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 - xp1024.com
《穿越战国之常磐红叶》


写在前面

这是一本穿越小说,是笔者构思了很多年的故事。讲述了一个中国学生,穿越到了日本战国时期,经历一系列风雨波折,最终功成名就的故事,喜欢日本战国的读者可以多多和笔者交流。但是由于笔者是学生党,只有寒暑假有机会动笔。同样,由于时间不是很多,笔者在史料收集方面也有欠缺,不得不借用原创人物和原创剧情保证故事的展开与进行。希望大家多多包涵。

第一章 序曲

第一章序曲

永禄三年(1560)5月19日,未时初刻,尾张国,桶狭间。

“大人!”一个传令兵急匆匆地跑向一个肩膀上披着一件满是红叶的披肩的青年。“织田军开始离开中岛砦了。”

青年抬起头,看着天上聚散无常的乌云,和日渐阴沉下来的天空。

“不会记错的,五月十九日,不会错的。”青年喃喃地念叨着。

“啪嗒。”脚前地面上一片暗黄色的土壤突然多了一个黑点。

紧接着,周围的黑点越来越多,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足轻们的铠甲,并越下越大,逐渐演变成了倾盆大雨。青年看着天,任由雨水打落在脸上,也难掩嘴角兴奋的弧度。

“下雨了,没问题,向朝比奈,鹈殿,濑名,葛山大人派出传令兵,说一切计划照常!”披风青年低声说道。

“大人料事如神,”身旁的另一个黑甲武士轻声说道。另外一个身旁的青年拿起一件雨披,轻轻地披在那个身着红叶披肩的青年的身上。

穿着披肩的青年骄傲地回首,在他的后方,整齐地列队了六百士兵。每个人的头盔上都插着一片红叶。他高高举起手边本来插在地上的将旗,兴奋地挥舞着。

“十九日下午,大雨至!”青年高喊了一声,“引织田奇袭!”

“登上高地,面向西北!列阵!”

“嘿!嘿!哦!”六百足轻发出整齐的三声高呼后,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冒着大雨,迅速行进到高地上的各个险要之处。披肩青年将将旗往地上一插,自信地望向西南方,天地交汇之处。

在桶狭间的山坡里,驻扎着一只似乎毫无防备的军队。今川家的家督的旗帜——赤鸟军旗,无精打采地竖立在雨中。周围的士兵三三两两,躲在避雨的树下或者帐篷里,连基本的岗哨都没怎么设置。

在这片山坡的东边山下,同样竖立着一片营帐。另一面迎风高高飘扬的赤鸟军旗正竖立在这里。两千士兵神情肃穆,列队整齐,整装待发。后面则有上万辎重兵来来回回修缮着营帐的防御工事。

山坡的西南,就是青年所在的部队。他们也已经快速地完成了布阵。

而在大雨中,两千打着红色木瓜旗帜的部队,正向着东边等待他们依旧的陷阱,快速进发。阵中将旗之下,只见一人黑衣黑甲,嘴角蓄着两抹凌厉异常的八字胡。刚劲的剑眉下,鹰隼一般的眸子中,闪烁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他丝毫不理睬旁边道路两侧发现的今川家的二引两军旗,只是直直地冲向桶狭间,那个即将决定天下命运的生死场。

命运的际会即将展开,历史的车轮,缓缓地向前滚动。

时间回到两年前的永禄元年(1558)

雨秋平有一个秘密,一个有关他自己身世的秘密。这个秘密他不知从何说起,也无人诉说。这是一个穿越者不可避免的悲哀与孤寂。

他身处的坐标是永禄元年(1558)年的季春时节,日本东海道骏河的骏府城。换而言之,即是日本最为波澜壮阔的战国时代。骏府城,作为今川家的本城,也是东海道的战略要冲。作为一个发达的商业城市的同时也聚集了大量农民和手工艺者,拥有高达25000的人口。

雨秋平却对这些提不起精神。

他来自二十一世纪,穿越前是一个中国的高一学生。他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为什么睡了一觉之后就会露宿荒郊野外,还是四百多年前。日本的荒郊野外——那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

在惊慌失措和胡思乱想中度过了他最初的两天,也吃光了身上携带的牛肉干。他开始意识到,比起担心父母找不到自己时的焦虑,如何避免被饿死才是眼下更现实的问题。

雨秋平本以为凭借自己在互联网信息时代的丰富历史知识和读书认字以及计算能力,可以轻松地在识字率不足百分之五的古代混一份衣食无忧的工作。再不行也可以靠着自己接近一米八的强壮身体自食其力。

可是他确实被迫流落街头当了乞丐。

原因很简单,他不会日语。

一个衣着怪异,人高马大,操着一口他人听不懂的语言的怪人,自然是无法找到工作的。其实在当时的日本,汉语仍是十分重要的语言,尤其是在武士宫卿等上层集团中。可是问题是当时日本的汉语还是中国的南方口音,和雨秋平的普通话似乎无法沟通。

没有工作也就没有经济来源,也就没有东西吃,也就快死了。

可是从小生长在一个极度重视法制教育的家庭里的雨秋平,一直无法下定决心通过非法偷盗来谋生。他身上唯一的财产是脖子上挂的一个红宝石做成的枫叶挂坠,是他父亲给他母亲的定情信物,也被传给了雨秋平,在不远的将来赠给他们未来的儿媳妇。雨秋平不是没有动过典当的念头,但一想到这块陪伴自己十几年的挂坠的特殊意义——这是自己和已经天人永隔的父母的唯一联系。刚出生时,母亲就把挂坠挂在了他的脖子上,于是从小时候开始,他就对红叶特别感兴趣。等到了记事的年纪,他每年都会去北京香山看一次红叶。家中的各式各样的本子,装饰也纷纷以红叶为图样。不舍得这挂坠的他,还是选择流落街头当了乞丐。

万幸的是,他第一单乞讨的客户,懂汉字。

那个叫做朝比奈泰亨的贵公子,着实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在通过汉字沟通得知雨秋平是来自明国的流浪汉后,主动提出想收他做仆人,保证他吃饱喝足。而他的理由则是。“我还从没招过明国仆人呢,感觉你很有趣。”

雨秋平虽然对日本战国的历史谈不上非常了解,但他隐约记得骏河地区的统治者今川家似乎有冈部家和朝比奈家两大支柱。眼前的这位朝比奈公子,估计就是大家族中的一员。事后证明他猜的不错,朝比奈泰亨正是朝比奈家前任家主朝比奈泰能的儿子,现任家主朝比奈泰朝的弟弟。在日渐堕落腐化的骏河,权势滔天家财万贯的朝比奈家的公子自然有资格招收大量的仆人陪他寻欢作乐。

然而,出身平等自由社会的雨秋平,打心眼里对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生活有一种厌恶感,不希望成为他人的奴仆而丧失人生的自由。

“多谢这位公子的好意,”雨秋平拜了拜,遗憾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在纸上写道:“但是我无意卖身,只能辜负了公子的恩德了。”

雨秋平现在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拒绝朝比奈泰亨时,他周围的随从们先是错愕,接着纷纷对他怒目而视,甚至有几个把手摁在刀柄上的样子。那架势着实吓坏了雨秋平。初来日本的他可不知道他刚才的礼仪,举止,言辞都是对朝比奈泰亨的极大的不尊重。而在主辱臣死观念盛行的武士时期,主家的武士完全有理由将一个平民当场格杀。

万幸的是,朝比奈泰亨也是一个怪人。从他对雨秋平不尊表现的反应就可以看出来。

“嘿嘿,”他自嘲地回头对着左右的侍从笑了笑,“愿意当乞丐却不愿意给我当仆人,本公子混的有这么惨么!”

他转个头盯着雨秋平,“还有那不卑不亢的态度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遇到咱们今川家的少主了呢,”说着,他几乎若无其事地把将近160斤重的雨秋平用单手揪着衣领给扯了起来,又轻松地把受到惊吓的雨秋平放回了地上。“你这小弟我认了!”他豪放地拍了拍自己地胸脯,又在雨秋平的胸口狠狠地捶了一下,“以后在这骏府城里谁敢欺负你,只管叫哥哥来收拾他!”“快,叫声哥哥!”

“小伙子你别害怕,我们公子收小弟都是这么粗暴的。”旁边另外一个跟班心有戚戚焉地补充道。

于是乎,雨秋平莫名其妙地认了一个大哥,而他的那个大哥则帮他在骏府城的南大街上开了一家店铺,专门给各家商铺算账的。不仅如此,挥金如土的朝比奈泰亨还给雨秋平在店铺的里间安置了一套家具,算是让雨秋平在日本有了个落脚之处。而为了让雨秋平能够早日适应日语,也为了他能够和来算账的商人进行沟通,他还安排了一个叫做近藤康庄的懂汉语的小侍从来给他当翻译。

在大概学会了日语之后,雨秋平也为自己的来历想出了一个解释。自己是华侨商人之子,出海时遭遇海难,漂流到了日本。至于自己的奇装异服和没有束发的特点,朝比奈泰亨没有多问,自己也就没有多说。

一切似乎都安顿了下来,生活又再次平静。虽然夜深人静时依然会梦到过去的世界,但醒来时的无奈与悲伤还是让他逐渐平静和接受了自己穿越的现实,不在困扰于对父母亲朋无休止的思念中了。

这是一段全新的人生。

第二章 债务

第二章债务

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回,雨秋平揉了揉太阳穴定了定神,继续拿起小木棍在沙盘上列起竖式,核算着上午一家料理店送来的账目清单。这单生意可以给他带来35文钱,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足以应付一天的开支还有结余。

但是雨秋平看了看身后的那套昂贵的家具,嗯,总计26贯,也就是26000文。这他要挣多少天才能还钱给朝比奈泰亨啊。

“诶,”雨秋平哀怨地叹了口气,左手把额前的刘海别到左侧,加快了落笔的速度。“做完这单今天再去那家丝绸店帮忙算账好了。”他心理暗中盘算到。

忽然,握着木棍的右手被人拍了一下,写到一半的竖式也被划得乱七八糟。雨秋平有些无奈地再次抬头看向右手侧,就坐在自己柜台边上,把二郎腿翘在桌子上的朝比奈泰亨。老实说,朝比奈泰亨其实长得还算是英俊,浓眉大眼,但他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那种痞气却让他更像是一个黑社会老大——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刚才那个,怎么算的?”朝比奈泰亨用缓慢的日语提出了问题。其实虽然雨秋平日语练了一个月还不够好,但是对于这句话而言却不用朝比奈泰亨放慢语速就能听懂——因为他已经缠着雨秋平问了四天不下百遍一样的问题了。

自从朝比奈泰亨在五天前一次打猎归来碰巧路过雨秋平的店铺,发现雨秋平算账的方式非常新颖后,他就有了新的爱好——看雨秋平列竖式算账。一整天一整天地坐在雨秋平的柜台边上,像小孩子一样死死地盯着每一个步骤,并随时对不懂的进行提问。

这一反常现象引起了整个骏府城的关注。骏府城的居民们惊讶地发现那个整日趾高气扬的朝比奈二公子好几天没有在集市上嬉闹,城门的士兵也开始疑惑为什么好几天没有看到朝比奈泰亨和他的侍从们带着大量的猎物回城,城里的鲸屋的歌姬们也茫然为何朝比奈泰亨好几天不来寻欢作乐了。甚至连朝比奈泰亨的哥哥,朝比奈泰朝也因为弟弟突然的转性而不知所措,据说此事还惊动了今川义元,今川家家督,三河,远江,骏河的统治者。

等人们发现朝比奈泰亨已经连续四天窝在一家账房店铺后,雨秋平的店铺的生意一下子火爆了起来。原本两三天才等来一单生意的他现在一天就要接两单或者三单生意。本来是件好事没有错,可是身边这个朝比奈泰亨没完没了的打断和问题却让他的计算效率急剧下降。

“大哥,我们能不能过会儿再说,先让我把这单生意算完?”雨秋平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推开了朝比奈泰亨的手,看得身后的近藤康庄冷汗直流。如果一开始雨秋平不懂礼貌还可以认为是他不懂得日本礼仪也不知道朝比奈泰亨的身份有多尊贵,那么一个月后他还是那副“你我平等”的态度未免就有一些过分了。

然而,一向很爱面子的朝比奈泰亨唯独对雨秋平的无礼不生气。“行吧”,他郁闷地把手收了回去,继续来回晃荡自己的凳子,“看在你喊了一声大哥的份上,让你先算着吧。”

半个时辰后,雨秋平尝出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木棍,在账本上用毛笔写下了最后核算的几个账目。一旁等候的料理店掌柜连忙拿过账本,草草地翻看了几页后,不由得赞叹道:“算的可真是快啊,比我们那些拿算盘的伙计可是快多了。”

“只是这些符号,诶,真的是,”那个掌柜挠了挠头发所剩无几的脑袋,看着雨秋平沙盘上的阿拉伯数字和加减乘除符号叹了口气,“诶,老了啊,看不懂这些是什么呀。”

掌柜把报酬递给雨秋平后,雨秋平转手把其中的一部分放到了身边装钱的袋子里,然后拎起袋子放在桌上,推到了朝比奈泰亨面前。

“公子,这是一贯钱,先还给你好了,”雨秋平边说边把剩下的几文钱揣进了兜里,“剩下的25贯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还清。”

“啥玩意?”朝比奈泰亨眉头一皱,反手就把钱袋子推回了雨秋平身前,“谁让你还钱了?那些家具是送你的!”

“公子你…”雨秋平话刚出口,就立刻被朝比奈泰亨打断。

“叫大哥!”他哼了一声。

“好好好,大哥,”雨秋平笑了一下,“大哥你好心帮我安顿下来,我已经很感谢了。至于这些家具我可真的不敢要,慢慢挣钱还给你。”

“小子,你什么意思啊?”朝比奈泰亨瞪了雨秋平一眼,“你看不起本公子吗?我朝比奈泰亨还差这几个钱?”

“大哥你差不差这几个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欠你钱。”雨秋平不依不饶地把钱袋子推回到朝比奈泰亨面前,“我不是很喜欢被人施舍的感觉,我想要自食其力,不然我在大哥你面前会觉得很不自在,这是我的原则。”

“诶呦,可把你小子厉害坏了,白送的家具还不要,这可是普通人家两年的生活费啊,”朝比奈泰亨哭笑不得地连连摆手,“算你小子有意思,当时果然没看错你。”

“算了算了,”朝比奈泰亨耸了耸肩膀,“我把这些家具拿回去自己用,给你换一套便宜点的,两三贯钱就够了的那种,行了吧?”

“那可是多谢大哥了。”雨秋平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总算不用吃土两年来还债了。”

“吃土?那是什么意思,听起来挺有意思啊哈哈哈哈…”朝比奈泰亨一个鲤鱼打挺直接从柜台后跃到了柜台前,“好啦,大哥我去找点土吃了,晚点再来问问你这些东西是怎么算的。”说罢,急匆匆地离开了。

迫不及待摆脱了烦人的朝比奈泰亨后,直到两分钟后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那袋子钱还放在桌上。

“怪不得走的那么快,我还真以为是去吃土了。”他幽怨地嘟囔着。

“平君,那个丝绸店的掌柜来了。”近藤康庄指了指南街远处走来的那个圆滚滚的人影。打断了雨秋平的沉思。

“好的好的,”雨秋平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便把被朝比奈泰亨踩脏的柜台擦了擦。“继续开始吧。”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雨秋平已经渐渐融入了日本战国时期的社会,欠下朝比奈泰亨的债务也终于还清了。没有了债务压身,雨秋平忽然觉得工作的动力小了很多,疲惫也如潮水般涌来。永禄元年(1558)5月28日,雨秋平算了一上午的账后觉得异常疲倦,脖子酸的几乎直不起来,于是他吃完午饭后就挂出了打烊的牌子,打算到骏府城里四处逛逛。

顺着骏府的南大街一直向南门走去,路边两旁满是各式各样的大小商铺,再往后则是鳞次栉比的居民区。来来往往的客商给这里注入了商业的活力,不时有大队马车运货进入骏府城,在酒店门口等待入住。街上的人们似乎早就习惯于和平轻松的生活,三三两两四处逛逛,美食摊铺散发出的诱人香气,吸引着小孩子们牵着爸爸妈妈的衣襟,踉踉跄跄地跑过去要买东西吃。远处似乎还有一场倾奇舞在上演,观看的观众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多圈,踮起脚想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两三个小孩子手里握着糖葫芦,骑在爸爸的脖子上被表演逗得哈哈大笑。

偶尔还有一些遮的严严实实的牛车在路上经过,雨秋平一开始还以为里面坐的是达官贵人。直到一辆牛车的主人偶然掀起了帷幕,才露出两个少女的脸颊。雨秋平只是扫了一眼,就有些不快地别过脸去。少女的脸颊上擦满了厚厚的粉,画得和脸谱一样,病怏怏,死气沉沉毫无少女的活力。然而,这种打扮风格在宫卿化的骏河似乎还是一股潮流。至少那些和百姓不一样的上层女子,都是这幅打扮。

再往南走,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大声喝彩的声音。过了一家大商铺后,再转了个弯,雨秋平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蹴鞠场。那一片有十几个蹴鞠场,其中在最中间的那个场地周围围了好多人,最是热闹,雨秋平于是径直向着中间走去。

大概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的蹴鞠场中,此刻正有12个人分成两队拼得难舍难分。在蹴鞠场的两边底线位置,各竖立着两个高高的木板,在木板的最上方中间处开了一个洞,也就是所谓的风流眼。两队球员要努力将球射入风流眼中才能得分。蹴鞠和现代的足球运动十分类似,只不过立在地上的大门变成了空中的一个洞,也没有了守门员。

蹴鞠场上尘土飞扬,烈日当空,连周围围绕场地喊好的人都是满头大汗,场中的人却浑然不觉地继续拼抢着。在场地的侧面,各挂着两排灯笼,估计是用来计分的。左边那队伍有两个灯笼,右边的队伍有一个灯笼。雨秋平扫了一眼地上,还有两个灯笼没有挂上去。

第三章 蹴鞠

第三章蹴鞠

“谁先踢进三个谁赢么?”雨秋平一边入迷地看着场上队员娴熟的脚法,来回传递,一边喃喃自语道。

“哦?新面孔哦?”雨秋平身侧传来的声音让他下意识地一回头。一个中年的大叔带着爽朗的微笑快步走来。这个大叔散发出的气度让雨秋平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一眼。五官线条柔和,有神的眼睛肿闪烁着智慧的光彩。最令人羡慕的则是他的眉毛,乌黑发亮犹如画上去的一般。

“这位大人,不知该如何称呼?”雨秋平觉得这么有气质的人定不是凡人,也就自然用上了尊称。

“大人不敢当,一介商人罢了,”大叔哈哈一笑,“就叫我大叔就好了。”

“你第一次来?以前可从未见过你啊。”大叔在雨秋平身旁站定,眼睛却没有离开过场上的蹴鞠。

“是的,我是明国人,刚来骏府城没多久。”雨秋平解释道。“这是第一次来这里看蹴鞠。”

“哦?”大叔快速地扫了一眼场边,“那你是如何知道踢到三球便是获胜的?”

“猜的,”雨秋平晒笑了一下,“我看那里一共五个灯笼,”他指了指场边,“能表示的双方比分不能过六,而现在左边的队伍到了二还没有赢,估计就是三球了吧。”

“哈哈,猜测正确。”大叔抚掌大笑,“见微知著,不愧为明国来人。”说话间,又有几个中年大叔的同伴围了过来,大叔回头看了看他们,打了个手势,其中一人转身离去。他又转过身来问雨秋平,“那你再猜猜,为何只有中间这里人多?”

“莫非是这里在正式比赛?”雨秋平随口答道。

“猜测正确。”大叔又是一笑,“这里每天下午都有赏金擂台赛。每个队伍上场前要缴纳六百文钱,去挑战其他队伍。在擂台上每胜利一场,队伍获得300文奖金。所以才有这么多蹴鞠好手来这里一试身手啊!”

“既然来了,也不至于只是想来看球吧。看你身体也挺好的,想必也会蹴鞠?”他侧过头向雨秋平问到。

“嘿,”这话引起了雨秋平在初中时代表班级征战绿茵场的回忆,“确实有些技痒啊。”

“我们这里刚好差一人,”大叔用手点了点他身边的另外四个人,“要不你一起来,我们组队?”

“额…”雨秋平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身上只带了十文钱准备吃晚饭的。而自己刚刚还完朝比奈泰亨的钱,总共家当也就剩下一百多文。

“没带够钱啊,没事!这年头没事的人,谁出门会带一百多文啊。”大叔看出雨秋平的难处,“你的那份子钱我请了,算是对明国来人的欢迎啊。”

“这哪好意思。”雨秋平刚要拒绝,就看到大叔连连摆手。“我可没说白给你钱啊,你踢得好就算我们请个高手助阵,踢得不好还是要回家拿钱的啊哈哈哈…”

雨秋平和周围几人闻言都是大笑,刚才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和您说话真是痛快,”雨秋平笑道,“不过我只能踢踢防守,我们明国那边的风流眼和这边不大一样,我射门可能不行。”

“没问题啊,刚好嘛,”大叔闻言又是一乐,“我还怕你进球太多抢我的风头呢。”他拍了拍手,“那就这么定了,奥平,你去和那边的人说一下,这一场结束了就我们上。”

“还没问你怎么称呼呢?”打发走一个人后,大叔向雨秋平问道。

“我叫雨秋平。”雨秋平点了点头。

“姓雨?”

“不,姓雨秋。”

上一场比赛最终还是以左边的队伍3:1获胜,右边的队伍骂骂咧咧地离开场地后,雨秋平一行人就来到了场地右侧简单热身。那个大叔脱掉了刚才穿的和服,换了一身轻便的马裤和马甲。雨秋平身上恰好穿着那身穿越带来的运动裤,唯一遗憾的就是那双运动鞋没有带来,只好穿上蹴鞠场提供的硬球鞋。他把上衣脱下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把脖子上的红叶挂坠摘下,包在了衣服里。

直到上了场雨秋平才意识到,这蹴鞠似乎和足球有很大的区别,并不仅仅在于球门的高度和大小。球的弹跳性不是很好。而且球员间的身体对抗很少,主要还是依靠个人的脚法。

看到几个队友熟练地各就各位后,雨秋平不仅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索性其他几个人是对称站位,于是他就站在那个大叔后面十米左右,整个队伍正后方的位置。

随着旁边鼓声响起,一个红色的蹴鞠被从场外高高抛起,跃入场中。大叔自信地打了个响指后,身影一闪,已经冲向了球的落地点。对方前锋启动已经落后只得全速赶上防御。然而,本来马上可以够到球的大叔却忽然向左边一跃,对方前锋措手不及来不及停下,蹴鞠砸在他身前后反弹,高高跃过了他,大叔则又从左边闪回,在他背后控球冲向前场。

“还有这种操作么!”雨秋平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碰蹴鞠过人的大叔直奔对面球门而去。对方的两个边后卫匆匆从两侧赶来协防,配合后卫包夹大叔。大叔扫了一眼右侧跟进的边锋,抬起左脚踢向蹴鞠,正在赶来的对方左后卫急忙后退去封堵传球路线,而对方的后卫也同样后退协防。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大叔那一脚似乎是故意踢在了蹴鞠的下方,带了很强烈的旋转,蹴鞠在向右飞去第一次碰地后就立刻因为旋转向中路飞了回来。大叔顺势过掉对方还在防守他的右后卫,直奔对方风流眼,前方一片空挡。

抬脚,抽球,蹴鞠划过一道弧线,直接贯穿风流眼。一气呵成,毫不犹豫,每一步选择都异常果断。

开场不过十几秒罢了。

周围的观众都已经看傻了,愣了半晌才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对方球员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怔怔地停在原地,和雨秋平一样嘴巴大的几乎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大叔,你真的需要队友么?”雨秋平看着一副风轻云淡表情的大叔,若无其事地从前场走回,不由得喊着问了一声。

“哈哈,那当然,”大叔打了个响指,“防守很累的,又不是只比一场,想多守擂几轮体力很重要啊。”

“那大叔你不需要保存体力么?刚才踢得那么猛。”雨秋平说话间,对面的球员已经从后场开球,踢着蹴鞠上来了。然而,大叔依然背对着对方,面对着雨秋平,没有转身防守的意思。

“我?我为什么要保存体力?”大叔如小孩子诡计得逞一般地笑了出来,对方的进攻队员也在他笑的时候快速越过了他的身边,直奔雨秋平的最后一道防线。

“因为我不参与防守的呀!”大叔笑着打了个响指的样子雨秋平已经来不及去看了,因为对方的三个前锋已经攻到了自己身前。

冲到自己正前方的球员脚微微一拨,似乎是要传球的样子。雨秋平下意识地准备上前抢断,却忽然明白自己不像是以前踢的中场位置,而是正面最后一个防守队员。于是他改了主意,原本已经迈出半步的左脚猛地点地,人也向后窜去。本以为已经用假动作晃开雨秋平的对方前锋不得不停下脚步重新调整,而此时,雨秋平的另外两个后卫队友则赶来协防。对面的前锋见势不妙背身护住蹴鞠,试图用力顶开雨秋平后强行打门,却反而被身体更为强壮的雨秋平顶了个踉跄。

雨秋平趁机向前一跃想要断球,可是对方前锋却扭身半挡住了路线,雨秋平看到断球存在风险后又立刻后撤半步继续稳固防守。对方前锋数次尝试突破都宣告失败。而这时,己方的两个边锋则赶来包夹,对方前锋急躁中强行起脚射门被雨秋平挡下后顺势踢往前场,哪位大叔再次轻松一打三得手。

“雨秋,防的不错,”射门归来的大叔向雨秋平比起了大拇指,“再接再厉哦。”

雨秋平本来没想到居然会踢这么久,等到踢完第十场的时候,他已经累得像狗一样,双手撑着膝盖直喘气了。他们从未时一直踢到了申时六刻。

他也从未和这么强大的队友搭档过。另外四个伙伴不仅技术过硬,体力也同样很好。而眼前这位大叔,更是让他有一种和世界级球星踢球的感觉。十场比赛的三十个进球都是由他包办,而在雨秋平的顽强防守下,己方仅仅丢了六个球而已。

“怎么样,还踢得动吗?”大叔从兜里掏出手帕,擦去额头上的汗,又折好放回腰间。

“怕是不行了啊,”雨秋平连说话都有一些费劲,“踢了这么久实在太累了。”

“哈哈,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不错啦,小伙子身体锻炼地很好呀。”大叔边说边向场边走去,“总管,我们弃权了,不打了。”

“您呀,每次来都要赢个七八场才走,”那边那个场地管理员陪着笑脸恭维道,“不再踢几场么?大家可是都期待着您的进球啊。”

第四章 今川

第四章今川

“不了不了,踢不动了。”大叔摆了摆手,从旁边一个伙计手中接过装着奖金3贯钱的包裹。

“小伙子,你的500文,拿好了。”大叔从包裹中掏出一个小包裹,递给雨秋平。雨秋平接过包裹,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了一串一百文钱,又回递给大叔。“报名费先还给您。”

“诶,你这可就见外了。”大叔不满的皱了皱眉,“刚才我可是说好,你踢得好就不收你钱的,你可是也答应下来了啊。”

“额…”雨秋平回想了一下,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那行吧,说到做到嘛。”

“小伙子,你的防守可真是不错啊,”这时,大叔周围的几个同伴一边换着衣服,一边称赞着雨秋平。“意识到位,身体过硬,而且不贪心,这点最重要,”大叔也在一旁补充道。“好几次对方的假动作都没能骗到你,你也没有强求去抢断,这让你的防守更加稳固。”

“不过呢,也稍微有一些太保守了,”大叔摸了摸自己没有胡须的下巴,“有时候还是要稍微主动一点啊。”

“没办法呀,老毛病了,”雨秋平哈哈一笑,“从小我就挺怂的,不敢冒险。”

“不说这些了,先请你吃一顿怎么样,庆祝我们的胜利。”那个大叔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领着一行人向着骏府城的中心走去,“那里有一家我特别喜欢的拉面店,里面还有明国面,你一定喜欢的。”

在当时的日本,上到武士大名下到平民的饮食都是非常简朴的。经常一碗小米粥,几块酱萝卜或者酱黄瓜就是普通农民的饮食了。武士们还能在饮食里添上鱼肉和味增汤以及新鲜的蔬菜,最令人羡慕的则是只有武士们才吃得起的大米饭。由于日本天皇以前曾颁布过禁肉令,认为像是猪肉,牛肉等等肉类是不洁净之物。所以在有能力消费肉类的上层阶级中,对肉类的食用并不多。而下层的百姓自然是没有能力去吃肉的了。拉面在这时候,已经算是比较奢侈的享受了。

走到面馆后,雨秋平才发现自己的挂坠并没有挂在脖子上,估计是落在场地那里了。他于是急匆匆地跑了回去寻找,终于在当时放衣服的架子边上找到了落在土里的红叶挂坠。细心检查一遍发现没有损坏后,雨秋平如释重负地用手擦去上面的灰尘,把它挂回了脖子上。

等雨秋平回到拉面店后,他的那份苏州面已经端了上来。大叔和他的伙伴们很有涵养地没有动筷子,而是等着雨秋平回来一起吃。

“不好意思,久等了,你们怎么不先吃啊,面凉了就不好吃了呀。”雨秋平搬开椅子坐下,向其他几个人点头致歉。

“哈哈,这里可是骏河啊,全日本礼仪数一数二的地方。”坐在雨秋平左手边的一个中年人说道,“哪有客人没到就先动筷子的道理。”

“哦?这样嘛,我初来乍到,对这些规矩不是很懂啊。”雨秋平咽下一口面,问道,“骏河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么?”

“那倒也不是,天下六十六国风俗各有不同啦。一般富裕的地方风俗礼仪会好一点,”那个中年继续说道,“像近畿地区啊,我们东海道的骏河啊,或者大内家的周防和长门,朝仓家的越前,礼仪都是很讲究的。”

“不过啊,我们这骏河本来也算是近畿人眼中的关东土包子呢,”大叔接过话头,“是在今川家开始注重礼仪文化后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话说回来,今川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啊,”雨秋平看到这个商人大叔似乎见多识广,就想借机了解一下现在的时代大背景。“这个骏河,就是今川家统治的吧?”

“嗯…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大叔咽下口中的食物,把筷子放在碟子上,向雨秋平介绍道:“今川家本是现任幕府征夷大将军足利家的分支,血统尊贵。有着御所绝嗣吉良可继,吉良绝嗣今川可继的说法。先祖今川范国因立功被授予了骏河和远江两国守护,后来因为政治原因远江守护一度被收回。而在幕府和关东对立的时候,今川家屡次坚定地站在幕府一边,作为先锋队入侵关东,因此深受幕府赏识。今川家也被冠以‘征夷副将军’殊荣,今川这一姓氏也被授予‘天下一苗字’的称号。”看到雨秋平似乎有些费解,大叔于是解释道,“所谓‘天下一苗字’,就是指除了今川本家意外,其庶族不得使用今川的姓氏。比如现任当主今川治部义元,”大叔微微一笑,“在还俗继承家督之位以前,就不能使用今川这一姓氏,而是叫做梅岳承芳。”

“这样啊,那全天下可以叫今川的人,也就只有了了几人咯!那还真是殊荣啊。”雨秋平不由得感叹道,“只要听到今川这两个字,就肯定是今川家的嫡传。”

“没错,”大叔点了点头,“现在唤作今川的人,除了家主之外,就只有家主的子女们了。当家中长子继承家督之位后,他的兄弟们就要改姓。比方说从前的远江今川家就改姓为濑名氏。”

“刚才说到哪里了?远江守护被没收是吧,”大叔拍了拍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后继续说道,“后来在应仁之乱爆发的时候,当主今川义忠大人多次尝试入侵远江来恢复领地,结果不幸中伏,马革裹尸。今川家的继承人,也就是后来的今川氏亲大人尚且年幼,由小鹿范满暂时摄政。在他成年后,今川氏亲在北条氏的北条早云大人的帮助下夺回了家中权力,并开始集中全力攻略远江。”

“永正五年(1508)时,幕府再次授予今川家远江守护的官职,今川家也顺理成章的将远江纳入统治之下。在这场攻略中,朝比奈家和冈部家功勋卓著,被先主今川氏亲倚为干臣,成为了今川家的两大支柱。”

“再然后呢,当主制定了赫赫有名的《今川假名目录》,用详细的分国法确立了领内的秩序。”大叔看到雨秋平听到这里时忽然眼前一亮,不由得好奇地问道,“怎么了?看起来很兴奋啊。”

“也没有啦,就是觉得这位今川氏亲大人当真厉害,”雨秋平笑着说道。

“哦?”大叔嘴角划过一抹笑意,“之前说他南征北战平定远江时,你可没什么特别崇拜的神色啊,为何听到《今川假名目录》后就如此兴奋呢?”

“我觉得吧,攻略一城一国之地,远远不如一部详细的法律制度来得重要,”作为历史生的雨秋平对此深有感触,“法律是一个政权稳定的基石。”

“继续说说。”大叔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怎么说呢,我觉得法律对社会对国家是非常重要的。孟子就说过,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嘛,”雨秋平解释道,“法律既可以规范社会秩序,也能在保障个人权利的同时限制统治者的权利,不至于让他们倒行逆施。如果一个国家的一切事物都可以有一套名为法律的统一标尺,就可以最大限度地消除不公平和特权。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只要法律能够被很好地执行,国家社会的秩序就将得到维系。”

“但是呀,我们汉人一直以来对法律不够重视,”雨秋平皱了皱眉头,用筷子轻轻敲击着碗边,“我们的史书总是歌颂人治而非法治。我们歌颂三皇五帝这样的贤君,歌颂高风亮节的名臣,却不关注一套真正能够福及后世的法律。君王出口成宪,凌驾于法律之上,援礼入法更是把儒家的伦理纲常混入法律中,法律的地位得不到重视。”雨秋平叹了口气,“国家难以长治久安,兴盛衰败全部系于统治者,贤君时自然一好百好,一旦统治阶级昏庸无能,整个王朝就会因此陷入危机。”

“因此中原三百年一大劫,治乱循环,正是因为没有一套恒久不变的公正法律来维系社会稳定啊。”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这就是我为什么那么看重法律的原因了。这位今川氏亲大人想必也是认识到了法律的重要,因此对他格外佩服。”

“讲得真不错啊。”“好小子,有见识。”周围几个同伴纷纷喊好,弄得雨秋平一阵不好意思。

“你今年多大了,”大叔忽然问道。

“十七。”雨秋平报出了自己的虚岁。

大叔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雨秋,你很有见地,你这个年龄能有这么深刻的认识着实不容易,果然是明国来人,非同凡响。”

“治乱循环,治乱循环啊,”大叔转过头没有再看雨秋平,而是喃喃地念叨着治乱循环几个字。愣了半晌,意识到似乎有些冷场后,他才哂笑了一声,继续说道,“那我们继续说今川家。在今川氏亲大人百年之后,今川家经历了数次家督更迭,最后由今川治部义元大人继承了家督。这位家督不仅对内巩固了政权,对外还与东边的相模北条,东北的甲斐武田结成了三国同盟,通过控制三河豪族松平家的方式掌控了整个三河,并进一步入侵了尾张东南部,和织田家开始交战。”大叔微微一顿说到这里时微微一顿,似乎在考虑些什么。

第五章 守约

第五章守约

“在他的统治下,今川家成为了囊括骏河,远江,三河,部分尾张,总石高达到一百万石的超级大名,据说可以动员30000足轻,其中10000为战兵。”大叔继续说道。

“足轻是什么啊?万石又是什么啊?”雨秋平开口问道。

“足轻就是领主在出征时从领地中征发的步兵,农忙时耕作,农闲时服兵役。其中有一些士兵可以脱产训练成为常备军。与之相对的则是武士,他们拥有自己的领地和姓氏,不需要参加劳动,是军队中的主要战力。而所谓的战兵呢,就是指负责作战的足轻,一般会拥有盔甲和武器。一般对外攻略时,每出动一个战兵就要配备两个辅兵负责辎重和后勤。”大叔喝了口水,继续说道,“至于万石则是计算土地产量的一种单位,标志着国家的富裕程度。一般一万石的土地可以供养300士兵。”

“这样啊,”雨秋平点了点头,“那这个实力,在全日本可以…”

话还未说完,店中的其他人就兴奋地喊了起来。

“自然是全国第一啊!全天下还有谁能拉出30000大军?”

“我们家督可是号称东海道第一弓取啊,这威风有谁比得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店中的人们纷纷喊好,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今川家和今川义元夸得天花乱坠。

“轻徭薄赋,骏河在今川家的统治下已经很多年没有遭遇战乱了,骏河武士也被他国戏称为女武士,”大叔轻笑了一声,看着雨秋平无比神往的表情,继续说道,“可正是因为这样,骏河百姓能够几十年安居乐业,不用经历乱世战火的残酷洗礼,自然也是无比爱戴这个家族。”

“那么,你意下如何?”大叔冷不丁地出言问道。

“什么?”雨秋平一愣。

“就是问,每天下午未时,还来蹴鞠么?”大叔笑道。

“好啊,那不见不散。”

晚上回家时,近藤康庄早早地站在门口守候。“平君,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在城里迷路了呢。朝比奈公子还骑着马在城里找了你几圈,没看到你的人。”

“哈哈,康庄,我还不至于那么路痴啊。不过替我谢谢公子。”雨秋平边说边走进屋,把身上满是汗水的衣裤脱下,“帮我弄桶水吧,我要洗个澡。”

“平君这是干什么去了?”近藤康庄忙活的同时问道。

“去踢蹴鞠了,遇到一个超厉害的大叔,带着我赢了十把,赚了400文回来。”

“厉害呀,平君,”近藤康庄赞叹道,“这是算账好几天的钱啊。”

“哈哈,明天上午咱们买点好吃的去,你不是也刚刚从朝比奈公子那里拿到赏钱了吗?”

“行呀,街尾的那家味增汤挺好吃的,明天…要不下午去?那家店上午人太多了。”近藤康庄倒完一盆水,直起身子建议到。

“下午我还约了那个大叔踢蹴鞠呢,还是上午吧。”

然而,上午他们并没能去吃成味增汤。

因为那天上午开始,骏河就开始下起了多少年没见过的大暴雨,即使是骏府城这样排水系统良好的城市仍然避免不了街道积水。日本的城市和中国的城市有一些不同。中国的城市一般是城包市,城墙将集市,官府行政场所,兵营,部分居民区囊括在内的大城市。城市外围则分布了大量的耕地和农民的住房。日本的城市则大多是市包城。城墙内的区域并不算太大,主要承担防御,行政,武士住所的功用。而城墙外面则是大片的集市,居民区等等,被称为城下町。一般在白天,会有很多城外的人到城内的集市或是歌舞厅休闲娱乐,城内的武士也会出城,在晚上城门则会关闭。骏府城算是一个大城了,因此城墙里面也有部分居民区。雨秋平正是处在骏府城的南城。

现在,南城的街道上泛着一寸的积水,正源源不断地向着两旁的居民区灌去。大雨的声音让人们在室内沟通都不得不扯着嗓子,屋外灰蒙蒙一片,大雨倾盆如注几乎遮蔽了视线。各家各户都将所有的盆盆罐罐端了出来放在屋里漏水的地方。雨秋平和近藤康庄也不例外。他们的店铺是朝比奈家以前废弃的一个小院子,年久失修,漏雨地格外严重。近藤康庄忙着在屋里接水,雨秋平则拿着一个脸盆不断地把街上涌进来的积水倒出去。

“这雨,什么时候停啊,”弯腰捣鼓了半天的雨秋平直起腰时感觉腰背一阵阵酸麻,靠着柱子揉了好一阵。

“我在骏河住了十几年,就没看过这么大的雨。”近藤康庄一边往榻榻米上垫着草席,一边抱怨着,“平君,我们待会儿还是爬到屋顶上修一下瓦片吧,这样下去榻榻米没法睡了。”

“是啊,雨太大了,”雨秋平随口往嘴里塞了个饭团当做午饭,就准备去街对面的工匠铺里借个梯子。打着油纸伞刚出门没几步,忽然意识到天这么黑,没办法判断时间,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康庄,现在什么时候了啊?”他三步两步走回室内。

“额…”近藤康庄瞄了眼壁橱上计时的沙漏,“似乎是午时七刻了。”

“啥,已经这么晚了吗?”雨秋平吓了一跳,“我还和那个大叔约好未时在蹴鞠场碰面呢,要来不及了。”说话间,他三下五除二把怀里七七八八的零碎往桌上一放,拿起油纸伞就要往外冲。

“嘿!平君,别去了呀!”近藤康庄喊道,“这么大的雨谁还能踢蹴鞠啊?”

是啊,雨这么大,那个大叔肯定也不回来蹴鞠了。现在出去跑一趟,不仅遭罪,还要弄湿衣服耽误修房子的时间,搞不好还会感冒。

雨秋平一瞬间有一些犹豫,是不是别冒着大雨白遭罪了。可是嘴巴却条件反射地说出了,“说到做到。”这四个字。

他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这正是他的父母从小教育他的。他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握着自己的手,告诫自己,自己说过的话一定要做到,不能做说话不算数的人。往后只要是自己答应的事情,再艰难父母也会督促他去完成。十几年如一日,已经让他习惯地去说到做到了。

“要做一个言出必行,一诺千金的男子汉。”上高中前,母亲勉励的话语还历历在目。如今,父母却以天人永隔。

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们一定很着急,很悲痛吧。

一瞬间百感交集,泪水竟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雨秋平紧紧地攥住了胸前的枫叶挂坠,父母的温度仿佛在掌心跳跃,他也下定了决心。

如果今生再也无法与父母相见,那就要成为他们心目中孩子该长成的模样。这样也算是对没能报答他们养育之恩的一种赎罪吧。

要做一个言出必行,一诺千金的人。

“说到做到,不能失信于人。”雨秋平不再犹豫,扔下油纸伞,头也不回地扎入雨中。

还没跑几步,雨秋平的布鞋就已经完全被水浸透了,身上也湿了大半。雨水打在脸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因为地面太滑还摔了一跤。腿很酸,身上很疼,心里却很踏实。但雨秋平眼看时间所剩不多,只好快速向那边赶去。总算是及时赶到。

他揉着摔疼的左手,捋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向蹴鞠场,随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眼前的场景逐渐清晰,那个大叔正撑着伞,在那里微笑着等着自己。

“雨这么大,怕是踢不了蹴鞠咯,”大叔挑了下眉毛,“没想到你居然还冒着大雨赶来了。”

“因为我答应过了,自然是要说到做到的。”说出这话的一瞬间,雨秋平忽然觉得,心中有微光闪过。转瞬即逝,却留下温暖的感觉。

“你要是当一个商人,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商人,”大叔抚掌大笑。

“那就改天再约吧,”雨秋平再次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我还要赶着回去修房顶呢。”

“好了,快回去吧,”大叔从身后又掏出了一把油纸伞递给他,“等天晴再说。”

看着雨秋平远去的身影,大叔微微一乐,轻笑道:“选择正确。”

雨秋平果然得了重感冒。虽然近藤康庄因为不得不一边照顾雨秋平,一边修补房屋,一边打扫屋内的积水而怨声载道,但雨秋平还是很满意于自己的决定。

6月10日,雨秋平的病总算是痊愈了。在那个年代可没有什么消炎药可以用,都是喝苦得要死的草药,效果还一点都不好,要不是雨秋平这一身疫苗,估计早就一命呜呼了。

这天上午,雨秋平正在核查昨天的账目时,远远地就听到哒哒的马蹄声从骏府城中心传来。他抬头一看,正是朝比奈泰亨那批枣红马以及身后几十个随从。

朝比奈泰亨一夹马腹,马匹快步跑了几秒,一勒缰绳,停在了雨秋平的店铺门口。扬起的灰尘呛得雨秋平直咳嗽。

“小子,有空不?”朝比奈泰亨扬了扬马鞭,精神一如既往地充沛。

“大哥要做什么?”雨秋平皱了皱眉头,谨慎地问道,“竖式还是四则运算?”

“干嘛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我像是那么不靠谱的人么?”朝比奈泰亨哈哈一笑,“都不是,是来约你出去玩的。”

第六章 启程

第六章启程

“去玩?去哪里玩啊?”雨秋平看着他身后浩浩荡荡的随从,都插着朝比奈家的靠旗,“该不是去打猎吧?”

“才不是呢!”朝比奈泰亨有点急了,“这次可是执行公务!公务!本公子可是朝比奈家数一数二的武士!”

“什么公务啊?”雨秋平一头雾水地问道。

“我哥哥让我带着人回一趟我们家的居城挂川城,让信置叔父带着一千人去沓挂城换防。”朝比奈泰亨无比兴奋地说道,“传完令之后还要去一趟冈崎城,提前为本家的部队打好前站!”

“这可是本公子第一次执行军令啊,就是这么有挑战的任务!”朝比奈泰亨继续兴奋地手舞足蹈,“我哥哥说这次任务非常困难,家中叔父们都不在骏府城,所以只有我能完成!”

雨秋平看着朝比奈泰亨眉毛都快翘到天上的傻样子,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朝比奈泰亨立刻警觉地看了过来。

“是为大哥担当重任感到高兴啊。”雨秋平言不由衷地说道,内心却已经完成了场景还原。送个信让家中叔父调动部队,再去传递个公文告知地方官。这是一个信使就能搞定了的简单任务啊。之所以把这个任务交给朝比奈泰亨,雨秋平估计是因为他的哥哥,朝比奈家主朝比奈泰朝实在是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在骏府城太烦心了,整天游手好闲,还不如打发出去送个信。

朝比奈泰亨啊,你不知道现实多么残酷啊哈哈哈。雨秋平心中暗自偷笑。

“所以说,大哥既然是执行公务,为什么要带上我这个平民?”雨秋平坏笑着问道。

“啊…这个嘛,”朝比奈泰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路上可能会遇到很多算账的事情,带着一个会算账的总归有好处啊。”

“嗯?”雨秋平用鼻音哼着,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额…一路上的旅程太单调了,找个人聊聊天可以解闷,我那些随从没一个和我聊得来的,”朝比奈泰亨忙摆手解释道,“保持好精神也是为了更好地执行公务啊。再说你是我的小弟呀。”

“真的吗?”雨秋平还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我店里还有事,再不说我就不去了。”

“好好好,算你厉害,”朝比奈泰亨尴尬地满脸通红,“这…一路上总归会打个几次猎的吧…好吧,十几次。既然是出去玩…额出去执行公务,还是带给有意思的家伙比较好。”

“得了吧,我可不像大哥那么闲,”雨秋平摇了摇头,“我还要算账挣钱呢,哪里有功夫去旅游啊。”

“诶,别别别啊,”朝比奈泰亨忙翻身下马扯住准备走回店里的雨秋平,“难道遇上聊得上天的,你不来我多无聊啊。你看你初来乍到,对东海道的风土人情都不了解,多走走不是也挺好的吗?”

“这倒也是,”雨秋平歪着头想了想。自己在前世就酷爱历史,自己穿越来了这么久居然,却还一个历史名人都没有见过。跟着这个朝比奈公子出去转,说不定有机会见到…现在还叫做松平元康,未来的德川家康。

“先问个问题啊,我们这次去冈崎城,会看到松平元康大人么?”雨秋平问道。

“啊咧?”朝比奈泰亨惊讶地叫了出来,“你不是才来这里几个月嘛,怎么会知道这种小角色?”

“就说会不会就好了,别问太多啦。”雨秋平一时语塞,索性朝比奈泰亨也是个直肠子,没有追问。

“应该是可以的吧,虽然我去打前站是去和关口氏广大人联系。但是我想见他肯定是能够见到的。松平家不过是一个被我们今川家控制的小傀儡,允许松平元康保有1500足轻驻扎在冈崎城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我朝比奈少公子的面子他敢不给?”朝比奈泰亨得意地扬了扬鼻子,“包在哥哥身上。”

“那就跟大哥去一趟好了,”雨秋平满意地答应道,“过去一趟要多久啊?”

“嗯…一共260里地左右吧,(日本里和中国里不同,为了方便阅读,这里采用中国里)”朝比奈泰亨抿了抿嘴,估算出了一个数字,“我们不带什么行李,路上都住在城里的驿站,骑马很快就到了。骑马一天大概能走100里地,算上在路上耽搁游玩的时间,我觉得半个月怎么也就回来了。”

雨秋平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小子,怎么了?”朝比奈泰亨疑惑地凑近了他,“高兴傻了?”

“不是,”雨秋平嘴角抽动着摇了摇头,“那么问题来了,我不会骑马。”

雨秋平此刻正坐在马背上,小心翼翼地抱着近藤康庄的腰,用余光看着他操纵缰绳,快速跑动的马匹把雨秋平的屁股颠地疼得不行。

“平君,我早晚有一天要被你坑死,”近藤康庄满脸郁闷,“我当时就不该说我会骑马的。”

“康庄,说啥呢?”朝比奈泰亨此刻正舒服地躺倒在马背上,双手搭在脑后闭目养神,显然是对自己的骑术很有信心,“要不是要靠你骑马带着那小子,我还不带你出来玩呢,老老实实去翻译吧!”

“大人说笑了,在下不敢。”近藤康庄连忙道歉,然后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你真坑。”

“这才走到哪里啊?少爷你怎么就又不走了!”一行人中年岁最大,地位最高的朝比奈家家老藤田仲春已经要被朝比奈泰亨给气哭了。

这已经是朝比奈泰亨第三次要求停下打猎了,前两次都被藤田仲春劝着继续上路了,但这次看起来异常坚决,都已经要求随从把弓箭拿出来了。

嗯,现在是6月10日上午巳时初刻,骏府城西郊20里外的冈部郊外。这里的地名就叫做冈部,是今川家两大支柱冈部家的本城。现任当主冈部元信因为立功又被加封尾张国的鸣海城,本人也在那里驻守。

“诶,叔叔,你管的也太宽了啊!”朝比奈泰亨自顾自地整理行装准备打猎,“前面你拦着我也就罢了,这里我是非要打猎不可!我就是要在冈部城外面打猎!”

在朝比奈泰亨和藤田仲春吵架的时候,雨秋平也终于得到下马休息一下自己的屁股的机会。他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活动着酸麻的全身。

“诶!康庄,”他喊了一声近藤康庄,后者则一脸幽怨地看了回来,雨秋平尴尬一笑,“刚才多谢你啦!不过我现在有点不明白。”他边说边把揣在兜里的水葫芦递给了近藤康庄。

近藤康庄扒开塞子灌了几口水,又重新拧好递给雨秋平,然后擦了擦嘴,“你是不是想问,为啥大人一定要在这里打猎。”

雨秋平点了点头。

“这个…其实是涉及政治内幕问题啦,我也只是听上面的人说了个皮毛,”近藤康庄悄悄地指了指天,“听说今川家的两大支柱,冈部家和朝比奈家关系并不好。”

“这又是为什么啊?”雨秋平突然被勾起了兴趣,这样的政治内幕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往往都十分有趣。

“说来话长啊,两家在氏亲先祖时期本来还是亲密无间的。但是在后来争夺今川家家督的花仓之乱里,朝比奈家当时的老家主,嗯也就是三年前过世的朝比奈泰能大人,他和濑名氏贞大人一直都是今川治部义元大人的铁杆。但是冈部家则和福岛家一起站在了玄广惠探的一边。冈部家当时的老当主是冈部亲纲大人,他和朝比奈泰能大人就闹得很不愉快。后来冈部家在太原雪斋大人的游说下反戈一击加入义元大人一方,灭亡了福岛家和玄广惠探,这才有了今日两大支柱并立的地位。”

“在亲纲大人的儿子过世后,冈部亲纲大人不得不再次临时接管家主之位,直到现在的冈部元信大人能够独当一面。而朝比奈家的家主则有朝比奈泰朝大人接任。这两位大人呐,彼此间关系就更糟糕了,经常在家中大小事务上互相针对。冈部家似乎还和武田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朝比奈家则和本家的亲族濑名家,关口家关系密切。”似乎是说的有点口干舌燥,近藤康庄又要来水壶喝了几口。“现在两位家主的弟弟,也就是我们的朝比奈泰亨公子和冈部家的冈部正纲少主,都是十九岁的年纪呐,血气方刚,平时都是针尖对麦芒。两人还曾经在骏府城的城下町大打出手,各被家督义元大人关了一个月的紧闭呢。”

近藤康庄说着说着自己都乐了,“这两位公子因此在骏府城内臭名昭著啊。和咱们本家少主今川氏真大人并称骏府三少。”

“就在不久前,嗯,今年初春的时候吧,那个冈部正纲公子带着几十个人跑到了我们朝比奈家居城挂川城城郊大摇大摆地打猎,还阻碍了朝比奈家小荷驮队也就是辎重队的进出。咱家公子怕是咽不下这口气,一直打算报复回来呢。”

第七章 引马

第七章引马

“哈哈,原来是这样,”雨秋平笑着说道。此时,朝比奈泰亨似乎终于吵赢了那位老实本分的家老,兴奋地向着旁边的随从一挥手,自己先翻身上马,“走!咱们绕着冈部城打猎去!”

“吼!”一边同样血气方刚的年轻武士们也都兴奋地高喊着,随着朝比奈泰亨一起策马而去。雨秋平只好再老老实实地抱着近藤康庄的腰,在对方的埋怨声中跟上队伍。

绕着冈部城示威性地转了半圈后,朝比奈泰亨也明白城下町周围是不会有什么猎物的,于是改变方向,向着冈部城西北的森林里策马奔驰。马速之快竟让雨秋平想起了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的赛马比赛,后面的武士侍从们紧赶慢赶都没能追上,更别说一骑两人的雨秋平和近藤康庄了。

等雨秋平感到森林里的时候,已经看到有两个侍从手中各提着野鸡,另外三个侍从合理在把一头麋鹿架上肩膀,麋鹿上插着一根没入身体半截的羽箭,似乎是直接命中了心脏,力道十足。

雨秋平跟着藤田仲春和另外几个随从登上一座小丘陵,正好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朝比奈泰亨策马奔驰,在马上毫不减速地弯弓搭箭,一箭正中一只快速逃离的野兔,直接把野兔钉在了身后的大树上。野兔抽搐了两下,发出一声悲鸣,就不再动弹。

“没想到公子骑术和箭术如此高超!”雨秋平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那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形象得到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那是自然,我们公子虽然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心高气傲,不重礼仪…”藤田仲春开口时的语气似乎是要表扬朝比奈泰亨的,但是说着说着缺点越说越多,“虽然”后面的那个“但是”却迟迟没有出现。不得不让雨秋平为这个老叔叔心中的怨念捏了一把汗。

“……但是,”好半天之后,那个“但是”总算是来了,“少公子自幼就天赋异禀,无论是骑术箭术,还是刀剑都是一学就会,他可是我们朝比奈家未来的希望啊。”

“这样啊,”雨秋平理解地点了点头,他印象中日本武士家庭对后代的培养都极为严格,很难想象为何会有这么游手好闲的,原来是因为天赋异禀啊。

他转念一想,那么那个一直被称为日本的阿斗的今川义元的嫡长子——今川氏真,同样也被说是不务正业,莫非也是天赋异禀?

而今川义元本人,不是也因为桶狭间败亡而被后世贬低为沉迷声色犬马和宫卿文化的腐朽武士,但是在这个时代,骏河人对他的评价却不是一般的高啊。

历史啊历史,真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这一次打猎一直打到中午时分,收获了几十只猎物的朝比奈泰亨才悻悻地停手。然而,朝比奈泰亨和藤田仲春就如何处理这些猎物上又起了冲突。

“好了,少公子,过过瘾就行了,这些猎物赶紧随便扔了吧。”藤田仲春费力地劝着。

“怎么能扔呢?你看着头麋鹿,长得这么好,烤了吃一定是美味啊!”朝比奈泰亨对家老的提议不屑一顾,“小五,赶紧去给我找点柴…”

“不行!”藤田仲春似乎有点生气了,“打猎已经耽误行程了,少公子我们再烧烤一下肯定就要到未时了!今天晚上就到不了挂川了!你想睡在野地里么?”

“这…”朝比奈泰亨似乎有点被说动了,“那就随便吃点干粮上路吧,这些猎物拖着带走,去挂川城里吃。”

“不可以,我们总共就三十个人,你带着几十只猎物如何赶路?”藤田仲春再次打断,“少公子,不可以这么任性,这可是军事任务啊!”

“诶,叔叔,你怎么这么多事啊?”朝比奈泰亨挠着脑袋,“白扔了都可惜啊。”

“大哥,我倒是有个建议,”雨秋平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连忙出言打断,“大哥可愿意听听?”

“小子,有话别藏着不说啊!”朝比奈泰亨立刻转头,“说!尽管说!”

“大哥不是来向冈部家示威的嘛,”雨秋平坏笑了一下,“那我们不如就把这些猎物送到冈部城里面,请那里的冈部家留守家臣替您保管一下。冈部家的家老替我们朝比奈少公子看猎物,说出去多有面子嘿嘿。还不耽误赶路。”

“诶呦!你小子可以呀!这点子好!”朝比奈泰亨一拍大腿,得意地看了一眼一旁无奈苦笑的藤田仲春,“就按雨秋平说的办!”

6月11日,傍晚,朝比奈泰亨一行人终于在紧赶慢赶之下赶到了远江国最重要的战略枢纽——引马城。也是雨秋平前世,后来德川家康的居城滨松城。昨天晚上,他们果然耽搁了时间没能赶到挂川城。今天上午去挂川城传完信后,一行人又匆匆上路。一路上,雨秋平一直坐在朝比奈泰亨的马背上。因为近藤康庄的马实在是不堪重负了。为了打消朝比奈泰亨再去打猎耽误行程的念头,雨秋平就一刻不停地给他讲中国古代的历史趣闻,倒是让朝比奈泰亨十分着迷。

此刻,引马城城主饭尾连龙和城代瀬名氏俊正设宴为朝比奈泰亨接风洗尘。雨秋平本来作为随从是没有资格上殿的,但是朝比奈泰亨说什么也要拉着雨秋平参加,让雨秋平一头雾水。

城主饭尾连龙坐在主位,朝比奈泰亨在右手第一位,和他对面对坐的则是今川家的亲族瀬名氏俊,而朝比奈泰亨的下手位则是藤田仲春和雨秋平。瀬名氏俊身侧则坐着一位叫做近藤康用的中年武士,听近藤康庄说,这是他族里的叔父。

雨秋平出席宴会前,连忙找近藤康庄恶补了一下宴会礼仪。近藤康庄还特意提醒他,“到宴会上千万别说话,宴会的氛围可能有点紧张。”

“这又是为什么?”雨秋平问道。

“那位城主大人,一直以来都和冈部家走的比较近。而濑名大人则是我们朝比奈家的世交,和朝比奈泰能老家住是平辈的,平时彼此也多有来往。平时这两位大人都蛮和蔼宽厚的,所以相处融洽。只是你懂的呀,我们少公子一去,肯定要闹出事情来。”近藤康庄无比头疼地揉了揉脸,“刚才我叔父还向我询问少公子最近情绪如何,想必就是想做一下救场的准备吧。”

雨秋平看着宴会上大家来回祝酒致辞,还算是一切正常,不仅长出了一口气。而这时,瀬名氏俊则向自己举了下酒杯,雨秋平于是也举起酒杯恭敬地回礼。

“这位大人面生,不知…”瀬名氏俊微笑着询问道。

“小人雨秋平,”雨秋平说出这个自称时还是感觉无比别扭。近藤康庄和他说,一般武士可以自称在下,但是平民只能自称草民或者小人。雨秋平作为一个明国来人,自然不是什么日本武士,只好老老实实地自称小人。“是朝比奈大人的随从。”

“什么随从,这小子是我义弟,明国来人!”朝比奈泰亨立刻拍桌子打断道,“叔叔,你是不知道,他那套明国算术方法可厉害了,比一般掌柜的算得都快。而且他也读了好多好多书,懂好多历史上的故事,不仅是明国的!他连我们日本的故事也懂得比我多!”

看着朝比奈泰亨一副跟哥们炫耀“我以前有个小学同学”的那副表情,雨秋平好笑之余,内心也闪过一丝感动。在这个等级观念,尊卑有序的时代,自己一介贱民本来在高级武士面前只有磕头的分,但是这个纨绔公子却倾心相交,平等相待。

“贤侄如此羡慕他,为何不自己多读读书?”瀬名氏俊出言调侃,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笑罢,他又转身面对雨秋平,“哈哈,明国来人,果然非同凡响,”濑名氏贞举起酒杯,“我敬你一杯。”

“多谢大人。”雨秋平捧起酒杯一饮而尽。日本战国时期的清酒喝起来和水差不多,丝毫没有什么感觉。但是雨秋平本身并不喜欢喝酒,喝完总会有一种负罪感。

“阁下知书达理,气度也非寻常百姓,想必是士人出身咯?”瀬名氏俊开口询问道。

“大人谬赞了,”雨秋平解释道,“在下出身商人世家,因为父亲酷爱诗书,故而从小请私塾先生教我读书。”

“原来如此,”饭尾连龙接过话头,“明国来人果然别有一番见地。”

“那可不是嘛,他鬼主意可多了,”朝比奈泰亨憋了很久一样突然开口道,“在冈部,就是雨秋平他建议我把猎…”

“把账房的运算方式改良一下。”藤田仲春在朝比奈泰亨说完话前立刻出言打断,随后威严地瞪了他一眼,近藤康用立刻接过话头聊起了另外的事情。

散席后,朝比奈泰亨果然被藤田仲春叫走了去教训他主动挑事,而本来打算悄悄开溜会下塌的驿站的雨秋平却被瀬名氏俊喊住了。

“这位平君,不知这样称呼是否有些唐突?”他微笑着问道。

“没关系的,大人直接叫小人雨秋平也可以。”雨秋平随口答应道。

“哦?明国来人,不介意直呼名讳么?”瀬名氏俊疑惑地一问却把雨秋平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怎么忘记了古人是不可以直呼姓名的。一般只有家中长辈会直呼晚辈姓名,不然都会以字,号相称。差点就露馅了。

第八章 滨名

“哈哈,入乡随俗啦,再说商人家庭,也没有那么多讲究。”雨秋平连忙解释道。

“那也不妥,”瀬名氏俊摇了摇头,“名讳受自父母,外人岂可轻易呼唤。泱泱华夏,礼仪之邦,日本本为东夷,自当仿效汉家礼节。阁下也无需自称小人,既为在下贤侄的义弟,那么以我自称便可。”

“不知可否有幸得知阁下的字号?”他微笑着询问道。

雨秋平对这位瀬名氏俊涌起了一股亲切感,对方的知书达理和温文尔雅让他仿佛在于一位大儒交谈,如沐春风般。他和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个蹴鞠大叔一样,都是交谈起来会很舒服的类型。不过那位大叔的风格比较外放一些,而这位濑名大人则是内敛一些。

雨秋平微微犹豫了一下,脖子稍微一扭,胸前的挂坠轻轻一震,帮他拿定了主意。

“我字红叶,雨秋红叶。”他临场起了一个。

“哦,那么红叶君,”瀬名氏俊邀请道,“今晚天色已晚,不知是否愿意到寒舍下塌?”

“实不相瞒,在下自问也是精通算学,”瀬名氏俊看出了雨秋平的疑惑,“想要趁夜讨教一二,不知红叶君可否不吝赐教?”

“这是我的荣幸。”谈到自己的数学,雨秋平还是很自信地答应了下来。

两人从二至丸的宴会厅离开后,就向着本丸步行而去,一路上交流着彼此对汉文化的看法。日本的城池内部构造精巧而又复杂。一般在城墙内都会有二之丸和本丸,类似于中国的瓮城,一层环绕一层。大一点的城还会有三之丸,曲轮等其他防御工事。而城内还会竖立至少一座天守阁,一般在本丸附近。天守阁城主居住办公之所,也是在守城之时的瞭望台,也是最后的防线。雨秋平现在正在和瀬名氏俊绕着回旋的阶梯登上天守阁。

忽然,雨秋平听到楼上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抬头一看时,就觉得眼前一话,一盆水径直泼下,把他从头到尾浇成了落汤鸡。旁边的瀬名氏俊也被溅了一身水。

紧接着,就可以听到朝比奈泰亨兴奋的笑声。

“贤侄,你可是越来越过分了。”瀬名氏俊连生气时的语调都是异常地平和,“还不过来给红叶君赔罪!”

“什么红叶君?那家伙叫雨秋平!”朝比奈泰亨在笑声的间隙嘟囔着反驳道,但还是无法止住大笑,“我作为哥哥的帮弟弟洗个澡,多好啊哈哈哈。”

第二天早上,太阳还未从地平线上生起,藤田仲春就已经把大家都催起来准备上路了。而昨天晚上演示了大半夜四则运算,竖式计算和阿拉伯数字的雨秋平更是睡眼惺忪。

“既然来了,就别这么急着走了啊,”瀬名氏俊挽留道,“到天守阁上看看滨名湖再走也不迟啊,红叶君不就还没有看过滨名湖呢么?”

“说的不错,”饭尾连龙也走了过来,“我都吩咐厨房帮你们准备早饭了,吃了早饭再走吧。”

“大人们有命,属下岂敢不从,”藤田仲春有些不情愿地说道,“只是这时间又要…”

“无妨,”饭尾连龙笑道,“今晚反正也到不了冈崎城,那就不用着急了啊。”

“诶,叔叔,你就别纠结了,”朝比奈泰亨拍板决定,“我也好久没在滨松城天守阁看看滨名湖了,难得来了就看看啊。”

“小子,咱们走,”朝比奈泰亨一把揪住雨秋平的袖子,提着他就往天守阁上走,“哥哥带你去看滨名湖。”本来就没什么精神,想找个地方补补觉的雨秋平,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朝比奈泰亨拖到了天守阁顶层。被清晨的凉风一吹,雨秋平打了个激灵,双眼缓缓对焦在西边的景色后,不由得为滨名湖的美景所震撼。

与东方泛白的天空不同,西方的滨名湖上的天还是靛蓝色的一片,蔓延到滨名湖的尽头,水天共一色。滨名湖周围满是随风轻拂的垂柳,远远地看不清轮廓,只能看到那生机勃勃的绿色在舞动着等待晨曦。淡蓝色的水面不见一丝波痕,犹如一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安放于淡绿色的天鹅绒中。原本喧闹的天守阁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时间与空间似乎也在那一刻融为一体,滨名湖外一望无际的绿地,炊烟袅袅的民居,四通八达的官道,共同构成了一幅宁静的美景。视野从未如此开阔,心灵也从未如此宁静。直到一群水鸟略过水面,划破了这宁静的画,背后冉冉升起的朝阳,将第一缕晨光投向宝石,一片晶莹剔透。

用过早饭后,朝比奈泰亨一行人从北门离开骏府,取道三方原和井伊谷,折而向西,直到三河的吉田城。中午时分,队伍到达了井伊家的居城井伊谷城附近。

“少公子,井伊家派使者来,”一个走在前面开路的武士向着朝比奈泰亨骑来,翻身下马后汇报道,“他说井伊家已经备下午宴,希望能招待公子。”

“哦?井伊家?带他过来。”朝比奈泰亨眉头一皱,一副要挑事儿的表情地挥了挥手。片刻后,一个井伊家的青年传令兵就被带到了朝比奈泰亨面前。

还没等那个传令兵开口,朝比奈泰亨就劈头盖脸地质问道:“我问你!你们井伊家是如何知道本公子的行踪的!”

“这…”传令兵一下子被问得措手不及,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小人,不,在下也不知情啊!可能是昨日从滨松城返回的几个武士说的吧!在下…”

“你们井伊家的武士是在跟踪本公子么!”朝比奈泰亨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那个传令兵,“意欲何为啊?”

“在下不敢!井伊家岂敢…”

“闭嘴!”朝比奈泰亨扬了扬马鞭,“我看你们一家子就是都没安好心,家督放过你们是宽宏大量,我们朝比奈家可没那么好的性子!”

“滚,给我滚回去,”朝比奈泰亨一挥马鞭,“本公子就算是露宿野外也不会去你们井伊谷城的!”

等到井伊家的传令兵灰头土脸地离开后,雨秋平才得到机会询问朝比奈泰亨,“大哥,你对那个井伊家,为什么态度那么差啊?”

“嘿,你小子是不知道,”朝比奈泰亨狠狠地哼了一声,“这井伊家从上到下都是反骨仔!我们今川家的先祖攻略远江时,这井伊家就拼命抵抗。后来看打不过就转身投降,把自己的同盟斯波家给卖了,在远江占了12万石的领地!远江总共就25万石啊!”他愤怒地一夹马腹,马匹被刺痛后猛地向前窜了一段,颠地雨秋平险些从马上摔了下来。

“然后呐,那帮孙子,果然在十几年前的时候就策划谋反了,幸好家里有人告密,我们朝比奈家奉命出征,死了好多人才镇压了他们,可这帮孙子又投降了!没办法,还是留了井伊谷5万石领地给他们。哼哼,指不定哪天又反了!还指望我给他们好脸色。”

“这样嘛,”雨秋平叹了口气,“这关系可真复杂。”

下午申时四刻,一行人在日落前赶到了吉田城,进入了三河境内。从井伊谷到吉田城要经过一段山林,所以速度也慢了下来。从骏河到远江再到三河这一路上,雨秋平只觉得越来越荒凉。感觉像是从美国到了中国又到了印度一样的感觉。在骏河,像骏府这样的大城市已经有了发达的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富有的人们和武士阶层享受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戏剧,小吃等消费行业十分火爆,居民也普遍较为富裕,集市的数量也标志着商业的发达。每天过往停留客商的数量就抵得上一个小镇的人口了。道路旁的田野上长着繁茂的水稻和其他农作物,一片金灿灿的。

而在远江,居民的生活水准就比骏河要低一点,虽然普通农家的伙食差不多,但是远江人似乎远没有骏河人有钱。在骏河几乎随处可见的戏院,集市,在远江则只有挂川,引马这样的大城市才有。即使是引马城这样的主城,繁荣程度也不及骏府城许多。

而到了三河,则是一片萧条景色。时常可以看到宝贵的水田因无人耕种而荒芜,零星的小村落里也没有住着多少人。来往客商也都只敢走官道匆匆而过,似乎因惧怕山贼强盗而不敢在野外停留。戏院啊,手工作坊啊,集市啊,雨秋平进了三河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即使到了吉田城里,居民们的生活也十分单调,城下町的街道上有不少乞丐在游荡。

“骏河已经好几代人没有遭受战火的摧残了,”藤田仲春感叹道,“远江也太平了十几年了。”

“但是三河,”他哂笑了一声,“从几十年前就一直在打来打去。先是松平家在打织田家,然后织田家又反过来打松平家。在之后我们今川家又帮着松平家打织田家。今川家控制三河以后,现在好说歹说是比以前太平点了。前几年我们策反了鸣海城和沓挂城后,已经把战线推进到了尾张东南,三河总算是太平点了。”

“等过了几十年,这里也会变得和骏河一样富裕了。”藤田仲春感叹道,“只是这样打来打去,整个日本还有打多少年啊,还要有多少百姓过不上好日子啊。”

“咱们今川家现在这么强大,打到京都,匡正天下,指日可待。”朝比奈泰亨笑道,“到时候就不会在打仗了。”

他的感叹引起了周围人的一片赞叹声。又有谁不希望天下能够太平,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呢?

