吵了一次,但他不在理上,雁姬那天说的话还历历在耳,“你了解什么叫真正的痛苦吗?时候还没到呢!等到额娘发现这位高贵的格格被你所侵占,当珞琳发现她视同姐妹的人是你的情人,当骥远发现他最崇拜的阿玛居然做出这样欺君妄上的事,当皇上和太后知道你奉旨抚孤,竟把忠臣遗孤抚成了你的禁脔,那时候,你才会知道什么叫‘痛苦’!到那时候,还不是你一个人知道什么叫痛苦,是全家老小,包括你的新月,都会知道什么叫痛苦!”

努达海拚命控制着自己,不去望月小筑,不去看新月,不去过问新月,只是,无法不去想新月。他没想到他这样卑微的愿望,远远地看着她也不被允许。她就要离开将军府了,离开他的视线。

努达海痴痴地看着新月,新月她瘦了,憔悴了,这些天她究竟有没有好好吃饭?现在他还能这样问,但以后他连关心的资格也没有了?苍天何其不公,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和新月呢?为什么不让他在好年华里遇见她,他们之间这样强烈的感情,像火山爆发,像惊涛拍岸,像两个星辰的撞击,为什么要被硬生生地分开?

“努达海大人。”

努达海猛然惊醒过来,看到克善站在他面前,微笑着对他一揖,“这些时日谢将军府的照顾,克善不会忘记,日后定当回报。”脸上笑着,眼睛却很冷。努达海的账,他可没有打算仁慈地就这样轻轻放过。

既然敢做出来那种事,就要有承受端亲王府怒火的准备。

努达海急忙还礼,神情还有些恍惚。看着新月在丫头的搀扶下走进屋子里,就像是永远地走出他的视线。努达海忍不住要跟上去,被拉住了,却是雁姬。

雁姬的目光是哀切的,是恳求的,他想起雁姬的那番话,垂下了手,在衣袖里蜷握成拳,用力地指节都疼了。

“克善,为什么这么着急要搬出去?我们在将军府住得好好的。”新月哀切地看着弟弟,希望从弟弟那里得到一些安慰。

克善有些烦躁,还有不耐。“太后既然给姐姐内定了费扬古,我们还住在将军府就不便了。我们在孝期,总要避嫌。姐姐不必担心,费扬古我见过,相貌好,人品也好,学识也很不错,不会委屈姐姐。”

新月嘴唇发白,“你把姐姐当成什么,我是嫌贫爱富势利的人吗?我只是舍不得,”新月幽幽地看着园子,“舍不得将军府,舍不得这里的一草一木,……”

我看你是舍不得努达海!克善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克善从新月处离开,准备去西直门羊肉胡同看看端亲王府邸,太后准了他十天的假,让他收拾收拾搬家。走到门外,忽然想到,回头对屋里叫了一声,“云娃。”

萧葵走出来,“爷。”

克善站在院子里,“我去看王府府邸,你有什么要说的?”

萧葵知道这是问她还有什么他想不到的地方,想了想,说了一件事,“爷让莽古泰和瑞德跟着去,先找那图苏,他在京城这些日子,地头熟。”西直门的羊肉胡同自然也熟,那里住着几家几户,都是什么身份什么背景,这些都是要了解的,毕竟以后要做邻居了。

克善想想,点了点头,“你吩咐把东西能收拾的就先收拾了,就这三两天了。还有,准备明儿去宫里谢恩。”

“喳——”萧葵应了。

克善带着莽古泰和瑞德出门去了。

在马车上,那图苏和克善说着西直门羊肉胡同的情况,因为那图苏在,四个人没有绕远路,很快就到了。胡同里只有五六户人家,都是有爵位的。端亲王府在第四家,大门被新漆刷过了,暗红的颜色凝重威严,府门上方额匾上“端亲王府”是御笔亲赐,门户紧闭。克善示意瑞德上前叫门。

大门很快就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弥勒佛样的胖子,打量了一下四人,给克善跪下磕头,“奴才福禄给世子爷叩头。”

克善看着他,玩着腰带上的璎珞穗子,“你怎么知道是我?”

“上面吩咐过了,说世子爷这几天会来看宅子,四位这样往这儿一站,谁还不知道?”又磕了一个头,“给爷请安,爷吉祥。”

克善笑了,“起来吧,倒是会说话的,带爷到里面瞧瞧。”

福禄从地上爬起来,推开大门,恭敬地请克善进去,详尽地介绍起宅子,他口齿伶俐,吐字清晰,说话儿让人爱听。这座宅子原本是前朝一个官员的,三深三浅六进的院子,亭台楼阁,假山池沼,一应俱全,曲榭回廊,典雅精致。

福禄让府里的下人出来拜见克善,说明这就是以后的主子。克善提了那图苏做亲王府的大总管,又命福禄辅佐,两人欢喜地谢恩。克善从羊肉胡同回来,天色已经晚了,去看了新月,新月正对着灯烛长吁短叹。

克善问了萧葵,明儿去宫里谢恩的事儿都准备妥了。克善回到住处睡下,一夜无话。

第一七章.进宫

萧葵伺候新月收拾好,穿的戴的都问了德嬷嬷,宫里比不得外面,有一点犯忌讳就是灭顶之灾。新月的神色并不好,眼睛还有些浮肿,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萧葵很是担心,新月这副梦游状态,到了太后面前别出什么岔子。

用过了早饭,马车已经等在门口。扶着新月上了马车,克善坐在新月对面,莽古泰在前面驾车。马车摇摇晃晃,新月低着头,手指绞着帕子,萧葵小声说着劝导的话,但效果不彰。克善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马车在慈宁门停下,莽古泰把胡凳放在马车边,克善先下了车,萧葵下车,伸手搀扶新月。三寸高的花盆底踩在胡凳上,新月的身体忽然摇晃了一下,萧葵手疾眼快急忙扶稳了。

看新月的状态,克善皱眉,“云娃,扶着格格。”

“喳——”萧葵应喏,扶住新月,在一个领头太监的带领下往慈宁宫正殿走。这是萧葵第一次真正走进至高无上皇权威严的紫禁城,上一次,皇上太后只在御花园里接待他们,根本没有深入。

萧葵低着头不敢多看,步步小心,心里颇有林黛玉进荣国府的忐忑。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或许并不长,只是萧葵觉得过了很久,在一座宫殿台阶下停住了。不一会儿,听见里面传,“宣端亲王府世子克善,和硕格格新月觐见。”

萧葵没有资格走进这座殿里,松开了扶着新月的手,克善接过去,搀着新月往里面走,看起来姐友弟恭,一团和气。萧葵站到殿门侧,垂手侍立。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萧葵听见殿里一个声音,“传云娃入殿觐见。”萧葵惊讶地瞪大了眼,不知道殿里的人是何用意,难道格格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不得当的事了?她的心忐忑不定,殿门但监开始催她了。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觉得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才跟在太监身后走进殿里。

萧葵觉得殿顶很高,很空旷,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太监把她领进来,退立到一边。萧葵偷眼往上瞧,高高胆阶上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孝庄太后今年才四十多岁,保养得宜,丝毫不显老迈之态,倒和雁姬差不多。孝庄下首坐着一个温婉娴静的年轻女子,女子身边坐着一个小男孩。克善和新月坐在这两人的对面下首。萧葵不敢多瞧,她不知道年轻女子和男孩是什么身份,但是能在孝庄面前有座位,定是不知哪里的贵人。

萧葵不敢走得太近,约莫着有五六米的距离,跪下去,石板地面很凉,透过衣服传进血液里。她俯在地上,“奴才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抬起头来,哀家瞧瞧。”声音从上面传来,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

“喳——”萧葵直起身来,却不敢大喇喇地往上面瞧,半垂着眼,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地面。

“嗯,这丫头模样倒是生得好,眉目间有一股子我们满清儿女的英气。在荆州舍命护主,又是一个忠心的。有这样的丫头在身边,是已故的端亲王留给新月的福气。叫什么名字?”

“回太后,奴才叫云娃。”

“多大年纪了?”

“回太后,奴才今年十八岁。”

……

孝庄又问了她些事,萧葵总要在心里转上三转儿才敢回话。问完了话,让她起身,“这是佟妃和三阿哥。”

萧葵这才知道坐在孝庄身边的两人竟然是以后的康熙三阿哥玄烨和他的生母,急忙又跪下去叩头,“奴才给佟妃娘娘请安,给三阿哥请安,佟妃娘娘吉祥,三阿哥吉祥。”

佟妃微笑着让她起身,转头和孝庄说话,“也不知道端亲王府怎么j□j出来这样一个人儿,不但模样好,恭谨知礼又忠心。”佟妃出身汉军旗,算不得高贵,只因生了玄烨,才提了妃位。董鄂妃未进宫之前,顺治也宠幸过她一阵子,但男人都逃不出喜新厌旧的窠儿。自从董鄂氏进宫,顺治独宠一人,把其他妃嫔抛却脑后。佟妃生性温婉,恭谨守礼,小心谨慎,从不落人话柄,孝庄虽不是特别偏爱她,也不像对董鄂氏那般不满。

此时,顺治帝青春年少,所出只有二阿哥福全和三阿哥玄烨、董鄂氏的四阿哥,宫里的人还都没有争那把椅子的心思,以后的年岁还长呢,谁也不知道后来会怎样。

孝庄夸了萧葵,佟妃又就着话头夸了她一番,孝庄今天的心情很不错,笑着赏了萧葵一些东西,佟妃和三阿哥也拿出一些东西给她。萧葵跪下去谢恩。玄烨看着她,看得萧葵心里有些发毛。

玄烨跑到孝庄身边,孝庄很喜欢这个孙子,这个孙子长得圆润俊秀,跟个金童似的,而且乖巧贴心。小孩子指着萧葵,“皇祖母,这个丫头好,如果我宫里也有这样的丫头就好了。”

孝庄揉着他的头,失笑,“你是阿哥,怎么能抢臣子的丫头?如果你真喜欢,我让苏麻好好地j□j几个丫头给你送过去。”

玄烨靠在孝庄身上,仰着小脸,“我把苏麻姑姑j□j的丫头和她换好了。我听二哥说,她,”指着云娃,“和十几个土匪搏斗都赢了。宫里的丫头可没有她这样的本事。”

萧葵低着头。这谁给她造的谣?十几个土匪,只有三个人,她还受伤了。

“这可不成。”孝庄说。旁边的侍女上前调了一下她身后靠枕的位置,孝庄搂着孙儿,笑吟吟教导,“这丫头可是跟新月克善同甘共苦,从荆州到京城一路不离不弃。新月克善失去了父母兄长,身边这个丫头可就是亲人一般,被他人要去了,心中自然不舍。作为阿哥,必须体恤臣民,不可由着自己的心情做事。”

玄烨低下头思考,“云娃和新月,就如同苏麻姑姑和皇祖母一样?”

这如何比的?萧葵说,但这殿里没她说话的份儿。青史留名的苏麻喇姑跟随孝庄,从蒙古草原到皇太极牙帐,之后几十年风雨不离,她比不上苏麻喇姑,新月也不会是孝庄。

新月急忙跪下去,她自是不敢和太后相比。

孝庄不在意,抬手让新月起来,继续教导孙儿,“事虽不同,情却是相通的。”

“皇祖母,克善自己有宅子了,玄烨以后可不可以和二哥去他府里玩儿?”

孝庄本待要拒绝,低头看见孙子恳求的眼,忍不住心软,“多些奴才跟着,不可在外面贪玩儿。但最近是不行的,克善正为他阿妈额娘守孝,要等到明年过了三月除了孝。”

明年三月,是端亲王的祭年。三年的孝期折成一年,是孝庄怜惜他们姐弟,新月年纪也大了,明年就十八岁,再拖上两年,二十岁的和硕格格,婆家就不好找了。顺治十三年,也就是去年,三年一次的秀女大挑,顺治因为得了董鄂氏,就把这一轮的秀女大挑赦免了,新月也在其列。顺治大赦的旨意到达荆州,端亲王还没来得及给女儿挑婆家,吴世昌的流寇就围住了荆州城。

萧葵看着新月,新月的脸色有些白。早饭,新月只吃了几口,昨天自接到宫里的懿旨几乎没怎么进食,加上哭了很长时间,精神撑不住也是可以预料的。

新月是知道规矩的,毕竟德嬷嬷在她耳边重复了不是一次两次,她心里知道什么话可以在太后面前说,什么不可以。但正是因为知道,她才更痛苦。她在规矩和对怒大海的感情之间被扯来扯去,理智叫嚣着她要考虑端亲王府,她要考虑她的弟弟,感情却告诉她她和努达海之间的真情没有错,他们相互爱慕,这是人类最基本最美好的情感。

克善,努达海,雁姬……的面孔不断地在她眼前闪现,让她不知道该怎样选择。

“二阿哥求见。”

新月听见有人喊,接着就看到一个男孩走进来,给太后佟妃行礼后,转头看着克善笑。新月感觉自己被扶起来,跪在地上行礼,然后起来。男孩和克善很熟稔,“你请了十天假……胳我去你宅子瞧瞧去……”克善和他说了什么话,新月不记得,只觉得脑子发沉,迷迷糊糊像是在做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或许真的是梦。只要她醒来,她还是在荆州,是端亲王府被捧在手心宠爱的月牙儿,父母兄弟俱在。

“格格——”

耳边有谁焦急地呼喊。

“姐姐——”

“新月这是怎么了?去,宣太医来——”

耳边声音喧嚣纷杂,来来去去的不知道是谁。

新月睁开眼,看到克善焦切的眼,她靠在谁的怀里,身下的马车晃晃悠悠。看见她睁开眼,克善绷紧的脸松了一大口气,“姐姐你醒了?”