只是,如果桶狭间的历史不曾改变的话。雨秋平默默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日本还是要再打上40年啊。

第九章 冈崎

第九章冈崎

6月13日下午申时初刻,朝比奈泰亨一行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冈崎的郊外。还离冈崎西门有一段距离,雨秋平就遥遥地望见城下町前似乎聚集着一拨人。等稍微近一点了,雨秋平立刻辨认出了后世游戏里经常出现的那面德川三叶葵家纹,当然现在还是松平三叶葵。

“日后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康么!”雨秋平有些激动的探身张望,他这一动可是把近藤康庄可害惨了,失去平衡的他险些摔下了马,匆忙一夹马腹,马匹向前一冲,他才借着速度稳住了身形。

“平君,你乱搞什么,早晚要被你害死!”近藤康庄嘟囔道。雨秋平连忙道歉,两个人在马上折腾了半天,才发现队伍已经走到了近前。

定睛一看,只见城下町入口处,松平家旗帜下已经跪倒了几十个人,恭恭敬敬地等待朝比奈泰亨的到来。为首的一个身影稍显单薄,穿着一身宽松的武士服,有板有眼地扎着一个武士髻,额前脑门上的头发全部剃掉了。这与雨秋平那个小马尾和朝比奈泰亨不伦不类随手扎的武士髻高下立判。发觉到来人已经到了附近后,那个单薄的身影明显抖动了一下,但那几十人还是都规规矩矩地跪着,没有其他动作。在日本战国时期,这个礼节,已经可以算得上是迎接家主的了。当然,雨秋平并不懂这些礼节。

他看到这么多人跪着,自己骑在马上,有些不自在,于是下意识地跳下了马开始步行。然而,令他尴尬的是,同行的另外几十人居然没有一人下马,都趾高气扬地骑在马上。然而,一行人已经马上就要到了松平家的人面前了,雨秋平也没办法再爬上马了。

“卑职松平元康,恭迎朝比奈大人!”感受到马蹄声从自己额前经过时,松平元康重重地叩了三下头,恭敬地喊道。

“松平家,恭迎朝比奈大人!”紧接着,身后的几十个家臣也同样恭敬地喊道。

“诸位都请起吧。”朝比奈泰亨清了清嗓子,摆足了官架子来了这么一句。

“多谢大人!”又是整齐的一声后,松平元康站起身来,和他正对着的,正是雨秋平。

松平元康已经跪在这里一个时辰了。

昨天凌晨吉田城的信使赶来,说朝比奈泰亨已经到了吉田城后。松平元康就开始筹备迎接的事宜。作为已经被今川家彻底控制的附庸家族,而且还是今川家彻底控制三河的绊脚石,松平元康很清楚,自己必须做的面面俱到,不给他人抓住一点把柄,才能保住来之不易的一丁点权利。一旦有任何事违背了今川家的意思,轻则被处罚,重则是家族的灭亡。从记事起,自己就谨小慎微地活着,努力地向一切人表现得很恭顺。他娶了今川义元的义女,一个比自己大不少的女人为妻。十几年的忍辱负重和任人欺凌终于换来了去年他被从骏府城的软禁之处放回三河的回报。他被允许在三河冈崎城统领松平家的旧部,但实际权力仍然把控在今川家手里。

为了留住这来之不易的自由,他只能继续谦卑逢迎。只要有今川家的要员来冈崎,他都会用迎接家督的大礼恭敬地带领家臣们跪着迎接。之前的冈部元信和鹈殿长照就都享受了这样的待遇。他们也没觉得有丝毫不妥,任由马蹄扬起的灰尘落在松平元康的脸上。

今天,来的虽然只是朝比奈家家主的弟弟,但松平元康明白,朝比奈家是今川家的嫡系铁杆,家主的弟弟依旧是自己这个傀儡附庸没法比的。所以他依旧乖乖地跪在了城下町口。

为了表现恭顺,让对方在远处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是跪着的,松平元康早早地在城门口跪下,已经整整一个时辰了,还没来得及吃午饭。烈日炎炎,穿着厚重武士服,保持一个姿势不变的松平元康毕竟只是十六岁的孩子,已经累得有一些发晕了。

于是,在起身的瞬间,他忽然感觉眼前一花,就要摔倒在地。

一双手,扶住了他。

片刻的恍惚后,松平元康立刻意识到这是极度失礼的行为,他匆忙咬着牙努力站好,飘忽的视线在眼前再次对焦。

几十个骑在马上,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人。

一个扎着马尾,额前是斜刘海的青年,平视着自己,目光中满是关心和担忧。伸出的手,还搭在自己的肩膀处。

“你没事吧?”雨秋平开口问道。

他在问我,有没有事?这是关心么?

松平元康只觉得心下一紧,眼泪险些夺眶而出。但多年来的定力还是让他迅速调整了状态,那谦和的笑容又浮现在脸上。

然而,那句“谢谢”却因为哽咽而没能出说口。

“怎么了,元康大人不请我们入城么?”藤田仲春不满地问了一句。

“岂敢岂敢,”松平元康歉意地看了一眼雨秋平,连忙转身向藤田仲春鞠了个躬,“请诸位大人入城,卑职已为各位办好酒宴接风!”

到了冈崎城天守阁内,松平家果然早就备好了酒席。松平家现在手头不是特别宽裕,但各个桌案上的菜色依旧是凑出了最好的食物。为此,松平家不得不削减了后面好几天的饮食预算。从家主开始,每个人都只吃两顿饭。

宴席上,松平元康客气地邀请关口氏广,也就是他的事实上的岳父,来坐主席。又把左手位的主位让给了朝比奈泰亨一行人,自己和家臣则老老实实地做到了右手位的客席上。

“这恐怕不妥吧,”关口氏广假意推辞道,“冈崎城可是松平家的居城,我们又怎么感鸠占鹊巢啊?”

“大人说的哪里话,”松平元康练练摇头,“今川家对松平家恩重如山,这冈崎城也是今川家给松平家的恩赐,松平家上下感激不尽,又岂敢又非分之想!我们只是代今川家看守冈崎罢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关口氏广二话不说就做到了主席上,朝比奈泰亨也毫不客气地做到了左手的的主位。雨秋平悄悄地扫了一眼三河家臣团的众人,其中年长的都是面色淡然,也不知道其中哪位是赫赫有名的酒井忠次。而后面几个年轻的家臣却都是面色凝重,其中还有一人似乎眼中含泪。

整场宴席,除了刚开始的致辞和交代接待朝比奈家部队的事宜外,基本就是今川家的众人在唠唠家常,松平家的人则规规矩矩地在一旁听者,松平元康则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来搭话,为每一个不好笑的笑话趣闻放声大笑,全程没怎么吃东西,认真地聆听着他们交谈。

散席后,众人纷纷离去,松平元康则留下来指挥仆人打扫大堂。雨秋平正准备告辞时,一个松平家的家臣过来叫住了他。

“这位大人,”那个家臣浓厚的三河乡下口音让听惯了骏河日语官话的雨秋平险些没听懂,“我家大人有请。”

雨秋平走过来时,松平元康刚刚安排好下人的工作,看到雨秋平来了就匆忙转身鞠躬,却被雨秋平伸手拦住了。周围松平的家臣纷纷一愣,几个松平家的侍卫如临大敌地摁住刀柄,一旦雨秋平做出什么举动就会立刻反应。

“不用鞠躬了,松平大人,”雨秋平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卑躬屈膝了一下午,心中不免有些心疼,“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一位明国来人,名讳雨秋平。朝比奈公子的义弟罢了。没有今川家的官职在身,照理说应该我向大人跪拜才是。”

“岂敢岂敢,”松平元康意外地看了眼雨秋平,“既然是公子的弟弟,那就也是卑职应该尊敬的对象。”他又补充道,“刚才在城门口,实在是多谢大人了。”

“大人快吃点东西吧,”雨秋平叹了口气,“我看大人晚饭都没怎么吃,脸色不大好啊,老是这样胃要吃不消的。”

松平元康愣在了原地。

他提醒我吃晚饭。

他是在关心自己么?

关心。这是一种,多么陌生的感觉啊。

从记事起,他就是个,注定不能被关心的人。

在外人面前,他必须是那个卑躬屈膝,对今川家感恩戴德的傀儡。今川家的人自然不会关心他,而是趾高气扬地蔑视他。

在家臣面前,他必须是忍辱负重的主公,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显露出灰心丧气的样子,永远要成为这个历经风雨磨难的家臣团的主心骨。因此,也不会有人关心他。

父亲早就不幸遇害,母亲也已经改嫁,十几年未见。

十几年了,什么苦什么累他都自己一力承担。

今天,终于有人,关心他了么?

他低下了头,泪水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但是他不能哭,他不能在家臣面前哭。

于是,千言万语,只化作两个字。

“谢谢。”

雨秋平不知道,他的关心,究竟对松平元康有多大的影响。

他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想要鼓励这个生来不易,历经坎坷的少年:“努力,一定可以的。”

第十章 前线

第十章前线

雨秋平和松平元康告辞后,就回到了自己的驿站房间。刚一打开门,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藏在自己的床后面。

“大哥,你在那里干什么!”雨秋平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藏在床后面等着偷人么?”

雨秋平的声音把朝比奈泰亨吓了一跳,后者连忙翻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雨秋平把门关上,又小心翼翼地缩到了床板后面。

“大哥,你这是在干什么啊?”雨秋平好奇地凑到了朝比奈泰亨身边,但是后者诡异的坐姿让雨秋平什么也看不到,无奈之下,只得同样缩到了床板后面。

朝比奈泰亨正借着不远处桌子上的烛光,全神贯注地研究一张……地图?看图上几个城市的位置画了大圈圈,其中还有一个标着冈崎城,另外还有几条官道被标示出来。而地图的左侧,还勾勒出了伊势湾和三河湾的大致轮廓。估计八九不离十就是三河尾张这里的地图了。尾张在西,三河在东,再往东就是远江和骏河,也就是雨秋平过来的道路。

“这是什么地图?”雨秋平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这是今川家在尾张东南和三河的兵力配置图,我从氏广叔叔那里偷来的。”朝比奈泰亨嘿嘿一笑。雨秋平这才注意到在每一个城市,重要村庄边上,都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下了驻防部队的数量,将领以及物资配备等众多信息。在边上的一栏里,还详细记录了从年初一直到今年年末运输队往鸣海城和大高城运送军粮的时间和路线。

“要打仗了吗?”雨秋平本能地警觉起来。

“怎么可能啊,织田家总共就3000战兵,连10000人都凑不出来,哪够我们塞牙缝的。”朝比奈泰亨不屑地扬了扬头,“没听到我是偷出来的地图吗?”

“那这是要去干嘛?大哥你偷图干啥?”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去玩啊,”朝比奈泰亨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我们去今川家和织田家的前线玩一玩,没个地图可是要找不到路的。”

“什么!去前线玩!我去!”雨秋平一开始看朝比奈泰亨神色自若,语气从容,还以为是四处打打猎,结果谁想到他竟语出惊人,“那可是太危险啊!大哥!你疯了吗!”

“嘘!”朝比奈泰亨一把捂住了雨秋平的嘴巴,看着他因为喘不上气而痛苦地满脸通红,过了一会儿才放开他,忙着喘气的雨秋平可就没工夫叫了。

“你小点声,我背着藤田叔叔他们悄悄地出去玩,要是让他们知道我要偷偷去玩,非要拦住我不可。”

“这样背着大人们独自离开真的好么?不会受处罚么?”雨秋平还是不放心地说道。

“没事的,之前我就偷跑过一次,回来之后把我哥哥气得不行,但是你猜我们家督说什么,”朝比奈泰亨得意地笑了,模仿着今川义元的样子说道:“治部大人说,年轻人就该四处跑跑,整天墨守成规多没意思。再说就算真的被罚了,也是我扛着,你们这些随从保证一个都没事、”

“可是前线实在是…”

“一点都不危险!”朝比奈泰亨不耐烦地打断了雨秋平,“本公子我去年就是在鸣海城那里迎来我的初阵,也就是武士的第一次上阵啦。我跟着我哥哥攻击织田家的尾张佬们,可是你猜怎么着?他们根本不敢上前,就缩在几个营寨里不敢上前,整个边界上都没什么人。再说了,鸣海城周围有今川家的部队,我们沿着官道走,遇不上什么问题的。”

“那这…”

“好了好了,闭嘴,”朝比奈泰亨嘟囔了一句,“我可是看你靠谱才来找你的,那几个年纪大的和藤田叔叔关系好的武士我都没去叫他们,明天我们十几个年轻的去玩。我给藤田叔叔留一封信,说我去玩了就行了。”朝比奈泰亨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你啊你小子,就一点不想看看战场是什么样子的么?这可是无数好儿郎的梦想啊!”

终究还是年轻气盛,按耐不住想看一眼战争前线的雨秋平在被再三保证安全无忧的情况下答应了朝比奈泰亨,并承诺帮助他说服近藤康庄一起去。这样一行人就会有18个了。

“听好了,我们明天早上不吃早饭了,用我的令牌在凌晨寅时就出城,然后一路向西,不到20里地的地方是安祥城,在那里也不要停留,在向西北走12里地就到了知立,那里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小土城,我们就在那里休息吃中饭。”朝比奈泰亨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策划已久的离家出走计划。

“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啊?我们到了安祥城不就可以休息了么。跑出去20里,他们说什么也追不上了呀。”

“你以为本公子不想么?安祥城的守将是我伯父,朝比奈信安大人。驻军也都是今川家的人。”朝比奈泰亨幽怨地皱了皱眉头,“这伯父可严厉了。被他抓到肯定就会强行拦下来。”

“那这知立城的守将…”雨秋平有些犹豫,“会不会也把大人…”

“这你不用担心,知立的没有什么地位高的守将,只有十几个个监军和两百多奴隶。他们奉承我还差不多,哪敢拦着我。”朝比奈泰亨胸有成竹地说道。

“奴隶?”雨秋平问道,“日本还有奴隶么?”

“就是那些家里面犯了大事,比如谋反啊,争权啊,里通外国啊这种的。主家被抄家问斩,这些旁支也都被抄没家产,变成奴隶,押送到前线来干干苦力,打仗的时候派出去送死。”朝比奈泰亨解释道。

“这些人不会叛逃吗?派十几个监军哪里管得住啊。”雨秋平有些诧异地问道。

“诶,没你小子想得那么容易。那些被抄没的家族里面的青壮年才被送来当奴隶,老弱病残什么的都给骏府城里的大人们当奴仆去了。这些青壮年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骏府城的那些亲族就全部当人质处决了。他们敢闹事么?”朝比奈泰亨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

“这知立…”雨秋平看着地图,“似乎是尾张和三河边境的战略要地啊,沟通了鸣海城,沓挂城,大高城,安祥城和刈谷城,为什么就派奴隶镇守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好像是咱们家督亲自安排的,再说这些奴隶也就平时打打三河境内频发的山贼强盗,”朝比奈泰亨也是疑惑地摇了摇头,“管那么多干嘛,我们休息一会儿后,下午去沓挂城休息。第二天就跑到前线桶狭间那里去看看…”

听到桶狭间这三个字,雨秋平浑身猛地打了个激灵。这可是他前世历史上,霸主今川义元遭到织田信长奇袭殒命之处啊。朝比奈泰亨似乎没有注意到雨秋平的反常,仍自顾自地说道,“据说织田家还有尝试围困大高城和鸣海城,还挺刺激。诶?喂喂,”朝比奈泰亨捅了一下正陷入沉思的雨秋平,“你小子发什么呆啊!”

“没什么没什么。”

第二天凌晨,天还未亮,朝比奈泰亨和雨秋平等十几个人就在天守阁下悄悄的集合了。一行人借着月光,快步走到马厩,牵着马就往西城走。到了西城城门下,朝比奈泰亨凭着令牌强行出城,几个守门的松平家士兵哪里敢拦朝比奈家的公子,只好乖乖放行,同时派人去通知关口氏广。松平家的传令兵本来是不能在夜晚进入天守阁的,守卫的今川家武士和他们纠结了好久才答应放行。等到关口氏广和藤田仲春被折腾起来,弄清发生了什么之后,朝比奈泰亨一行人已经快跑到安祥城了。

藤田仲春带着人骑马去追,可是还是晚了一步。

未时四刻,从清晨一直折腾到下午的一行人总算是赶到了知立城。

到了知立城下,一行人早已饥肠辘辘。最后一顿饭是昨天晚上吃的,今天半夜就爬起来赶路,在马背上颠簸了五个多时辰,烈日炎炎还喝不上几口水,可把朝比奈泰亨他们给饿坏了。一进城门,朝比奈泰亨就嚷嚷着让那个名叫岛田秀安的监军给自己弄饭吃。

“朝比奈大人大驾光临,在下岂敢招待不周。恳请大人稍安勿躁,在下这里碰巧还养了二十只鸡,这就都炖了给大人填填肚子。”岛田秀安陪着笑脸说道,一副谄媚小人的嘴脸让雨秋平看得很不舒服。同样是被迫低三下四,松平元康的态度就让人敬佩而又心疼,而这个单纯讨好上司谋求进身之阶的监军却让雨秋平感到厌恶。然而,朝比奈泰亨似乎很吃这一套。

“不错啊,岛田秀安,是个足轻大奖是吧。没想到在这里还有鸡吃!”朝比奈泰亨哈哈一笑。平时在骏府城,那些讲究礼仪的长辈们都严格遵守禁肉令,只有过年的时候让他吃除了鱼肉之外的其他肉类,今天居然在这荒郊野外迟到鸡肉,自然是十分满意,“回去之后我替你说说,给你生个官当个侍大将。”在日本,武家的官阶似乎是从足轻,到足轻头,再到足轻大奖。一般当上了足轻大奖就算是有了武士身份,可以有姓氏了,而不同于没有姓氏的农民。在往上则是侍大将,可以拥有自己的家臣和家纹,然后则是部将,城主,家老,一级一级往上升。

“岂敢岂敢,大人厚爱了,”岛田秀安立刻笑的合不拢嘴,“能有幸招待大人是小人的福气啊,哪敢要什么赏赐!”

雨秋平差点没脱口而出一句,那就不给赏赐了。但是想想还是忍住了。朝比奈泰亨满意地领着众人坐到了这个小土城里的迷你天守阁里,翘着二郎腿等着鸡肉呈上来。雨秋平有点想小解,就一个人从后门出去了。上完厕所出来时,远远可以看到天守阁南边的军营那里似乎聚集着两百多个人,估计就是那些奴隶了。一个个到也算是人高马大的小伙,但就是衣衫褴褛,各个面黄肌瘦没有精神,一看就是遭遇了很久的奴役。那两百多个人似乎在和十几个监军交谈着什么,但是很快就快速散去了。

第十一章 恩人

第十一章恩人

等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十几盘烤鸡被端了上来。那个岛田秀安亲自帮朝比奈泰亨端上盘子,“大人尽管吃,不够的话后面还有五只烤鸡没端上来。”

“好好好,招待得真不错,”朝比奈泰亨闻到烤鸡的飘香,不管三七二十一,挥舞着脏手就抓了一根鸡腿往嘴里塞,“在边上等着吧!有用的到你的地方再叫你!”

雨秋平没吃几口,肚子就稍微有些不舒服。估计是颠簸了太久了不适应,于是他再次从后门离开,打算吹吹风休息一下。

出来绕着绕着,就绕道了那些奴隶们的兵营旁边。雨秋平本打算快步经过,但是里面一声尖锐的盘子碎裂声却让他停下了脚步,有些好奇地凑过去看看里面再发生什么。

“妈的!这算什么事啊!”一个大概有一米七多高的高个子粗壮汉子似乎就是刚才那个砸碎盘子的人,他似乎还有怒气未消,又狠狠地打了一拳木桩。雨秋平听得都觉得疼。

“我们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鸡!为了这个我们兄弟两百多个还省了不少口粮,大家从没多少的积蓄里凑份子孝敬监军,让他允许我们养鸡!结果现在好!”那个高个子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那帮监军说拿走就拿走,那可是二十只鸡啊!一个都没给我们留!”

“你没看那边来了贵客么,朝比奈家的少公子啊,”旁边一个坐在草垛上,头发乱糟糟的青年用阴阳怪气的语气挖苦道,“我们监军大人英明神武啊!要用这几只鸡讨好上面的大人啊,哪里顾得上我们这些奴隶?不知道,到时候升了官,”他嘴角一撇,露出了一抹讽刺的微笑,“会不会饮水不忘挖井人,想想这鸡是谁养了一年的。”

“吉岗胜政,御前崎仲秀,你们两个都小点声!”坐在中央的一个好似带头大哥的青年压低了声音呵斥道。他打扮得是这些奴隶中最干净的一个了,脸上虽然也是阴云重重,但却能看出平时的隐忍功夫,“监军大人的事,由不得我们管。”

“诶呦~”御前崎仲秀耸了耸肩,“我们的福岛安成老大哥,可把你厉害坏了,还来管我们,”他继续阴阳怪气地说道,“刚才监军趾高气扬地来抢我们的鸡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管呢。”

“小川佑冬,你也别喝了,说句话呀,”御前崎仲秀又看向一旁一个躺倒在草垛里,一口接一口地往灌着劣质烧酒的男子。他满脸通红,眼睛也睁不开了一样。“当时为了养鸡,你可是把酒钱拿出来一半呢,咋都不吭声了?”

小川佑冬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是一口酒灌了下去。

“妈的,这帮杀千刀的畜生!”吉岗胜政急的似乎眼睛里都有泪花闪动,“兄弟们养了一年的鸡,要是为了自己的口福,被抢走了忍忍就算了!我们可是打算把这些鸡托人寄回骏府去,给家里人开开荤的啊。”

“两百多户呢,二十只鸡,一家人能分到几口啊。”御前崎仲秀叹了口气,嘴上却还是没有停止挖苦。

“那也比没有强。”一只喝酒不搭腔的小川佑冬终于打着酒嗝说了句话,“自从我叔叔被抓,家里已经快十年没吃过肉了。”

“我娘身体不好,这几年天天在骏府扫大街,病越来越严重了。早就想给她买只鸡炖炖,补补身子,”吉岗胜政把牙齿咬得几乎要裂开一样,“好不容易大家凑份子买了小鸡,养了一年!就等着给我娘了!妈的!这帮畜生监军!”

“胜政,小点声,当心隔墙有耳。”福岛安成低声说了一句。

“那监军都忙着伺候贵人呢,哪有空来看我们。”御前崎仲秀不屑地说道。

“安成,当真一句抱怨不说?”御前崎仲秀看了眼坐在中间,一声不吭的福岛安成,“我记得,你从去年开始养鸡的时候,就给家里写信,说弟弟妹妹出生到现在还没吃过肉,终于哥哥能给他们能点鸡回来了。写了一年了,家里每次托人写信给你回信,也都说盼着吃你养的鸡肉呢,现在你怎么说?”

福岛安成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脸颊也一下子埋入了阴影里。

“我都好几次梦到我爹我娘吃上肉的时候有多么开心了啊,”御前崎仲秀叹了口气,那阴阳怪气的语气一提到自己的父母,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满满的无奈。

周围两百多个奴隶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着,不时还夹杂着阵阵呜咽。

“也不知道我娘怎么样了。”良久,福岛安成吐出几个字,“去年最后一封家里来信,说是钱几乎没了,连托人写信的钱都凑不来。母亲的肺病越来越严重了。”说罢,又陷入了沉默。

“难怪几个月没看到你写信了。”小川佑冬打了个酒嗝,嘟囔了一句。

“妈的!老子不能忍了!”刚才一个人打了好久木桩的吉岗胜政突然怒吼了一声,“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这么受气,老子这就去把那帮婊子养的都杀了!”说罢,他提起墙角的一个闷棍就要窜出去。福岛安成连忙起身一把抱住他,周围的几个人也赶来帮忙把他摁住。

“你是疯了吗!”另外一个奴隶低声狠狠地说道,“这样一闹,我们一家老小都要没命啊!”

吉岗胜政一边低吼一边奋力挣扎,御前崎仲秀也领着几个人去帮忙摁住他。

“你们这么大动静,别被人听到了。”小川佑冬乌鸦嘴了一句。

忽然,营门口传来了一阵有些踉跄的脚步声。

“糟糕,被听到了!”一个念头在众人脑中闪过。

众人皆是一惊,原本聚在一起的两百多个奴隶如鸟兽散,纷纷快速回到各自的岗位上。而纠缠在一起的御前崎仲秀和吉岗胜政已经来不及躲开,措手不及地靠在草垛边上。福岛安成见势不妙,抢在来人进营门之前当先跪倒在地开始磕头。

“刚才小人们无礼,惊扰了各位大人,大人海涵!小人罪该万死!还望大人不计小人过,放小人一马!”

雨秋平刚一进来,就看到福岛安成“梆梆”地往地上直磕头,嘴上不断念叨着求饶。紧接着,御前崎仲秀和吉岗胜政也纷纷跪下磕头,然后周围的两百个奴隶也纷纷跪了一片。

“大人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我们平时规矩的份上,饶了那几个不长眼的家伙吧!”福岛安成说罢连头都没有抬,就狠狠地向侧面踹了一脚跪在地上的御前崎仲秀和吉岗胜政,“他们俩真是该死!但是看在他们平日干活还算勤快的份上,望大人留一条生路!”

“大人!小人再也不敢了!刚才我们,我们喝多了酒,”御前崎仲秀随手一指还醉倒在草垛里的小川佑冬,“才说那些胡话的!当不得真啊大人!”

吉岗胜政似乎是个粗人,连求饶的话也说不来,只是不断地在哪里磕着头。

等了半晌,跪着的奴隶们也没有看到过来视察的那位“大人”有任何表态,纷纷心惊胆战地跪在那里不敢动。

良久,一声呜咽打破了沉默的兵营。

“你们都别磕头了,多疼啊。”

福岛安成他们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只看到一个抱着一筐烤鸡的少年,脸上的泪水止不住地滑落。雨秋平把筐往边上一方,自己无力地摇晃了一下。抹了抹眼泪,一个一个轻轻扶起了两百多个跪着的奴隶。他又走回营门口,向着福岛安成问道:“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们的地方吗?”

“大人…你这是…”福岛安成手粗无措地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的陌生少年、

“别害怕,我不是监军,我只是朝比奈大人的一个随从,刚从明国来的,”雨秋平努力抑制住哭腔,让声音尽量平稳一些,“刚才我碰巧听到了你们的故事…觉得你们的生活太不公平,太惨了。”

“我现在住在骏府,家里还算有一点积蓄,我就是想问问,”雨秋平说着说着,泪水还是又流了出来。他自小衣食无忧地长大,一家人和和美美。他还从未接触到这样被命运折磨的家庭。“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们地方吗?”

夏日里,一阵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树叶,又悄然离去。

随着一声低声抽泣在奴隶中响起,雨秋平面前的福岛安成竟然捂着嘴巴嚎啕大哭,身后的两百个随从也都抑制着哭声,低声抽噎着。雨秋平忽然感到十分无力,才来到这个世界没有多久,他却已经见识了太多的不公平。

他明明做的仅仅是像一个正常,一个善良的普通人一样,去平等地关怀他人,帮助他人,却未曾想到会收获这样的感动。

是自己太好?还是时代太坏了。

尊卑有序,等级森严的时代。当权者对底层人,对低等级无情的剥削,带来了多少悲剧。也怎么会仅仅有着眼前的两百多个漂泊异乡的奴隶。

我自问不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以前也不曾有过什么慈善壮举。但只要我还作为一个有良心的人,活在这个世上一天,就绝不会对这样的悲剧坐视不理。

我雨秋平,说到做到。

少年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这五只烤鸡,是那些大人们吃不完的,”雨秋平指了指那些箩筐,“虽然你们两百多个人分这些,每人就能分一口肉。但也好歹吃一点吧。”

“还有,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可以把你们家里的住址和联系方式给我,我回骏府之后,”雨秋平说道,“会尽可能地找到他们,给每个家庭买半只鸡。需要什么帮助的家庭我也会尽量帮到他们,比如看病的草药之类的。以后他们要写信给你们,也交给我好了。我帮一家在三河有分店的丝绸店算过账,让他们运货时帮忙捎点信肯定是可以的。”

还未等雨秋平说完,眼前的福岛安成就又跪了下去。“大人大恩大德!”他呜咽着说道,“我们是家里造孽的奴隶啊,不值得大人如此怜悯。大人的好意我们感激不尽,但这个实在是太麻烦…”

“麻烦我,我无所谓的,只要能帮到你们一点就行了。”雨秋平如何也拉不起跪在地上的福岛安成。

“大人不必如此…”另外几个人也跪了下去。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说了。”雨秋平出言打断他们,“你们不用心里感觉很亏欠我,我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怜悯你们,也是因为我自己的良心不能容忍我对这样的悲剧坐视不理。要是今天我没有帮你们,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怎么了,难不成你们想让我后悔一辈子么?”雨秋平出言调侃道,想缓解一下现场气氛。

“哪敢啊,”御前崎仲秀笑道,“祝愿大人一生平安还来不及,哪敢让大人后悔一辈子。只是这一百多只鸡实在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雨秋平说道。

“不用买那么多,大人给我们一共买上二十只鸡,让我们一年没有白干,小人就知足了。”吉岗胜政老实巴交地说道。

“两百多户,几百口人,分二十只鸡能分多少?”雨秋平摇了摇头,“钱我会想办法,你们别担心了。我去拿纸笔。你们等我一下。”

完成了两百多人家住址和联系方式的登记后,雨秋平跟着大家分了几口鸡肉吃。当他拿着那厚厚的一沓纸准备告辞离开时,福岛安成突然拽住了他。

当他转身时,只见那两百多人齐刷刷地再次跪倒在地。

“大人大恩大德,小人等难以为报,”福岛安成的声音异常低沉,却满是坚定,“今生若有缘,愿追随大人直至九幽之下。来世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以报大人之恩。”

第十二章 村庄

第十二章村庄

6月14日下午,吃完午饭的朝比奈泰亨再次匆匆启程,向着东北的沓挂城前进。雨秋平在离开知立城前登上了知立城的北门。北门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塌陷了一半,周围的城下町的百姓甚至有些把货物放到了北门上来。日本并不是所有的城市都像中国的城市那样有门楼,这个坍塌的北门就没有。

于是他只能站在北门的墙垛上,踮起脚,才能越过城中心的天守阁,勉强眺望一眼城南的兵营。

忽然,他的脸上闪过一抹喜悦,双眼也随之明亮起来。只见在兵营中心的那个宿舍房顶上,几十个人正用叠罗汉的姿势把一个人送到高度能够看到北城门的地方。作为奴隶,他们没有资格去送行,只能用这种方式目送雨秋平离开。雨秋平定睛一看,站在罗汉堆顶上的正是御前崎仲秀,后者看到雨秋平后兴奋地挥了挥手,然后又对着底下的人喊了几句话。

然而,还没来得及雨秋平向他们挥手道别,底下的罗汉堆似乎就因为骚动而逐渐摇晃起来,一晃就把御前崎仲秀给晃地从罗汉堆上给晃得掉了下来。逗得雨秋平直乐。

“小子,笑什么呢!走了呀!”已经走到城门口的朝比奈泰亨朝着雨秋平喊道。雨秋平朝那边远远地又挥了挥手,然后就上马离开了。

在太阳已经迫近西山后,一行人赶到了沓挂城下。沓挂城的守将是今川家家老鹈殿长照,朝比奈泰亨提起来就是一皱眉头。

“怎么了?大哥,莫非又是冈部家那边的人么?”坐在朝比奈泰亨身后的雨秋平问道。

“那倒不是,鹈殿大人他…”朝比奈泰亨挠了挠头发,“有点难搞。”

“你居然称呼他为大人?”雨秋平诧异地瞪大了眼,“你管比你大的不是都叫做叔叔的么?”

“额…”朝比奈泰亨尴尬地摇了摇头,“这位大人非常…非常不喜欢…不喜欢和他人打交道,整天都是那副死人脸,和人说话一般不会超过三句,每句话一般不会超过十个字。无论是冈部家还是朝比奈家,他都没有任何联系。就一门心思埋在公务上。”

“这么夸张!”雨秋平笑了出来,“那你还敢往沓挂城跑。”

“额,他也不是很喜欢管闲事。”朝比奈泰亨解释道,“沓挂城最近似乎没什么战事,不算是前线。我过来也没违反什么规定,估计他不会理睬我。”

正如朝比奈泰亨所料,一行人到来后,鹈殿长照只是出于对朝比奈家的尊重,礼节性的说了声“欢迎”,连设宴都没有设就继续去巡查军营了,让朝比奈泰亨等人自行安排。朝比奈泰亨一改平时飞扬跋扈的作风,非常低调地选择了沓挂城外城下町里的一家驿站,很明显不想触鹈殿长照的霉头。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去桶狭间那边逛逛。”朝比奈泰亨正兴高采烈地和众人围在桌子旁边介绍自己的计划,手舞足蹈地指着铺在桌子上的军事地图,“如果条件允许,就在往鸣海城那边看看…”

正当他们聊得开心时,一个背上插着二引两家纹靠旗的今川家士兵却突然进来了。

“各位大人,叨扰了,在下奉鹈殿大人之命而来。”那个士兵行礼后,面向朝比奈泰亨又鞠了一躬,“我家大人说,如果朝比奈公子还想继续前往鸣海城和大高城的话,最好还是算了。”

“这是为何?这两个城虽然在尾张境内,但都是我们今川家控制的啊。”朝比奈泰亨不解地问道。

“织田家在不久前出兵短暂包围了鸣海城和大高城,并且在鸣海城下修筑了丹下砦,善照寺砦和中岛砦。在大高城下修筑了鹫津砦和丸根砦。用这五个小砦封锁了两城的粮道。现在护送粮草进城都需要军队护送,周围也有不少织田军出没,还是请大人小心为妙。”士兵恭敬地说完了这些话后,又向朝比奈泰亨问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么?”

“没有了,你回去就和你家大人说,本公子知道了,多谢。”说罢,就扫兴地挥手打发他离开了。

“那要不我们…别去鸣海了?”雨秋平试探性地建议到。

“去啊,为啥不去,远远地看看总行吧?”朝比奈泰亨不满地一挥手,“怎么了,害怕了不成?”

“那边可是有织田家的部队啊,”雨秋平一想到织田家那如云的猛将就不仅有些发慌,“遇上了怎么办?”

“遇上了也无所谓,”朝比奈泰亨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我们十几个骑兵,寻常足轻根本追不上。想抓住我们织田家至少要排除几十个骑兵吧。他们全家上下估计就一百多骑兵吧,怎么可能为了抓我们就派出四分之一?其他地方不留骑兵侦查了么?”朝比奈泰亨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就算遇上十几个骑兵,凭着本公子的本事,也没什么打不过的!”

“就是,公子说得好!”“我们害怕那些尾张佬不成?”另外几个武士随从闻言纷纷喊好,只有雨秋平和近藤康庄面露忧色。

“但是我不会骑马啊,”雨秋平有些害怕地说道,“到时候跑不掉怎么办啊?”

“你小子,怎么这么害怕危险啊?太怂了吧!”朝比奈泰亨瞪了他一眼,“算了算了,不会骑马确实挺麻烦,那到时候你和康庄就在桶狭间那里找个村子留下来等我们吧,我们回来的时候再带你们走。”他随手把地图卷了起来揣在怀里。看到他对重要东西这么随便,雨秋平很庆幸自己没有把那写满地址的纸张交给他保管,而是自己放在了沓挂城的驿站里。

第二天清晨,刚刚用过早饭,朝比奈泰亨一行人就急匆匆地策马离开了沓挂城。一行人在桶狭间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把雨秋平和近藤康庄扔下后,就又再次奔向鸣海城方向。雨秋平千叮咛万嘱咐朝比奈泰亨小心一点,但是后者显然没有放在心上。

雨秋平和近藤康庄就在一家农户家里暂住一会儿。热心的女主人为两人做了一段还算丰盛的午饭。有几碗小米饭,还有两条酱黄瓜。这对于一个普通农家来说,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雨秋平愧疚之下,想多给女主人一点钱,那个女主人却死活不肯接受。

农户一家在尾张这里居住了有好几代了,家里出了女主人和男主人外,还有两个小姑娘。一个五岁,一个七岁,女主人今年已经二十六了,虽然不能算是漂亮,但是雨秋平总觉得,她比骏府城里那些涂抹着厚厚胭脂粉,病恹恹,穿得花枝招展的豪门女子看着舒服。

“诶,连年打仗,也不知道什么是个头,”女主人一边看着两个孩子吃着小米饭,一边抱怨着,“这里已经打了几十年了啊,年年来抓壮丁,收租子,还让那个不让人活啊。”

“诺,几位大人看啊,”女主人指了指窗外那片已经荒芜大半的水田,“本来那里,是俺们村几十户人家一起耕种的地方。结果到现在,已经逃了二十几户人家了,只剩下俺们几家人还在这里耕作了。”

“大家为什么要背井离乡啊?都逃去哪里了?”雨秋平疑惑的问道。

“诶,别提了,估计都往三河内地那里逃了吧。但是内地日子也不好过啊。”女主人愁眉苦脸地扒了口饭,“隔壁三郎他们家,本来就只有三个男孩子,都被织田家抓丁抓走了,家里就剩个老婆婆带着两个儿媳。后来三个男孩子都战死了,老婆婆就带两个儿媳和一个孙子跑了。”

“俺的公公当年也是被今川家抓去当壮丁,也就一去没回啊。幸好俺老公右腿有些残疾,那织田家和今川家的兵老爷们看不上,才放过咱们一条路。”

所谓抓壮丁,就是某家的军队出兵时,负责搬运粮草等后勤工作的足轻不够,就随意从路过的领地里抓男人走。这种情况在织田家这样的小势力尤为普遍。本来占据了三十多万石领土的织田家,可以从领地上按照兵役动员出九千多足轻,其中六千负责辎重。但是织田家连续几十年的征战让成年男子严重不足,为了维持三千战兵的数量,不得不临时从边界的村落里拉壮丁。

“这每年,大半的收成都被收税收走了。现在今川家还好点,以前织田家收的租子可不是一般的重啊。”女主人又是叹了口气,“日子不好过啊,都几年没给孩子添件新衣裳了。老二可以穿老大剩下的,可是俺的大女儿穿的可都是小一号的衣服啊。”

“没事的,好日子会来的,”雨秋平出言安慰道,同时悄悄给小女孩手里塞了几文铜钱,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等今川家打下了尾张,这里就不会再有战乱了。”

“谢谢这位大人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让女主人笑着说道,“请多吃点吧。”

第十三章 乱捕

第十三章乱捕

用完饭,雨秋平和近藤康庄看到女主人家里的柴火不多了,不顾女主人的反对,也要到一旁的小山上帮女主人砍点柴回来。

上山路上,雨秋平握着那把有些笨重的柴刀,又看了看近藤康庄腰间别的那把朴素的武士刀,好奇地出言问道:“康庄啊,我看着你们十几个人,每个人都别着一把武士刀?”

“那当然,我们可是武士啊,”近藤康庄自豪地说,“武士刀可是武士身份的象征。”他边说边抖了抖他的武士刀,然后又扭过身,露出了腰间另外一把短一点的短刀,“这个叫肋差,是短一点的武士刀,也是武士身份的象征。”

“一把长刀,一把短刀,是为了防止地形狭窄时无法挥舞长刀么?”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应该是吧,这个我也不是很懂,毕竟我的剑道谈不上有多好,”近藤康庄笑道,“因为我是庶出的,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要帮忙干杂活的,没有练习多久剑道。”

“那…你们日本武士…”雨秋平想起了以前在日本电影里看到的恶心画面,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切腹的时候…”

“切腹吗?”近藤康庄的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有条件的情况下,会用怀剑。不方便的话就会用肋差切腹。”

“这样么,”雨秋平点了点头,“好吧,其实我的问题是。”

“可以把你的武士刀借我砍柴么?这个柴刀太钝了。”

近藤康庄差点没一个猛子晕过去。

两个人忙活到了日头偏西,背上的柴筐已经装得满满当当了。雨秋平最终还是没能借来近藤康庄的武士刀来砍柴,那把钝刀可把他累得够呛。本来以为自己前世酷爱体育锻炼,身体已经很不错了。哪知道砍柴居然会有这么累。

雨秋平和近藤康庄有说有笑地下山去,再走到一个能看到村庄的小山头时,近藤康庄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手中的柴刀也落在地上。

“怎么了,康庄,”雨秋平不禁顺着他呆滞的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原本还一派祥和的村庄,此刻却鸡鸣狗跳,一片混乱。几个茅草屋上已经着起了火,浓烟掩盖了本该存在的炊烟。居民们六神无主地牵着自家的小孩,在村庄中的路上逃窜着,一边高呼尖叫着呼救。

而在村庄中,随处可见背后插着红色木瓜纹靠旗的武士和足轻。他们正嬉笑怒骂地冲进每一户人家,一通打砸抢后把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拖出来摁在地上,然后抢走屋内所有的财务,随后点火烧屋子。不少四处逃窜的村民也被足轻们一个个抓住,但凡有人想要反抗,都是一枪搠穿。居民的惨叫声和足轻的狂笑声夹杂在一起,是那么的刺耳。

玩过无数次《信长之野望》系列游戏的雨秋平,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家纹。

织田木瓜。

“这是怎么回事!”缓过神来的雨秋平几乎怒吼着向近藤康庄问道,“为什么这里会有织田军!为什么他们会对百姓出手!那些百姓又不是敌军!”

近藤康庄咽了口唾沫,有些沉重地解释道,“这个叫做乱捕。”

“乱捕?什么意思!”雨秋平急吼吼地追问道。

“平君来日本不久,可能不知道,”近藤康庄神色沉重地说,“在战乱期间,当一家大名,也就是明国人所谓的诸侯王,入侵了另一家大名的领地后,经常会纵容手下足轻对敌方的领地肆意破坏,烧杀抢掠,掠夺百姓财产,裹挟他们离开。这个就叫做乱捕。”

“那!可是!”雨秋平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还一派祥和的村庄变成人间地狱,“这里以前不是织田家的领地吗?他们连自己的…”

“现在被今川家控制了,他们自然也就不在乎了。”近藤康庄扯了扯雨秋平的衣袖,“走吧,我们赶紧走。织田家敢把军队散开乱捕,说明这附近经常有织田军活动,我们在这里太不安全了,赶紧回沓挂城。”

雨秋平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村落街道上随处可见刺眼的血迹和尸体,这样的惨状让这个虚岁只有17的高中生有些难以接受。原本刚看到眼前的惨剧时,这个过了十几年太平日子的少年,还是下意识地把他当成电视新闻中的画面。可是近藤康庄的一席话,让他意识到,他自己就身处在危机之中。稍有不慎,就是一个死。

死亡,这个无比遥远的东西,忽然离得如此之近。

他只觉得胃中一阵阵翻腾,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他恨不得现在就掉头向林子里逃去,再也不要回头看一眼,仿佛已经有几个凶神恶煞的织田军追在背后。

“看那里,”近藤康庄指了指他们刚才落脚的农户,正在整个村落的最西边,“家里没着火,估计没事,我们的马就栓在那里。”近藤康庄轻声说道,“我们现在快点去拿马,然后立刻就走不要停留。不然被追上了我们就是死路一条。”

“好。”雨秋平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慌乱的他已经几乎失去了自主思考的能力,只是木讷地顺从着近藤康庄的意思。

“那家农户,已经逃跑了,对吧。”他安慰自己似的嘀咕了一声。

“希望吧。”近藤康庄也没有心思多说,只是应了一句。

他们从山上下来后,一直弓着腰在灌木丛后行走,悄悄地摸到了那家农户的后院。打开篱笆,走进后院,他们已经看到他们拴马的地方了。一墙之隔,就是那个农夫的家。

骑上马,就可以走了。

那些织田军没有骑兵,追不上我们的。

马上就安全了。

织田军都聚在村子中心,没人会到这里来的。

雨秋平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心脏也跳得飞快。他不断默念着“没事的”,想要平静下来,却只是徒劳无功。

忽然,屋内响起一声尖叫。紧接着就是那个女主人的痛哭声和求饶声,以及两个小女孩痛哭的声音。

雨秋平的心陡然一紧。他和近藤康庄在拴马的地方微微侧过身,从墙和门的缝隙间,看到了室内正发生的事情。

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嘴角涓涓地淌着血,胸口被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洗的发黄的白衣服一片殷红,右脚上打着厚厚的绷带。估计是这家的男主人,眼看已经不得活了。

视线稍微左移,可以看到一个穿着竹麻甲的织田家足轻,正一手拎着一个小女孩,随手往边上的墙上一砸。大一点的那个孩子呜咽了一声就不在出声了,小一点的那个捂着头不停地痛哭着,又被那个足轻踢了一脚,也没了声音。

屋子的女主人,此刻正被摁在中午他们吃饭的那张桌子上,上身的衣服已经被脱光,胸部被摁在桌子上,挤压出微妙的形状。她光滑的脊背上,是一个粗壮的手,死死地把女主人压在桌子上。下身的裤子已经被褪到了脚边,那只手的主人,也正脱下裤子,站在女主人臀后,粗暴地前后耸动着身体。女主人痛苦地不断嚎叫,眼泪大滴大滴地不断落下。而这时,另一个织田家足轻也拍了拍手,走到女主人嘴巴前,脱下了自己的裤子,也挡住了雨秋平和近藤康庄的视野。随后,那个足轻嚷嚷着几句雨秋平听不懂的话,把女主人的头抬起来了一点,也猛地一挺身。

“妈的,这帮畜生,”近藤康庄低声狠狠地骂了一句,另一只手摁住了刀柄,“平君,我们冲上去,把他们杀了。”

然而,他却没有得到回应。

雨秋平双目尽赤,身上每一个部位都在不断地瑟瑟发抖。他脑中仿佛有一块大钟在不断地敲击,什么也听不见,嗡嗡作响。四肢的触觉已经几乎感受不到了。男主人死不瞑目的乌黑的眼珠,那不断渗出血迹的伤口,两个幼小的倒在墙边的女孩,还有那个织田家足轻搁在墙角,枪尖还带着血迹的竹枪,无一不冲击着雨秋平脆弱的神经。

杀人,强奸。

两个杀人犯。

我,我该怎么办。

忽然,他觉得大腿内侧一阵抽痛。他茫然地回头,发现近藤康庄掐了一把自己,抬起头,只看到近藤康庄坚决的眼神。

“现在上去,那两个小女孩和女主人说不定还有救。”他低声在雨秋平耳边说道,“我一个人怕是搞不定,你和我一起上。”

近藤康庄的话让雨秋平哆嗦得更厉害了,嘴唇也变得煞白。目睹这个地狱已经让这个少年的精神难以承受,更别提冲进其中。

“会死的…”他嘴唇不断哆嗦着,用细若蚊子的声音颤抖着说道。

死。死是什么?

失去身体,失去记忆,失去精神。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自己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事,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不要死,不要死。

“快跑吧。”他颤颤抖抖地想要起身,却没能成功,“不要骑马了,马会发出声音,我们赶紧躲到林子了…”

第十四章 懦弱

第十四章懦弱

“平君!”近藤康庄眉目一紧,把雨秋平摁在了地上,“我是武士,保护本家的子民,是武士的天职,我不能逃避。”

雨秋平这才注意到,近藤康庄的手,也在不断地颤抖着。

“我…也没杀过人呐…”近藤康庄的喉结重重地蠕动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

“在这里等着我。”近藤康庄看着雨秋平一脸惊恐的表情,就起身要冲出去。

雨秋平一把拉住他的衣角,嘴中已经说不出话了,也听不到屋内的污言秽语。他只是不断地哆嗦着,不断地摇头。

近藤康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挣脱了他的手,“早晚要被你坑死的。”

说罢,他纵身一跃,撞开大门,就冲进了室内。

雨秋平竟没敢起身去看,只是呆呆地靠在墙上,大气不敢出一口。自己心脏“砰砰”的跳动声,响到连耳膜都感觉到阵痛。

他隐约间,听到屋内一声惊呼,然后是刀剑没入肉体的“呲呲”声。一声哀嚎后,雨秋平仿佛听到了桌子被掀翻的哐当一声巨响。再然后,他似乎听到了金属碰撞声,以及两个人高呼的声音。他能分辨出,其中一个,是近藤康庄的。接着,又是一声利器没入身体的“呲呲”声。

之后,一切喊声骤然停止。只剩下女主人惊慌失措的哀嚎声不断回荡。

雨秋平几乎用尽了每一个听觉细胞,去捕捉一丝一毫的响动。

他听到了

近藤康庄的喘气声。

没错!

是他的!

雨秋平猛地一跃而起,打开大门,看向屋内。

近藤康庄大口喘着气,有些恍惚地凝视着手中染血的武士刀。他身边,倒着两具织田家足轻的尸体。女主人迷茫的靠着墙边,眼泪不断地落下。

成功了。

雨秋平几乎要喊出这几个字。

前门突然开了。

近藤康庄还没来得及转身,一个彪形大汉就冲了进来,一下子把近藤康庄撞到了墙上,武士刀也散落到了后门边上,发出叮叮啷啷的响声。那个壮汉背后不是织田家的木瓜纹,而是一个雨秋平没见过的家纹式样。一个圆圈中间,是两个上下排列的大雁。他似乎力大无穷,一把掐着近藤康庄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顶在墙上。近藤康庄双手拼命想要拨开那个壮汉的手,却徒劳无功,双腿反复踢打壮汉的盔甲,壮汉却不为所动。

“战…斗啊!”近藤康庄面容扭曲,已经有鲜血从嘴角流出,他努力地看向雨秋平的方向,“不战斗…就会死。”

雨秋平浑身不住地颤抖着,连维持呼吸似乎都需要格外的努力。他茫然地捡起地上的武士刀,握在手里,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忽然,墙角那边的女主人疯了一样地跳了起来,抓起桌上的一把剪刀,就冲着那个壮汉冲了过去。那个壮汉眉头一皱,松开一只掐着近藤康庄的手,另一只手只是挥手一拳,就把那个女主人一拳打飞到了后面的墙上,脑袋碰撞墙壁发出了一声巨响,嘴中一下子喷出鲜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雨秋平抖得更厉害了。

如果刚才冲上去的是我,我是不是,也已经死了。

他和那个壮汉,不过只有三米的距离。

但是,他却一动都动不了。

身体仿佛已经不被自己掌控之中,腿一步都迈不开。他能感到的,只有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阵痛耳膜的心跳声,以及自己全身痉挛一般地不断抖动和刺骨的寒冷。

“上啊,你快上啊!再不上,康庄会死的!”心中的声音不断狂吼,“动起来啊!动起来啊!前进一步!挥刀!”

会死的,我会死的。

刀刃上的血液顺着刀柄流到了手上,还带着温热的温度。

“拜托你了,快动起来啊!”雨秋平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身体的颤动难以遏制,却一下子都动不了。

手中的刀,没能握紧,悄然落地。

雨秋平有些绝望地靠在门上,望向近藤康庄。

他的眼中,满是无奈,惊讶,以及悲哀。

早晚要被你坑死的。

近藤康庄挣扎的动作逐渐变小,嘴巴中淌出的血液越来越多。终于,伴随着没能使上力的一抬腿,他努力拨开壮汉双手的手,无力地垂下。壮汉松开了手,任由着那个陪伴了雨秋平几个月的熟悉的躯体,坠落于血泊之中。

近藤康庄。

我的朋友。

死了?

我,我在。我在干什么?

我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朋友死了。

为什么,我的身体,动不起来。

为什么会死人?

这里。是地狱吗?

雨秋平整个身体触电一般地抖动了一下,就像是小时候,在路边看见巨大的狼狗一样的感觉。那是先祖记忆中遗传下来的,远古时期,手无寸铁的人类,面对猛兽时的恐惧。

他一个踉跄地冲了出去,向着后院跑去,向着那个篱笆出跑去。

我跑得很快的,我从小到大都是运动会跑步比赛的冠军。他穿着盔甲,他追不上我的,我能跑掉的!我要离开这里!这都是梦,不存在的!

背后忽的一痛,身体的平衡猛地失去,雨秋平重重摔倒在篱笆边上,翻滚了一圈。

他努力想要起身,腰部的疼痛却让他难以完成这个动作。

沉重的脚步声,在背后,逐步逼近。一下一下,仿佛死神的钟声在心中敲响。

他茫然地回头。只见一个破碎的饭碗,落在了他摔倒处不远的地方。那个壮汉,提着他遗落的那把武士刀,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那个壮汉高高举起了刀,对准了雨秋平的脑袋。

雨秋平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他闭上了眼。就像小时候扎针前,闭上眼一样。闭上眼睛,就不会痛了。

他听到了利器划过空气发出的尖锐声。

完了。

然而,刀并没有落下。取而代之的,似乎是羽箭射在木桩上的声音。

刚才那,不是刀的声音,是箭的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眼前的那个壮汉,刚刚侧身躲过了射来的一支箭。

“谁敢杀我小弟!”只听到旁边一声大吼,朝比奈泰亨策马拉弓又是一箭,那个壮汉再次一个闪身躲过,反手将刀向朝比奈泰亨扔去。朝比奈泰亨一拉缰绳把马往侧边一带,躲过这一飞刀,顺势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雨秋平身前,抽刀在手,把他牢牢护在身后。雨秋平忽然感到一阵安全感,头脑开始再次运转起来,意识也逐渐恢复。

“你小子怎么样,还好吧。”朝比奈泰亨理了理身上的阵羽织,努力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我看到有织田军往这边来了,千辛万苦赶回来,总算是赶上了。”

“我…没事…但是…”雨秋平呜咽了一声,“康庄他…被这个人…”

“你在这儿坐着别动,看我去收拾他!妈的!”朝比奈泰亨怒目圆睁,怒吼一声,挥刀向眼前的壮汉砍去。壮汉抽出自己腰间的武士刀,也是毫不示弱地正面迎上,两把武士刀在空中相撞,电光火石间火花四溅。朝比奈泰亨和那个壮汉都没有退缩,各自双手持刀,拼劲全力想把对面的刀压过去,刀锋在角力间时而偏向左边,时而偏向右边,不相上下。忽然,那个壮汉猛地一声大喝,飞快地抽离武士刀,侧身躲过朝比奈泰亨借着惯性劈来的刀,一个转身侧劈看向朝比奈泰亨挥来。朝比奈泰亨重心已经过分前倾来不及调整,于是他就地一个前滚翻躲过这一劈,借着滚翻起身的力量往远处跳了几步再转身,再次摆好架势。

“好家伙,有点意思。”朝比奈泰亨笑了笑,挥刀在空中舞了个刀花,又跃跃欲试地迎了上去。

“身法不错。”那个壮汉瓮声瓮气地称赞道,声音嘶哑到几乎是金属摩擦的感觉。

那个壮汉低吼了一声,上前一个势大力沉的下劈。朝比奈泰亨不退反进,在他面前急速背过身来,一招苏秦背剑接住了这一击。正当壮汉讶异于朝比奈泰亨为何用这么古怪的姿势防御时,朝比奈泰亨接着转身的力道,把对面的武士刀的力量往侧面一卸,抽刀扭身就是一个横批,那个壮汉猛地一个后仰,将将躲过了这一击。

“好家伙,本公子的必杀技都被你躲过去了。”朝比奈泰亨哼了一声。这招他从小时候就开始练了,就是用一个不常用的背身防御,借着旋转的招式来杀敌。十九岁的他在阵前讨取的几个高手武士,就大多是通过这个方式得来的。

看着朝比奈泰亨在自己面前为了保护自己奋力拼杀,又想起近藤康庄奋不顾身地战斗。雨秋平忽然觉得,身体抖得没有那么厉害了。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可以战斗,大家都可以不惧死亡。”雨秋平的内心狂吼着质问自己,“你难道就呆坐在这里,什么忙都帮不上吗!”

“你为什么不敢战斗?”

“你就是怕死么?”

“难道你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吗?”

“一点雕虫小技罢了,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壮汉看着朝比奈泰亨,脸上带着丝丝怒气,“怎么敢这么狂妄?”说罢,壮汉猛地一步前跃,一刀直刺朝比奈泰亨的腰腹,朝比奈泰亨抽刀拨开这一刺后,壮汉借力打力,顺着他的拨动转身又是一击侧劈。朝比奈泰亨倒也来了火气,也不格挡,同样一个后仰躲过侧劈,同时一刀砍向那个壮汉。壮汉猛地把刀一撩,把朝比奈泰亨震地向后几个踉跄,一不小心踩在那个碎的饭碗上,直接向后滑倒。

第十五章 勇气

第十五章勇气

“怎么办!”雨秋平猛地一惊,身体也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难道要坐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好朋友命丧黄泉么?”

他手足并用地向前爬了几步,把那把曾经在手中滑落的刀,再次握在了手里。

壮汉趁朝比奈泰亨摔倒,猛地向前一大步,一刀对着朝比奈泰亨的腰部劈去,朝比奈泰亨就地一滚,勉强躲过了这一击,却撞到了地上的一个石头,无法再移动了。那个壮汉跟上就是要再劈一刀。

“不能再犹豫了!”雨秋平双目尽赤,努力地站起了身。

“父母把我养这么大,难道是眼睁睁地看着我当懦夫,看着同伴送死的么?”

“没本事活下来,难道连送死的勇气都没有么!”

那一刻,身体不再颤抖。心中熊熊燃起的悲愤和自责的情感,一瞬间冲淡了对死亡的恐惧。这就是所谓的青年人的一腔热血吧!

正要挥刀的壮汉只觉得身旁一阵风声,他匆忙侧身,只看到刚才那个吓得连刀都拿不稳的少年,此刻却猛地撞了过来。壮汉没来得及反应,横刀格挡时,被雨秋平拿着刀一下子撞翻在地,两人的刀也落在了一边。雨秋平和那个壮汉扭打在一起,壮汉身上那套质量相当不错的具足(也就是铠甲)硌得雨秋平生疼。雨秋平从小的生活质量就比这些日本古代人高。无论是蛋白质,维生素还是矿物质的摄入量,都远远超过了他们。肌肉的发育自然也比他们好。虽然因为锻炼不如他们多,可能暂时力量没有这个壮汉大。但是雨秋平仍能在扭打中维持均势。

“好小子,不错啊!”朝比奈泰亨也是猛的起身,提起一旁的武士刀,就向壮汉冲来。壮汉见势不妙,一把推开雨秋平,就地滚了一圈后,摸到了自己遗落在地上的刀,重新摆好架势。

正当朝比奈泰亨还想再战的时候,村落里顿时向这边跑来了几个织田家的足轻。

“大人!快来!大人在这里!”当先的几个足轻高声呼唤道,不断地挥手招呼后面的人跟上。随后就涌来了几十个插着两种靠旗的织田家足轻。朝比奈泰亨眼看要被包围,就猛地把刀向那个壮汉甩出,趁那个壮汉侧身躲刀的时候,拉着雨秋平骑上自己的马,一夹马腹就向着出口南边逃窜。

“可是!康庄的遗体!还在那里啊!”雨秋平努力回头,望向那个小屋。可是坐在马背上的他,却离那个村落越来越远。眼泪随风飘散,也再也换不来那个会汉语的小侍从了。

“沓挂城在东边,我们要从这个西边村口出去,绕着南边跑一圈,然后再往东跑,”朝比奈泰亨一边加快马速一边低声说道,“他们没有马,跟不上的。”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那个壮汉骑着雨秋平遗留在农户家里的马,策马追了上来。

“妈的,真是晦气!”朝比奈泰亨啐了一口。后面的壮汉马术也相当不错,再加上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两人共乘一马,根本快不起来。双方的距离在不断缩小。眼看着就只剩下五十米了。

“不行了,快把能扔的都扔掉!”雨秋平急道。朝比奈泰亨闻言后,一手操控缰绳,另一只手就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的武士服阵羽织脱了随手往路边一扔,又把穿在里面的内衬也脱下来递给雨秋平,光着膀子继续奔驰。雨秋平也快速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小心翼翼地把红叶挂坠收好,然后看准时机,把两件衣服捆在一起,对着后面的壮汉扔了出去。衣服顺风而飞,正疾驰而来的壮汉措手不及被衣服裹住了马头,那匹马人立而起,险些把壮汉掀下马来。等壮汉调整好姿势再次追来时,双方的距离又拉到两百多米。

此刻,朝比奈泰亨已经快要越过村子的东头。不幸的是,村子里包抄而来的几十个织田家足轻已经赶到了前路,绕路已经要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被朝比奈泰亨甩在后面的十几个随从骑马从村落中杀出,几十个织田家足轻没有料到十几个骑兵的到来,被砍杀数人后仓皇四散而去。朝比奈泰亨和众人汇合后,那个壮汉也没有再追赶,而是掉头离去。

忽然,他无意间看了眼散落在路边的朝比奈泰亨扔下的阵羽织,里面露出了地图的一角。

“妈,今天晚饭怎么这么咸啊。”雨秋平一边把一块茄子夹入嘴中,一边抱怨着,“饭都不够吃了。”

“咸吗?哪些咸了?”妈妈有些难以置信地也吃了一块,“我还觉得太淡了呢,不信你让你爸尝尝。”

雨秋平看向爸爸,爸爸也夹了一块茄子,皱着眉头嚼了嚼,似乎想努力察觉出咸味儿,但是还是失败了。他摇了摇头,“没啊,一点都不咸啊。你为什么会觉得咸呢?”

忽然,画面一转,眼前的一切都剧烈地摇摆起来。等雨秋平再次看清眼前的事物,坐在面前的则是近藤康庄。

“平君,快吃啊,待会还要算账呢,”他把那个装了萝卜的碟子推到了雨秋平面前。雨秋平夹了一块放入嘴中,赶紧扒了一口饭,“怎么这么咸啊!”雨秋平咽下口中的食物后嘟囔道。

“咸吗?不咸啊?我还刚想说这家腌萝卜怎么一点都不咸呢?”近藤康庄诧异地一笑,“你怎么了啊,平君?尝不出味道了来了么?”

雨秋平有些疑惑地用手摸了摸嘴巴,只觉得嘴角一片湿润。顺着脸颊向上摸去,是一道湿润的泪痕。泪水顺着脸庞流入嘴中。

原来是泪水,太咸了啊。

梦醒了,雨秋平茫然地看着屋里的天花板。舱外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照射了进来。

我又一次,失去了原来的生活么。

爸爸妈妈再也看不到了。那个随和的近藤康庄,也再也看不到了。我连他的尸体,都没能帮他带回。

永禄元年(1558)6月25日。雨秋平此刻,正躺在今川家水军的一艘安宅船上。在他从桶狭间逃回后,惊吓劳累过度的雨秋平立刻就病倒了。朝比奈泰亨等人没办法,要来一辆马车,和雨秋平一起回到了冈崎城。由于骑马回去已经不大现实,而颠簸的马车又不利于雨秋平康复。最后,朝比奈泰亨决定搭乘刚好从伊势湾回来的伊丹康清率领的今川家部分舰队,从海路回骏府。一行人和伊丹康清取得了联系后,就从西尾港登上了舰船。

在日本,船只和中国的传统船只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日本的船只,从大到小,被分为了安宅船,关船,小早船三类。安宅船是水军中的主力,整个船体都被方方正正的木板包裹起来,像一个漂浮在海上的大盒子。木板上开有射击孔和船桨,士兵在里面进行攻击。而在木板上方,则又一个坚固的甲板屋作为瞭望和指挥中心,还配有辅助风帆。一般一艘中等大小的安宅船,可以搭在100名水手和50名战斗人员。如果从事运输的话,满载可以达到200人左右。船的宽度大约在10米左右,长度也不过50米。这和明朝以及西方的巨型战舰相比,就像是大象遇到小狗一样的感觉。

而小一点的关船,是海军的中坚力量。外形和功能与安宅船很类似,只不过没有木板上方的甲板屋。一般可以搭载40名水手,20名战斗人员。长度一般在20米左右,宽度则缩小到4米。

而最为小型的小早船,船上几乎没有什么防御设备。只有在甲板上的一个小木屋。船体长度只有10米不到,宽度不过3米,只能够不到30个人站在上面,但是灵活性很高,是用来侦查,突击,纵火或者登陆的小型船只。

而今川家水军,作为东海道最强水军的存在,在船奉行伊丹康直,也就是伊丹康清的父亲的带领下,拥有两百艘船只的强大实力。其中安宅船9艘,关船21艘,小早船50艘。在整个东海道海域可谓无人能敌。这一次,17岁的伊丹康清带着28艘船只正在执行航道巡航的任务,以打击活跃在伊势湾的九鬼海贼。

“咚咚咚。”雨秋平的房门被敲响了。

雨秋平坐起身,摸了把脸,理了理头发,答应道,“请进。”

推门而入的正是伊丹康清。从小在海上长大的他的皮肤已经被晒得黝黑,一身蓝色武士服的他,倒是和海洋十分搭调。

朝比奈泰亨在船只经过远江时就下船靠岸了,准备去迎接一路追来的藤田仲春的怒火。同时,他也打算去滨松城向近藤家亲自赔礼道歉,毕竟是他的出游害死了近藤康庄。雨秋平曾多次表示希望自己亲自为自己的懦弱赔礼道歉,但是朝比奈泰亨担下了所有的责任,身体不好的雨秋平被继续留在了船上。从那以后,就一直是伊丹康清在照顾雨秋平。

第十六章 大海

第十六章大海

“打扰红叶君了,实在抱歉。”伊丹康清把门关上后,坐在了床边的小马扎上。

“是我劳烦了伊丹大人这么多天,该说抱歉的人是我。”雨秋平歉意地说道。

“在下看红叶君这么多天一直闷闷不乐,就打算趁今天有空,来宽解一下您。”伊丹康清的官话因为常年待在海上而稍微有点不标准,“不知红叶君是否有空?”

“多谢大人的好意了,”雨秋平叹了口气,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是我的懦弱害死了自己的朋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但是红叶君后来不也凭借着勇气,救了朝比奈公子一命么。”伊丹康清笑道,“懦弱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只要能战胜它,就不失为一个好男儿。”

“但是康庄他已经不在了…”雨秋平哽咽了一下,“当时我要是敢冲上去,哪怕拖那么一会儿,等到朝比奈公子到了,我们三个人就都能活下来。康庄也不会连尸体都…”一想到日本战国时期,会将杀死敌人的首级割下来记功,雨秋平就感觉浑身上下不寒而栗,不敢想象那个之前还有说有笑的近藤康庄尸首分离的样子。

“红叶君不必太过自责,”伊丹康清叹了口气,“近藤大人尽到了自己作为武士的责任,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每一个武家的荣幸。大人他为了保护百姓奋不顾身的行为,也一定会让家里人感到骄傲的。”

见雨秋平还是沉默不语,伊丹康清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和红叶君聊聊我自己的故事吧。”

“我们讨海人,早就见惯了这些生离死别,”伊丹康清叹了口气,“船上卫生质量很不好,总是有疫病发生。在海上,没有那么好的医馆,一丁点小伤感染了都可能要命。”

“小时候,我哥哥经常带着我一起来看海。海是那么蓝,一成不变的蓝,那么的宁静,仿佛从未有过波澜。”伊丹康清回忆往事时,嘴角微微翘起,神往地继续说道,“那是多么美丽的海洋啊。我就曾经梦想,撑着一叶扁舟,一个人,把整片宁静安详的海,都看一遍。”

“后来我才知道,海不是那么美好的,”伊丹康清苦笑了一下,“就在相模湾,就总是有海贼出没。每年都会有几百个渔民,为了家里生计出海捕鱼时,惨遭毒手,一去不回。”

“我们今川水军,也不得不和伊势湾的九鬼水军开战。”

“我的哥哥五年前,在和九鬼水军的战斗中,仅仅肩膀中了一箭,就因为伤口化脓,没能坚持到返回三河就医,就病死了。临死前,他强撑着走出病房,想带我再看一眼大海。他说,希望这纯洁的大海,再也不要被战争玷污。”

“当时,我也着实难过了很久,”伊丹康清又长叹了一口气,“但是事情久了,也就会慢慢走出来的。活着的人,还是要不断活下去的,不是么?”

雨秋平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稍微恢复了一些正常。

“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啊。”雨秋平低声絮絮叨叨地也不知道是在抱怨还是在倾诉,“不光是武士们战死沙场,百姓也深受兵灾侵害。多少人流离失所,失去生计。”雨秋平亲眼经历了生离死别,才豁然明白了,每一次改朝换代时,人口锐减的数据背后,不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而是几百万几千万活生生的人啊。

都是该死的战争。

“如果我说,”雨秋平忽然抬起了头,看向伊丹康清,“我想结束这乱世,哪怕为了乱世的结束尽一点点力也好,让这些百姓哪怕早一天脱离苦海也好。”

“是不是,就可以为这次的懦弱赎罪了呢?”

“红叶君能有这份心,在下真的很佩服,”伊丹康清深有感触地握住了雨秋平的手,“我也多么希望,海上不再有战乱,不会再也弟弟失去哥哥。所有人都能安静地享受着宁静的大海。不像那些野心勃勃的大名,整日为了利益,扰乱了整片海疆。”

双方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雨秋平轻轻念道了一句戚继光的诗。

伊丹康清愣了一下,呢喃着,念叨了好几遍这句诗。

“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伊丹康清神色有些动容,目光深邃地看向舱外的大海。

“若是有朝一日,大人有志还这大海一片宁静,”伊丹康清扭过头,郑重地对雨秋平说道,“在下定当效犬马之劳。”

6月29诶,船队快要到骏河的港口江尻了,由于日本暖流的缘故,在日本岛东南面的水域,一直有一股强力的洋流推动着水流自西南向东北流。顺水的船队很快就要航行到目的地了。而雨秋平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在甲板上自由行走了。这段时间里,自从雨秋平有一次无意间向伊丹康清提起西方的桅式帆船似乎非常强大后,伊丹康清就一直在盘算着去西方学习一下看看的念头,这可让雨秋平吓得不轻。

“康清,”几天的相处后,两人已经是直呼名字的好朋友,“这来回一趟怕是要几年的时间啊。”

“那又如何,大好年华,不是正应该出去闯荡一番么?你说呢,红叶。”伊丹康清意气风发地看着西方广阔的海洋,似乎能越过千山万水,直接看到雨秋平所描述的伊比利亚双雄的战船。

“这倒也是,不过,如何去那边还是一个问题?孤身一人,没有门路,恐怕也难以学到什么吧?”雨秋平提醒道。

“这倒是不用担心,我认识一个经常来骏河做生意的堺町西洋商人,他似乎就和那边的高层有些联系。我拜托他,让我看看学学战船,大不了给他们当几年水手嘛。”伊丹康清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只要有决心,什么事情做不到?”

“这点我倒是很认同。”雨秋平笑着点了点头,“但是令尊会放行么?”

“应该没问题吧。”说到这里,伊丹康清倒是有点疑惑。毕竟在传统的古代,父母之命是不得违抗的,“不过我大哥倒是很支持我们几个兄弟出去看看。反正继承父亲位置的也是大哥,我应该可以有空闲的吧。”

正谈笑间,忽然,在船舷左侧,靠近大陆的地方,出现了几艘船的轮廓。

伊丹康清皱了皱眉头,安排舵手和水手降速之后,就立刻亲自爬上桅杆,睁大了眼睛向那边眺望。随着船与船的距离逐渐拉近,雨秋平也大概看清楚了正在发生什么事。四艘关船正在围攻一艘商船。商船上的护卫正在奋力包围财产,但是商船已经被其中一艘关船船用钩锁勾住了,无法逃离。

伊丹康清瞭望结束后就回到了雨秋平傍边。雨秋平立刻开口询问,“为什么在我们的航道上居然会有海盗?而且看到我们大队船只却没有躲避的意思?”