“克-善——”她出声,嗓子干涩地发疼。一杯水递到她嘴边,新月喝了一口,抬头看到萧葵,她正靠在萧葵怀里。她闭上眼睛,泪水簌簌滚落,原来不是梦。

“姐姐,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克善焦急地问,新月毕竟是他嫡亲的姐姐,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她笑容苍白,“别担心,克善,我没事儿。”她的爱情,她的努达海,还是不可以吗?为什么不允许她去爱?她是那样卑微,甚至愿意不要名分,不要身份,只要在努达海身边,她就可以满足了。为什么雁姬可以这样残忍?残忍地在她心脏插了一柄锋利的刀,让她的每一次呼吸都痛彻心扉。

第一八章.离开

马车没有走将军府正门,从后门进的竹园。

新月的精神很不济,克善毕竟还是雄姐姐的,亲自把新月送到住处。宫中太医说新月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心情抑郁,愁结于肠,精神过于劳累才会昏倒。众人只道新月父母双亡,一个女孩带着弟弟不容易,让孝庄太后怜惜不已,丝毫没有怪罪她殿前失仪,赏赐了一大堆补品。

克善陪着新月说话,新月恹恹的歪在榻上,神情恍惚。克善叹了一口气,出来外面,萧葵正吩咐厨房给新月准备滋养身体的药膳,百年老参、燕窝等东西宫里赏了不少。

克善看着她指挥园子的人把东西清点记了帐,在小库房妥善地放好,隔壁开着门的房间地上放着几个大箱子,想是这两日园子里收拾的行李。德嬷嬷苏嬷嬷资历在,办事妥帖,毕竟年纪大了,不能过于cāo劳,他房里绢舒是个能识文断字稳重的丫头,但说到管理下人,是远远不如萧葵的,这点克善很清楚。姐姐又是这样子,思来想去,他身边可以托付办事的,也就这一个萧葵了。

昨晚上,和苏嬷嬷说到迁府,搬过去后王府的管理。外府自然有那图苏,那是一个办事干净利落妥帖的人,那个福禄也不是蠢材废物,完全不用担心。按理说,端亲王府王爷福晋都没了,王府内宅的管理权自然要交给新月,虽然新月尚未出嫁,但毕竟是王府唯一的女主子,但这些天新月的表现,克善却不放心。如果让新月掌了王府内宅的权,府里的奴才都捏在新月手心里,新月要做什么,实在没有一个约束的人。

但,权力不给新月,又说不过去,毕竟没有奴才掌着内宅权力的先例。

“云娃。”克善在大厅的椅子坐下来,看萧葵把事情吩咐完,叫了一声。

萧葵这才发现这位小爷没有陪新月说话,不知道在旁边看了多久了,吩咐身边的丫头去沏热茶,走过去福了一礼,“爷。”

克善玩着腰带上的璎珞穗子,皱着眉像个小老头一样,在心里合计了很久。他毕竟年纪小,拿不出一个妥帖的主意来,把自己想的事和萧葵说了。

萧葵接过丫头送上来的茶,放在他左手边的桌子上,眉眼含着浅浅淡淡的笑意,“感情爷是为这事儿愁眉不展,这有什么难的,还让您嘘声叹气的。府里内宅的权自然是要给格格的,这是正理儿,王爷福晋都去了,现在府里只有格格一个女主子。奴才说句越阶的话,格格毕竟年轻,以前也从来没管过一个王府,难免有无从下手的难处,况且这几日格格的身体不好,”看了看克善的脸色,并无不悦,接着说下去,“苏嬷嬷德嬷嬷都是跟过福晋,德高望重的,有两位嬷嬷在格格身边指点帮衬着,想来倒不虞出现什么大错儿。一段时间后,格格上手了,我们府里也没多少人,还有什么管不了的。”萧葵对新月并没有信心,但现在总不能说“格格就是烂泥糊不上墙,爷您干脆别指望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的脑袋还要的。反正新月心里想着风花雪月,让她全心全意打理王府——比期待太阳从西边出来更不靠谱。萧葵只希望克善赶紧长大了,甭管嫡福晋侧福晋娶进门来,但往深处想想,恐怕没等到克善长大,这新月就闹出许多事来,她的脑袋岌岌可危。

克善喝着茶,没有说话。他不开口,萧葵自然也不去触霉头,只在一旁侍立。

为着新月的身体,原本定在后天的迁府往后推了三天。萧葵指挥人把暂时不动用的东西装好了箱笼,连带着这几个月新做的衣裳,宫里的赏赐,原本竹园的东西一件没动。中间绢舒来请教该先收拾什么怎样装箱,砚儿墨香两人原是将军府的丫头,他们不准备带走。克善那边原是墨香帮忙记账的,但她不是克善身边亲近的人,这次迁府许多东西,确实避讳着不敢太凑前,绢舒就有些束手束脚地为难。萧葵笑着耐心地指点她,如果没有变故,这丫头以后指定是克善房里的人,克善喜欢她,备不住提到格格的位份上去,那也是主子。指着克善娶妻不怎么靠谱,不如现在这个丫头调|教出来,府里毕竟要有一个管事儿的人,能在克善面前递上话儿。

新月依旧一副病恹恹的,天天绞着帕子对着窗户伤春悲秋,送上来的补品她倒是吃了,虽然气色看着好了,但仍然止不住她泪水涟涟梨花带雨的愁肠百结。

进宫回来,就免了将军府每日的请安,萧葵索性吩咐人锁了园子的门,他们在收拾东西呢,丢了差了——雁姬是个机灵人儿,吩咐所有人不要打扰端亲王遗孤迁府收拾东西,说在迁府那天要给新月姐弟践行。洛琳被雁姬哄了,她这几天苦思着要给新月什么样的送别礼物,在践行那天给新月一个惊喜。所有人不来竹园,努达海虽然百爪挠心,毕竟还有一咪咪的廉耻心,只是每天站在可以看见竹园的地方,望着紧闭的大门痛苦地深情不语。

新月几次走到竹园门口,看着锁上的门,看门的仆妇却不在(去收拾东西了。萧葵私底下吩咐了,看见新月要躲开。)她不好开口跟萧葵说,“你让人开门,我出去园子外面逛逛。”她知道,雁姬不喜欢她,讨厌她出现在将军府的任意一个角落,这样一想,新月忍不住悲从中来,觉得上天何其残忍,对待自己何其不公。她没有父母兄长,只剩下一个年幼的弟弟,好不容易遇到努达海这个知冷知热的人儿,为什么雁姬就是不愿意成全他们。明明她已经那样卑微地哀求,她不要名分,不在乎身份,只要陪在努达海身边,看着他,让她感受将军府这个大家庭的温暖就足够了。

新月用帕子抹着眼泪,身体软软地靠在园门一棵树上,她的身体有些乏,哭得有些累,两只鸟儿从园子里飞过来,落在园子的假山上,它们啾啾鸣叫,交颈依偎,竟是一对儿。新月触景伤心,眼泪又不要钱地哗啦啦地跑出来。

她心中忽然一动,看向园门外面。

园门外的小径上,努达海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她,目光是那样的温柔,是那样的神情,似乎要把她整个人深深地印刻在心上,永远不会忘记。新月呜咽了一声,脚步踉跄扑向园门,双手抓着铁栅栏,看着努达海,这一刻,新月觉得自己既幸福又痛苦。能够这样看着努达海,即使不能够触摸到他,只是看着他,她似乎也能够满足。

努达海一步一步走近,他看着门里的新月,新月脸上挂满了泪水,她似乎又瘦了,憔悴了。他伸出手,想要擦干她脸上的泪,举到一半,眼前突然浮现雁姬含着泪水的眼,“努达海,你不念功名富贵,不要地位权力,难道你不念额娘,不念着我们的一双儿女骥远和洛琳,不念着我吗?”为了新月,他可以舍弃功名地位,但他不能舍弃他的家人,他的额娘和儿女,还有雁姬。

他握紧了拳,看着近在咫尺的新月,心痛得厉害,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不用说,”新月看着他,微笑着,泪水却不断地滴落,“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的心,努达海,我爱你,你也爱我,这就够了。”她泪眼婆娑,“我必须要顾及端亲王府,克善身边只有我一个亲人,我要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娶亲,看着他光耀端亲王府。费扬古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说到这里,她的泪滚得很急很急,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你有你的责任,你的立场,你的考虑。我从来不怪雁姬,真的,她这样做,我知道她都是为了你好,她是那样爱你,爱得不容许另外一个女人分享她的爱情她的家庭,不允许分享你……”

看着新月落泪的脸,努达海雄地无以复加。他的月牙儿啊,永远是这样善良,这样为人着想,她把所有的痛苦都揽在自己身上。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自私一点,自私到什么也不管,自私到他只爱他的月牙儿,自私到只想着给她幸福……

“对不起,对不起……”他能够做的,只是这些。对不起,他给不了她幸福;对不起,他让她流泪;对不起,他不能抛弃额娘妻儿;对不起,……很多的对不起,都不能抵消他对她的雄。

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执手相看泪眼。

萧葵并不知道新月和努达海有这样一次相会。很快就到了迁府的日子,一大早上,那图苏就赶着好几辆马车到了园门外,带来几个强壮的下人。新月克善早已经收拾好了,那图苏带着人给两人磕了头,就开始搬行李。问清了哪些需要小心不要磕碰的,特地嘱咐了。

不久后,老夫人带着将军府一家子来了。洛琳眼圈红红的,似乎哭过了,十分舍不得新月。新月看着将军府一家子,忍不住又要落泪,尤其看向努达海的时候。

新月姐弟两人的东西并不多,很快就办完了。萧葵让雁姬看了竹园的布置,没动这里的一丝一毫的东西。不过,老夫人雁姬抬了两箱子东西放上马车,说一些不值钱的东西给格格世子赏玩,几匹布料绸缎给格格世子添几身衣裳。

新月克善谢了将军府这两三个月的照顾,克善一揖到地,慌得老夫人急忙扶起,说着“使不得使不得”,只敢受了半礼。

马车离了将军府,克善看着将军府门口站着的人,放下车窗的帘子,笑了一下,yīn森森地瘆人,伺候的七纨打了个冷战,再看,克善笑模笑样,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新月一上车就开始流泪了,萧葵心里老大叹息,以后再不踏足将军府这晦气的地方,只希望离得远了,新月能慢慢断了和努达海的孽债。

第一九章.治家

萧葵下了马车,看着端亲王府高高的门额很是在心里感慨了一番,如果孝庄太后早这么赐了府邸,也就不会有新月和努达海的私情了。她轻轻摇了摇头,扶着新月进门,台阶还没迈下去,就看见院子里跪着一群人,领头的是个弥勒佛一样的胖子,“奴才们参见格格,参见世子,格格吉祥!世子吉祥!”

萧葵看着胖子,想起一个人来,铁齿铜牙纪晓岚里面的和胖子,是个惯会讨人开心察颜观色的主儿,喜气。

克善心情不错,说了句赏,就看见绢舒和七纨拎着两只口袋下去,一人赏了一颗精致的金锭子。这些东西准备的时候萧葵知道,原就是她的主意,这赏钱,少了显得寒酸,多了实在也开销不起,萧葵就琢磨了这个主意。金锭子,金的,看起来精致,实际上不足一两。

众人谢了恩赏。那图苏指挥人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领头的胖子那个叫福禄的十分有眼色,笑呵呵地走过来,“奴才给主子带路,后面的屋子都收拾好了,等着主子们挑住的地儿。各处等着主子们赐名,还有一众奴才们的使唤,主子看着往哪里放比较合意……”一边走,他一边介绍府里的景致,舌灿莲花,新月的心情好了大半,没了刚离开将军府的愁眉不展。

克善笑着,“你倒是惯会说话的,姐姐很开心,我看就指派你到姐姐房里伺候。”福禄是个阉人,宫里赐下来的,那天来府里他就知道了。

福禄笑着对他打个揖,“那是爷对奴才掸举。”指着左边的一处院子,“这院子清幽雅静,亭台楼榭,池塘假山都是全的,更难得是一池的千叶莲,这季节正开得红火着呢。前人说这莲是花中君子,洁净……”他唠唠叨叨地说,却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新月被他说笑了,“你知道那篇文章?”

“奴才只是听人偶尔提了这么一句,世子格格这不就给了奴才这个卖弄的机会。”福禄一点也不清高,十分庸俗百分庸俗地说。

新月被他的话挑了兴趣,要去院子里面看。

福禄引他们到院子的池塘,果然一池莲花开得正好,全是白莲,光华灼灼,映衬着一池绿水,青青荷叶,倒像是草原上的云。新月看了喜欢,问福禄,“这院子可有名字了?”

福禄俯身,“请格格赐名。”

新月沉思好长一会儿,“荷香院。”

福禄笑着说话,又找来前人诗词作证,不过总是错了那么一点半点,被新月挑出来,说新月高才。萧葵看着底下的胖子,这活脱脱一个顺治年的和珅啊,拍马屁出神入化。

克善清楚福禄逗新月开心,一眼就看出来,或许他根本就让他看出来,但他不反对,有个奴才哄姐姐开心也不是件坏事儿。

新月认定了这处院子,说自己的住处就在这里了,福禄又领着他们去看房子,主卧房是收拾好的,各种摆设家具一样俱全,内务府打理的东西都不是次品,看起来就很上档次,克善是王府的男主子,自然要住在主屋,所以其他的院子包括刚命名的这处荷香院布置规格是按照和硕格格来的。

不但新月很满意,克善看着房间的布置也满意,这里比将军府宽敞,也气派。克善一指福禄,“去,把人都叫来,让姐姐挑些奴才伺候。”

“喳——”

福禄响脆地应了声,走出去不大一会儿,盏茶功夫没有就把府里上得台面上的奴才们叫来了,周到地捧了一本奴才们的名册,举到克善面前,“请世子过目。”

克善没有接名册,先把院子里的人过了一遍眼,指着其中的几人,“你、你、你……出去!”把几个看起来很“柔弱”很“楚楚可怜”的摘出去,剩下的都是干净利落精明伶俐的,对福禄挥了挥手,“带着这几人给格格去挑。”

福禄应了一声,转身把名册塞进衣服下,领着剩下的几人进屋。

新月看着面前的人,挑来挑去拿不定主意,“云娃,你说哪个好?”