“北条鳞纹,那是北条家的相模水军。”伊丹康清厌恶地皱了皱眉头,“那些规模不大的水军,平时经常干着海盗的勾当。”

“那我们为什么不去清剿海盗呢?”雨秋平差异地询问,话一出口,似乎就明白了什么,“因为本家和北条家是同盟关系么?”

“没错,”伊丹康清点了点头,“自从善德寺今川武田北条三家婚姻同盟后,我们对在航道上打劫的相模水军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打劫本家的货船,一般都不怎么插手。这艘,是常陆佐竹家的商船,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这…”雨秋平忽然感觉胸中有些气闷。现在双方的距离,已经到了雨秋平可以用肉眼看到船上发生的事情的程度了。那些北条家的水军正肆无忌惮地向商船发动攻击,不时有商船上的伙计或者护卫被砍倒。还有一个人被一把拉到了海里,眼看是活不成了。

伊丹康清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忽然,雨秋平抬起手,指着那艘商船。

“如果任由这艘商船上的人被杀掉,货物被抢走,是不是,又会有很多家庭失去父亲,没了生计呢?”有些怅然的声音却宛若一根刺扎入了伊丹康清的心里。他眉头一皱,神色也变得果断起来。

“红叶你点醒了我,在下一直想着如何恢复海疆太平,若是连眼前的小事都办不到,就更别提整个日本海域了。”他转过身,对着舵手厉声命令道,“左满舵!靠近那几艘关船!打出旗语通知前后五艘船向我靠拢!”

“弓箭手!”他又喊了一声,“靠近后,射击那几艘船的船舷和船舱来示威。”

笨重的安宅船在发出几声巨响后,开始缓缓地向那几艘关船靠近。关船上的北条水军却似乎没有注意到今川水军的异动,自顾自地攻击商船。

与此同时,三十多个弓箭手也快速背着箭壶,拿着弓,到了左侧船舷集合。现在船与船之间的距离大概还有两百米不到。“距离还差一点,”伊丹康清眯着眼睛估测到,“等到了五十丈的距离,估计就可以射击了。不过,这个距离…嘿嘿。”

第十七章 兑现

第十七章兑现

话音未落,雨秋平就听到左侧响起一声松弦声。紧接着,利箭破空的声音划过整个海面,眨眼间,就看到对面关船桅杆上的一根蓬索被射断,船帆直直地落到了穿上,还砸中了两个小兵。

“这么远!这要有两百米吧!”雨秋平大吃一惊,转头向左侧一看。

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身材笔挺和雨秋平差不多高。穿着一身无袖的阵羽织,正拿着一把几乎有一个人高的长弓,神情严肃地弯弓搭箭,只见他腰部一扭,弓弦一下子被拉开到夸张的程度。他闭上左眼,右眼微微眯着瞄准。右手手指一松,又是一箭射去。另一艘船的船帆也被射落。

“whatafuck!”雨秋平不由得惊呼了一声。这一声大喊周围的人都莫名其妙,倒是那个洋人射手,一脸诧异地看了雨秋平一眼,又继续转回头弯弓搭箭。

嗖,嗖。

又是两箭,另外两艘船上的船帆也纷纷落下。惊恐不已地北条水军看着打着二引两旗帜的今川水军,迎来了今川水军的一轮齐射,船的侧面甲板立刻被插了一排羽箭。北条水军惊恐不已的时候,就听到伊丹康清的大声喊话。

“尔等休要在我今川的航道上干这龌蹉之事!速速离去!看在两家同盟的面子上,不予追究!”他换了口气,又大喊道:“那边那艘商船,跟到我们的队伍里来!”

事情结束后,雨秋平和伊丹康清在甲板上遇到了刚才那位洋人弓箭手。那个洋人看了一眼雨秋平后,转过身,继续擦拭自己的长弓。

“他不懂日文么?”雨秋平开口问道。

“那倒不是,他和红叶一样,都是懂日语的外国人。”伊丹康清解释道,“只是他和别人说话的方式很奇怪,似乎在刻意不和他人交流,每天就忙着练习箭术。不对着靶子射几百箭是不会停的。整艘船都被他弄得不安宁,真烦人呐。”

“那他…”雨秋平有些疑惑的问道,“是怎么到今川家的船上的?”

“哦,这个啊,”伊丹康清笑了笑,“是那个西方商人拜托我照顾的。他的家族似乎是欧罗巴那边哪个国家的贵族,得罪了国王被处决了。他勉强逃出来后,就到了那个商人的船上。商人刚好要来日本贸易,就又把他托付给了我照顾,让我帮他安顿一下。诶!当时就不该答应。”

“这样啊,”雨秋平愣了愣。他记得西方在莎士比亚时期的英语和后世自己学的现代英语是有很大差别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沟通,好奇心发作,就去问了问。

“先生,冒昧的问一下。你是来自英国么?或者说英格兰,大不列颠?”雨秋平用日语开口问道,那几个英国的称呼却是用纯正的英语发出的。

“哦,没错,我尊贵的骑士。”那个洋人似乎能听懂,意外地眨了眨眼,“您似乎对我们的旧大陆的语言很了解。就像你知道的,很多日本人根本分不清我们的英国和其他国家。”

“粗通一二罢了。”雨秋平笑道,自己可是历史生啊,欧洲史虽然比不上日本史那么熟练,但也算是多有涉猎了,“那么您莫非是因为信仰新教,而被那位血腥的玛丽女王驱逐了么?”

“您的知识令我感到惊讶。”这次那个英国人真的是吓了一跳,“尊贵的骑士,你以前是不是曾经去过我们国家?”

“那倒没有,只是我的父亲去过那里。”雨秋平解释道,“不过您尽管放心,估计继位的会是伊丽莎白殿下,她会是一位宽厚的女王的,不会再对新教徒迫害严重。”

“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见多识广的日本人。”他说道。

“不,我来自明国。”雨秋平解释道。

“哦!明国么?那个有着拥有智慧的君主的伟大的国家。”英国人感慨道,“很幸运和您相遇,但我马上要开始练习长弓了,只能下次再和您交谈了。”英国人终止了对话,就准备离去。

“嘿,查理大人,先别走啊,”伊丹康清喊住了她,“您不可能一直在船上生活,船到了骏府后,我就打算把您托付给这位大人了。”

“哦?”雨秋平和查理同时意外地一抬头。

查理全名叫做,汤普森·查理。他今年18。是一位英国长弓兵。难怪会拥有那么精湛的射术。他的家族是一个清教家族,因此和信奉天主教的玛丽女王起了冲突。玛丽女王用血腥手段屠杀了境内几千清教徒,查理的全家也在屠杀中遇难。只有他自己孤身逃出,靠着几个父亲的朋友,逃上了一艘荷兰商船,也就是伊丹康清的那位朋友的商船。

伊丹康清刚把查理交给自己时,雨秋平是有一些抵触的。毕竟他觉得伊丹康清有种甩锅给好哥们的意思。但是他意识到,这位查理,和自己一样,都是失去了所有家人,一个人流落异乡。同病相怜之下,雨秋平同意把他安排在自己的店铺里,睡在以前进近藤康庄的地方。

这位查理,同样遭遇了近似穿越的境遇,甚至比雨秋平更惨。雨秋平的亲人至少没有死。但是这个查理,却似乎没有太过感伤。他一门心思放在他的弓箭上,宛若修行禅道的大师一样,心外无物。每天除了一起吃饭,睡觉之外,雨秋平几乎见不到他的人。而他似乎也不愿意和他人发生太多的交流影响自己练习箭术。他自己似乎带着一笔积蓄,所以不需要雨秋平的资助。

该是怎样的执念,会让一个人对箭术如此痴迷啊?雨秋平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骏府城后,雨秋平第一件事,就是去骏府城外的市场准备给那些奴隶们家里买鸡。这年头在禁肉令的背景下,鸡的价格不能算太贵,卖的人也不是很多。但依旧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不是寻常人家吃得起的。雨秋平此刻,就面临着钱的问题。

“两百三十二家,一共一百一十六只鸡,每只鸡差不多80文,天哪,9贯钱啊。”

雨秋平拼死拼活算账,现在家里也不过只存了3贯不到。

“这位小伙子,买还是不买呐?”卖鸡的那个大爷催促道。

“大爷,这些鸡,能不能帮我先留一下。”雨秋平烦难地说道,“身上钱不够。”

“那就等你到日落吧,快回城去拿。”大爷说道。

“这…”雨秋平尴尬地笑了笑,“我估计要朝朋友借钱,所以…”

“没钱你买什么鸡,还要买一百多只?”大爷嗤笑了一声,“算了算了,我还要敢去做买卖呢!”说罢,他就作势要走。

“别啊大爷!”雨秋平匆忙拦住他,“这年头卖鸡的人不多,您这一走,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凑够一百多只鸡了。”

“算你小子识货,”大爷抬价成功,嘿嘿一笑,“等你两天,到时候记得付10贯钱给我。”

“这…”眼前奸商坐地起价让雨秋平不由得有些来气。但一想到自己,当时既然已经承诺过,帮那些可怜的家庭买只鸡,也就只好咬咬牙答应下来。答应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雨秋平急匆匆地回城后。就想去找朝比奈泰亨借钱。到了朝比奈家府上,才发现朝比奈泰亨还在远江没有回来。那几十个雨秋平认识的随从也都停在远江。雨秋平没办法只得回家。

“汤普森…”吃晚饭的时候,雨秋平有些犹豫地开口,“不知道,你身上有没有多余的钱…”

“有啊。”查理回答地很是爽快,“请问先生你是有什么紧迫的事清么?”

“对的。”雨秋平老实地承认到,“我在三河,也就是东边那边。结识了两百多个穷苦的奴隶,嗯,和你们西方的奴隶差不多一个意思。他们家庭非常窘迫,我当时出于好心,答应他们帮每家买半只鸡,现在手上钱不够…”

“这是一件值得每一个有关怀之心的骑士,贵族去做的事情,”查理认可地说道,“我这里有四两白银,应该在你们这里可以算四贯钱,红叶先生如果非常着急的话,就请先拿去吧。”说罢,他就很干脆地从包裹里掏出了几锭白银。

“您这…实在是太感谢了。”雨秋平一时语塞,没想到这个相识没多久的英国人居然会这么大方,“您不留一点了么?”

“不必了,我每天也不会花多少钱。”查理说道,“如何使用金钱,是每一个贵族骑士应该学习的必修课。我父亲从小就教导我,金钱是为需要的人准备的。”

“那么多谢了,我以后一定还给你,”雨秋平千恩万谢地收下了那几锭白银。

“我相信一个有诚信的人做出的保证,为你的骑士精神干杯!”查理举起手中的水杯,和雨秋平碰了一下后一饮而尽。

第二天下午,雨秋平又跑到了蹴鞠场,在后场的地方找到了那个大叔。

“诶,好久没见到你了,雨秋,”那个大叔笑道,“我听人说,你和朝比奈公子去了趟三河?”

“诶,大叔,你怎么知道的啊。”雨秋平有些诧异地问道。

“哈哈,商人们,自然认识的人要多一点,路子也宽啊。”大叔解释道,“我还听说,你遭遇了织田家的人?”

“没错。”雨秋平的脸色忽然黯淡了下来,本已被埋入心底的悲伤的回忆也滚滚而来。“而且。因为我的懦弱,”雨秋平叹了口气,“我的好朋友为了保护我死了。”

“我当时…眼睁睁看着他别掐死,却连挥刀的勇气都没有,”雨秋平有些颓废地说道,“大叔,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很胆小。”

“但是我还听说,你后来很勇敢地冲了出来,救了朝比奈公子一命,”大叔出言说道,“朝比奈家主还打算亲自想你道谢呢。”

“那时…”雨秋平几乎脱口而出,“我就是一时冲动…事后想想却是害怕得不行。还是胆小懦弱。”

“哈哈,没有什么人不怕死的,”大叔抚掌大笑,“所谓的战场上决死冲锋,武士死前的大义凛然,从容就义,其实都是你所谓的一时冲动。”

“人被情绪左右的时候,理性的思考就会被压制下去,对死亡的恐惧也就冲淡了,”大叔解释道,“即使让意志再顽强的武士,在就义前把他拉回来冷静冷静,再让他想十天是否要去英勇就义,恐怕都会改变心意。”

“只是成熟的战士,可以在战斗中短暂调动自己的情绪,从而更好地作战罢了。”大叔笑道,“你能够在第一次上阵就勇敢地冲上去,已经很了不起了,不用妄自菲薄。要知道,不少新兵第一次上战场,可都是吐得稀里哗啦。你没吐就很不错了。”

“多谢您的宽慰,这几天听了别人好多安慰了,还是您的最有用。”雨秋平苦笑了一下,“这次来,其实是想问您借点钱,不知道方不方便?”

“要多少尽管开口。没有什么方不方便的,”大叔爽朗地一挥手,“只是你借钱,要干什么呢?”

“我在三河刈谷城看到了两百多个奴隶士兵,他们辛辛苦苦。省吃俭用,养了一年鸡,想送回家给家里人补补身子,尝尝荤腥,结果都被监军拿走给朝比奈公子他们吃了。”雨秋平说着说着,想起那一个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那么无力的样子,不由得鼻子一酸,“我就答应他们帮每个家里买半只鸡,但是我以前没买过鸡。当时不知道要这么多钱,现在钱不够了…”

“这是功德无量的好事,”大叔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奥平,给他拿…”

“你还差多少钱,雨秋。”大叔追问道。

“还差3贯。”雨秋平点头答道。

“那就给他拿4贯吧,估计还有些家里可能会缺草药啊之类的,你也都买点吧。”大叔大方地说。

“多谢您了,以后一定还您钱。”

“我相信我们说到做到的雨秋平,肯定会还钱的,不过这钱,你不还也可以,”大叔凝视着雨秋平,说道,“因为你身上有一种可贵的品质,恻隐之心。那是我们人啊,对遭受痛苦的人感到感同身受而由内而发的同情。这品质可是千金都换不来的,我不希望你因为缺钱而逐渐失去了这宝贵的品质。”

“过几天我要去趟远江,可能不来蹴鞠了,回来的时候再一起蹴鞠。”大叔最后笑着说道。

奔波与药店,市场之间,忙活了一天的雨秋平,终于买齐了东西。而把买来的食物和药品奋发给各个家庭,又花了他将近三天的时间。其实,找到他们并不难。难的是,从这些被感动到热泪盈眶的热情的人们的家里脱身,他们无论如何也要留下雨秋平吃顿饭。雨秋平这三天已经吃了四十几顿饭了。肚子很饱,但是他仍会尽力地表现出每一家都招待地很周到。

五天的奔波,很累很辛苦,还欠下了巨额债务。但是看到那些饱经风霜的老人老泪纵横时,看到那些天真活泼的孩子笑着吃着鸡肉时,想到那些辛苦的奴隶们终于不再需要担心家里的生计时,雨秋平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至少,我尽我所能,帮一些人,缓解了乱世带来的苦难。

第十八章 尊严

第十八章尊严

忙完了所有该忙的事,雨秋平总算是踏实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查理还是若无其事地去骏府城后山射箭。雨秋平则重新开始算账,准备还债。半天忙活下来,收成不错。已经赚了82文了。他打算下午再接两单生意。

中午吃饭时,查理依旧准时回来。正当两个人坐在铺内准备吃饭时,却听到了铺外传来了敲门声。

雨秋平和查理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乞丐,却有一米六几。在日本,已经算高的了。小乞丐虽然长得很高,但是却瘦弱不堪。左脚包裹着半只草鞋,右脚穿着的则是一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鞋尖漏了一个大口子的布鞋。身上的衣服虽然破了好多洞,但却并不脏。看得出主人很认真地去洗过。脑后扎着一个发髻,有点类似武士髻,但却又不完全是。最引人瞩目的,是他的右眼被一块系在脑后的白布遮住,白布边缘微微可以看见一些脓水,右眼下方的脸颊也有一些发红。

他叫亲兵卫,已经流浪了十年了。

他本是美浓一家武士家庭中庶出的儿子,父母在他四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从小,地位卑微的他,就不受家中叔叔伯伯的待见。别的孩子享尽天伦之乐时,他却已经开始帮忙操持家务。从小,他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谨小慎微地活着。

然而,人有旦夕祸福。在六岁那年,他得了眼疾。本来只是很轻的炎症,但是家中没人在意这个庶出的孩子,终于,炎症越来越严重,眼睛开始溃烂流脓。嫌他恶心的嫡出的大儿子殴打了他,反而污蔑是他先动手。于是,亲兵卫被赶出了家门。从此开始流浪。

他曾经自己在山里抓过鸟蛋,吃过草根,一路顺着美浓向骏河流浪乞讨。说是乞讨,他却从未下跪向他人祈求怜悯。而是向他人请求给一份工作。然而,所有的人都厌恶亲兵卫那吓人的右眼,无一不是挥挥手抢他赶走,甚至拳脚相加。

十年了,他虽然落魄不看,却从未任由自己邋遢。因为在已经模糊的记忆里,父亲要求过他,无论如何,都要保持自身的整洁。

于是,他经常到河水边洗澡。哪怕有一次好不容易捡来的裤子被水冲走,也保持着这个习惯。

他没有钱去治病,眼疾也越来越严重地疼痛着。现在,他已经几乎干不了重活了。走几步就会累得不行,再也抓不到猎物了。只得在骏府城内祈求工作,捡他人的剩饭吃。

今天,他发现了一家新开不久的店铺,就决定上前来碰碰运气。不过,自己也没有多少期望。

亲兵卫鞠了个躬,有些虚弱地问道,“打扰两位大人了。”他的语调虽然谦卑却又努力保持着尊严,让人格外心疼,“小人想请问,有没有什么小人可以做的工作?”

“这…”雨秋平和查理有些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两位大人不用担心,小人只是个乞丐,但不愿意行乞,”亲兵卫解释道,“小人想用自己的劳动换点吃的。不知二位…”

“没问题,”雨秋平立刻答应下来,把他领进屋内,“你先和我们一起吃点饭吧。”边说,边从自己的碗里匀了一点小米粥给他。

“这…”亲兵卫有一些为难,“小人多谢大人的好意…只是小人还没有干活,不能吃饭。”

雨秋平忽然觉得,似曾相识。

啊,不就是刚过来的自己么。明明已经走投无路,却还是想保留为人的尊严。心中某个敏感的地方忽然被触动了,他突然很想帮帮这个青年,或许,他的人生就会全然不同。就像当时的朝比奈泰亨,帮了自己一样。

“你不吃饱,怎么干活啊,待会帮我送送账目吧,”雨秋平取笑了一句,“快吃吧,饭要凉了。”

亲兵卫愣了愣,看了雨秋平一眼,又看一眼那碗小米粥。左眼忽然湿润了起来。

“大人真是个好人,”他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饭,“实不相瞒,在下已经三天没有吃上饭了。周围的人看到我的眼睛坏了,都不肯放我站在门口,一定要赶小人走,觉得我会带来霉运。”

“我不信那些,”雨秋平笑着解释到,“话说回来,你的眼睛怎么了。”

“小人也不知道。”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小人小时候眼睛突然坏了,之后就一直非常疼痛无法缓解。我父母死得早,家里的叔叔伯伯觉得我的眼睛样子太可怕,会带来霉运,就把小人赶出来了。”

“小人已经流浪了快十年了。从美浓流浪到骏河了。”他说着说着,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往日好心人最多给小人点剩菜剩饭,大人还是第一个,答应给小人工作的人,不嫌弃小人的眼睛。”

“放心吧,不会嫌弃的。”雨秋平温柔地安慰道。

“冒昧的问一问,我可以看一下你的眼睛吗,”雨秋平开口问道,“会不会是得了什么病。”

“小人怕吓着大人,还是算了吧。”亲兵卫老实地回答。

“我不怕的,你快给我看看,是病要治啊。”雨秋平焦急的催促道。一旁的查理也点了点头。

亲兵卫犹豫了一下,解开了自己的白布。只看到整个眼睛连带着眼皮都发着严重的溃疡,几乎已经要烂掉了。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你还看得见东西吗?”雨秋平凝重地低声询问道。

“早就看不见了。”亲兵卫一边回答,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雨秋平的举动。

“你放心,我没有觉得你有什么吓人的,不会赶你走的。”雨秋平一句无意的宽慰,却让青年一下子流出眼泪来。

“好了不哭啊,”雨秋平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听我说,你这病很严重,拖了这么久还没死是你命大。现在我就带你去看医生。”

“大人?”亲兵卫吃了一惊,“可是我没钱啊。”

“我先帮你垫着点吧,”雨秋平拿上了家里仅剩的一百文左右的积蓄,“以后再还我,治病才是最要紧的事。”

“大人…大人…”亲兵卫轻声呜咽了两句,突然推开凳子,跪了下来,给雨秋平磕了两个头。

“小人这是第一次磕头,礼仪有所不周,大人不要见怪,”他强忍着哭腔,但是呜咽声还是一开口就跑了出来,“大人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只是,小人真的看不起医生…”

“别说了,走了,”雨秋平想要扶起亲兵卫,亲兵卫却执意不肯起身,他只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以前是武士家庭,但已经被除名了,大人叫我亲兵卫就好了。”

“好,亲兵卫,我叫雨秋平,你现在听我说,”雨秋平焦急的说道,“你这个眼睛的病,很有可能危机到大脑,到时候就是死路一条了。老实说,我觉得这种病耽搁一两天就会出事情了,不知道你为什么十年没事。但是,你要知道,这病随时都可能要了你的命,所以现在我就要带你去看医生,立刻!”

说罢,雨秋平朝查理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把亲兵卫扶了起来,快步向城中的医馆走去。然而,医馆里的郎中看到亲兵卫的眼镜后,却面露难色。

“小人无能,让大人见笑了。”郎中叹了口气,“整个眼睛都坏了,这怕是要把眼睛割掉才行了。只是小人怕是没这本事。”

“那这病要紧吗?”雨秋平追问道。

“要不是看到这位小哥哥活了这么久,我一直都以为,这病活不过一个月的,”郎中严肃的说,“还是最好不要耽搁了。”

“那去哪里可以帮他把眼睛切掉啊?”雨秋平再次追问。

“我觉得,咱们骏河医术最高超的,就是北边城下町的津岛大夫了,”他说道,“如果津岛大夫都没有办法,估计就没人有办法了。”

“那我们这就去,多谢了,”雨秋平转身鹫准备离开,那个郎中却匆忙补充道,“不过各位大人最好带足盘缠!”他说道,“那个津岛大夫有个怪癖,收费极高。”

“谢了。”

雨秋平一行人刚一走出医馆,亲兵卫就拉住了雨秋平和查理。

“两位大人的好意,小人心领了,”他有些艰难地说道,“小人捡了十年的寿命,已经很知足了,不敢劳雨秋大人破费那么多…”

“不行,这不是钱的问题,”雨秋平有些愤怒地低吼道,“这是你的命啊!多少钱都换不来一条命啊!既然出生了,就要好好的活下去!”

亲兵卫的喉结蠕动了一下,连那个已经烂掉的右眼,也微微转动了一下。

要…好好的活下去。

他看着那只拉着他不断向前的手,泪水不断地从眼眶中溢出。

这个世界,那么残酷,又是如此美好。亲兵卫那只已经残败不堪的眼睛,已经十年不曾见到光明。此刻,却炙热地,仿佛有火花在跳跃。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

第十九章 追寻

第十九章追寻

“可以治。”那个津岛大夫的老头已经白发苍苍,但是却有一脸横肉,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他看完亲兵卫的眼睛后,就反反复复,只说了三个字,“可以治。”

“那请大夫快点开始治吧。”雨秋平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样子,不禁有些着急,“您也知道,这个病人拖不得的。”

“可以治。”津岛大夫还是那句话。

“医生,您这是想表达什么?”查理眉头一皱,不满地用生硬的日语问道。

“钱呢。”津岛大夫把手一摊,“五十贯,少一文都不行。”

雨秋平和查理同时直直地瞪着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五十贯…”雨秋平咽了口唾沫。

“医生,果然都是像女巫一样的险恶的恶魔。”查理狠狠地诅咒道,“您明明清楚我们没有这么多钱的。”

“就是这么多,不给算了。”津岛大夫手一挥,“小七,送病人们出去。”

“你!”眼看查理就要发作,亲兵卫匆忙拉住了他,又看向了雨秋平。

“雨秋大人,还是算了吧…”他低声说道,“太贵了,我这条贱命不值这么多钱。”

“不是贱命,每个生命来到这世上都是来之不易的,”雨秋平忽然转过身,双手摁在他的肩膀上,直视着亲兵卫的双眼。“我答应过你,让你好好活下去的。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

“雨秋大人…”亲兵卫觉得,自己已经把十几年没有流的眼泪,都流完了。但是眼前这位善良的少年,让他如何不感动。

能为一个几个时辰前还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做到这种地步么?

“大夫,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筹钱。”雨秋平低声说道,“汤普森,跟我来,我们去找朝比奈公子借钱。”

“快一点啊,这个眼睛正在急剧恶化,脓水太多了,”那个津岛大夫也不知道是好心还是故意说风凉话,“今晚筹不到钱就不用筹了,直接买棺材吧。”

雨秋平和查理一路狂奔到朝比奈家门口,疯狂敲门后却被告知朝比奈泰亨还是没有回来。雨秋平忽然想起朝比奈泰朝说要亲自感谢自己,就想求见朝比奈泰朝。却被再次告知朝比奈泰朝也赶去了远江。无奈之下,雨秋平说自己是朝比奈泰亨的义弟,哀求府内的人能够给自己一点钱,可是那几个府内的人却都不是认识雨秋平,特别是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洋人。就把他当成骗子一样赶走了。

雨秋平无奈之下,只好找到平时自己帮忙算过账的商家提出借钱。可是已经到了酉时四刻,那些认识自己的老板和掌柜都已经回城外去了,店内的伙计根本无权拿钱。

走投无路的雨秋平站在骏府城的大街上,茫然不知所措。难道又要看着一条人命在自己面前眼睁睁溜走了么?酉时六刻城门就要关了,再不出去就来不及了。

多么好的亲兵卫啊,即使当了乞丐也不失去尊严。承受了那么多人的嫌弃和侮辱,却依然能那样善良地对待每一个人。

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么?

他怎么就没有我当时当乞丐的时候命好呢?

我当乞丐的时候…

雨秋平忽然脑中一闪,机械性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个佩戴了十几年的红叶挂坠。

“那个…不是大人的传家宝么。”查理轻声询问道。

“能值50贯的对吧。”雨秋平安慰性地对自己说着,就向城内的那家当铺跑去。

万幸的是,当铺老板还没有关门,正哈气连天得坐在柜台后面。

“老板,我要典当这个挂坠,”雨秋平指了指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红叶挂坠,“您看能有多少钱?”

老板先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那个红叶,然后眼睛忽然就直了,一下子精神都来了,猛地坐直了身子。随后,他又忽然恢复了刚才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假装随口地一问,“小伙子,看你这么急,是要干什么啊?”

“急着救人!老板!请务必快一点!”雨秋平急的都快把链子扯断了,“您看这个多少钱?”

听到雨秋平急着救人的老板心下一喜,装出很不耐烦的样子打量了一下那个挂坠,“嗯…30贯差不多了吧?”说完这句话,老板心里也很虚。这挂坠用上好的红宝石打造,没有一点杂质,刀工精致,晶莹剔透,上千贯都不一定买的下来。他打算这个少年稍微一还嘴,就借口没看清楚东西,把价格上涨到500贯。

“这么少!”雨秋平忽然感觉无比失望,“老板,我真的急着救人,您行行好行吗?给我50贯吧。”

“50贯!”老板被雨秋平的傻给吓了一跳,雨秋平却误以为老板认为他满天抬价,继续哀求道,“老板!求求你了!津岛大夫开的价格就是50贯啊!再不出城城门要关了!”

“好好好,那就50贯吧,”老板心里乐开了花,但是还是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递给了雨秋平50贯。雨秋平转身跑开后,他就拿着挂坠,对着夕阳,爱不释手地打量起来。

雨秋平带着钱抢在城门关门前冲了出去,交到了津岛大夫那里。他回去时,眼病突然发作的亲兵卫已经疼的满头大汗。

“行了,你们出去吧。”津岛大夫随手把钱袋子往边上一扔,挥了挥手,“我来开刀了。你们放心,钱给了,人一定能救下来。”

雨秋平和查理老老实实地等在外面。查理因为半天的奔波劳累已经靠在柱子上睡着了。雨秋平却是夜不能寐,无时无刻不挂念着手术的进程,在门外来回徘徊。

会没事的。

他轻声不断地嘀咕着。

那么好的少年,一定不会出事情的。

我答应他好好活下去,老天爷看在我从来没有食言的份上,也保佑他好好活下去吧。

雨秋平忽然有些诧异,自己为何会如此关心一个陌生人。

或许是因为,他很像自己。

又或许是。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都会对他人,怀有大叔说的恻隐之心吧。不忍心,看着一个生命就这样离去。

到底为什么呢?

终于,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津岛大夫出来告诉雨秋平,亲兵卫已经没事了。

雨秋平激动地冲了进去,津岛大夫则从边门离开了。查理打了哈欠,也走了进去。

进到屋内,一股消毒草药的味道格外浓重,却也让雨秋平安下了心。

亲兵卫正躺在一张垫高了的榻榻米上,右眼的位置被绑上了一个白色的纱布。晨光透过窗户纸浸入室内,给室内染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光辉。

雨秋平来到他的身边,还没等说话,倒是亲兵卫先颤抖着问道。

“大人…”他的声音很虚弱,“您从哪里…筹到钱的?”

“没事啦…我…”雨秋平正犹豫着如何找借口,耿直的查理却直接说道,“先生把他的传家宝当了。”说罢,他又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看了眼雨秋平和亲兵卫,又靠在了门柱上。

“大人…我…”亲兵卫的泪水一下子又流了出来,“小人我为什么…值得大人这样对我?”

雨秋平愣了愣,温柔地笑了。

“因为你已经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了啊,”雨秋平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忽然,他明白了自己刚才困扰问题的答案,“每一个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拥有了无比宝贵的生命。生命只有一次,不能重来,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金钱啊,地位啊,权利啊,传家宝啊,和生命放在一起,孰轻孰重,一称便知。”他笑道,“能救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怎么会舍不得我的传家宝呢。看到一个人,因为自己保住了生命,”雨秋平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很温柔,“那是一种觉得,对得起自己活一回的感觉啊。”

“而且,我答应了你,让你好好的活下去。我雨秋平,说到做到。”

“所以,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不能让我食言。去享受自己的生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您是了不起的骑士。”查理冷不丁地插了句话。

“大人…您真的很好。”亲兵卫呜咽着说道,“小人流浪十年,见惯了世间冷暖,本以为,在这个乱世,已经没有什么好人了。直到了我遇见了您。”

“咳咳…”没说几句话,亲兵卫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刚刚动过刀,别说话了,好好休息。”雨秋平叮嘱道。

“不,大人,请听小人说完。”亲兵卫挣扎着微微侧身,用仅剩的一只含泪的眼睛,凝视着雨秋平。

天逐渐亮了起来,查理起身,打开了窗户。

阵阵凉风吹来,吹灭了桌上放着的蜡烛。屋内一下子变得有些漆黑。而晨光立刻随之而来,用光明填补了屋内的黑暗,给亲兵卫镀上了一层朝霞般虔诚的色彩。

“老天夺走了我一只眼睛,却又赏给了我十年,让我有幸遇见大人。这实在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了。”他笑着,却流着泪

“大人您是这么善良,这么好,小人真的无以为报。”泪水在晨光下,也是那样耀眼。

“大人您说,小人要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亲兵卫无比自豪地笑了一下,“我想成为大人这样的人,和大人生活在同样的朝霞下,呼吸一样的空气。”

“变成一个善良的人,变成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变成一个永远要努力活下去的人。”

“我会用我这仅剩的眼睛,替大人看清前行的路。”

他努力一起身,在榻榻米上,不顾雨秋平的阻挠,恭敬地忍着剧烈的疼痛,行了一个大礼。

背后的窗户外,一轮朝阳正缓缓升起。因为亲兵卫的俯身,被挡住的阳光照入室内,将原本在阴影中的雨秋平的脸颊照亮,有些疲惫,却有满是欣慰。

亲兵卫回顾自己不长的十几年的生活,尽是漫长的黑暗。直到遇见了这位大人。只有短短的几个时辰,却让此刻微微抬起头,注视着雨秋平脸颊的亲兵卫,看到了光明。

就像那升起的朝阳一样。

“小人的这条命,是大人给的,”亲兵卫重重叩首,“我这一生,也只剩下报答大人,这一件事情。”

“大人,此生今世,我亲兵卫定不相负。”

第二十章 初见

第二十章初见

阴历7月到了,已经入秋了。在日本的东海道,天气已经可以算是凉爽。雨秋平的日子又回到了正常的轨迹。

朝比奈泰亨从远江返回后,得知府里的下人们居然把前来借钱的雨秋平赶走时,立刻气得暴跳如雷,把那几个下人抽了一顿鞭子。就拿着钱带着雨秋平去当铺准备赎回那挂坠。

然而,当铺的老板去告诉雨秋平,那个挂坠已经被人买走了。

“老板?请问到底是谁买走的啊?能告诉我么?”雨秋平焦急地问道,“那个挂坠真的对我很重要。”

“这…”老板为难地说道,“干我们典当这一行的,从来都不泄露买主的信息的啊,不然生意可怎么做啊。”老板心中却想着,自己把挂坠卖了两千贯给那个买主。若是让他们一通气发现自己被坑了,还不得来找麻烦。

“那…那就只能算了。”雨秋平叹了一口气。

“怎么能算了呢!那可是你家的宝贝啊!”朝比奈泰亨一拍桌子,“你这个小老头!你知道本公子是谁么!朝比奈泰亨!这小子是我义弟!你还不给我乖乖说出来!”

老板暗叫一声苦,这次惹上了骏府三少,可算是触了霉头。他也是搞不懂了,这个梳着斜刘海的少年怎么这么傻,这么好骗。

可是这样,他就更不能说出买主了。不然的话,非要被朝比奈泰亨把当铺都砸了。

“老朽也是想帮公子的啊,只是来的只是一个丫鬟,具体主人是谁,老朽就不知道了。”老朽装出一副老实的样子,其实随口胡扯道,“那个丫鬟穿了件蓝色裙子,听口音好像是关东人。”

“妈的!北条佬来我们骏河买什么东西啊!”朝比奈泰亨信以为真,气的不行,“雨秋,你小子别担心,哥哥在北条那边也有认识人,帮你打听打听。”

“算了算了,”雨秋平情绪低落地转身离开,这年头交通通信十分落后。隔着几十公里就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了。这个挂坠宛若石沉大海,眼看是没有机会找回来了。

除了这件事,其他的事情倒也都是平淡无奇。雨秋平每天上午算账,顺便照顾亲兵卫康复。下午会去蹴鞠场找那个大叔踢球,每天赢得奖金都要执意还给那个大叔。

而在亲兵卫那件事之后,查理突然和雨秋平亲近了很多。他表示不再尝试回到英国,而是打算在日本和雨秋平一起生活。因此,那些钱也就不用雨秋平还了。雨秋平感动之余,去朝比奈家要了几十只羽箭送给他做礼物。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亲兵卫的病也一天天地好了起来。现在他已经可以兑现承诺,帮雨秋平送送账目,拉拉生意。雨秋平这个小店铺的财富也慢慢地积累起来。

晚上没事情后,雨秋平就会教亲兵卫认字。然而,对日语不是很精通的雨秋平,只能教亲兵卫学习汉语。汉语拼音雨秋平还是会的,在拼音的帮助下,别说亲兵卫,就连查理都很快学会了很多汉字的发音,书写。

生活中的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到雨秋平已经开始爱上这种生活。两个相处的很好的伙伴,一份稳定的工作,跟着朝比奈泰亨在骏府城内外逛逛,还可以和那个有趣的大叔一起踢蹴鞠。大叔有时候还会教他一些日本文化,比如和歌,茶会的技巧礼仪,让雨秋平很是受用。仿佛生活就该这么过下去。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空荡荡的胸口,总是让他想起他的红叶挂坠,他的父母,他以前生活的点点滴滴,不禁潸然泪下。

时间到了永禄元年(1558)7月14日的中午,吃完饭轮到洗碗的查理,无意间说了一句。“后山的枫叶看起来像是变红了。”

“啊!”雨秋平一下子来了精神,从桌案上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枫树,在后山上的那些,都已经变红了,”查理解释道,“枫树几乎覆盖了半座山,那个景象很壮观。”

正在算账的木棍忽然停了下来。雨秋平站起身,只留下一句“我去看看,”就离开了店铺。

走在路上,连雨秋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脚步正越来越快。

上一次和父母去香山看红叶,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这半年来的艰难险阻,都已经让他快忘了,红叶满山,是什么样的情景了。

他走出骏府城的北门,一路向着后山走去。到了山脚下,他顺着山路开始爬山,拨开路旁垂下的枝条,脚步却不曾放慢。他越走越快,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

仿佛,再看一眼红叶,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就可以再看到爸爸妈妈一样。

那种浓烈的乡愁撕扯着雨秋平,催促着他不敢停下片刻来喘息。

已经要到山顶了。

绕过那块大石头,就可以看到后山了。

一步。又是一步。正准备绕过石头的雨秋平,忽然不想再等待这几步的时间。翻身一跃,跳到了大石头上。

只见,枫叶如山火般,红遍满山。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不过如此。

我回家了么?

雨秋平欣喜到有一些茫然,漫无目的地穿梭在枫树林里。和每一株枫树打招呼,抚摸每一片落在地上的红叶,拥抱每一棵出现在身前的枫树。

忽然,一片红叶随风缓缓飘落。雨秋平张开双手要去抓住塔,然而,手的动作带来的微风却将红叶卷向远方,留下失落的雨秋平站在原地傻傻地笑。

这场景,像极了小时候,父母带着自己去香山看红叶。自己满地乱跑想抓一片红叶而不得。

忽然,一片红叶直直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愣了愣神,接过了那片红叶。

然而,此刻,他已经鬼使神差地接住了落叶,却早已鬼使神差地离开了原来的生活。

红叶千百年来还是那样的红,陪伴自己一起看了十几年红叶的人,却早已天人永隔。

被抑制了半年的思绪,忽然如潮水破闸般涌来,一瞬间几乎将雨秋平吞没。眼泪,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把自己举在头顶,让自己能够直接够到树上红叶的爸爸。

笑着看着自己玩耍的样子,递来肉串喂到自己嘴里,帮自己擦擦小嘴的妈妈。

平时经常出差不在,但是只要一回家,就一直陪着自己玩的爸爸。辛苦工作养活一家人的爸爸。不懂什么阴谋诡计,光明磊落而经常被人算计的傻爸爸。从没听过他背后说过别人坏话,纯正善良的爸爸。虽然不是那么高,那么强壮,但是一直让雨秋平很有安全感的爸爸。

平时总是很严厉,但其实很爱自己的妈妈。经常嘟囔着自己的小儿子怎么长大了,还希望他长回以前那么小的妈妈。每天操持家务,帮自己做饭洗衣,任劳任怨的妈妈。在自己以前生病住院时日夜陪伴在床边的妈妈。曾温柔地把自己搂在怀里的妈妈。

一起看红叶,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失散了。

爸妈该有多着急?是不是正拼命地四处找我,该有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过觉,吃过饭了?妈妈的胃病怎么样了?爸爸的白头发会不会越来越多了?家里养的小仓鼠会不会没人喂了?

还没有好好和他们说一声我爱你。还没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还没看着他们尽享天伦之乐。还没让他们能抱上孙子,从新养一遍小时候的自己。

我是独生子女。从小到大都是他们的宝贝儿子。他们把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看着我成长,期盼我成才。我不在了。以后他们可怎么办啊?

泪水不争气地不断淌下,想哭,却哭不出声。

前方的树梢上,有一片,格外红艳的枫叶。

“爸爸妈妈,以后我长大了,你们不养我了怎么办?”十年前,稚气未脱的雨秋平,骑在爸爸的肩膀上,吃着妈妈喂来的肉串,担心地问道。

“呐,平平啊,”妈妈温柔地笑了,指了指前面一棵枫树,树梢上的一片最红的枫叶,“你能够到那片枫叶,爸爸妈妈就永远陪着你。”

“好!爸爸,前进,往前一点。”

骑在爸爸脖子上的雨秋平,缓缓移动到了那棵树下。

现在满脸泪痕的雨秋平,走到了那棵树下。

什么都不去想,也什么都想不了。眼中只剩下那枫树,那树梢,那树梢上的枫叶。

十年光阴已然逝去,昔日稚子,今日少年。却都想着,去触碰那片枫叶。

够到它。

我要够到它。

伸出手,踮起脚。

眼中只有那片红叶,周围的景物,仿佛一下子都模糊了。时间,空间,恍惚地让雨秋平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现实,哪个是回忆。

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下。

只想伸出手,去够到那片红叶,用他来填补心灵的空虚。

手,没能碰到薄薄的红叶。

而是,碰到了另一只,冰凉细腻的手。

雨秋平恍然一惊,低下头,才看到,近在咫尺的树梢下,还站着另一位少女。也正伸手去够那片红叶,也正惊讶地望向自己。

彼此的眼中,都含着泪水。

泪水中,倒映出彼此的身影,和在两人间缓缓飘落的那片红叶。

第二十一章 窃心

第二十一章窃心

只一眼,就记住了她清纯无暇的美丽。

因为少女,竟美得有些不真实,仿佛从画中走出的雪姑娘。雪白的长裙缀着极浅的蓝色,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材。乌黑如绸缎般的长发瀑布似的垂至腰际,在微风中摇曳着温婉的弧线。白皙清澈的面颊因少年的注视,而微微有些泛红。少女的五官更是精致,玫瑰花瓣般娇艳欲滴的双唇因惊讶而微微张开,露出了洁白整齐的贝齿。最为动人的,则是笔挺的小鼻子上,那双眼眸。眉目流转间,泪水夹杂着灵动和哀婉,可爱得令人心碎。

空荡荡的心,仿佛在那一刻,就被她全部占据,勾起了少年懵懂的情愫。

他不知,他也在那一刻,用那饱含泪水的忧郁的眼眸,进驻了少女的心。

雨秋平和少女都有些恍惚地注视着彼此,直到那片红叶缓缓飘落在地,发出了“莎莎”的一声,唤醒了他们。

尴尬地低下头,连动作都是那么一致。

双方又抬头,注视着对方眼中的泪水。

或许,这一刻,并不需要什么多余的语言。因为那泪水,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们都因红叶,结过缘,受过伤。人已逝,只剩树下人,空对着血红的枫叶。

不知是默契,还是什么别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跪坐了下来,靠在了那棵枫树下,静静地注视着落在地上的那片鲜红的枫叶。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伸手去捡。

就是静静地,坐在一起流泪。

良久,一阵风吹来,卷走了那片红叶。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人去追。

追,也追不回来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喘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

“我父母,”雨秋平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特别喜欢红叶。”

“他们在枫叶林里相遇,父亲送给了母亲一个红叶挂坠,作为定情信物。后来两人结婚了,生下了我。”

“从小,我就特别喜欢红叶,”雨秋平絮絮叨叨地说着,少女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家里的什么东西,基本都是红叶为装饰的。我以前在明国,每到秋天,爸爸妈妈都带着我去北京城的香山看红叶。漫山遍野,都是红色的,可漂亮了。”

“现在,我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雨秋平哽咽了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挂坠也不复存在,“看到红叶,忽然好想他们。”

雨秋平停下后,少女自然地开口说道。

“很抱歉听到你的故事。”她的声音很好听,灵动婉转犹如清晨的黄莺。

“我父母也是在枫林里认识的,”少女莞尔一笑,浅浅的酒窝让她笑起来时格外好看。“其实,就是这片枫林啦。”

“家慈是文人的女儿,说起来,我的祖父也是明国人呢,”少女看了一眼雨秋平,又回过头去,俏皮的神色煞是可爱。“家慈当时就是在这棵枫树下吟诵了一首和歌,家严刚好路过,一下子对出了下句,他们就认识了。”少女的脸上显出陶醉的神色,白皙面颊上的红晕不但没有褪去,反而越发地诱人。她没有涂抹什么胭脂,天生丽质的她比那些贵族小姐们,更有这个年龄段女孩子该有的活泼和灵动。她身上淡淡的茶花香不由得让雨秋平有一些神往。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就在不远处的那件小木屋里,我就出生在那里。”少女指了指远处半山腰上的一间木屋,“那也是我的家。”

“由于家慈身份卑微,配不上家严,所以家严没办法把明媒正娶地把她娶回去,只能让家慈继续待在小木屋里。”

“但是家严是个大人物,平时一直都很忙,要四处征讨,处理公务,很少有机会来看家慈。”少女脸上的红晕逐渐退去,泪水再次开始在眼眶里充盈,“家慈上午教我读书写字,诗词歌赋,下午就会来这里等家严。家严说,如果他回来,就会到这棵枫树下。”她轻轻地抚摸着枫树的树干,“一年春夏秋冬,不管风霜雨雪,家慈雷打不动地都会等在这棵树下。”

“小时候的我,就一个人在木屋里,看着家慈等家严。我也很想见家严呢,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次。”泪水闪烁了一下,少女忽然浅笑了一声。

“但是我发现,每年家严都只有在枫叶红了的时候,才会来几次。那个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可开心了。”她顿了顿,“所以我就特别喜欢枫叶。枫叶一红,一年的好日子就来了。”

“但是,家慈真的很想家严。”少女的泪水又开始打转,“每年苦苦等待的家严,却只能陪她四五个下午,连晚饭都不能留下来吃。”

“五年前,家慈逐渐病了,病的很重很重。但我们也不能去找家严。”少女说到伤心时,泪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但她还每天要在枫林里等家严一下午,最后还是没能等到家严最后一面。”

“家严赶来时,家慈已经下葬了。家严很后悔,就顶着家里的压力,把我接了过去,也对我特别好。”少女的脸上不见一丝喜色,“但是我还是会怨恨他,怨恨家严把家慈狠心丢下,让家慈一个人承受感情里的痛苦这么多年。感情,不该是一个人承受压力与苦楚的啊。”

少女说完了故事,长叹了一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都没来由地笑了一下。

他们笑,或许是因为,他们终于遇到了一位知己。

看着少女的美丽的笑脸,雨秋平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悸动。

接下来,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谈着小时候和红叶结缘的往事,明明刚认识的少年和少女,却仿佛认识了多年的老友再次相逢一般,有说不尽的话。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晚霞映衬下,枫林格外地红。

“很晚了,可能我要失陪了,”少女欠身盈盈一礼。“再晚回去,家严要责备我的。”

“我送你吧,”雨秋平忽然有些失落,起身提出送少女一程,“天色不早了,山里不安全。”

“哦?”少女调皮地一笑,“可别小看我哦,我练过武的。”

“真的么?小姐有多厉害啊?”雨秋平笑道,顺便绷紧了手臂上的肌肉,“打得过我么?”

“想听实话吗?”少女巧笑倩兮地蹦到了雨秋平面前,一边倒着走,一边眨了眨眼,“我觉得,公子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

“嘿,”雨秋平不禁被少女逗乐了,“也别叫公子了,我叫雨秋平,你叫我平就好了。”

“那么好,平君,”少女看到雨秋平似乎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就补充道,“莫非是想交换名字么?女孩子的闺名,可是不能随便告诉男人的呐,平君。”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多谢平君了。”少女又是欠身一礼,被微微提起的长裙格外地美丽。“前面就是我家的车了,还有很多侍女,平君被看到了不好。”

雨秋平忽然觉得,胸口被人拿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一阵失落和无奈瞬间涌上了心头,嘴上却还努力保持着微笑,答道,“一路小心。”

是啊,她是,大家族的女儿。和那些,坐在牛车里的女孩子一样,都是身份高贵的豪门之女。

我,只不过是一个明国移民,一个普通百姓,连武士都不是,充其量,只是朝比奈泰亨的义弟,怎么可能配得上她。

诶?我怎么会想这些?雨秋平忽然一愣。

我是…心动了么?

我喜欢上她了么。

少女的身影越走越远,眼看就要消失在那个大岩石后面。

雨秋平忽然一愣。

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一股悲伤和失落在心底翻腾,头皮一阵发麻。

要不去问问她住在哪里…

可是,问了我也不能登门拜访啊。我这种身份低贱的人。

雨秋平的身体抖动了几下,好几次都要冲上前去询问,却迟迟不敢动身。

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岩石后面。雨秋平忽然觉得心底塌陷了一角,前所未有的后悔和懊恼不断侵袭着他。

晚上回家,失魂落魄的雨秋平随便扒了几口饭,就躺在榻榻米上一动不动。闭上眼,少女玲珑的笑声,调皮的仪态,还有那美丽的倩影就一直在脑中回荡。雨秋平努力回忆着他们一下午交流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直至深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她是说,“公子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公子你打不过我”?

她是说,“我要先回去了”,还是“我要失陪了”?

她脸颊上的酒窝,是这么大…还是…

“大人,你怎么了?”看到雨秋平迟迟不睡的亲兵卫担忧地问道,“下午去山上可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没事,没什么。”雨秋平撑着脑袋摇了摇头,“你也早点睡吧亲兵卫,看看人家汤普森,”雨秋平指了指鼾声连天的查理,“早就睡熟了。”

“遵命,大人。”

是啊,我怎么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雨秋平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初见时,少女那倾世的容颜。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空荡荡的心,一瞬间,全部被她占据。

窃钩者盗,窃国者诸侯。

窃心者,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女,那个同样会因为红叶而感伤的少女,那个有着和自己一样不幸遭遇的少女,那个巧笑倩兮,倾国倾城的少女。

她偷走的雨秋平的心。并从此,占据了一辈子。

第二十二章 约定

第二十二章约定

相遇后的第二天,雨秋平一整天都集中不了注意力,满脑子里都是少女的倩影。算账一上午没有平时一个时辰的效率高,做中饭时把粥煮了两遍,和朝比奈泰亨在城里闲逛时还一不小心撞上了柱子。

“我说你小子?魔怔了么?”朝比奈泰亨看着自己撞到柱子上跌倒在地的雨秋平,笑得前仰后合,“走路怎么不看路啊。”

“你现在这个样子,跟那个冈部正纲倒是有点像,”朝比奈泰亨一边笑着直拍大腿,“走路不看路,那家伙是撞到了本公子的马车哈哈哈哈…”

“你知道吗,小子,”朝比奈泰亨突然凑到了雨秋平身旁,和身后的是从们隔开了一段距离,“冈部家那小子看上了我们的公主大人了!咱们家督的掌上明珠!年方二八的大美女啊!”朝比奈泰亨边说边嘿嘿地笑了一声,“整天丢了魂一样,和你现在的样子真像…诶?”朝比奈泰亨说着说着,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你小子该不会也有喜欢的姑娘了吧?”

“怎…怎么可能!”雨秋平被说中了心事,一下子满脸通红,“我才初来乍到没多久,哪有可能就…”

“脸红了,哈哈,你小子,”朝比奈泰亨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可以啊!要不要大哥帮你去提亲!”

“没有的事!”雨秋平红着脸挣脱了朝比奈泰亨的手,反将一军,“倒是大哥你,怎么到了十九岁还没有娶妻?”

“嘿,别提了,”朝比奈泰亨尴尬地一拍脑门,“本来我哥帮我说定了关口家的女儿,但是我去见氏广大人那天太浪了,把氏广大人保存多年的花瓶给打碎了,氏广大人一气之下把我撵出去了。幸好婚约还没有对外公布,不然可丢人了。”朝比奈泰亨嘿嘿一笑,“那帮大人都觉得我不够稳重,不想把女儿托付给我。哥哥又不愿意帮我找一个民女。就耽搁下来了。

“大哥你虽然不稳重,但是很够义气啊,那些大人鼠目寸光,”雨秋平安慰道,“把女儿嫁给你,女儿会一辈子有依靠的。”

“诶呦,你小子这么看得起我!”朝比奈泰亨一下子乐了。

“大哥救了我两次,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啊。”雨秋平感激地点了点头,“那大哥,怎么不去向你说的那个美女公主大人提亲呢?”

“那你还不如让我和氏广大人的女儿结婚呢,”朝比奈泰亨一提起那个公主就一阵后怕,“那个公主妹妹可厉害了。比我聪明不知道多少倍,以前去天守阁里和她玩,一直都是被戏弄,我才不敢找她呢。正纲那臭小子也不知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整天想去找公主,天天都吃闭门羹哈哈哈哈…”

“浓眉!你说谁呢!”忽然,他们背后传来一声愤怒的大喊。朝比奈泰亨和雨秋平一转身,看到一个青年怒目而视。身后一帮插着冈部家靠旗的足轻和插着朝比奈家靠旗的足轻正在街道上对峙着。两旁的百姓见状分分散开,想躲开这两个灾星。

“小眼,你有什么不服的么?”朝比奈泰亨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挑衅的样子看着那个人,估计就是冈部家的少主冈部正纲了。

浓眉?小眼?雨秋平在一旁快速打量了两人的五官,发现他们虽然是冤家对头,但是给彼此起的外号还是非常形象的。

“怎么着了?找新的跟班了?”本打算看戏的雨秋平却忽然被冈部正纲用手点着,“哪里来的狗腿子啊?”

“就是昨天把你的良心吃掉的那只狗。”被侮辱的雨秋平毫不客气地回嘴。

这种新颖的抬杠骂人方式让在场众人一时有些蒙,片刻后,朝比奈家的随从们和朝比奈泰亨分别爆笑起来,冈部家的随从则对着雨秋平怒目而视,冈部正纲更是恨不得把雨秋平吃了。

“啊!哈哈哈…”朝比奈泰亨指着冈部正纲笑道,“良心被狗吃掉啦?啊?小眼睛!”说罢,还不停地挑动着自己的食指,“要不要来试着把良心夺回来啊!”

“浓眉!去你的!”冈部正纲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冲了上来。

一场恶战在治安奉行官及时赶到后停了下来。这时,日头都已经偏西。雨秋平因为站位风骚而没有被卷入群殴。十几个随从和十几个随从倒是打得难解难分,但是冈部正纲明显不是朝比奈泰亨的对手,虽然也算是精壮小伙,但还是几下就被朝比奈泰亨给打趴下了。

完事后,朝比奈泰亨带着十几个鼻青脸肿的随从继续在街上闲逛,后面的随从们似乎也对这样的生活习以为常。难怪刚才在对峙时,两边的侍从就已经剑拔弩张了。看来不只打过一次啊。

“所以说,到底是哪家姑娘啊?”朝比奈泰亨已经烦了雨秋平一路了。

“诶,算了,告诉大哥吧,别烦我了。”雨秋平叹了口气,“我昨天遇到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但是她看起来是豪门子女,不愿意透露姓名,我也不便多问。以后见一面都难了。”

“诶,你这个小子!平时鬼主意多,怎么一到大事就这么怂啊!”朝比奈泰亨嘲笑道,“当时就上去问啊!被白眼就被白眼啊!总比再也见不到要好吧!”

“大哥你别说了,我现在也后悔的不行,”雨秋平一想到,再也听不见那么悦耳的笑声,看不到那俏皮的笑,心中就一阵懊悔。

“要不你还去昨天你遇见他她方等等,说不定还能再遇到?”朝比奈泰亨随口一说。

“诶!”雨秋平这才意识到,虽然那个少女已经被她爸爸接走了,但是她家的祖屋还在那里啊。说不定会经常回去看看呢。

“多谢大哥了!”雨秋平也没有多话,二话不说丢下朝比奈泰亨就跑了。等朝比奈泰亨反应过来,雨秋平已经跑出去一条街了。

“这小子,跑的还挺快。”

雨秋平急匆匆地赶往后山,在他路过山脚的路口时,远远地看到了一辆牛车。

雨秋平忽的一愣,心中一下子欣喜异常。

没错,她又来了。

雨秋平快步上山,比第一次来还要快些。当他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再见到那满山红叶时,那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今天,她穿了一条浅粉色的和服,头发也盘了起来,扎了一个蓝色的发簪。

“平君!”少女看到雨秋平的到来,有些惊喜地迎了上来,“真是遗憾呐,”她叹了口气,“天色太晚了,不能再和你谈谈心了。”

“没事,是我来晚了。”雨秋平脸色一红,一时间竟然语无伦次,随口回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觉得有些尴尬,就又开口道,“山下那辆牛车,是小姐家的么?”

“没错,”少女点了点头,“夕阳下的枫叶林最是漂亮了,”她回身看了眼和晚霞交相辉映的山林,“平君可以好好欣赏一下。我就先失陪了。”

说罢,少女盈盈一礼,就转身离开了。

雨秋平又是感觉心下一沉,犹豫了再三,终于咬了咬牙,追了上去。

少女听到身后想起的脚步声,有些诧异地转过了头。额前的秀发也被风稍微吹得有一些散乱。

“小姐…我…想冒昧地问个问题。”雨秋平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

“平君请讲。”少女理了理头发,微笑了一下。正是这摄人心魄的一笑,鼓励着雨秋平大胆问了出来:“请问小姐…明天下午,还会来这里看枫叶么?”

话一出口,雨秋平就有些后悔,是否唐突了佳人。心也一下子踢到了嗓子眼。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雨秋平全神贯注地打量着少女的表情,渴望从中得到哪怕一丁点的暗示。

一阵北风吹来,卷起地上的一片红叶,飘向了少女。

少女随手用食指和中指快速地夹住了那片红叶,轻轻横向一扭,就遮住了她的脸。

雨秋平不知道,少女是在掩饰嘴角的弧度。

少女一松手,那片红叶再次随风而逝。

“只要这片枫林的红叶没有落尽,”少女笑着转身,“我就每天都会来的。”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前往后山去看枫叶,成为了雨秋平每日行程中雷打不动的一环。取代了过去的和朝比奈泰亨闲逛以及和大叔蹴鞠。查理和亲兵卫每天都会讶异地看着雨秋平在未时四刻匆匆跑出家门,再在吃晚饭前跑回来。出发前都是荣光满面,回来后也是兴奋异常。但是一般吃完晚饭,就又会开始愁眉苦脸,不听抱怨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了?”亲兵卫私底下曾经问过查理。

“诚实的和你说,我也不知道。神秘的东方人,我没有能力去理解他们。”查理摊了摊手。

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到某一天,大嘴巴的朝比奈泰亨在雨秋平出门后来到店铺里时,得意洋洋地宣布了雨秋平恋爱的事实,并要求两人保密。于是,雨秋平本以为自己的秘密掩藏的很好,每次都想出各式各样的借口偷偷跑出去。他前脚刚走,亲兵卫和查理就会会心一笑。要是让雨秋平知道,朝比奈泰亨早早地捅出了他的秘密,不得把他气死,害的他白表演了那么久,像个傻子一样。

第二十三章 骑术

第二十三章骑术

“小姐,你来了?”雨秋平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响起,又随风送来那股淡淡的茶花香,“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今天想听三国的,昨天不是刚刚讲完东汉么。”少女理了理衣襟,抱膝坐在雨秋平身边。“听平君讲历史故事,真的很有趣,”她笑道,“比那些枯燥的明国汉文史书有意思多了。之前我还不知道,原来云台二十八将的排名有这么大的问题。”

雨秋平悄悄瞥了眼少女的侧颜,依旧美得倾国倾城。她今天穿了一件武士穿的白色带袖子的阵羽织和一件纯白色的马裤。

“平君居然读过那么多书,真的好厉害。”少女感叹道,“我原来以为我读的书已经很多了呢。”

生活在物质生活和信息来源极度丰富的现代的雨秋平,有机会接触的书目自然要比少女多了。

自从两人无意间聊起了中国的历史,雨秋平很讶异地发现少女竟然看过很多中国的史书,而少女则对雨秋平丰富的历史知识和独到的视角十分感兴趣,就请求他给她讲讲历史脉络。雨秋平泪流满面地发现自己以前看的那些历史书,历史评论,二十四史,都派上了用场。当时班主任每次家访都要指责他在历史上浪费太多时间,耽误主课。

“书中自有颜如玉,古人诚不欺也。”雨秋平注视着少女,轻笑了一声。少女愣了一下,听懂了雨秋平的画外音的她,脸颊一红,别过头去,煞是可爱。

“古人还说,通五经贯六艺,却也不见平君会骑马。”少女毫不客气地顶了回来。

“你!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骑马?”雨秋平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抱着别人的腰骑马这样的挫事居然传的这么远了么。

“你的义兄,朝比奈公子,天天在骏府城里宣扬,他载着你逃出织田家大军包围的事,这骏府城又有谁人不知?”看到雨秋平一副悲愤的表情,恶作剧得逞的少女嘴角挂着得意的微笑。

“说起来,要是平君介不介意,我们一边学骑马,一边讲故事?”少女笑着起身。雨秋平一回头才发现,少女居然牵了两匹马到山上来。一匹通体纯白,只有四蹄是乌黑的。另外一匹则是枣红色的身躯和黑色的鬃毛。

“小姐,你早就带马上来了?莫非刚才的对话也是小姐早就盘算好的?”雨秋平大吃一惊。

“想听实话么?”少女莞尔一笑,“那倒是没有,只是临时起意。”说罢,她走到那匹白马边上,灵巧的翻身上马,宛若一只森林间的白色精灵。“在枫林间跑马,最是令人心旷神怡。但是骑马,可不好学啊。”她努了努嘴,“那我们一心效法圣贤的男子汉平君,敢不敢试试?”

“小姐这话说的,”雨秋平苦笑了一下,走到另外一匹马边上,“根本没给我留拒绝的退路啊。”刚才就不该说那句颜如玉的。雨秋平暗自腹谤,但是明明夸她好看啊,怎么捉弄起我来了呢。

他没有注意到,少女脸颊微红下的喜悦。

一刻钟后。

“那…这…”雨秋平和他那匹枣红色的马面面相觑,“他好像不是很愿意让我骑啊。”

在刚才的一刻钟里,雨秋平多次尝试爬到马背上,都宣告失败。这匹马不是扭动身子,就是干脆转了圈,拿屁股对着雨秋平。现在雨秋平正走到马的面前,和马幽怨地对视着。本来骑在马上的少女索性翻身下马,在一旁的枫树下看雨秋平的笑话,被逗得乐的不停。恋爱时的男孩子是不怎么在乎面子的,能让女孩子笑的这么开心,倒也让雨秋平有些宽慰。

“应该不会呀,小红平时很平易近人的。”少女笑着走了过来,从雨秋平手中接过缰绳,抚摸了下小红的鬃毛,小红立刻依恋地在她身上蹭了蹭。少女于是一脚踏着马鞍,轻松地一跃而上。然后在马上,居高临下,得意洋洋地看着雨秋平。

雨秋平的脸一下子闹得通红,再次把少女给逗笑了。

“平君再试试看。”

这一次,这匹小红倒是很给面子。乖乖的让雨秋平骑上来了。雨秋平掌握好平衡后,就双手张开,有些得意地居高临下反过来看着少女。少女坏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手。

雨秋平坐下的小红立刻向前移动了起来。这可把雨秋平吓了一跳。失去平衡的他慌忙俯身抱住马脖子,狼狈不堪的他险些就被摔下马来。

“小姐,饶了我吧,知错了还不行吗,我不嘚瑟了。”雨秋平眼看着坐下的小红越来越快地兜起了圈,自己像是斗牛士一样骑牛乱跑,匆忙求饶。

“哼,”少女得意地哼了一声,吹了声口哨,小红立刻听话地停了下来。

“好啦,平君调整好姿势,”少女报复后也不再胡闹,示意雨秋平在马上坐好,把缰绳递给了他,“我让小红慢慢走,平君注意控制平衡就好了。”

雨秋平生平第一次独自骑马,不免有些紧张。平时坐在朝比奈泰亨背后时,觉得只要抱住他,马匹跑得多快都不要紧。谁曾想自己骑马时,居然慢慢踱步都会左摇右摆。

“平君,别紧张,其实一点都不难的。”看到雨秋平握缰绳的手都以一些发抖,少女于是传言提醒道。“连马都起不好,怎么给我讲故事啊?”

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本着不能在心上人面前出丑的强烈意愿,努力一动不动地维持上身的平衡,用双腿死死地夹着马鞍,虽然姿势和技巧完全不对,但是竟然也诡异地达到了平衡。

“平君这样不行的。”少女皱着眉头的样子也十分可爱。“到时候马速真的快起来的时候,骑手是不能坐在马鞍上,会被震得很疼的。”

“我给你做个示范吧。”少女翻身上马,调整了一下姿势后,做出了一个标准的骑行姿势。雨秋平于是照葫芦画瓢,有样学样地努力模仿。索性从小的体育锻炼让他的协调性还是不错的,很快就可以让马匀速小跑而不至于掉下来了。现在,他正跟着少女并驾齐驱…好吧其实是慢跑在枫林里的小路上。

“怎么样,我学的很快吧。”雨秋平嘿嘿一笑,单手控制缰绳,松开一只手和少女挥了挥手。

少女被雨秋平又逗乐了,当着雨秋平的面,松开双手只用双腿控制平衡。然后,又在目瞪口呆的雨秋平面前,微微调整了姿势,猛地一跳,蹲在马背上,双手被在背后,依然稳稳不见摇晃。

“还有这种操作么!”雨秋平真的是吓得不轻,“小姐!快坐下来吧!你不摔死我都会被吓死!”

“男子汉,哪有那么容易被吓死,”少女轻笑了一声,又坐回了马背上,“有什么吓人的呀?”

“还不是担心你掉下来受伤,那比我自己受伤还疼。”雨秋平双手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缰绳,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把心里话直接说了出来。

少女的脸上腾起一抹红晕,眼眸流转间,悄悄地看了雨秋平一眼。

“好了,开始给我讲故事吧。”

“好呀,”雨秋平清了清嗓子,摆足了一副说书人的架子,“这三国,可以说是我们明国最精彩的一段历史了。”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苦练了几天马术,雨秋平总算是可以骑着马保持中速奔跑了。但是向朝比奈泰亨那样高超的马上射箭技巧什么的,还是想都不要想。

7月12日,雨秋平和少女还是准时在后山汇合。雨秋平留意到少女面色似乎有些憔悴。

“昨晚没睡好。”少女看到雨秋平疑惑的眼神,就指着自己眼眶下面的黑眼圈笑道。

这一天下午,少女带着雨秋平,穿过茂密的枫叶林,到了他们家以前居住的小木屋。小木屋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但是无论是窗台,屋内的椅子和桌子,还是榻榻米,都十分整洁干净,看不出有什么积灰。可见少女有经常回来打扫。

“想家慈的时候,我就会经常回来住一会儿。”少女笑着解释到。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在墙壁上却挂着几幅字画,很是典雅。看来房间的主人,也是很有文化的人啊。

“你渴了吗?”雨秋平看到少女做了好多次抿嘴唇的姿势,就问道。

“有一点。”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家附近没有水源,要走到枫林那边的小溪取水,还挺远的呢。”

“那我去帮你打点水回来吧,”雨秋平主动去小屋的角落里拿起了挑水的扁担,“你先休息会儿吧。”

“嗯,那就多谢平君了。”少女坐在榻榻米上,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别说,那条小溪还真的挺远。用不来扁担的雨秋平,在回来的时候走的格外的慢。回来时,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他推开房门,却没有听到少女向他打招呼的声音。有些疑惑地放下水桶后,他才注意到,少女躺在榻榻米上睡着了。

雨秋平忽然有一丝悸动。不知在何种目的的驱使下,他缓缓移动到了少女的身边坐下。第一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不受打扰地端详少女。娇艳欲滴的樱桃小嘴让人忍不住想上去亲一下,但是雨秋平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少女有着修长的睫毛,和吹弹可破的嫩滑皮肤,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茶花的香气。今天她穿着一件比较紧身的阵羽织和马裤,将身体的曲线勾画地淋漓尽致。随着她恬静安详的呼吸,丰满的酥胸微微起伏。

雨秋平就坐在她身边,静静地赏玩着这上天赐给人间的瑰宝,她的睡颜也是如此动人。如此青春无暇的美,竟让雨秋平起不了一丝邪念。

良久,少女忽然从睡梦中醒来,迷茫中探手去寻,竟一下子握住了雨秋平的手。

雨秋平竟然也鬼使神差般,下意识握住了这只柔软细腻的素手。

双方对视了一眼,脸颊都火烧般地红了起来。少女飞快地把手抽走,微微低下头,将脸埋入阴影中,不让雨秋平看到她脸上羞涩却又欣喜的表情。

“小女子失礼了,平君勿怪。”少女羞涩之中,竟第一次用上了小女子的自称。这称呼逗得雨秋平忽然笑了一下,“书中自有颜如玉,不知小女子意下如何?”

少女的脸颊变得更红了。

第二十四章 出游

第二十四章出游

几天后,少女约着雨秋平一起去山上探险。所以,两人吃过中饭后,就早早地到了后山。

“小时候,我就一直琢磨着,什么时候能到山里去探险,”少女笑着回忆着往事,“满山的红叶和神秘的山林,该是怎样的美景啊。”

“探险么?有的时候还是会很有危险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朝比奈泰亨的探险,就害死了雨秋平当时的好友,也差点送上了朝比奈泰亨自己和雨秋平的命。

少女看到雨秋平神色有些低落,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我也听人提起过平君去三河尾张的故事。”

雨秋平忽然脸色一红,心跳也骤然加速,一种在心上人面前丢脸的羞耻感促使他急急地说,“小姐也听说过,遇到织田军时,我像个懦夫一样连刀都不敢挥的故事么?”

“人家关注的可不是这些!”少女气哼哼地说道,“打打杀杀是那些男人的事情,整个天下打打杀杀这么多年了,究竟有什么意义?”

“在我眼里,平君比那些杀伐果断的人,更称得上英雄二字。”少女看着雨秋平错愕的眼神,笑着解释道。

“最令我在意的,是你在刈谷城,救济那两百多个可怜的奴隶的事。”少女边说边看向雨秋平,“以及你在船上,主动建议救助商船,向伊丹大人承诺要还海疆一个太平的事。”

“诶?”雨秋平不由得有些发愣。

“因为这说明,你和那些人不一样。”少女的神色闪过一抹厌恶,“无论是你的朝比奈大哥也好,还是那些大家族里的家督,公子,甚至是我们今川家的家督。这些野心勃勃的男人,整天想着的都是如何通过杀伐,通过战争,建功立业,扩大领土,壮大家族。”

“该是多么的冷血,才会丝毫不考虑,他们为了一己私心发动的战争,给百姓,给那些一辈子在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足轻们带来了多少痛苦。”

“平君是明国人,可能不清楚我们日本。”少女的语气变得有些哀婉,神态中也满是悲悯之色,“可怜的农民农忙时耕作,农闲时就必须按照比例服兵役,跟着领主四处征战。”

“攻城略地后,不见那些大名将军怎么安抚百姓,而是纵容士兵乱捕。别人赢了我们就是我们的百姓受苦,我们赢了别人就是别人的百姓受苦。那些在战争中阵亡的足轻,他们的抚恤也少得可怜。一个家庭失去了顶梁柱,那微薄的几贯钱又怎么支撑家庭活下去啊?战争就根本没有胜利者。”

“硬说有,想必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了。”少女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丢下家中的妻儿不管,任由妻子病死也要去将功勋建立在无数百姓的枯骨之上。什么平定天下,还天下太平,结束战乱,”少女不屑地哼了一声,“只不过是那些大人们拿来抚慰人心的借口罢了。”

“现在,我身边见惯了这种人。儿时本来还天真无暇的玩伴们,一旦和那些大人们接触多了,各个都变得渴望战争,渴望建功立业,还互相炫耀在阵前斩杀了多少人。”少女说着说着,竟呜咽了出来,“那些首级,原来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也有苦苦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和女儿啊。”

“但是平君,你和他们不一样!”少女忽的转身,泪眼朦胧地看着雨秋平。“我听他们说,平君在刈谷城,帮助了两百多个可怜的奴隶们。平君帮他们家里买鸡肉吃,帮他们买草药安置家具,还帮他们送信。这都是功德无量的好事啊。我听说,平君还为此欠下了债务。那些公子们都嘲笑平君,我却很佩服平君。”

少女顿了顿,继续说道,“不光是这两百多个陌生人,平君连在路上素不相识的商船都渴望出手相助。我知道,我还知道平君心里也清楚,自己做这些事,带不来什么好处,但是平君还是去做了不是吗?”

少女的嘴角,忽然挂上了一丝自豪的微笑,“平君是在努力地减轻他人的痛苦,是在抚慰这个乱世的创伤,是真真切切渴望这个天下太平,不再有人受苦的大英雄。”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恻隐之心吧。”雨秋平忽然想起了大叔说的话。“毕竟我也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不希望其他人再经受这样的痛苦。”雨秋平苦笑了一下,“看到他人受苦,心里真的会很难受啊。”

在漫漫的青史上,一串串无情的数字,记录了多少家庭的分崩离析,多少人的不幸。然而,我们关注的,却永远是那些王侯将相。不足轻重的普通百姓,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却不过只是青史书页上一粒尘埃。

只有你切身经历了这一切,才会明白,乱世人命贱如狗;才会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才会明白,那些可怜的黎民百姓,经历了多少的痛苦。

“希望天下所有的妻子和女儿,都可以每天笑着等待丈夫和父亲的归来。”雨秋平想起了桶狭间的农户一家,又想起了身边的少女,几乎脱口而出说出了这一句话。

少女脸颊一红,清泪顺着鬓角留下。

“虽然,我这样手上没什么权利,也没什么大本事的人,向你说这样的话,会有一些自大吧,”雨秋平郑重地看着泪眼婆娑的少女,“但我愿意向你承诺,向全天下经历着不幸的家庭承诺。我雨秋平,一定会尽我所能,去拯救他们,让他们不用再经历生离死别。”

“我雨秋平,说到做到。”

“我相信你,”少女忽然破涕为笑,“因为平君,是最厉害的大英雄。”

一路辛苦的攀登,他们终于到了后山山顶处。放眼望去,四周火红的枫树在微风吹拂下,宛若最温柔的火焰,在阳光下跳动。火焰的尽头,是城下町,城下町的那一头,是骏府城。巍峨壮丽的骏府城矗立在大山的南端,更南,则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没想到视野会有这么开阔。”雨秋平张开双臂,仿佛置身于群山之巅,大口呼吸着山间清凉的空气。

“爬到树上去,风景会被会更好呢?”少女忽然地调皮一笑,“你觉得如何,平君?”

“小姐…小姐会爬树?”雨秋平惊讶地目瞪口呆。这么有修养有内涵的小姐,会骑马也就罢了,居然还会爬树?

“那是当然啦,以前家慈教我各种礼仪的时候,让我坐在树下静坐。我闲得无聊,就学会了爬树。”少女得意地挺了挺酥胸,“平君看好咯。”

说罢,那灵巧的身影,猛地蹬了一下地面,弹跳而起,在粗壮的树干分叉上蜻蜓点水般点了几下,就环绕着树如鸟儿一般盘旋而上,轻轻一跃,稳稳地停在了树枝上。

“喂喂!小心点啊!看着多吓人啊。”雨秋平吓得冷汗直流,小心翼翼地移动到少女的下方,生怕她忽然就掉下来。

看着雨秋平如临大敌的惊恐表情,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没注意,一阵大风忽然吹来,少女一个不留神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掉下来。

少女惊慌之际,竟然还能冷静地一跃,撞向树干,靠着树干向地面滑落,避免了直接落下的危险。

“不要紧吧!”雨秋平惊慌失措地跑到少女边上,看着少女有些痛苦的表情,内心一阵阵剧痛。

“其实还好啦,我的脚…”

“我背你下山吧。”雨秋平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把少女那句“没事”堵在了嘴里。少女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雨秋平那紧张的神色,心下一暖,忽然改了主意。

“那就多谢平君了,实在不好意思。”她歉意的说道。说罢,便顺从地爬到了雨秋平的背上,双手环住了她的脖子。但是当雨秋平的双手托起她的两条腿时,脸颊还是火烧一般红了起来。

忽然,雨秋平身上,一股微妙的香味,让少女不知为何,忽然安下了心。她静静地把头靠在了雨秋平的肩膀上,感受着少年有力的臂膀。

少女的发丝垂到了雨秋平的脖颈上,痒痒的,却很舒服。雨秋平抱着少女起身,少女丰满的酥胸对雨秋平后背的挤压让雨秋平的脸也红了起来。而且她确信,趴在自己背上的少女肯定能看到自己脸红。于是,他只好尴尬地转移话题。

“诶?原来你这么轻啊?”雨秋平说道。这倒不是托词。他本以为,少女那样丰满修长的身材,体重应该不会这么轻的。

“真会讨女孩子欢心。”少女嘟囔了一句,却掩饰不住言语里的喜悦。搂着少年的脖子,心中忽然就觉得很踏实,很安心。突然很想赖在他身上,一直都不下来了。雨秋平也很享受这样背着少女,感受着发丝摩挲自己的脖颈,感受着少女呼出的香气在耳边徘徊,感受着少女微微挪动身体,感受着少女茶花香味的体香。

可是,下山的路虽然长,但还是又走到尽头的一刻,他们都看到了转角处少女家的牛车。雨秋平正准备恋恋不舍地放下少女,少女却突然开口说道。

“我有点渴了…”少女笨拙地找着借口,一贯落落大方的少女,此刻的声音却细若蚊呐。“我们去小溪那边喝点水吧。”

“好呀,”雨秋平兴奋的声音让少女心下一喜,于是,享受的时间又延长了两刻钟。但是还是不得不把少女放下了。

“小姐的脚能行吗,你怎么走过去啊。”雨秋平担忧地问道。

“没事,平君走了之后,我喊侍女过来接我就行了。”少女心中却想着,平君离开后,自己直接走过去就行了,脚早就不疼了。

“那你明天还来吗?脚扭伤的话…”雨秋平有些心疼地追问道。

“来啊,不要紧的。”少女答道。

“可是你的脚…要好好休息啊,要不明天还是养伤吧。”雨秋平谨慎地嘱咐着。

“平君那么不想我来么…”少女忽然委屈地低下了头,那委屈的样子看的雨秋平心都要化了。

“才不会呢,小姐别这么想!”雨秋平手忙脚乱地解释道,“我当然很想见到小姐啊。”

低着头的少女轻哼了一声,然后笑着抬起头,恶作剧得逞般地看着雨秋平,两个小酒窝格外可爱。

得知上当的雨秋平却也不生气,忽然有些轻薄地在少女额头上,用食指和中指戳了一下。满意地看着少女的脸再次变红,报复回来的雨秋平笑了笑,“叫你骗我,小姐!”

沉浸在欢乐时光中的雨秋平和少女,一时间都忘记了两人身份的差异。

回家后,雨秋平一个人坐在桌子上,再次回想今天两人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雨秋先生,你不洗澡了么?”查理看着雨秋平坐在那里半天了也不动弹,有些好奇地问道。

“不了不了,让亲兵卫去洗吧。”雨秋平随口应了几句,自己努力地在身上嗅着,仿佛还能闻到少女的茶花香。

第二十五章 告别

第二十五章告别

“对了,大人,”第二天清早,亲兵卫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一样,“昨天下午,福岛家的那个伯伯来找您,说是希望您帮忙带信。”

“哦?这样么?”雨秋平盘算了一下时间,“我去找一下丝绸…诶算了,我亲自去一趟吧。”雨秋平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帮忙带信过去。毕竟是第一次帮他们送信,也顺便告知他们家里的情况。这种事,还是亲自去做比较安心。

“那个伯伯还说,其他两百多家都写好信了,害怕打扰大人,所以大家商量好了他才来的。”亲兵卫补充道。

“那行,汤普森,可能要麻烦你了。”雨秋平看向查理,“可能要耽误你射箭一段时间了。我打算去一趟三河,但是我和亲兵卫都不太会武艺,可能要拜托你给我们护身了。”

“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查理的话一如既往地简短,“反正在路上,我也可以找时间练习箭术的。”

“你这家伙,还是一天都离不开射箭啊。”雨秋平笑了一句。

上午,雨秋平和亲兵卫,查理分头去各家收取信件。雨秋平在路上还遇到了朝比奈泰亨,后者听说雨秋平又要去三河后可是委屈的不行。

“我也想去啊,可是我因为上次打架又被关了禁闭了,只能在骏府城里溜达,城门都不让出。”朝比奈泰亨哭丧着脸,“你这次一个人去吗?你会骑马吗?”

“会的!我学会了!”雨秋平想起上次的屈辱,理直气壮地顶了回去。“想找大哥借三匹马,我那两个同伴小时候也都学过骑马。”

“没问题,待会和我回一趟府上。”朝比奈泰亨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不过,你这个身份有点尴尬啊,不是武士可能还住不了驿站啊。”

“这样吧,”朝比奈泰亨一拍脑袋,“本公子刚好还有几个足轻大将的职位是空缺的,我先给你临时任命一个足轻大将,回去给你腰牌和靠旗。这样你就是我们朝比奈家的武士了,一路上也方便点。”他仔细思量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就说是报答你上次的救命之恩…嘿嘿,家里那些老家伙也只能闭嘴了。”

本来想拒绝的雨秋平,转念一想。如果自己成为了武士,会不会身份就离那位小姐更近了一些呢?于是,他感激地答应了下来。

中午时,雨秋平和查理,亲兵卫回到店铺集合。亲兵卫提出吃完午饭就出发。可是雨秋平却尴尬地打岔说,“这…我在后山可能还有点急事,等我回来一趟再走吧。”

查理和亲兵卫对视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

“你们就不问问我,是什么事么?”雨秋平准备好的借口没能说出来,不禁有些郁闷。

“不问。”查理很干脆地回答道。一头雾水的雨秋平吃完饭后就离开了。

到了后山上,听到雨秋平要去一趟三河,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后,少女不免有些失落。但听到雨秋平是为了那两百多个奴隶送信后,少女的脸上,忽然幸福而又骄傲地笑了。

“那平君一路小心哦。三河尾张那边还在打仗,别跑到前线去了。”少女关心地叮嘱道。

“放心,等我回来就好了。这十几天真是抱歉。”雨秋平忽然感觉心下一暖,有一个女孩子,在上路前叮嘱自己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我回来之后,小姐每天下午还会在这里么?”雨秋平忽然有些担忧的问道。

“安心啦,平君,”雨秋平的担忧却让少女小小地欣喜了一下,“只要枫叶没有落尽,我每天都会来这里看。等你回来。”

雨秋平恋恋不舍地离开后,嘴角却一直挂着笑意。

可是忽然,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无论如何也无法挥去。

如果枫叶落尽了呢?

这个可怕的想法闹得雨秋平失魂落魄,察觉到异常的亲兵卫于是询问原因。

“你觉得,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枫树上一直有枫叶么?”雨秋平忽然开口问道。

“额…这。”亲兵卫愣了一下,“能有什么办法啊?冬天之前,枫叶总归会落尽的啊。”

“是啊…到时候…”雨秋平低落地叹了口气。

“自己做树叶啊。”查理插了句话。

“什么意思?”雨秋平抬起头,眼冒精光地看着他。

“买点红色的纸,自己折树叶出来,挂在上面。”查理补充道,“你们明国,不是,都会折纸的么?”

“有道理啊!”虽然只是无厘头的想法,但对恋爱中深陷的少年却宛若救命稻草一般。雨秋平立刻去边上的作坊买了好多红色纸张回来。“反正在晚上也不能赶路,”雨秋平笑道,“我就在晚上折红叶好了。”说罢,他就用剪刀裁纸,弄出方方正正的一个正方形。小时候,最喜欢红叶的他,虽然劳技课成绩不及格,但是折红叶的水平却是一流。三下五除二,就折好了一枚惟妙惟肖的红叶。

“没想到大人还有这种手艺。”亲兵卫感慨着,雨秋平则把那些红纸小心翼翼地都塞入了行囊中。

“准备出发吧。”雨秋平喊了两人一声。

7月23日下午,雨秋平一行人从骏府出发,向西沿着官道奔驰而去。说是奔驰,刚刚学会骑马的雨秋平,和上次骑马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亲兵卫和查理,其实只是在中速前进。一天别说100里了,60里都够呛。

雨秋平随身带了一张地图,再加上他已经走过一次相同的路。所以行程上没有什么问题。白天,他们在路上拼命赶路。晚上,查理就在驿站附近随便找个地方练习箭术,亲兵卫帮忙料理杂物,雨秋平就在油灯边上拼命的折红叶。一个晚上,就折了快有70只了。

一行人倒也不是特别着急。四天之后,就已经到达了三河的吉田城。

7月27日傍晚,在驿站下塌时,雨秋平点了点自己已经折完的红叶,足足有两百六十多只了。他不禁在入睡前开始憧憬着,将整片枫叶林都挂满红叶的样子。亲兵卫依旧负责把一切杂务打理地井井有条,仿佛一个大管家一样。入睡后,雨秋平不知道,那个晚上,三河,远江,骏河之间,信使打着火把飞驰。

7月28日清晨,雨秋平一行人刚刚吃完早饭,牵着马匹,准备离开吉田城时,忽然,另一队几十人的骑兵带着十几匹马,从吉田城的南门进入后,径直向着雨秋平所在的天守阁附近驰来。等那几十人靠近了,雨秋平才认出为首的那人,似乎就是在引马城和自己相谈甚欢的濑名氏俊。然而,后者此刻却是面色凝重,神色紧张,让雨秋平的问候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朝比奈家的家臣是么!”濑名氏俊扫了眼雨秋平背上的靠旗,似乎正准备下达命令,却忽然认出了雨秋平,“哦?红叶君。你怎么在这里?”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往日随和的濑名氏俊此刻却十分严肃,“红叶君和你的同伴,都已经是朝比奈家的武士了么。”

“没错。”雨秋平老实地回答。

“那就十分抱歉了,要把红叶君也卷入战火了,”濑名氏俊掏出怀中的一个令箭,“这是家督令箭。命令我濑名氏俊,从引马城出发,集结路上寻找到的所有今川家臣,集结成为紧急备队,前往三河。”

濑名氏俊说罢,旁边的一个黑衣随从就把那个金闪闪的令箭交到了一头雾水的雨秋平手中,“请这位大人检查令箭,”那个随从的音色十分冷峻,不带着一丝情感。雨秋平看了一眼后者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满是肃杀之气。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的肩头还停靠着一只乌鸦,也正用暗黄色的眼珠,盯着自己。“如果检查无误,”那个随从看雨秋平没有动身的意思,就冷声说道,“就请大人跟上队伍,这是家督的命令,不容违抗。”

“景德,不用那么凶狠,红叶君是知书达理的人。”濑名氏俊从马上微微俯下身,向不知所措雨秋平解释道,“三河遭遇危机,朝比奈大人正在远江集合部队,本将先带着能集结的人手赶到三河收集情报,稳定局势。人手十分欠缺,也只能委屈红叶君了。”

雨秋平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濑名氏俊背后的武士们。他们插着各式各样的靠旗,大多数人都和雨秋平一样没有穿着铠甲,看来也是被临时着急而来。除了几个人似乎有些不大情愿,但是绝大多数人还是跃跃欲试,其中更有一个身材矮小的,已经兴奋地在马上都坐不住了。

“本来我是打算去知立城送信的,”雨秋平指了指包裹,“但看起来这件事情是不能推辞的,对么?”他试探性的问道。

“不能。”那个带着乌鸦的随从毫不客气地回答道。濑名氏俊也很歉意地摇了摇头,“没有回旋的余地,实在是抱歉了,红叶君。现在是农忙时节,领民兵都已经解散回去秋收了,朝比奈大人再次集结部队需要很久。现在我们真的很缺人手,也很缺时间,请红叶君和你的两位同伴快点加入队伍吧。”

“明白了,”在雨秋平的示意下,亲兵卫和查理也纷纷跨上马匹。查理和亲兵卫去了队伍末尾,雨秋平则被濑名氏俊留在了队首,来给他简要介绍一下情况。

“你们有马匹真是太好了,不然我带的马匹都要不够分了。”濑名氏俊苦笑了一下,“现在没有多少闲话的时间了,我们加速吧。”

高速奔驰的马上,雨秋平十分不易地维持着平衡,濑名氏俊则开始解答雨秋平的疑惑。

“这次紧急召集令的起因,是三河地区我军遭遇了重大挫折。”濑名氏俊神色严峻地说道,“现在,可以机动的兵力,已经不到500战兵了。”

“啊!”雨秋平吃了一惊,“我们在前线不是几乎有3000战兵么。发生了什么?”

“织田家几乎空国而来,发动了近十年以来都未曾有过的大规模入侵,指挥者的决心似乎也异常强大。这与我们之前对织田家的评估相差甚远。”

雨秋平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响。

他根本不记得,历史上,织田家有在桶狭间之战之前,大举进攻过今川家。

历史…已经改变了么?

第二十六章 危局(1)

第二十六章危局(1)

冈崎城坐落在三河偏西的位置,由于三河东北地区大多数都是山区,冈崎城就是三河实际上的中心。在三河的西北,则是尾张。冈崎城往西17里,就是重镇安祥城。再往西13里,则是刈谷城。在刈谷城的东北,安祥城的西北,和他们差不多呈现一个等边三角形的位置的,就是知立城。知立城东北十二三里的地方,是沓挂城。而沓挂城一直往西,就是桶狭间和鸣海城。再往北,就是织田家的领地。

时间回到7月26日清晨。

尾张东南,鸣海城。

城主冈部元信今年34岁,在他的祖父冈部亲纲退下来后,就是冈部家的现任家主了,是一位功勋卓著的武将,被今川义元委以重任,驻守今川家在尾张的桥头堡——鸣海城。鸣海城长期被织田家的丹下砦,善照寺砦,中岛砦包围,城下町里几乎没有什么百姓居住。即使这样,城内1000战兵,2000辅兵的军粮也很成问题。由于在局部地区,织田家3000战兵对他有着压倒性的优势,鸣海城不可能在城外开辟田地。因此,城内3000守军的军粮基本靠三河后方运输。

前些日子,织田家再次出动扫荡鸣海城周围地区的粮草,不给冈部元信就地获取补给的机会。渗透到桶狭间的部队甚至差点击杀了朝比奈泰亨,这可把冈部元信吓了一大跳。虽然他和朝比奈家一向不待见,也不喜欢朝比奈泰亨这个小子,但是这次事件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织田家的威胁。

在鸣海城东边25里外,是另外一座今川家控制的城市沓挂城。本来就有鹈殿长照率领1000足轻驻守,等到朝比奈信置带着1000援军进驻后,再加上大高城的600守军,今川家在尾张境内的战兵数量已经达到了近2000人,可以和织田家分庭抗礼了。在朝比奈信置的援军到达后,织田家立刻全面收缩了活动范围,收缩之快,程度之大,都有一些反常。后来冈部元信才得知,织田家内部爆发了统一战争。织田信长带着几乎所有部队,去进攻岩仓织田家了。桶狭间现在就已经是完全安全的区域了。封锁大高城和鸣海城的五个岩砦中的留守兵力,也都降至了最低谷。

然而,朝比奈信置援军的到来也加大了后勤粮草供应的难度。前段时间,沓挂城粮草告急,不得不把原本送给鸣海城的军粮送到了沓挂城。鸣海城的军粮现在也所剩无几,到这个月月末就要吃完了。索性松平家的1500人正押送着2000石粮食赶往鸣海城。根据信使来报,昨天晚上就已经在桶狭间驻扎了。如果一切顺利,今天中午就可以到达鸣海城,粮草危机也可以缓解了。

此刻,冈部元信正站在鸣海城城头,眺望着东边的官道。手下已经有1500人完成了集结,打算等运输队到来后就出城掩护粮草进城。

“殿下,您真是辛苦了。”冈部家的家臣,今年只有15岁的山口宗永登上城头,“您都已经盯着大半夜了,后面我来看吧。”

“好啊,你也好好历练一下,”冈部元信看着这个后起之秀,“不会有太大的风险,你不用太紧张了,不会有人袭击桶狭间的。”

“哦?为什么?”山口宗永有些紧张地问道,“不是说,在那古野城边上10里的古渡,就有一条20里的小山路,可以直通桶狭间么。”

“哈哈,”冈部元信一笑,后起之秀终归还是缺乏经验啊。“你也知道,那是一条二十里长的小山路。路我去看过,非常狭窄,很难展开部队,更难保持武器辎重运输通畅。如果想让部队能够通过这条小路来到桶狭间,在拥有作战三天的粮草供应的话,”冈部元信显然早就对这些数字胸有成竹,“就算那些部队都携带了口粮,为了设立补给线和辎重队,只能供应不到600人的战斗部队,却要为之投入超过两千人的辎重部队。”

“这小路很难走,过来一趟至少要三个时辰吧。”冈部元信用手中的肋差刀鞘,敲打着左手的手掌心,“如果想让部队全部通过这条小路再展开作战,就至少需要五个时辰了。”

“让600战兵,奔波五个时辰,到达我们的领地?身处两千多战兵的包围之中?”冈部元信反问山口宗永,“你觉得可行么?”

“那如果…来的全部都是战兵,只随身携一带一天的口粮呢?”山口宗永毕竟是年轻人,不甘心被这样轻易地驳倒。

“哈哈哈…”冈部元信听完之后大笑了几声,“我倒真希望是你在指挥织田军啊。”冈部元信取笑道,“两千多战兵,自己背着铠甲,只带着口粮,走几个时辰山路来到我们面前。小路狭窄,只能排成纵队前进。到达桶狭间后不得不停下来集结部队,展开队形,这时候我们的人就都得到消息了,数千足轻甚至安祥城和刈谷城的援军也会出动。”

“等到他们集结好了,我们不仅兵力上不占劣势,还可以以逸待劳。大战一场之后,我们甚至不需要获胜。只要拖到晚上,粮食耗尽的织田家就不得不撤军,在那么狭小的小路上,”冈部元信忽然伸手狠狠地一握拳,“他们根本走不快,我们就衔尾追击,至少留下他们三分之一的兵力。”

“在之后,机动部队全部被打散建制的织田家就再也没有野战兵力可用,我们甚至可以一举拿下周围的这五个岩砦。平时我们不敢出击,只是慑于那古野城织田家野战部队的威慑,到时候可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在古代,军队的建制对于军队的战斗力是十分重要的。指令通过主将,传到各个部将,再传到侍大将,侍大将手下的足轻大将,足轻头,直到每一个足轻。一级一级通过旗语或者传令兵完成传递,才能指挥整支部队。若是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即使部队人员再多,也是一团散沙,谁都指挥不动。因此,古代战争中,一旦一支部队的旗帜丢失,就意味着指挥联络的中断,主将无法指挥到那支部队。而若是主将的将旗失守,那么所有部下都会群龙无首。这就是建制对于军队的重要性。

因此,若是一支部队损失过半,也仅仅会被认为是遭受重创。可若是建制被打乱了,就会直接被判定为失去战斗力。因为指挥体系的瓦解,意味着这支部队彻底脱离了掌控。

而在日本,建制则更加重要。日本并没有强有力的中央集权体系,家督把土地分封给手下的家臣,他们自己供养部队,在家督出战时跟随左右。因此,家主出征前,向各个家臣征集部队,完成动员,仍需要一段时间。家臣自己的士兵和家督并没有什么感情。家督的命令若是想传递给一个足轻,必须要通过家臣,家臣的家臣这一级级的联系。因此,建制一旦打乱,就几乎没有了作战的能力。

试想,本来按照各个小队,各个家分好的织田家部队,全体赛跑一般拥挤着奔走几个时辰。各级之间的联系自然会变得一团糟,足轻找不到自己的足轻头,足轻头找不到足轻大将,根本不知道该听从谁的命令,也不知道自己能指挥谁。这样的部队,想恢复战斗力,必须需要一段时间了。

“除非,我说的是除非,”冈部元信开玩笑般的说道,“织田家提早好多天就知道,我们今天有一只粮草队会停留在那里,早早集结好部队,就带着一天的口粮,全军出击去打劫那只粮草队,然后靠着抢来的粮草来维持后勤供给。只有这计划,才有一丝丝成功的机会。而根据我们的情报,织田家现在正在全军出动,围攻岩仓织田家,打算统一内部呢。”

听罢冈部元信的分析,山口宗永长出了一口气,“果然,只有大傻瓜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啊。”

而此时,被人戏称为尾张的大傻瓜的织田信长,正催动着手下所有可以动用的2000战兵,趁夜奔驰在古渡到桶狭间的小路上。织田信长在几天前忽然放弃已经唾手可得的岩仓织田家本城岩仓城,宁可耽误秋收,也只解散了辅兵部队,带着2000战兵直奔今川家而去。他们在丑时初刻就从古渡出发,夜路即使有火把也难行,为了避免被发现,在靠近桶狭间后,全军还熄灭了火把。但是在拂晓前,这支部队的先锋还是快赶到了桶狭间。

“主公把一切希望赌在那张缴获的地图上,实在是太胡来了。居然还打算靠着缴获粮草来弥补兵粮不足,这明显是乱来啊。哪有这样儿戏对待军粮的。”负责指挥最后面一支备队的佐久间盛重,从一开始就坚决反对这一作战计划,但是无奈织田信长一意孤行,拒绝所有人的建议,把除了北部边境和五个岩砦的机动兵力几乎都集结起来来进行这次奇袭——每个士兵只携带一天口粮,趁着夜色穿过山路,袭击停留在桶狭间的辎重队。

“我们完全对那里的情报一无所知,就这样冒失地完全相信地图上标示的运粮时间与停留地点。”佐久间盛重狠狠地骂了一句,“老主公一手创立的家业,怕是要毁在这个小子手上了。”

“米五郎,若是传来我战败的消息,就直接火烧五个岩砦。”跟在佐久间盛重身旁的佐久间信盛重复了一句织田信长出发时留给丹羽长秀的命令,“主公这是要拼命啊。”

“林大人也不知是怎么了,平时那么保守,这次却支持主公的决定。”佐久间盛重对笔头家老林秀贞也是十分不满,“还有那泷川一益,明明知道情报工作根本不到位,也不劝阻主公。”

“哦?两位,看起来对主公很是不满啊。”忽然,两人背后传来了一阵不善的笑声。佐久间盛重和佐久间信盛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高大威猛的武将,肩头靠这一把硕大的朱红色长枪,正骑在马上,吊儿郎当地看着他们俩。

“前田大人,不知此话何意啊。”佐久间信盛皱着眉头问道。

“哈哈,我可不知道,”前田利家哈哈一笑,示威性地在两人身前带马转了一圈,“在下只是来传令,让两位加快速度的罢了。”

“主公在前面,你传令为何从后面而来。”佐久间盛重哼了一声。

“这就不劳两位大人费心啦哈哈,”前田利家一夹马腹,就在路旁崎岖不平的丘陵上奔驰而去,“走得太慢了,老乌龟们。”离开视野前,前田利家还对着二人大喊了一句。回声在丘陵间回荡,惹得两位佐久间火冒三丈。

“太没规矩了,一个一个,都跟主公一样。”佐久间盛重低声骂了一句,抬起头,高喊道,“全体加快速度,跟上前面佐佐大人的部队。”

第二十七章 危局(2)

7月26日卯时七刻,桶狭间正北的一处高地,织田家的先锋部队就隐藏在这里。

疾风吹过,黑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织田信长一身黑衣黑甲,两道干练霸道的剑眉下,鹰隼般的双眼正注视着南方不远处的松平军。

“主公,还请您带着马廻众退下吧。”一旁虎背熊腰的柴田胜家劝道,“突击工作有在下来执行就可以了。”

“哈哈,其实权六是在担心,如果战事不顺,余位置太靠前,无法撤离吧。”织田信长冷哼了一声,“我们织田家第一猛将,也怯懦成这个样子了么?”

“在下不敢,只是…”柴田胜家瓮声瓮气地答道,“主公您是…”

“无需多言,余不会听的。”织田信长摇了摇头,“这是堵上织田家命运的突袭,无论如何,余都要亲自站在一线。”

“准备开始吧。”他厉声说道。

“主公,不等待后面的备队集结完成再展开了么。”跟在身旁的池田恒兴劝谏道。

“不必了。”织田信长缓缓地抽刀在手,高高地直至苍穹,清晨的日光在刀锋上反射出锋利的光芒,“这一战,不需要集结,需要的只有勇气。”然后,手臂猛地绷紧,武士刀快速向前劈下。

“冲锋!”

卯时八刻,桶狭间,松平家营地。

北面突然响起的号角声让正在吃早饭的军营一片混乱。很快,就有传令兵从瞭望台那里赶了回来。

“殿下,”那个传令兵向已经亲自赶来的松平元康报告道,“是织田家柴田胜家的部队。”

“织田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要亲自去看看,”松平元康推开传令兵,快速登上瞭望台。身后的酒井忠次,石川数正等家老也纷纷跟上。

登上瞭望台,只见北边的山林里,冲出了一只300人左右的足轻队,阵中还有十几个骑马武士在引领冲锋。在日本,大多数大名家里并没有大规模成建制的骑兵部队。一般只有武士能有实力配备军马,他们一般都会引领自己家里的足轻冲锋。只有大名本人的母衣众,会有大量的不用带领步兵的骑士。

“殿下无须担心,他们是从古渡通过小路来到桶狭间的。”酒井忠次看到松平元康紧张地有些颤颤发抖,就出言安慰道,“这条小路我曾随先主公走过,狭窄而不利于通行。供应500战兵左右出征已经是顶了天了。估计只是一次袭扰。”

“我们也有500战兵,”松平元康咽了口唾沫,默默盘算着,“鸣海城未来一个月的粮草都在这里呢,不能放弃。若是犯下这等罪过,家督大人一定会借机…”松平元康叹了口气,“传令各部,就地坚守。”

“是!”身后的诸位家老领命后,就回到各自的部队,指挥战兵们从辅兵手中结果竹甲,完成战前的准备。并开始依托营寨防御。

“昨晚匆匆修建的营寨,可能不够牢固,”松平元康有些懊悔昨晚为什么允许自己地辅兵马虎工作,“立刻向周围的五座城池的友军派出传令兵,申请增援。”

松平军对形势的错误估计,导致他们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内,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他们认为织田家不过500人左右的战兵,因此没有选择撤退,而是就地防御。

然而,当北边的山林中,织田信长本人的旗号和马廻众出现后,松平军上下无不大吃一惊。

“吉法师哥哥本人么!”这下松平元康坐不住了,“怎么可能啊!家督本人来突袭么?后面难道还有…”

“应该不至于,”酒井忠次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有底气了,“这条路…确实不能通过那么多人啊。这么多战兵的话,辎重队如何供应得了?他们都是自带干粮,穿着铠甲奔袭而来的么?”

营寨周围只来得及设置栅栏,鹿角等简单的防御工事,壕沟是肯定来不及挖了。一向以作战勇猛为名的柴田胜家毫不客气,下令武士下马步战,对着松平家防线的结合部发起了猛攻。装备精良的旗本武士在他本人的带领下冲锋陷阵,不避流矢。手中的武士刀快速砍碎了木质的鹿角,但也有几个武士被手持铁尖竹枪的足轻们刺破了铠甲。仓促布防的松平家没能处理好两支部队间结合部的防御,被柴田胜家趁机突破。宝贵的武士们再付出巨大伤亡后,终于在松平家的北门外,开出了一道口子,身后的足轻立刻大量涌入。松平元康不得不派出自己的旗本队前去堵漏,在鸟居元忠等人的奋战下,总算是稳住了局势。

信长的旗本队和马廻众也很快投入了战斗,松平家人数处于劣势,防守一方的优势又因为营帐的简陋和仓促迎战没能体现出来,被迫派出了所有的预备队来保持战线的完整。

可是不幸的是,在山林的出口处,陆续出现了泷川家,森家,佐佐家以及佐久间家的旗号,织田家投入战场的部队的总数,已经高达2000人。织田信长果断下令新加入战场的部队不用转变成战斗队形,直接保持纵队,开进到松平家防线的两翼侧后再横向展开,包抄那薄弱的防线侧后。辰时二刻,松平家原本已经捉襟见肘的防线宣告失守,来不及收缩部队的松平元康无奈地看着部队被击穿后失去了建制,全线崩溃。信长的母衣众骑兵队更是试图直取松平元康本人。在旗本队骑兵的拼死保护下,松平元康逃出生天。而织田家骑兵没有选择第一时间追击松平家的步兵,也给了那些步兵们丢掉盔甲武器,逃入山林的时间。但是,跟随松平元康本人撤离的部队,只有寥寥数十人。松平军想要再次恢复战斗力,估计要等到这些走散的部队陆续归队后重新回归建制,这可能需要近一个月的时间。而松平家千辛万苦运来的辎重,则全部落入了织田家之手。

织田家打扫战场后,立刻着手巩固营寨的防御。果不其然,辰时八刻,沓挂城的支援部队姗姗来迟,朝比奈信置只接到了松平元康的第一份报告,说是织田家可能有近500人攻击桶狭间的运输队。于是他带着300战兵和600辅兵匆匆赶来,看到营寨已经易手,织田家正在加固营寨后不由得大吃一惊。

“三河佬,平时鼓吹自己是多么坚忍不拔的武士,居然连一个时辰都坚持不住么。”朝比奈信置立刻指挥部队发起进攻,想打织田家一个措手不及。然而,织田家庞大的兵力迅速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至少有1500战兵啊!”朝比奈信置看着织田家出寨迎击的庞大队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数量的战兵,肯定还要有将近3000的辅兵。那这里莫不是有四千多人?从尾张飞过来的么!”

见势不妙的他迅速撤退,可是无奈已经为时太晚,人数上的差异使得部队在稍微接触后就被黏住,无法进行阵型调整和撤退,最终被全面击溃。朝比奈信置本人只得带着旗本弃军潜逃,索性织田家没有追击,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鹈殿长照在接到朝比奈信置惨败的消息后,立刻收缩所有部队和侦察兵,全力防守沓挂城同时向后方传递紧急军情。这也是第一个赶回冈崎城报警的信使。

从鸣海城出城的冈部元信摆脱留守的丹羽长秀的纠缠,赶到桶狭间时,刚好看到织田家全军出击击溃了沓挂城的部队,他权衡战场局势后,立刻全师向着鸣海城撤退。织田家追击不及,冈部元信得以全身而退。但这次紧急动员也耗尽了鸣海城多余的粮草。只剩下三天余粮的冈部元信无力进行任何机动了。索性织田家并不清楚这一点。

然而,撤退回城的冈部元信却发现,自己当时的预言不行成真。带着一天粮草的织田家奇袭了本家的粮草队。得到了粮草的织田家部队,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

“内部肯定有内鬼!还在高级!”冈部元信狠狠地咒骂了一句,“不然我们粮草队的具体行程时间,究竟是如何提前落入敌手的。”

冈部元信及时撤退,已经算是好的了。接下来大高城的援军,一头撞上了织田家的主力,一触即溃,在母衣众的追击下几乎全军覆灭,城主本人也殒命沙场。大高城残存部队匆忙向鸣海城求援,冈部元信派出了几个家老带着三分之一的战兵离开,其实也是为了分担粮草的压力。

松平元康一路向南撤退,刚好遇上了前来支援的朝比奈信安带领的安祥城守军和水野信元的刈谷城守军。被告知敌人前所未有的强大后,三个人立刻退回刈谷城和安祥城巩固防守。这500战兵,也就是三河现在唯一可以调动的机动兵力了。

时间回到7月28日傍晚,冈崎城。

濑名氏俊一路上又召集了近百名武士和足轻,再加上冈崎城留守部队,手头可以动员的部队数量达到了200战兵和600辅兵。而关口氏广则前往南三河继续紧急征集部队。傍晚,赶到冈崎城的濑名氏俊听取了军情报告后,给两百多人中的领头者召开了战前评定会议,雨秋平也参加了。

“情况就是这样,”濑名氏俊结束了介绍,做了个总结,“本来占据优势的边境今川军,因为桶狭间的失守,彼此间无法联络,没能集结兵力,被织田家各个击破了。”

第二十八章 领命

第二十八章领命

会议结束后,濑名氏俊让众人都先到兵营休息一晚,自己则等待进一步的情报,并要求众人明天早上再召开一次评定会议。

雨秋平回到兵营后,查理和亲兵卫立刻迎了上来。

雨秋平拿出一张边界地图,大概把濑名氏俊的话复述了一遍。

“就是这样。”雨秋平叹了口气,“鸣海城和沓挂城虽然还有余力,但是鸣海城粮草不足,沓挂城刚遭惨败,为了守卫城池,已经无力出兵牵制织田军了。而大高城部队几乎全灭,冈崎城的松平家也遭遇惨败。现在冈崎城已经是空城一座。织田家在26日大获全胜之后,在27日和28日居然没有行动,”雨秋平紧张地说道,“如果他们真的有2000战兵,留下部分包围刈谷城和安祥城,主力继续前进。一次进攻说不定就可以拿下冈崎城了。”雨秋平说完了濑名氏俊对战局的悲观估计。

事实上,由于织田家并不知道鸣海城的粮草已经窘迫到无法出击的地步,因此对战力很高的冈部元信部非常提防,因而没有选择大胆进攻,担心被冈部元信断了后路。

“我们会上战场么。”从未有过上阵经历的亲兵卫抖得有些厉害。雨秋平拍了拍的他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估计我们还是以保护冈崎城为主。”

雨秋平忽然发现,自己经历了一次战火的历练后,此刻身处前线,已经没有那么紧张,反而可以安慰别人了。

“汤普森,你以前上过战场么。”雨秋平看到身旁的查理也是十分从容地擦拭着自己的长弓,出言问道。

“我以前没有上过战场,但是我曾经跟随我父亲和土匪作战过,已经杀过人了。”查理说道,“战争也没有那么可怕,注意保护好自己。”

“不管怎么样,先睡一觉吧。”雨秋平看着亲兵卫新换上的黑色眼罩,微微一笑,“织田家不可能一直待着不动,明天情况说不定就会有变化了。”

第二天清早的评定上,两百战兵被悉数叫来。濑名氏俊和那个带着乌鸦的随从在天守阁会客厅的中央挂好了一副巨大的尾张,三河边境的地图。

“直到今天清晨,本将都没有接到任何有关织田军的情报。”濑名氏俊的开场白让在场的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可是濑名氏俊却摇了摇头。

“这不是什么好事。”濑名氏俊神色严峻地说道,“这只能说明,我们派出去的侦察兵,因为某种原因,直到现在都没能侦察到织田军的动向,”他把右手放在地图上冈崎城的位置上,然后水平向左,画了一条线。

“我们现在对,冈崎——安祥——刈谷一线以北的战场形势,一无所知。织田家的骑兵散开了巨大的情报屏障,我们现在侦察兵的兵力吃紧,无法进行渗透。”

“如果织田家这次的目标是夺取整个三河,”濑名氏俊话一出口,在座的有些人就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不要以为这是不可能的,”濑名氏俊看了眼那些人,不动声色的温柔平静面孔下,却散发着强大的威慑力,“冈崎城一旦失守,远江和西三河的联络就会立刻中断。现在我们在远江的大多数部队刚刚解散去秋收,朝比奈大人想集结一只兵力达到2000战兵的部队,至少还需要十天。十天的时间,你们在座的,谁能保证西三河能够坚守?”

众人一下子鸦雀无声。

“继续说,如果织田家目标是夺取三河,就一定会以冈崎城作为目标。那么他们就会从桶狭间,通过知立,进攻刈谷城或者安祥城。安祥城和刈谷城本来互为掎角之势,但是在兵力严重不足的现在,反而很有可能被各个击破。不能让织田家逼近到刈谷城和安祥城之下,因为这两座城池一旦失守,冈崎城就无险可守,我们可能就不得不撤出冈崎。”

“所以,这次战争的关键点,就在于知立。”濑名氏俊掷地有声地说道,同时右手握拳,在地图上重重地捶了捶知立城的位置。

雨秋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那不是正是…那两百多奴隶的城吗?

“而如果织田家的目的仅限于攻击沓挂城,大高城和鸣海城,收复尾张失地。那么我们首要目标就是恢复和这两座城池的联系。”濑名氏俊说道,“我昨夜已经派人走举母,福谷一线,绕开正面去联络沓挂城。派人走江端,名和一线联系大高城和鸣海城,试图建立新的交通线路。但是这两条线路太远了,信息沟通很有可能不够及时通畅。”

“所以,关键还是知立,”濑名氏俊指着知立城的位置,“如果能够通过知立联系沓挂城,我们就可以保持信息的通畅。”

“这样的战略要地。”濑名氏俊在心中抱怨了几句,“家督大人不仅拒绝在这里建造大城,还只派奴隶驻守,现在闹出事情了。”

“我们看出来的事情,织田家不会看不出来,他们肯定也是以夺取知立作为下一阶段的重要目标。可是知立城自从26日傍晚开始,就音讯全无,我们现在甚至不知道知立城还在不在今川家的控制下,知立城很有可能已经沦陷。”

雨秋平忽然感觉又一阵眩晕,他摸了摸自己包裹里那两百多封家信,感觉胸中一阵阵紧张到快要爆炸。要是这两百多人都遇险了,我该怎么样面对那两百多户悲痛欲绝的人家啊!不行,我要去知立,我要去一趟知立,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一只小分队前往知立,确定知立到底有没有沦陷。现在人手不足,只能派10个人去。在座的诸位,有谁去过知立的么?”

“在下去过。”濑名氏俊话音刚落,雨秋平就立刻站了起来,“在下不久前刚刚去过知立城,对路线十分熟悉,请大人将这个任务交给在下。”

濑名氏俊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这个雨秋平似乎这次来三河,正是要给在知立的那两百多奴隶带家信的。他看着雨秋平通红的眼睛和焦急的神色,还想劝阻一句,雨秋平却立刻又抱拳喊了一句:“请务必把这个任务交给在下!”

濑名氏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行吧,会议结束后,你点十个人,到我这里来一下。”

接下来的议题,在讨论什么,雨秋平完全没有印象了。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赶紧前往知立,没有沦陷的知立,那两百多奴隶都好好活着的知立,把家信交到他们手上,告诉他们家里一切都好。

好像有一个非常有危险的任务,那个路上就十分兴奋的小个子和雨秋平一样,站起来主动请缨,拿下了那个任务。

评定结束后,雨秋平带着查理和亲兵卫,还有那个带着乌鸦的随从帮忙挑选的几个人,一起到了天守阁第二层,濑名氏俊的临时办公地点。

“红叶君,你真的不要紧么?”濑名氏俊关切的问道,“你之前没有过作战经验。”

“大人,请把它交给我吧,我真的很急迫。”雨秋平咽了口唾沫,“我相信我可以处理好的。”

“可能会遇上危及生命的危险。”濑名氏俊补充道。

“在下不怕,在下已经因为怕死害死了好友,一辈子都会追悔莫及,”雨秋平沉声说道,“不想再来一次了。”

“那好吧,如果你心意已决。”濑名氏俊叹了口气,“再说红叶君本身也是天赋异禀,有你去执行这个问题,我也比较放心。”

“我的这个旗本武士,叫做天野景德,今年30了。是上过多次战场的老兵,经验丰富,也很有决断。我让他和你们一起去。”濑名氏俊介绍了旁边那个一直阴沉着脸没有表情,带着乌鸦的随从。“他那只乌鸦是会送信的,如果到时候条件不允许你们回来报信,就让乌鸦代替信鸽,带着消息回来。战场上,乌鸦远比信鸽来的安全。”

“你们听好,待会辰时四刻,就会安排你们出发。”濑名氏俊说道,“你们沿着官道前往知立城。鉴于现在我们收不到知立城的任何消息,很有可能管道上已经有织田军的骑兵在阻遏情报传递,你们很有可能会遭遇伏击。如果条件实在不允许,就退回来。不要冒险了。”

“是。”众人齐声应到。

“如果你们能够抵达知立城下,无论情况如何,都给我一个乌鸦报信,然后你们在根据具体情况,自行判断是带着知立城守军撤离,还是坚守。”

“但是,如果你们在附近发现了织田家的马廻众骑兵,就请务必放弃任何撤退的打算了。”濑名氏俊沉声说道,“马廻众骑兵是织田信长的精锐卫队,大概由100名骑手。有这样数量的骑兵存在,就不要指望撤退了。”

“为什么啊,大人,知立城内可是有两百多人呢。”雨秋平不解的问道。

问题一出口,旁边几个上过战场的武士,就对雨秋平投来讶异的一撇。

“一马当十步,这话从来不是虚言,”濑名氏俊解释道,“在平原上作战,这100骑兵一个冲锋,就已经足够摧毁1000训练不够的足轻了。”

“我看知立城内有很多铁尖竹枪,可以用来克制骑兵啊。”雨秋平想当然地说道。

“想用长枪兵阻止骑兵冲冲阵么,”濑名氏俊苦笑了一下,“在我们今川家,怕是只有家督大人,朝比奈大人和冈部大人的旗本队能够做到了。我的旗本队也可以勉强尝试,但是他们都还在远江,没有带来。”

“长枪兵阻止骑兵冲锋谈何容易?的确,如果你很坚定地把长枪刺出,的确可以刺死战马或者骑手,但是在对方高速冲撞下,长枪兵本人也绝无幸免之理。”濑名氏俊解释道,“骑兵若是保持一个集群冲锋,会有巨大的气势。一般像这些农忙时耕作,农闲时出征的足轻,训练严重不足,也缺乏意志力,根本没有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在骑兵冲来时,本能地会去躲闪。一躲闪,别说是换命了,连保住性命都做不到,都会葬送在骑兵居高临下高速度的攻击下。一个长枪兵队伍只要有那么三四个人闪了,就会有大量骑兵涌入,借着高速度屠杀毫无办法的足轻们。一个长枪兵队伍也就被摧毁了。”

“就算是一队意志坚定的长枪兵,敢于和骑兵换命,来阻止对方破坏阵型的冲锋。若是没有骑兵掩护侧翼,一旦对方的骑兵改变方向,迂回到你的侧翼在你调整阵型前冲锋,部队还是绝无幸免之理。所以说,千万别指望带着那两百多奴隶去和马廻众野战,对面只有二十几个人也不行。”濑名氏俊看着雨秋平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也只能叹了口气。“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战争里,绝大多数伤亡都是发生在战后的追击里。”濑名氏俊继续说道,“一般像是足轻这些半职业士兵,死伤一成,好的一些是两成,就会因士气低落,战线不完整而开始败退。这时候,如果能够保持建制完整撤退,最后不会损失太大。”

“但是如果不幸队伍崩溃了,建制混乱,那么就会演变成一场屠杀。”濑名氏俊心有余悸地说道,“崩溃的队伍毫无组织可言,谁都不愿意掩护同伴,最后大家一起扔下盔甲武器,在恐惧中逃窜。一般,这种大溃逃发生时,只有跑在最前面的那些人能够跑回安全地带。后面的那些人总是稀里糊涂,互相拥挤,不知道跑到哪里,只是跟着大部队一起跑。最后毫无意义地耗尽体力也没跑出多远,被敌军追上后被杀死。”

“若是敌人有骑兵部队,就会更加惨烈,”濑名氏俊补充道,“高速机动的骑兵可以轻松追上逃跑的足轻并杀死他们。战场上如果有几百骑兵,战败一方若是能保持阵型威慑骑兵,或是让己方骑兵掩护足轻撤退倒还好,要是变成溃败,这几百骑兵可是让数千足轻一个都逃不回去。”

“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和你说,”濑名氏俊叹了口气,“千万不要指望和马廻众野战,或是在马廻众面前撤退。”

“大人,那如果我们在前去的路上,遭遇了马廻众,该怎么办?”天野景德忽然开口问道。

“赶紧撤退,你们十个人不是母衣众的对手,强行突破希望太小。”濑名氏俊说道。众人的神色都微微一暗,仿佛失去了信心。

“大人。”雨秋平突然灵光一现,“冈崎城里有没有缴获的织田家的靠旗?”

第二十九章 强冲

“如果你真的能有幸进入知立城,那么请努力守住它。多坚持一会儿,都是对我们今川家的巨大帮助。”临行前,濑名氏俊向雨秋平嘱咐道。

“大人,据我所知,知立城驻守的两百多人,都是没有自由的奴隶,”雨秋平看向濑名氏俊,“不知道大人能不能允许,如果我们成功守住了知立城三天,就赦免他们的罪行,让他们成为自由的人。”

“这点权限我还是有的,”濑名氏俊点了点头,“事急从权,我答应你了。”

“你们三人去拿一套盔甲吧,搞不好会遇到危险。”濑名氏俊给雨秋平三人,每人发了一套具足。这在日本已经是非常宝贵的铠甲了。大大小小的铁钉固定着甲片,提供了可观的防御力。在大多数足轻只用得起竹麻甲,棉甲或者皮甲这些落后的装备,或者铁尖长枪这些攻击力并不太高的武器时,这套具足还是保证了雨秋平他们至少不会因为流矢毙命。

辰时四刻,一行十人在冈崎城西门集合完毕,就准备出发了。雨秋平最后检查了一遍包裹,里面的家信和红叶都好好地保存着。出发前,雨秋平递给了天野景德十几个写着不同文字的小纸卷。

“这是什么。”天野景德问道。

“这是我们可能遇到的所有情况,包括知立城有没有丢失,路上有没有母衣众阻拦之类的,”雨秋平解释道,“到时候很有可能情况危急,来不及现场写,我就打算先坐好准备,以保证万无一失。”

天野景德凝视了雨秋平一会,点了点头,浏览了一遍后,把那十几张纸条揣进怀里。

一行人快马加鞭,很快到达了安祥城下。

“现在,把靠旗插上吧,一切按计划行事。”雨秋平坏笑了一下。于是,雨秋平,查理,亲兵卫,还有天野景德四人,在背上插上了织田家的靠旗。另外六个人则继续插着二引两的今川家靠旗。天野景德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另外几个不用换靠旗的骑兵却嘟囔着什么这是武家的耻辱之类的。

“接下来开始,你们就追着我们跑,我们装作是被追击的织田家的人,”雨秋平安排道,“如果突然遇上织田军的人你们就假意阻拦一下,然后放我们离开,我们趁机冲过去。”

“可是雨秋大人,你们的身份经不起核查,连腰牌都没有。一旦被停下审问肯定就办法了。”一个跟随而来的足轻头不放心地说到。

“无妨,到时候场面一定很混乱,我们又骑着马,只要他们第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我们就能冲过去,然后一路绝尘而去。”雨秋平努力地用自信的笑容掩饰内心的紧张,“反正中了伏击一样很危险,还不如这样呢。”

一行人接下来就开始在安祥到知立,12里的路程上开始飞驰。雨秋平等人的最快马速可以达到将近70里一小时,但这样的速度可能维持不了多久。不过,短短12里的路程,可能一刻钟的时间就能跑完了。

马匹每往前跃动一次,雨秋平的心情也越发微妙。既是离知立城近了一步,也是离危险近了一步。路程已经过去一半,还没有织田家出来拦截。身后六个同伴仍然保持着三十米左右的距离对着雨秋平四人紧追不舍。

“这是什么情况?”埋伏在官道边上一座小丘陵上的织田家骑兵不由得面面相觑,为首的河尻秀隆诧异地看着在官道上逃亡的四个插着木瓜靠旗的骑兵。“那几个人我也看不清楚,但反正不熟悉。是赤母衣众的人么?但是也没有穿赤甲啊?怎么不和我们打一声招呼就去前面侦查,还被发现了?”

“大人,那现在我们是…”站在一旁的蜂屋赖隆看向了河尻秀隆。

“不管了。我们奉命阻拦截杀今川家侦察兵,不管如何都不能放后面那六个今川军过去,”河尻秀隆抽刀在手,“跟着我上,把追兵干掉。”

而官道另一侧的小丘陵上,塙直政同样一头雾水。“那几个人是谁?黑母衣众的人么?主公今天没有命令人向南侦查啊?还被今川家给追着打?”

“大人,别管那么多了,”前田利家兴奋地一扬长枪,“友军就帮,敌军就打,哪有那么麻烦!”

说罢,前田利家一夹马腹,没等到命令就当先冲了出去。另外几个冲动的年轻人,佐胁良之,浅井政澄几个也一股脑地冲了下去。本来还想琢磨一下的塙直政只能催动另外二十几个人一起跟上。

奔驰在官道上的雨秋平等人突然发现,两边丘陵上猝不及防的各冲出了二十几个骑兵,雨秋平惊慌之下险些掉下马来。然而,这两队骑兵直奔后面的追兵而去,让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雨秋平等四人于是绝尘而去,拼了命的催动马匹离开。后面的六人则立刻调转马头,向着回路跑去。织田军的马廻众追了几下没能追到,就又在官道上会和。

“塙大人,那四个是你的人么?”河尻秀隆不满地责问道,“为什么违背主公命令擅自向南侦查!主公还在桶狭间防备鸣海城,你这样打草惊蛇,出了岔子怎么办!”

“啊?”塙直政一下子愣在了原地,“那四个不是河尻大人的部下么?我没有派人去侦查啊!”

“纳尼!”周围的近五十个织田家骑兵纷纷发出惊呼。

“嘿,你们也不看看,那四个骑兵遇到了我们,非但没有停下,还跑得越来越快了啊!”前田利家扬起长枪,指着雨秋平等人逃去的方向。

“系麻他!”河尻秀隆和塙直政对视了一眼,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上当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武士?连靠旗都换!”佐胁良之愤愤不平地怒吼道,“这可是武家的耻辱啊!”

等到织田家众人意识到雨秋平等人身份不对时,雨秋平已经逃出两里地开外了。距离知立城也已经只有四里地了。雨秋平已经远远地可以看到官道右侧的那个小黑点。然而,正当雨秋平亡命飞奔时,身后也响起了剧烈的马蹄声。

“待会如果发现知立城已经落入织田家只手,我们就迅速向右边跑去,躲到山里。”雨秋平一边快马加鞭,一边指了指右侧起伏的丘陵。同时,顺手拔掉了自己背上的靠旗。旁边几人也有样学样,把织田家的木瓜纹随手甩在了地上。

雨秋平一行人和知立城的距离在快速拉近,但他们和织田家马廻众的距离也在缩短。马廻众的马匹远远比雨秋平这几匹马要好,前田利家等人精湛的骑术更是雨秋平不能比的。天野景德似乎很擅长骑马,但是为了等待雨秋平,也不得不稍微放慢马速。

身后不断接近变响的马蹄声仿佛催命鬼一般,让雨秋平等人提心吊胆,不断地回头去看,只见后方大概600米处已经可以看到几骑紧追不舍。万幸的是,雨秋平已经可以看到知立城的城墙,墙上肯定也有守卫士兵看到了自己,肯定早就做好了开门的准备。

然而,离城墙越来越近之后,雨秋平惊讶地发现,虽然城头还竖立着二引两的旗帜,但是城墙上却空无一人。城池周围的城下町也空荡荡的,什么人都看不见。

“快开门啊!我们是今川家的部队!开门啊!”雨秋平在离城墙还有一百米的时候就卯足了劲放声大喊,可是直到他赶到城下,依旧没人回应。雨秋平拼命敲着大门,身后的马蹄声正在逐渐逼近。

“不行,”雨秋平看了一眼身后,马蹄扬起的灰尘已经在一里地之外了,只好再次翻身上马,“我们绕着城墙兜圈!”

“开门啊!”“开门啊!”雨秋平一行人,除了很不爱说话的天野景德,其他三人都绕着城墙不断高喊。知立城是个小城,城墙的长度只有一百米左右,很快就从西城门绕到了北城门。这时,北城门上终于探出了一个脑袋,正是福岛安成。

“快开门啊!福岛安成!”雨秋平立刻激动地大喊,“我们是冈崎城派来的!快开门!”

“大人!是雨秋大人!”福岛安成反应过来后立刻顺着北门塌陷的斜坡跑了几步,朝着城下门洞里的两个人喊道,“快开门!”正当两个奴隶七手八脚地准备开门时,站在高处的福岛安成忽然又对着雨秋平一行人大喊道,“大人,请继续绕圈!织田家追上来了!我去开东门!”

雨秋平等人只得立刻上马继续逃跑,等到他们跑到东北转角时,就看到西北转角出,一个手持朱红色大枪的武士当先跃马追来。雨秋平一行人急匆匆地奔向东门,东门的城门在城内一阵喧嚣和呼喊后已经打开,正当雨秋平准备冲入城门时,东南转角处突然转过来了五六个织田家包抄而来的骑兵,直奔城门而来。

“糟糕!”雨秋平连忙加速,可是眼看着城门估计是来不及关上了。

危急时刻,只听得利箭离弦的声音在侧后响起,当先的那个织田家骑兵的马被查理一箭射中脖颈,痛苦不堪的人立而起,狂暴地跳了几下后倒在了路上,把骑手掀在地上,挡住了身后骑兵的路。那几个织田家骑兵犹豫该绕路还是跳过去的几秒钟内,雨秋平等人已经冲入了城门,大门在背后缓缓关上。

“好了,先别说了,快带我去天守阁!”雨秋平看到急匆匆迎上来的福岛安成,也不顾自己还喘着粗气,就让他带着自己到城池的最高点,瞭望四周的情况,以决定传送什么信息回去。

一行人快步登上知立城的天守,只看到城池周围,将近50个马廻众的骑士正围绕城池打转,而更远的西北方的官道上,同样还有大约50骑兵在游弋。

“好了,天野大人,”雨秋平向天野景德说道,“向大人汇报吧,知立城还在今川家控制下,但附近有近百织田家骑兵控制了官道,信使可能无法沟通。”

片刻后,一只乌黑的乌鸦从天守阁的窗户里腾空而起,向着南方天空飞去。

第三十章 传承

7月29日,巳时三刻,知立。

“安成,为什么城墙上居然没有一个人守卫?大家都在哪里?”完成传递信息任务后的雨秋平长舒了一口气,就向福岛安成问道,“害的我刚才差点被织田家才城门口追上,这可多冤枉啊。”

他边说边顺手打开了天守阁的一个柜子,里面一沓纸记录了知立城存有兵器铠甲的数量,另一沓则是这些奴隶的卖身契。雨秋平把两沓纸收入包裹,忙完了才发现,福岛安成一直没有回话。雨秋平有些怪异地看向一贯老实忠厚的福岛安成。

福岛安成苦笑了一下,“请大人跟我来。”

福岛安成带领着雨秋平从天守阁离开,沿着一条小路,来到了知立城的兵营。

推开兵营的城大门,里面的景象让雨秋平讶异不已。

本应该全力备战,驻守城墙的卫戍部队,此刻却三三两两地呆坐在地上,靠着草垛,或是干脆六神无主地四处徘徊,整个军营颓废得不成样子。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起来准备作战啊!”一路上辛苦赶来的雨秋平,看到这些人居然颓废至此,不由得愤怒地大喊道。

巨大的喊声引起了奴隶们的注意,他们看到是雨秋平来了之后,眼光中满是喜悦和感激,但转瞬,就又变成了那种无奈和颓废。

“你们家里都很好!也都安顿好了!家人在等着你们回去呢!你们这样怎么行!”雨秋平气哼哼地把包裹里的家信拿了出来,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家人还等着你们回去呢!”

“大人,你怎么来这里送死啊。”一向以硬汉形象著称的吉岗胜政此刻却也是没精打采,“大人你这么好的人来这里送死干什么?”

“怎么就送死了呢!”雨秋平摊开手,想要鼓舞他们的斗志,却收效甚微。

“大人,小人们,再也回不去了啊。”福岛安成苦笑了一声,“大人没看到外面那一百多骑兵么,有他们在,小人们一出城就会被追击,一个人也休想活着离开。”

“那就努力守城啊!守住了不就好了么!”雨秋平不解地质问道。

“怎么守啊,大人,”御前崎仲秀接过了话头,“听撤退的军队说,织田家这次足足来了6000人啊!我们这两百多人能干什么?”

“我们这两百多人,想守城,连城墙都站不满!我们的盔甲都是七七八八的,有的是缴获的,有的是烂的没人用的,有的是自己做的,都没有靠旗,打起来连身份都辨认不了,认不清谁是自己人!怎么打啊!”御前崎仲秀苦笑道,“北城城墙都塌了一半了,织田家随随便便来个200人我们就死定了。他们会花一刻钟确定我们是不是在唱空城计,再用一刻钟把我们杀光。”

“监军呢?那些监军呢!”雨秋平愤怒地转移话题。

“跑了,都跑了,”御前崎仲秀嘿嘿一笑,“前天,一听到织田军来了,二话不说就往东边的山里跑去了。城下町的百姓们能走的也基本都往山里跑了。”

“那你们怎么不回撤啊!”雨秋平问道。

“我们怎么撤啊大人!您在开玩笑么!”御前崎仲秀目瞪口呆地看着雨秋平,“我们一撤,骏府城家里的老老少少都是一个死字啊!”

“知道就好。”天野景德忽然冷冷地说道。

“天野大人,你别这样。”雨秋平瞪了一眼天野景德,后者却不以为然地没有理会。

“嘿嘿,我们这两百多人,必死无疑啊,一条活路都没有。织田家一来,我们的末日就来了,”小川佑冬已经喝的满脸通红,“还有啥好说的。”

“既然知道没有活路,你们为什么不站起来抵抗!”雨秋平愤怒地质问道,“勇敢的去拼搏啊!去守城啊!待在这里混吃等死算什么啊!就算你们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不还是要死的吗!”

两百多个奴隶士兵逐渐聚集到了雨秋平身旁,但都是一副颓废的无力表情。

“大人,我们保护你突围吧,大人直接向着东边的山区跑,有机会跑掉的!”

“对啊,大人,请您快走吧!我们拼上一条命也要送您离开!”

“可我来这里,是带着你们一起守城啊!”雨秋平向着他们喊道,“濑名大人说了,只要我们守住知立城三天,就可以免除你们的奴隶身份啊!”本来以为这句话可以鼓舞士气的雨秋平,却意外地发现,众人还是一副,毫无信心与希望的表情。

“不可能的大人,”福岛安成无奈地说道,“守不住三天的,我们只能死在这里了。”

“守不住三天也要英勇地去作战啊!你们不是打过土匪的么!”

“守住三天!就可以不用再做奴隶了!你们难道不想成为一个自由的人么!不想为之奋斗么!”雨秋平振臂一呼。

然而,大家却没有任何回应。

雨秋平忽然有些迷茫。

“就是说,既然要死,”御前崎仲秀没好气地笑了一声,“也要挺身而出英勇战而死吗?”

“没错。”正在气头上的雨秋平冷冷地回答道。

“那么…既然横竖都是死,我们混吃等死,还是英勇战死,不都是无意义的吗?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啊。”御前崎仲秀快速说道,想看看雨秋平如何解释。

“没错。”雨秋平依旧平静地回答道,但是内心已经如翻江倒海一般,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在于恐惧斗争。

是啊,每个人都是要死的。那么,是什么,支撑着我们,不断的努力呢?

是什么?是什么让人们努力地走过人生之路。

御前崎仲秀痛苦地抓着脑袋,将脑袋深深埋入膝盖中,“我早就该明白啊!”他低声说着,像是忏悔,又像是埋怨,“从我们成为奴隶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这辈子都要在水深火热中煎熬,永无出头之日,一辈子没有自由,被人奴役。我偏偏还在幻想着,我们会和其他奴隶不一样,有朝一日会过上好日子的。”他流着泪,看向雨秋平,“大人就曾经给过我们希望,让我们觉得,人生还是有希望和光明的啊!”周围的奴隶,听到这句话也纷纷感激地看向雨秋平,最后却都叹了口气。

“可是到最后,还不是无意义的死去。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御前崎仲秀无奈地看向天空。天空中逐渐密布了厚厚的乌云,遮住了太阳。

“是啊,这都毫无意义啊,”雨秋平忽然有些癫狂地笑了下,让奴隶们都有些惊讶不已。“无论我们出生于什么样的家庭,无论我们如何成长,无论我们曾经过着怎样愉快幸福的人生,无论我们怀揣着什么样的梦想。”

“人,总归都是要死的。被杀死也好,病死也好,老死也好饿死也好,都是要死的。”雨秋平说着说着,思路变得清楚,情绪却变得激动。他忽然明白了,在潜意识中,在一直未被唤醒的人性深处,是什么支撑着必将死亡的人类,几千年不断的努力。

“那我们的人生,难道就都是毫无意义的么!我们降生到这个世界,难道从一开始就是毫无意义的么!”少年的怒吼,仿佛唤醒了自然一般,天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不光是奴隶们,连身后的亲兵卫,查理,和天野景德,也都被少年那股超乎寻常的感染力所吸引。

“还是说!我们的祖先!开辟这片土地的祖先,抚育一代一代人成长的祖先,那些为了家族延续与光荣,抛头颅洒热血的先辈们,还有养育我们长大的父母们,他们若是死了,也都是毫无意义的么?”雨秋平声嘶力竭地喊着。周围的人,双目尽赤地听着。

声音短暂的停歇,天地仿佛也鸦雀无声地聆听着少年的怒吼。天色越发地暗淡,仿佛开幕前的缓缓降下的幕布,院场一片漆黑,只为了等待主角的登场。

“不!不是这样的!”怒目圆睁的少年,用一声怒吼震动了整座城市,连城池外的织田家也听的一清二楚。

“只有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能够赋予死去的人意义!”雨秋平高声喊出了问题的答案,那人类繁衍与传承中深埋着的记忆。“只有还活着的人!能想起祖先的伟大,我们就也会有雄心壮志去建功立业!能想起那些可敬的人们,我们就也会修身养性有所成就!能想起爱我们的父母,我们就也会疼爱抚育自己的子女!能想起牺牲的先烈,我们就也会不惧牺牲的为家族拼搏!能想起他们宝贵的意志!传承他们的意志!”强烈的吼声直刺每一个人的内心,仿佛一下子掀开了隐匿已久的宝藏箱,让他们意识到了,人生的意义。

“而我们!今天勇敢地奋战!甚至去牺牲!就是要把我们的意志,托付给后来的人!这是我们注定会死亡的人类!对抗着残酷现实的唯一办法啊!”众人皆是一愣,紧接着,胸中的烈火熊熊燃烧。

雨秋平从怀中一把扯出奴隶们的卖身契,愤怒大力地一把一把把他们扯成碎片,抛向空中,“从现在起!你们都是自由的人!就算我们注定死亡,也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摆脱奴隶的身份,为了自由而战!”奴隶们,不,现在是足轻们,看着那一片片飞舞的碎片,热泪盈眶。

天空中乌云耸动,剧烈地撞击着彼此。

“把我们的意志!托付给还活着的人!托付个你们的子女,你们的弟弟妹妹,你们家族中所有活着的人!让后代他们在以后可以自豪地想起,他们的先辈,曾经努力地为了自由而拼搏!”雨秋平再次振臂高呼,这次得到的,是两百多个汉子发自内心的怒吼!对着天空,对着这残酷现实的怒吼!

雨秋平忽然有一些词穷,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结束这次演讲。什么样的话,似乎都力度不够。

终于,那句话,在脑中闪过。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撕破了黑暗的幕布。一时间,天地星辰为之失色。这个名叫雨秋平的少年,随着这声高呼,登上了战国的舞台。

第三十一章 红叶

闪电过后,大雨并没有如约而至,乌云继续笼罩着天空。

再次在兵营集合时,那232名足轻,每人都已经披挂完毕,虽然铠甲的质量很低劣,虽然他们手中的武器也是千奇百怪,但总算是有一点军队的样子了。

“不是担心无法区分敌我么?”雨秋平打开了自己的包裹,从中掏出了装着纸折的红叶的那个小包裹,“你们每个人,都从我这里领走一片红叶,把它插在头盔上,用这个来区分敌我。”

真没想到,这些红叶居然派上用场了。

“插上这片红叶的那一刻起,你们就重新成为一个自由的人了,标志着你们愿意跟随我雨秋平,为了自由而战。”雨秋平沉声说道,率先拿起一片红叶,固定在了头盔上的缝隙里。

232名足轻,依次上前,毕恭毕敬地鞠躬,从雨秋平手中接过红叶,虔诚地插在头盔上,再次到兵营中央站好。等到最后一名足轻领完红叶时,亲兵卫忽然上前,也接过了一片红叶,插在头上。

“在下说过,今生都将追随大人的步伐,”亲兵卫回答了雨秋平的疑惑,“自然要跟随大人。”

查理同样从包裹里掏出了一片红叶,插在头盔上,却没有多说什么话。

天野景德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想起了,他在遇到雨秋平后,向濑名氏俊打听这个人时,濑名氏俊忽然的笑。

“是个很特别的人,一定会有出息的。”濑名氏俊如是说道,“想听听他的故事么?”