萧葵笑了笑,挨个把众人问了一遍,年龄,会做什么,家里有什么人,最后挑了五个丫头,指着其中一个身段高挑模样娟丽的,“这个叫乌珠的,我看是个能值事儿稳重的人,格格就要了她在身边伺候,也算是格格疼我,送我一个妹妹给我搭把手。剩下的四个丫头,我看也是聪明能干的,就辛苦帮格格跑跑腿传个话儿什么的。”

新月看萧葵挑出来的人,确实挑不出哪点不满意的,点点头同意了。萧葵让福禄把其余人领下去,五个人又重新给新月见礼。这时,新月身边伺候的丫头按和硕格格的规格算是齐了,一等大丫头云娃、乌珠,二等丫头绿仪、盈佳、来夏、袭云,一共六人,剩下还应该有嬷嬷四人,另有灯火上人、针线上人、浆洗上人等等,住在将军府确实委屈了新月和克善,身边只有他们几个使唤人。

新月兴致不错,几个丫头陪着她坐在客厅说话,萧葵微笑着,听得多说的少,看五人的表现,多多少少了解了几人的性格,乌珠绿仪来夏都是擅长言辞的,但乌珠的话周到全面,似是在肚子里打了十几个转儿才出了口,绿仪是一个直性子的,心直口快,难得言辞中竟然没有丝毫越矩,怕是一些规矩已经刻进骨血里面了,来夏和福禄有些像,不过这女孩子言语清脆又是一种趣味儿。盈佳和袭云温柔地笑着,间或附和一两句,萧葵觉得这两人端庄气度比自家格格更像格格。

萧葵悄悄和乌珠说了一句,出去了。迁居进来第一日,有很多事需要她忙的,不说新月这里,好歹是安顿下来的,只说克善,也不知道绢舒那丫头周全不周全,想着有苏嬷嬷在,不会出什么差子,只是这一府的奴才必须尽快记熟了,这里可不比将军府的竹园,那里园子小,人也简单。

萧葵去找德嬷嬷,福禄是个会办事儿的人,德嬷嬷被他安顿好了,还叫了两个伶俐的丫头在房里服侍。萧葵去,一是问候,而是讨个主意,这一府的人管起来可不是容易的事儿,三是让她看顾新月一会儿,她不放心要去克善那边看看。

德嬷嬷笑着拍拍她的手,“你这丫头是个妥帖的人。”萧葵从她房里出来,还没有琢磨透她笑容里的意味,好像藏着什么。

第二○章.家长里短

“云娃姐姐,你来得巧了,爷刚说让我去请你。”刚走进克善的住处,就看见七纨迎面走来,看见她欢喜地迎上来。萧葵笑着问院子的下人选好了?带来的东西清点了?爷觉得住处有什么不满意的,又问克善叫她是什么事。七纨笑着回了她的话。对克善的用意却不是很明白。

走进正屋,克善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沉思,手指轻扣着额,福禄弯着身子正向他汇报府里的事儿,奴才丫头宫里赏下来的东西。福禄不年轻了,七八岁净身进了宫,各个宫院混出来,算不上红人,但察颜观色却学了十二分精。这小主子很看重姐姐,但府里的事儿似乎不想交给格格处置。虽然觉得自己瞧出来什么,福禄面前却不表现出来,奴才绝对不要插手主子们的家务事,这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萧葵给克善行礼,克善坐正了身子,“哦,你来了正好。姐姐可安置好了?”问了几句新月,说到正事儿,“这府里的事儿按理说是要交给姐姐,但姐姐身体向来娇弱,前不久阿玛额娘哥哥们又去了,接着是三个月赶着上京……你一直跟在姐姐身边,很能干,处事我也放心,府里的事儿**毛蒜皮的你自己做主,拿不定主意先去问苏嬷嬷德嬷嬷,实在决定不了再去劳动姐姐。……”毕竟在宫里厮混了两三个月,克善的话说得十分漂亮。叫了绢舒出来,“你跟着云娃也学学,这下人,账册……”

吩咐完了,克善站起身,“下去吧。”

三人恭送克善离开,福禄是个聪明人儿,自然琢磨出来克善指派的两人有多大的份量,立刻捧着基本册子送上来,对萧葵绢舒的称呼也升了,“云姑姑”“舒姑姑”。萧葵知道这里的“姑姑”是敬称,如同孝庄身边的苏麻被孝庄的孩子成为苏麻姑姑一样,但是被一个差不多四十岁的中年人叫“姑姑”,她还没有衰老到那种程度吧?维系着脸上的微笑,连温度弧度都没有改变一丝一毫,她翻着手里的册子,一本是府里的人员花名册,登记地十分详尽,姓名,出身,年龄,履历,在府里的职务,等等。剩下的几本都是府里物品册子,分门别类,一路了然,这福禄确实是个人才。萧葵笑着合了册子,递给身边的绢舒。

“福总管。”

福禄连说不敢。

“爷早就任命了福总管,自然是当得。”萧葵温文地笑着,“有劳副总管带我两人在府里走一走,毕竟这就是我们住的家了,总要熟悉了。”

“这是福禄的本分,爷抬爱让奴才帮衬那图苏总管,奴才总要领些事。两位姑姑,这边请。”

端亲王府不小,盏茶功夫萧葵和绢舒也逛了个遍儿。萧葵仔细看着,记牢了府里各处的位置,把需要注意的地方和绢舒说,克善让这丫头跟着她,颇有让她掌家的意思。毕竟,如果新月安安分分,明年开春儿新月出嫁,她作为新月爹身丫头必然要陪嫁过去,那时的端亲王府,苏嬷嬷年纪大了,克善身边从荆州带来的只剩下绢舒七纨,到时候只要把绢舒收进房里,提了位份,暂时管着府里的事儿也不是不可以。

绢舒也是考虑到了这一层,学得格外认真上心。

分置了府里的下人,日头已经过午。让绢舒尽快熟悉府里各处,萧葵就回荷香院了,至于清点府里库房的事儿不急,饭要一口一口吃,克善既然有意让绢舒跟着她学习,她总不能把所有的事都快速处置了,务必要扶着绢舒上手试一试。

克善院子里伺候的人被基本备齐了,除了绢舒七纨,又挑了两个大丫头,六个小丫头,还有带着瑞德瑞庆在内的六个小厮。其余各处也都安置好了伺候的人,萧葵想着没有疏漏的地方,抬头已经看到了荷香院的月亮院门。想到住在里面的新月,希望她家的格格可以挨到安安分分地出嫁,不过就是出嫁了,萧葵还是觉得自己的脑袋没有保证,备不准哪一天新月突发羊角疯,得罪了夫家,她这个贴身丫鬟那是头等头垫罪羊啊。

其实她蛮希望天上咔嚓一道雷电劈死新月,她也就彻底解脱了,只可惜她想了两年多了,上天从来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萧葵想着迁府的第一天没什么事了,没想到半下午,她正歪在榻上歇着,这两天忙迁府的事儿,她着实累了。进了府,她也有了自己单独的屋子,新月身边多了丫头伺候,也不必她时时刻刻在身边,她就想偷一下懒,没成想她刚歪下,就听见绿仪的声音。她起身,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没有仪容不整,开了门,“发生了什么事?”

门外,不独有绿仪,袭云也在。听见她问,袭云把事情说了,府里有两个丫头起了争执,吵闹着。萧葵看了看主屋,“格格知晓了?”袭云摇头,“没有姐姐的示下,不敢让格格知道。爷那边让绢舒姐姐去了,爷似乎不准备管内宅的事。”最后一句话,袭云语气不肯定。

既然绢舒去了,她也跑一趟吧,别让那丫头吃了亏。萧葵回屋穿戴好扁方儿,踩上花盆底,手里捏了手绢。她可不敢随便就去了,这里是端亲王府,不是随便那家小户人家。

争执的两人并不在荷香院,也不在克善的主院。其实奴才们之间你占我点小便宜,我踩你一脚是常有的事。萧葵到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侍女装束的人在一起互掐,周围围了一圈儿下人,绢舒在一边使劲跺脚,小脸通红,不知道是不是气得。

萧葵冷眼瞧着互掐的两人,微笑着招呼绢舒,“妹妹。”

绢舒扭头看到她,走过来叫了声姐姐,心里觉得委屈,眨了眨眼,眼泪差点下来。那两个泼烂的侍女竟然不甩她,另一方面她觉得辩不清两人之间的对错颇有些无能。萧葵用帕子沾了沾她的眼角,“跟这种奴才生气没得辱没了妹妹的身份,不值得。”看看周围的下人,众人只觉得落在身上的目光凛凛的,一股冷意从心底冒出来,不禁有些畏缩。

“你们这些没眼力的,绢舒妹妹站了大半天,不知道搬张凳子来。”

听了她的话,有机灵的立刻去搬了坐的东西来,不独有绢舒的,还有萧葵袭云绿仪的份儿。

袭云绿仪不敢坐,她们比起萧葵绢舒,身份毕竟差着一层。萧葵笑了笑也没再说让她们坐,只是斜了眼看着不吵也不闹了的两个丫头,“哟,怎么不继续了,我们特地搬了椅子了,坐下来等着看戏呢。”

萧葵这种似笑非笑的语气,两人吓到了,扑通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萧葵却没有宽大的xiōng怀准备轻轻放下,这些人都是内务府选出来的人,出身旗下包衣,伺候惯了王公贵族皇族妃嫔,心气儿都是高的,被分到不姓爱新觉罗的王府,怕是很委屈的吧。萧葵在心里面冷笑,反骨的奴才她可不待见,为了新月日后不惹出祸事了,她希望这端亲王府坚固地像铁桶一样,即使新月想要私奔战场也出不了端亲王府内宅的门。

“敢情这是给我们下马威呢?格格和爷才进来第一天,是不是心里想着伺候的不是皇上娘娘们,觉得委屈了?”

听她这样说,有人扑通跪下了,慢了一拍醒悟的,也急忙跪下去,不太明白又不想拔尖儿的看其他人跪了也跟着跪下,一时间竟没有站着的人,只有萧葵和绢舒两人坐着。

绢舒觉得不自在,想要起身,被萧葵按住了。绢舒想起克善对她说的话,凡是让她和萧葵学着点,稳下心,看萧葵如何处置。

萧葵看着跪在下面挑事儿的两人,“叫什么名字?”

两人战战兢兢,“回姑姑的话,奴才叫兰苏。”“奴才宝澜。”

萧葵嗯了一声,她记得福禄给她的那本名册里面,这两人履历并不出众,在府里也不过两个浆洗人,倒是好胆子吵闹。她懒懒地抬眼,掩着嘴打个哈欠儿,“福总管,既然人家不愿伺候格格和爷,就让家里人领回去吧,没得说我们王府不近人情刻薄下人。”说完这句话,伸手拉起绢舒,“这几天忙着迁府的事,今天又忙了一大上午,妹妹想必也乏了,回去好生歇着。以后这些事直接让福总管处置就可以了,用不着劳动妹妹特地跑这一趟。”侧头笑着,“不麻烦福总管吧?”

福禄一张笑脸儿,“两位姑姑这是抬举奴才。”

“袭云绿仪,起了,这里没你们什么事。”萧葵和绢舒牵着手离开,不理会身后苦求的两人,把一院子跪着的人晾了。

看着萧葵走远的背影,福禄胖乎乎的脸上依旧堆着笑,他这双眼睛看人从来没出过大错儿,格格身边的大丫头果真是有手段的,但看刚才这份处置的气度,举重若轻,却也狠厉果断,根本不问对错,敢在第一天闹事儿,就逐出府去!王府这座小庙请不起您这尊大菩萨,您就另请高就吧。世子爷身边的绢舒虽然稚嫩,但跟着萧葵保不准日后青出于蓝。他回头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兰苏和宝澜扯着他的裤脚哀求,“公公,求您不要赶我出去。”

撵出去和放出去,只差了一个字,但对包衣旗选出来伺候人的她们而言,可就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被放出去,伺候过贵人,对她们来说是体面,但是犯了错被撵出去,她们的一辈子就算是毁了。

福禄笑着把抓着他裤脚的手踢开,“兰苏丫头,宝澜丫头,不是公公不帮你们,云姑姑发了话,你们知道那是什么人,格格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世子爷也是极为看重的,何况你们之前还冒犯了舒姑姑,你们知道以后那可是世子爷的房里人。”

两个丫头面如死灰。

福禄依旧笑着。蠢,是无药可治的。

第二一章.迟来的伤寒

萧葵把绢舒送回主院,路上又和她说了一些整治下人的手段,绢舒听得认真,不解的地方仔细问清楚了,这丫头是个心善的,对萧葵说出来许多严苛的规矩不是很能接受,却也知道管理一个偌大的王府需要这样的手段。

袭云绿仪跟在两人身后,所以萧葵和绢舒的话听得分明,原本她们敬着萧葵,是因为她是格格身边的大丫头,资历老,但现在却多了一份畏惧,正经在和硕格格这样的贵人身边伺候过的丫头和她们就是不一样,就是要萧葵这样的手段能力。两人自然不晓得新月的品性,从萧葵看新月却是把新月拔高了一大截。

把绢舒送回主院,萧葵思谋着,又特地叮嘱过了福禄,两个犯事的奴才要静悄悄地处置了,家里来领人别闹出什么大动静,王府脸面上不好看。其实萧葵心里是怕惊动了她家nc的格格,没准儿看两人可怜就动了“不值钱”的恻隐之心。留了这两人在府里,日后指不准出什么事儿呢。

下午很快就过去了,晚饭安在荷香院,克善带着绢舒和一个叫讷玉的丫头过来,这顿饭算是迁新居的庆贺宴。端亲王府的厨子不错,有内务府赐的,也有那图苏特地从荆州带过来的,原是额克图总管担心小主子不习惯京城的饭食。虽然还在孝期,不能大鱼大肉,但厨子手艺好,用素肉代替了,一桌子饭菜色香味俱全。

克善的心情看来很好,扶着新月在席间坐了,又请了德嬷嬷苏嬷嬷入席,德嬷嬷苏嬷嬷连说不敢,克善劝两人是新月和他的娘,是长辈,如今端亲王府人口凋零,席间只有他和新月未免显得孤零零的,新月也站起来劝导,两位嬷嬷才谢了恩坐了。

萧葵站在新月身边伺候,荷香院的丫头都机灵,不用萧葵使眼色,来夏盈佳就站在德嬷嬷苏嬷嬷身边伺候了。克善说了开席,桌上无酒,用茶代替,克善说了希望祝福的话,无非是家宅和顺大吉大利等等。众人都是一脸喜庆,谁也不愿在这时候愁眉苦脸惹主子不喜。

新月看着满桌子珍馐佳肴,看对面烛光下的克善,这个行止有矩的孩子让她感觉有些陌生。好像很长时间,克善没有在她膝下撒娇,糯声叫着她“姐姐姐姐”,什么时候他们之间渐渐疏远了?克善,他似乎长大了很多,在她转过身认真地看他的时候。