……

忽然,天野景德蹲了下来,在雨秋平讶异的目光中,从袋子里拿出了一片红叶。

“天野大人?”雨秋平有些错愕地说,“您是濑名大人的旗本,级别还在我之上。您这是…”

天野景德并没有急着把红叶插在头盔上,而是默默地凝视着雨秋平。那几乎没有血色的冷酷面孔让雨秋平不经有些发憷。

“大人您刚才的话…很了不起。”天野景德低声说道,“我也听说过大人的一些传闻,以及大人的一些言论。大人与我见过的其他人,都很不一样。大人的善良和善举,在下佩服不已。”

“而且,大人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感觉,”天野景德看着雨秋平越来越惊讶的神色,“我不知道大人曾经历过什么?但是我自己目睹的,和曾经听闻的大人的一言一行,给我的感觉,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大人对法律和治乱循环一针见血的看法;大人会愿意为了两百多奴隶倾囊相助;面对险峻的局势,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武士的尊严而冒用靠旗;面对强大的敌人,敢于困守孤城;我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自由和传承意志,取代了老套的功名利禄,来成功鼓舞了军队的士气;您的善,散发着一股,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追随和帮助的感染力。”

“在下相信自己的眼光,大人绝非池中之物,终有一天将飞黄腾达。”天野景德的脸上,依旧不见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平静地叙述事实。

“在下可以冒昧地问一下,大人的理想,或者说是野心,是什么吗?”天野景德猛地眨了一下眼,深邃的瞳孔仿佛要把雨秋平刺穿,急急地问道。

雨秋平愣了愣,哂笑了一下,“我只是个足轻大将,理想却很大,大到让你不敢想象。”

“只要大人志在天下,在下就将誓死追随。”天野景德将红叶恭敬地插在头上后,一个抱拳。

用我的恶,为大人的善,保驾护航。

两百多个插着红叶的足轻,集结在小城知立的兵营里。他们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们也没有精良的装备和充分的训练。他们只是,追随着那位少年的脚步,戴上红叶,与他一同奋战,为了自由奋战,奋战着抗击自己的命运。红叶,成为了他们区别于地位的标志,更成为了那信念的寄托。雨秋平看着眼前随着微风微微摇动的红叶林,忽然感觉无比地自豪。

这是日后令天下闻风丧胆的红叶军,第一次在历史舞台上闪耀光彩。

“粮草看起来是没有问题。”雨秋平看着仓库里堆积的粮食,“这里的存粮够我们吃上两个月呢。”

“弓箭一共有42把,但都是前线淘汰下来不用的。箭矢有八百多支,但是不少都是次品。”雨秋平叹了口气。

这两百多人被雨秋平分成了五组,其中会射箭的35人被交给了查理,10个人和4匹马交给亲兵卫,作为城中的通信联络使用。剩下的人里面,由福岛安成,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小川佑冬这四个原来的头领每个人带领45人,每个人雨秋平都临时给了一个足轻头的职位,让他们各自负责一个小队。剩下的人,则被分散到了各个重要仓库和天守阁,负责看守和瞭望。雨秋平,天野景德,亲兵卫和他的人待在天守阁里负责总指挥。

雨秋平现在让吉岗胜政带着他的小队在城墙上巡视,监视城外织田家的动向。城墙每一个方向长100米左右,宽4米左右。由于城墙墙高5米左右,不借助攻城器械应该是爬不过来的。因此,雨秋平并不是很担心织田家马廻众骑兵的威胁。然而,北城城墙已经坍塌出了一个斜坡,可以让人直接攀登而上,因此,雨秋平专门在那里留下了小川佑冬的小队防守,以防马廻众骑兵下马强行攻城。

剩下的人,则围在雨秋平现在所在的天守阁里,商讨如何守城的问题。由于雨秋平从来没有守城的经验,也只能依靠大家一起讨论了。

“守城时,不仅需要箭矢,还要大量的檑木,滚石,甚至还需要沸油,”雨秋平回忆着以前从书上看来的知识,“箭矢多的怕是没有了,檑木滚石的话,应该可以再城内找到一些可以代替的东西吧。”

“知立城里有油么?”雨秋平问道。

“有,还不少,”御前崎仲秀答道,“之前有一批本来要送往鸣海城的油,因为粮食更要紧,就耽搁下来了,就储藏在库房里。”

“但是,当务之急,”福岛安成说道,“还是应该先修复北城的城墙。不然到时候织田家顺着那里攻上来,我们什么守城准备也都白费了。”

“修复城墙的材料,城里都有么?”雨秋平问道,“泥浆,石块,木料这些…还有一些工具。”

“工具倒是有,只是泥浆石块之类的,怕是没有现成的。”福岛安成叹了口气。

“先派个人去丈量一下,需要多少石料和木料。”

吃完了随便准备的一些干粮后,丈量的人员也全部回来了。

“这样嘛,”雨秋平听从了他们的报告后,就从桌子里面取出了纸笔,亲兵卫立刻帮忙研磨。

雨秋平在纸上,快速地写着,同时嘴里念叨着,“石料,木材,滚石,檑木,沸油,泥浆…”雨秋平写完之后,抬起头看了眼周围的人,“这是我们要准备的东西。”

“我们现在有236人,如果织田家不进攻的话,我们估计可以腾出200人进行作业。”雨秋平在纸上写道。

“太难了,大人。”福岛安成叹了口气,“织田家最迟明天估计就会进攻了,这么多东西我们根本准备不完。”

“谁说的啊,没算过怎么知道,”雨秋平轻笑了一下。

“我们大人,可是算账的。”亲兵卫补充道。

“看来我们主要的物资来源,就是要拆城里的建筑了。”雨秋平看了一眼方圆10000平方米内的建筑物们,“幸好没有民居,基本都是公家的建筑物,拆了就拆了。”

“你们有谁干过这类工程类的活的,过来一下,我需要数据。”雨秋平招呼了几声,几个眼前当过修理工,泥水匠的足轻被找了过来。

“一个人拆掉一间屋子,要多久。我指的是把房梁这些,和建造屋子用的石料这些都拆下来。”雨秋平指了指窗外,“屋子的大小就是窗外的那些。”

“小人觉得怕是要挺久的…小人以前只干过多人协作的。”那个足轻老实的说道。

“那你觉得几个人拆效率最高,不会浪费。”雨秋平快速问道,“说话快一点,要赶时间,别犹豫。也别一口一个小人。”

“额…是!”那个足轻在雨秋平的催促下快速说道,“在下觉得,五个人拆一间屋子最合适,大概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拆掉一间屋子,可以获得多少石料和木料?”

“额,大概是…”足轻报出了几个数字,雨秋平快速落笔在纸上记着,“房梁就当做檑木用,大块的石砖拿来当滚石。扣除这些,还剩多少?”

足轻大概估摸着又报出了几个数字,雨秋平再次用阿拉伯数字在纸上记录着。

“运输呢?把这些石料木材运输到北城,要多久。”雨秋平看向福岛安成,“弟兄们搬着这些东西的话,从最南边运到北边大概是一盏茶的时间。”

“先从南边开始拆吧,”雨秋平说道,“北边最有可能遭遇战事,房子留着可以用来巷战。”边说,边在纸上记录了大概的搬运速度。

“通过城墙内侧的楼梯,把这些东西运上去,需要多久。”雨秋平再次抛出问题。



大约一刻钟后,雨秋平收集了所有需要的数据。“你们出去等着,给我两刻钟。”雨秋平笑道,挥了挥手,打发众人出去。“如果织田家没有进攻的意思,把城墙上的人召回一部分,留下200人在天守阁下集合,然后从1到200给他们编号。”

“大人,您这是要…”亲兵卫不解的问道。

“设多元方程组,线性规划。”雨秋平嘴角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等到200人在城下闹哄哄地总算是完成了编号,记住了自己的号码后,天守阁的大门也忽然打开了。足轻们看着雨秋平活动着算账的手腕,右手拿着一沓上面写满了鬼画符和奇奇怪怪的带着斜线花纹的十字图形的纸张出来了。左手,则拿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很多东西。

“现在是寅时初刻!你们听好了,接下来宣读我们的行动计划。我会重复两遍,请各个号码记住自己的任务。”雨秋平站在二楼,对着地下的足轻们说道。

“从寅时初刻到寅时五刻,所有人在天守阁以南,从西到东按照编号,五人一组开始拆除房屋。寅时五刻每个小组必须拆除负责的房屋。”

“然后,1到50号立刻搬运木料和石料前往北城。51到70号搬运房梁,石砖送到天守阁。剩下的71到200号继续拆除房屋。”

“51到70号运送完毕后,立刻赶到北城开始调配石浆,并帮忙将木料石料运输到所需地点。1到50号则负责开始修理城墙。之后过半个时辰,51到70号就停下手中的活,前去拆除房屋的地方,运送一趟檑木和石砖去天守阁后回到工地,帮忙拆除。然后71到90号停止拆除,搬运拆除下来的木料,石料前往城墙。全部运完后开始调配石浆,过了半个时辰后再次轮换,后面20号重复以上动作。等到石料足够之后,所有人赶去北城抢修。”

看着下面的人似懂非懂的迷茫神色,雨秋平笑了笑,“不用担心,我会再读两遍。到时候具体的行动流程,我会写下来交给亲兵卫大人和天野大人,亲兵卫大人负责轮换运输队的管理,天野大人负责拆卸现场的管理,刚才那两个当过泥水匠的,你们负责管理修复城墙的工作。”

雨秋平又读了两遍后,底下的足轻们大概也都听懂了,随后,纷纷露出了惊喜期待的神色。他们往日干活,都是一堆人一起冲向一个地方,把这里干完再干下一项。雨秋平则是用线性规划得出了最佳的人员分配和工程流程,可以节约大把的时间。

“如果一切能够按照计划执行,我还留出了半个时辰的预算,我们可以在戌时六刻完成工程。不过太阳落山后,打着火把的施工效率会下降,诸位坐好拖入亥时的准备。”

一听到居然今天就可以把活干完,底下的足轻们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则是向雨秋平送来阵阵欢呼。

“我们的大恩人,当真有本事。”御前崎仲秀笑着拍了拍福岛安成的肩膀,“无所不通啊。”

“那么,诸位,请行动起来吧!”

第三十二章 竣工

雨秋平此刻正站在天守阁三层的回廊上,注视着城中忙碌不停的足轻们。现在正在进行的是第二次轮换,二十个足轻一趟一趟搬运着大块的石料和木料,或是用小推车搬运,或是直接背在背上。原本天守阁南边的房屋此刻已经一片狼藉,足轻们拿着锤子,或者是木棍,正不断敲打着还完好的墙壁,腾起阵阵灰尘。天野景德站在一线,也不躲避扑面而来的灰尘,安排着轮换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亲兵卫则身体力行,帮忙搬运沉重的檑木,引领着运输队。

“你是几号?31号!别在这里站着了,”亲兵卫招呼着那个愣头愣脑的足轻,“去,去北城修城墙!”

“你是几号?92号?”亲兵卫连忙把那个人推了回去,“别乱跑,听天野大人指挥。”

“你是几号?…”

……

而在北门,修理工作也进行地如火如荼。几个简易的脚手架被建立了起来,足轻们一部分忙着清除倒塌墙体,另一部分则在新的部分开始砌墙。原料正源源不断的运送而来,不会出现原料短缺的问题。原本塌陷的城墙中,也有一些完好的部分可以用来填充。各个部分进展

查理此刻正按照雨秋平的命令,带着十个弓箭手在城墙上警戒,远处的织田家马廻众骑兵远远地徘徊着,没有靠近袭扰的意思。

“你说,织田家会不会上来干扰我们?”雨秋平向御前崎仲秀问道。

“嘿嘿,大人,”御前崎仲秀笑道,“我敢打包票,他们现在肯定在嘲笑我们企图修理北城呢。要不是大人的安排,我觉得我们一天也修理不完啊。嘿嘿,真想看到他们看到我们修完时,脸上的表情哈哈哈…”

连接尾张和三河的官道,在知立这里交叉,形成了一个十字路口。东北的那条路通向沓挂城,西北的通向桶狭间。西南的和东南的则分别通向刈谷城和安祥城。而知立城,则处于东北西南和东南西北走向的两条道路的夹角处,官道十字路口的东边。再往东边,则是一小片覆盖着树林的丘陵山地。

而此刻,织田家的骑兵们,正远远地在知立通往桶狭间的官道上下马休息。他们的临时营地,设立在安祥城到知立城官道边上的丘陵上。现在是另外一只50人的骑兵队去那边换防了,担任情报屏障的重任。而他们今天只需要监视知立城到傍晚,就可以返回桶狭间了。

“嘿!你看那帮今川军!”前田利家指着知立城北门的今川家足轻笑得前仰后合,“他们这是在修城墙么!”

“哈哈哈…”前田利家直把他那把长枪往地上拍,也难以止住笑声,“这要修到什么时候?你们有谁见过,大战开始之前,花好几天修城墙么?”

“别拍了别拍了,”浅井政澄被扬起的灰尘呛到了,咳嗽着打了前田利家一拳,“人家犯傻,你别跟着发疯啊。”

“估计明天早上,泷川大人攻过来了,他们连一半还没修完呢。估计还是从城内拆房子拿来的材料,这要修什么时候啊。”

“泷川大人连攻城器械都不用带,沿着那个斜坡就可以上去了。”蜂屋赖隆帮腔道,“他们搭建的脚手架,到时候搞不好还来不及拆呢,刚好又帮了我们一把哈哈哈…”

一帮年轻小伙子在后面打趣的时候,河尻秀隆和塙直政则正在远处讨论着目前的形势。

“鸣海城一直没有出兵的意思,看来是打算固守城池了。”河尻秀隆说道,“林大人紧急动员的4000辅兵,通过山路已经到了一半了,估计明天中午就会全部到齐。主公整顿完成后,留下佐久间大人防守,就会亲自全师进攻。”

“明天早上泷川一益大人和佐佐政次大人会带领部队先后到来,看目前的情况,是不需要携带辅兵和攻城器械了。”塙直政接过话头,“现在才开始修理城墙,就算是趁夜修理,明天早上也是绝无修好的可能。若是他们有现成的材料和充足的人力,倒是有可能,可是据情报说,那里只有两百多奴隶啊!半点准备好的石料都没有。”

河尻秀隆和塙直政相视一笑。

“耽误的时间太久了。”河尻秀隆又叹了口气,“在桶狭间停留的这两天几乎毫无意义。”

“就当是等待辅兵集结了吧。”塙直政宽慰道,“安营扎寨,携带盔甲和粮草都不用消耗战兵的体力了。”

“可是如果我们早点下定决心,27日就进攻知立,今天说不定已经打下安祥城了。”河尻秀隆懊丧地捶了捶自己的刀鞘。

“也没那么简单,知立城墙塌陷,确实可以一鼓而下。安祥城可是经营多年的重镇,没有攻城器械如何打的下来?难道靠着战兵去林子里砍树,造好云梯,再去进攻么?多消耗体力啊。”塙直政说道,“只是知立城确实应该早点打下来。之前两天他们毫无士气,城上连站岗的人都没有。要不是为了阻断今川家的侦察兵,我早就想让我们马廻众下马杀进城去了,可惜一直腾不开手。主公早点派几百人过来就好了。”

“今天那几个骑兵跑进去后,似乎是去鼓舞士气的。”河尻秀隆分析道,“听到里面有个人在大声喊话,之后全城就振作了起来,都开始修城墙了。这下估计费事了。”

“可能是什么大人物进去了?”塙直政猜测到,“都怪两位佐久间大人,打下桶狭间后他们就死命阻止大人继续出击,觉得应该见好就收了,害的连知立城都没有打下来。”

“不管了,到了酉时他们还不突围,我们就回去复命吧。跟泷川大人说,不用带着攻城器械和辅兵了。”河尻秀隆有些兴奋地说道。

“主公在桶狭间已经打造了不少攻城云梯和望台,等到知立城被攻克之后,一鼓作气,安祥城也可以打下。”塙直政笑道。

“要我说,还不如老老实实去攻击鸣海城,大高城和沓挂城,收复失地。”河尻秀隆摇了摇头表示反对,“主公打下桶狭间后就一门心思确保后路,想要入侵三河腹地。”

“谁让知立城这么好打,”塙直政又是一笑,“这样重要的地方,居然守备这么简陋,主公哪里舍得下这块肥肉啊,谁愿意去啃鸣海城的硬骨头?”

7月29日酉时初刻,夕阳西下,知立西北的织田家的骑兵们远远看了一眼知立城后,就上马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出现在知立东南的另一组织田家骑兵们,他们在官道上游弋着,形成情报屏障,阻碍冈崎方面搜集情报。

“诶,有那50骑,就别想着突围了。”雨秋平看了眼东南,又将目光投向北城。之前过去的一个下午,工作主要是以清理和囤积材料为主,修理工作谈不上很快。估计再轮换一次之后,所有足轻就都会赶到北城进行大抢修,工程进度也会迅速加快。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什么纰漏。

又过了半个时辰,石料和木料收集已经完成,所有的足轻都在天野景德和亲兵卫的带领下来到北城抢修。雨秋平本人也脱去沉重的铠甲,和大多数赤膊上阵的足轻一样在工地上干活。此举大大提高了工作热情。足轻们看到自己的大恩人,现在又是救命恩人身先士卒,哪个肯不卖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逐渐没入地平线,足轻们在城墙上打起大量火把,继续进行抢修工作。虽然工作了一下午,大家已经是十分疲惫。但是眼看工程完毕在即,没有人愿意放弃。终于,在戌时四刻,最后几块砖块被砌好,脚手架被一起拆除。

被织田家戏称为,要修好几天的城墙。在雨秋平和足轻们的努力下,半天就告竣工。

然而,正当足轻们兴奋地准备欢呼时,御前崎仲秀却连忙低声喝止了大家。“你们这样一喊,织田家不是也知道我们修好了么?”他坏笑着说道,“那他们明天来的时候不就知道要做准备了么!”

足轻们一边腹谤着御前崎仲秀的阴险,一边到水井边简单地洗漱,就回兵营睡觉了。

雨秋平劳累了一天,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了,也打算到天守阁的卧室内好好休息一下,但是,他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就先找到了天野景德。

“天野大人…”雨秋平刚开口就被天野景德打断。

“大人直呼景德便可。”他冷漠的语气,即使再说客套话仍然不带感情。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乌鸦飞了回来,正停在他的肩膀上。

“好吧,景德,我想问问,织田家有没有可能发动夜袭啊,需不需要大家轮流值夜啊?”雨秋平担忧地问道。

“大人尽管放心,不可能的。”天野景德说道,“即使在月亮最亮的晚上,足轻们还是看不清楚东西,跑步都困难,更别提打仗了。”

“啊?看不清东西么!”雨秋平讶异地说道,同时转了转脑袋,“我怎么觉得我看的挺清楚的呢?”

“可能大人从小吃的好吧。”天野景德解释道,“属下现在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这样么。”雨秋平愣了一下,的确,在没有大量维生素摄入的古代,应该大多数人都患有严重的夜盲症。

“那么…”雨秋平犹豫着问道,“那些夜袭都是怎么打的啊?”

“夜袭?很少很少啊。”天野景德也是有些意外,“大人为什么问这个,”

“这…”雨秋平想说,在他看到的各种演义小说里,总是有大量的趁夜劫营啊,趁夜偷袭啊,似乎都成了家常便饭。

“晚上足轻们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根本不可能打仗的啊。”天野景德解释道。

“那为什么不打着火把呢?”雨秋平还是不甘心三国演义的那些夜袭全部被证明是不可能的。

“打着火把夜袭?”碰巧路过的御前崎仲秀听到之后就大笑起来,“亏大人想得出来!那不就是靶子么!打着火把照得最亮的肯定是自己啊!”御前崎仲秀笑的合不拢嘴,“只要看到不是自己人,一箭过去不就死了?谁打着火把夜袭啊哈哈哈…”

雨秋平被嘲讽地脸上有点挂不住,他于是一挺胸,摆出一副官威十足的样子,“足轻头!怎么和你的足轻大将说话的!”

“啊~”御前崎仲秀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大人说的是!小人知错了,小人这就打着火把去夜袭。”说罢,就一溜烟跑掉了。

“这家伙。”雨秋平笑骂了一句,“那就安排只十几个人轮流守夜好了。”

正当雨秋平布置好守夜工作,准备去睡觉时,天野景德却一把拉住了他。

“大人,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天野景德低声说道。

“什么事情啊?”雨秋平看到后者一副严肃的样子,虽然他一直都很严肃。

“请大人允许在下,焚烧知立城周围的城下町。”他冷冷的说道。

“啥?为什么啊!”雨秋平一下子睡意全无,“为什么烧老百姓的房子?这里面估计是他们几乎大半的家产啊,都烧了百姓怎么过冬啊?”

“不行,不可以。”雨秋平果断地摇了摇头。

“大人容禀,”天野景德看到雨秋平面色不善后依然没有退缩,他一拱手,“这些城下町,对于攻城一方有很大的帮助。他们可在这里面修整驻扎,生火做饭,而房屋也是防御弓箭的掩体。”天野景德继续说道,“他们甚至可能向我们拆掉房屋修补城墙一样,就地拆掉房屋来制作攻城器械,省去了去森林奔波的麻烦,也同时给我们预警带来了很大的问题。”

看到雨秋平面色松动,天野景德就补充道,“如果守军实力强大,的确可以不在乎这些。但我们现在兵力捉襟见肘,装备匮乏,实在经不起…”

“可是…那些百姓该怎么办啊。”雨秋平喃喃的说道,还是有些不舍。“这房子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积蓄,他们带不走的财产也都留在这里…这几年边境的人日子都不好过,这么一烧…”

“大人,您少烧一座房子,到时候可能就要用一个足轻的命去换。”天野景德的声音低沉而甚至有些狠辣,“百姓的财产和这些弟兄们的性命,孰轻孰重,大人不明白么?”

雨秋平沉默良久,终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劳烦你带人去烧掉吧。”说罢,他一个人走回了房内。

躺在榻榻米上,不久,就听到火焰灼烧的声音从城外传来,跳动的火焰照亮了知立城外的天空。灼热的温度从窗户外传来。

火舌贪婪的吞噬者城下町的房屋,每一栋房屋,都是一家人积累半辈子的财产。而它们,正被自己准许的大火吞噬着。雨秋平脑中仿佛已经浮现出,回到家园的百姓,在自己化为灰烬的房子前痛哭流涕的样子。

“我是不是在和自己,减轻百姓痛苦的理想,背道而驰了呢?”雨秋平哀叹了一声。“但是我必须要守住这座城啊,不然我们几百人都会没命的。但是,这是不是也仅仅只是借口呢?”

“小姐…”雨秋平喃喃地念叨着,“要是你看到了我做出这样的决定,你会失望么?”

第三十三章 计谋

7月30日清晨,雨秋平早早地就披挂完毕,用过早餐后,就开始在城头巡视。

毕竟是第一次上阵,紧张,激动,内疚,担忧折磨的他一个晚上就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儿。但是就和他中考时一样,即使失眠地多厉害,因为马上就要遇到大事,精神还是可以高度集中。部队都已经按照早上新下发的布防图准备完毕了。

知立城所处的位置,是在官道的东侧。因此,雨秋平并没有在东门留下部队。因为织田军如果想从东门进攻,就必须绕着知立兜一圈过去。这么长的时间,足够雨秋平发现问题再调整部署了。

在北门,西门,南门,雨秋平安排了福岛安成,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的小队进行防御。45人平摊在100米的城墙上显得有些单薄。为此,雨秋平将小川佑冬的小队留在了天守内,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增援各个城墙。雨秋平记得,拿破仑曾说过,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充足的预备队。为此,他还把查理和他的三十几个弓箭手留在了天守阁内。现在,足轻们正忙着把滚石,檑木搬上城墙。而每个城墙上都立着几口大锅,里面正煮着沸油。城墙边上还准备好了火把和打火用的燧石。

雨秋平要临阵指挥时,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旗帜。于是御前崎仲秀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张巨大的红色桌布,随便绑在了一个木杆上,在天守阁竖立起来,就算是雨秋平的将旗了。

马廻众骑兵差不多在卯时四刻就开始在官道上活动了,但是并没有骑兵接近侦查知立城,可能是觉得不值得侦查吧。

又过了一会儿,当滚石檑木差不多已经准备完成,足轻们正在城墙上休息的时候,在官道远处的一个小丘陵上,似乎可以看到一些小黑点在移动。

“来了。”雨秋平咽了口口水,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一旁的天野景德肩膀上的乌鸦发出了几声哀鸣,不知道在表达些什么。

辰时三刻,那些小黑影终于出现在了雨秋平的视野中。那是人数大约在200人左右的一队足轻,阵中还有十几个骑马武士。他们现在距离知立城大概还有10里左右。

雨秋平所在的天守阁,大概有10米高。如果用地球半径和勾股定理来计算的话,估计都能看出去十几里,说不定可以直接看到织田家在桶狭间的营地。然而,在这条官道上,却有一个小丘陵,阻碍了视线。刚才织田家部队出现的地方,就是这个小丘陵。

等到那些部队靠得更近了一些,雨秋平能够看到部队的旗帜。除了一面木瓜纹的大旗外,足轻们背上插着的靠旗都是另一个雨秋平没见过的家纹图案。

“是泷川家。”天野景德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后得出了结论,“家主是泷川一益,是出身忍者的武士,本人最为擅长调略计谋,同时也是织田家有名的将领。”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雨秋平向亲兵卫吩咐道,亲兵卫立刻安排传令兵去往各个城墙。这泷川一益可是雨秋平在《信长之野望》系列游戏里面经常看到的名将,一般统帅和智谋两项数据都是相当不错的,还擅长铁炮,也就是中国的火绳枪。

一想到自己初阵,就要和这样在日本史上赫赫有名的武将对阵,雨秋平不由得心里一阵阵发虚。但是随即,他也想出了借口安慰自己,“这些人都是要成长多年以后才能成为名将的,现在还没有多厉害。”雨秋平喃喃自语道,“那个日后令日本闻风丧胆的太阁丰臣秀吉,现在不也只是一个提草鞋的小侍从么。”

“啊!啊嚏!”桶狭间,一个身材矮小,面相丑陋的低级足轻忽然打了个喷嚏。

“猴子,怎么了?这么弱不禁风,如何在织田家当足轻?”织田信长冷哼了一声。

“请主公赎罪啊!”木下藤吉郎一下子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小人没有风寒!小人只是一想到主公的威名即将传遍三河,就有些激动,就!就打了个喷嚏!”

“哼,算你会说话。”织田信长本来也无意为难他,“帮余拿着草鞋。”

辰时八刻,泷川家的部队已经缓缓接近了城下。他们在知立城西北的位置离开官道,直奔知立城北门而来。雨秋平在天守阁上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出队伍的轮廓和人数多少,确实只有200人左右,而且没有辅兵,全部都是披着铠甲的战兵亲自前来。

“可能是觉得反正就十几里的路,不用让辅兵跟着吧。”雨秋平做出了一个判断。

“果然没有带攻城器械。”守卫北城的福岛安成心下一安,“又有谁能想到,我们大人居然能在短短半天里修好城门呢。”

而此时的城下的泷川军,则微微发生了骚动。两旁焚烧过的城下町已经面目全非,散发着灼烧后废墟特有的味道,格外让人烦躁。足轻们本来被昨晚回来的马廻众告知,知立城这座小城只有两百多没什么战斗力的奴隶防守,北城城门也已经塌陷一半。他们只需要沿着斜坡上去,然后就是一场轻松的屠杀。

然而,此刻迎接的他们的,却是修缮完毕的北门,以及城头精神抖擞,每个人头盔上都插着一片红叶的足轻。令人讶异的是,他们背上却没有插着靠旗。

“这是什么意思?”泷川一益皱了皱眉头,左手摩挲着下巴上的一撮小胡子。“传令,把那边黑母衣众的人给我喊过来。”

一个骑马武士飞驰离开后,不一会儿,游弋在官道上的织田家骑兵就有几人离开队伍,前去了泷川家的队列里。

“佐佐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泷川一益瞪着赶来的佐佐成政,遥遥地指了指知立城的北门城墙,“昨天马廻众给我的情报可是,北门城墙已经倒塌。”

“泷川大人不是很客气啊。”佐佐成政看了眼泷川一益的队伍,毫不示弱地回应道,“没有带攻城器械,没办法攻城。就把火气随便撒在别人身上么?”

泷川一益的眉毛快要拧成一个疙瘩了,双眼仿佛在冒火,“情报错误,殆误战机,你可知这是何等罪过?”

“不是我殆误战机!”佐佐成政指了指桶狭间的方向,“我是昨天晚上才来换班的,传达情报的是河尻秀隆大人和塙直政大人。泷川大人若是有什么不满,可以找他们去说。”

泷川一益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刚才错怪佐佐大人了。”他说道。

“哼,”佐佐成政哼了一声,“不敢当啊,泷川大人,在下只知道如实禀报,不知其他。”

“既然如此,那么攻城一事就只好押后了。”佐佐成政说道,“主公在桶狭间为了攻克安祥城和冈崎城,已经打造了一些攻城装备了。等着辅兵把他们运过来就…”

“不用。”泷川一益忽然打断了佐佐成政的话。“就用我这200人,就可以打下知立。”

“哦?”佐佐成政嘲讽地看了眼泷川一益,“大人莫不是在说笑?没有攻城器械,大人连城都进不去。用刀砍开城门么?”

“不。”泷川一益没有理会佐佐成政的嘲讽,而是伸出手,指了指一旁焚烧过的城下町的一处废墟,“看到那里了么。”泷川一益压低声音说道,仿佛怕被城头的今川家士兵听到,“那里有一根巨大的房梁,没有被烧毁,可以用来当做冲城锤。”

“他们虽然修了北门城墙,但是知立城本身的城门却已经年久失修,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我们就直接把城门撞开。”

“哪有那么容易。”佐佐成政哂笑了一下,“大人就在守军面前大摇大摆地拿出房梁,再去撞城门。城里面的人老早把城门后面堵好了。”

“不会。”泷川一益微微一笑,“将计就计。城里必定有能人,能够半天修好城墙。那么他们全城肯定都因为这个事情而沾沾自喜,”泷川一益看了眼城墙上得意洋洋地嘲笑着没带攻城器械的织田家的红叶兵们,他们还时不时发出聒噪。

此时,城墙上,今川家的足轻们正肆意嘲笑着楼下的织田家。

“哈哈,尾张佬们,有种你们爬上来啊!”一个足轻双手摁在墙垛上,兴奋地喊着。

“来啊!来啊!攻城啊!没想到我们大人一天就修好了城墙吧!”另一个足轻一边喊一边兴奋地挥舞着双臂,引起周围的人一片喊好。

福岛安成看着大家兴奋的样子,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也没有去制止,只是在一旁微笑。毕竟,他本人也沉浸在得意之中。

“他们会把注意力过多的放在刚刚努力修好的城墙上,认为只有爬过城墙才能进城,而忽略了城门。这会导致他们很轻敌,导致他们松懈,直到我们运来攻城器械。”泷川一益继续说道。“在这之前,他们甚至不会专注于防守。”

城墙上。

“大人,我们还待在这里干啥?昨天累得够呛,都没休息好,”一个足轻向着福岛安成抱怨道,“尾张佬运来云梯之前,根本爬不上来,我们陪他们耗着有啥用?”

“是啊,是啊大人,”另外一个足轻接过话头,“还不如让大家伙好好休息一下,保存体力,到时候才有力气不是么?以前打土匪之前,不也要好好休息的么。”

“这个要请示了雨秋大人之后才行,”福岛安成叫来传令兵,把请求休息的命令传递给雨秋平。城墙上的足轻,则已经三三两两,理所当然地聚在一起休息了。

泷川一益轻笑了一声,“接下来,我需要马廻众的帮助。”他边说边指了指南方,“我们会悄悄地把那个房梁找出来,为了不引起注意,需要大人到城南忽然接近城墙,骚扰一下今川军。等到他们的注意力一分散,我就直冲城门,把那破旧的木门一举撞开,攻入城中!”

“大人妙计,先前是在下失敬了。”佐佐成政拱了拱手,就离开去准备了。泷川一益也小心翼翼地指挥部队向那个房梁靠近。

而城墙上兴高采烈的今川军,却对眼前的变化,一无所知。

第三十四章 撞门

“什么?想要足轻们休息一下?”雨秋平诧异地听到了传令兵的问题,“大敌当前,怎么可以休息?

“大人容禀,”传令兵说道,“织田家的人都没有携带攻城器械,根本无法爬上城楼,现在正在城下町里逗留,无所事事。福岛大人说,足轻们昨天劳累了半天,晚上也没睡好,好好休息一下有助于恢复体力。”

“不妥吧。”雨秋平有一点被说动了,但是谨慎保守的性格还是没让他立刻答应下来,“毕竟是两百多人呢,北城只有四十几个人,还休息会不会太夸张了。”

“算了,我去亲自看看吧。”雨秋平叹了口气,还是觉得自己去一趟。从天守阁到北城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骑着马只是几个呼吸的事情。

与此同时,泷川家正费力地想要把那个房梁搬出来。为了避免动静太大,惊扰了城头的今川军,泷川家其他人不得不四散开来,四处翻动废墟,营造出一副混乱的样子。

“城里面的人当真有些能耐,”泷川一益暗暗感慨,“当断则断,这城下町自己烧得漂亮。若是没烧,我们这里的任何行动也不至于被城墙上一目了然。”

雨秋平赶到城头后,只见足轻们正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休息,有的靠着墙垛,有的甚至直接躺在城墙上,连两个正烧的滚烫的油锅都没人去管了。

“嘿!嘿!你们干什么呢!”雨秋平拍了拍手,大声喊道,“敌人就在面前!你们还有闲心睡觉打盹?”

“大人!”“是大人!”足轻们发现雨秋平来了后匆忙起身行礼。

“太麻烦了,以后在战场上,换个礼仪让你们行礼。”雨秋平看着一个个足轻都不得不起身鞠躬,觉得有必要引入现代军队的军礼了,当然不是现在。

“你们怎么可以松懈呢?两百多个敌人就在面前呢!”雨秋平指着城下说道。

“大人,您自己也看到了呀。”一个足轻指着城下町里的泷川军说道,“那些尾张佬根本没有攻城的意思,在城下町里捡破烂呢!”

足轻的一席话引起周围的人哄然大笑。雨秋平于是扶着城垛向北边看去,泷川军却是不知道在城下町灰黑色的废墟里翻找着什么。

“安成,你说他们在找什么呢?”雨秋平问道。

“回禀大人,”福岛安成恭敬地说道,“在下估计,可能是在寻找完整的屋子作为落脚之处吧。没有云梯,他们一时半会登不上城墙,确实可以让大伙休息一下。”

雨秋平低头看了看高达五米的城墙,又看了看远处没有携带任何攻城器械的泷川军,心下也是稍微平静了一些。

“那好吧,让你们休息一会儿。”雨秋平的一席话引起众人一片欢呼,“我把那个查理和弓箭手调来,帮你们看着点,他们昨天没有干太多活,精力还很充沛。”

雨秋平派出传令兵让查理赶来时,另一个传令兵忽然骑着马从城南疾驰而来,和雨秋平派出的传令兵擦肩而过还险些撞上。那个传令兵一边疾驰一边大喊,“大人!大人!南城有军情!”这个传令兵叫做穴山信实,因为骑术最好被雨秋平选为传令兵。

穴山信实的焦急一下子让雨秋平也有些方寸大乱,站在城墙上就对着他喊道:“怎么回事!”这一嗓子,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纷纷看向那个传令兵。

“南城!南城城外!”穴山信实大口大口喘着气,说话都有些不连贯,“织田家的马廻众正在不断徘徊,似乎要攻击的样子!”

“马廻众?骑兵没有攻城武器怎么上来?”雨秋平有些讶异的反问道。

“这…在下也不知道!”穴山信实被问得有些手足无措。

“算了,我再过去看一趟吧。”雨秋平边说边沿着北城靠内的阶梯快步下城墙,骑上马就往南城跑,迎面而来的是奉命前来的查理和他的弓箭队。北城城门上的足轻一时间也纷纷回身看向南城的方向。而今川家北城上的动静被泷川一益尽收眼底,他立刻命令部下把那个房梁抬到官道上,十个足轻,五左五友,抬着房梁就开始了冲刺。两个督战武士紧跟在他们身边,在之后则尾随着一百多人的泷川军。

而此时,雨秋平也赶到了南城。登上城墙后,他才发现,传令兵大惊小怪所谓的敌情,不过是三十几个马廻众骑兵在城门前转悠,不时示威性地发出怒吼罢了。仅仅这种程度,就把最多就杀过土匪的足轻们紧张的不行,生怕战争已经从他们这里开始了。

“大惊小怪什么,他们没有任何器械,什么都做不了的。”雨秋平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出来转悠。”

忽然,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在雨秋平回头的那一瞬,北城城门上忽然爆发了剧烈的喊杀声。

“这是什么情况!”福岛安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泷川军变戏法一样的拿出了一根巨大的冲城锤,十个人抬着冲城锤就对着城门冲了过来。

“糟糕!”他忽然想起,进入城池的方法不仅只有翻过城墙,还有撞破城门这一种方法。而知立城北城的城门,也早已年久失修了。

“先生,那是什么!”匆匆赶到的查理带着弓箭队登上城墙,立刻就看到一个巨型圆木被抬着撞了过来。眼看着离城门只剩下一百米的距离了。

“那是冲城锤!请大人赶紧阻止他。”福岛安成急急地说道。

查理也不多话,解下长弓,从背后的箭壶中抽出一根箭,迅速地弯弓搭箭,对准左边抬着圆木的第一个人就是一箭。羽箭破空而去,正中那足轻的小腹。第一个人痛苦地倒地后,整个队伍猛烈的摇摆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正在督战的武士匆忙把刀插回刀鞘,赶到了左边第一个的位置,抬起房梁,继续高喊着向前冲锋。查理也不多话,又是一箭射向左边第一个人。只不过,武士的铠甲似乎不错,这一箭深深地没入了铠甲,却未能让武士倒下。

“这个羽箭的质量有这么差么。”查理嘟囔了一句,再次弯弓搭箭,这次一箭正中那个武士的面孔,武士闷哼了一声,鲜血直流地倒在地上。查理快速拉弓又是一箭,左边第二个人也应声倒地,整个冲城锤因为左右受力不平衡而歪歪扭扭地摔在了地上。而这时,查理边上的弓箭手们也纷纷弯弓搭箭,完成了一轮抛射,又把一个不幸的倒霉蛋射倒在了地上。

“有一个好厉害的弓箭手!”泷川一益暗暗叫苦,“弓箭队出列!抛射羽箭,压制今川家城头的弓箭手!”

“跟上!跟上!所有人一起冲锋!”泷川一益跳上一个墙垣,挥舞着双手,催动着整个队伍一起冲上去。又有两个人跑到房梁边上,十个人抬起房梁继续前冲。

泷川一益的活跃吸引了查理的注意,他眯着眼估测了一下距离,再次弯弓搭箭。

“400步,我的射程之内。”查理猛地扭腰,一拉弓弦,弓弦被拉大到了夸张的弧度,瞄准后右手松弦,利箭划过长空,直奔泷川一益的面门。

“大人!小心!”一个旗本武士刚才就在注意那个很厉害的弓箭手,看到他瞄准后方就发觉不妙,急匆匆地跑向泷川一益,猛地一跃,帮他挡下了这一箭。不过,弓箭直接贯穿了旗本武士的脖颈。他连喊叫声都没能发出,抖动了一下就倒在了地上。旗本武士的血溅了泷川一益一脸。

然而,查理没有机会射出下一箭了。迅速到达有效射击距离——距离城墙100米处的泷川家的四十位弓箭手立刻拉弓射箭,抛射城头。查理匆忙蹲下躲在墙垛后面。原本自己头的位置一下子飞过去三只羽箭。而周围也有一个躲避不及的弓箭手被射中腹部,痛苦地倒下,被同伴们拖到了后方。而在城头的足轻们此刻也纷纷抱着头蹲了下来,妄图躲避弓箭。

“反制对方弓箭手!”查理用生硬的日语喊出了命令。然而,没有经过训练的弓箭手并没有整齐地齐射,而是三三两两的起身射箭,除了查理命中一人之外,其他三十几个人仅仅射中了一个敌军,己方却被当场射杀一人,射伤两人。

“我们是在城头啊!在城头的弓箭手被城下的弓箭手压制,可是一种耻辱!”查理愤怒地吼了一声,快速起身又是一箭,然后接着拉弓的力一个扭身卧倒,躲过了射来的五只羽箭。然而,城头其他缺乏经验的弓箭手,却连起身瞄准的机会都没有,一旦起身就立刻有羽箭射来,逼迫他们不得不弯腰躲避。

“这样不行,应该设法来一轮齐射。”查理寻思着,却没有太好的机会。

就当城头的今川家弓箭手被压制的这段时间,冲城锤已经冲到了城下,十个人卯足了劲,在一二一的呼喊下,猛地把攻城锤撞向大门。“咚!”一声巨响从城墙下方传来。紧接着也是接连不断的撞门声,夹杂着泷川家士兵们兴奋的号子声和喊杀声。

“不要害怕羽箭!”福岛安成见势不妙,振臂高呼,亲自搬着一块石砖,不顾羽箭的威胁,身体探出城墙,狠狠地把石头朝城下砸去,一声惨叫从城下传来,撞门声微微停滞了一下。其他足轻看到足轻头身先士卒,也纷纷有样学样,一个一个嗷嗷叫着,冲上前把石砖或者檑木往城下城门口砸去。然而,泷川家弓箭队很快发现了城上守军的反击方式,纷纷集中火力射击城门正上方。连续两个足轻被射中胳膊不得不暂时退出战斗。但是这也给了查理组织齐射的机会。

“平射!平射!不要抛射!”查理大声强调着,“三,二,一!起!”随着查理的一声大吼,弓箭手们在城墙的两端纷纷起身,对着泷川家弓箭手的位置就是一次齐射。泷川家弓箭手措手不及,一下子被射中五人,被迫从新调整射击方向,集中火力攻击今川家弓箭手。而这时,泷川家后续的足轻部队也涌到了城下,他们纷纷举着各式各样诸如门板,桌板之类的从废墟里捡来,没有被烧毁的防御装备,保护攻城锤的操纵者。一旦有人倒下,旁边立刻有人接替位置。这种英勇的表现会被军目付观察记录,战后会有赏钱和提升,足轻们因此乐此不疲。

撞门声从恢复开始就愈发剧烈,脆弱的城门已经摇摇欲坠,福岛安成却没有太多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门即将被突破。“要完蛋了!”福岛安成心中无限惊慌,一旦让泷川军杀入城中,那么自己这些没怎么训练过的足轻肯定打不过泷川军的人。

第三十五章 火攻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嘴角还挂着酒水的小川佑冬带领的预备队赶到了城下。本来喝得正开心的他被雨秋平的传令兵催促着立刻去北城支援。他们随手拿起修城剩下的留在北门边上的木料和石料,就冲到了城门边,把木料和石料堵到了已经被逐渐撞开的门缝处、剩下的人,则用血肉之躯。顶到大门上,来抵抗一次一次猛烈的撞击。可是,裂缝依旧越来越大。

与小川佑冬的预备队一起赶到的,是雨秋平和天野景德。天野景德负责指挥堵门,雨秋平则匆匆登上城墙。刚一上城,就有一只羽箭朝他飞来。雨秋平猛地一扭头,将将地躲过这致命的羽箭,吓出一身冷汗的雨秋平不得不弯着腰跑到城墙中央,找到了靠在墙垛上指挥的福岛安成。

“怎么样!安成!”周围嘈杂的环境让雨秋平不得不大吼才能和福岛安成交流。

“很不好!大人!”福岛安成一边指挥足轻继续往下扔石头和檑木,一边对雨秋平喊道,“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冲城锤,正在撞门!”

“不能阻止吗?”雨秋平问道。

“怕是不行了!”福岛安成吼道,“下面好多人,拿着门板桌板在防御,石头砸不死什么人,一死就有人补上。”

“哪里来的冲城锤啊!又是哪里来的门板和桌板啊!”雨秋平气得不行,居然被织田家找到了攻城器械打了个声东击西。

“看样子,我猜是城下町里没烧掉的房梁,门板和桌板!”福岛安成喊道。

“没烧掉的!烧了一晚都没烧掉!”雨秋平抱怨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那些木质东西烧了很久,肯定没什么水分了,非常干燥!”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福岛安成微微一愣。

“快!快!”雨秋平向油锅边上的两个足轻吼道,“把油锅搬过来!在城门这里倒下去!”

两个足轻闻言一愣,然后猛地起身,搬着油锅冒着不断落下的羽箭,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城门边。还没等开始倒油,一个足轻就被流矢射中了肩膀,痛苦地松开了手退了回去。油锅一晃,险些倒到雨秋平身上。雨秋平匆忙起身扶住油锅,和另外一个足轻凑到城头,猛地探身,把油锅里的沸油全部倒了下去。雨秋平急忙撤身回来,一只羽箭追身而来,射到铠甲上,发出“叮当”的一声就弹开,没能射入。另一个足轻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被射中眉心,直接一命呜呼栽下城去。

滚烫的沸油落入下方的泷川家中,油滴飞溅,沾到了周围十几个足轻的身上,引起一片哀嚎。撞击城门的声音再次停滞。城墙下堵门的小川佑冬本来已久累得满身是汗,此刻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火把!火把!”雨秋平高呼着,两个刚刚完成燧石打火的足轻拿着火把赶来,雨秋平接过火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城下一扔。

扔完后,雨秋平大气不敢出一口,背靠着城墙,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击的结果。

时间仿佛忽然凝滞了。

周围的喊杀声一下子仿佛都听不见了。

雨秋平可以清楚地看到,福岛安成怒目圆睁,大声怒吼的嘴型。可以看到,周围的弓箭手,抱着头部,躲避弓箭的样子。可以看到,刚刚扔完檑木,意犹未尽,大声咆哮的足轻。

火把在空中飞速坠下。

这一秒,却仿佛有一个时辰那么漫长。

打破这诡异的宁静的,是烈火突然烧起的炽烈声和底下人群的惨叫声!雨秋平偷偷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城墙下的情况。只见刚才还好端端的十几个人此刻却深陷火海,头发,衣服,手臂,脸庞,每一个部位都攒动着火苗。干燥的房梁,木板在一瞬间就已经被火舌吞没。火焰还有在不断扩大的趋势,周围的泷川家士兵急匆匆地逃开那些火人,看着刚才还好端端的同伴痛苦地在火海里狂呼挣扎。弓箭队一看失去了掩护的必要,也纷纷后撤。泷川家一下子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暂时守住了。

可惜,好景不长。

城门下方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喊声!

“不好了!城门着火了!”

雨秋平心下一惊,是啊,他怎么忘了,城门也是木头做的啊!

他急忙跑到城下想要指挥救火。却发现整个木头城门已经燃烧了起来。

“没得救了,不要救火了!”雨秋平高呼着制止了拿着一桶水准备泼向城门的足轻。“你们,立刻!”雨秋平指了指边上的大石砖,石料和昨天剩的已经快要凝固的泥浆。“在这木门后面再砌一道石头墙,把城门直接封死!刚好火焰可以帮着烤干泥浆,让它完工地快一些!”

城下紧张的抢修的时候,雨秋平则再次回到城墙上,确定了泷川一益已经带着部队退到了城下町外后才安下心来。这时,西城和南城都派来传令兵询问情况如何,雨秋平一一安抚之下,全城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忙乎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巳时七刻,新的石头城门总算是完成了。雨秋平觉得不放心,还在后面又多加了几个支架。这时,城楼上的足轻们,则正在努力救助伤员。

“阵亡4人,重伤3人,还有6人轻伤,包扎一下还能加入战斗。”雨秋平看着城墙上受伤的足轻们和三个已经死去的足轻,心中仿佛被撕扯一般地疼痛。刚刚还谈笑的同伴,眨眼间就已经去往另一个世界。在那三个死去的同伴边上,跪着福岛安成和十几个低声抽泣的足轻。雨秋平走到了过去,跪坐在他们身边。看着死者嘴角的血迹,努力忍着不流出泪水。他一个一个地握住他们的手,轻声宛若嘱托,又好似低语,说道。

“你们都是了不起的人。你们为了保护身后的同伴,为了荣誉,更是为了自由,牺牲了自己的性命。”雨秋平说着说着,眼泪还是顺着脸庞流下,“你们的意志,将传递给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我们会永远想起你们,会永远想起你们为了自由而死,为了家族而死,你们的意志,将成为我们前进的力量。”

“安心去吧。”雨秋平忽然破涕为笑,“你们已经把意志传承了下来,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而我们活着的人,”雨秋平环视了周围的足轻们,“就要不断地拼搏自由,去践行逝者的意志,让他们的人生与存在有意义,全靠我们还活着的人的努力!”

“是!大人!”众人齐声答应道。

“安成,”雨秋平向福岛安成下命令,“你的小队遭遇7人减员,和小川佑冬的小队交换位置,去担任预备队。你们这仗打得很好,好好休整一下。顺便开始做饭吧。”雨秋平哈哈一笑,“中午让大家伙吃顿热的。”

“还有,汤普森,”雨秋平看行查理,“我们的弓箭还剩多少。”

“刚才用掉了将近两百,还剩下六百多。”查理说道。

“一下子用掉了四分之一了么。”雨秋平叹了口气,“这可不行,”雨秋平抬起头,忽然发现,城墙上,还有城墙背后的城内的建筑物上,插着许多织田家射进来的羽箭。“去看看能不能搜集一些还可以用的羽箭,补充一下,”雨秋平指了指横七八竖散落在城内的羽箭。

此时,北门外的城下町。

泷川军的士气一片低迷。没有受伤的足轻们搀扶着受伤的同伴,被烧伤的足轻不断痛苦地哀嚎着。泷川一益本人脸上的血迹也还没有擦去,他正有些无力地坐在一个烧焦的木箱子上,愤怒而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手下足轻,听取着军目付的报告。

“殿下。”军目付面色沉重地说道。“本家阵亡22人,重伤15人,轻伤25人。”

泷川一益没有回话,仍有些愤愤地看了眼北门。此刻,北门城下,有着十几具已经被烈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原本好端端的人,被烧成乌黑的一短截,手脚痛苦地卷曲着,散发着恶臭,完全辨认不出生者原来的模样。

最大的伤亡,就来自那里。十几个人被大火烧死,还烧伤了周围十几个人。最令他心痛的,则是武士的重大伤亡。这次他带着家中40个武士出征,其中有25人都是他的旗本武士,其他15人则是他麾下各个家族的家老或是重要部将。这40个人一下阵亡了10个,有一大半都是正在城下督战,被一把火烧死的。这巨大的伤亡让他心痛不已,因为武士是军队体系中的中坚力量,家主通过武士控制足轻。大量武士的流失使得泷川一益对部队的掌控能力大幅下滑。另外,还有三个武士死在那个弓箭手的箭下,帮他挡住一箭的武士,本来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后生,也是他重点培养的对象,出征前还向那家伙的后生许诺回来就给他一个侍大将的职位。没想到,却不幸倒在了这里。

部队伤亡超过三成,并直接失去了两成兵力,这对一支封建军队来说已经是巨大的打击。在重新恢复补充兵员之前,这支部队是难以再次发起有效进攻的了,可能只能担任预备队或者留守部队了。

泷川家并不是尾张本地人,和佐久间家,柴田家,佐佐家这些本地豪族一项关系不好,根基也不是很牢固,并没有太多的领地和人口。这样惨重的一次损失,泷川家可能好几年才能完全恢复过来。

“妈的,居然放火。”泷川一益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一般来说,火攻的威力并不会有多么巨大,城下的攻城者完全有机会再攻城器械全部燃烧起来撤离。但是,这一次由于门板桌板和房梁,早已被烤了一夜,太过干燥,再加上有沸油帮助,故而在一瞬间燃起大火。

泷川家被迫在整顿后后撤,没有辅兵的他们连扎营都很困难,只好就地休息。马廻众骑兵看到攻城失败后也离开了南城,派人向桶狭间汇报战况。

午时二刻,在知立城天守阁内,可以看到,又一支织田家部队,出现在了遥远的丘陵附近。“果然,还有啊。”雨秋平苦笑了一下。

第三十六章 攻城

午时五刻,佐佐家的100人和森家的100人先后到达知立城附近,紧随而来的,是剩下五十马廻众骑兵。他们还携带着人数高达800的辅兵,以及辅兵身后拖拽搬运的攻城器械。战兵们并有身披铠甲,而是把铠甲交给了身后的辅兵,自己只拿着武器。

“十几座云梯,还有三座望台。”雨秋平看着那庞大的攻城器械,喉咙不禁有些干涩。他看着眼前的织田家军辅兵正忙碌着安营扎寨,营寨的规模似乎还非同一般得大。

“估计要来很多人。”雨秋平叹了口气。

此时,知立城西北的织田家正在修筑的大营旁边。马廻众的塙直政以及河尻秀隆,刚刚和泷川一益爆发了一场剧烈的争吵。

泷川一益指责是马廻众侦查不力,以至于他没有带着攻城设备强行攻城,白白死了这么多人。但是佐佐成政却帮腔说,当时他已经劝阻泷川一益不要进攻,是泷川一益自认为神机妙算,才发起的进攻。

“主公不久之后就会出发,日落前会和我们汇合。等主公来了评理吧,诸位大人也别吵了。”佐佐政次打着圆场,“大家都是一起同生共死的武士,让敌人看到我们这样,岂不是被笑话?”

佐佐政次和森可成的部队到达后,城外织田军的总数达到了一千两百人左右。其中战兵数量达到了四百余人,已经对城内的守军形成了2:1的优势。所幸的是泷川一益刚遭遇重创,马廻众负责情报屏蔽和侦查,故而无法投入攻城。真正能够进行攻城的,还是只有那新到的200足轻。

“这都已经午时了,可真是耽误事。”佐佐政次看了眼高悬在上空的太阳,“原本这个时候,我们都应该兵临安祥城下了。”

“拖得越久越不利,等到今川家远江和骏河的军队都到来了,仗就没法打了。”河尻秀隆有些懊恼地说道,“本来昨天这个时候,这知立城都唾手可得了。当时谁都不觉得他们能翻出什么花样,就没去打他们。”他愤愤不平地一拍大腿,“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半天就把北城修好了,还打退了泷川大人的进攻。”

“至少耽误一天。”塙直政叹了口气,“昨天进去的那几个人,肯定不是一般人。会不会是濑名氏俊?”塙直政突然疑惑的问道,“听细作说,前天在冈崎城附近看到了濑名家的旗号。”他顿了顿,指了指城内天守阁上飘扬的那个红色桌布,“用这个不伦不类的当旗帜,要么是无名之辈,要么就是为了隐藏身份。”

“不排除这个可能。”森可成话不多,只是简短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不会耽误一天的,最多半天。”佐佐政次一挥拳头,“足轻们吃完午饭,我们就立刻带着攻城器械去攻城。哼,那两百多奴隶,哪里见过攻城的大场面?我们云梯一架,望台往前一推,看他们如何防守?”

“200人会不会太少了,对面也有两百多人呢。”森可成提醒道。

“无妨,”佐佐政次摆了摆手,“200奴隶罢了,这点人够了。再说我们赶时间。”

“堂堂正正之法最为稳妥。不像某人,偏欲行机巧之谋,却落得一场空。”佐佐成政冷哼了一声,泷川一益愤怒地向他瞪来。

“诶!内藏助!”佐佐政次生气地呵斥自己的弟弟,“读了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主公夸赞你不通情理,严明工作,并不是鼓励你和同僚为难!”

“兄长说得是。”佐佐成政匆忙抱拳致歉,脸颊上一红。他转身,对着泷川一益鞠了一躬,“泷川大人,今天多次冒犯,还望恕罪。”

我这是怎么了?佐佐成政心中懊悔不已。他与一般战国武士不同,他熟读大量典籍,还精通汉学。本人是织田家内有名的风雅名士。而因为他本人不近人情,性子很直,为人处世公正严明,而被织田信长戏称为“阿修罗。”

然而,由于战事不顺,佐佐成政心情一直不好,愤怒之下直接冲撞了平时就因为经常违反常规的而和自己不和的泷川一益。

“佐佐大人言重了,这次确实是在下鲁莽。”泷川一益望向知立城城头,“本来城中守军已经中计,可是却有能人以火攻破敌,实在佩服。”

“泷川大人,胜败乃兵家常事。”佐佐政次安慰道,“用完午饭,我必定攻克此城,给泷川大人出气。不过,我可能需要借用泷川大人的弓箭手。泷川大人的军队虽然无力再战,但弓箭手还是可以动用的吧?”

未时初刻,知立城守军刚刚放开肚子吃饱了饭,休息了才一刻钟,城下西北处的织田家就离开营寨开始行动了。这一次,织田家没有进攻已经被封上城门的北门,而是顺着官道南下,推着望台,扛着云梯,直奔知立城西门而去。雨秋平见状,把所有弓箭手都派往了西门,自己也前往西城城墙坐镇。

织田军的佐佐政次部在前,森可成部在后,当着知立城的面,在西侧城门外的开阔地上排开阵势,整顿队形。而城墙西北和西南两角则活动着大量马廻众骑兵,随时准备遏制知立城守军有可能的出城逆袭。

五座将近有8米长的云梯各自被十几个辅兵抬着,在离城墙300米左右的位置准备着。而在这些云梯两两中间,则是大概有6米高的三座望台。望台是一个底部有装配有多个轮子的厚木板,木板上方则是一个高高耸起的小塔,塔顶有一个可以站人的空间,每个望台上都站着五个弓箭手。这些望台会在攻城时被推到靠近城墙的位置,弓箭手可以在和城墙差不多高度的地方与城墙上的弓箭手对射。除了这15个佐佐家的弓箭手外,城墙下还有三十个由泷川一益亲自指挥的泷川军弓箭手。而森家的15名弓箭手同样被调配到前线,交给泷川一益一起指挥。弓箭手的数量上,织田家对今川军有着将近2:1的优势。

雨秋平觉察到织田家强攻一面的意图后,也在城墙上进行着兵力调整。负责西城的御前崎仲秀将防线缩短到城墙中央。而北城的小川佑冬和南城的吉岗胜政则各派出25人的援军,负责接管城墙的两侧位置。南城和北城的油锅,也都被抬到了西城。西城城楼上,一片红叶林在城头攒动着。

未时三刻,布阵完毕的织田家随着一声鼓响,缓缓地向着城墙逼近。辅兵们推着笨重的望台缓缓向前,而抬着云梯的辅兵行进地则轻快许多,很快就逼近了城下。这立刻就遭遇了今川军弓箭手的猛烈袭击。查理指挥弓箭兵对云梯进行集火,最中间的那组云梯走在最前端的4人很快中箭倒地,整个云梯也摇晃着摔倒在地上。

很快,又有几个辅兵赶上来扶着云梯向前,查理在这期间,又成功阻碍了左右两边两座云梯的接近。不过,毕竟城头只有三十几个弓箭手,照顾不了整座防线。在西城城墙两端,有两座云梯被织田家辅兵喊着号子缓缓直立起来,然后猛地一松,搭在了城墙上。辅兵们发出一阵欢呼的同时,城墙上的今川家士兵开始试图推开这些云梯。辅兵们死死地摁住云梯的底端,将它固定住。城墙下和城墙上的士兵不断地进行角力。而佐佐家的战兵则快速涌向那两个搭建完毕的云梯。

吉岗胜政此刻正努力地想要把一个云梯从他面前推下去。他两条手臂上青筋暴起,肌肉绷紧地都几乎变形,声嘶力竭地发出一声声狂吼。

“三!二!一!——起!”吉岗胜政和周围的五个足轻喊着号子,猛地使劲一抬,那个云梯被微微抬起了一点,吉岗胜政猛地一推,那架云梯便被推出墙外,云梯顶端贴着城墙外壁滑了下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而在西北角,云梯则没能被推下城墙。

“大人!别喝了!”一个足轻接近悲愤地对着小川佑冬吼道,“快把它推下去啊!”

“等我——喝完这一口。”小川佑冬满脸通红地举着酒瓶,让最后几滴劣质水酒滴入嘴中。“诶,让我看看。”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云梯旁边,努力一使劲,却纹丝不动。他急忙抬头一看,只见三四个佐佐家战兵已经顺着梯子开始向上攀爬。战兵的重量使得整个梯子更加稳固。

“草!”小川佑冬怒骂了一声,就从刀鞘中抽出了他的打刀,“都准备好了,尾张佬要上来了!”

“要是有护城河就好了。”雨秋平看到才攻城没多久,就有一架云梯架设完毕,不禁有些懊恼。他快步向北面走去,想亲自监督战况。

此时,那个爬得最快的足轻已经快冲到了城头,他一只手拿着长枪,手足并用地向上爬去,猛地对着小川佑冬刺出一枪。小川佑冬侧身闪过,铁制枪尖从身侧探了出来。他直接一刀把长枪的竹制枪杆削断,枪尖落在了城墙上,那个足轻手中则只剩下了一根木棒。在足轻慌乱犹豫的瞬间,小川佑冬探身到墙外,反手一刀把他砍落梯子。另外一个足轻立刻爬了上来继续攻击。然而,由于梯子一次只能登上一个人,很快就会遭遇城头围攻,最北边的云梯一直毫无进展,后面梯子上的足轻都犹豫着不敢上前送死。

“油锅!油锅!”赶到的雨秋平立刻招呼两个足轻端着油锅,打算趁梯子上的足轻犹豫不敢上前的时候浇下去。两个足轻很兴奋地冲到墙边,一使劲就把整锅的油远远地泼出墙外,全部浇到了云梯末尾最后一个倒霉蛋的身上。那个人惨叫着在地上不断打滚,周围的人心有戚戚焉地躲开了他。

“不要这么乱浇!”雨秋平被这两个足轻给气到了,“回去继续煮油!”

“佑冬,你过来!”雨秋平指挥着小川佑冬和他一起抬着另一口油锅靠近城墙,一边倒一边向周围的人讲解,“慢慢来,顺着梯子两边的扶手,一点一点浇下去。”雨秋平和小川佑冬小心翼翼地把滚烫的沸油顺着梯子扶手浇下,下方的足轻立刻被烫得嗷嗷叫的松开了左手。雨秋平又不依不饶地浇向右侧扶手,一排梯子上的足轻们只得双手抱着梯子中间的踏脚的位置来保持平衡。

“来,火把!”雨秋平轻车熟路地再次纵火点燃了云梯。云梯虽然烧的不如上午的房梁那么壮观,但还是很快被引燃,排在后面的几个足轻还来得及嚎叫着跳下云梯,待在中间的人则直接被烧着了,痛苦地摔倒了地上。被火烧着的云梯很快失去了作用,一下子坍塌在了地上。

正当雨秋平得意之时,小川佑冬忽然猛地扯了一把雨秋平,把雨秋平一下子拉到了墙垛后面。说时迟,那时快,将近十根羽箭“嗖嗖嗖”地射上城头,瞄准的正是雨秋平刚才的位置。

“对方的弓箭手。”雨秋平从墙垛的缝隙间快速看了一眼城外,离城墙大概70米的位置,整条战线上平摊着四十几个弓箭手,正想着城头瞄准射击。

由于对方弓箭手对城头的压制,和上午的情况如出一辙,没怎么训练过的今川家弓箭手没办法和织田家的弓箭手对射,很快就无力阻挠对方攻城部队。不一会儿,五架新的云梯被驾到了城头,织田家的战兵们顺着云梯开始登城。今川家弓箭手们除了查理可以有效反制对方弓箭手之外,其他人只能快速露头,将弓箭朝着云梯胡乱射去,再迅速把身子缩回来,以免被织田家弓箭手射中。这样盲目的射击只是给登城造成了一些困扰,却并不能真正阻止部队登城。守城的足轻开始把檑木和滚石朝着云梯上扔下去,攀爬云梯的足轻,每个人都带着藤牌或者盾牌,把身体重心压在云梯上,努力地抗住这一击,想办法把檑木和滚石卸向云梯两侧。不时有佐佐家足轻因为承受不住打击而被滚石檑木击落,带着身后的同伴一起滑落。然而,随着几座望台被推了上来,佐佐家弓箭手在20米外,居高临下射击城头,负责扔滚石檑木的足轻们遭遇了重大伤亡,连雨秋平和御前崎仲秀都不得不猫着腰指挥。每一次足轻探身出去扔滚石,都冒着巨大的风险。

今川家弓箭手努力地射击望台上的弓箭手,但收效甚微。城下的织田家弓箭手也在一刻不停地射击城头,两倍的数量差,让本来就技术不精的今川家射手们束手无策。

而登城势头最迅猛的就是西城中央的这三座云梯,因为这里得到了弓箭手最有效的掩护。在佐佐政次的授意下,几个旗本武士亲自上阵,趁着滚石檑木和箭矢不那么猛烈的几个瞬间,快速攀登。

未时五刻,第一个织田家士兵,登上了知立城城头。

第三十七章 后撤

登上城的武士,距离雨秋平指挥的地方,仅仅只有几步之遥。双方偶然地一扭头,互相对视了一眼,满是错愕和惊讶。那个武士从雨秋平的铠甲的精致程度,一下子辨认出雨秋平肯定是一个大人物。于是立刻抽刀在手,奔着雨秋平冲来。

雨秋平匆忙从刀鞘中拔出长刀,这刀还是濑名氏俊给他盔甲时一并赠送的,还从来没有用过。还没等他调整好姿势,那个武士已经拔刀就要冲他砍下。

“糟糕!”雨秋平心里暗叫不妙。忽然,那个直冲他而来的武士一个猛子摔倒了地上,雨秋平虽然没搞清楚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但还是迅速地手起刀落,将刀狠狠地砍在了那个武士的背甲上。刀锋没入盔甲,浸入肉体的粘滞感让雨秋平一瞬间有些恶心,没有死透的武士努力地挣扎着,血顺着伤口不断飞溅出来,第一次砍人的雨秋平险些呕吐出来。

忽然,不知什么时候坐在边上的御前崎仲秀狠狠地一刀捅入那人的咽喉,武士吐了几口血,就不再动弹了。雨秋平这才发现,那个武士的右侧小腿下面,压着一只脚,脚的主人,正是御前崎仲秀。

所以这家伙刚才坐下来绊了这个武士一脚!雨秋平朝着御前崎仲秀笑了笑,后者则一脸得意地对自己的下流招数表示满意。

就在这几个瞬间,越来越多的佐佐家武士和足轻涌上城头。“弓箭手!后撤!”雨秋平匆忙招呼着查理带着弓箭手退下城墙,和御前崎仲秀指挥着足轻们迎了上去肉搏。而两侧的吉岗胜政和小川佑冬压力比较轻,也分出了几个人赶来支援。

率先冲上城门的五个武士里,有一个已经被雨秋平和御前崎仲秀杀死。但是另外的四个却异常骁勇。由于大多数两军足轻拿着的都是长枪,在近距离的混战时十分不利,而武士刀却是极佳的乱战武器,再加上那几个武士武艺精湛,几个回合里,居然就有五个今川家足轻被砍倒在地。他们在城头开辟了一片不小的空间,后面源源不断有足轻爬上城墙。

雨秋平和御前崎仲秀连忙向中间靠拢迎了上去,两个人拿着武士刀合力攻击一个武士,那个武士措手不及,被雨秋平砍中了胳膊,顿时鲜血直流地退了回去。然而,反应过来的佐佐家足轻立刻向雨秋平等人发动反击,把雨秋平和御前崎仲是逼得节节后退。身后的今川家足轻匆忙赶来帮忙,却也只能在五米宽的城墙上保持僵持,无法收紧缺口阻止佐佐军继续登城。

而在中央城墙的另一边,力量过人的吉岗胜政挥舞着太刀乱砍乱杀,招式大开大合毫不讲究章法,却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把和他对位的两个武士打的落花流水。靠近墙垛的那个武士试图和吉岗胜政对上一刀,却直接被震得踉跄着后退,一个猛子栽下了城墙。另一个武士独木难支,吉岗胜政身后的足轻依靠着吉岗胜政个人的勇武打开了局面,将缺口不断压缩。雨秋平这边的那两个武士眼看后方不妙,一个分神,又被雨秋平砍中一刀。

“反击!反击!”吉岗胜政扯着大嗓门怒吼着,两边的今川家足轻打得热血沸腾,眼看就要把佐佐军全部赶下城楼,忽然又是一阵箭雨袭来,一时间好几个人中箭受伤,雨秋平本人的肩膀上也被射了一箭。索性盔甲质量好,没有被射穿。然而,御前崎仲秀的小队已经不知不觉伤亡接近了三成,索性周围两边都是友军,不然部队随时都可能有崩溃的风险。

雨秋平抽空扫了一眼城外,城门下的四十几个织田家弓箭手不断地向城上射击,望台上的弓箭手也在不断地收割生命。刚才他们的目标一直是今川家的弓箭兵和扔檑木滚石的足轻,所以雨秋平这些肉搏足轻还没有感受到箭矢的威胁。可是随着前两种人退出战场,弓箭的火力立刻朝着雨秋平他们招呼过来。而今川家的弓箭队,此刻刚刚退下城墙。城头上,佐佐家登城的足轻不过十人左右,还都和今川军混杂在一起,根本无法瞄准射击。但是城墙狭窄,能够投入肉搏的足轻只有站在最前排的几个人,后面大批大批的人都毫无意义地被箭矢射击着。两轮射击下来,已经中箭了将近十个人,还有十几个人被羽箭擦伤。

“不行,不可以在西城城墙上白白被弓箭攻击。”雨秋平稍微退出最前线,在后排大口大口喘着气,心里快速盘算着应对方案,“我们人少,经不起消耗,这样耗着太亏了。”

“到底该如何才能避免被这些弓箭手射击?”雨秋平扫了一眼城墙下又打算射击的弓箭手,“现在在城墙上,就是谁的人多,谁吃亏!因为投入战斗的只有最前面的人,后面的人干看着还要被射击。目标大好瞄准啊!织田家人少,我们的弓箭手就无法射击!现在我们就是在被以多打少!”

“有了!”雨秋平忽然想到了应对方法,“那就让织田家的人在城墙上更多不就好了!不就是我们以多打少了么!离开了西城城墙,他们的弓箭手也无法掩护射击了啊!”

阵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一个阵地已经无法给防守方带来场面或者交换比上的优势,那么干嘛还要防守它?赶紧舍弃啊!

撤退,到更好的阵地,形成局部优势!

“快!快!”雨秋平忽然扯着嗓子高喊道,“西城上的今川军听令,全部撤出西城墙!”

“胜政!那边教给你了!守好城墙西南角!”雨秋平对着被隔开的吉岗胜政高喊了一声,“仲秀!带着你的人从楼梯上退下去,退到楼梯下端周围防守!把他们堵在城墙上!”雨秋平又转身对着御前崎仲秀下命令。御前崎仲秀立刻扯开嗓门,让被隔开的原来的西城守卫全部下城,雨秋平从跟着从北侧的楼梯下城前,嘱咐小川佑冬守好城墙的东北角,不要让织田军攻入北城城墙。快速如潮水般退去的今川军让织田军射手一下子无法瞄准,仓促改变方向射出的羽箭没能造成多大伤亡。

雨秋平退下城时,天野景德已经率领着天守阁里的预备队赶到了城下的楼梯位置,接应了断后的御前崎仲秀的部队,一起在楼梯周围一圈构筑防线,阻碍佐佐军进攻。

“汤普森!带着你的人上天守阁!”雨秋平朝着天守阁边上的弓箭手们喊道!

“准备反击!”雨秋平看到城墙上越来越多的佐佐军开始追击,嘴角微微一翘。

因为今川军的撤退,佐佐军在西城的登城变得毫无阻拦,很快,几乎所有的佐佐军士兵都登上了狭窄的城墙,在几个云梯的周围还出现了拥挤现象。望台和西城城外的弓箭手一时间都失去了射击的目标,茫然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什么?这就赢了吗?”在下面督战的佐佐政次看到今川军居然就这样放弃了西城城墙,“士气这么低落么!才打这么一会儿就撤退了?”

佐佐政次有些难以置信,他于是也登上一座云梯,打算亲自到西城城墙上指挥。而在他身后,森家的战兵也准备开始登城了。

然而,佐佐政次登城却十分不顺利,在他前面的队伍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移动。磨蹭了好半天,终于挤上了城墙。眼前的景象却让他诧异不已。原本以为今川家已经放弃抵抗,接下来应该是自己军队对败军的追击。

然而,他却发现,自己的部队被堵在西城城墙上,进退维谷。

西城城墙和南北两座城墙联结的地方,拐角非常狭窄,很难展开兵力。今川军在南城和北城各自都有四十个人的左右在防守拐角,佐佐军无论如何都难以攻入南城和北城城墙。而那些企图顺着西城楼梯杀下城,再杀入城中天守阁的足轻,则被楼梯前集结的福岛安成和御前崎仲秀的小队死死地拦住。有人想从楼梯中间直接跳下去,但立刻就被底下严阵以待的今川家足轻刺成筛子。两军足轻于是在楼梯中段位置,远远地拿着长枪互刺。

更为致命的是,无论是西城城墙,还是一南一北两个下城墙的楼梯,此刻都暴露在天守阁三楼,今川家弓箭队的视野之下。他们正不停地射击,每一次齐射,都会射到五六个人。刚才今川军面临的窘境,此刻却轮到他佐佐政次了。

佐佐政次看着部下一个一个倒下,却迟迟难以打开局面,不由得双目尽赤。在他背后,森家已经开始登城,想要从西城上撤下去肯定会被堵住,付出更大伤亡。

他忽然想明白了这一切逆转的原因。刚才在西城,是织田家两百四十人打今川家一百多人,自然是织田家占尽优势。而今川军放他的部队登城后,此刻就是今川家两百多人打他不到一百人的部队了。

“我的武士呢!”佐佐政次火气上头,作为小豆坂七本枪之一,身上自然也有一股悍勇之气。他一声大喊,周围几个武艺高超,装备精良的武士立刻聚集在他身边。“跟我冲!冲到天守阁那里去!扩大我们的阵地!让后面的部队可以继续登城!”