新月小口地嚼着面前碟子里的菜,吃不出来味道,周围下人们口中吉庆的话在她听来是那样苍白,所有人都高兴地笑着,她却不能感同身受。为什么这样喧闹,她只觉得清冷寂寞?为什么明明唯一的亲人就在身边,她还是感觉缺少了什么?为什么她已经有这样尊贵的身份了,她只觉得压抑地发不出声来,心底没有半分快乐幸福?……是了,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这偌大冰冷的端亲王府远远不如将军府那个小小的园子,那里有她渴求的温暖,那里有个人,他可以让她感觉生命如火焰燃烧生动,那才是活着。而现在,她犹如行尸走肉。

这顿饭渐渐有些压抑,克善看着新月一脸难以下咽愁云惨淡的表情,好似满桌子摆的不是美食,而是砒霜鹤顶红,他没了胃口,放下筷子,“天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绢舒忙递过来手巾让他擦手。

克善看新月露出“终于解脱了”的表情,心情愈发地不好,对“勾引”端亲王府格格的努达海更是恨了几分。

绢舒讷玉跟着克善离开,接着苏嬷嬷也起身告辞了,好好的迁居宴就这样结束了,在开始不足一刻钟之后。伺候的丫头望着萧葵,不知所措,萧葵叹了口气,额角一抽一抽地在疼,她家格格什么时候能“懂事儿”点。“撤了吧。”她说,扶着新月起身,“格格去房里歇着吧,天眼看着就九月了,夜里也凉了。”安置好了新月,让人在边上伺候,她又叫人通知厨房,做些夜宵,不拘什么给克善那边送去,还有苏嬷嬷德嬷嬷处,今儿晚上想必都没吃饱。也给新月准备一份。

吃饭时候新月只顾着哀怜,着实没吃什么东西,过了没多久就觉得腹中饥饿,思念相思哀怜都不能当饭吃对不对?萧葵把准备好的莲子粥并几样精致的点心送上来,新月都吃完了。萧葵看着连渣儿都没留下的碗和盘子,想着新月这样吃,不出两个月体形一准儿丰满堪比杨贵妃。

接下来几天没什么事,一个胡同住的几家打发了下人送了礼贺乔迁之喜,因为端亲王府的两位主子都在守孝,主人也就没过来登门拜访,只打发了管家来。克善让那图苏招待了,准备了回礼礼尚往来。

克善十天的假很快过完了,他又每天早起去宫里读书了。克善出府,那图苏就吩咐锁闭了府门,只留下一个角门供府里下人办事儿出入。萧葵专心教绢舒治家管账,慢慢地将王府梳理得井井有条。

谁也没想到忽如其来发生这样的事,新月病了。那天,萧葵正教绢舒如何管账,如何核对出和入,就看见荷香院的绿仪满脸惊惶地跑来,“云娃姐姐,你快回去,格格突然发病了,全身烧得厉害,呕吐不止,身上起了满身红红的疹子……”

萧葵霍地站起来,手里的账册掉在地上都没有发觉,绿仪描述的新月症状和前一阵流行的伤寒一模一样,她以为克善躲过去了——这病,怎么转到新月身上了。是她疏忽了,迁府之后她没有嘱咐下人按照她们在竹园那样净扫庭院。这病虽然传染,但防护的好也不可怕,这时候的医学技术,听说已经有治愈的例子了。她定了定心神,看着绢舒说,“格格得的恐怕是伤寒,但还没有确诊,也许不一定,绿仪你去前头让那图苏请个医术好的大夫来。”

绿仪看她神色镇定,心里有了主心骨般平静下来,对两人行了礼往前头去了。绢舒心里惶惶的,拉着她,“姐姐——”

“别慌。”萧葵说,拍拍她的手安慰她,“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主事儿的人一定不能慌,这一慌一乱,原本简简单单可以处理好的事情也会没了主意。只有你镇定了平静了,下面的人才会不慌不乱有条不紊地把你吩咐的事办好。我先回院子里,等大夫的诊治结果,不是伤寒自然大好,如果真是了。我要你做几件事,妹妹你一定要做好。”

绢舒使劲点头,生怕萧葵没看见。

“一、封了荷香院,所有人除了大夫不许进出;二、按照我们以前在将军府的做法,王府所有地方全部净扫一遍,之后日日净扫,不得懈怠;三、找大夫给府里其他人诊治诊治,如果有伤寒潜伏的,全部隔离。最后,格格出事儿是我的倏忽,等格格病好了,我向爷请罪。”

大夫请来,确诊了,新月得了伤寒。绢舒按照萧葵之前说的,封闭荷香院,里面伺候的不管是否情愿一个也不许出来,又吩咐厨房送给荷香院的饭食每天定时放在院门口,又让那图苏去准备生石灰,把王府各处净扫了一边,等着克善从宫里回来,心有些惴惴的。

克善回来听绢舒说了,就要去荷香院看新月,被绢舒死活拖住了。克善第二天进宫向皇上太后说了新月得伤寒的事儿,按照顺治四月间下的圣旨,所有得病的人要送到西山隔离,但新月身份实在特殊,端亲王在年头为朝廷殉躯,如果把新月送去未免显得刻薄寡恩。克善昨晚想了一晚上,虽然他也不想姐姐被送到西山,去那里就听天由命了。但把新月留在府中,却是抗旨,新月的病情不能不报……克善思索来思索去,把新月留下的话决不能从端亲王府的人说出来,必然要宫里说出来才合适。

他想着宫里一直对他们姐弟的“青眼”,或许初到这天下权力顶端的繁华帝都之前的克善不明白,但经过这几个月,无论是在宫里听到看到,还是日常听来见到,他知道宫里那两位之所以“青眼”他们姐弟,无非是要做给天下人看的。这也没什么不好,克善想,目前他们姐弟需要这样的“青眼”。既然要做给天下人看皇族的“恩宠”,自然不会在这个时机把新月送去西山。

皇上和太后果然没有说一句要把新月送去西山的话,只是赐下三个太医,又赐下许多药材,又给克善放了一个月的假。克善没有推辞,也没有说不需要假期。端亲王府出了一个伤寒患者,他每天出入王府宫里是不合适的,谁知道他会不会把病带进宫里?克善老老实实地谢了恩,领着太医回去了,至于赏赐的药材,自然有人送来。

第二二章.府外来客

萧葵听了绿仪的回报,急急忙忙往荷香院走,还没走到门前就看满院子奴才各个惊恐慌张,一脸悲戚堪比平日的新月。萧葵进了新月卧室的外门,看见乌珠正端着一盆水出来,里间有来夏盈佳袭云正给新月覆冷毛巾降温,这几个丫头倒是定得住。四人看见她,很是松了一口气。

“当时怎么回事?你们给我说说。”事前一点兆头也没有,这新月说病怎么救病了呢?

四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乌珠把当时的描述了一遍。中午用罢饭,萧葵伺候新月歇下就去主院绢舒那里了。乌珠几个人在外间伺候新月醒了,随时准备上前伺候。女孩子凑到一块儿,自然要扯些家长里短,不过这几个女孩子都知道规矩,不该多说的一句话却也不提。新月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起了,乌珠看她的模样像是根本没睡过,伺候新月起身,新月说想去院子里转转。乌珠立刻打发人去收拾荷塘边的亭子,新月喜欢那一池子的荷花,每天都要去那边亭子里坐,看看书喝喝茶,喂喂池子里的鱼什么的。

留下来夏和乌珠伺候新月,剩下三人去布置亭子了,茶水点心消遣的书本鱼食都要准备好。

新月逗了一会儿鱼,又让人去摘湖里的莲蓬,八月末九月初的莲蓬刚成,莲子未结,新月揉着玩了一会儿,似乎乏了,回到亭子里坐着吃了些点心,身体靠在亭子的栏杆上,望着天空沉思起来,然后就愁云满面,泪盈于睫。乌珠几人劝解了几句,新月似乎没听到一样只顾着哀怜,乌珠几人看自己的劝解不起作用,心里有些急。新月注意到她们,对她们笑了笑,说不关她们的事,她只不过是想起了不在的父母。格格哀悼过世的父母,她们几个伺候的丫头除了说格格节哀,自然不能说什么。

然后——

新月就在亭子里晕厥了。

几个丫头当时吓得脸都白了,乌珠倒是镇定,叫了人将新月抬回房,新月身上滚烫,身上开始出现大片红色的斑疹。乌珠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年初开始在京郊流行的伤寒,立刻让绿仪去报了萧葵。她们打了清水,为新月擦洗身子降温。她们都知道,如果新月出了事,她们绝对逃不掉。

萧葵看着躺在床上的新月,领口的扣子解了,身上的衣服似乎也刚换过,暗暗点头,这些丫头倒是有些医学常识。萧葵回来,院子里的人觉得有了主心骨一样,渐渐安静下来,萧葵吩咐下去的事儿,比如净扫庭院,烧热水,准备干净的白布等等都有人麻利去干了。

那图苏请的大夫到了,城里的大夫被四月间的一道旨意抽掉了大半,都去了西山疫区,留下来的不是医术不怎么好就是家里有门子又贪生怕死的,好在那图苏办事干净利落,又有端亲王府这样的位子往上一压,大夫还是找了三四个来。

那图苏把大夫送到荷香院门口,里面他是不便,毕竟是格格的住所。来门口领人的是乌珠,萧葵想这里面也只有这个丫头能压得住请来的大夫,经过乌珠恩威并施,几个大夫看病都是仔细,没有一个敢打马虎眼。

确诊了新月是伤寒,萧葵又让看了府里其他人,除了新月没有其他人得伤寒,这倒是一件好事。萧葵吩咐付了双倍的诊金,让人跟着去抓药。萧葵说的生石灰,那图苏很快就弄来了,放在荷香院门口,萧葵让院子里的人在每个角落都洒上,屋里的桌几门窗全部用热水擦拭过,衣服被褥也全部用热水洗烫了。

申时克善从宫里回来,虽然被绢舒拉住没有进院子,却站在院门听萧葵汇报完了新月的情况,萧葵跪在地上请罪。

“一切都等姐姐病好了再说。明天我去求太后,应该有太医过来。院子里需要什么尽管说,尽心尽力照顾姐姐。”萧葵一一应了。果然第二天克善从宫里带了三位太医回府,太医诊治过,开了方子,萧葵和昨天的方子比较了一下,两张没有大区别,看来昨天那图苏请来的大夫还是有真材实料的。

太后准了克善的假,克善虽然被绢舒拉着,被众人劝着不能走进荷香院,每天早中晚都会站在院门口,听里面的人汇报新月的病情。

新月的病来得急而且快,这次她算是遭了大罪。她浑身火烫,全身起满了一块块红斑,在床上挣扎翻滚。喂进去的药,一转眼间就全吐了出来,吃下去的东西也是如此。几天下来,已是骨瘦如柴,双颊都凹陷下去。接着开始咳嗽气喘,常常一下子就喘不过气来,眼看就要呼吸停止,好几次都吓得伺候的乌珠等人魂飞魄散。然后,新月又开始腹泻……被单换了一条又一条。

洛琳闯端亲王府是新月病之后的第六天。萧葵伺候了新月一个晚上,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头沾到枕头就睡着了,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

“新月,你在哪里?我来看你了——我是洛琳——”

萧葵披着衣服起身下床,拉开门,就看到院子里所有人都看着院门的方向。萧葵问身边最近的人,“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一个姑娘闯进府里来了。”她们不出院子,实在没有更具体的消息了。因为离得远,萧葵并没有听出来是洛琳的声音,听那声音嚷了一会儿,渐渐地消了,于是众人都忙自己的去了,萧葵回到屋里继续补眠。院子的人最近被她分成两班连轴转,一伙儿伺候白天,一伙儿伺候夜里,不伺候的时候多在睡觉中度过。院子里靛重在最近是直线下降。

萧葵掩着嘴打了几个哈欠,浓浓的困意泛上来,很快又睡着了。

洛琳走的不是王府正门。新月离开将军府,洛琳第一天就想念得不行,但雁姬说新月姐弟正在孝期,忌讳外人上门拜访,洛琳才按捺了性子,安稳了几天。这天实在想念得不行,以前新月在府里,她随时可以找新月说话,新月总是有很多让她惊讶佩服的话,对新月佩服喜欢得不得了。新月离开了,她才知道没有新月的日子是这样寂寞。她和额娘玛姆根本说不到一块儿去。她想着悄悄地去望一望新月,她只是想知道新月过得好不好,她给自己找到了完美的理由,离开将军府一路打听着往羊肉胡同来,进了胡同就看到端亲王府高高的门额,她喜冲冲地跑到门口,但门房却不让她进,因为她一没有名帖,二府里没有通告。

洛琳碰了一鼻子灰,并没有恼新月,只觉得王府的新门房太可恶太势利了。后来,洛琳又来了好几次,但是门房不让她进,她还真进不了端亲王府的门。洛琳没有见到新月,就有些闷闷不乐。偶尔,努达海知晓了女儿的心事,很“知心父亲”地为之出谋划策了一番。第二天,也就是新月病的第六天,洛琳勇闯端亲王府。

洛琳是翻墙进来的,将军府的女儿,功夫虽然不精,三脚猫翻一下王府的墙还是绰绰有余。端亲王府的院子比起将军府大多了,洛琳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新月可能住的院子,绕来绕去在王府迷了路。她本是被家人放在手心娇宠的小姐,虽然性子活泼爽朗,毕竟是娇气的,找不到新月,她身体也乏了,转来转去都是同一个方向,心里委屈地不得了,眼泪就落下来。

这洛琳小姐脾气上来,破罐子破摔,也不管惊动府里的人,大声喊着新月的名字,大喇喇地在府里走动起来。端亲王府的侍卫是那图苏从荆州带来的,只有四人,原本没想到宫里突然赐下这么大的宅子来,四个人自然是人手不够,那图苏吩咐四人好好保护克善和新月,其它地方不是很紧要。他已经给荆州的父亲写信,看荆州能不能再调些人手过来。原本因为洛琳没有凑近克善和新月的住处,洛琳又小心,四人没有发现王府多了一个不属于府里的人,洛琳这一嗓子嚎出去,就是装不知道也不行。四个人分出两个人来,看敢闯端亲王府的是何方神圣。

洛琳的嚎声不但惊动了侍卫,也惊动了克善,克善正在书房读书,院子外面突然嚎了一嗓子,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打翻在地。一时间他没听出来是洛琳的声音,从书房出来,侍卫跟在他身后。