或者干脆直接杀散眼前的敌人。他在心中对自己说。这样就可以控制城门,放森可成的部队入城了。

说罢,他从刀鞘中抽出武士刀。高呼着就冲了出去,一路上推开楼梯上挡路的自己家足轻,一头扎入今川军阵中。身后的几个武士立刻抱团跟了上去。今川军足轻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砍杀多人,防线被撕开了一个浅浅的口子,佐佐家足轻立刻开始跟上。御前崎仲秀所在的小队一下子士气低落到了谷底,足轻们节节败退,无心抵抗,在遭受重挫后无奈崩溃,丢弃了手中的竹枪,向着天守阁这边的友军逃来。

眼看事情不妙,福岛安成和御前崎仲秀抽刀在手,两个人围攻佐佐政次,才勉强挡住他的突进,但是另外几个武士却越战越勇,砍杀着拿着长枪的今川家足轻。一旁的福岛安成的部队匆忙赶来接应败退的御前崎仲秀的队伍,同时堵上缺口,防止两侧的佐佐家足轻杀下来控制城门。然而,只剩下福岛安成一人的部队,已经渐渐抵挡不住。

“汤普森!把他干掉!”雨秋平看到佐佐政次冲的过于凶猛,情急之下,直接当着两军的面高呼道。

话音未落,松弦声就已经在头顶的天守阁响起。

“50步之内,绝不会失手!”伴随着查理的一声低吼,凌厉的羽箭直直地射入佐佐政次的咽喉,正在冲锋的佐佐政次被这强大的冲力直接顶地向后倒去,嘴中喷出的鲜血几乎有一人高。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后,不甘地圆睁着双眼阵亡了。

身旁的武士们眼看家主阵亡,瞬间情绪崩溃,发了疯一样嚎叫着地扑向家主的尸体,就要把尸体往后拖回。福岛安成和御前崎仲秀赶上一人一刀,就把两个刚才久攻不下的武士给结果了。佐佐家依靠着家主的悍勇支撑起来的士气完全崩溃,苦战大半个时辰的他们早已伤亡接近三成,负责指挥督战的武士们又都在前线,没人能约束足轻们的行为。白白被弓箭射击的足轻们再也无法忍受,扔下手中的竹枪就纷纷向城外逃去,彼此拥挤之间不少人被挤下楼梯和城墙。那几个想要保护家主的武士在今川军的群殴下也纷纷身亡。

“各部!转入反击!”雨秋平振臂一呼,还能战斗的三支小队都开始反攻眼前的佐佐军,仓皇逃窜的佐佐军一路被追着刺杀多人,拥挤在几个云梯边上你争我抢,把同伴推开想要自己下云梯,却没人愿意回身迎战。

森可成和泷川一益没想到刚才还顺风顺水的佐佐军攻上城墙后居然遭遇惨败,匆忙指挥弓箭手往城头射箭,掩护他们撤离。

“不要追!不要追上西城!上去是当靶子!”雨秋平厉声制止了小川佑冬和吉岗胜政的追击,“待在你们的城墙上!让弓箭手射击就可以了!”

“可是大人!我们冲上去大不了被射死几个人,但是可以砍死多么十几个人呢!”吉岗胜政急得满脸通红,朝着城中央的雨秋平吼道,“快让我们追击啊!

“不行!”雨秋平策马来到南侧城墙,仰着脖子喊道,“我们的人数不足!经不起消耗!反正这支部队崩溃得几天内也无法再次进攻了,没必要为了他们牺牲弟兄们的命!我还要尽可能多带着几个人回骏府呢!”

雨秋平的一席话,让吉岗胜政一下子恍然大悟。今川军于是放弃了追击,只有弓箭手不断的射击着逃跑的佐佐军。

申时二刻,所有织田军撤离城墙,第二次进攻宣告失败。

第三十八章 到达

一场恶战之后,雨秋平开始组织人手打扫战场。西城城墙和西城下城的楼梯上,遍布着敌我两军的尸体,救治伤员的工作在亲兵卫的监督下展开。在之前的战斗中,亲兵卫就一直指挥着暂时排不上用场的传令兵们,在大家从西城撤离前,帮忙把伤员撤回安全地带,保住了不少人的性命。

“务必全力抢救伤员,有什么需要的和我说,我去想办法弄。”雨秋平吩咐道。

“遵命,大人!”亲兵卫应道。

这次攻城给御前崎仲秀的小队带来了不小的伤亡。11人死亡,14人重伤,几乎所有参战人员都受了些轻伤。小队减员了25人,可谓是伤亡惨重了。这其中,将近一半的死亡和重伤都是佐佐政次最后的拼死突击带来的。当时御前崎仲秀的小队已经崩溃,索性及时稳住阵脚,不然一切都不可收拾了。两次战斗的十几个重伤员都被送到天守阁内治疗,福岛安成和御前崎仲秀交换了位置,代替他监视西城。而吉岗胜政和小川佑冬部队的伤亡不是特别严重,只有4人死亡,6人重伤。阵亡的足轻们,则被亲兵卫他们装入了新打造好的棺木中。

而这次防御战,今川军却打出了很棒的交换比。仅仅在城内,就发现了29具佐佐军的尸体,还有12个重伤无法行动的伤员,雨秋平也没有冷血地处死,而是先把他们也送到天守内安置。另外,还缴获了三十几套竹麻甲,十一把武士刀和四十几只竹枪,这都是对今川军的极大补充。战后,看着足轻们拿着枪尖,一个一个把那些织田家尸体的脑袋割下来时,雨秋平忽然觉得十分不忍。织田军的尸体被送到北城的无人区焚烧,人头则被堆在天守阁里。

“足轻们很多没有见过血,杀过人。”天野景德看到雨秋平有一些不忍,劝说道,“让他们经历这些残酷的事,到了战场上就不会再恐惧了。”

“这样嘛。”雨秋平叹了口气。佐佐政次作为佐佐家的家主,躲过了被割掉首级的命运。亲兵卫也把他装入了棺材里。

此时的城外,织田家正在城下把同伴的尸体拖回大营。弓箭队激战了一个下午,此刻正在收集还能使用的羽箭,本来想趁机进攻城外的织田军,却被雨秋平制止了。

“他们是想把同伴的尸体带回家乡的好心人,”雨秋平对查理说道,“这样的行为是值得尊敬的,我们就不要攻击了。找个机会,把佐佐政次的尸体也还给他们吧。”

申时四刻,织田家完成了战场打扫,从城下撤兵回到大营。一共带来了十四架云梯,攻城和撤退时一共损坏了十架,望台也因为使用不当损坏了一座,眼下织田家的实力,怕是无法继续进攻了。

佐佐成政在目睹了自家部队的溃灭后,情绪一直非常不稳定。刚才回到营里后,不知为何就拔刀斩杀了两个辅兵。被森可成拦住后,让他待在营帐里冷静一下。

“也不能怪佐佐大人。”和佐佐成政同为黑母衣众的蜂屋赖隆叹了口气,“佐佐家这次太惨了。”

“家督本人殒命沙场。”河尻秀隆叹了口气,“带去的十几个武士,就回来了三个,还有两个受了伤。一百人呢,活着回来的就只剩下45个,还有十几个受伤。光光在城下摔死的就有将近十个人。”

“佐佐家领地里征发来的两百辅兵,攻城时也死了十几个人。”蜂屋赖隆又叹了口气,“佐佐家算是好几年缓不过来了。佐佐大人的几个兄长这几年里先后都战死了,下一任家督就是他了。”

“到时候帮他到主公那里求求情吧,”河尻秀隆远远地看了一眼,坐在营帐里,神色呆滞的佐佐成政,“减免佐佐家几年的兵役吧。”

申时六刻,发觉织田家没有进攻意图后,雨秋平把除了岗哨外的人都召集到了天守阁会客厅。

“下午这一战非常凶险,暴露了很多问题。”雨秋平开始总结,“最重要的,就是我们的弓箭手,实在是不行。”

“这是我的耻辱。我愿意接受大人的责罚。”查理羞愧地低下了头。

“不,不怪你。”雨秋平匆忙摆手,“我们的弓箭质量本来就不行,大家射箭也都没怎么练过。我刚才问了一下,他们基本都是打猎时的学的。”

“我们的弓箭队看来是无法和织田家对射,既然如此,我觉得我们在城墙上防御,就显得有些吃亏了。”雨秋平说道。

“大人此言何意?”福岛安成听到雨秋平语出惊人后,匆忙问道,“莫不是要放弃城墙。”

“我是这么打算的没有错。”雨秋平说道。

“对呀!就像刚才那样!”御前崎仲秀兴奋地喊道,“把他们堵在城墙上,然后射射射!”

“没那么容易。”天野景德冷冷地打断了他,“织田家的援军到达之后,来攻城的不可能只有200人,不会一面强攻,很有可能会从多个方面进攻。”

“我们三十几个弓箭手,不可能照顾那么多个方面,再说我们的兵力也不够堵住所有城墙的八个楼梯。”福岛安成补充道。

“所以我打算,引诱织田军还是从一面攻城。”雨秋平犹豫着说道。“我还是打算放火。”

“还放火啊!大人!你上瘾了吧!”御前崎仲秀夸张地叫道。

“闭嘴!”雨秋平瞪了他一眼,“我打算在南城,东城和北城那里,铺满木板啊,稻草啊这些易燃物,浇上油,等织田家快攻上来时就把他们都点燃,织田家就不能在这里攻城了。”

“城墙是石头做的。烧不起来。”天野景德指出了雨秋平方案中的不妥,“织田家只要把城墙上的燃烧物都清除掉,火自然就灭了。”

“对哦。”雨秋平皱了皱眉头,“但是我打算不点燃西城城墙,西城城墙上的织田军会先一步登城,我们先集中火力把这一路打退,再去应付其他城墙。”

“如果大人仅仅打算用城墙来阻碍敌军的话,”亲兵卫忽然开口,“那我们可以把城墙表面上弄得坑坑洼洼,在放好多路障之类的上去。”

“好主意。”雨秋平笑道。“对了,我们还要把城门堵上,全部用石头堵死。这样织田家就算控制了城门附近,也不能立刻开城门,织田家的增援部队还是得爬城进来。”

“堵死城门吗?这可是兵家大忌。”天野景德再次开口劝谏道,“城门是给守军出城反击用的。由于防守一方有内线作战的优势,很容易调动集结兵力出城打击敌人的薄弱部位。而防守一方又拥有制高点的视野优势,可以很轻松地看出敌人的动向,来指挥反击部队。为了防备城内的反击,城外的部队就会受到很多限制。城门可是守城一方的巨大优势啊。”

“可是我们根本没法反击不是么?”雨秋平摊了摊手,“我就是个菜鸟,从来没指挥过打仗。在这种小城上,防守还是比较类似于斗殴的,我还可以凑合着指挥。如果到了开阔地,堂堂正正地列出阵型进攻,我一点都不会啊!肯定会被织田军摁在地上打啊。”雨秋平环视一圈,“你们这里有谁独自指挥过部队野战的么?”

众人都摇了摇头。

“所以嘛,反正用不上,还不如堵死算了。”雨秋平说道,“可以避免隐患啊。再说,我们只要不让城外的织田家知道我们把城门堵死了,他们不是还是要老老实实小心翼翼的么?”

最后,连天野景德都被雨秋平说服了。堵塞城门的计划就这样定了下来。

“堵住城门,也就意味着,大家没有撤退之路咯。你们都同意了么?”雨秋平环视了一周。

“雨秋大人千辛万苦赶来,陪我们同生共死,在下怎么会舍不得这条贱命!”吉岗胜政拍着自己的胸脯,扯着大嗓门喊道。“话粗理不粗。”小川佑冬喝了口酒,“我们都陪雨秋大人一起同生共死。”

“还有,我们要在城内构造一些防御工事了。”雨秋平皱了皱眉头,“如果还有战斗发生,我们肯定在城内会爆发巷战。可是现在南城地区很多房子都被拆掉了,我们必须重新建筑工事。”

“这个我待会画个图设计一下吧,还是让大家休息一会儿,然后轮流去收集石料和木料。”正当雨秋平犹豫着如何设计防御工事时,一个城墙上瞭望的足轻却匆匆赶来。

“大人!不好了!”足轻一冲进天守阁就气喘吁吁地高喊道,一手扶着门,另一只手颤抖地指着西北的方向,“马印!织田信长的马印来了!”

等到雨秋平一行人匆匆赶到城墙西北角时,那面高高的马印已经快要行进到织田家的大营里。簇拥着那面马印的,是近千背后插着木瓜纹靠旗的足轻们。在这些足轻之后,还跟着一眼没能望到尽头的辅兵们,数十架云梯和十几座望台被在官道上缓缓地运输着前进,还携带着大量盔甲,和装满粮食的手推车。

“织田信长的直属部队么?”雨秋平看了看那一片红色木瓜旗帜的海洋,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要来真格的了。”

申时八刻,浩浩荡荡的织田家还在缓慢进入之前修好的营帐,雨秋平越看越是惊人,这一波援军的数量可能都要超过3000。和援军相比,原来待在城下的那一千人显得那么的渺小。

此时,织田家大营内。虽然军队还没有完全进入营帐,织田信长本人已经骑马先行一步。一般军营内是不准跑马的,当然,类似这样的规则,织田信长从光着上身乱跑那会儿就再也没遵守过。此刻他正骑着一匹乌黑色的马匹,在营帐中自顾自地飞驰着,直奔主帐而去,周围的士兵们都惊慌失措地避开他奔驰的路线。身后的家臣们则只能下马后,快步跑着,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几个年龄大的还真的有点吃不消。

织田信长骑马冲入主帐时,向主帐报告织田信长抵达的传令兵也才刚刚抵达。匆忙走出帐外的织田家家老大将们刚一出门准备去迎接,就看到自己的主公在主帐门前一勒缰绳,马匹人立而起,然后前蹄重重地拍在地上。众人连忙跪下行礼。

“啪!”织田信长面色不善,看也不看众人一眼,一把将手中的折扇摔在地上。

“陆陆续续来了一千多人,连一个只有两百多奴隶的小小的知立都打不下来?还连吃败仗!”织田信长破口大骂,“你们有什么脸,战前嚷嚷着要打下冈崎!”

“主公息怒!在下等罪该万死!”织田家众将不敢起身,纷纷伏地请罪,连连往地上磕头。织田信长却是意犹未尽,继续骂道:“你们这帮人啊!余击溃松平家1500人,自己死伤不到100人。你们倒好!你们倒好!”织田信长怒极反笑,反手拿起刀鞘,就在泷川一益的背上狠狠地抽了一下,又踹了河尻秀隆和塙直政一人一脚,“先是情报失误!人家明明修好了城墙,非要说不用带攻城器械!然后不等攻城器械强行攻城!之后带着攻城器械还被别人杀了个七零八落!”

“啊!你们很有本事啊!”织田信长哈哈大笑,“打了半天死伤就快两百人了,还是没打下知立!你们还不如就站在城下看着,反正结果一样,还不用死人!”

众人被织田信长骂的抬不起头,只是磕头如捣蒜,织田信长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了下来,“算了!都起来吧!”

织田信长总算消了气,众人如释重负地起身。

“内藏助?”织田信长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佐佐成政的影子。

“佐佐大人似乎情绪很不稳定…”河尻秀隆犹豫着该如何措辞,“正在…后帐休息呢。要叫他过来么?”

“算了,”织田信长摇了摇头,“待会和他说,下一任佐佐家家主就是他了,让他快点振作起来。”

“政次的遗体呢?在哪里?”织田信长又问道。

“失陷在城里了。”森可成面色阴沉地说道,“属下无能。”

“这样么。”织田信长看了眼知立城,城墙上一片红叶林格外引人注目,“那些今川军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插着靠旗,都带着红叶。”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能回答织田信长的疑问。

“想必他们也看到余的大军了吧。”织田信长不屑地哼了一声,“派人去劝降吧,识时务的也该投降了。”

“主公,他们害死了我们这么多弟兄还有佐佐大人,现在可以一鼓而下,怎么能放过他们!”蜂屋赖隆有些激动地说道。

“时间不够了。”泷川一益劝阻道,“士兵们连续赶路,需要休息。现在天色已晚,估计入夜前拿不下来,到时候还要退回来,明天才能落城。”

“如果是劝降的话,明天清晨我们就可以继续前进了。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今川家的援军估计快到了。”泷川一益继续解释道。

“而且那人,能在你们手上守城两天,确实是个人才。”织田信长微微一笑。

“主公,我可以留下监视知立城,保护后路。”森可成忽然说道,“请主公不要在小城上耽误时间了,快速进攻安祥城吧。”

“森大人,这太危险了吧。”塙直政插嘴道,“鸣海和沓挂还有不少今川军,留守桶狭间的柴田大人和佐久间大人本来兵力就不占优势。如果再在这里埋下隐患,后患无穷啊。”

森可成没有继续搭话,而是开始思考起来。

“不管了,先派人去劝降。”织田信长捡起地上的折扇,点了点马廻众中的前田利家,“犬千代,你去一趟。到了那里,看看清楚,如果是濑名氏俊的话,就不用劝降了,如果是其他人,先问清楚他的官职,然后就说织田家愿意让他统领旧部,给他1000石的封地,同时官职不变。”

“如果他不投降。”织田信长眉目间闪过一抹阴狠,“就想办法直接挟持他,逼迫他开门。如果不行,就把他引到城墙上来,我们用铁炮队狙击他。完成之后,你立刻自行逃生,我们大军就会攻城。”

“认真点。”织田信长看到前田利家仍然是一副嬉皮笑脸不正经的样子,就提醒了一句。

第三十九章 劝降

织田家的马廻众和森可成的部队远远地在距离城墙100米的位置停了下来,50名铁炮手就藏在他们之中。登上西城的雨秋平本以为织田家又要发动进攻,出乎他意料的是,只见一个高头大马的武士骑着马跃列而出,快速奔驰到了城墙之下。

“在下织田家使者,求见今川家知立城城主!”前田利家在城门前高喊道。

雨秋平刚要起身,忽然就被一旁的天野景德给摁了下来。天野景德缓缓起身,看着城下的前田利家,低声问道:“城主大人不在这里,阁下若要求见,可愿意进城?”

“好啊!”前田利家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哈哈一笑,“那你们倒是开城门啊?”好不容易憋出来的一点外交礼节,在第二句话里就消失殆尽了。

“大敌当前,城门不易轻开。”天野景德沉声说道,“取吊篮来。”同时,他示意雨秋平回到天守阁。

片刻后,一个吊篮被放了下来,前田利家这次没有带着那把朱红色的长枪,而只是在腰间别了一把武士刀。他被拽上城后,天野景德就收走了武士刀,还让两个足轻上来搜身。

“这是什么意思?”前田利家不满地抗议道。

“这是为了我家大人的安全,请阁下勿怪。”天野景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如果阁下不愿意被搜,大可回禀织田大人,让他换一个使者来。”

“哼,”前田利家不屑地哼了一声,就把身上的盔甲解下,自觉地把怀里的肋差扔了出来,张开双臂让足轻搜查了一圈,没有问题后带到了雨秋平所在的天守阁三楼内。

“这位是织田家的使者。”天野景德向雨秋平介绍到,又转头看了眼前田利家,“这位是我家大人。”

说罢,他就离开了三层。而在雨秋平的屋子外面,吉岗胜政和福岛安成两个武艺最好的人正待在屋外面警戒。天守阁外的查理,也坐在一座屋顶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屋内的动静。

前田利家在雨秋平对面坐下的时候,已经发现身后有两个人在警戒。微微往雨秋平身后一瞄,就看到了不远处屋顶上有一个弓箭手在看着这边。片刻间,心里就已经想出了一套袭击方案。

“我就是知立城城主,雨秋平。”雨秋平腰间别着一把武士刀,笑着问道,“敢问贵使尊姓大名?”

“在下前田利家,见过雨大人。”前田利家躬身行礼的那一刻,身体却已经如伺机待发的猛兽一般,就等着起身的那一瞬间,猛地前冲,抽出雨秋平腰间的武士刀,夹在他的脖子上,然后迅速拖着他闪避到角落里避开弓箭手的视野。

“啊!你就是前田利家!”雨秋平忽然两眼放光地看向对面的武士,“枪之右左!”同时,脑中还闪过了许许多多其他的称号,什么利家与松加贺百万石物语之类的。

“又一个战国名人!看到了看到了!这波不亏!”雨秋平心中一下子激动得不行。

雨秋平突如其来的崇拜让前田利家一下子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失去了刚才的好机会。看着雨秋平双眼中闪烁着的小星星,哭笑不得的他心中腹谤居然遇到比自己还奇葩的人。

“我…很有名么?”前田利家哂笑着问道,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当然啊!”雨秋平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战国名人,“枪之右左的威名谁人不知晓!我久仰大名很久了,今日终于有机会见到真人了。”

“没想到我这么有名啊!”前田利家也丝毫不顾及外交礼节,和雨秋平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前田利家之前为了劝降准备好的威压言辞也用不上了,“额…”他犹豫着说道,“这次在下前来,是来奉在下家主之命,劝降雨大人。雨大人如果…”

“在下姓雨秋,不是姓雨。”雨秋平听着前田利家怪异的念叨着雨秋这两个字,解释道,“这不是日本的姓氏,在下明国来人,半年前流落至日本,幸为朝比奈公子收留,现在是朝比奈家足轻大将。”

“原来是渡来人。”前田利家感慨了一句,“既然大人不是骏河人,想必也不必为今川家奋战至死。大人坚守两天已经尽了义务,我家主公愿意以足轻大将和1000石领地招募大人,大人的部曲也允许保留。”

“织田大人的好意在下只能心领了,但是投降一事,在下只能拒绝。”雨秋平自己都有些讶异,为何自己拒绝的如此之快。织田家大军压境,几乎已经是必死无疑的局面,眼前送来的逃生之路和荣华富贵,自己居然这么果断地就拒绝了?

“诶?”前田利家本来以为这个初来乍到没多久的明国人不会对今川家又多少忠诚,还以为劝降稳了,没想到对方连考虑都没考虑就拒绝了。一般拒绝如此果断之人,都是忠肝义胆之辈,往往对劝降会不屑一顾甚至痛骂,可是雨秋平的态度却非常平静。“大人可以告诉原因吗?”

“原因嘛,很简单啊。”雨秋平看了一眼天守阁下的足轻们,“我这两百多名部下,都是昨天才恢复自由的。他们本来都是今川家的奴隶,家人被扣押在骏府城,他们在前线卖命。如果他们逃跑或者投降,家人就都会被处死,我们怎么可能投降呢?”

雨秋平的理由充分客观地让前田利家几乎无法劝说,他愣了半晌,想到了方法,“那即使这样,我们也愿意接受大人个人的投降。大人本身总不是奴隶吧?”

“怕是也不行,”雨秋平还是摇了摇头,“我和他们也算是有一段渊源,认识一段时间了。昨天我赶到这里,劝说他们和我一起为了自由而战,承诺他们同生共死。每个人都佩戴着我亲手折的红叶,这是他们对我的信任,象征着把生命托付在我的手上。”雨秋平有些自豪地一笑,“他们这么对待我,我又怎么可能背叛他们?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

“大人虽然是明国来人,跟那帮古板的武士却简直一模一样。”前田利家笑着叹了口气,心里多多少少对雨秋平有了些佩服。毕竟这个少年,愿意为了自己的承诺,坦然放弃求生和富贵的机会。

“这半年来我真的改变了很多。”雨秋平笑着说道,“如果是半年前的我,肯定毫不犹豫地就投降了,只是这半年来,我发现了许多比生命重要的东西。”

“我因为怕死害死了挚友。如果我这次再因为怕死抛弃了这两百多个信任我的好兄弟,我这辈子该如何面对自己?”雨秋平说道,“我九泉之下又如何面对养育我,希望我成为一个说到做到的人的父母?”

“那这么说来…大人是拒绝咯。”前田利家说话间,再次把目光锁定在了雨秋平腰间的那柄武士刀上,屁股下面的双腿微微改变了姿势,并在脑中重新过了一遍行动计划。

“哈哈,其实还有一点个人原因啦。”雨秋平突然笑了出来,脑中闪过少女曼妙的身姿,美丽的倩影,和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实不相瞒,我在骏府结识了一位女孩子。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也一定是天下最漂亮的女孩子。”雨秋平脸上神往陶醉的神色让前田利家一下子愣住了。

“她特别可爱俏皮,也很懂事,而且一个女孩子家,居然还会骑马会武艺。她还读过很多书,很有礼貌很有气质。”雨秋平如数家珍地夸着自己的心上人,可能是担心以后再也没机会在他人面前透露自己对她的爱意,“她和我一样,都特别喜欢红叶,也和枫树有着一段渊源。她好像是今川家某位大人的女儿,我要是背叛了今川家,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她了,那我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啊?”雨秋平笑着笑着,眼泪却充盈了眼眶,“我身份太低微了,配不上她,我要是这次立下大功守住了知立城,估计就可以升官了吧。升个侍大将啊,部将啊之类的,我说不定就可以上门提亲了!”雨秋平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一时间竟忽略了眼前的生死大劫和前田利家。

“啊!不好意思!”雨秋平回过神来,看到前田利家怔怔地看着自己,“说着说着扯远了。”雨秋平忽然想到,今年似乎是公元1558年,按照利家与松里面的剧情…

“说起来,前田大人是不是刚刚迎娶了阿松夫人啊?”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诶!”前田利家的脸色一下子红了起来,洒脱豪迈的小伙子此刻却结巴的说不出话,“你…大人你怎么知道的?”

“听说的,哈哈,”雨秋平笑了笑,“听说阿松夫人也是难得的美人啊。”

“那可不。”前田利家聊起阿松,一下子来了精神,“我家阿松可漂亮了,还特别可爱。马廻众里的家伙们各个都羡慕我家阿松漂亮。”

“所以前田大人等到了这么大的年纪都没结婚,就是为了等阿松夫人吧?”雨秋平不怀好意的一笑。

“诶!诶!你可别乱说!”前田利家的脸红得更厉害了,“我…我…”

“哈哈,没事,我懂得。”雨秋平给了前田利家一个男人都懂得的表情,更是让后者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但是!我觉得,阿松才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为了找回场子,前田利家不甘示弱地挺起了胸膛,“肯定比你的那位小姐要漂亮!”

“到时候有机会比一比啊…”雨秋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刚才谈论心爱的女人,两人间轻松愉快的氛围,一下子被战争对立的现状击得粉碎。

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啊。

然而,明明知道雨秋平不会投降,前田利家此刻,却再也下不去手去劫持雨秋平了。因为,他是一个了不起的,有气节的武士,更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有着感情,有着心爱的女孩子的少年。

“这让我如何下得去手?”前田利家在心里暗暗说道。

“大人的意思,我已经晓得了,马上就回去跟我的主公说。”前田利家缓缓起身。

“我送你一程。”雨秋平也起身,带着前田利家走向城墙。福岛安成和吉岗胜政立刻跟在了雨秋平身侧。

等两人踏上城墙,看到了织田家的军势,前田利家忽然想起,织田信长曾要求他把雨秋平引到城楼上,然后用铁炮手狙击他。恍惚间,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己方军阵内铁炮反射出的寒光。情急之下,他一个剑步跳到雨秋平身前,把福岛安成和吉岗胜政吓得匆忙拔刀在手。然而,前田利家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用他那一米七多的高达身材,把雨秋平挡在身后。

“实不相瞒,我家主公曾要求我把大人引到城墙上,用铁炮狙击。”前田利家看着雨秋平身旁两人手中寒光闪闪的武士刀,却没有任何犹豫地坦白了实情,“但是在下改主意了。雨秋大人也是性情中人,我和你聊得很愉快,不希望你就这么白白死去,以后还想和你见面呢。请大人快些下城。”

“这个犬千代!搞什么呢!”本来已经准备射击的织田信长被前田利家气得不行,他现在牢牢地把雨秋平护在身后,铁炮队毫无机会。“败事有余!”

目送着雨秋平缓缓走下城楼,已经半只脚踏入吊篮的前田利家突然回头,咧开嘴,笑着朝雨秋平喊道,“嘿!努力活下去啊!还要和你比比,谁的心上人更漂亮呢!”

7月30日,酉时四刻,冈崎城。

濑名氏俊正在天守阁里对着巨大的地图,研究着之后的部署。

得知知立城还在坚守后,濑名氏俊就开始全面恢复通讯。之前那个主动请缨的矮个子,叫做奥平贞吉,他负责带人将刈谷城的粮草从海路运到鸣海城周围,已经基本宣告成功了。虽然由于船小,运送不了多少粮食,但是好歹缓解了鸣海城的断粮危机。与沓挂城,鸣海城,大高城的交通联络线也建立完毕。

累积到今天下午,他已经聚集了500战兵和2000辅兵,朝比奈泰朝提前集合好的800战兵也正在赶来的路上,明天早上就可以抵达冈崎城。而直到现在,都没有察觉到织田家进攻安祥城的意图,想必知立城还没有沦陷。

“那个雨秋平,当真是个人才。”正当濑名氏俊心中夸奖雨秋平时,突然,一个信使快步走入冈崎城天守阁。他刚要开口说话,身后就响起了一声爽朗的笑声。

“不用通报了,”来人迈着步子走进门来,是一个神采奕奕的中年人,柔和的五官中,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如同画笔描上去一般的乌黑的眉毛。他一身绛蓝色的武士服,身上散发出一股独特的气质,此刻正快步走向濑名氏俊。

濑名氏俊一回头,惊讶不已地连忙跪下来行礼。“家督大殿!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今川家家督,东海道第一弓取,今川治部义元。

“尾张的小傻瓜又来闲闹了,我来把他赶回家的。”今川义元抚掌大笑,“起来吧,濑名。自家人不用拘礼。”

“大殿带了多少人?”濑名氏俊问道。

“一百马廻众。”今川义元随口答道。他扫了一眼挂在大厅里的地图,看到了知立城上方写着的雨秋平三个字,微微一愣。

“只带了这么点人?织田军可是有将近6000人呢。”濑名氏俊吃惊地说道,“在下这里也只有两千五百人,估计还要等待朝比奈大人的援军,他们明天早…”

“不用了,”今川义元挥了挥手,打断了濑名氏俊的话,“我来的路上遇到他们,已经打发他们回远江去了。正在秋收呢,怎么可以随便征集部队呢?”

“大殿…”濑名氏俊目瞪口呆地看着今川义元,自己千辛万苦筹备的部队居然就这样被解散了。“您这是为什么…”

“因为织田家,没有选择进攻鸣海城,而是来进攻知立城了,对吧。”今川义元笑道。

“是这样没错,但是…”濑名氏俊还想再劝。却再次被今川义元笑着打断。

“他们——选择错误。”

“其实,我当时都不需要让你带着家督令箭来集结部队的。”今川义元边说边走向了天守阁的阳台,面对着夕阳,看向了西北方向——知立城的方向。他知道,那个了不起的少年,一定还在那里坚守。

“因为,就算只有我这100马廻众。”今川义元猛的一个转身,望着濑名氏俊。身上的武士服在空中被一阵疾风拂起,猎猎作响。夕阳的余晖在他身后投来,为他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彩。

他的神色中略带着不屑,嘴角挂起了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轻轻地在耳边打了个响指。

“一样可以,击退织田。”

第四十章 评价

“大殿,为何这次来的这么快。”濑名氏俊和今川义元用完晚饭后,好奇地问道。

“接到警报后,我就带着100骑兵赶过来了,几天就到了。”今川义元笑道,“来的这么快,主要有两个目的。”

“第一个呢,我是因为听到这次战况十分诡异,就想要过来看看。”今川义元挑了挑眉毛,“织田家居然真的越过古渡到桶狭间的山路来进攻,显然是对我们辎重队的行程了如指掌,才敢不携带辎重,靠着抢劫我们的粮草来维持部队。”

“所以大殿是好奇为什么织田家会得到我们辎重队的消息吗?”濑名氏俊接过话茬,“在下这几天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濑名,你怎么看呢?”今川义元抿了口茶。

“有内奸,还在高层。”濑名氏俊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

“判断正确。”今川义元嘴角一翘,“不知道他以什么手段,把我们辎重队的信息泄露给了织田家,而我们的忍者和情报人员却毫不知情。最大的可能就是高层人员,这也是我这次赶来战场的原因了。”

“大殿想观察一下,高级将领的动向?”濑名氏俊问道。

“没错,”今川义元又抿了一口茶,“本来觉得松平家里的人最可疑。他们刚刚听说我来了,就在门口跪着了。”

今川义元小口喝了点温热的茶水,又继续说道,“第二个原因呢,是我想来看看,我留下的鱼饵,有没有钓上鱼来。”

“鱼饵?”濑名氏俊一时间有些迷惑。

“就是知立城。”今川义元抚掌大笑,“果然,织田家上钩了。”

“我们在尾张三河边境的总兵力,即使和织田家持平,一旦开战,却很有可能被织田家侵入腹地。”今川义元解释道,“因为织田家有着先手进攻的优势。”

“无论是包围鸣海城或者沓挂城后强行渗透,还是像现在这样越过小路奇袭,无论我们如何防御,都很有可能被织田家打到三河,切断交通线和联系。这个时候,我们在沓挂城,鸣海城和大高城的部队就会彼此间无法呼应,也失去了和冈崎城的联系。如果织田家这个时候猛攻其中任意一座城池,都有失守的风险。”

“所以,为了防止鱼儿咬了珍贵的珊瑚,我留下了鱼饵,”今川义元遥遥地指了指地图上知立城的位置。“知立城是尾张和三河边境的战略要地,控制了它,就掌握了局势。被彻底切断联系的边境三城无法互相呼应。而知立城的防守又是如此弱不禁风,织田信长肯定按耐不住这块肥肉,会一口去把它吞下。”

“可是问题来了,织田家能够调动出来进攻腹地的兵力,只有2000人左右。他们既要确保后路桶狭间,又要留守知立,那么所剩下的机动兵力就被大大消耗,无法进一步有力地进攻了。攻打知立城的时间,也足够远江三河的部队集结起来进行增援。”

今川义元微微一笑,“就像现在这样,进退维谷的织田家,最终只能无奈撤军,因为知立城孤悬腹地,无法防守,远远不如打下沓挂城和鸣海城来得实在。”

“这就是大殿当时力排众议,不肯加强知立城防守的原因?”濑名氏俊恍然大悟,“若是知立城防守严密,觉得无机可乘的织田家,说不定就去进攻鸣海城和沓挂城了。”

“那大人当时为什么不解释清楚呢?还害得底下反对声很大。”

“现在不是出了内奸么,幸好当时没说。”今川义元抚掌大笑,“当时只是想考考你们,没想到有这么大的用处。”

“本来现在我们只需要静静地留守这里,看着织田家打下知立后进退维谷,自己撤军就好了。”今川义元皱了皱眉头,“可惜,濑名你把我中意的后生,给派到死地知立城去坚守了。”

“这…”濑名氏俊一时有些尴尬,“当时是他主动请缨,想把那两百多奴隶的家信送过去,也想救他们一命。”

“那孩子,就是个烂好人。”今川义元想起了雨秋平,“不过这也是我看中他的原因之一。”他放下茶杯,郑重地看着濑名氏俊,“我们今川家虽然现在强盛无比,但是下一代的后生却都不尽如人意。氏真那小子虽然天赋异禀,他上次和我提出的乐市乐座令让我都望之莫及。但是他恃才傲物,刚愎自用,过分沉溺于文艺,将来怕是不会乐于处理政事。”

“朝比奈家的老大还算是不错,虽然没有他父亲那样的英武绝伦,但稳重踏实,也是一个将才。朝比奈家的老二倒是有些他父亲的天赋,但是过于游手好闲,集中力太差。冈部家的冈部小子靠着那点小聪明就目中无人,为人处世远不如两位朝比奈小子,以后难成大器。”今川义元又看向濑名氏俊,“你儿子氏义…”

“在下教子无方,让大人见笑了。”濑名氏俊叹了口气。

“那倒不是。氏义中规中矩,勤奋上进,以后也是一国一城之才,只是没有你那样的气量。”今川义元笑道,“看看我们这一代的谱代重臣,能人辈出,谁曾想到下一代们却不行啊。”

“所以我们需要新选血液,让一些外样的有才能的后生进入今川家,成为新的谱代。这个雨秋平,我就非常看好。我之前简单的调查一下,他并没有在其他家活动的记录,之前确实不在日本,从明国而来,身份很干净。”今川义元微微旋转着茶杯,“他为人处世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而且看待很多问题的方法很有见解和深度,他只有十七岁呐!最令我看好的,是他的两个性格,一个是恻隐之心,一个是说到做到。”今川义元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有恻隐之心,他就不会倒行逆施,而是会心忧天下。说到做到,他就会很值得信赖,也会很有上进心。”

“唯一不足的是,他的性格也有些太过小心谨慎,缺乏决断和冒险的精神,太仁慈而不可能杀伐果断,这点和你有点像。以后我会帮他改的。”今川义元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现在倒好,你把我重点培养的后生送到知立城这个弃子那里去了,不过我相信,按照他小心谨慎的性格,防守一会儿还是没问题的。”

“明天一早,出发去救援。”今川义元说道。

“大殿,需要在下集结的部队一起出发么?”濑名氏俊问道。

“愿意的话,就来吧,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今川义元笑道,“只有我这100人,我一样击退织田。”

“那要去联系,鸣海城,沓挂城和大高城的部队一起进攻么?”濑名氏俊不放心地再次提醒。

“不用,今天晚上终止联络,不要再有信使往来了。”今川义元摆了摆手,“明天卯时出发,直奔刈谷城,然后去知立。”

“不从安祥城去么?那里更近。”

“不必了,那里的织田军探马肯定更多,更靠近南边,不利于我开展我的计划。”

第二天,8月1日清晨,卯时四刻,知立城。

这个晚上雨秋平倒是睡着了,但还是早早地醒了。刚刚起床的他被清晨的凉风一吹,一下子精神起来。城头的值夜足轻们正在交接,雨秋平本人则望向东边,从地平线那里冉冉升起的朝阳。

这搞不好是我是最后一次看日出了。雨秋平心下一沉。

“不行,不能这么颓废!”他使劲揉了揉脸,“将为军之胆,要是我都害怕担心了,怎么鼓舞士气。”

他大步走出天守阁,足轻们正聚在兵营的中央准备吃早饭。经过昨天激烈的战斗,原本236人的队伍,已经死亡了19人,还有22人重伤无法参战。可以动用的兵力已经不足两百。伤亡接近两成。御前崎仲秀的小队更是已经无法担任重要任务了,只能当做预备队使用。经过昨天下午的又一次线性规划和努力建设,知立城的防守改造任务总算是完成了。除了西城之外的城墙都被刨地坑坑洼洼的,上面堆满了各种简易路障,还铺了不少稻草。早上吃饭前,亲兵卫指挥人手在城墙上倒了一层油,方便点火。

四个城门都被石头死死地堵住,一时半会绝对打不开。城内也按照雨秋平的草图被设立了许多防御设施。

本来大家的意思是一层一层的障碍物和壕沟。但是雨秋平却觉得这样不妥,完整的防线只会让织田家有了强攻的意思。为此,他特地利用城内的地形和房屋,用篱笆,木栅栏,壕沟,拒马等设备制造了一个复杂的迷宫。只要路没有堵死,雨秋平觉得,织田家的足轻们还是会倾向于绕路走迷宫通过防线,而不是直接破坏木栅栏等防御设施。而这个时候,只要稍加干扰,就可极大减慢织田家的进攻速度,把他们向上次那样堵在城楼上,进退维谷,暴露自弓箭手的火力之下。

这次除了弓箭手作为远程火力,雨秋平还把多余的竹枪集中起来,打算作为标枪来使用。另外,还有许多石块也被收集起来,等到竹枪用完了就投掷石块来作为补充。

卯时八刻,庞大的织田家部队缓缓地离开了大营,从大营出口那里就分成了两股洪流。一路包围北城,另外一路则分成两路,一路来到南城城门口,最后织田信长的马印停留在了西城城门外。东城城门则被空了出来。

“围三缺一。”天野景德为雨秋平讲解道,“传统的攻城战术,让守军有路可逃,而不至于拼死抵抗。等守军逃出城外后再进行追击,如果守军不幸崩溃,那么歼灭的人数和全面围城全歼的结果差不多,还可以少付出伤亡代价。”

织田军压倒性的兵力让城内的守军无不感觉到了绝望的压力,一时间,众人竟鸦雀无声,冷汗顺着脸颊流下,身体也微微有一些颤抖。

“他们肯定不知道我们把城门都堵死了,这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啊。”御前崎仲秀的一席话引得周围人哈哈大笑,战前无比紧张的气氛也稍稍缓解了一些。“大人,不如请你上前和织田信长单骑讨!织田信长出于武家的尊严,肯定会接受!您把他打赢了我们就赢了呀!”御前崎仲秀阴阳怪气的语气再次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去你的,你不知道你家大人武艺什么都不会吗?”雨秋平笑骂道,自己居然也不是那么紧张了。

“诸君,虽然敌人的数量前所未有的巨大,但是我们也距离胜利只剩一步之遥。”雨秋平高声喊道,“我们已经坚持了两天,濑名大人集结的部队马上就会过来救援我们!我们不需要打赢撑住这最后一会儿!大家一起凯旋回家!”

“前面打仗之前,大家也是觉得必死无疑了!”雨秋平振臂一呼,“我们不是也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样,看起来没有胜算,但只要我们坚持到援军抵达,就胜利了!”

“诶!诶!哦!”足轻们高举着武器,喊出了传统的日本足轻的号子。

辰时三刻,织田家庞大的队伍终于完成了列阵。在西城城外,一共有八座望台的强大火力,还有将近二十架云梯。而在南城和北城,各自有三座望台和十架云梯。西城城门外,竖立着织田信长的马印,和600织田家战兵,近千辅兵。北城城门外,因为织田军知道北城城门已经被堵死,故而只有森可成的100战兵和200辅兵作为牵制。南城城门外,是200织田家战兵和400辅兵,统兵大将是泷川一益,织田信长的直属将领池田恒兴,还有一众马廻众成员。马廻众的其他人则被四散在知立城的周围,半数人负责侦查安祥城方向,剩下的人则留意桶狭间方向,沓挂城方向和刈谷城方向。还有200战兵和剩下的辅兵留守大营。

辰时四刻,随着织田家大营内沉重有力的鼓声响起,攻城战正式开始。

第四十一章 死守

西城城门外,十架云梯被几百辅兵簇拥着抬向城墙,辅兵们喊着整齐的号子,迎着日光,快步前进。

“一下子十架云梯么,好大的架势。”站在天守阁顶层的雨秋平看着西城城外的进展,不由得捏了一把汗,“挥动旗帜,让查理开始射击吧。”

三十几名弓箭手能对这样庞大的阵势造成的阻碍微乎其微,很快,就有六架云梯被搭在了城墙上,战兵们开始攀登云梯。而织田家的弓箭手也快速逼近到了城墙下,望台也被推了上来。然而,织田家预料中的对射并没有出现,城墙上今川家的弓箭手在他们射出弓箭之前就快速撤了下去。

与此同时,北城和南城的森可成和泷川一益也是一头雾水。

南城的部队基本也是织田信长的直属部队,泷川一益只是代为指挥。然而,此刻他面前的城墙上,却空无一人。弓箭手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云梯已经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被架上了城头。

“这是什么意思?又是昨天的把戏么!”泷川一益想起了昨天佐佐政次的队伍的遭遇,不由得心下一紧。他看了眼西城城门方向,似乎有弓箭手正在阻碍织田家主力登城。

“是这样么,想先放我登城,然后优先打击南方么?”泷川一益自以为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撤!不要立刻进攻!”泷川一益的将旗挥舞起来,正准备攀登云梯的织田军纷纷暂停。“等到西城取得进展后,我们再登城。派出信使,向主公汇报!”

而此时,北城的森可成也有了同样的顾虑,北城的森家的部队也同样停止了进攻。

城内的雨秋平,比城外的森可成和泷川一益还要感到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意思?南城和北城的进攻停止了?”雨秋平诧异地听着传令兵的报告,“本来我打算先击退西城部队,还在担心南城北城很快扑灭我们的火焰,带来威胁呢,他们不进攻不是帮了我大忙?”

“在下认为,可能是织田军在南城北城的指挥官,觉得面前无人抵抗,怀疑我们是在故意放他们上城墙,因此暂缓了攻势。”天野景德推测道。

“对哦!”雨秋平突然反应过来,“如果我们要放西城部队优先登城,我们不是应该先让弓箭手阻挠南城和北城么,我怎么把弓箭手派到西城去了?我去,指挥错误啊。”

“瞎猫碰上死耗子了,雨秋大人!”御前崎仲秀哈哈大笑,“现在南城和北城的部队反而不敢进攻了。”

“三左卫门和彦右卫门都是这样的判断么。”织田信长听着森可成和泷川一益的传令兵的汇报,“这就是昨天今川军击溃佐佐家的套路啊。”

“那就告诉他们,先等待余登城之后,再开始进攻。”织田信长一挥折扇,打发传令兵离开。他微微一皱眉头,忽然想到什么问题。

“传令,让弓箭手也快速登城。”织田信长看着另外200足轻准备登城时,阻止了他们登上云梯。“让金森长近带着弓箭手,第二批登城。今川家又想故技重施,把我们堵在城门上了。”

此时,第一批织田军已经登上了城墙。然而,他们却意外地发现,城墙上空无一人。然而,背后的云梯上,还有大量的足轻等待着城墙上的他们让开位置,只得被簇拥着沿着楼梯冲下城楼。

他们正走在楼梯上时,侧面忽然射来一阵羽箭,一下子就有7个人被射中,期中还有一名武士被直中面门击杀。他们匆忙看向羽箭飞来的方向——天守阁。从天守阁到城墙短短50米的大路上,却横七八竖摆着好几道木栅栏和拒马,还挖了两条壕沟。周围房子间的小路上,也被设置了各种各样的路障。而在这大路上的防线中,他们看到了几十名今川军正在防御。这些是吉岗胜政的部队。而小川佑冬的部队则被安排在城内西北和西南的房子区和小路中,准备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袭击织田军。福岛安成和御前崎仲秀的部队留在天守阁内担任预备队。而亲兵卫则带着十个标枪手,埋伏在西南的房子中一个三层楼高的驿站里。

正当织田军犹豫期间,又是一阵箭雨袭来,几个织田军士兵再次痛苦地倒地,又有一个武士被直中面门击杀。

“汤普森,打得不错。”雨秋平兴奋地一挥拳头,“就对着那些铠甲好的人射!他们都是阵中的骑士。”

“愣着干嘛!先去把城门开开!”一个被挤在楼梯上的武士愤怒地喊道,“打开城门,放主公他们进来!”

回过神的足轻们被催促着冲下楼梯,在城门下会和。然而,他们却发现,城门已经被大石头和各种石砖木料死死地给塞住了。

“纳尼!”那个指挥大家开门的武士不知所措,还没等他说出下一句话,又是一箭直中面门。周围又有几个足轻被射中。

“不要在这里白白被射击!”被委任为先发部队指挥官的浅井政澄高喊道,“去冲击天守阁!”浅井政澄指挥着源源不断登城的足轻们杀向今川家在大路上的防线。他已经发现了对方似乎有一个厉害的弓箭手再不断狙击己方武士,于是他拿了一面藤牌,护在自己身前。两百多个先锋足轻已经基本都登上了城墙,下一批登城的就是50名弓箭手了。

织田家的足轻一开始攻击防线,弓箭手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来。楼梯上的织田家足轻压力一轻,立刻快步加入战斗。走在最前面的几个织田军足轻发现,今川家的防线似乎修得很不好,横七八竖歪歪扭扭,而且没有完全封死,总归可以找到一个狭窄的缺口,绕过去。不过一般这种缺口一个在最左边,下一个就会出现在最右边。织田军弯弯绕绕地通过着障碍物,大量足轻被堵塞在路上。

而走在最前面的几个足轻,都会被今川家的弓箭手击中,后排的足轻因此都不愿意冲到最前面送死,互相推搡着想挤到同伴身后,整个队伍臃肿地在大路上蠕动着,终于磨蹭到了壕沟前面。隔着壕沟,是吉岗胜政的队伍。他们利用栅栏和壕沟作掩护,不断地用手中的竹枪去刺对面的织田军。织田军由于队伍歪歪扭扭,展不开队形,经常前几个人要面对对面十几个人的攻势,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天守阁上的今川家弓箭手则不断攻击着大路上的织田军,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伤员被挤在队伍中无法后撤,一旦插入身体的箭杆被同伴挤到,就会疼痛地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与此同时,南城和北城的织田军,也开始恢复了攻势。等在楼梯边上,拿着火把的今川家足轻耐心地观察着他们的进展。

“你们是傻子吗!”发现队伍居然乐意去在对方的木栅栏和篱笆里绕来绕去,也不愿意破坏这简易的工事,浅井政澄气得直跺脚,“把那些栅栏拆了!不要绕了!一帮人挤在那里怎么打仗啊!”

恍然大悟的织田家足轻开始反身拆除夹杂在队伍里的栅栏,把拆出来的东西随手往边上扔去。雨秋平叹了口气,自己的小把戏果然很快就被看穿了。

拆除了路障的织田军调整了一下阵型,再次开始和今川家对刺,这次已经不落下风了。而后续赶来的部队则被浅井政澄安排从两侧的房子小路中迂回天守阁。

而此时,南城和北城的织田家部队也登上了城头,最前面的几个人一个不留神就被坑坑洼洼的前面给崴到了脚,后续部队费力地开始清除障碍物。然后,他们发现了,城墙上似乎有不少黏糊糊的液体。

然而,还没等看到友军登城的织田军发出欢呼,两侧就突然响起了火焰燃烧的炽烈声,只看到两条火墙腾空而起,一下子把两边城墙上已经上城的几个人烧的痛苦不堪,后续部队匆忙在云梯上快速后撤躲避火焰,走在最前面的几个倒霉蛋快速向云梯冲来,有几个人不幸的摔下城墙。粘上油的双脚和小腿止不住地燃烧。撤下城墙后拼命甩下鞋子和裤子,就地打滚,但是两条腿已经都烧伤得异常严重了。

这两道火墙一下子阻碍了织田家的进攻,城外的织田信长也是大吃一惊。“烧自己的城墙么!”他匪夷所思地笑了下,“这叫雨秋平的小子,很对我的胃口啊!”

就在这时,织田家的弓箭手也快速登上了城头,在城墙上站成一排,开始射击防线里的今川军。已经被动得被射了好久的织田军的士气为之一振,几个勇敢的足轻直接跳下壕沟,开始努力拆除栅栏。

就在这时,驿站三楼的亲兵卫忽然带着标枪手们冲上屋顶,瞄准城头的弓箭手后,迅速大力掷出手中的竹枪。竹枪飞速向城头刺去,除了两个扔的太高,直接从他们头顶飞出去,一个扔的太低,砸在了城墙上之外。其他七个竹枪,都命中了仅仅二十米外的织田家弓箭手。在织田家弓箭手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又快速投出了两轮竹枪,最先上城的织田家弓箭手一下子就伤亡惨重,猫着腰躲到了墙垛后面,不敢继续射击。其实他们不知道,亲兵卫总共就只有五十多根标枪,已经用去大半了。

而此时,埋伏在小巷子和房子里的今川家足轻利用着熟悉地形的优势,开始伏击织田家的迂回部队。巷战对防守一方的优势开始显现出来。

得知攻势不顺,各个方面都被今川家阻挡的织田信长愤怒一甩折扇,不顾周围马廻众的阻拦,带着第二批弓箭手和100足轻亲自攀爬云梯登上城墙。两个马廻众士兵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木板和藤牌小心翼翼地掩护着他们的主公。

织田信长大致扫视了一眼战场,南城和北城的城墙上都燃烧着熊熊烈火,而今川家则利用巷战阻挡着织田家的前进。天守阁上的弓箭手居高临下,一刻不停地射击着。第一批入城的200织田军伤亡接近两成,此刻已经节节败退了,向着城墙退来。想把这些无力再战的部队撤出城去,就必须要占用云梯,后续的进攻部队也无法继续登城了。

“好小子,有些手段。”织田信长看了一眼对面的天守阁和插着红叶的足轻们,“喜欢纵火么。你倒是提醒我了!”织田信长冷笑了一声,“传令,让浅井政澄带着他的那些人先撤出城去,不要再盲目进攻了。”

“下一次进攻,”织田信长冷冷地看了一眼天守阁三层,那个插着红叶的少年,“要你全军的命。”

第四十二章 援军

看着织田军如潮水一般褪去,今川家的足轻们兴奋的欢呼起来。由于织田家弓箭手在城墙上的掩护,今川军也就没有办法追击。

由于北城和南城的大火,织田军直到现在还没有从这两边侵入城内。

“我们做到了!”雨秋平兴奋地朝着足轻们喊道,“我们守住了!”

然而,好景不长,织田家的部队刚刚从城头撤离没有多久,大量的士兵就再次涌了上来,而且,这一次从北城,西城和南城同时进攻。

“火还没灭呢。他们做什么?”雨秋平虽然不理解织田家的动向,但还是要求部队按照刚才的布放方式继续防守。

率先登城的,是织田家的弓箭兵,他们在城楼上向着天守阁和亲兵卫所在的驿站不断攻击,压制着弓箭手和标枪手几乎无法抬头还击。

雨秋平皱了皱眉头,不过倒也可以接受。这样的情况下,虽然今川家的弓箭手无法射击织田家部队,织田家的弓箭手也没有余力来攻击今川家的足轻。

然而,随后登城的足轻,却没有按照雨秋平预想的情况杀下城墙。西城的足轻沿着城墙径直冲向北城和南城,手中没有拿着竹枪,取而代之的,是铲子和木板。

“纳尼?”雨秋平有时间一头雾水,“这是要灭火么?城墙上没有土,拿铲子干嘛?”

然而,织田家的行动,很快让他大跌眼镜。织田家的足轻们不管不顾地冒着被烧伤的危险,冲进南北两个城墙,用铁铲和木板把放在城墙上着火的稻草,木栅栏,拒马等易燃物使劲的往外掏,动作之大让人夸张。燃烧着的易燃物被高高抛起,落入城内的房子中。

“清楚障碍物灭火,有必要这么大动作么…”雨秋平好奇不已,呆呆地看着织田军足轻的行动,“这是为了…”雨秋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双目猛地睁大,看向了紧挨着城墙附近的房子区域。

“糟糕!”随着雨秋平一声低吼,靠近两侧城墙的房子已经被织田军抛下的易燃物引燃,火势正在逐渐扩大。原本埋伏在房子里的小川佑冬的部分士兵不得不在滚滚浓烟中快速逃出。

而此刻,正面城墙上又出现了一批织田军的辅兵,他们几个人一组,端着小油锅,或是在楼梯上,或是冲下楼梯,把沸油浇在了知立城内的防御工事上。

“快!射击那些端着油锅的!”雨秋平发现大事不妙时为时已晚,勉强攻击的弓箭手们射翻了两个油锅,烫伤了不少织田军军队,但是自己也被织田家弓箭队击中多人,被迫停止。

随着几个火把被抛向城内,不仅是北城和南城城区,靠近西城的防御工事也瞬间被引燃。火势越来越大,滚滚的热浪直逼今川家而来。防线上的足轻们被迫纷纷后撤,途中数人被织田家弓箭手射到。他们好不容易逃到天守阁后,半个城区都已经快要被大火吞没了。

“糟糕,玩大了。”雨秋平此刻也是束手无策,灭火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辛辛苦苦修筑的防御工事已经被烧毁,“快,往东城撤!”

话音未落,几个沿着城墙赶到东城城墙的织田军足轻率先引燃了东城城墙上的易燃物,东城城墙瞬间腾起了大火。现在的知立城,南城北城和西城城墙都被织田家占领,东城城墙也燃起大火,织田家还在不断把易燃物抛下,引燃了东城城区。而西城城区不仅有大火,城墙上还有这织田军的大军。

突围已经不可能了。

想不到最后是被烧死的么。

雨秋平咽了口唾沫,痛苦地捂住了脸。周围的今川家足轻也纷纷绝望得靠在天守阁边上还没有着火的地方,只能默默地等待死亡。

“不行!不能放弃!”雨秋平突然振臂一呼,“我们不是说好了么!就算要死,我们也要奋斗到最后!”

“修筑隔离带!”雨秋平想到了以前学习的森林防火的方法,“把天守阁周围一圈的房子全部推倒,再挖一道壕沟!从天守阁的井水里打水,泼在壕沟里!”

“快快!”雨秋平看到众人还有一些发愣,自己拿起一把锄头就冲了上去,“按照各个小队的编组,速度行动。”

今川家足轻拼尽全力地推倒面前看到的每一栋房屋,然后再后面疯狂地刨土,铲子,锄头,刀剑,甚至竹枪也被拿来刨土,将土堆积在壕沟内侧。足轻们冒着滚滚而来的热浪和火舌拼命奋斗着,汗水淌下又被瞬间烤干。打水的足轻一趟一趟冲过来,把水往壕沟里一泼,就再次跑回去打水。壕沟越挖越宽,围绕天守阁一圈的壕沟已经显露雏形,火焰终于被挡在了推倒的房屋之外,没有继续蔓延。

巳时四刻,火焰被隔离在天守阁五米外的位置,算上重伤员,幸存的两百多人全部躲在天守阁里,每个人都往身上泼了一身水,来抵御滚滚来袭的热浪。至于织田家的重伤员,已经顾不上了,不少人都在大火中丧生。御前崎仲秀还赌气般地把佐佐政次的棺木抛进了烈火里、然而,井水突然被大量使用,很快跟不上了。口渴的吉岗胜政不顾小川佑冬的反对,抢走了他的几瓶酒,分给底下的足轻去喝。

“九瓶酒一共27文,到时候还我!”小川佑冬骂道。

“你这个酒鬼现在倒是很清醒啊!”吉岗胜政笑道,“喝完酒时,醉醺醺地可是连价格都记不住了啊!”

“喝不喝酒完全是两个人啊。”御前崎仲秀也笑道。

三个人之间的谈笑,倒是或多或少地缓和一下绝望的气氛。听到足轻头门还在讨论以后还钱,足轻们也稍微恢复了一些信心。

此时,站在西城城墙上的织田信长,满意地看着被烈火逐渐吞没的全城。

“主公神机妙算,火攻破敌。”一旁的塙直政恭维道,“在下佩服不已。”

“哼哼,也不看看我们主公是谁,还想耍花招。”佐胁良之笑道。“我们主公十年前就在清州城下放过火,对面那个臭小子算什么!”

“不过那雨秋平真的是个人才。”织田信长赞许地说道,“即使局面这样险恶了,依然冷静应对,保住了天守阁没有被大火烧毁。”

“现在这火墙,反倒成为了我们的阻碍了。”织田信长皱了皱眉头,“在城墙上点起火堆,让弓箭手在火堆里点燃弓箭后,往城中天守阁射火箭!”

随着织田家开始向天守阁抛射火箭,原本就已经被烤干的天守阁立刻处处起火,然而剩下的水已经不多了,足轻们只好拿着铲子铲土灭火,或者用衣服把火扑灭。可是屋顶上的火实在是够不到,天守阁的屋顶没过多久就被烧塌了,掉落的屋顶引燃了天守阁的第三层。山穷水尽的雨秋平看着织田家密密麻麻不断落下的火箭,和天守阁三楼越烧越大的火,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叫做绝望。很渴很饿很累,但是却没有时间休息。汗水已经不知道打湿了几次衣服,又几次被火烤干。

“大人。”天野景德忽然凑到雨秋平身边低声说道,“大人可以派出使者要求投降了。在下和奴隶们的命不重要,大人雄才伟略,不应该就这样死在这里。”

“怎么可能呢!”雨秋平反手抓住天野景德的肩膀,低声喊道,“说好大家一起同生共死的!只要这片红叶还在,我就绝不抛下大家独生!”

“大人…”天野景德神色一狠,“那就由不得大人做主了。”

雨秋平回头一看,福岛安成,吉岗胜政,御前崎仲秀和小川佑冬,查理还有亲兵卫,都聚集到了自己身边。

“把大人绑起来,然后我们向织田家的人说大人投降,我们再回来抵抗。”御前崎仲秀坏笑了一下,“天野大人,洋人小哥和那个独眼小哥,这么多天来承蒙照顾了,你们也不用陪我们送死,一起走吧。”

“你们敢!不可以!”雨秋平厉声呵斥道,“亲兵卫!汤普森!不准和他们胡闹!”

“大人,没时间了!”天野景德看着越烧越大的火和源源不断落下的火箭,“我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原本不断落下的火箭,却突然停了下来。今川军足轻们抓紧时间立刻灭火,总算是遏制住了火势。

雨秋平诧异地看向城墙,只见城墙上的织田军,都直直着瞪着西南的方向。不少人吃惊地大叫,几个人还举起手臂指向西南,拉扯着周围没有发现的同伴。

雨秋平快速跳上天守阁三层的一处制高点,向西南望去。

只见远远的一处丘陵上,在疾风中,一面旌旗高高飘扬。

白色的旗帜上,飞舞着一只赤色的大鸟。

“赤鸟军旗!”天野景德忽然兴奋地大喊了出来,“那是家督大殿的马印!”

“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御前崎仲秀反应过来后也是兴奋地大喊,恨不得每一个足轻都听到,“我们家督亲自来了!织田家的末日到了!”

原本已经穷途末路的今川军突然死里逃生,不少足轻扯着干渴的嗓子兴奋地狂呼不止。还有好多人喜悦地说不出话来,就是一个劲地挥舞着双臂,互相拥抱,蹦跳着庆祝着。

此时,西城城墙上。

“没错…就是义元的马印。”织田信长面色铁青。

“会不会是敌人虚张声势?竖起今川义元的马印来吓唬我们?”塙直政的声音都些颤抖,“今川义元在骏府啊!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来了!”

“这不重要!”织田信长忽然暴跳如雷,“马廻众是怎么搞的!为什么让敌人摸到我们眼皮子底下都没有回报!”

“那个地方…”河尻秀隆突然反应过来,“是我们在刈谷城到知立的官道上设立的营帐的位置。”

“那里竖起今川家的旗帜…而且没有人回来通报…就意味着在那里侦查的十几个马廻众骑兵已经被全灭了。”河尻秀隆喃喃地说道,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第四十三章 疑兵

“大殿!这实在太危险了!”濑名氏俊眼睁睁地看着今川义元只带着100骑兵,到织田家大军面前大模大样地竖起马印。

“哦?刚才我亲自上阵时,濑名你也是这么说的。”今川义元自顾自地擦拭着爱刀宗三左文字上的血迹。刚才他们路上遇到织田军的侦察骑兵,今川义元立刻亲自带领马廻众冲锋,凭借精湛的马术和高超的武艺,愣是没有放跑一个织田军骑兵。

“要是您在这里遇到危险!在下该如何面对祖上的列祖列宗啊!”濑名氏俊紧张地都快跪下来求今川义元了。

“哈哈,好了好了,”今川义元看着濑名氏俊这么急迫,“我之前不是安排刈谷城和安祥城的部队还有你集结的那些人向知立前进了么。”

“但是大殿还特意嘱咐过他们不用隐藏实力,就是让织田军看到他们人少,而且不允许他们进攻!”濑名氏俊,一个一直以来谦和温柔的文雅武士,此刻却已经被今川义元吓得方寸大乱,“而且您还不允许在下联系边境三城的部队,他们知道现在都不知道大殿您来了。”

“大殿您竖起大旗,不就是为了布置疑阵,吓退织田军么?那为什么不让安祥城和刈谷城的部队隐藏实力虚张声势呢?如果大高城,鸣海城,沓挂城的部队能够一起出城,浩大的声势肯定可以吓退织田家啊!”濑名氏俊问道,“您这样就孤零零地立着一个大旗,织田家冲过来怎么办啊?”

“哈哈,”今川义元抚掌大笑,“等着瞧吧。”

“大殿您到底打算如何退敌?”濑名氏俊追问道。

“濑名,我发现,”今川义元严肃地看着濑名氏俊,“我肯定是太久没上战场,没在你面前露一手,弄得你对我这么没信心。”

“看好了。”今川义元打了个响指,“我退敌的方法就是。”

“信长,做选择吧。”

此时,知立的织田信长,正面临着一个严酷的选择。

他刚刚命令部队从知立城头撤下来,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天守阁,而是随时准备应对今川义元的大军。城内的200残军已经构不成威胁,没必要再围攻了。

然而,探马的回报却令人非常不解。安祥城一共只有1000人左右出城,刈谷城方向虽然侦查的不全面,但反正比安祥城的人还少。

“只有这么点人么?”织田信长眉头紧锁,“莫非真的是故布疑阵。”

“主公!犹豫什么啊!”前田利家兴奋地喊道,“那今川义元明显就是故布疑阵!我们就杀上去,直接砍了今川义元,那么整个大局就都被我们逆转了啊!”

“前田大人,慎言。”河尻秀隆低声说道,“万一有伏兵怎么办?今川家家督身边可能没有人护卫么?”

织田信长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再次被乌云笼罩的天空。

到底是选择进攻今川义元的马印,还是选择撤退。

该如何选择是好?

选择进攻,万一今川家有大军在附近,那么退路只是一条小山路的织田家就会面临灭顶之灾。万一马印下面不是今川义元本人,那这趟进攻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搞不好还会中伏。

选择撤退,那么这几日来的辛苦战斗,除了那2000石粮草就一无所获,己方还损失而不少士兵。虽然也对今川家造成了伤亡,但是只有30万石的半个尾张和百万石大名今川家拼消耗,是无论如何都赢不了的。

“妈的。”织田信长狠狠地看了一眼马印的方向,“真会出难题啊,今川义元。”

“让传令兵去沓挂城,鸣海城和大高城城下看一看,这三城的部队有没有什么异动。”织田信长下令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知立城外的织田家众人心急如焚。他们都知道,时间永远都是今川家的朋友,他们耗下去,等到的只会是远江甚至骏河的大军。

打,还是不打。

不打,就是承认失败。打,赢了就可以逆转整个东海道的大局,说不定可以一举拿下三河,甚至攻入远江,织田家将取代今川家而崛起。但是,一旦输了,原本还可以延续的织田家,就将要灰飞烟灭。

织田信长看着天空,不断地深呼吸。周围的将领们围着织田信长,一言不发,等待着主公的决断。

良久,织田信长忽然长叹了一口气。

然后,狰狞地笑了起来。

“我们这次突袭,不就是抱着一赌国运的信念么?赌了一次赢了,就不敢赌了?”织田信长狂笑着反问道,“死就死!再赌一次!诸位,请把性命托付给我!全军列阵,进攻今川义元的马印!”

“人间五十年,较之化乐天,如梦又如幻。”织田信长轻声吟唱着那首敦盛,策马扬鞭,在大营外奔驰,催促着本方足轻加速列阵。

“大殿!织田家这是要进攻的意思!”濑名氏俊看出了织田家的阵型变换,是要转变成行军队列。“请快些离开,如果被马廻众缠住,我们就无法撤退!”

“不要急不要急。”今川义元仍然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他的内心,还没做出选择呢。这不过是在给自己打气罢了。”说罢,他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濑名氏俊,自己靠着一棵大树,双手枕在脑后,优哉游哉地闭上了双目。

“让他,做选择吧。”

半个时辰后,织田家全部完成了从城头撤离和列阵,全军将士都已经准备就绪,殊不知,那个看起来最坚定果决的人——织田信长。他的心中,却满是忐忑。

狂笑,是嘲笑自己的怯懦。

狰狞,是掩饰自己的恐惧。

策马,扬鞭,是用行动来抑制头脑继续思考。

列阵,是逼迫自己作出决定。

然而,这毕竟是祖上一辈辈传下的织田家。千斤之重,又岂是能够轻易拿去赌的?

已经箭在弦上,然而,内心却无比恐惧。从古渡奇袭桶狭间时,输,也不会太惨,何况那份地图如此详细,让他觉得胜券在握。

然而,此刻他有机会全身而退,而进攻又是如此没有把握。

还没有到生死存亡的关头,撤退的话,至少可以保住织田家,并不是不打全家就会遭遇灭顶之灾。相反,如果失败的话,织田家就会灭亡。

那个东海道第一弓取的赫赫威名,小豆坂和安祥城下令老爹不得不饮恨的武略计谋。真的是自己可以抗衡的么?

从小的天不怕地不怕,从小的胆大妄为,此刻,却在那高高飘扬,睥睨天下的赤鸟军旗的压力下,忐忑不安。

“大殿,织田家已经列阵完毕了。”濑名氏俊沉声说道。

“还要再劝么?濑名。”今川义元靠在树上,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你在质疑我?”

“在下不敢…只是…”

“信长在等一个契机。”今川义元微微睁开眼,直起身子,看了眼织田家的军阵,如是说道。“一个改变他心意的契机。”

“主公!”忽然,就在队伍出发前,前往沓挂城和鸣海城的传令兵赶了回来。

“怎么样?有出兵的迹象么?”织田信长急急地厉声问道。

“没有。”传令兵被织田信长的口气吓了一跳,“但是从昨晚开始,一直往来频繁的信使,突然全部中断了。一个上午都不再有信使往来。”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织田家的将领们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织田信长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这是疑兵…”他指了指那面军旗,“如果今川义元没带多少人,肯定是要想办法营造声势,把我们吓退啊。”

“无论是刈谷城还是安祥城的援军,都没有丝毫掩盖自己薄弱兵力的意图。而边境三城,根本没有出城营造声势的意图。”织田信长眉头紧锁,“今川义元肯本不打算营造声势么?他哪里来的底气啊。难道真的有大军在冈崎城么?”

“不管如何,信使的断绝,至少说明了一件事。”织田信长看了眼众将。

“无论那面旗下是不是今川义元本人,无论附近有没有大军。无论这三城是受到了防御还是进攻的指令,无论这个指令是以时间还是我们军队的动向为发动契机。无论什么情况,”织田信长的脸上,这个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傻瓜的脸上,闪过一抹惧色。“都意味着,我们的一切举动,整个战事的一切进展,都和对方昨天预料的一样,根本不需要派出信使更改计划。”

织田信长再次看了一眼那赤鸟军旗,长叹一声,随后怒目圆睁,把手中的折扇奋力向着军旗的方向扔去,折扇飞行了一段距离后,不甘地落进了灌木丛中。

“撤军。回尾张。”

没有一个人质疑织田信长的决定。即使是最为好战的前田利家,此刻也闭上了嘴。那面旗帜的威压,实在是,太过强大了。

就算是疑兵,他们也,没有挑战的勇气。

“下一次有这样的机会!”织田信长狠狠地骂道,“一定取下你的项上人头!”

“织田军撤退了。”濑名氏俊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的变化。今川义元这种指挥风格,实在是让他这种稳重谨慎的人心脏受不了。

“明智选择。”今川义元哼了一声。

“要追击么?大殿!”一个年轻的马廻众骑兵跃跃欲试地问道。

“不用。不追击。”今川义元玩笑得逞似的眨了眨眼,“这是给选择正确的人的奖励。”

“我回去了。”他起身,理了理身上的武士服,“知立城着火了,濑名,你去灭个火,把雨秋那小子捞出来。”

“然后,带着你的人,尾随织田军,他们撤离后,把知立城的粮草运入鸣海城。”今川义元边说边挥了挥手,一个马廻众会意地掏出了家督令箭,递给了濑名氏俊。“然后召集鸣海城,沓挂城,大高城,知立城,安祥城和刈谷城中,所有侍大将及侍大将级别以上的将领,到冈崎城来。我要接见他们。”

第四十四章 结束

看到织田家真的列阵离开后,雨秋平激动地都有一些说不出话来了。

周围的火势已经渐渐退了下去,因为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好烧的了。

之前看到织田家列出行军阵型好像要进攻马印所在之地时,雨秋平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因为援军一旦被击败,他们也是必死无疑。直到织田家后队变前队,缓缓离开了知立城下,向着西北的桶狭间褪去时,雨秋平等人才反应过来。

这仗赢了!他们守住了!

死里逃生的喜悦让雨秋平竟然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水,他成功了,他做到了,他带着这两百多没上过战场的奴隶,在织田家大军的进攻下守住了知立城。

一场恶战之后,原来的236人,已经阵亡了33人,还有40人重伤,其中有几人的伤势估计是无法再踏上战场了。还能正常行走的,一共还有196人。其中半数受了轻伤。

“大人!我们做到了!”站在一旁的御前崎仲秀忽然从喜悦中惊醒,兴奋地对着雨秋平大喊道,然后,竟然一把抱住了雨秋平。

“我们成功了大人!我们守住了!我们不会去死了!”御前崎仲秀的欢呼声引起场面一片沸腾,众人都纷纷围了上来,把雨秋平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没想到我能活下来!两天前我还在这里等死呢!”御前崎仲秀抱着雨秋平的手臂越来越紧,雨秋平都被压得有些喘不上起来,“是大人救了我们两百多人,是大人鼓舞了我们斗志,是大人带着我们守住了知立城!我们现在还是自由人了!可以回去看父母,看弟弟妹妹了!”御前崎仲秀一把鼻涕一把泪直往雨秋平肩膀上蹭,“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一浪高过一浪的感谢声快要把雨秋平淹没了。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提出要把雨秋平抛起来,接着,也不由得雨秋平反对,就感觉自己一下子腾云驾雾一样离开了地面,身体失去了平衡,被七手八脚地抬了起来。

然后,他就听到吉岗胜政扯着大嗓门,喊着“一二三”的号子。“三”一出口,雨秋平就感觉身体下方传来巨大的力道,然后整个人就飞向了空中。落下后,足轻们仍意犹未尽,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一次接一次地把雨秋平抛向空中。外围的足轻帮不上忙,就蹦蹦跳跳地不断喊好,欢呼。

雨秋平每次被抛起来时,都会尽力扭头向下看去,看他忠心耿耿,爱戴他的手下们。看那一片红叶的海洋。落下时,也会无比安心,因为他知道,这些人,一定会接住他的。

庆祝活动结束后,已经是午时三刻了。雨秋平等人草草地吃了点干粮,就开始在城内扑灭大火。大多数的建筑物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火焰已经没有什么好烧的之后就自然熄灭了。

午时五刻,西城上巡视的足轻报告雨秋平,似乎今川家的援军正在赶来。

“是家督大殿么?”雨秋平有些兴奋的问道。

“不,不是。”那个足轻说道,“家督殿下的大旗依旧停在原地没有移动,赶来的是濑名大人的旗号和安祥城,刈谷城的部队。”

濑名氏俊率军抵达后,就对雨秋平的那个桌布将旗哭笑不得。要求城里的人开门未果后,只得顺着织田家留下的云梯爬上城墙。濑名氏俊带着一百多人入城帮忙灭火,然后开始合力想办法打开城门。不得不说,雨秋平塞城门塞得还是很好的,一行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打开了西门的城门。

折腾到了未时初刻,大火总算是扑灭了。濑名氏俊看着一片狼藉,从城墙到天守没有一处完好的知立城,叹了口气。

“红叶君真的很了不起,能在这种绝境下守住知立城,就连是我也不敢说有把握做到。”濑名氏俊由衷地称赞道。

“但是红叶君,你怎么把城折腾成这个样子。”濑名氏俊连连摇头,“想把它修好不知道要多花多少钱啊。”

“大人,能守住就已经尽力了。”雨秋平整理着身上的衣服,“不动点小手段,根本守不住城啊。”

“你这桌布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们头上的红叶呢?”濑名氏俊好奇地问道。

“这个嘛,”雨秋平指了指桌布,“这是我的临时将旗。至于红叶,大人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些盔甲千奇百怪,还没有靠旗,想区别敌我身份可不容易啊,就插上红叶作为标志了。”雨秋平笑了下,“这也是大家同心协力的见证。”

“非常不错。红叶君稍微再收拾一下,就带着人回冈崎城吧。我要带着知立城天守阁里的存粮运输到鸣海,红叶君先走一步好了。”濑名氏俊说道。

“为什么要回冈崎城啊?”雨秋平问道。

“家督大殿召集所有侍大将级别及以上的的人回一趟冈崎,你虽然不是侍大将,但是作为知立城的临时城主,也需要回一趟冈崎。”濑名氏俊对着雨秋平鼓励地笑了笑,“可是家督大殿点名要你回去的哦。家督大殿这次出兵,也是为了救你。”

“真的吗!”雨秋平一下子有一些兴奋。今川义元也是战国赫赫有名的名人。本来,由于历史的一些偏见,今川义元的能力一直被低估。可是来到战国的这段时间,看到今川家的繁荣强大,雨秋平已经对今川义元有了全新的看法。特别是这次今川义元仅仅竖起一面马印,就将织田大军逼退后,这种情绪更是接近于崇拜。

“可是…我和家督大殿素未谋面…家督大人是怎么知道我的啊?”雨秋平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素未谋面吗?怎么会?”濑名氏俊也有些惊讶,“家督大殿经常和我提起红叶君啊。”

“哦呵呵,我明白了,”濑名氏俊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到时候见到家督大殿本人,红叶君就会知道了。准备回冈崎吧。”

“大人,我可能还有点事情,现在回不去。”雨秋平有些不好意思,却很坚定地说道,“大人能不能等我几天,顺便借我200辅兵?”

永禄元年(1558)年8月8日,冈崎城。

织田家已经在几天前全数通过小路陆陆续续地撤离,在佐久间信盛亲自指挥的断后队伍的防守下,今川家并没有获得太好的追击机会,也就没有进一步攻击撤退的织田家。距离冈崎城最远的鸣海城冈部元信和沓挂城的朝比奈信置和鹈殿长照也在今天赶回了冈崎城,准备开始战后评定。而松平家,在今川义元本人回到冈崎城后,就立刻被监视了起来。溃逃在外的足轻和辅兵们一回到城池,就立刻被引领到军营关了起来。松平元康本人也被勒令禁足,闭门思过。

“怎么?雨秋那小子怎么还没回来?”冈崎城天守阁内,今川义元靠在躺椅上,坐在窗边吹着风。

“估计今天晚上就会到了,他已经快弄完了。”濑名氏俊解释道。

“那他耽误的这几天都去干嘛了?”今川义元问道。

“回禀大殿,他之前为了守城,火烧了知立城下的城下町。他觉得很对不起那些百姓,就朝我借了点辅兵,在和自己的足轻帮忙清理废墟,重新修建简易的房屋,等待百姓回来。”

“那小子,”今川义元忽然笑了出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就是个烂好人呐!”

8月8日酉时三刻,雨秋平带领着部下们已经到了冈崎城的城下町郊外。修了好几天,总算是帮村民们修筑了简易的住宅,等到最先返回的几十个村民赶到后,雨秋平也就带着人离开了。

将近两百个能行动的足轻都恢复地差不多了,200辅兵则用担架抬着重伤员以及阵亡者的棺木,走在队伍的后面。

冈崎城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夕阳西下,将雨秋平的影子拉的长长的。雨秋平一行人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总算是在天黑前回来了,可以洗个澡了。”雨秋平和亲兵卫说笑道。

“大人你看!”御前崎仲秀忽然兴奋地叫道,指着冈崎城西门外的一团人影。

“这是…”随着距离逐渐接近,雨秋平可以清楚地看到,冈崎城的西门两边,站着好多欢呼着的足轻们。而西城城楼上高高飘扬的,正是那面赤鸟军旗!城墙上,扶着墙垛站在最中间的,似乎就是家督今川义元本人。而他两旁也站着一排衣甲鲜明的大人们。

“这是在…欢迎我们么?”雨秋平有些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着。

等到距离更近了,雨秋平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城墙上,今川义元的样貌时,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哦!是那个踢蹴鞠的大叔!雨秋平恍然大悟,一脸惊诧地仰着脖子。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那个大叔,哦不,今川义元就兴奋地振臂一呼。

“诸位!欢迎我们今川家的大英雄,坚守知立,让整个三河转危为安的雨秋平!”

随着今川义元一声高呼,两旁的足轻们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城墙上,濑名氏俊和关口氏广这几个见过雨秋平的重臣们,也纷纷笑着鼓掌。雨秋平还认出了朝比奈泰亨,后者正扯着嗓子,把身体探出城墙,对着自己吼着什么。但是因为周围的欢呼声太响了,雨秋平也没能听清后者大呼小叫想说些什么。城墙转角处忽然闪过一个身影,但是雨秋平并没有注意到。西城城门外,沉浸于欢庆的海洋中。道路两旁的足轻们,兴奋地跑上来和雨秋平的部下击掌拥抱,大把大把地彩纸和鲜花被抛到空中。冈崎城的西城门被缓缓地打开,迎接雨秋平等人入城。

我的努力和付出,都得到了认可和回报么?

我不仅带着他们回来了,让他们恢复了自由,还带着大家一起成为了英雄!他们以后也不会再受人欺负了。

能得到家督和诸位家老重臣的认可,我们这么多天的坚守和顽强也没有白费。家督为了救我,亲自带兵冒着危险而来。还亲自到城门带着这么多人一起欢迎我。他是真的很看重我啊。

小姐,小姐他也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吧。

“家督大殿亲自到城门欢迎。”连天野景德这样一向面无表情的人都不由得有些动容,“这可是了不得的恩赐,以前只有朝比奈泰能和冈部元信大人享受过这样的殊荣啊。”

雨秋平此刻,也早已流泪满面。他凝视着城墙上同样注视着自己的今川义元,一股由衷的感激和感动油然而生。

“大殿大恩大德,”雨秋平轻声呢喃道,“在下万死无以为报。”

第四十五章 隆恩

带着部下到城里的军营下塌后,雨秋平就立刻被带着去沐浴更衣,穿上了一件崭新的朝服,上面印着一片红叶。然后,那几个侍从告诉他让他戌时初刻前赶到天守阁大堂,那里要举行战后的评定会议。

雨秋平赶到之后,一个侍从就把他引领到了他的位置,那似乎是侍大将坐的区域。已经到场的似乎有朝比奈家和冈部家,他们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上。

“呦!小子!”一声兴奋地大喊从后面传来,雨秋平匆忙转身,一个身影一下子就扑了上来,把自己一把抱住,“大哥还以为你死定了呢!担心死了!”

“诶!”雨秋平努力地从朝比奈泰亨的怀里挣扎了出来,“疼疼疼!话说,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跟着朝比奈家的骑兵来的,本来是来增援的,结果居然都打完了。你小子,害的我没功劳领了啊!”朝比奈泰亨气哼哼得掐着雨秋平的耳朵。

“松千代!不要没大没小的!”朝比奈家位置里一个敦厚的青年人站了起来。他的样貌和朝比奈泰亨有点类似,不过多了份沉稳和成熟。他威严地看着朝比奈泰亨,“这里是天守阁,不要乱折腾!丢朝比奈家的脸!”

“哎呀,知道了,大哥!”朝比奈泰亨不耐烦地嘟囔着,“那我跟这小子出去聊!”说罢,拉着雨秋平就往屋子外面走。

“雨秋大人是这次会议的主角,可别把人家弄迟到了。”朝比奈泰朝不放心的嘱咐声从后面传来。

到了天守阁外,朝比奈泰亨立刻兴奋地叫道,“你小子可真行啊!带着那两百多奴隶,在织田家几千大军面前,居然能守住那个破城!”说罢,他还心不甘情不愿地咂了咂嘴,酸酸地说道,“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整个冈崎城里面,大大小小的大人们都在讨论你不可思议的神奇防守啊!你大哥我当年初阵就杀了四人的风头也被你该盖过去了啊!”

“哪有?我怎么会比得上大哥,大家实在是过奖了。”雨秋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什么呀!你小子防守真是可以呀!”朝比奈泰亨意犹未尽地狠狠地拍了一下雨秋平的肩膀,“一开始,冈部家那些家臣还嘟囔着什么你不过是运气好什么的,家督大殿亲自去迎接你太过了。嘿嘿,你大哥我怎么能看到这些老不死的说我小弟呢!我就站出去,怒斥他们,”朝比奈泰亨边说边模仿着当时的语气,“你们这帮老东西!谁敢说自己能在那种情况下守住知立城!”

“嘿嘿,你猜怎么着,”朝比奈泰亨提起自己的得意之笔,“一个一个全都不吭声了!”

天哪。雨秋平暗自叫苦。这个大哥算是帮自己把所有冈部家的人都给得罪遍了。

“真是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这么怂,关键时刻却这么猛啊!”朝比奈泰亨一边兴奋地称赞着雨秋平,一边悄悄地附耳过来,压低声音(其实嗓门还是很大)说道:“你知道吗,内部消息哦!据说大殿要把你提拔成为侍大将,这可就是能够有自己家名,家纹的高级武士了啊!你还会去招收自己的家臣,有自己的领地,还会有自己的备队呢!按照惯例,大殿还会赐给你一个家纹。”

“真的假的!”雨秋平一下子兴奋起来,“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和那个小姐门当户对了呢!”

“有可能…”朝比奈泰亨捏着下巴想到,“那要看那个小姐到底是什么背景了。”

“一般来说…”朝比奈泰亨努力地回忆起这些他从不关心的礼节问题,“你一个侍大将,娶一个部将的女儿肯定是绰绰有余,娶一个城主的女儿也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想在高一级别,比如说家老级的女儿。”朝比奈泰亨皱着眉头,“好像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先例,如果两家关系特别好的话。打个比方,如果你想娶我妹妹或者濑名大人的女儿,就可以。但是冈部家的女儿肯定就不会嫁给你。”

“那应该还是稳的吧…”雨秋平想着小姐的音容笑貌,忽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为她折的红叶,大半都发给部队了。

“我去!”雨秋平惊呼了一声,“待会要拼命折才能赶上进度了。”

“什么东西啊你小子,前言不搭后语的。”朝比奈泰亨笑了一声,“差不多到点了,走走走走!我们快回去吧。”

再次回到大堂时,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左边一排,右边一排,两排各自又都有四五列的样子。中央正对着主位的那条路则被空了出来。在尾张和三河前线的高级别今川家武将已经基本都到齐了。雨秋平落座后不久,就听到大堂里侧传来了刀鞘敲击地面的声音,原本熙熙攘攘的大堂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家督大殿到——”今川义元的小姓们拉着宫卿化的调子,整齐地喊道。

众人纷纷从跪坐变成双手伏地的磕头姿势,雨秋平也连忙有样学样,跟着一起用奇怪的调子喊道。

“恭迎家督大殿!”

过了半晌,大堂里侧传来了一阵威严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来到了大堂内。几个小姓立刻整队跟随在他的身后,等到今川义元落座后,又在两边站好。

“诸位免礼。”今川义元本人同样用宫卿化的调子回答道。竟然有点类似中国的京剧。

雨秋平抬起头来,立刻被今川义元的打扮吓了一跳。他的眉毛似乎全被剃掉了,只在眉心处各画了一个黑点,整张脸也被厚厚的白色粉末涂满,牙齿也被涂黑。这是日本宫卿的标准打扮。

没想到平时如此随和,踢球时洒脱不羁的今川义元,在会议上却是如此正式。

接下来的会议流程,也是很复杂的宫卿化的格式,先由今川义元致辞,然后濑名氏俊和另外几个大人又说了一些话,听得雨秋平昏昏欲睡。终于,随着今川义元再次开口,会议来到了正题上。

“此次会议,旨在褒扬有功之臣,勉励挫折之将。”今川义元说道,“此战的一番功,当为渡来人——雨秋红叶。”

雨秋平听到今川义元喊到了自己的名字,猛然从迷糊中惊醒。随后,大堂立刻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雨秋平,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雨秋平本人也是不知所措。

这时,坐在自己旁边的一个小个子,忽然掐了自己一下,低声说道,“到中间去跪好!用膝盖走着出去。”雨秋平感激地一点头,匆忙按照他说的去做了,索性没有闹出太大的岔子。

“雨秋红叶于危急之际,主动请缨,赴知立救危亡之城,独抗织田大军,三日不失知立而援军至,织田遂却。”今川义元凝视着雨秋平的身影,“雨秋红叶本为朝比奈家加衔足轻大将,今以大功,赐予濑名家侍大将一职,领知立城所统旧部为备队,并赐骏河江尻西领地3000石。另赐雨秋家家纹。”今川义元话音刚落,另外身后一个小姓就捧着一面靠旗大小的旗帜,缓步走到雨秋平身前。雨秋平直起身子。接过那面旗帜。和自己武士服上的花纹一模一样,是一个白底旗帜上,印着一枚红叶的家纹。

“谢大殿隆恩!”雨秋平恭敬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把旗帜小心地收进怀里。同时心里盘算着,大概对自己的封赏也差不多结束了。这个结果,雨秋平已经满意得不能更满意了。不仅有了自己的领地,自己的家族,还可以继续带领那两百多一起出生入死的足轻。而自己的上司也是和自己关系不错,本人也宽容大度的濑名氏俊。这样,也算是在日本扎下根来,混入上层社会了。

父母也会欣慰的吧,他们的儿子,即使到了古代,也是了不起的人了。

在座众人也认为对雨秋平的封赏大概要结束了,这已经是了不得的殊荣了。他在战前只有一个加衔足轻大将,实际上的身份还是个平头百姓。现在一跃登天,堪比火箭干部。越过了足轻,足轻头,足轻大将,一举成为有独立家名的武士。他们有人欢喜,有人忧。

然而,今川义元接下来,说出的话,却仿佛没有按照正常的会议剧本。

“听闻雨秋红叶,在此战中,麾下数百人皆以红叶置于头盔之上,不知此举何意?”今川义元问道。

“回禀大殿,”雨秋平恭敬地磕了个头,用文言文起身说道,“在下所部,鲜靠旗而寡衣甲,无以分敌我,故以红叶置于头盔之上。”雨秋平再次磕了个头,再次说道,“红叶为在下亲手所折,所部皆以红叶为饰,也许以在下同生共死之心。”

“善。”今川义元的声音透露出了喜悦,“今以红叶为家纹赐下,也往雨秋红叶以此自勉,与本家同生共死。”

“雨秋家所部备队,也将赐名。”在日本,军队的基本编制中,有一环就是备队。雨秋平的两百多人也将成立一个新的备队。今川义元微微思索了一下,“以红叶置于头顶…那么…”今川义元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在那里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赐名常磐。”

“大殿厚恩,在下必誓死以报。”雨秋平按照套路,恭敬地应道。“常磐备么,”雨秋平心里悄悄念叨了一句,“好奇怪的名字。”

他长出了一口气,刚才生生憋出一段文言文可是把他累得够呛,总算是要结束。然而,今川义元却再次开口说道。

“又闻雨秋红叶,以庖厨之物为旗,此举何意?”今川义元提起了雨秋平的桌布将旗,一下子让本来严肃的大堂内爆发出了几声偷笑声。这几日,雨秋平的桌布将旗早已传遍冈崎,喜欢他的人哈哈一笑,不喜欢他的人则以此为由认为他不过是个粗浅之辈。

“在下惶恐。”雨秋平一时间尴尬不已,“在下本为布衣,仓促之间无旗可用。”

“无旗可用?”今川义元的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那雨秋红叶,现在可有马印?”

“回禀大殿,依旧没有。”雨秋平的话又引起了两旁的众人暗笑不止。

“既然如此,就亲赐马印。”今川义元轻轻的一句话,却让在场暗笑的人,一下子笑不出来了。亲赐马印,也是无上的荣耀啊。然而,今川义元之后的话,才更是语出惊人。

“取赤鸟军旗来。”今川义元若无其事,淡淡的一句话,却一下子让场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一片哗然。赤鸟军旗可是今川家的家督马印,虽然并不是独一无二,有许多面,但是仍然是家督的象征。从今川氏建立以来,从未有过将赤鸟军旗下赐的先例。

今天,居然要将赤鸟军旗,赐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明国来人,侍大将为马印。

雨秋平一下子也被这恩宠给打蒙了。

片刻后,几个小姓从后堂捧出了今川义元的赤鸟军旗,没有立刻送到雨秋平面前,而是把那面大概三米长,两米宽的旗帜,反过来铺在了今川义元面前的地板上。接着,两个小姓,一人拿着一根,或者说是一杆超大的毛笔,另外一个拿着一桶红色颜料,伺候在今川义元身旁。只见今川义元接过毛笔,在颜料里沾了沾,就在马印上开始勾勒挥毫。他以赤鸟的头部为起点,沿着羽翼展开,三笔两笔,勾勒出了一枚枫叶的形状。赤鸟的羽翼是叶片,鸟头则是叶柄。他又沿着轮廓,为它上色,片刻后,一个以赤鸟为底板的枫叶便勾勒完毕。枫叶棱角分明,惟妙惟肖,赤鸟的头部上炯炯有神的双眼更是为旗帜增色不少。

“以鸟为枫,此旗,名为枫鸟旗。”今川义元示意三个小姓把墨色还未干透的大旗捧到雨秋平面前,他凝视着雨秋平饱含泪水的双眼,“以此下赐,愿雨秋红叶恪守初心,言出必行,永保恻隐之心,亦愿雨秋家世世代代为今川家羽翼。”

举世无双的荣耀。

是对这个穿越者的肯定,也是对他努力,对他的为人处世的态度的肯定。

在前世,雨秋平就是一个很好强,很上进,很希望得到认同的人。来到这个世界后,原本的学校里的佼佼者一下子沦为只能算账为生的市井小民。在摆脱了生计的困难后,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寻求自我实现。但是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想得到他人的认同又是多么困难。

他于是,开始寻求内心对自己的认同。他说到做到,努力成为父母希望他成为的人。他用善意帮助他人,追寻自己内心的恻隐之心,想成为自己渴望变成的人。

直到今天,他真正被这个战国时期的霸主所认可。他的能力,他的才华,他的品格,都被那个叫做今川义元的男人所欣赏。这份厚待,又岂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清的。

士为知己者死。

“大殿厚恩。”这次雨秋平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发自内心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在下必誓死以报。”

第四十六章 说教

接下来的评定会议,是关于此战中其他人员的褒贬。有些奖赏和惩处放在平时,都足以成为讨论的焦点。可是却在雨秋平的厚重之恩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大头的封赏,是冈部元信,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三人。冈部元信没有冲动,保住了鸣海城同时威胁桶狭间,让织田军在最初的时间里不敢进攻。朝比奈泰朝快速集结部队前往增援。濑名氏俊则是一路集结兵员,然后到冈崎城抓总,稳定了局势。三人的地位已经是家老级别,无法再向上升了。于是都赐予了土地和家臣数量上限。

剩下的一些封赏,包括了刚才提醒雨秋平的那个奥平贞吉。他因为运粮有功也被从足轻大将提升为奥平本家的侍大将。

而惩处,最惨的就是松平家。侦查不力导致被突袭,然后又一溃千里,丢掉了粮草导致鸣海城陷入断粮危机,也导致冈崎城在前期几乎成为空城。松平家因此被再次削减领地,允许保有的军队数量和家臣数量也被进一步削减,被迫流放一批家臣。而朝比奈信置等吃了败仗的将领也受到了相应的处罚。

会议结束后,雨秋平被今川义元留了下来。他被小姓要求在天守阁二层等待今川义元更衣。不久后,他就被领到了三楼去觐见今川义元。

再见到今川义元时,他已经换掉了那身朝服,又换上了干练舒适的武士服。脸上的白色粉末也被擦掉,牙齿也被洗干净,那个眉毛又被描成了卧蚕眉。

“雨秋,进来吧,不用多礼,放松点。”今川义元叫雨秋平进来后,让他做到了躺椅对面的一个椅子上去。“怎么样,回去之后还一起踢蹴鞠吧。”今川义元哈哈笑道。

“大殿…”雨秋平一时间也被逗乐了,气氛也随之轻松起来,“大殿神出鬼没,在下一点都没看出来。不过大殿的蹴鞠技术,真的很棒!”

“哈哈,这话我喜欢听。”今川义元笑着指了指雨秋平,“比那些阿谀奉承的话好听多了。”

“想知道为什么封赏如此丰厚的原因,对不对。”今川义元看到雨秋平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其实也很简单。”

“因为,你值得这个封赏。”今川义元自信地说道,“我看人的眼光,从来不会错。你小子以后最差也会成为一方大员,好好成长就会成为王佐之才,甚至是天下人。”

“这样优秀的人才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今川家的下一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今川义元接着说道,“但是近期我们今川家会有大动作,如果你不在高层的话,就会失去很多成长的机会。这就是我破格提拔你的原因。”

今川义元语出惊人,雨秋平一下子怔在了那里。所谓的大动作,就是上洛么?

“武艺不会可以练,兵法不会可以学,战争调度和战场感觉多打几次就自然领悟了。你只有十七岁,成长的时间多得很。但是有些东西,是能够决定一个人成长的上限的。”今川义元打了个响指,“比如品格。”

“你最重要的两个品格,说到做到和恻隐之心,我都非常欣赏。你能说到做到,就会很有上进心,就会有责任感,也会很忠诚,能够得到大家信任。你有恻隐之心,即使成为了位高权重者,仍会顾虑底层的痛苦,就不会妄尊自大而是谦虚谨慎,就会关心底层获得支持,那股善意也会让大家乐于与你结交。”

“然而,你有着一个制约你成长的弱点,或者说是,”今川义元玩味地说道,“死穴。”

“优柔寡断,妇人之仁,顾虑太多,决断力太差。”今川义元看着雨秋平逐渐凝重的神色,“你很善良,就会多考虑很多明明该被舍弃的人的利益。你说到做到,不愿意违背承诺和原则,就不愿意舍弃自己的道德。你不忍心舍弃,就做不出选择。”

“但是你要记住,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今川义元严肃地凝视着雨秋平,“这次你在知立城,如果你没有选择烧掉城下町,没能在城下町百姓的家产和自己部队的安危中做出选择,知立城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大殿…”雨秋平有些沉重地说道,“这个决定,是一个叫做天野景德的大人强行推行的。我本来还是拒绝的。”

“这样嘛,看起来这个弱点比我想象的严重啊。”今川义元笑了下,“你是了不起的后生,我会努力培养你成为下一代今川家的栋梁之才。你这个毛病,我也会帮你好好改改。”

“太晚了,这样的事以后再谈啦。”今川义元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先回去吧。”

“记住一件事,会是你对自己一辈子的挑战,看看你能不能战胜自己。”雨秋平走到门口时,今川义元忽然说道。

雨秋平转过身,侧耳倾听,那句话,从此印入了少年脑海,伴随了他整整一生。

“做无悔的选择。”

从天守阁出来后,雨秋平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是在冈崎城的一家驿站里,还是个单间。然而,走到门口时,雨秋平却诧异地发现,走廊里又两三个侍女刚好从自己侧面走过,没有看到自己。他不记得和他一起住在这里的侍大将们,有哪个带着侍女啊。

推开自己的房门,一股淡淡的茶花香,扑面而来。

只见一位白衣女子,长发及腰,趴在雨秋平的桌子上,甜甜地睡着了。

“小姐么!”雨秋平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匆匆几步上前,弯下腰来,去打量少女的睡颜。没错,是她。那倾世的美貌。玫瑰花瓣般的小红唇随着呼吸微微开合,露出整齐洁白的贝齿。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晶莹剔透。鬓角的发丝搭在吹弹可破的脸颊上。在烛光的映衬下,少女宛若初见时的雪姑娘,可爱动人地让雨秋平仿佛渴望时间就此停滞,可以用一生一世去守护她。

“她怎么来了这里?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她的泪珠是怎么回事?”一连串的问号在脑中闪过,却无法冲淡突逢心上人的喜悦。

“她…一个人到了我的房间里哦。”雨秋平忽然想到了一些污污的东西,脸也唰的一下红了起来。就在这时,少女突然睁开了双眼。刚刚睡醒迷迷糊糊的她,忽然看到一个男的在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红着脸犯着花痴。她一下子就被吓得清醒了,猛地一肘就向雨秋平挥去。雨秋平措手不及之下,直接被打中了脸,一个狗啃泥摔倒在了地上。

刚刚打完,瞬间清醒了许多的少女,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刚刚打飞的男人,就是雨秋平。

“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啊!怎么这么狠啊!”雨秋平揉着已经有点肿起来的脸颊,怨念地看着手足无措的小姐。

“谁!谁叫你突然闯进来的啊!”少女慌乱时的声音越发的好听。

“拜托啊小姐!这是我的房间啊!不是你突然闯进来的么!”雨秋平哭笑不得地摊了摊手,“怪我咯?”

少女打量着眼前日思夜想,担忧挂念的心上人平安无恙的样子,又看到他因为自己的失手而被打肿了脸,欣喜,思念,委屈,多种情绪夹杂着的少女,一下子把头埋入了阴影里,眼眶中有泪水打转,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轻声说道:“对不起…”

“喂,喂,别哭呀小姐。”看到女孩子委屈地要哭了的样子,雨秋平一下子又仿佛觉得心化了一样,一点都不生气了,还满是心疼,“我没有怪你啦,也是我不好,进来没叫醒你。”

“那你是…原谅我了咯。”少女轻声问道。

“嗯,原谅你了,说到做到。”雨秋平点了点头,“那不哭了好不好?”

“谁哭了啊?”少女强忍着发红的眼眶,抬起头来,嘴硬道。

“好好好,没有哭。”雨秋平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让少女不满地别过了头,雨秋平于是转移话题问道,“小姐,你怎么来了这里啊?”

“之前在骏府,突然听说织田家打过来了。本来还以为只是普通的边境冲突,”少女回忆起十天前的事情,“可是家严居然也要去三河增援。我就觉得事情可能很严重,就立刻背着家严,带着几个会骑马的侍女一路赶到了三河。”

“天啊!”雨秋平不由得被少女给惊呆了,“小姐你一个女孩子家,一路跑几百里到战区,太危险了吧!”

“怎么,看不起女人嘛?”少女白了雨秋平一眼,“一点都不危险,我前脚刚到冈崎,后脚就被家严发现了,然后就被关在了冈崎城里,哪里都不让去。”

“那你怎么和令尊解释你来这里的原因的啊?”雨秋平问道。

“我骗他说我是担心他,才过来的。”少女俏皮地吐了下舌头,样子格外可爱诱人。

“哦?是骗的啊,”雨秋平坏笑着看着少女,“那小姐到底是担心谁才过来的呀?”

少女脸颊一红,又把头别了过去,“不知道你在问什么。”

“你知道吗!”少女忽然间有一些激动地看着雨秋平,“当时从濑名叔叔那里听说,你带着十个人就跑到知立前线去,和两百多没上过战场的奴隶防守一座北门都塌了的城,织田家还有六千多人!我都要吓坏了!”

“我当时…”雨秋平看着少女着急的样子,心中一暖,有一些感动。

“我知道,我知道。”少女打断了雨秋平的解释,“平君是为了那两百多个可怜人吧。平君是去给他们带家信的,不想看到好不容易家人过上好日子的他们,连最后一眼家信都看不到。”

雨秋平点了点头。

“所以我才说,平君比那些大人物,更了不起。”少女忽然骄傲地笑了,“当时冈崎城里那么多武士,却没有一个敢于接受这个任务。因为他们看中那些功名利禄,这种明显风险大于回报的事情,他们很多人都不愿意做。但是平君不一样。”少女说道,“平君当时答应过我,会竭尽全力去拯救全天下遭遇不幸的家庭。平君为了自己的承诺,为了善良,可以愿意豁出性命。”

“我一向说到做到的呀。”被少女夸得有些害羞的雨秋平挠了挠头。

“但是!”少女话锋一转,刚才温柔骄傲的话语一下子变得有些生气和激动,“我要指责平君你,随意豁出自己的性命这种事情!”

“平君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守过城,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少女越说越快,声调也越来越高昂,“我知道平君有自己的目标和自己的执念,但是平君你也要知道——你不是孤身一个人。天下会有人牵挂着你,担心着你。”说到这里,少女的脸颊一下子变得很红很红,眼泪也再次开始再眼眶里打转,“你这样随意豁出性命,她们会很担心的!你要是有什么意外,她们也会很难过的!”

“对不起…小姐。”雨秋平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给心上人带来了多大的困扰。

“我要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随意豁出性命了!”少女直视着雨秋平的眼睛。

“我…”雨秋平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对不起小姐,遇到有些比生命还重要的事情,我觉得我还是会豁出性命。”

少女愣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我知道了。”她忽然笑了,“平君就是个烂好人呀。”

“什么叫烂好人嘛!”雨秋平不乐意地说道。

“对了!”少女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平君这次出征,有没有受伤啊!”

“有。”雨秋平静地说道。

“啊!”少女惊呼了一声,“哪里受伤了!严重吗!”

“这里。”雨秋平突然坏笑着指着自己被打肿的脸颊,“除了这里,毫发无损。”

“真是的!吓死了。不说这个了,”少女哼了一声,“听说平君被提拔到了侍大将,还被赐予了家纹?”

“对的!”雨秋平兴奋地说道,把藏在怀里的家纹拿了出来给少女看,“是红叶纹!”

“诶?”少女有些好奇地接过了那面旗帜,细细地用那双玉手摩挲着红叶,“为什么会是红叶?”

“因为我在守城的时候,大家都没有靠旗,我就分给了大家一人一片我用手折的红叶,插在头盔上来区分敌我。家督大殿为了纪念这个,就赐予了我红叶纹。”雨秋平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手折的红叶啊?”少女的大眼睛忽然狐疑地看向了雨秋平,清澈见底的眸子仿佛一下子就洞穿了雨秋平的心。

“额…”雨秋平一下子脸红了起来,尴尬地转移话题,“你知道吗!我还被家督大殿赐予了马印!赤鸟军旗!”

“确有此事?这我可没有听说啊!”少女也惊喜地说道。

“家督大殿把赤鸟反过来描了描,画成了一片枫叶,管他叫枫鸟旗!”雨秋平比划着今川义元的动作。

“那它在哪里?我可以看看嘛?”少女兴奋地问道。

“诶!还没晾干呢,放在天守阁没拿回来。”雨秋平遗憾地说道。

“算啦,时候不早了,我回去自己看。”少女从雨秋平的座位上起身,“回去太晚了,要是被家严发现我偷偷跑出来看你,就完蛋了。”

“好吧小姐,路上小心。”雨秋平恋恋不舍地叮嘱道。

“我需要小心吗?”少女俏皮地一笑,“摸摸自己的脸吧。”

眼看少女马上就要开门离开,雨秋平忽然问道:“那我…到什么地方能看到小姐呢?”

“平君还是别来找我了,太容易被发现。”少女打开门,扭过对雨秋平笑道,乌黑秀丽的长发在空中划过美丽的弧度,“我有机会跑出来见平君。”

第四十七章 浪人

第二天雨秋平醒来时,窗外已经在下很大的雨,打开窗,风裹挟雨点打在了雨秋平脸上,他匆忙瞥了一眼积水不少的街道,又把窗户关上了。

“去哪里吃早饭呢?”洗漱后的雨秋平开始纠结这个问题,“要不到街上去看看?”

撑着一把油纸伞上街,布鞋还是很快被雨水浸透了。雨秋平记得似乎在西街上有一家酒楼还挺不错的,就沿着街道走了过去。进酒楼时,雨秋平又往西边看了一眼,没记错的话,那边似乎是松平家的府邸。

一进酒楼,看到雨秋平武士着装和腰间的武士刀,几个店小二就知道来的是个贵人。他们匆忙迎了上来,帮雨秋平收起雨伞,迎接雨秋平到二楼的雅座去坐着。

“这位大人想坐什么座位?”店小二陪着笑脸问道。

“来一座靠窗的吧。”雨秋平第一次感到身为武士这一特权阶级的优越感,但是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本能地让他有一些排斥,于是,他又加了一句,“谢谢。”

“这可不敢当啊!”那个店小二连连摆手,“大人,这边请。”

靠窗的作为一共有两个,其中一个已经有人了。不过,那座上的人,却没有一个坐在座位上。桌子上摆着的馒头也无人问津。为首一人身材还有些单薄,正立在窗边,往雨中看去。他身后的三个人,则小心翼翼地随侍左右。

雨秋平觉得身影有点熟悉,就看了一眼那几个人衣服上的家纹——松平三叶葵。

“是松平大人吗?”于是雨秋平开口问好。

“嗯?”松平元康听到有人叫自己时愣了一下,转过身来看到了雨秋平,“啊!原来是雨秋大人啊!”他上前迎了几步,“快快请坐。”几个侍从给雨秋平让开一条道,和松平元康面对面在桌子两边做下,松平元康还招呼那个店小二,“小二,上几壶好茶。在来点酱菜。”

“那就多谢松平大人款待了。”雨秋平不好意思拒绝松平元康的好意,“好久不见啊,松平大人。”昨天晚上的评定会议,松平元康由于被禁足而没能参加。看起来今天似乎已经不再受到禁足限制了。

“哈哈,我可是不久前见过雨秋大人的。”松平元康笑道,“昨日大殿恩准我,一起去城墙上迎接雨秋大人,雨秋大人英姿飒爽,我可是羡慕得很啊。”

“先是恭喜雨秋大人了。”松平元康拱了拱手,“大人力克强敌,荣升侍大将,这可是平步青云的壮举啊。大殿亲自到西门迎接,亲赐家纹和备队之名,还把从未下赐过的赤鸟军旗赐予雨秋大人,可谓是恩宠无双!”

“松平大人过奖了,”雨秋平想起松平元康在这次战后受了不小的处罚,也不太想夸耀自己的功绩让他悲伤了,“都是将士们舍生忘死换来的胜利,我又怎么敢独占?”

说话间,店小二已经端上来了几壶温热的茶水。松平元康亲自帮雨秋平斟了一杯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不管如何,都是大喜事,”松平元康笑着举起茶杯,“我昨夜喝多了,今日不胜酒力,只能以茶代酒,雨秋大人勿怪。”

“松平大人客气了。”雨秋平也端起茶杯和松平元康比了一下,就一饮而尽。“不知道松平大人缘何喝多啊?”他随口问道。

松平元康听到雨秋平的话后,叹了口气,再次看向窗外,“一言难尽啊。”

雨秋平顺着松平元康的目光看去,可以看到松平家的府邸。府邸大门紧闭,但是在大门前,却有个幼小的身影,跪在大雨中,一动不动地看着大门。

“这是…”雨秋平开口,又有些犹豫。

“昨天还是我的侍卫,”松平元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现在是浪人了。”

“昨天大殿下令,让松平家裁撤家臣和足轻。足轻的事情宽限了一个月,但是家臣武士的裁撤,却要求三天内完成。”松平元康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对面坐着的可是今川义元的红人,被分到濑名氏俊手下也是标志着他是今川家的嫡系。这种抱怨的话说了一晚上,一不小心就说给了外人听,于是他急忙说道,“大殿迫切地想看到松平家焕然一新,再次为了武家荣耀奋战,松平家上下感激不尽。”

“松平大人不必如此,在下不是背后多嘴之人。”雨秋平意识到了松平元康的失言,摇了摇头,“大人尽管说。”

“雨秋大人高风亮节,元康拜谢了。”松平元康长舒了一口气,微微俯身,给官职比自己还低的雨秋平鞠了一躬,“大人果真是性情中人,第一次见面时,我便钦佩不已。”

“大人别这么说,我会不好意思的,人之常情罢了。”雨秋平笑了笑,“大人请继续。”

“昨夜我忍痛,公布了第一批被裁撤的家臣武士名单。为了保证松平家还能正常为了主家效力,不得不最大限度保留老臣,而那个年轻的侍卫,不得不被放逐成为浪人。”松平元康的语气里满是不舍和懊恼,“都怪我无能,竟然连这样忠心耿耿的烈士之子都留不住。”他叹了口气,“他父亲在十年前,为了攻击安祥城,抓住织田信广来换回当时尚为人质的我,而牺牲了。当时这孩子只有2岁,我就把他留在府上。等他大了一些收他做侍卫。本来想让他长大后继承父亲的位置,谁曾想…”

雨秋平看着那个弱小的身影在大雨中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凉的街道上,忽然感觉很心疼。“大多数被放逐的家臣都明白松平家的苦楚,道别后就离开了。能跟随到现在的家臣都是能人,其他家族会很乐意招揽他们的。可是这孩子太小,他无处可去,对松平家的执念又太深,”松平元康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话不多,求情也不会。不愿意离开,就从昨天晚上一直跪到现在。”

“可是即使这样…我也没办法把他召回啊。每一个名额都十分要紧啊。”松平元康握着茶杯的手因为力度过大而抖动,茶水溅在手上,烫红了皮肤都毫不知觉。

“大人。”雨秋平说道,“要不这样,我去收留这个孩子一段时间,让他在雨秋家成长,等到有朝一日大人能够恢复家臣数量,再把他送回来。”

松平元康愣了一下,转过身,饱含热泪的双眼感激地看着雨秋平。“如此,就多谢大人了。”随后,他不顾雨秋平的阻拦,愣是要给雨秋平行一个大礼。

“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谢礼,”他低声说道,“也是替我们松平家列祖列宗和无数先烈谢的,让忠良之后不至于流落街头。”

雨秋平和松平元康道别后,走出酒楼向着那个孩子走去。

“他叫锅之助。”松平元康说。

雨秋平打着伞,从侧后悄悄地接近那个孩子。小小的身躯,却穿着一套厚厚的铠甲,被压得有些吃力。大雨倾盆,打湿了他的衣甲,顺着脸庞不断流下的,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他双目圆睁,乌黑的眼珠死死地盯着那扇大门。他一动不动地端坐着,裤子早已被大雨湿透,身体也因为劳累,饥饿和寒冷而瑟瑟发抖,任由雨滴打落在身上。

但是锅之助不敢休息哪怕一下,他必须好好地端坐着。他要用自己武士的气节,打动主家,打开那扇大门。

一晚上没睡,眼睛已经要睁不开了。但他不敢眨眼,他害怕视线一旦离开那扇大门,就再也看不到松平家了。肚子已经饿得没有知觉了,全身上下也冷的不行。

父亲去世时,他只有两岁,他完全记不得父亲的音容笑貌。他唯一拥有的关于父亲的东西,就是身上这套已经破旧不堪的具足。那是父亲传下来的,父亲就是穿着他,为了松平家勇敢地战死在安祥城下。具足上被羽箭射出的洞,他不愿意修补,因为每一个洞,都仿佛诉说着父亲的忠诚。也正像周围父亲的同僚们所说,父亲是个了不起的武士。

他也不止一次听母亲说过,父亲在临死前,在战场上大喊:锅之助,要成为出色的武士!他也无数次仿佛在梦里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对着自己大吼这句话。

是的,没有错,这也是他一生的追求,要和父亲一样,成为出色的武士。

我们家,世世代代都侍奉着松平家,为松平家开疆拓土,血染沙场。这是武士家族代代相传的忠诚和勇敢,是武士的精神。是每一个武士,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的宿命。而锅之助,也会是这些武士中的一员,为主家奉献自己的一切。

松平家,那魂牵梦萦的三叶葵,父亲大人的遗言,支撑着他不断努力前行。他从小刻苦修炼武艺,寒霜酷暑从不间断,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完成父亲的夙愿,完成自己作为松平家的光荣武士的使命。

然而,这个执念,却在昨天不幸地支离破碎。

他被放逐了,他成为了浪人,他不再是松平家的一员了。父亲大人的期盼,再也无法成真了。他不能接受这一点,所以他要一直跪在这里直到主家回心转意,为了自己的执念,他愿意付出一切。

我生是松平家的武士,死也是松平家的武士。

雨滴滴滴答答地落在身上,无情地打击着孩子的心。

忽然,他感觉不到落下的雨滴。茫然地抬起头,他看到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穿着一件印着红叶的白色武士服,弯下腰,将一把油纸伞,撑在了自己头上,而把他的半个身子留在了雨里。

“你是谁。”锅之助用尽全身的力气保持那稚嫩声音的威严,“为什么徘徊在松平家门口?”

“我叫雨秋平,是一个从明国来的武士。”雨秋平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是来接你回家的人。”

“我不回。我的家就在这里。”锅之助倔强地摇了摇头,凝视着面前的松平家府邸,“大人不必多言了,在下绝不接受他家招揽。”

“没有让你加入雨秋家呀,”雨秋平蹲了下来,摘掉了锅之助的头盔,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锅之助可以先待在我们雨秋家继续练习武艺,等待松平家再次强大后再回来。”

“锅之助也知道,”雨秋平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道,“松平家现在很困难。家督大殿要松平家裁撤武士,你要是一直跪在这里,被坏人看到,报告给家督大殿,松平家就会有麻烦的。”

“这样嘛?”锅之助愣了一下。

“所以,你先跟哥哥去雨秋家住一段时间,继续练习武艺成为了不起的武士,等到主家需要你的时候,再回来。”雨秋平安慰道。

“我要…成为和我父亲一样了不起的武士,去了你家,可以做到吗?”锅之助笨拙地措辞,向雨秋平问道。

“那可以,先告诉我你的父亲是谁吗?”雨秋平问道。

“本多忠高。”锅之助骄傲地报出了父亲的名讳。

“那你也姓本多咯。”雨秋平惊讶的问道。

“那当然。”锅之助理所应当的说到。

“本多锅之助…”雨秋平念叨着这个名字,释然一笑。

“你放心,我向你保证,锅之助以后一定会成为全日本最最有名的武士,比你父亲还要厉害。”雨秋平看着锅之助,自信地说道。

锅之助茫然地抬起头,望着雨秋平。那个少年身后的乌云,正逐渐散开,耀眼的日光,透过那间隙,照耀着人间。

“锅之助,这是我向你承诺的未来。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

下了一整夜的雨,忽然停了。

第四十八章 政治

雨秋平打算收留本多锅之助,也就是未来的本多忠胜——日本之张飞,华实兼备,日本第一,战国第一猛将,这个集诸多称号于一身的武士。现在,他的人生之路发生了改变。雨秋平很有兴趣去见证,去培养他成才。

他打算先把锅之助安置在亲兵卫那里,让亲兵卫帮忙照看一下。他问了路之后,就找到了自己部下所在的军营。

一进门,就把他吓了一大跳。自己那将近200个部下,虽然都已经换上了便服,但是每一个都把插着红叶的头盔戴在脑袋上。下身便服,上身头盔,像极了管道修理工、

“你们这…戴着头盔干啥!”雨秋平诧异地大声问道。

“诶!大人!是大人来了!”一个看到雨秋平的足轻抢先喊道,然后整个兵营里的人都围了上来。一大片红叶的海洋簇拥着雨秋平,让雨秋平手足无措。

“大人你问我们为什么戴红叶?”御前崎仲秀抢在大家面前说道,“耍帅啊!拉风啊!我们昨晚戴着这红叶往城里城外一逛,每一个看到我们的人都要朝我们比个大拇指,夸一句好汉!”

“我这辈子,这是最风光的一次了!”吉岗胜政同样兴奋地扯着大嗓门喊道,“喊一声我们是雨秋大人的部下,横行霸道啊!谁不给我们红叶军让路!”

“红叶军?”雨秋平疑惑道。

“冈崎城里的人,昨晚都是这么夸我们的!”御前崎仲秀接过话头,“嘿嘿,咱们可是大英雄啊!去酒楼喝酒那老板都不收钱啊!”

“那酒楼就是濑名家开的,当人不收的你钱。”福岛安成无奈地笑着,“大人,他们几个领着兄弟们昨天晚上在城里闹腾得啊,属下怎么劝阻都不听。查理大人看不下去了,自己去练箭了。而小川佑冬现在还喝得不省人事呢。”

“至于吗,多久没看到酒了啊,”雨秋平笑了一声,“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我知道!”御前崎仲秀没等雨秋平开口,就打断道,“大人被升为侍大将,还被亲赐家纹,我们备队的名字也被家督亲自命名为常磐备!”

“还有呐还有呐,我们雨秋大人还被亲赐了马印啊!赤鸟军旗啊!”御前崎仲秀兴奋地喊道,“这可是几百年来今川家最大的恩赐啊!”

“你们怎么都知道了啊。”雨秋平的话淹没在了众人的欢呼声中,心中却甜甜的,很幸福。这些和自己同生共死的弟兄,现在在以自己是雨秋平的部下为荣,以这片红叶为荣。

锅之助看着雨秋平,眼中流露出了羡慕和向往的表情。

“哦对了,亲兵卫。”雨秋平带着锅之助走到亲兵卫面前,“这孩子叫本多锅之助,是松平家的人,暂时委托给我们雨秋家照顾一会儿,我可能在城里不方便,就先交给你,在军营照顾他了。”

“没问题,大人请放心。”亲兵卫立刻明白了雨秋平的话外之音。他蹲下来,看着锅之助,“锅之助是吗?这几天就跟着我这个独眼的哥哥就好了。”

“哎呀,小子,是来加入我们雨秋家的吗!”御前崎仲秀很明显就没听懂雨秋平的暗示,“要不要戴上这枚红叶啊!贼拉风啊!”

“不要。”锅之助冷冷地看了一眼御前崎仲秀,“我是松平家的人。”

“诶呦!你小子!”御前崎仲秀碰了一鼻子的灰,不满的说道,“什么意思啊你!”

“好了,仲秀,别闹了。”雨秋平制止道,“人家…”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天野景德的声音。“大人。”

“诶,景德。”雨秋平转身看向天野景德,发现他虽然没有把红叶的头盔带着,但是也不知道哪里弄来一根丝带,把红叶用丝带绑住,挂在脖子上。那只乌鸦,依旧停在他的肩膀上,用看待美味死尸一样的目光看着雨秋平。

“濑名殿下有请大人去天守阁议事。”天野景德说道。

“那我先走了,你们几个别闹的太过了。亲兵卫,福岛安成,你们两个负责管纪律。”雨秋平交待了几句话后就和天野景德向着天守阁走去。

“怎么样,景德,有没有被提升啊?”雨秋平笑着问道。

“濑名殿下允许在下的请求,把在下派给大人当与力,以后就是雨秋家的一员。”天野景德说道。

“诶?不当濑名大人的旗本武士了么?给我当家臣不是降职么?我只是侍大将啊。”雨秋平诧异地说道。“不管如何,欢迎加入雨秋家。”

“这是在下自己的决定。”天野景德看了眼雨秋平,“还有,以后要管濑名殿下叫殿下了,大人已经是他的家臣。”

到了天守阁后,天野景德就告辞回到了兵营,雨秋平则被带到了天守阁的二层。进去后,他发现濑名氏俊已经坐在桌前等他了,他今天穿了身长袍,颇有点大儒的味道。

“殿下。”雨秋平行了个家臣见过家主的礼仪。

“红叶君,免礼。”濑名氏俊抬手示意雨秋平坐下。

“在下既然已经是殿下的部属,就比不带君了。”雨秋平拱了拱手,“殿下直呼红叶便可。”

“那好吧,红叶,”濑名氏俊笑了笑,“这么急着找你过来,是要给你大致介绍一下今川家内部的政治形势。你才来这里半年,就已经高居侍大将之位,我怕你什么都不懂,结果招致麻烦。一般人做到你这个位置,可都是经过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历练了啊。”

“首先呢,一般来说,家中的势力范围分为家督直辖和我们这些家臣们的封地,部队的组成也是如此。你从我们背后的靠旗就可以看出来了。家督直辖部队,都佩戴二引两的旗帜。而比如说我们濑名家,朝比奈家这些家族,则都有自己家纹的靠旗。而我们这些家臣的势力,又分为我们的直辖和其他家臣的家臣。你,红叶的雨秋家就是我们家督大人的家臣濑名家的家臣。”

“然后呢,大概告诉你一下今川家内部的派系,我觉得你大概也有所察觉了,”濑名氏俊说道,“可以分为这么四个,家督的直辖;我们今川家一门众的势力,比如我们濑名家,或者关口家;谱代家臣比如朝比奈家和冈部家;还有就是在今川家扩张时被迫臣服的外样和小豪族,比如松平家,井伊家这些。”

“而在今川家中,主要存在几个矛盾。首先就是家督和手下家臣的矛盾,这个每一个大名家里都会存在。家督总希望将权力集中于自己手上,家臣则渴望多一些权力。即使是像我和家督大殿这样好的关系,涉及到家族权力之争,也都会有所顾忌。”

“第二个呢,就是家臣间的矛盾。”濑名氏俊苦笑了一下,“这个主要是朝比奈家和冈部家间的矛盾。他们作为家臣中实力最为强大的两人,加在一起控制了家中将近三成的实力。但是双方却经常互相作梗。而围绕这两家,则形成了比较微妙的两个集团。冈部家和除了松平家之外的外样家臣们关系比较好。松平家现在还处于今川家重点压制的对象,冈部家自然不会触这个霉头。而朝比奈家呢,则和我们这些一门众的关系要好一些。然而,由于我们身份立场的特殊,在支持朝比奈家时也要有所保留,因此冈部家在抗衡中是有着优势的。”

“在外交方面,两家也各有侧重。”濑名氏俊继续说道,“本家和武田家,北条家结成了三国婚姻同盟,也被称为甲相骏三国同盟。而在这同盟关系中,冈部家和武田家交往比较密切,朝比奈家则和北条家关系更好。”

在雨秋平的前世,冈部元信在今川家灭亡后,就投靠了武田家。而朝比奈泰朝则保护着今川氏真逃往了伊豆,北条家的领地。

“正由于家中这样微妙的局势,你的一举一动都需要非常小心。”濑名氏俊的话听得雨秋平脑袋都要大了。

“别不耐烦啊,红叶,”濑名氏俊笑道,“这些都是基本功啊。”

“你可知,家督大殿对你一系列封赏和安排的深意?”他看向雨秋平,后者老实地摇了摇头。

“啊,也没办法啦,毕竟你还这么年轻,这些东西都是看不懂的,慢慢学。”濑名氏俊解释道,“家督很看重你,想要培养你成为今川家下一代的谱代重臣,让你世世代代作为今川家的羽翼。本来应该让你慢慢成长,可是本家在两年内就会有大动作,会有大量的机会,如果你不能处于中高层,得到的历练就远远不足。”

“所以家督破格快速提拔你。”濑名氏俊的话和今川义元的描述几乎一样,雨秋平不得不佩服这位濑名大人的政治嗅觉。果然老实宽厚的人,为人处世都有一套。他也大概知道,今川义元和濑名氏俊反复提到的大动作,应该是就今川家在1560年上洛一事,也就是要进入二条御所,号令天下。

“家督大殿给予你那么的恩宠,也实则是在向那些,不满你快速提升的其他人表明姿态。”濑名氏俊指了指雨秋平,“你,雨秋平,是家督大殿的红人,让他们别想着制约你。”

“然而,在我们日本大名的国度里。底下的家臣仍掌握着家中大约半数的资源,他们的实力和看法家督也不可忽视。因此,家督大殿没有让你成为他的直辖部署,直接面对其他家臣们的挤兑,而是让你在濑名家中。”

“你初来乍到,除了朝比奈家和濑名家,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自己的羽翼,很难在朝堂中立足。因此,让你在我的保护下先历练一段时间,避免直接的竞争,培养自己的势力。我濑名氏俊一直是家里的老好人,”濑名氏俊哈哈一笑,“他人想挤兑红叶,也得先过我这个关,多半碍于我的面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等到你再次提升,”濑名氏俊说道,“估计你就会被家督任命为直辖的部将,替家督分担事务了。到时候你就会直接面对比如冈部家这样的家族对你的挑战了。”

结束了和濑名氏俊的对话,雨秋平感觉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不知道,政治上还有这么多讲究。自己要做的要学的,还有很多。

在从天守阁二楼的楼梯下楼时,雨秋平忽然和少女迎面相遇。只是少女后面跟着好多侍女,周围也有不少来来往往的家臣,雨秋平和少女无法互相打招呼。

少女朝着雨秋平可爱地眨了眨眼,又给了雨秋平一个微笑。雨秋平脸色一红,也朝她笑了笑,就装作不认识地一样擦肩而过。几步之后,雨秋平回头想再看少女一眼,碰巧遇到,少女也回头望他,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第四十九章 训练

8月12日,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冈部元信等人也返回了驻地,雨秋平则跟着今川义元和濑名氏俊的部队,带着自己的两百部下,踏上了返程的路。

这几天里,雨秋平一点都闲不下来。朝比奈泰亨约自己出去玩了一次,帮阵亡部下安葬,选择墓地用了一天。和濑名氏俊又谈了一次话,今川义元也召见了雨秋平一次。少女也抽空,偷偷跑来看了雨秋平两次。雨秋平每天晚上,还要忙着折红叶。空闲之余还要去帮在冈崎城里乱闹腾的部下们善后。

在返程前的那天,今川义元召见雨秋平,让他在返程的途中独立领军,学习一些安营扎寨的军旅常识,并在休息停留时训练部队。

雨秋平原本看的各种各样的战争书上,基本都关注于战阵对决,很少有关于安营扎寨的介绍。第一次亲自操作,雨秋平才发现安营扎寨原来这么难。虽然扎营的帐篷布是自己带着的,但是扎营用的各种木材什么的却都需要自己去砍伐。扎营的选址也很讲究,要靠近水源便于取水,不能太靠近山地,要选择蚊虫少的地方,夏日还要选择凉快的地方……

除此之外,需要多少行军帐篷能住下所有的人,要砍伐多少木材,这么多人的饭需要几个炉灶,营地的大小,各种各样的问题仿佛永远没有尽头。这可只是200人的营地啊!而营地的卫生问题也同样令人堪忧,特别是士兵的大小便。雨秋平就亲眼看到吉岗胜政拉完大号,随手用小木棍摸了摸,手都没洗,就继续去吃饭了。而他的大便也就随意拉在了营地里的一处空地,抓了把土往上面一扔就算是完事。

这着实把雨秋平恶心的不行。于是他要求部队下次再扎营时,还要修建厕所。挖好很多个小坑,足轻们大小便完毕后要自己挖土填上,然后必须去洗手!

索性身旁有朝比奈泰亨跟着。他虽然对礼仪啊,政治啊,文化啊这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但似乎对行军打仗还挺上心的。在他的指导下,雨秋平收获良多。

然而,足轻们的训练问题,却困扰着雨秋平。他从来没有练过兵,也不知道古代的士兵们都是如何训练的。碰巧第一天开始练兵时,朝比奈泰亨还出去打猎了。雨秋平只能赶鸭子上架,把自己新生军训时的套路拿来用用。

“先教你们标准站姿。”雨秋平还是把部下分成5个小队,福岛安成,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小川佑冬,查理各自负责一个,每个人还给了一个足轻大将的加衔。天野景德和亲兵卫也都被任命为足轻大将。雨秋平一个小队一个小队地示范什么是标准立正站姿,并逐一帮足轻矫正。“挺胸抬头收腹,脚跟并拢,脚尖倾斜,双手紧贴裤缝!”雨秋平喊着教官当时喊的号子。等到大家都学会了立正姿势后,雨秋平就要求所有人立正两刻钟,自己则逐一巡逻,帮他们改正动作。

“大人,你这练得好奇怪啊。”御前崎仲秀不满地嘟囔道,“一般训练不是都练练武艺么,您让我们练站姿干什么,一点难度都没有。”他的抱怨引起周围很多足轻的共鸣。

“站有站相才是好士兵啊!”雨秋平说道,“你们那些不三不四的站相多给咱们红叶军的名头丢脸啊。”雨秋平笑道,“而且,这一点都不简单,你们站久了就知道了。”

雨秋平这一番话倒是打消了大家的抱怨,为了出出风头,练练站姿也没什么不好的。一开始,一个一个足轻穿着新衣服,站得笔挺,还挺是整齐。很快,这些没站过军姿的足轻们就很快吃不消了,大汗淋漓,动作开始变形,大家开始趁着雨秋平离开的时候偷懒,换一些舒服的站姿。但是这样的行为一旦被雨秋平发现,就会要求就地做二十个俯卧撑。为了这个雨秋平还亲自示范了俯卧撑怎么做。

两刻钟的时间终于到了,足轻们一个个累得不行,坐在地上休息。雨秋平让大家休息一刻钟后,再进行两刻钟的站姿训练。这不由得让大家怨声载道。

“练这个有用吗?”御前崎仲秀再次抱怨道。

“当然有用啊,练出点士兵的样子。”雨秋平不满地瞪着他,“你瞧瞧你们,执行几句命令,训练一会儿就叫苦连天!军队要的是什么,是令行禁止!是纪律!”雨秋平说道,“以后有谁没有好好执行命令,就要受罚!做俯卧撑!”雨秋平嘿嘿一笑,“御前崎仲秀!就从你开始!做!”

于是,这样的站姿训练持续了四天。训练中,雨秋平忽然找到了施虐者的快感,把当年教官折磨自己的怨气全部折磨到别人头上,这可是让他爽得不行。他高一军训时,因为话多,还经常动来动去。生气的教官就在他头上放了一片叶子,嘴里放了一片叶子让他用嘴唇夹住。叶子掉一次就是二十个俯卧撑。一个上午做了雨秋平一百多个。这样的屈辱和悲愤雨秋平至今记忆犹新。于是,他现在有机会当教官了,迫不及待地想要惩罚他的部下。

一开始,他还可以很轻易地挑出某个足轻的毛病,然后让他就地开始做俯卧撑。御前崎仲秀因为抱怨得最多,一度受到雨秋平的特别关怀,盯着他看,有一点点动作变形就要做俯卧撑。于是,为了不做俯卧撑,御前崎仲秀进步神速,很快,雨秋平就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挑出他的问题了。等到他再也拿御前崎仲秀没办法时,他的眼光已经被养得很刁了。

他突然发现,足轻们所有人的站姿似乎都不够标准。于是,足轻们的噩梦开始了。雨秋平催命鬼似的挑剔着他们每一个的动作,稍有不当就是俯卧撑。一度趴着的人比站着的人还要多。为了躲避惩罚,足轻们连晚上睡觉前都要交流心得,躺着睡觉时都有人保持着立正的姿势。

在雨秋平的魔鬼监督下和渴望逃避俯卧撑的欲望的推动下,足轻们的动作得到了飞速的提升。四天之后,以雨秋平不专业的水平,已经很难挑出足轻们立正站姿有任何问题了。一个一个,完美的做到了挺胸抬头收腹,双手紧贴裤缝,双眼目视前方。即使雨秋平在自己身前身后围着转,也不敢动弹一下——不然就是俯卧撑啊。

等到雨秋平发现站姿无法满足自己的惩罚欲望时,他就引入了另一套惩罚机制——纪律。凡是违反纪律或者命令的,做俯卧撑!于是,早上起床号一响,雨秋平就会等在集合地点开始抓迟到的人。抓住一个就是俯卧撑。晚上熄灯号一响,大声讲话的人也会被抓出来做俯卧撑。训练时迟到早退,分神,同样还是俯卧撑。后来甚至到了吃饭前雨秋平没说开饭,就开始吃了也要俯卧撑。本来这个雨秋平不打算罚的,但是一看到是御前崎仲秀违规,二话不说就多了一条规定——吃饭前也要等命令。后来,这样的命令逐渐扩散到日常起居中的每一个部分,比如训练后,如果雨秋平没喊解散,交头接耳的,也要做俯卧撑。

后来,路过的朝比奈泰亨进入军营打招呼时,正在站军姿,没有得到命令的足轻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敢理他。这可把朝比奈泰亨气得不行。直到雨秋平发出一声“到此为止,解散!”的命令后,如释重负的足轻们才纷纷磕头请罪,向朝比奈泰亨赔罪,把他弄得哭笑不得。

“你这兵练得,有点意思啊。”朝比奈泰亨哈哈大笑。“至少这纪律,啧啧啧,是比得上我们朝比奈家的旗本队了。”

站姿完成之后,雨秋平就开始传授足轻们军礼。他要求以后自家的足轻们,在面对本家的上级时,不用磕头行礼,统一使用军礼。也就是举手礼。“我们都是出生入死的伙伴,不久前还都是平头百姓。现在突然大家磕头来磕头去,我感觉很不舒服。”这就是雨秋平的理由。“大家都是自由的人了,自由的人都是平等的,只是因为职务上有差别罢了。”虽然足轻们不能明白雨秋平说的平等是什么东西,但是不用磕头总归是好事。有几个没改过来,下意识磕头的人,也被罚去做了俯卧撑。

这个雨秋平在知立城时就想推行的改革,有了之前的站姿训练和纪律训练打下的基础,军礼训练的进程非常得快。一开始教授军姿时,大家熙熙攘攘推搡的情况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如临大敌站好,等待着雨秋平的示范。

虽然雨秋平的训练非常苦,足轻们也经常抱怨雨秋平像个魔鬼一样。但其实,心里还是对雨秋平满是感激。他们知道,其他军队训练时,得罪了将官,就是一顿打板子,哪里会有俯卧撑这样轻的刑罚。而雨秋平废除了跪拜礼,更是让他们有了一种被尊重的感觉。足轻们也不再是被将官视若草芥的存在了。

一天后,等到军礼也训练完毕了,雨秋平就开始训练大家列队。足轻们按照雨秋平的要求,分成五组,进行四列横队的训练。排好队伍之后,雨秋平高喊解散。在足轻们吃完饭后,又立刻高喊集合。规定时间内没能找到队伍的足轻,就要做俯卧撑。吉岗胜政那队因为很多人忘了位置,队伍都没能成型,全队一起做俯卧撑。

四列横队已经被足轻们掌握,不能轻易地罚人做俯卧撑后,雨秋平就引入了队列变换。比如四列横队变成两列纵队这种,但是又很快被足轻们掌握了,根本没罚到几个人。

迫不得已之下,雨秋平引入了三面转法。他发现最大的困难居然是让足轻们分清左右——他们中有一百五十多人左右不分。于是,雨秋平让他们用手摁在胸口,寻找自己心脏的位置——那边就是左边。虽然足轻们还是会有一些混乱,但是雨秋平却开心得不行——又有罚人俯卧撑的机会了!

弄清左右之后,雨秋平就开始刁难旋转时脚步的动作。脚跟离地的做俯卧撑,踢腿时声音不响的做俯卧撑,手臂再转动时乱晃的做俯卧撑…

三面转法也被足轻们攻克时,队伍已经到达了骏河。雨秋平于是再次开始传授列队行进。足轻们被要求排着队伍慢跑,以队列形式三面转法,甚至是扇面旋转。跑步时一排四个人没有排整齐的四个人一起做俯卧撑,三面转法,扇面旋转的这些没做好的,全队做俯卧撑…

在雨秋平的魔鬼训练下,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这支队伍,在回城的十几天里面,究竟在军姿和队列以及纪律这些方面提升了多少。虽然这相对于近现代的军队来说,雨秋平仅仅训练了十几天的军队的纪律啊,组织性啊,队列变换的能力啊,还仅仅只是小儿科。但是和团队意识薄弱,纪律性更不用提了的日本古代军队相比,这已经可以算得上是铁军。

以至于在到达骏府城前的那个晚上,过来随便看看的今川义元,被雨秋平队伍的精神面貌,令行禁止,和一系列队列变换和军姿,给深深地震撼到了。

他看着雨秋平麾下的两百人,摆列成一个巨大的方阵,随着雨秋平的口令,整齐划一地进行三面转法的训练,居然很难找到一个慢半拍的人。而当雨秋平一声“向前并队”的口令发出后,那两百多个足轻立刻慢跑集合成了一个小方阵。然后又快速排列成了五个四列横队,开始进行慢跑训练。训练结束后,两百足轻也纹丝不动地站立在雨秋平面前。直到雨秋平喊出一声解散,大家齐齐地一拍手,才四散开来。

“大殿,您看如何?”雨秋平向今川义元问道。他本人并不知道,他成功推行得这套体系,对于古代缺乏系统化训练的军队来说,有多难达到。他本以为,这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然而,和军事盲雨秋平不同,久经沙场的今川义元明白,那样严明的纪律,那样快速整齐的队形变换,那样如臂使指的指挥,到了战场意味着什么。

“想听实话么,雨秋,”今川义元看向雨秋平,“光看刚才的队列变换,我还以为我遇到的是九郎判官的旗本。”

“这支队伍不久前,还是毫无组织纪律。”今川义元似乎越来越看不透雨秋平的潜力了,“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办到的?”

第五十章 领地

雨秋平对于练兵的卓越才能让今川义元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原来他就已经很看重的少年。他向雨秋平打探了雨秋平的训练方法后,才发现这不可能在全军推广。

因为这样高强度,大范围的体罚和严格的监督训练,很有可能激起底下足轻对上级的严重不满,哗变什么的都有可能发生。再加上足轻之间也并不平等,新入伍的新兵经常要受到老兵欺负,足轻间也会因为地域,年龄,来自哪家等形成各式各样的小帮派。想让他们按照完全一致的步调训练这些队列技能无异于天方夜谭。

雨秋平的这支部队,有着天然的优势。雨秋平本身就对这两百人的家庭有着大恩大德,后来又亲自赶赴知立和他们同生共死,救了所有人的命。并带领他们这些奴隶获得自由,获得他人的尊重。再加上雨秋平废除跪拜礼这些平等待人的行为和雨秋平本身的善意带来的人格魅力,使得雨秋平在这支队伍里面有着极高的威望,受到所有足轻的爱戴。而这些足轻们原本都是社会底层的奴隶,又是同生共死的伙伴,团队氛围也非常好。这才使得雨秋平能够成功推行他的练兵方法,练出了一支纪律极好的部队。

这样的部队,稍加武艺训练,就会成为一支劲旅,可遇不可求。

雨秋平本来还担心回一趟骏府后就要和濑名氏俊一起回远江了。幸运的是,濑名氏俊为了协助今川义元进行内政管理,被留在了骏河,雨秋平也因此可以留在骏府馆,

雨秋平回到骏府后,就将被他魔鬼训练了十几天的足轻们放假回家去看望家人。朝思暮想的家人们虽然早已知道三河地区化险为夷,但还是担心自家孩子的命。等发现大多数人都能平安回来后,这些家庭立刻陷入了狂喜之中。家家户户都为雨秋平立起了长生碑。雨秋平让足轻们稍微收拾一下,就带着家里人一起前往雨秋平新获得的领地江尻西边的3000石。那些不幸阵亡的足轻的家里,雨秋平亲自去家里慰问他们。早在冈崎城,雨秋平就将那些不幸阵亡的将士的红叶全部收了起来,每一片上都写上了逝者的名字。他打算永远收藏这些红叶。这些烈士的家属,雨秋平也一并迁往江尻。

江尻港距离骏府城又大概23里地的距离,而雨秋平的领地则在江尻港和骏府城中间的位置,离骏府城只有10里地。在领地里的一处小山上,都可以遥遥地看见骏府城的城下町。雨秋平的3000石领地,一共有4个村子,2个是靠近大海的渔村,还有两个则是内陆一点,在官道南边的小村子。这两个小村子里都有肥沃的水田。而靠海的两个村子,则以捕鱼为生,虽然生活稍微艰苦一些,但是遇到不好的年景,捕鱼的收入却要比种田稳定。

雨秋平带着浩浩荡荡的上千号人来到了最西边的那个渔村的外面,发现村口出已经聚集了一些来迎接自己的人。走近了一看,才发现为首一人,正是伊丹康清。

“红叶君,可把你给盼来了!”伊丹康清策马向前,在马上给了雨秋平一个拥抱。

“现在我也是武士同僚了,大家这么熟,就别一口一个君了,叫我红叶就行。”雨秋平拍了拍伊丹康清的背,一段时间不见,他也变得更结实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红叶,你也直呼我康清就好。”伊丹康清笑道。“先恭喜红叶这次在三河建立奇功,也获赐了这3000石的领地。据说家督大殿还亲赐了马印!”