克善看到洛琳的时候,洛琳已经被两个侍卫拿下了,荆州端亲王府的侍卫自然不是洛琳这种三脚猫可比的。虽然拿下了,侍卫也没伤到她,她喊着格格的名,保不准儿是哪家贵女,虽然——侍卫看了看一身灰扑扑的洛琳——没有哪家贵女这样狼狈。

克善还没有看清侍卫拿下的人是谁,洛琳先看见了他,如同见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一样,抬起头对着他呼喊,“克善,克善,是我,是我,我是洛琳啊——”她的姿态实在有些可笑,双臂被侍卫扭在身后,跪在地上,伸长了脖子一脸惊喜。

听见声音,克善才发现那是洛琳。克善恨极了努达海,连带着将军府的所有人都没有好印象,此时看着洛琳大呼小叫,心中腾地冒出一股无名火。将军府养出来的,都是这样没规矩的,我的名字是你能叫的,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将军府的女儿。

洛琳看克善不说话,以为他没认出她来,于是更加急切地表明自己的身份,还有来将军府的目的。听她说到新月,克善心中更恼了,如果不是将军府的一家子,他好好的姐姐怎么变成现今模样。

世界上有一个词,叫迁怒,就是用在这时候的克善身上的。

“塞了她的嘴!”克善怒,“什么东西?当端亲王府是阿狗阿猫都能随便进来的地方呢?我姐姐的名字岂是可以这样被大呼小叫的?将军府的女儿不要名声了,我端亲王府还是要的。随便一个人去威武将军府,让他们来府里领人!”说完,克善一甩袖子走了。

在克善吩咐的时候,侍卫早就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布塞了洛琳的嘴,洛琳看着克善的背影,想说什么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听了端亲王府来人的话,雁姬几乎要当场晕厥,一面是惊慌恐惧,一面是担心女儿。端亲王府来人话说得婉转漂亮,今儿府里翻墙进来一姑娘,说是将军府的洛琳小姐,王府里怕认差了,所以请将军府的人过去认认。老夫人听了,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这不省事的孙女,赔钱货,端亲王一家子好不容易走了,自己却巴巴地跑过去。

新月姐弟在将军府住了两三个月,要说认不出来洛琳,纯粹是说瞎话儿,这分明是洛琳冲撞了在王府犯了甚么错儿,王府里的主子生气了,要拿将军府发落呢。雁姬安慰老夫人,听着老夫人把洛琳的过错怪罪在她身上,雁姬也只能忍着,谁让洛琳是她的女儿。雁姬想着自己女儿平时虽然大大咧咧,但也不至于如此大胆,连亲王府都敢擅闯,琢磨着是不是有什么事。

端亲王府的人又说,府里格格病了,是伤寒,所以王府这几日闭门锁户,不敢和亲朋走动。听到“伤寒”,雁姬老夫人心里同时一颤,年初在京郊流行的“伤寒”她们是早有耳闻,前些日子她们还学着竹园里预防来着,听说西山都死了不少人了。老夫人更是对洛琳一顿埋汰,又说雁姬没教好女儿。雁姬生受着。

端亲王府的人催了,将军府到底派谁去,他还要回府回话儿。雁姬一咬牙,说我去。王府的意思这去的人一定要是将军府的主子,不能是奴才,老夫人年纪大了,现在正恼着洛琳,努达海和骥远不在府中。雁姬急忙收拾了衣服,这一次不能太扎眼,务必悄悄的,甘珠不放心非要跟着她。

端亲王府给将军府留了面子,一路上也不声张,从角门放雁姬甘珠进去了。两人被领进一座院子,进屋里通报了,很久不见人出来。等了足足一炷香,雁姬在屋子外面跪下了,两个时辰后,有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起来吧。”

甘珠扶着雁姬起来,雁姬觉得双腿都在打颤。克善站在门口看着她们,目光并不亲切。雁姬看了一眼低下头不敢再看,面前这孩子早不是刚进将军府时候天真无知,毕竟是位袭亲王的,虽然现在未封,人说“富养体,贵养气”,雁姬是知道亲王和努达海的内大臣之间的差距的。

“……当端亲王府是某家人的后院,随便进出。……”克善没说几句,却字字扎在雁姬心上。雁姬低眉顺目,克善说完就让人领着她去看女儿了。洛琳很好,没受什么委屈,脸洗干净了,头重新梳过了,就连身上弄得灰扑扑的衣服也换了一身干净的,绢舒正陪着说话儿。

第二三章.新月好了

虽然跟萧葵学管家不久,绢舒的气度相比将军府确实有了很大不同,这女孩子心善敦厚,却恪守规矩,对洛琳这种“热情奔放”的性子本来就不喜,何况洛琳刚冲撞了在她心中一等一的主子克善。很多事是不能由着性子来的,绢舒不喜欢洛琳,却必须给将军府几分面子,亲自伺候洛琳洗漱完了换了新衣。

洛琳认识绢舒,抓着她询问新月的情况,绢舒陪着笑脸,眼神冷漠。将军府怎么教养出来这么大胆不知规矩的,格格和爷的名字岂是你可以随随便便挂在嘴边呼喝的。绢舒并不和洛琳说规矩尊卑什么的,因为她琢磨着和这姑娘说不明白,如果她记着一丁点的规矩,绝对不会做出擅闯亲王府这种举动来。这件事传扬出去,谁家会娶这样一位儿媳,这姑娘一辈子就算是毁了。

雁姬看着天真不知愁的女儿,只觉得心口有什么憋堵着,难受地喘不上气来。她弯下身对绢舒行礼,虽然她是朝廷册封的二品夫人,绢舒却是伺候在克善身边的,论地位自然是高不过她的,但丞相门前七品官,这头她不得不低,更何况她的女儿闯了祸。

绢舒很和气,并不为难她,急忙回了礼,请她坐下来。有丫头端上来茶,茶香袅袅,雁姬听绢舒细声柔语没说洛琳一句的不是。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雁姬心神疲惫,偏偏洛琳没眼力价儿,嘟嘟囔囔地说着端亲王府不近人情,不让她去看新月,又说克善变得都不认识了。雁姬越发气闷,生了这样一个女儿,往日只觉得天真烂漫,不成想却是这般不知规矩,不知尊卑轻重。甘珠只为雁姬抱屈,“洛琳小姐,您少说几句,端亲王府和我们尊卑有别,况且格格和世子又在孝期,外人是忌讳拜访的。”洛琳瞪了她一眼,“新月才不是外人,她在我们将军府住了这么长时间,住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要搬出去?”

雁姬气急了说不出话来,回府直接让人把洛琳带进祠堂,“你给我跪着反省!往日里我教你的规矩你一点也没记在心上,堂堂将军府的小姐学宵小翻亲王府的墙,谁给你这样的胆子?传扬出去,你的名声不要了?往日我只说你活泼爱动,却不成想是这样没有心思不知轻重的。你这样一个未嫁的闺阁女儿家,一个丫鬟仆从不带,翻墙入亲王府,好心的说你宵小贼人行径,但凡有那坏了心肠的怎么说你?……”端亲王府的主子是没有成年,但端亲王府却也是有成年男人的。

洛琳从来没见过雁姬这番怒容,被吓坏了。

雁姬拂袖而去,“好好想想你做的事,但凡有一点合规矩的,额娘我向你赔罪!”吩咐守在外面的人,“看着小姐,不许任何人探望,包括将军,少爷。”雁姬冷眼瞧着下人,她能掌管将军府这么一大家子人,心性自然有狠厉,只是往日将军府不曾有什么大事,她也不会随意发作下人,自然显得柔雅端庄。

雁姬生气,下人还是畏惧的。

雁姬从祠堂出来,想了想,把心情平静下来,去了老夫人住处,把事情说了,又说了对洛琳的处罚。老夫人对这个孙女十分不喜,任凭雁姬安排了。雁姬从老夫人那里回来,把事情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又让甘珠把知道事情的人敲打一番,此事事关洛琳名节,万不可传扬出去。

雁姬往雁影阁走,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努达海。”认出人来,雁姬微微皱眉,这个时间,努达海应该在衙门处事,怎么回来了?努达海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讪讪的,“洛琳回来了?会什么要罚她跪在祠堂?她年纪小,做错了什么事,你多教导她也就是了。”

雁姬看着他,低下头笑得苦,“努达海,有些事是不能错的。现在在家里我还能为她担着,但是一旦出嫁,谁来教她?”

努达海说不出话反驳,“我去看看洛琳。”转身要走。

“不要去了。”雁姬说,“做错了事,总要她记住教训。让她一个人静静细细地想想,她会知道她错在哪里?”雁姬很平静,平静地让努达海觉得不对劲,回头仔细瞅雁姬,还是他熟悉的模样,高贵典雅的雁姬,温柔端庄的雁姬。

洛琳被罚跪祠堂的时候,新月的病情加重了,她完全昏迷了,嘴唇都已烧裂,偶尔睁开眼睛,已不认得任何人,眼光涣散而无神。她嘴中,模模糊糊的,叫着什么。萧葵凑近听仔细了,却是“努达海……”

萧葵咬牙切齿,端亲王夫妇生这个女儿真不如生块叉烧,都这样了还想着“情人”。好在伺候的几个丫头都不知道格格口中模模糊糊叫的是谁,努达海是名儿,不是姓,府外很少称呼努达海的名字。有时候,萧葵真想新月这样去了大好,可是想想,如果新月病死了,荷香院一院子的必定受牵连的,且不说因为新月惩罚什么的,单说他们和伤寒病者呆在一起这么多天,肯定会被送到西山隔离,到时候染了伤寒,九成九的死亡几率。

萧葵打起精神照顾新月,新月的病情缓了,渐渐好转起来,一院子伺候的人也露出了笑模样。一个月后,新月能够下地走动了,太医宣布新月痊愈,所有的人喜极而泣。克善听说了,就要到荷香院来,被萧葵和绢舒拦住。

萧葵指挥院子里的人彻彻底底把荷香院清洗一遍,才敢请克善进来。

克善坐在新月床前,看着新月消瘦的容颜,很雄,把新月过去做的事忘记了一大半不好,只想着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他血亲的姐姐。新月这一病,萧葵觉得新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想着莫不是这新月也被穿了,仔细观察了几日又不像。

新月搂着克善,脸色还带着病中的苍白,“对不起,姐姐让你担心了。”

克善有些脸红,被新月这样抱着让他想起荆州逃难的日子,眼圈有些热,“克善一定会照顾姐姐,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姐姐。”

“姐姐知道克善是个好孩子。”新月看着怀里的克善,眼睛里闪着光,明亮而疯狂。

“德嬷嬷,云娃,你们看我这样处置合适吗?”新月柔柔地笑着,转过头来问德嬷嬷和萧葵。

新月病好之后,性子就变了,原本从来不沾手嫌麻烦的家务管起来,事事问着两位嬷嬷,竟然十分上进。克善德嬷嬷苏嬷嬷看在眼中十分高兴,这样才是和硕格格的气派。

萧葵只觉得后背发凉,这主子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原本她也是认为新月改了的,想着新月脱胎换骨,她终于熬出头了,几乎要喜极而泣。但那天她端着银耳红枣粥给新月送去,新月虽然病愈身子却虚弱,这几日补品从来未断。她走到内室门口,看见新月看着桌上一只红漆匣子,口中喃喃叫着一个名字,“努达海……”声音绕梁三日,回音不绝。萧葵心一颤,手里的托盘差点端不住。刻意加重了足音,脸上堆起往常的笑容,迈步进来,“格格,吃些东西吧。王府这么一大家子的事,想必让格格累坏了。”

红漆匣子合着盖子,萧葵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伺候新月吃完了粥,萧葵端着碗要出去,被新月拉住了手。新月的目光很恳切,“云娃,陪我说会儿话吧。从荆州来的,我身边的只有你一个了。”

萧葵看着面前的主子,把托盘放到一边,轻笑着给新月捏肩,“格格说什么呢,府里不是还有爷,德嬷嬷苏嬷嬷,云娃从六岁伺候格格,日后也会在格格身边,除非格格有一天不要云娃。”虽然不愿,但摆脱不掉。

新月拉着她说话,无非是思念亲人感怀身世,外加安抚她。

新月把王府的权抓在手里,萧葵不能说一句反驳的话,甚至露出丝毫不满都不可以。新月是王府名正言顺的主子,她管家更是名正言顺。以前克善觉得姐姐“不懂事”,现在新月改了,他自然是高兴,吩咐下人不得违背新月,让她和绢舒多帮衬着。

一点生路也没有了,萧葵只能苦笑。

“云娃,我要去城外的碧云寺给阿玛额娘还有哥哥们上香,府里的事你多cāo心。”新月这样说,被乌珠扶上了马车,带着来夏袭云两个丫头,还有克善给她的两个侍卫。

萧葵恭敬地低着头,她家的格格终于成长了,喏,都学会拿话挤兑人,明面上把人捧得高高的,实际上疏离。现在府里,谁不说格格敬重丫头云娃?格格念着她的忠心,念着她的辛苦,还拔了一个丫头专门伺候她,只是府里的大事一点也不让她经手了。她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一株丹枫,树叶几乎落尽了,地面上落了一层,风从庭院吹来,有些冷。

不知不觉已经入冬了。

王府里用悼早就准备好了,还有棉袍裘衣等等,人人都说格格虽然第一年管家,却周到体贴,没人知道是她提点。不管事情如何发展,现在她已是有心无力,喏,她又没有靠山,克善待她友善,但毕竟比不得血亲姐姐的新月,更何况她本来就是新月的丫头。

萧葵回到自己屋里,屋子里生着炭火,很暖和,新月在吃住方面对她可是大方。她在桌边坐下来,百无聊赖,本来古代的娱乐就少,她现在又是一个不管事的,日子越发地混起来。没过多久,绢舒过来向她请教针线。从这丫头口中知道,宫中的四阿哥似乎不好了,太后也病下了。萧葵掰着手指算时间,历史上董鄂氏的四阿哥只活了三个月,按说现在都十月份了,时间怎么也对不上,难道她记错了。(不是萧葵记错,其实这是一个bug,四阿哥是十月生,过年正月死的,未央记错时间了。)

新月上香回来,萧葵提了四阿哥和太后的事,虽然新月克善在孝期有些忌讳,但不能没有表示。新月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问她怎么做合适,萧葵说了自己的想法,牌子肯定是要递的,礼物也是要送的,至于宫中许不许他们入宫探病那是另说。新月点点头,让她去打点要送的礼,拉着乌珠来夏说话。

萧葵也不争辩,退下去办自己的差事。她原本就对新月没有期待,自然也没有失望和落寞等多余的情绪。

第二四章.乾清宫除夕宴

宫中没有许新月进宫探病。临近年关,太后大好了,四阿哥却是没了,听说宫里的董鄂氏肝肠寸断,顺治天天哄着,好东西流水一样往那边宫里送,又说“皇后于皇太后病中有失定省之仪,命停其笺奏,只存皇后之号,册宝照旧。”看样子,竟是又要废后了。这顺治一心想要最爱的女人董鄂氏成为他的皇后,根本不管董鄂氏的身份经历等等。这让孝庄对勾引儿子妖媚惑主的董鄂氏更加不喜了。

虽然四阿哥没了,但除夕夜宴请外藩王公的乾清宫大宴却没取消,臣子都需要笼络的。宫中下了旨意,让新月克善也去赴宴,这是圣宠了。克善谢了恩,让王府开始准备,那天京中的王公贵族都会到场,端亲王府在京中立足未稳,正是和京中打好关系的时机。

这天,萧葵吩咐府里早早准备好了晚餐,乾清宫大宴听着荣耀,目的却不是充饥,克善年纪小最是经不得饿,如果因为腹中饥饿殿前失仪那就更是得不偿失。伺候克善新月垫了垫肚子,要去宫里的人也都吃了些,又不能太饱,囫囵吃了半饱。想着赴宴回来肯定是深夜了,萧葵又让人准备了夜间御寒的衣物手炉等东西。

克善新月身边各自带了一个伺候的人,瑞德跟着克善在宫里混得脸熟了,去宫里的事少不了他,新月带了萧葵。按照新月的意思,她更属意乌珠或者来夏,但克善另有考虑,太后明显是喜欢萧葵的,看到他们备不住提上一句,宫里的阿哥对这个忠心护主的丫头也很是好奇,萧葵那次进宫后,二阿哥和三阿哥在他面前提过萧葵。宫里一起读书的自然不只是阿哥,顺治的孩子长大到能去读书的只有二阿哥一个,更多的是各个府上的皇孙皇侄。

马车在乾清门停下,新月姐弟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克善扶着新月下车,端的是姐友弟恭,萧葵急忙伺候着。门两侧已经停了不少车子,留在车子旁边的都是各个府上赶车的马夫,他们没有资格走进乾清宫里去,只能在这里候着。

克善每天来宫里进学,乾清宫的侍卫已经是熟了的,看到两人,按下刀施礼。四个人往宫里走,乾清宫到处挂起来大大的红灯笼,照得地面白昼般,不虞地面上有东西看不清。还没走近正殿,就听见王公贵族笑呵呵的打揖问好,一团和气。这个说x大人你好好久不见心旷体胖。另一人回x大人我看你今儿红光满面必定有喜事临门。

萧葵想着,这真有后世party的味道。再往前,克善和新月就不一路了,男女有别,虽说满洲姑们不太讲究,但什么等级站什么地儿都是有讲究的。克善是亲王世子,自然有世子贝勒一堆儿,新月这个和硕格格自然要跟王府里的格格们在一起。

新月模样娇娇怯怯的,楚楚动人,男人看了会怜惜不已,但在女人堆里就有点惹人讨厌。又因为端亲王府在京中本来就没有根基,新月在孝期,根本认不全京城里的贵人。好在她身份尊贵,顺治朝在京城的公主不多,顺治的女孩年幼,还有没有封号,有嬷嬷领着也不和他们在一处,亲王府的和硕格格新月这般年轻的没有几个,多是上一辈出嫁的。

知道她的身份尊贵,京中的福晋夫人莫不笑着上来见礼,旁边就用宫里的女官说这是谁谁家的福晋,这是哪个府上的夫人,新月笑着,好几次腰就想弯下去,看到女官的神色,知道这是不符合“规矩”的。这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看着美丽,却到处都是“规矩”,她宁愿呆在荆州,那里才是生育她的地方。这样想着,新月就有些恍惚,好在这一会儿已经见礼完毕。

既然是各处府上的贵人,自然不会让人干站着,有绣墩,茶水供应。萧葵服侍新月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侍立在她旁边。新月看着一片笑声妍妍,心里只觉得苦,觉得自己强颜欢笑不知为了谁。新月这样想着,觉察到一道好奇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她抬头看过去,是一个比她年小的姑娘,一身吉庆簇新的衣裳,圆圆的脸,一团天真稚气,看到她望过去,一下子脸红了。

这个姑娘是谁?新月想着。

“塞雅见过和硕格格。”在新月思考的时候,那个姑娘走过来,俯下身给她见礼,笑眉笑眼,让人看着就觉得心喜。

听见她自报名字,新月没有怎么样,把萧葵惊了一下,这个就是高呼新月爱情伟大嫁给骥远的固山格格塞雅?nn笔下也是个没脑子的。萧葵想着,半矮了身,“给固山格格请安。”难不成这新月有吸引nc靛质,怎么一窝蜂地往这儿凑?

塞雅亲近新月果然是听了新月“英勇”的事迹,带着幼弟孤身逃难,以女儿身支撑端亲王府云云。新月难得遇到一个这样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儿,恨不得就把塞雅塞进心肺里面去。她憋了很久的话,面前这个姑娘带着崇拜仰慕谍着赞同着,这给了新月莫大的虚荣。

萧葵没想到她可以看见安亲王的女眷,虽然知道这样的场合少不了安亲王这样的重臣,但是萧葵没想到这样容易就见着了这一家人。安亲王福晋是个眉目清朗的夫人,和雁姬一样的高贵典雅,却比雁姬多了三分英气,她身边是两个妇人还有两个女孩,经过女官介绍,萧葵知道两个妇人是安亲王的两位侧福晋,两个女孩是王府的大格格和二格格。新月急忙起身见礼。

虽然太后把新月指婚安亲王府的懿旨没有下来,但消息灵通的都得了信儿,尤其是安亲王府的人。安亲王福晋未尝没有看儿媳妇的意思,看到新月的娇弱心里有些不喜,但毕竟掌管一个王府二十年,沉得住气,脸色也不表现,让两个女孩见过新月。两个女孩不是福晋嫡出,身份确实差新月一等,新月却不敢大喇喇地受了,急忙回礼。看她的举止,安亲王福晋把刚才的不喜抹去一分,能够知礼就好。

安亲王福晋和新月说了几句话,把两个女孩留下,说是她们年纪大了,女孩凑到一起说些知心话,她们不打扰了。萧葵心里抹了把汗,幸亏安亲王福晋没有继续对新月和颜悦色下去,否则新月看安亲王福晋“心善慈祥”,备不住要提什么要求。安亲王府的大格格十一二岁,二格格才不过五六岁,但行事气度却有大人风范,搁新月面前这一比较,萧葵只觉得自家格格真是烂泥啊。

萧葵看见将军府的老夫人,同时看到了雁姬,还有雁姬身后的洛琳。今天雁姬穿了一件蓝底堇色芍药的旗装,颈间带着玉色珠串,一如既往地高贵典雅雍容,她扶着老夫人进门,在众人眼中自是温顺贤良。跟在她身后的洛琳精神看起来不怎么好,有些蔫蔫的,穿着滚着白毛边的大红色旗装,原本很喜庆的颜色,配着她的神色就有些不协调。

将军府的祖孙三个走过来给新月见礼,毕竟新月在将军府住了两三个月,不过来大声招呼是在有些看不过去。

新月看到洛琳很有些高兴,拉着洛琳说话,但今天的洛琳明显不在状态,总是新月问两句才想起来搭上一句。新月觉得无趣,丢开她,回头和身边的塞雅说话。

萧葵站在新月身后看着。瞧,她家格格可不就是一个喜新厌旧的,现在塞雅是新人,洛琳已经“旧”了。看洛琳这副模样,那次从王府回去必定被被教育了,如果真端正了想法,倒是她和雁姬的福气。

开席的时候,各府上带来的伺候丫头退了出去,她们是没有资格朝见天颜的,贵人们自有宫里的人伺候。这次除夕宴上发生了一件可以让京城贵人府邸八卦的事。这件事和新月无关。

只说宴席间,顺治携皇贵妃出席,皇贵妃看席上别人家都是儿女双全,想到自己没了的四阿哥,一时触景伤情悲从中来忍不住就泪水涟涟了。顺治急忙安抚了好一阵。皇贵妃突然看上了安亲王府的二格格,顺治为了皇贵妃高兴,当场下了圣旨,安亲王府二格格抱入宫中,恩养在皇贵妃膝下,特册封为和硕柔嘉公主。

安亲王府愿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被抱进宫里不知道,但是圣旨已经下来了,阖府安亲王嫡福晋侧福晋格格哥儿只能跪下去谢君隆恩。在顺治心中,自己的皇贵妃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也是最温柔的母亲,安亲王府庶出的女儿,位份只是多罗格格,一下提升成为和硕公主,安亲王府是要谢恩。

宴会散了,萧葵接住出来的新月,把准备好在怀里捂暖了的斗篷给她披上。新月和塞雅道别,嘱咐她一定要去端亲王府做客,她真心把塞雅当成姐妹,在京城里面她每个熟悉的人儿云云。萧葵看着塞雅那个缺心眼的傻丫头一脸感动地点头,只差对新月举手发誓了。

在乾清门外会合了克善,服侍新月上了马车,伶俐的马夫早已经把放在车里的手炉点上了,这时候刚好让新月和克善抱着暖手。克善称赞了一句,又在马车外面和谁说了几句话,萧葵听着是朝上哪家大人。克善上了马车,马夫扬了扬鞭子,打道回府。

新月的心情有些兴奋,或许是在府里憋久了,又或者心里憋久了,终于透了一口气。新月说着她新结识的朋友塞雅,又说今天的宴会,皇贵妃温柔美丽善良高贵,称赞着安亲王府二格格的好福气,封了和硕公主,又可以恩养在善良高贵的皇贵妃身边……

克善听着微微皱眉。他经常出入宫廷,知道宫里的形势,皇贵妃确实很得宠,顺治宠爱她恨不得把后位捧到她面前。但皇贵妃在后宫里面并不得人心,太后不喜欢,后宫的女人也不亲近。这样一个只有顺治宠爱的女人能在后宫生存多久?那位被抱进宫中的和硕柔嘉格格如果可以选择,真的愿意进宫吗?

克善看着满面红光的新月,心里有了一个小疙瘩。

第二五章.新月‘猝死’

过了年很快开春了,宫里下来懿旨,着令新月除服,同时还有指婚的懿旨,新月被指给安亲王府的费扬古贝勒。新月没哭也没闹接了旨,第二天去宫里谢恩也表现得中规中矩。新月越是平静,萧葵越觉得不安,总感觉有什么风雨欲来。

新月从宫里谢恩回来,没有几天,萧葵听到怒达海自动请缨,去巫山打夔东十三家军。巫山地势奇险,十三家军骁勇善战,清军已屡战屡败。前一任的绵森将军阵亡,全军覆没。努达海的自告奋勇,使顺治大为感动,封努达海为“定远大将军”,三日后就率兵出发了。

听到这个消息,萧葵感觉怒达海离死不远了,自己格格要倒腾出来事儿也近了。果然,怒达海出征那天,新月在房间里,望着窗外,呆呆地坐了一整天。

渐渐有消息传来,因为新月除了服,能到外面走动,得到消息的渠道也多了。塞雅见她喜欢这些消息,更是不竭余力地弄来。

……怒达海的大军,十天前在天池寨落败,折损了很多人马!……今天有紧急奏折,怒达海和十三家军,首战于天池寨失利,接着,又于巫山脚下,激战七日七夜,副将军纳南阵亡,怒达海的三万大军现在仅剩了数千人,退守于黄土坡一带,等待支援……今天又有紧急军情,说怒达海等不及援军,又率兵攻上巫山去了!……听说怒达海已被十三家军,逼进了九曲山山谷中,情况不明……

听着这些消息,新月渐渐魂不守舍,每夜每夜站在院子里,遥望天边,担忧和恐惧使她几乎要崩溃了。就在此时,太后的懿旨又到了,要新月准备出嫁,日子已经选好了。

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这是唯心主义观点还是唯物主义观点,萧葵不记得了。她扶着晕沉沉的脑袋,房间很黑,不知道是几更了。萧葵摸索着下床,脑子有些发昏,一时想不明白她是怎么了?借着窗户透过来的一点星光,萧葵扶住床头的一张桌子,没想到这时候身体不利索,手滑了,桌子上的茶碗被她推倒在地上,碎了一地。看着地面上碎瓷片中间的水渍,萧葵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想要记起来却又记不起来。

她摸到水盆前,用冷水泼了一把脸,这才彻底清醒了。然后是满心铺天盖地的绝望,她想起那一次,还是在将军府的时候,新月对她用了同样的手段,这一次……

萧葵穿了衣服,头也没梳,她站在荷香院门口,看到鬼鬼祟祟一个人影,是新月,新月的身形她熟悉地不能再熟悉。萧葵心中压抑不住悲凉。

新月看到她,惊住了。荷香院的所有人都在“昏睡”,她以为她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为什么萧葵在这里?新月低垂的眼里闪过yīn毒,是了,云娃一直拦阻在她爱情的路上,云娃这种粗鄙可怜的人不会明白爱情的伟大美丽,她们只会用各种各样的规矩说格格不能这样,格格应该这样,但这是她的爱情,为什么要外人来指手画脚?

“格格,夜里风寒,请回去吧。”萧葵说。

新月猛然抬起头来,夜色里面那双眼睛是怎样明亮疯狂,她走过来,抓住萧葵,摇晃她的身体,“云娃你不会明白,不会明白我对怒达海的爱情,你根本不知道那是怎样美好的感情,我用最虔诚的心爱着他……”萧葵的头还有晕,被新月这样一晃,根本没听清新月说了什么。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阻止新月去爱,去私奔,但是新月私奔了,受罪的会是她,是他们,荷香院所有伺候的人,主子才不会问新月有没有错。

“云娃,你别怪我心狠!”新月看着她说,萧葵还没弄明白她话中的意思,腰腹上一痛,她低下头看着新月握着匕首的手,匕首另一端在她体内。萧葵还认得,这把匕首是当初荆州被围,端亲王给女儿准备让新月在危机时刻全节的。萧葵捂着伤口后退了一步,温热粘稠的液体从她指缝渗出来。萧葵抬起头看新月,她没想到新月……新月看着她,后退了一步,有些恐慌,毕竟是娇弱的王府格格,从来没杀过人,连畜生也没宰杀过。新月看她一眼,慌慌张张地跑了。

萧葵觉得四肢发软,身体蹲在地上,但是她知道她不能让新月私奔去战场。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它想原著里面支持新月的爱情,会怎么样?新月被削封嫁给怒达海,其实对她这个小丫头来说根本没有关系,原著里面云娃并没有受到牵连不是吗?但是她不敢去赌。她想活着,不想因为别人的错掉了脑袋。

强挣着身体从地上站起来,踉跄两步又摔倒……终于惊动了府里的侍卫,看到萧葵这副模样,急忙扶住她,“云娃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格格呢?”

“……世子爷……”萧葵撑着说。

侍卫看她腰腹间的伤口,不敢移动那里的匕首,让一个侍卫去荷香院查探情况,一个人急忙提了她往主院跑。

克善被惊醒,看着萧葵凄惨模样吓了一跳。萧葵的精神已经不太集中了,强撑着说完,“格格……巫山……怒达海……”就昏死过去了,克善急忙叫人来看,萧葵还有气,急忙让人把她抬到偏房照顾。

绢舒披着衣服起来,看萧葵的模样不知所措,强镇定着服侍克善穿好了衣服,去荷香院的那个侍卫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串院子的下人。一个院子的人全部昏睡不醒,好办,一盆冷水泼过去,什么蒙汗药都解了。因着避嫌,让丫头去看格格,格格却不在,不但院子的下人心慌,就是那个侍卫心里也慌。

克善把贴身伺候新月的几个丫头叫进来问话,乌珠膝行着把两封书信交给克善,上面是新月的笔迹。克善看着,一封是给自己的,一封是给太后的。克善急忙撕开了看,脸一回红一回绿一回黑,只觉得咬牙切齿。看完写给自己的,又把那封要给太后的撕开看,愤怒地把里面的书信扯了粉碎。

克善生气,所有的人都不敢大声出气。

“叫那图苏。”克善说。外面急忙有侍卫去了。克善转头看着地上跪着的几个丫头,脸色yīn沉,那图苏从前头跑来,衣服看着齐整,辫子松着,想来是从床上爬起来的。克善看着屋子里的丫头,接下来的话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回院子里,好好呆着,如果府里传出什么话儿,爷不饶你们。”

乌珠五个急忙退下去,心中惶惶的。

看着那图苏,克善觉得话不好开口,但时间耽误不得,只好隐晦地说了,幸好那图苏是个伶俐人,明白了克善的意思。“奴才这就带人去,离开城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克善又嘱咐一番,此事务必隐秘,放那图苏走了。克善很想自己去,但是想到宫里,他必须去交待,看着地面的碎纸片,忍不住恼恨新月,他以为她变好了的,原来只是为了欺骗他,他的好姐姐啊,真好!真是太好了!

萧葵保住了一条命,虽然还在昏迷不醒。

一大清早,克善就进了宫,去了慈宁宫请求觐见。他跪在慈宁宫冰冷的地板上,姐姐的事坐在上位上的人一定知道了,端亲王府里面的丫鬟,太后要安置一两个眼线实在太容易了。他直接请罪,削封夺爵,任凭处置。

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孩子。

端亲王府和硕格格新月急病猝死,请求太后收回指婚懿旨。克善年幼无寸功于朝廷,自请降爵……

……

太后抬了抬手。新月急病猝死,哀家甚是悲恸,端亲王一门忠烈,有功于大清,追封新月为和硕端柔公主。世子克善袭父爵,封端亲王。

白色的灵棚搭起来,端亲王府所有的下人都是一身素白,荷香院的丫头跪在灵前。端亲王府的和硕格格过身的事不到中午就传遍了京城各家贵人府邸,人们叹息着说和硕格格是个没有福气但后指婚的夫家是那样位高权重费扬古贝勒又是年少有为和硕格格给父母守完孝眼看着大喜近苦尽甘来怎么就一病去了,又说和硕格格,不,应该改称端柔公主了,宫里颁旨但监刚走,太后娘娘怜惜和硕格格去得早,追封了和硕公主,克善世子恭敬孝顺奋发上进封了亲王,端亲王满门荣耀。刚才说到端柔公主身边有个大丫鬟,就是陪着端柔公主从荆州来京城的,端柔公主病逝,那丫鬟哀恸过度,竟然病得起不了身了,真是个忠心耿耿的丫头。

来端亲王府吊唁的自然有将军府的人,新月姐弟在将军府住过,新月过世,于情于理将军府都不能不来人。雁姬带着洛琳来的,雁姬的礼数一点都不差,看着白色的灵棚,有些怔愣。她是恨这个小女人的,她用天真善良娇弱眼泪征服了她的丈夫,让她的丈夫朝思暮念,让她的家庭夫不夫妻不妻,她的丈夫自动请缨去巫山未尝不是因为这个小女人要嫁给另一个男人,她的丈夫不愿看着心爱的女人出嫁……看着逐渐陌生的丈夫,雁姬的心一点点冷了,这个人真的是她心目中美好高大的夫君吗?为什么这样陌生她一点也不能了解他的想法?她想着就这样算了吧,怒达海给了她二十年的美梦,只不过现在梦醒了。她只不过是他的妻子,是他儿女的额娘,他喜欢谁就让他去喜欢,只要不给这个家庭带了灭顶之灾,她还有儿子可以期待,够了。没想到事情这样突然,那个闹得她阖府不宁的小女人就这样没了?

洛琳的心思没有雁姬那样复杂,她什么也没想,只是在发呆。白色充斥了视野,那样苍白刺目。她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新月,那样漂亮的柔弱的一个女孩儿,又是那样尊贵和善,她喜欢听新月说话,那样娇弱的温柔的嗓音,她以为美丽的女孩就应该是新月那样,听着她描述爱情的美好,听着她念缱倦的诗词,新月会拉着她的手说我们是姐妹将军救了我我把将军府当成自己的家把自己当成将军府的一份子,她觉得新月是那样美丽,如诗如画如水,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她想她应该保护她,忘记了额娘嬷嬷教导的规矩,忘记了女孩的矜持,如同被蛊惑着了魔一样。那一次,她跪在祠堂,半夜听到外面的风声,周围yīn影幢幢,忽然如醍醐灌顶般清醒,她不敢相信那些事是她做出来的。她反思。忽然听见人说新月急病猝死了,手里的的绣针猛然刺破手指,殷红的血滴在素白的缎面上,怵目惊心。新月怎么这样就没了呢?

……

来吊唁的除了将军府的,京城数得出名的贵人府上都来了人,贝子府上的塞雅格格,安亲王府的……

新月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孩,不能在家里停灵枢太久,第二天就入了土安葬。京中的话题围绕着早逝的端柔公主十来天,渐渐没人再提。那图苏回来,已经是大半个月后了。

第二六章.哦,你是穿的。

从一个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四有青年穿成古人,你有什么感想?

他看着铜镜里模糊的秃瓢脑袋半晌无语,穿越这码子事他不是没想过,男人吗总幻想过有一天穿越了一身王八之气虎躯一震左手揽江山右手抱美人有后宫佳丽三千人各个对自己倾心爱慕……但是穿到清朝他还真没想过,其他不说就说清朝男人难看的发型,什么金钱鼠尾,猪尾……看着铜镜里面的男人,摸着半秃的脑壳后脑勺拖着的大辫子,他这是穿了架空的清朝了。

顺治十五年,圣祖康熙还是正太,天下初定,不是什么战乱年代,建功立业什么的他也只是想想罢了,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现在他的名字叫做那图苏,满洲正红旗人,他老爹跟着一个亲王,后来亲王战死了,他跟着亲王的小儿子在京城的王府当了管家,总之混得还不错。他想着这具身体残留下的记忆,他这次出京城好像是要捉拿王府里面一个逃跑的小丫鬟,不对,是名为小丫鬟实际是王府格格……把事情理顺,他鼻梁狠狠地抽了一下。你说这小姑娘好好的和硕格格不做,贝勒的大老婆不当,偏要私奔去找一个有老婆有儿女的老男人,别说在这个时代,就是放在现代,那也是被人戳脊梁骨的,破坏人家庭的小三啊,这还是追着巴着要倒贴,敢情这小姑娘脑子是残的。

他走出房门,这是旅途一家客店。按理说一个从未出过院门的格格走不远,应该早就被他们找到带回去了,却没想到事情如同大海捞针,后来府里传出信儿,格格身边还带着一个侍卫,一个小丫头,那丫头之前伺候过格格,后来被赶出府找人伢子卖了,看到小丫头的名字,他恍惚有些印象。

流苏。

三天后打探到了那三个人的下落,这是一座不大的县城,城里有一家叫做隆盛的客栈,昨天夜里有三个荆州口音的人两女一男住进去,还有一帮子很扎手的人,看衣服下面鼓鼓的备不住藏着武器。

跟着那图苏的有五个人,都是好手。其实他醒来发现这具身体也会几下子,具体身手怎么样他没有试验过。他思谋了半天,和五个人如此这般交待。

黄昏快到饭点的时候,隆盛客栈进来一群官兵,说要捉拿天地会的反贼,挨个搜查客房。其实他并不知道店伙计形容的那帮子扎手的人是什么来路,谁让天地会的名头这个时代响亮呢。没想这一搜还真搜到什么证据,看着客栈院子里官兵和一群人乒乒乓乓地打起来,他想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新月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路,跟着怒达海大军上京,自有人伺候得她舒服,这一次却如同逃难,虽然一路上有流苏这个丫头打点,毕竟不是王府的舒服日子,新月想着这一定是上天要她证明她对怒达海的爱情,对于她的爱情来说这些算什么,她爱怒达海,受的这些苦全是值得的。新月有这样的决心,但并不能减去疲惫,她脸色黄了,身体瘦了,脚上磨出了血泡。流苏端着温水伺候她洗漱,新月又说起她的爱情她的期待,她抓着流苏的手动情地说,“只有流苏你理解我,你是这样善良美好,才会理解这样伟大纯洁的爱情……”

流苏端着水盆出来,看了一眼沉浸在爱情美好里面的新月,冷笑。什么美好的狗屁爱情,她要端亲王府的和硕格格做出丑事,她要这件丑事天下皆知,她要端亲王府身败名裂,加诸在她身上的,她要全部讨回来,端亲王府的所有人一个也逃不掉。为了复仇,她的身体她的良心都可以成为筹码。

外面有人喊着捉拿天地会反贼,一会儿就听见打斗的声音,莽古泰慌张推门进来,格格我们快走刀剑无眼呆在这里说不定会被误伤如果官兵察看身份我们就了了身份就去不了巫山云云。三个人急忙收拾了东西,莽古泰头前开路,准备从后院离开,刚从院子探出身,莽古泰就被一张渔网罩住了,旁边冲出四五个人对着他就是一蹲乱打乱踢,新月吓得尖叫起来,被人一个手刀砍晕了。流苏看着冲出来的几个人,知道事情坏了。

莽古泰看到新月晕倒,大吼起来,“你们把格格怎么了?”话没说完,一只拳头对这他下巴过来,门牙被打掉,说话开始漏风,模模糊糊听不清。有人带着笑意说,“这里哪有什么格格?”莽古泰还要说什么,看清面前的人,端亲王府的总管那图苏,心中一突。

那图苏看着他,凑到他身前,“我们亲王府的和硕格格半个月前猝死了,太后追封了和硕端柔公主。莽古泰你趁着端柔公主大丧,勾搭公主身边的丫鬟,携卷王府钱财私逃,世子,不,现在要改叫王爷了,王爷和公主念你的忠心,对你恩重如山,你却做出这种事来,真是不忠不义没心没肺的奴才!”

事情的真相不好对外面宣注,这就是莽古泰的罪名了。

巷子里面早备下了马车,昏迷的新月被拖到马车里面,莽古泰和流苏被捆了也丢进去,一行人悄悄离开了这个县城,如同从来没有来过。那图苏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新月一直保持昏睡状态,饭菜里放了安睡的药,到时间就给她灌下去。莽古泰牙齿掉了,说话漏风,侍卫都知道了什么,没人愿意听他说话,高门大院的事他们能少知道还是少知道的好。流苏被捆了两天,表现得老实,就给她松了绑,让她伺候新月吃药吃饭,外带准备一行人野宿时候的饭食。

那图苏就着河水刮胡子,说起来他是赚到了,年轻了五六岁啊。他摸着光光的下巴,看着水里的倒影,这那图苏皮相不差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工作安稳。这几天他仔细想了一遍,发现他现在连娃儿都有了,忍不住有些悲催,他明明还是单身小男人一枚,睡了一觉就成了已婚的二手男人,连娃都有了,而且那个给他生娃儿的女人他还见不着面(生孩子难产没了)。

他仰躺在河边的草地上,想着自己以后怎么办?继续王府总管的工作也不错,这端亲王府还是蛮受宠的,只要现在的小亲王不做出什么欺君妄上的事,自有富贵荣华等着,在他的记忆里面,那亲王小正太蛮上进的,可惜摊上一个没脑子的姐姐……他这样想着,忽然听到不远处草丛里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偶尔有人的喘息声,他愣了愣,这声音并不算陌生,他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处子,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山狐野鬼的传说莫不是真的……

看着草丛里的两个人,那图苏一脚踢上去。那个侍卫正要叫骂,看见是他,急忙松开抱着的女人,脸色掩饰不住慌张。那图苏脸色不好看,“狗东西,想要女人去窑子里找一个,你精虫上脑,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那图苏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侍卫不敢应声。他看着旁边抱着衣服的女人,皱眉,“还不快滚!”女人慌张地走了。

“把衣服穿好。”那图苏说,“这才几天就忍不住。”侍卫小声辩解,是女人自动贴上来。那图苏恨铁不成钢,“那女人如果没有企图,会白贴身子?你知道这件差事的干系……”侍卫仔细一想混身冒汗,噗通给他跪下来。那图苏踢了他一脚,“起来。”男人好色,他知道,对于倒贴上来的女人很少有无动于衷的,但是为了女人掉了脑袋,毁了前程,尤其是不值得的女人,那就是蠢了。

那图苏压下这件事,那个侍卫感激不尽,在剩下的时间流苏没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马车进了京城,从端亲王府后门悄悄进了王府。那图苏去主院汇报,克善去宫里读书还没有回来。他虽是王府的总管,但这是内宅的事,不在他的权限内。

克善身边的大丫头脸上有些为难,他知道这个姑娘叫绢舒,十五六岁的丫头在他原来的时空还是孩子,在这里就要主持一家子的事,封建社会真不人道。丫头拿不定主意,让他坐着,起身出去。他想应该是找什么人商量去了。

绢舒确实找人商量去了,新月出事儿后,德嬷嬷自请回荆州,克善赏赐了东西也就准了。苏嬷嬷身体大不好了,这几天竟然起不来身,府里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让绢舒有些不清。萧葵还在偏房养伤,新月的事,克善没有怪罪,反是有些愧疚。上好的药材用着,萧葵这几日能够下床了,但是不能多走,伤口毕竟没有完全愈合。

绢舒把事情给她说了一遍,新月的事有些不好处置。虽然对外面说,新月猝死,丧事也办了,但她们都知道新月还活得好好的,克善心中如何处置,她们摸不准。萧葵想了一会儿,王府西南有个幽静的小院子,找几个哑巴仆妇过去伺候吧。绢舒得了主意,心中放下一桩事,又说到苏嬷嬷的病,怕是好不了了,大夫说身体亏损厉害,算计着时间竟然是去年荆州之乱时候落下的病根。苏嬷嬷是端亲王福晋的陪嫁丫头,后来许了端亲王府的下人,丈夫早逝生下的两个儿女也没养活,是没有任何亲人了。

有了主意,事情办理也快,克善从宫里回来,新月已经安置好了,绢舒给他除了外面的衣服,一边汇报王府的事。听见新月回来,克善怔了一怔,却没有吩咐去看新月。直到怒达海战败带着几百残兵回朝,克善也没说起要去看新月,却去见了流苏。流苏这个丫头他还有些印象,原本伺候新月的,不知怎的后来看不到了。

第二天,王府掩埋了两具尸体,一男一女。怒达海带着几百残兵回朝,顺治大怒,原本十万大军只剩下几百残兵,怒达海竟然没有战死而是回来了,顺治在朝上怒斥了他,削官夺爵,让他在家思过。

第二七章章.大结局

那图苏(穿的)第一次见萧葵,克善对“媒公”这个职业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那图苏啊你老婆过世两三年了你家娃无人照顾云娃年轻貌美知书达理管家又是一把罩配你刚刚好。

听着克善的话,那图苏有些愣神,看着不远处的亭子里的几个女孩,有克善身边伺候的大丫头绢舒七纨还有克善话题的主角。他没“见过”克善口中的云娃,但那图苏的记忆中有,那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端庄大气的姑娘,别说模样如何,还不到二十岁,在心中真是一个没长大的黄毛丫头,而他已经是娃他爹了……小王爷莫不是cāo劳王府一家子脑子迷糊了?

琢磨着那图苏脸上的表情,克善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望着不远处的亭子,三个女孩正说着什么话,脸上露出笑容。在荆州王府的时候,他是不怎么注意云娃的,只记得那是姐姐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但是荆州被围困,阿玛让莽古泰和云娃带着他们姐弟避难,他看着那个丫头照顾姐姐,照顾他。莽古泰虽然是侍卫,只不过武功高些,于时事却愚钝,他和姐姐都是养在王府,根本不知道民间怎样生活。他开始敬佩姐姐身边有这样能干的丫头,还有些嫉妒想着自己身边为什么没有。再后来,他们姐弟被努达海的镶白旗大军救了,京中圣旨让他们上京,苏嬷嬷带来两个丫头,绢舒和七纨,除了他们姐弟亲人全部亡故,他的心中难免忐忑,他想着依靠姐姐,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将军府抚孤,不和情理,但是太后决定他也没有置喙的余地,想着毕竟在京中有了落脚之处,他和姐姐可以安定下来……知道姐姐和努达海的私情,他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他向太后请了旨意,哪怕回去荆州,他也不能让这样的丑事张扬出去,端亲王的名声,姐姐的名声。但是他能够明白的,他的姐姐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满脑子的情情爱爱,那个努达海在她心中超越了所有,阿玛额娘兄弟伦理礼教。他说云娃好好伺候你的主子,当时心中是有着迁怒的,但是想到她在荆州城外为他们姐弟挡的那一刀,想着上京路上她的无微不至,想着……他不能昧着良心说姐姐是对的她是错的。那夜他看见她满身鲜血,听她断断续续地说姐姐要私奔去战场寻找努达海,他惊怒,看到她眼中的悲凉,心情是同样的。他的姐姐背叛了他背叛了端亲王府,同时也背叛了她她伺候姐姐十多年的情分得到的却是姐姐扎进她腰腹的一刀。她昏睡了五天才醒,绢舒说那个时候她有求死的心思,那时候他有些心慌,站在床前看着她,云娃你给爷活着如果你死了荷香院所有奴才爷都让他们给姐姐陪葬。他说得yīn狠,知道她不愿连累别人,终于撑过来。有时候,他会觉得他的姐姐不是新月,应该是她。

给云娃治伤的大夫是端亲王养着的,云娃活过来他很高兴却看到大夫吞吞吐吐,他追问了,心下一凉。那刀子伤到了子宫,云娃有可能不能生养了。他知道这对于女子来说这代表什么,他原本想着等云娃的伤养好了,他给她找一个富贵人家,一个可心称意的人,云娃聪明能干,一辈子称心如意还是可以的。

但原本想好的一切都不可能。

那图苏很好,他发妻早逝,家中有儿子,想必……这样不会委屈了云娃。

那图苏不知道克善的心思,萧葵却可以猜到一二。这个孩子也是苦,父母没了,有个依靠的姐姐却也是不值事的,反倒累及他。萧葵想着一辈子自己过也没什么,但是这个时代如果一个女子嫁不出去,那必定是有隐疾,被人在身后议论,克善不愿看着她这样,所有友善她的也不愿她如此。那图苏的妻子萧葵见过,荆州一个小户人家的女人,身家清白性子温柔心灵手巧,只是身子不怎么强壮,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难产没有救回来。

对于那图苏,萧葵说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原本他们也搭不上关系,在荆州她只在新月周围转悠。来了京城,住在将军府也只不过三四面,迁府之后内宅和外府联络的事都是福禄在做,萧葵见福禄倒是频繁。

萧葵身子没有大好,荷香院的下人没有处置,那都是内务府送来八旗包衣出身的,和平常府里买卖的下人不一样,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出乱子,着实让绢舒克善伤脑筋。荷香院的下人当初是萧葵安放进去的,虽然后来新月掌权,其实人没动,这些下人都是聪明的识时务的,这几日安分地呆在荷香院,不多嘴不做多余的事。新月去了,端亲王府也不需要这么多的人手伺候,克善问了府里有愿意离去的,赐了银钱允准,却没有人求去。他们这些人其实都不怎么混好的,好的早去了宫里各家宗室王公府上伺候,那里能够轮下来等到端亲王府。虽然克善现在没有官职,但毕竟是个亲王,谁知道将来能不能发达,如果发达了,他们都是端亲王府的老人,别人看待他们自是不同。萧葵和绢舒商量着,既然无人求去,宫里赐下府邸时还赐给了端亲王府几个庄子,挑拣几个能干的去庄子上看顾,做得好可以提了管事。这样一说,下人心思都有些活动。总算把这件事料理妥当,已经是大半个月后,萧葵没有多少时间去考虑克善的“提议”,不是那图苏,也会有别人。她知道克善的心思,无非是想要看顾她,那图苏是端亲王府的管家,不可能在克善眼皮子底下委屈她。克善是个重情义的人。

主子要给奴才婚配,那是荣耀,问你的意思那是尊重。这些萧葵明白,那图苏也明白。不能说没有感情基础不想嫁娶,也不能昧着心说对方不好,一个府里的以后还要共事呢,只能说自己配不上,但是两下都这么说,克善明白了,你们干脆别说了既然都不嫌弃对方爷就给你们做主了那图苏你把你娘老子孩子都接到京城来该准备的准备爷要给云娃置办嫁妆,想着新月“过世”,日子不能太紧了,一拍板定了入冬的日子。

那图苏嘟哝着封建包办婚姻,他单身的日子眼看就到头了,出门就遇见了努达海。这时候努达海回来没几天,顺治刚在前天下诏斥责他让他在家中思过。那图苏和努达海没什么交往,身子里面又换了一个魂儿,一时间没看清伸手抓过来的男人是谁,只觉得人影陌生,抬脚就对着扑过来的人影踹了过去。

努达海很憔悴,他原本是不愿意看到新月出嫁才自动请缨去了巫山,原本是存了战死沙场的心思,兵败的时候拿着宝剑比划着脖子的时候他也真是这样想的,但是剑锋蹭破了皮,他忽然不想死了。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他以后再也看不到他的月牙儿,如果新月知道他战死又该是多么伤心,想着新月的眼泪他就更加动不了手。带着几百人回来,顺治的怒火和斥责他早就预料到了,对于雁姬也早准备好了一番说辞,他忘不了新月,不管雁姬是不是理解他的感情,他都会不了头了。他意料到所有的情况,顺治的怒火斥责,雁姬的失望,唯一没想到的是新月死了,没有等到他回来见最后一面,他的月牙儿离开了他。

雁姬严令下人不说新月的消息,但努达海是个人,能动能跑,端亲王府的和硕格格过世追封和硕端柔公主这在京中算是大事了,怎可能没有人讨论。努达海听到简直不敢相信,他原本想好了,他可以舍去爵位名望准备和新月一起努力,他们的爱情他们的幸福他们要学会争取,只要他们感情真挚,一定会感动皇上和太后,一定会成全他们的,新月怎么可以不等他回来?

努达海又哭又嚷,半天那图苏才想起这么一个人,上下仔细打量一番,这男人看着也没有多出众,也没看出什么中年成熟男人的魅力,不就普普通通一大叔吗?哦,还是拎不清脑残的,话说这算是同类相吸?仔细辩听他的话,好像面前这位大叔要找云娃。嗯,那图苏摸着下巴颏,这时代男女授受不亲,这大叔找他未婚妻干嘛?于是他对大叔有嘛事你和我说他的未婚妻在王府里面忙着呢没有时间见外客再说你这样一个男客接待也不方便。

可惜努达海不领情,一门心思要找云娃。那图苏对端亲王府门口的下人说,这xxx大人莫不是因为战败被圣上叱责一顿魔怔了,说话没头没脑。端亲王府的下人眼观鼻鼻观心,连声附和可不是我听说xxx大人这几日在京城没头没脑乱逛,抓住人说人家欠了他钱不还钱就把人打了一顿……自家王爷不待见将军府的一家子,端亲王府的下人都是猴儿精,哪有看不出来的,一个一个往努达海身上泼脏水泼得欢,反正他们又没指名道姓。

那图苏没让努达海在府门口站着,这羊肉胡同里住的都是贵人,端亲王府没兴趣让人看笑话,把努达海让进门房,没再让他往府里走,努达海再勇猛,他们端亲王府的侍卫还看不住一个人?

这一回来端亲王府领人的是骥远,因为努达海战败,他从二等御前侍卫降到三等,这还是看着他努力上进没一捋到底。他下了班从宫里回来就看见端亲王府的人,老夫人当场就晕厥过去了。骥远其实不知道努达海和新月之间那档子破儿事,听说努达海在端亲王府疯魔了一样闹着,皱了皱眉跟着端亲王府的下人过来领人。

骥远看到努达海的时候,努达海并没有被虐待,他正在端亲王府的门房里面砸东西。无他,大打出手不符合端亲王府的身份,弄得街坊四邻都来看很是没脸,又和努达海说不清,索性把他关房里了。

骥远一来,就看到一个圆脸的胖子向他诉苦,“骥远少爷你可是来了,……”balabala,福禄的口才好说一整天不带重样儿的努达海砸了王府的东西他们也不敢对努达海动手想着王爷公主之前都是在府中居住过两家关系不一般但是努达海太难搞了有啥话不能好好说怎么能砸东西还非嚷着要见云娃姑娘这云娃姑娘云英未嫁的虽然是个丫头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这努达海将军又不让他们传话。

骥远听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黑,无地自容。骥远请努达海回家,努达海端起父亲的威严怒斥儿子,骥远脸孔涨红,不知道是不是羞愤。

这件事萧葵当时并不知道,后来听那图苏说的。那图苏手舞足蹈唾沫星横飞一脸惋惜地说当时真该叫你出来看后来就没有看过这么精彩的戏段子这努达海不当戏子真是可惜了。那图苏这人挺yīn损的,萧葵后来知道。

努达海被儿子弄回去,京城很久都没见到努达海的人影,只是听说将军府严闭了门户,除了骥远去宫里当值,下人出来买菜就没见人出来过。半年后骥远大婚,有一个月洛琳出嫁,这两门亲事是年初太后指定的,原本将军府就是高攀了,如今努达海战败没有复起的希望,更是门不当户不对,但看着骥远是个有出息的,雁姬的教养京中贵人都是见过的,也没有悔婚或者拿乔。骥远娶了贝子府的固山格格,洛琳指婚的对象是一个贝子,众人看着,有这两家亲戚帮衬,这将军府一时半刻恐怕塌不了。

克善没打算这么就放过了努达海,却也不着急,这孩子越来越沉稳。新月被关在府里的一座小院子里面,有两个粗壮的哑巴仆妇伺候着,萧葵不知道克善去没去看新月,只是知道那座院子里面一开始最听见有女子大喊大叫还有哭声,最近不怎么听到了。新月还住在那里,萧葵可以确认,只是琢磨不透新月是不是悟了。

额克图总管带着孙子从荆州过来了。萧葵的婚事没能自己做主,她在心里宽慰自己,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摆脱了新月,以后做个管家娘子,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爱情什么的她从来都没有期待过,自然没什么好失望的,再说那图苏也不是什么歪瓜裂枣……这样劝慰着自己,心中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直到那一天。

我觉得你挺像一个人。

谁?

上辈子见过的……

嗯,你是……就是你啊,真是缘分。

可不是,没想到我们还能凑一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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