“没错,改天带来了给你看看。”雨秋平笑道,“说起来,怎么会是你来迎接我?”雨秋平和伊丹康清并肩策马前行,边走边谈。

“这片土地一直都没有分封出去,也就没有领主,”伊丹康清解释道,“我们伊丹家的领地就在江尻港周围,离这里最近,平时就由我们家和代官代为看管。”

“你来了可算是找人接手了哈哈,”伊丹康清对着雨秋平笑道,“我父亲不止一次抱怨这个了。看管村落要出人出钱出力,但是田赋却是全部上缴家督大殿,我们费力不讨好啊。”

“哈哈…”雨秋平也是一笑,“以后要什么不懂的,怕是还要来麻烦你们。”

“那是自然,红叶尽管说就好了。家督大殿派来的代官会帮助你的。”两人谈笑间,已经到了村口。村口跪了几十个人,其中有四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跪在最前面。

“这些是…”雨秋平问道。

“这些是来迎接大人的村民。都是西村现在不用劳作的居民们。”伊丹康清说道,“前面那四个,从左到右是西村,东村,河村和江村的村长。”

“诸位快快请起,”雨秋平匆忙翻身下马,“怎么好意思让几位老人家跪着而我却站着。”受宠若惊的老人们被雨秋平一个一个扶起后,雨秋平身后的足轻们又帮着扶起了后面的跪着的村民们。

“你们不用如此拘礼的,我们家大人没什么架子,就那样!”御前崎仲秀一边扶起村民一边说道。

“什么叫就那样!”雨秋平瞪了他一眼,“你小子会不会说话啊!”

两人的对白引起周围一片哄笑,氛围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领主大人。”几个村长恭敬地行礼,“大人赫赫威名,小人们如雷贯耳!”

“客套话就不用说了,给我介绍介绍你们村落的情况吧。”雨秋平直接切入正题。几个村庄一次介绍了本村的情况。两个渔村都各自有一百多人,两个水田村人口则多一些,一个村三百多人,一个村将近四百人。

“那你们领内,每年能有多少收成啊。”雨秋平问道。

“如果是丰年,秋收时能收三千多石粮食。但如果年景不好,可能只有两千四五百的样子。”西村的那个村长说道。

“那每年你们要交多少田赋啊?”雨秋平问道。

“回大人的话,1200石。”村长说道。

“会不会太多了?”雨秋平喃喃自语道。“交了这么多租子,你们日子没问题吗?”

“如果是丰年,还是好过的,还能养些牲畜。”那个村长说道,“只是到了歉收的时候,村里的人就都要一起饿肚子。”

“这样嘛…”雨秋平叹了口气。

“四公六民,已经是非常好的政策了,田赋不能更低了。”天野景德看到雨秋平似乎有减免田赋的冲动,就冷冷地出言说道,同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村长。

“是啊!今川家大恩大德,这租子已经很轻了。”村长被天野景德瞪得一个寒颤,“即使歉收,靠着往年的存粮,村子里也不会饿死人。”

“可是无论丰年还是不好的年景,租子都一样会不会太死板了。”雨秋平问道。

“一般如果到了不好的年景,领主都会适当减免一些的。”亲兵卫补充道。

“可是每一块田地只见也有好坏之分,居民们分担一样的租子是不是也不大好。”雨秋平又问道。

“大人莫不是想按照产出抽成?”天野景德摇了摇头,“以前有人试过,结果所有的农民都好吃懒做,不愿意卖力耕地了。”

雨秋平思索了一下,想利用自己穿越者的优势想出一些解决办法。

有了!

“要不这样吧,我们引入,个人所得税制度。”雨秋平得意地一笑,穿越者果然是穿越者。看到几个村长后周围的部下都是一副不理解的样子,雨秋平就解释道。

“我们把每一家每一户的收入,都分成不同梯段来收税。”雨秋平拿起一根小木棍,在地上花了几横。“打个比方,一块土地假如正常能产出一万石粮食。那么,我们收税就这么收。”

雨秋平先用小棍子指了指最下面的那一层,“零到三千石这块,不收税。三千石到五千石,收税一成。五千石到七千石收税两成,七千石到九千石收税三成,九千石到一万一千石收税四城,以此类推这样下去…也就是年景越好,收的税越多,年景不好时就少收一点。”

“那岂不是产量越多,收税越多,那谁还努力种地啊?”一根筋的吉岗胜政明显没有看懂雨秋平的模型。

“笨!你脑子里长的都是肌肉嘛?”御前崎仲秀笑道,“这是按梯段收租子,你最后产量有多少,不影响你前面那些梯段的租子数量啊?不管你收获了一万石还是收获一万五千石,你在三千石和五千石那段的粮食都是只交一成税。”

“那要是没有种到三千石,是不是就不收税了。”小川佑冬喝了一口酒,问道。“多亏啊。”

“对的,不过那个时候本来就困难了,连酿酒的粮食都没有,还收什么税。”雨秋平取笑道。

“也就是说,这套制度是保证歉收的时候农民日子会好过一些,丰收的时候领主多拿一些,尤其是大丰收时,产量最高的那几个梯段几乎都会被收走是吗?”亲兵卫研究了一会儿,问道,“而且不管租子是多少,你多干一点,最后抽完税总归会多留下一点,也不用担心大家怠工?”

“哈哈,还是亲兵卫最懂我。”雨秋平笑道,“当然,这些数字都是我随口说的,到底如何操作还有具体调研一下。捕鱼的收入如何统计也还要完善。”

“怎么样,这样不用担心年景不好了吧。”雨秋平看向几个村长,这才发现其中两人已经老泪纵横。

“大人行如此仁政,满天神佛都会保佑大人的。”西村的村长跪下来重重地给雨秋平磕了几个头。“小人替全村百姓谢过大人了。”

新的问题是,全村现在拖家带口的又带来了将近一千号人,这些人该如何安置呢?雨秋平向伊丹康清询问,可不可以多开拓一些土地。伊丹康清表示应该没问题,他们伊丹家被赐封一万石的土地,自己已经慢慢开垦到了一万五千石。“只要别侵占别人的土地就行了。”

于是雨秋平让亲兵卫全权负责这一千人家属的安置问题,一部分去周围有大量荒地的西村,还有一些送去两个渔村安置下来。搭建房屋什么的,都需要壮劳力。两百足轻就被雨秋平放假三天,帮助家人们安顿。他和天野景德则先行赶回了骏府。

第五十一章 折纸

雨秋平的工作,还是被安排在了骏府。他和濑名氏俊一起负责清算今川家的收支账务还有一些日常的开支调配。

刚到中午,雨秋平就赶回了骏府城。当雨秋平看到,今川义元的侍从把堆积如山的卷宗一堆一堆搬到雨秋平和濑名氏俊的办公房间里,他简直有一种撂挑子不干的冲动。

“呐,最近欠下了不少,”今川义元看到雨秋平和濑名氏俊怨念的目光,笑了笑,“这些活本来都是我下午要做的,这不已经快一年没做了么。”

“那大殿下午去干什么了啊?”雨秋平问道。

“踢蹴鞠啊!你不是知道的么。”今川义元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让雨秋平差点吐血,“反正你看我一年没管,今川家不是照样好端端的。”

于是乎,雨秋平和濑名氏俊被迫开始了无比惨淡的烂摊子清理工作。濑名氏俊在巨大的压力下飞快地学会了竖式计算和阿拉伯数字。

“还有你的军队的训练问题,雨秋,你也上上心。”今川义元走之前叮嘱道,“我很好奇你那支军队最后可以成长成什么样子。如果实战也很好的话,我打算在旗本队里仿效一下。”

训练问题倒是让雨秋平有点操心,他的办公场所在骏府,而足轻们的家人都在江尻,他们更希望晚上能回家。雨秋平又不可能每天都江尻骏府两地折返跑。后来,他想出了一个妙招。让天野景德和亲兵卫轮流在领地值班,早上从领地里带着足轻们晨跑过来,晚上换个人带着他们再跑回去。白天就在骏府城兵营里训练。

上午,雨秋平会抽空帮他们继续训练队伍,不过他现在已经不用事事亲为了。足轻们的纪律和服从都已经训练得不错,五个小队长中除了坚持自己练箭的查理,都可以很好地掌控部队了。部队也在足轻大将的监督下进行训练。而雨秋平还发现,天野景德是一个非常好的教官。他异常严厉冷酷。不通人情,抓动作抓的比雨秋平还凶狠,俯卧撑也是以30个为惩罚单位。在他更加魔鬼的督促下,足轻们的纪律变得更加严明。雨秋平上次去看时,天野景德正在让足轻站成一排,自己拿着一把土往他们脸上泼,谁敢躲,敢擦,就是俯卧撑。结果两百足轻愣是一个个站着纹丝不动。

下午,朝比奈泰亨会带着十几个枪术教头来帮忙训练雨秋平的足轻队。帮助他们提高个人武艺。虽然朝比奈泰亨本人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教官,他主要的教学方式是以和学员单挑为主,或者是一个人挑战多个学员——这主要是满足他个人的快感。但是那十几个枪术教头的水平还是相当不错的,一板一眼教授得有模有样。

那些教头也对雨秋平足轻队的高素质非常感叹,他们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听话的学员,他们说一从来不敢说二,教头说话时底下连交头接耳的都没有,一个一个站得笔直。教头们当然不知道,那个走在边上巡逻的天野景德,正在仔细搜寻足轻们任何一点小动作,找个机会罚他们做俯卧撑。

而且,由于雨秋平部下的团结和高协同性,他们甚至可以进行枪阵的练习。

“全体排成紧密方阵,同时一起出枪刺杀,前后转身,队列变换,部队行进都如鱼得水。”那个最资深的教头和雨秋平感慨道,“在下曾有幸见过武田家那位枪弹正的长枪兵,单论整齐协调,还不如大人的新兵呢。”

后来,雨秋平为了加大训练量,还让足轻们在晨跑时穿着铠甲跑,这可是让大家怨声载道。不过最初的几个人被罚做俯卧撑后,后面的就立刻不吱声了。

“你们在训练时多流一滴汗,就可以在打仗时少流一滴血,自己心里要清楚。”雨秋平对他们语重心长地说道。

晚上,雨秋平总会和濑名氏俊等几个高层一起被叫去今川义元那里,玩和歌。那是一种传统的日本艺术,一般是风雅人士的最爱。雨秋平在那里还遇到了今川家的嫡长子,今川氏真。后者和今川义元长得很像,但是少了一份岁月的磨砺,多了一些优雅。

雨秋平之前就听过今川义元讲解如何接和歌,但是和这些高手比起来还是差了好多。今川义元看到雨秋平的笨拙,就笑道,“雨秋,你也别小瞧这个。这些文化啊,风雅啊,对于修身养性,对于你融入我们,还是很重要的。”

“那大殿,这连歌,有什么窍门吗?”雨秋平问道。

“多练练就好了,我们每天这么练习,你的水平很快就上来了。”今川义元说道,“硬说诀窍嘛…我觉得就是要抓住心中的灵光一闪。”

看到今川氏真嘴角会意的一笑,今川义元就指了指今川氏真,“五郎,你来说。”

“还是父上说吧。”平时素来高傲的今川氏真,每次遇到文艺上的问题,就会特别谦虚,“在下才疏学浅。”

“那我不客气了。”今川义元打了个响指,“和歌,最重要的是意境!意境到位了,韵啊,格式啊,差一点也就无所谓。”

“你想写什么,就努力去想象那个意境。然后脑中会猛然闪过几个灵感,闪过了什么你就努力去抓住,串在一起,下句自然就脱口而出了。”

“这…”雨秋平一脸懵逼。

“多练练,多练练。”今川义元笑道。

每天下午,雨秋平依旧会跑到后山,和那位少女一同度过下午的时光。第一天下午赶去时,少女特意询问雨秋平,备队的名字是不是叫做常磐备。得到雨秋平肯定的答复后,少女沉默了许久,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最近,少女在教雨秋平射箭。可是,雨秋平每次一看到日渐凋零的枫树,想到少女那句“枫叶没有落完之前都回来”,就会心不在焉地唉声叹气,盘算着自己折的红叶距离挂满这几百棵枫树还有多久。好几箭都射得歪得离谱。

“平君,到底有没有在认真练习啊!”少女有些生气了,“你再这样心不在焉,我可就要走了。”

“别啊,小姐,我好好练!”雨秋平匆忙说道,心里却明白挂满这几百颗枫树已经不大现实,估计只能选取某一个小山涧,把那里的枫树挂满了。

于是乎,还是没有集中注意力的雨秋平又没能射到靶子上。

“平君怎么这样不专心啊!”少女生气地把弓箭扔到了地上,嗔道,“我每天不来了,平君你自己练吧!”

“别啊!小姐!”雨秋平一下子慌了神,脱口而出,“不是说,枫树落尽之前,每天都会来的么!”

少女看了一眼雨秋平焦急的神色,又看了一眼日渐凋零的枫树林,忽然明白了雨秋平刚才都在烦恼些什么,心下一甜,嘴上却嘟囔道,“反正马上就要落尽了,到时候我就不来了。”

这可把雨秋平吓得不行,意识到自己一个人无论怎么折都不可能挂满枫树林,哪怕那个小山涧他也挂不满。

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心上人,恋爱期智商下降的雨秋平丝毫没有考虑到这是气话的可能性。

晚上回家后,他就让准备回家的足轻们全部停下来,给他们布置了折红叶的任务。

“大人,我们为什么要折这些啊!”吉岗胜政一个大老粗尝试了几次都折不出,百思不得其解地向雨秋平问道。

查理和亲兵卫在雨秋平背后相视一笑,谁都没有说穿,打算看雨秋平如何解释。

“我自有用途!别问了快折呀!”雨秋平脸红道。

“不行,大人你不说出个所以然我不折了!”御前崎仲秀甩下手中的红纸,“这玩意太难了!根本弄不来,没点动力怎么行!”

“是啊,大人你说啊!”“大人有什么事非要瞒着我们吗?”“不说我们不折了!”众人于是一起嚷嚷着起哄。骑虎难下的雨秋平因为急需他们帮忙,也就只好咬着牙准备开口,“这是我的私事!不准告诉别人!”

“好!没问题!”御前崎仲秀拍着胸脯保证到。

“大人,三思。”雨秋平准备开口前,小川佑冬突然放下了嘴边的酒壶,“告诉了仲秀那个大嘴巴,就等于告诉了全骏府城,还有那四个村子的所有人,大人做好准备了么?”

“佑冬!你什么意思!”御前崎仲秀起身指着小川佑冬,后者一副淡然的样子,喝了一口酒,根本不理他。

“大人,您到底要折多少啊?需要我们这么多人。”福岛安成开口问道。

“我想…挂满后山的枫树林。”雨秋平犹豫着说道。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众人都用看怪胎的颜色看着雨秋平。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大人你莫不是失心疯了?”御前崎仲秀爆发出一阵爆笑,“这怎么可能啊!您让全骏河的人帮着您一起折还差不多!”

“到底是为什么啊,大人?”吉岗胜政再次追问道。

“大人不愿意说,咱么别问了吧。”亲兵卫看出雨秋平的为难,出言解围道。

“不!算了!拼了!”雨秋平打断了亲兵卫,“我和你们说了算了!”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御前崎仲秀看去,“要是让骏府城里的人知道哪怕一点风声,你就给我去做1000个俯卧撑!”

“诶!大人!”御前崎仲秀不干了,“又不一定是我说的!”

“那你就去监督!”雨秋平打断了他的话,“反正就认准你了!”

“是这样的…”雨秋平在众人一副男人特有的微妙笑意的压力下快速跳过了他对少女的爱慕和相处经过,“反正你们大人再不把枫叶林挂满红叶!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明白了吗!”

“大人,我们不如做一些现实点的事情。”查理忽然开口,“在下经常去后山,那里有一条小山涧,峡谷周围都是枫树,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只要把峡谷里面的枫树都用细线拴着叶子挂满了,也就差不多是枫叶没有落了吧?后山那么多枫叶我们来不及啊。”

“也是!”雨秋平之前也考虑过那条小山涧,就点头表示认可。看到众人都一脸坏笑着看着恋爱的雨秋平,雨秋平一下子炸毛地吼道:“那你们愣着干什么!快起来帮我折啊!”

众人忙碌了两天,才发现他们折的叶子只够挂三棵树。情急之下的雨秋平动员这些足轻的家属一起帮着折,发现还是来不及后,就动员全体领民在没事的时候一起帮着折。这年头,身份低贱的领民很少有机会参与大人物的事情。一想到自己折的红叶,居然能帮到他们的领主大人的情感问题,大家就干劲十足。骏府城里的红纸一下子被一扫而空,很快就连染坊和白纸也都被雨秋平搜罗一空,一时间骏府纸贵,连纸都买不到了。于是雨秋平又派人去周围城市乡镇采购,一车一车的红纸被送往雨秋平的领地,让来往的客商诧异不已。

第五十二章 出游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枫叶也一天天地飘零,但是索性人多力量大,每天折好的红叶都在以可观的速度增长着,在村落里的一个大仓库里堆积成山。每一个红叶的尾端都有一个小丝线,到时候用来固定在树上。

但是雨秋平本人,折红叶的时间却是越来越短,因为濑名氏俊实在是不堪重负,他每次和雨秋平参加完和歌会后都会一起熬夜处理收支账目。雨秋平本来上午就要训练足轻,下午还要出去找少女,很对不起濑名氏俊,因此也格外卖力。

8月24日下午,雨秋平和少女依旧在枫树林里练箭。现在有了底气的雨秋平不再心事重重,命中率也明显高了很多。已经快到了黄昏时分,少女和雨秋平收拾一下准备离开。

“对了,要和你说件事。”少女忽然开口道,“每天我可能不能来了,有点事情。”

“什么事啊?”雨秋平随口问道。

少女皱了皱眉头,“私事啦,平君别问了。”

“好吧。”雨秋平有些闷闷不乐地说道。

“是不是心里在抱怨,我怎么没有说到做到?”少女忽然跳到了雨秋平面前,在他面前双手背在背后,笑眯眯地倒着走路,格外可爱,“枫叶还没落了,怎么就没来?”

“呐,为了给你赔罪,给平君看看我前些日子买到的一个超精致的红叶挂坠,我一直都戴在身上的,都舍不得给别人看到,平君可是第一个人哦。”少女巧笑倩兮地从脖颈间摸索了一下,从丰满的胸口提起了那枚挂坠。

雨秋平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那就是…他当时…当掉的…传家宝。

“嘿?平君,你怎么了。喜欢傻了么?”少女看到雨秋平脸上懵逼的表情,一下子笑出了声,可是雨秋平仍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枚挂坠。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看到它。

重逢的喜悦,和有些难以置信的怀疑。

还有对于缘分的感慨。原来,从那时起,就因为红叶结缘了么?

良久,他有些颤抖着说道:“小姐…你这是不是不久前,在城里当铺买的?”

“嗯啊。”少女点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还记得我和小姐说过,我父亲送给我母亲的定情信物,后来给我的传家宝么。”得到少女肯定答复的雨秋平心下大定,“就是这个…我之前当掉它,去给我一个朋友治病了。”

“啊?”少女惊呼了一声,“平君的朋友得了什么病啊?要这么多钱!”

“眼疾。要整整50贯。”雨秋平回忆起亲兵卫当时眼睛的惨状,还不由得一阵心疼。

“50贯?”少女的语气中,充满了讶异。

“是啊,谁想到要这么贵啊。”雨秋平叹了口气,不然他也不至于当掉传家宝。

“不,平君,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女摇了摇头,“这真的是你的挂坠么?”

“没错啊!”雨秋平凑近了一点,没有注意到少女骤然变红的脸色,接过了那么挂坠,仔细地打量着,“化成灰,我都认得它!从小就戴着它了。”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么?”少女苦笑了一下,“2000贯。”

雨秋平一下子愣住了,仿佛没有听清少女的话,果然我的日语听力还是不过关么?

“多少?”雨秋平问道。

“2000”少女看着雨秋平惊讶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去!”恍然大悟的雨秋平气得直跳脚,“黑心老板啊!我去!要不要脸啊!”

“小姐!我要去找那个老板!靠!还有这种操作么!”被一下子坑了1950贯的雨秋平暴跳如雷。

“平君,真是遗憾啊,那家当铺已经关门了,搬走了。”少女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当时还好奇,为什么他卖完我东西后,没过多久就搬走了呢。”

只留下雨秋平独自在风中凌乱。

“那小姐…”犹豫了片刻后,雨秋平还是挣扎地开口道,“我能不能把这个挂坠…买回来!它真的对我很重要。这是我父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可以呀,”少女忽然坏笑了一下,伸出那双玉手,“2000贯。”

雨秋平再次愣住了。

“我领地内一年的收入,我能收的税,大概600贯,”雨秋平默默嘟囔着,“我每年的俸禄是250贯。每年足轻的俸禄现在暂时不用给,都只要管饱就行了。但是天野景德他们那七个足轻大将每年有额外50贯的俸禄,我还能有500贯的结余。”

“存四年么!”雨秋平呆呆地看着少女,后者正恶作剧得逞似的笑着。

“好啦,看本小姐心情。心情就还给你。”少女踮起脚,用食指和中指在雨秋平的额头上戳了一下,算是报复回来,其实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还给他,但还是想赖着几天,好好玩赏一下这个挂坠,毕竟她也确实很喜欢这个红叶挂坠,才会花2000贯直接买下。

晚上吃完晚饭,亲兵卫就带着那两百足轻跑步回去了。雨秋平正准备回办公室再次陪濑名氏俊一起奋战时,就看到朝比奈泰亨迈着霸王步,趾高气扬地走进了天守阁二层。

“我找雨秋平那小子!”朝比奈泰亨对着一个侍卫说道,“把那小子给我喊出来。”

“是要找雨秋大人么,在下这就去通报。”侍卫点了下头,就朝三楼走来。

“不用了,大哥,我刚好在这儿。”雨秋平招了招手,从楼梯上走下。“大哥找我什么事啊?”

“你小子,明天有空吗?”朝比奈泰亨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明天跟哥哥出去玩吧!”

“这倒是刚好有空,”雨秋平笑道,“每天下午我有空。”

“下午,光下午可不行!”朝比奈泰亨扯着大嗓门说道,“我们出去玩一天,上午就走!晚上回来。”

“贤侄。”忽然,天守阁四楼传来了有气无力的一声。濑名氏俊在楼上探出头来,用哀怨的目光看着朝比奈泰亨,“贤侄你可是要带走我的得力助手?”

“这…”朝比奈泰亨一下子被濑名氏俊憔悴的面容和深深的黑眼圈给吓了一跳,“濑名叔叔,几天不见您怎么这样了?”

濑名氏俊看着朝比奈泰亨,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那叔叔,我还能带这小子走吗?”朝比奈泰亨小心翼翼地问道。

“带走可以,你给我把藤田大人喊来,他算账也是一把好手。”濑名氏俊妥协道。

“没问题,我晚上就把叔叔给你拍来!”朝比奈泰亨拍着胸脯保证到,“小子,明天早上辰时,朝比奈家府邸门口等我哦!”

第二天一早,雨秋平早早地等在了朝比奈家府邸门口。卯时七刻,朝比奈泰亨就收拾停当一个人出来了。

“大哥你怎么这么早?你不是一般都迟到的么!”雨秋平看着朝比奈泰亨居然准时抵达,吓了一跳。

“你以为我想啊,今天和我们一起出去玩的人,我可惹不起啊。”朝比奈泰亨后怕地说道,“还是老实点比较好。”

“哦?是谁啊?今川少公子么?”雨秋平思来想去,有空出来玩还能震住朝比奈泰亨的,估计也就只有今川氏真了吧。

“不是不是,比那更可怕。”朝比奈泰亨说话的时候,仿佛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经历。“是我们家督大人的公主啊!”

“公主殿下?”雨秋平也吃了一惊,“那大哥你带我出来干啥!怎么不早说!”

“早说了你小子肯定就不来了啊。”朝比奈泰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摊了摊手,“可是没有你,我这次又要丢脸了。”

“什么意思啊大哥?啥套路啊?”雨秋平一头雾水。

“哎呀,就是咱们公主殿下,约我和冈部家那小眼睛,一起去郊游。以前也约过一次,是为了调解我们之间的矛盾,似乎还是家督大殿授意的。”朝比奈泰亨说道,“每个人都只带一个随从,不要声势太大。”

“但是呢,上次去的时候,公主就提出和我们一起来和歌,这我可玩不来啊!我那个随从也就是打猎打得比较好,根本不懂这些!结果被冈部家那小眼睛给奚落地体无完肤,还让他在公主殿下面前露了脸!看那小子的花痴样我就来气!”朝比奈泰亨一挥拳,“你小子不是会和歌吗?这次随从我就带着你,你给我好好怼冈部家那小眼睛!”

“大哥…这可不厚道啊。”雨秋平有一种被卖了的感觉,“我和歌也就刚学两个多月啊。”

“但是你不是每天晚上都和家督大殿和濑名叔叔还有五郎大哥去和歌的么?应该水平还不错啊!”朝比奈泰亨一下子也慌了,“你小子可到时候别出岔子!不然我又要丢脸了!”

“大概也只能说一句尽量吧。”雨秋平叹了口气。

郊游的地方似乎是骏府城南边的一处海滩边上的小森林。朝比奈泰亨和雨秋平骑马赶到的时候,冈部正纲早就牵着马等在那里。他身边似乎也带着一个“文治型”随从,和他们街头斗殴时带着的“野猪型”随从的气质就完全不一样。

“呦?浓眉,又比我慢啊!垃圾。”冈部正纲毫不客气地见面就挑起了战火。

“小眼睛,看你那黑眼圈!”朝比奈泰亨反唇相讥道,“是不是一想到明天要见到公主,就一个晚上没睡着哈哈!难怪到得早啊!”

“去你的!滚!”冈部正纲骂道,“公主殿下是你可以议论的么!”

“那边那个,是上次那个混账狗腿子么?”冈部正纲看了眼雨秋平,“听说还在三河撞了大运,封了个侍大将?”

“大人明鉴,”雨秋平拱了拱手,“在下抓住机会吃掉了织田信长的良心,立下大功。但是把您的良心拉出来了,实在是消化不了,大人勿怪。”

朝比奈泰亨一下子就被逗乐了,连冈部正纲的那个随从也忍俊不禁,因而被冈部正纲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这个婊子养的!带着那两百多个贱人守住了个破城,就被家督赐予了马印?”冈部正纲嫉妒地骂道,“真不知道为什么!”

雨秋平自己被骂婊子到无所谓,但是一听到冈部正纲居然说自己那两百多忠勇善良的部下是贱人,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立刻双眉紧锁,义正言辞地模仿后世红卫兵们说话的语气说道:“冈部大人怎么可以如此不尊重家督大殿!居然质疑家督大殿的决定!大人您对家督大殿下赐的马印如此不尊重,就是不尊重家督大殿!视家督大殿为草芥!大人您对家督大殿决定的质疑和对在下的质疑,在下会一并上报给家督!如果家督确实认为我不配拥有这个马印,收回在下也是心甘情愿。就是可能会给冈部家带来麻烦,大人勿怪。”

一番上纲上线之下,冈部正纲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旁边那个随从立刻连连道歉,澄清他们少主不是这个意思。

“小子!可以啊!”朝比奈泰亨得意地拍着雨秋平的肩膀,“以后有什么骂仗!就靠你了!”雨秋平则是心中暗笑,比起上纲上线,你们日本人和我们差的还是太远。

“浓眉!你…”冈部正纲被朝比奈泰亨气得不行,指着朝比奈泰亨的手不断发抖。

“怎么了小眼!想打架不成!这里没有治安奉行官,没人来救你!”朝比奈泰亨叉着腰毫不示弱地骂道,“来啊来啊!”

就在双方肩膀弩张之时,清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四人纷纷回头,只见一对主仆正骑着马赶来。那位主人想必就是今川家的公主了,她穿着一件蓝色的带袖子的阵羽织和一条白色马裤,及腰的长发在发端被系了起来。

“两位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公主到了近前后翻身下马,向着朝比奈泰亨和冈部正纲点了点头算是道歉。雨秋平,却再也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直到公主,眼眸流转间无意看到了朝比奈泰亨的随从,也立刻怔在了原地。

怎么是你。

小姐。

平君。

第五十三章 和歌

冈部正纲等到少女一下马后,就立刻鞍前马后地大献殷勤,一会儿要求帮少女牵马,一会儿又问少女要不要吃些野味,自己可以去打猎。然而,少女的注意力,却从未停留在他身上。走在最前面的少女,每次都会趁着冈部正纲和自己搭话时,飞快地看一眼,走在队伍最后,从一开始就默然无语,神色暗淡的雨秋平。

雨秋平看着冈部正纲对着自己的心上人大献殷勤,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自己却毫无办法。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侍大将,这次也是扮演朝比奈泰亨随从的角色。而对面是今川家两大支柱之一,冈部家的少主,身份的差异还是有些太大了。如果不是自己有着家督马印在手,雨秋平刚才连和他对骂的底气都没有。

少女,一下子也变得遥不可及。短短几米的距离,却让雨秋平一时间都不敢抬头去看。本以为,她或许是今川义元马廻众里的高级指挥官。雨秋平问了一下,马廻众中级别最高的是两个家老,然后就是很多部将。他本以为,凭借自己和今川义元的关系,去请求一下就有机会和少女终成眷属。

可是,当他发现,少女却是今川义元本人的女儿,今川家家督的掌上明珠,今川家的公主,全今川身份最高贵的女孩之一。自己就一下子,变得很渺小很卑微。

这是…根本无法弥补的身份差距啊。

原本一向活泼开朗的他,一整个上午都没什么话,就听着朝比奈泰亨和冈部正纲两个人唇枪舌剑,和少女尽力的调解。他没有注意,少女一直关注着自己。

“喂。你小子,怎么回事啊!”中午野餐的时候,朝比奈泰亨借口和雨秋平去打点水来,在河边把雨秋平摁住,“怎么蔫吧了呢!还指望你和歌呢!”

“大哥。”雨秋平愣了一下,抬起头,朝着朝比奈泰亨苦笑道,“我之前在后山看上的女孩子,就是公主殿下。”

“纳尼!”朝比奈泰亨大吃一惊,“你说什么!你你你你之前遇到的那个女孩子是公主殿下!”

“是的。”雨秋平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低落地说道,“大哥,我是不是,肯定没戏了。这…我只是个侍大将啊。”

“我曹,你小子可真会给我出难题。”朝比奈泰亨不停地挠着脑袋,“本来大哥觉得你这次立下大功,过几天就准备帮你去看看能不能提亲了!你这下可好!”

正当两人在河边叽叽歪歪时,少女的侍女走了过来,“两位大人,我家公主催促二位快一点。”

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连忙噤声,老老实实地打了水回去。

吃完午饭后,一行人继续在森林里游玩。熟悉少女的雨秋平可以看得出来,少女似乎情绪也不是很高,一直在强颜欢笑,来调节朝比奈泰亨和冈部正纲间的矛盾。虽然不知道少女为何情绪低落,但是她的调节还是很有用的。一心讨好少女的冈部正纲满口答应以后不再和朝比奈泰亨作对,朝比奈泰亨为了照顾雨秋平的感受,也十分老实地和冈部正纲互相承诺。

终于,一行人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凉亭内坐下,少女的侍女微微一笑,“那么,诸位大人,我们要开始和歌了哦。”

“在下仰慕公主的风采已久,还望公主不吝赐教!”冈部正纲没等侍女说完话,就立刻猛地一躬身,抢先说道。

少女看了眼坐在最角落里,低着头默然无语的雨秋平,心下一疼,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冈部大人言重了。”少女说道,“那么,我出上句,请诸位大人试着接下句出来。”

一开始的几联,都是很基本的简单和歌,连朝比奈泰亨都可以和冈部正纲斗个旗鼓相当。但是后来,少女的和歌越来越难,冈部正纲基本靠着那个随从来帮忙回答,朝比奈泰亨这边的雨秋平却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弄得朝比奈泰亨丢脸不已。

冈部正纲这边连战连捷,志得意满地看了一眼朝比奈泰亨和雨秋平。朝比奈泰亨不服气地瞪了回去,雨秋平却依然无精打采,连回应都没有。

少女眼波流转了一下,忽然打定了主意。

“还有这最后一句了,对完,我们就启程回去吧。”少女莞尔一笑,“如果谁对出我满意的,我会对他,刮目相看的。”

少女的话外之音让冈部正纲和雨秋平都猛地一睁眼,望着少女。少女身旁的侍女笑了一下,“诸位大人可要加油哦,公主可都发话了。”

“公主放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冈部正纲一抱拳,就跃跃欲试地等待着少女出题。朝比奈泰亨不想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也憋足了劲准备发挥。

雨秋平却愣了一下,一时间,心里有一些恍惚。

刮目相看。么?

又有——什么用呢?

少女深深地看了一眼雨秋平。然后,右手抚摸着自己胸前的红叶挂坠,不知为何,和歌还没说,眼眶却已经红了。记忆的浪潮不断袭来,一幕幕往事在眼前浮现,直到那个上联,一遍遍地在脑中回响,宛若一片红叶,漂泊在空中,却久久不愿落地。

她努力止住哭腔,轻声说道。

“心似红叶染神榭。”

此联一出,冈部正纲,朝比奈泰亨和冈部正纲身后的那个随从,甚至还有侍女,都一下子愣住了。唯美的意境和刁钻的韵,让众人一时间无法下手。

三人竭尽所能,搜肠刮肚对出了几句,少女都只是摇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雨秋平的身影。冈部正纲一开始还凑出了几个还凑合的和歌,却都被少女摇头否决。被那句“刮目相看”刺激得心急火燎的他根本不听自己随从的提示,随便凑出一句和歌就往外蹦,朝比奈泰亨也毫不示弱地一人一句接着说道。

少女对着他们一一摇头,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说了。

“雨秋大人,您好像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对过呢。”少女嘴中的哭腔一下子漏了出来,“试试看吧。”最后一句话,居然还带着些许哀求的语气。雨秋平抬起头,看着眼眶含泪的少女楚楚可怜的样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怎么了?

少女努力止住哭腔,轻声又对着雨秋平念了一遍。

“心似红叶染神榭。”清脆婉转的声音带着哭腔,格外惹人怜爱,让雨秋平心旌动摇。

“那我不客气了。”今川义元打了个响指,“和歌,最重要的是意境!意境到位了,韵啊,格式啊,差一点也就无所谓。”

“你想写什么,就努力去想象那个意境。然后脑中会猛然闪过几个灵感,闪过了什么你就努力去抓住,串在一起,下句自然就脱口而出了。”

今川义元的指导,一下子在脑中浮现出来。雨秋平的思路,仿佛一下子茅塞顿开。

心似红叶染神榭。是什么样的意境?

红叶。

今川义元微微思索了一下,“以红叶置于头顶…那么…”今川义元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在那里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赐名常磐。”

雨秋平的脑中触电般地闪过这两个字。

常磐。

红叶和常磐。

抓住了。

心似红叶染神榭。是秋天吧,秋日的景色。

秋色。

又是两个字再脑中闪过。

抓住了。

染神榭——神榭,是你的心灵皈依的地方吧。那是,君心所在。

那,红叶为什么要染红神榭呢?

是为了——

契君心。

心似红叶染神榭。

“常磐秋色契君心。”雨秋平猛然惊醒般,呢喃地吟出了和歌。

少女猛然颤抖了一下,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泪水夺眶而出。她猛地低下头,掩饰泪水。晶莹的泪珠,因快速地动作而在飞落空中,有一滴,落入了雨秋平的手心里。

冰凉的,却很滚烫。

“绝对。”冈部正纲的那个随从也算是个性情中人,一时间听到如此绝妙的对子,无论是已经还是韵和节奏,都完美无缺。因而他不顾身份立场的敌对,出言赞叹道。

冈部正纲叹了口气,虽然他还是对着雨秋平怒目而视,但是他也明白,这句和歌超过了他的不知道多少,简直是天上地下。

众人沉默良久。

终于,少女忍着泪水,低声说道,“天色已晚,我们各自回去吧。”

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没有骑马离开,而是牵着马向着骏府城走去。冈部正纲和少女沿着两条不同的路,骑马早已离开了。

“你小子,最后那个对子,对的真棒啊!”朝比奈泰亨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估计家督大殿也只能到这种程度了吧!”

雨秋平默然没有回应。

“又在想啥呢?”朝比奈泰亨笑道,“还在想你的心上人呢?”

雨秋平叹了口气,问道,“一般…什么官职的人,可以迎娶公主啊?”

“果然,”朝比奈泰亨笑道,“一般至少要家老了吧,或者…”话音未落,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抬头一看,正是少女的那个侍女。

“雨秋大人,公主大人请雨秋大人一晤。”侍女说道,随后就转身离开,“请随小女子来。”

“嘿,去吧!”朝比奈泰亨拍了拍雨秋平的背,“别让心上人等太久了!”

雨秋平骑着马赶到后,侍女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少女一个人,靠着一块石头,坐在草坪上。雨秋平牵着马过去,犹豫着是否要在少女边上坐下。最后,还是选择了一个稍微远一点的地方。

少女忽然心里一痛。

“是因为…我的身份吗?”少女抢先开口说道,浓浓的哭腔听得雨秋平心里也是一阵难受。“平君,今天一整天都闷闷不乐。”

雨秋平哽咽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对不起。”少女轻声说道,“我…不想让你为难的。”

“我只是个侍大将啊…小姐却是公主。”雨秋平愣了一下,“是我让小姐为难了才对。”

“不说这个。”少女开口打断,“我想问你,你要诚实地回答我。”

“恩。”雨秋平应道。

“你先发个誓,”少女忽然撒娇一般地嘟囔了一声,“平君一向说到做到的,这样你就不会骗我了。”

“好。”雨秋平看到少女可爱的样子,心中的阴霾也被驱散了不少,郑重地说道,“我雨秋平,之后说的几句话必定发自肺腑。敢欺骗小姐分毫,天打五雷轰。”

“那我问你…”少女犹豫道,“那句和歌。你…之前可曾看到过?”

“没有。”雨秋平老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是如何对出那一句的。”少女又问道。

“我…”雨秋平回忆道,“家督…令尊教我,说和歌时,最重要是要抓住心中闪过的念头。我当时听到红叶,就想到了我的常磐备,然后,又想到了秋色,想到了契君心,就…一下子仿佛就一个句子在我眼前等待我去抓住它。也没有多去想,那和歌,就脱口而出了。”

少女愣了愣,泪水再次缓缓顺着泪痕流下。

“平君,你不要自卑,不要难过,”少女呜咽着说道,“我…小女子我不想让我的意中人为难…身份的差异不要紧,我可以等你继续立功,继续升上去,千万不要这样难过。”

“我看着会心疼的。”

少女的呜咽声让雨秋平感到,心中最柔软的一角,猛然塌陷了下去。

“你的那块挂坠,”少女用手拭去泪水,缓缓起身,“我心情不好,就留在我这里吧,不还给平君了。”

因为那枫叶,是令尊给令堂的,定情信物,不是吗?

第五十四章 君心

那天之后,雨秋平和少女之间,多了一些微妙的感觉。

既有因为身份带来的微妙隔阂,同时,也因为少女那“意中人”三字,仿佛捅破了两人间的窗户纸,让雨秋平和少女间多了一些暧昧。

雨秋平这几天的训练,格外认真。他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努力,白天努力练兵,中午会自己读一些兵书向周围的前辈们请教问题。下午和少女一起练习武艺。他要变得更强,他要建功立业,他要达到能够配得上少女的地位。

少女看雨秋平练得满头大汗,不觉得有些心疼。是自己的身份害的他不得不如此拼命。她盈盈上前,递上一条毛巾,用温柔的声音说道:“平君,休息一会儿吧,别太累了。身体要紧。”

“听路过四楼的侍女说,平君每天晚上房间里的灯都会亮到凌晨。”少女心疼地看着雨秋平的黑眼圈,“别太拼了。”

她不知道,雨秋平正熬夜为她折红叶。

“不行。”雨秋平接过毛巾,随手擦了擦汗,就又递给了少女,“没有多少时间了。”

雨秋平看了一眼枝头已经几乎不剩下几片叶子的枫树林。

“枫叶快落完了。”

“反正马上就要落尽了,到时候我就不来了。”

少女忽然一怔。自己早日里无意间的一句话,就给他带来了这么多的困扰么。

“平君,其实…”少女犹豫着该如何开口解释,但是一向很骄傲的她不那么愿意低头认错,承认自己说的是气话。

“没事。”雨秋平虽然不知道少女想说什么,但还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打断了少女的话。他在这几天里,已经陆陆续续地把折好的红叶一车一车地运进了骏府城,现在就寄存在朝比奈家的府邸里。他正盘算着,究竟该在哪天,把这些红叶都挂上去,给少女一个惊喜。顺便,再。

表达自己的心意。

昨天刮了大风,本来就没剩几片的红叶,现在更是所剩无几了。

要不,就明天吧。

9月1日清晨,骏府城北门的城门刚刚打开,等待多时的朝比奈泰亨带着一些侍从以及雨秋平和他自己的两百部下,就簇拥着那几十车折好了的藏在苫布下的红叶,快速向着后山前进。本来只想着,挂满一个小山涧就可以的雨秋平,靠着几千人的帮助,现在有底气挂满整个枫树林了。

他们将大车停在山脚下后,众人就一人抱起一袋红叶,快步走上山去,越过那个大石头,然后每个人找准一棵枫树,解开袋子就开始把红叶往枝条上挂去。实在太高的枝条也就没有办法,足轻们只得把矮一些的纸条上尽量先挂满。等到枫树林基本完成了第一遍加工后,足轻们就两人一组,一个爬到树上,另外一个在底下递上去红叶,再去挂高一点的纸条。

工作量的巨大超乎了雨秋平的想象,后者正一个人靠在石头上,反复复习着,自己下午表白时准备说的话。他从昨天晚上就已经对着铜镜练习了好几遍了,用尽了他所有的情商想出来的感人话语。

一直折腾到中午,红叶才总算被基本挂完了。虽然那几十辆车上的红叶全部用尽,但是也没能达到枫林之前的壮观,只是能保证基本每棵枫树上,都挂了不少叶子。

“差强人意啊。”雨秋平叹了口气。

“大人不必担心,”亲兵卫宽慰道,“大人能做到这种程度,想必那位小姐也一定会很感动吧。”

“是吗。”雨秋平喃喃自语道。

中午到了之后,足轻们和侍从们就纷纷驱赶着大车绕路,从东门和西门回城,以防被少女看到。雨秋平对着带来的便当,却一口都吃不下去,完全感觉不到饥饿的感觉,紧张得心脏都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

少女的倩影不断浮现在脑中,止不住地去幻想表白时少女的反应。雨秋平对着铜镜反复整理自己的武士髻和刘海,却总觉得还有哪里不满意。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向西方划去,雨秋平估摸着快到了时间,就匆忙躲到了林子中间,两人初见时的那棵枫树下,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来平复情绪。可是越到了要表白的时候,之前练习的话语,就越来越想不起来、

少女在山脚下,从牛车上下来开始上山后,就一直在盘算着该如何和雨秋平道歉。

她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那句“到时候我就不来了”,让雨秋平这么难过。生平好强的她,还从未给别人道过谦。每次小时候做错事,母亲罚她,最后也都是用撒娇耍赖混过去了。但是这次,她真的打算好好道个歉了。

她已经盘算了快一天了,道歉的话给怎么说了,可是临到要说的时候,却一点都想不去来了。

她不想看到雨秋平疲惫憔悴的神色和哀伤的眼神了,她还是更喜欢,那个在阳光下,神采奕奕的翩翩少年。

枫叶要落尽了呢。

她叹了口气,她又看到了那块熟悉的大石头。绕过石头,就会看到枫叶飘零,美丽的枫树都光秃秃的样子了。

然而,当她这次绕过石头时。

只见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本来已经落尽的枫叶,一夜之间,却全部回到了枫树上。这场景,像极了初见时的模样。

怎么回事?这些红叶?是哪里来的?

少女愣了半晌,迷茫地跑入枫叶林中,每一棵树上,都又重新长满了红叶。直到她跑到,她和雨秋平初见的那棵枫树下,才停下脚步。定睛一看,枫树的枝条上,用细线挂着无数片折好的纸红叶。她又环顾四周,这满山,都是纸红叶。

“那…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手折的红叶啊?”少女的大眼睛忽然狐疑地看向了雨秋平,清澈见底的眸子仿佛一下子就洞穿了雨秋平的心。

“额…”雨秋平一下子脸红了起来。

少女恍然大悟,泪水随之充盈了眼眶。再次望向那棵枫树。

那棵枫树背后,缓缓走出了,她的意中人。

雨秋平看到了少女,后者正穿着,两人初见时那件,缀着极浅的蓝色的那条雪白的长裙。摄人心魄的美丽让雨秋平脑中一空,所有准备的话语全都再也想不起来了。

“这些都是…你为我准备的么?”少女看向雨秋平,轻声问道。

“我…”雨秋平一开口,就紧张地有一些结巴,脸颊也立刻腾起了红晕。

“我…”他尴尬地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平君想说什么,就说吧。”少女莞尔一笑。

“我…第一次见到小姐的时候…”雨秋平努力地挤出了几个字,“就…就喜欢上了小姐。”话一出口,少女一下子意识到了,雨秋平是想要干什么,白皙的脸颊一下子宛若熟透的苹果。

“因为…因为小姐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雨秋平说着说着,虽然还是有一句没一句毫无逻辑的话,却连贯了起来,“而且小姐也很可爱,很有气质,很…总之,我就是好喜欢。”少女听着雨秋平的话,害羞地低下了头。

“然后,还有就是,”雨秋平紧张地捻着衣角,“小姐…也很喜欢红叶,和我一样,和我的爸爸妈妈一样,也和小姐的爸爸妈妈一样。我们都因为红叶受过伤,都很喜欢红叶,所以,就会感觉和你很亲切。”

“但是…”雨秋平断断续续地说着,“红叶留给小姐的,却不是甜蜜的回忆,而是痛苦的。看到红叶时,小姐虽然会很开心,但是内心却总是回忆起痛苦的东西。看到小姐因为红叶而哭的时候,我真的很心疼,很想去守护小姐,不让小姐再哭泣了。”

少女闻言,忽然有些好奇地抬起了头,用含泪的眼眸,注视着雨秋平的双眼。

“可是红叶是这么美好的事物…我不希望小姐,因为它而回想起悲伤的事情。我想让小姐以后对于红叶的回忆,都是幸福的,都是甜蜜的。”雨秋平笨拙的说着,却惹得少女轻笑出来,眼泪也随着笑容流下。

“小姐说…红叶落完之前,都会来这里,我也都可以在这里陪伴小姐。”雨秋平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我虽然很笨,不是很厉害,但是我觉得…我可以让小姐开心,可以让小姐笑,”他忽然花痴地一笑,“小姐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漂亮。”

“所以我想让小姐可以一直笑下去,所以我要一直陪在小姐身边。”雨秋平郑重地点了点头,“红叶总归会落的,所以我折了这些纸红叶。他们永远不会飘零。”

“我的心意,也和这些纸红叶一样,永远不会改变。我想让这红叶永远不会飘落,我就可以永远陪伴在小姐身边。”雨秋平抬起头,看着这满山的红叶。

“我会用一生一世去守护小姐。”他喃喃地说道,“让小姐从此以后,只要看到红叶,就会想起我,想起我不变的心意。看到红叶,不会哭,只会甜甜地笑。”

“就让这满山恒久不变的红叶作证,”雨秋平低下头,注视着少女,用此生都没有过的无比郑重的语气说道,“小姐,我爱你,不管什么身份的差异,请让我守护你吧。”

“心似红叶染神榭,常磐秋色契君心。”雨秋平轻轻念道,看着少女不断涌出的泪水。“我的心意,若这满山红叶一样恒久不变,染红了灵魂皈依的神榭。永远伴随着秋色,守护着小姐的心。”

少女看着雨秋平的脸颊,双手紧紧握着那滚烫的红叶挂坠,任由泪水滑落,却感觉不到悲伤,只是满满的幸福。

她沉默片刻,忽然说道:“这个誓不算!”

雨秋平一愣,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一个身影扑上来,抱住了雨秋平,耳边传来呼吸的热气,还有少女的低语声:“因为我不叫小姐。平君,我的名字叫枫。”

第五十五章 眷侣

表白后的那个下午,雨秋平第二天早上起来已经完全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了。最后的记忆便是两人在分离前依依不舍的相拥,雨秋平感受着软玉在怀,细嗅着少女淡淡的发香,不愿松开今川枫。之后,陷入狂喜和兴奋的雨秋平,按照小川佑冬的描述就是,没喝酒就发酒疯了。

第二天清早,雨秋平在自己在天守阁的临时住所里醒来。刚一睁眼,就仿佛脸上有什么东西一样。他用手摸了把脸,摸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用工整的蝇头小楷写了几个字:早安,平君。纸上还有着淡淡的茶花香。

雨秋平一下子就感觉浸在蜜糖里来一般幸福,也不知道今川枫是什么时候偷偷跑进来给自己留下小惊喜的。脑中仿佛浮现出今川枫坐在自己床前,笑着看着自己,然后把一张小纸条放在自己脸上的情景。

雨秋平洗漱吃过早饭后,正准备经过天守阁边上的花园离开今川家的府邸,去往自己的兵营。却突然发现,假山后面,似乎有人影闪过。雨秋平悄悄地走了过去,从另一个方向绕到假山后面,就看到了今川枫的身影。少女正垫着脚,双手撑在假山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天守阁的方向。

雨秋平轻笑了一下,压低脚步声走到她的背后,然后伸出双手遮住了她的双眼。

少女脸上的皮肤很柔软,也很细腻光滑。长长的睫毛拨弄着雨秋平的手心,痒痒的。

“嘤!”猝不及防的少女嘤咛了一声,身后那股熟悉的感觉立刻让她放下了心。她转过身,一头扎进雨秋平的怀里,双手弯曲上来扶住雨秋平的后背,脸颊贴在雨秋平的胸口上。雨秋平双臂一环,地把少女搂在了怀里,享受着今川枫脖颈间秀发的清香。

“在这里绝对不会被家严的那些马廻众发现。”今川枫坏笑了一下,“家严想找我去练习各种女红时,我就经常跑到这里来躲。”

“小姐你…”雨秋平刚一开口,今川枫就伸出一个手指,贴在了雨秋平的嘴唇上。“都说了,不要叫小姐了!”今川枫嗔怪道,“叫我枫。”

“那,叫枫儿怎么样。”雨秋平问道。

“不要,就叫枫吧。”少女把头扭了过去。

雨秋平双臂忽然一使劲,怀中的少女立刻挣扎起来。

“痒!痒!”少女拼命压低声音惊呼了两声,如银铃般的笑声和胸前的挤压却刺激得雨秋平不愿意停手,“那你答应我叫你枫?”雨秋平坏笑着要挟道。

“不行!咯咯…”今川枫板着脸刚一拒绝,雨秋平又再次搂紧了她,痒得不行的今川枫只好委屈地不停点头,“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了!快停下!”

雨秋平这才松开了手,少女一手撑着假山,一边喘气一边别过头去,不看雨秋平。“你这个就知道欺负我的坏蛋。”少女嘟囔了一声。

“没想到你这么怕痒。”雨秋平得意地笑道,“朝比奈大哥一直说没人制得住你,我现在可是找到枫儿的软肋咯!”

“平君你敢!下不为例。”今川枫佯怒道。

“你也别叫我平君了,”雨秋平说道,“叫我平吧,我父母一直这么叫我的。”

“那好吧,平。”少女欠身一礼,“昨天忘了说了哦。请多指教哦,平。”

“枫儿,也请多指教,我的公主殿下。”雨秋平后半句话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郑重,装出了一副严肃的样子。

“那么,雨秋侍大将。”今川枫也一本正经地回了句话,“是要去执行公务么?”

“恩,去练兵。”雨秋平说道,“去城北的兵营里。”

“我可以去看吗?”今川枫歪着脑袋,可爱地问道。

“这…”雨秋平一时有些尴尬。

“我不溜出去,上午就要在家里练习女红,好无聊啊。”今川枫脸上露出了调皮的表情,“从小啊,这些女红啊,烹饪啊我就没有好好学的。”

“那枫儿你这样,以后我的衣服破了,谁给补啊?”雨秋平笑着反问道。

“原来平向我表达心意,是为了找人补衣服啊。”今川枫虎着脸说道,结果严肃的语气没能装到底,自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算啦,反正我要去看,你一个侍大将也拦不住。”今川枫取笑道,“我倒是想看看,连我家严都赞不绝口的军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放心吧,我会躲在暗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今川枫补充了一句,就和雨秋平挥了挥手,“先走啦。”

雨秋平刚到兵营,就在兵营侧后方的一个驿站二楼看到了今川枫的身影。后者似乎也注意到了雨秋平,朝他挥了挥手。

雨秋平等待了片刻后,经过了十几里负重长跑的足轻们,就气喘吁吁地进了兵营。然而,即使大家劳累不堪,又热又渴,也没有一个人敢直接扔下铠甲,跑到一边去喝水休息。不然不仅逃不了俯卧撑,还要再罚站。

两百足轻按照五个小队依次到达后,就整齐地在雨秋平所在的高台对面排列成了一个方阵。大家虽然都穿着粗气,可是军姿却站得笔直,一个一个不给雨秋平留下任何罚俯卧撑的机会。

“全体立正!”雨秋平清了清嗓子,开始整队,“前排两臂侧平举,后排两臂前平举,向前看——齐!”

随着雨秋平一声令下,所有足轻齐刷刷地快速抬起手臂,在水平的位置稳稳地停下,对准前方的足轻,用小碎步调整位置。

“向前——看!”雨秋平又是一声令下,所有足轻再次整齐划一地把手臂放下。为了避免铠甲碰撞发出声音被罚俯卧撑,众人都是在最后的一刻猛地撤力。

“全体,向右——转!”

听到动令后,所有足轻整齐地右脚向后撤了半步,全体如一地向右转去,然后猛地靠脚,发出巨大的靠脚声。

“靠脚声不是很整齐!”雨秋平终于挑出了毛病,“全体,重新来一遍。向左——转!”

“向右——转!”

这两次,足轻们更加集中注意力后,动作完美无缺。

“前排两笔侧平举,后排两臂前平举,向前看——齐!”横过来的足轻们再次按照横排方向对准了一次,刚才还有些散乱的方阵此刻已经横平竖齐地列阵完毕。

雨秋平完成了整队后,得意洋洋地向着那边的驿站看了一眼。而站在驿站二楼的今川枫,此刻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两百人仿佛按照统一的步骤,宛若一个人一样做着标准规范的动作。

“家严的旗本队…也做不到这么整齐啊。”今川枫感慨了一声,望向雨秋平的目光中,满是爱慕和崇拜。“果然…平他才是真的大英雄。”

“向前并队——!”雨秋平再次扯着嗓子喊道,所有的足轻立刻双手握拳置于腰间,脚后跟微微离地,身体前倾,做好了预备的动作。

“跑!”雨秋平的动令一下,原本散的很开的足轻们立刻向着中央雨秋平面前的小方阵聚拢,短短几十秒,就集合完毕。

“以各小队为单位——列四列横队!”雨秋平再次发出命令后,五个足轻大将纷纷跑到了雨秋平面前一字排开的位置,面向足轻,将右手手臂高高举起。查理的弓箭队在最中间,另外四支队伍两边各两个。足轻们快速找到自己的足轻大将,按照日常训练的队伍飞快地仅用几十秒就列好了五个四列横队。

这样的高效率,强纪律和快速度,是古代军队想都不要想的。

雨秋平满意地看着部下让自己在心上人面前露了一手,决定不让他们站军姿一刻钟了,直接拍了拍手,喊道:“解散!”同时,再次得意地向着驿站望去。

足轻们齐齐地一拍手,也喊了一声“散!”

然而,众人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散去,而是立刻朝着雨秋平围了过来。

御前崎仲秀一马当先跳到了台子上,激动地大声问道:“大人!成功了吗?嫂子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足轻们立刻把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疯狂地抛向雨秋平,“是哪家的姑娘啊!”“长得怎么样啊!”“你傻吗,大人看上的自然漂亮啊!”“多大啦!”“什么时候成亲啊!”铺天盖地的傻问题一下子将雨秋平淹没,余光中,他可以看到驿站二楼的今川枫笑得都直不起腰来了。

“靠!”雨秋平气得不行,“谁第一个带头喊的!”

“哈哈哈…”

练兵结束后,今川枫贴心地拿出毛巾,又递给了雨秋平一杯水,自己则拿着毛巾帮雨秋平擦去脸上和额头上的汗。

“最后丢脸了!”雨秋平咕嘟咕嘟干下半杯水后,尴尬地笑道。

“什么呀,哪里丢脸了?”今川枫不满地说道,“平你表现得可是特别好哦!部队收放自如,那么调皮闹事的部队,在你的纪律下都能整齐划一,鸦雀无声,才说明你练的兵好啊!”边说,为了惩罚雨秋平似的,握着毛巾的手在雨秋平的脸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中午一起去吃午饭吧。”雨秋平邀请道,“枫儿你有事情吗?”

“事情倒是没有,不过最好别让别人看到,不然家严知道我已经背着他有心上人了,非要杀了我不可。”今川枫莞尔一笑,“平去买饭出来好了,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吃。”

“话说,今天早上你什么时候来我房间的啊?我都不知道。”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寅时就来啦。”今川枫解释道。

“怎么这么早!不睡觉么?”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你这欺心的骗子!亏你能睡得那么香!”今川枫嘟着嘴,很生气地在雨秋平额头上戳了一下,“一想到白天你的告白,人家一整个晚上都激动得睡不着,”今川枫的脸上突然飞红,避开雨秋平的视线,垂下眼睑道:“就想早点来看你啊。”

第五十六章 较量

9月27日,骏府城天守阁内。

快要入冬了,骏府城内内外外的居民都开始置办冬季的装束。然而,这也意味着,雨秋平和濑名氏俊对于秋季账目的结算必须加快速度了。这可着实不是一个简单的活。雨秋平每天都要面对着堆积如山的账目,偏偏这些账目还都是机密文件,不能找人来帮忙。

工作之余,唯一的闲暇乐趣,就是和今川枫在天守阁内的不期而遇。

天守阁一共有五层,雨秋平的住处在四层,今川枫的闺房则在五层。雨秋平每次到五楼,今川义元的屋子里请示报告的时候,总会刻意沿着最远的楼梯下楼,因为这样就可以路过今川枫的闺房。今川枫也总会悄悄地把门留着一个缝,当她听到走廊上传来的那阵熟悉的脚步声时,就会支开身边的丫鬟侍女,若无其事地起身出门。

雨秋平听到闺房内起身的声音后,就悄悄地放慢了脚步。果然,片刻后,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少女那如花笑颜,她穿了一身天蓝色的阵羽织和白色的马裤,及腰的长发被扎成了一个马尾。

今川枫和雨秋平相视一笑,不能有太多的交流。毕竟天守阁走廊上有着不少仆役和侍卫。在两人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今川枫忽然快速往雨秋平的手心里塞了一张小纸团,雨秋平愣了一下,快步走下楼梯,回到了办公室内,背对着濑名氏俊,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纸团。

纸团上,用蝇头小楷写着一行字:“午时四刻去后山野餐,吃的我都准备好了。”

雨秋平面色一喜,偷笑了一声,但是一看到濑名氏俊疲惫的神态,心下就有一些不忍。他知道,濑名氏俊也是个老好人,只要自己提出请假,肯定会批准的。

“晚上再熬夜补上今天的量好了。”雨秋平暗自盘算道。

吃午饭前,雨秋平就骑马离开了骏府城,直奔后山而去。当他在纸做的枫林间看到少女的倩影时,心中的愧疚和疲倦立刻就烟消云散了。今川枫把马匹系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她自己正弯着腰,整理着摊开在地上的野餐垫,垫子旁边放着一个大篮子,边上不远处便是一条小溪。头发顺着脖颈垂下,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格外动人。

听到雨秋平的脚步声,今川枫抬起头,嫣然一笑,“平,你来了。”

“你怎么总是这么准时。”今川枫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我来晚了,还没准备完呢。”

“答应好的时间,自然不能迟到咯。”雨秋平也将缰绳系在树上,“枫儿,你又是怎么迟到的呀?”

“怎么叫又是!”今川枫埋怨了一声,“好吧…确实挺多次了。”

“想听实话么?”今川枫吐了吐舌头,“我睡了个午觉,然后就睡过头了。”

“哈哈,没事的,女孩子多睡睡对皮肤好。”雨秋平笑道,“难怪枫儿皮肤这么好!”雨秋平边说边坏笑着走到今川枫身边,将弯腰的今川枫一把抱了起来,轻薄地在她的脸上抚摸了一下,“原来是因为天天睡懒觉啊!”

“又是那些歪理邪说。”今川枫嘟囔了一句,推开了雨秋平,“好啦,准备好了。”她欠身一礼,“平君,请先坐吧。”

“哪敢啊?”雨秋平又是一笑,也做个了个“请”的姿势,“公主殿下先坐。”

野餐简单却美味,有新鲜的生鱼片,还有一小锅味增汤和几个饭团。饭团是今川枫亲手包的,虽然一向不好好学习厨艺的今川枫,她做的饭团,卖相和味道不怎么样。但是恋爱中的男孩子一向都是不太在乎味觉的,吃着少女第一次亲手为自己做的东西,雨秋平只觉得整颗心都被甜蜜充满了,一个劲地夸好吃。今川枫小口抿着味增汤,喝汤时用袖子掩住小嘴,这种优雅的礼仪雨秋平一直模仿不来。

饭后,雨秋平和今川枫依偎在枫树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后来干脆闭着眼睛在树下打盹,彼此却都感觉很快乐。因为沉默而起的尴尬只存在于不熟悉的人之间,当彼此充分了解投缘,在象征着爱意的纸红叶下互相依靠,沉默只是让爱沉淀的环境罢了。

忽然,雨秋平注意到,自己的那匹公马,似乎正围着今川枫的那匹雪白色的母马打转。不时打着响鼻,想吸引母马的注意。

“嘿,你看我的马,”雨秋平环抱着今川枫的臂弯轻轻抖了抖,闭目养神的今川枫眨了眨眼,也被眼前的景象逗乐了。

“哦!差点忘了!”今川枫猛地起身,走向了自己的马匹。她从马鞍侧面解下了另一个袋子,从中掏出了两把木制武士刀,对着雨秋平轻轻扬了扬,坏笑了一下。

“枫儿…你这是…”雨秋平一头雾水。

“小女子记得,之前小女子提到,雨秋大人的身手不如小女子时,侍大将还不相信。”今川枫刻意用上了谦称和敬语挖苦道,“今天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这…”雨秋平一时间有些尴尬,虽说恋爱时的男人同样不在乎面子,但是要是就这样认输还是有些太怂了一点,就打算找个借口推拖过去,“你没穿护具,打伤了该如何是好?”

“大人尽管放心。”今川枫笑道,“大人的身手,根本碰不到小女子的。”

被如此轻视,雨秋平还是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他也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伸手接过了木刀,“公主殿下可不要后悔。”他强装出气势说道。

“好。”今川枫也不多话,一个剑步直接跃上前来,抬手一个直刺,直逼雨秋平面门而去。雨秋平一看这刀来势凶猛,即使是木剑估计也要打死人,惊慌失措地连连向后退去,像前世玩躲避球一样猛地一个闪避,将将让过了这一刀。没想到今川枫身手轻盈矫健,点地的右脚几乎没有停滞地一个旋转,如舞动的精灵一般又是一击横劈。雨秋平自问没有朝比奈泰亨那样后仰的本事,只好猛地抱头蹲下,头顶“呼呼”的风声可把他吓得够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今川枫脸上不带一丝笑容,又是一个下劈,雨秋平连滚带爬地向后跑去,木刀带过的风都刮到他脸上,让雨秋平吓了一跳。

接下来今川枫招招凶狠不留余地,把雨秋平吓得连格挡都不敢,一个劲得向后逃去,被逼到了小溪边上。

“啊。”今川枫看着雨秋平狼狈不堪的样子,笑得弯了腰,模仿着雨秋平的语气挖苦道,“你没穿护具,打伤了该如何是好?”

雨秋平忽然间闪过一个念头,悄悄地把木刀伸入旁边的小溪里,坏笑道,“你也别得意!”话音刚落,雨秋平猛地一使劲,木刀舀起的水花直扑今川枫的脸颊。今川枫措手不及之下,雨秋平快速向前冲去,势大力沉地一记下劈。今川枫只得举刀格挡,但是单论力量,女孩子又如何能和雨秋平这样的壮汉相比?今川枫手中的刀被雨秋平直接劈落在地。

“嘿嘿!”雨秋平看着没了武器的今川枫,哈哈大笑,“怎么样啊,公主殿下!没想到吧?”

“偷袭可不是英雄好汉所为!”今川枫不满地嗔怪道,“比试刀法当然要用刀啦!怎么可以打水仗!”

“那可不是!出其不意掩其不备,这是兵法奥义!”雨秋平得意洋洋地说道,扬了扬手中的刀,“比刀法,又不一定用刀!”

“这可是你说的。”今川枫冷笑了一下,趁雨秋平把刀扬了起来的那一瞬,猛地跃到了雨秋平身侧。电光火石间,她一手架住雨秋平的脖子,一手从后侧架住雨秋平的腰,左脚站定,右脚猛地踢向雨秋平的小腿,双手同时顺时针发力,雨秋平整个人像一下子被掀翻在空中,像风车一样转了大半个圈后,四脚朝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木刀也落到了今川枫手里。

当雨秋平缓过劲来,挣扎地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了少女近在咫尺的脸颊,因为刚才剧烈的运动而带着红晕和汗珠。上衣胸前的部分,已经被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了少女胸部曼妙的轮廓。今川枫微微喘着气,吐出的兰息带着淡淡的香气。而那把木刀,也被架在了雨秋平的脖子上。

“出其不意掩其不备,”今川枫调皮地眨了眨眼,“这是平君说的,小女子受教了。”

然而,见雨秋平却没有回应,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今川枫脸上一红,嗔道,“平你在看什么!”

雨秋平缓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的时态,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额…在看…那个…”

今川枫侧过脸去,不让雨秋平看到她脸上的浅笑,紧跟着又严肃地回过头来,“一般我们今川家年底,都会举行比武大会,平你有着侍大将的官职,肯定是要去参加的。这几天好好练练,可不要去丢脸了。”

第五十七章 逞强

第二天早上,雨秋平迷迷糊糊地从桌上抬起了头。

他不记得自己究竟算账算到几点,反正他是没有自己回到床上去睡觉的印象了,估计是趴在桌上睡着了。不过,看着眼前接近完成的秋季账目,雨秋平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早上在饭店草草地吃了点早饭后,他就不得不赶去兵营负责训练的事情。

“大人,您是不是太累了。”亲兵卫看到雨秋平憔悴的面容,“今天要不就由在下和天野大人负责训练好了,大人回去好好休息吧。”

“身为武士,不应该因为害怕劳累而懈怠。”跟在亲兵卫身边的本多锅之助冷不丁插嘴道,稚嫩的声音愣生生被他绷地有些威严。

“但是大人身负重任,不保重身体怎么行?”亲兵卫摇了摇头,对雨秋平说道,“大人您尽管放心,请交给在下吧。”

“那就拜托你了…”雨秋平打了个哈欠,他实在是太困了,使劲揉了揉眼睛洗了把脸,让自己稍微精神一点,就准备回去了。

雨秋平才刚刚回到自己的临时房间片刻,今川枫便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在身后关好。雨秋平愣了一下,连忙强打起精神和她打招呼。

“今天怎么这么早?”今川枫诧异地问道,“我还以为平要到巳时才回来呢。”

“额…今天碰巧有空啦,他们的训练比较简单。”雨秋平觉得今川枫找自己可能有事,就没说自己是累了想回来睡觉,“枫儿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平你有没有空陪我去看倾奇舞呀?”今川枫笑靥如花,“今天在骏府西城的剧场里有倾奇舞表演呢!”

“但是不会被人看到么?”雨秋平问道。

“不会的,剧场很大,躲在后排角落里没问题的。”今川枫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以前为了躲开家严,经常跑到那里去。”

“平,你怎么看起来很没精神?”今川枫看到雨秋平有些憔悴的面容,好奇地问道。

“我没事。”雨秋平逞强道。他本来还是想拒绝她,然后去睡觉,但是一看到少女的笑容和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想让少女开心一些,就答应了下来。

倾奇舞比起能剧,实在是有趣多了。雨秋平上次和朝比奈泰亨两个人去看能剧,结果双双在后排睡死了。这个倾奇舞节奏更加明快,舞姿也更加张扬一些,很是有趣。来观看的,也基本都是年轻人。

雨秋平和今川枫两个人躲在角落里,看向舞台中央的倾奇舞演员动情地表演。

刚才走路的时候还好,可是现在一坐下来,雨秋平就觉得眼睛几乎睁不开了,雨秋平努力不想睡着,用双手撑着下巴,但还是会突然睡过去,猛地一点头,然后再立刻清醒。不过,清醒时间一般也不会超过三四秒。这样的情景,像极了雨秋平物理课上昏昏欲睡的样子。

今川枫察觉到了雨秋平的异常,再次出言询问,“平,你看起来好像很困,需不需要回去休息啊?”

“我没事。”雨秋平努力咽了口唾沫,用手使劲地掐住自己的大腿内侧,剧烈的疼痛让雨秋平短暂地清醒了过来。等到雨秋平再次昏昏欲睡后,他就使劲再掐一次。整场倾奇舞,雨秋平根本无心关注表演,一直是在努力维持清醒。一旁的今川枫看到雨秋平的表现后,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散场后,今川枫起身径直离开。雨秋平愣了一下,匆忙跟了上去,然而,今川枫却丝毫没有回头等她的意思。

“枫儿,怎么了?”雨秋平急匆匆地追上问道。今川枫皱了皱眉头,离开官道,和雨秋平来到了一处无人的小路上。

“想听实话么?”今川枫的语气非常冷淡,看起来很是生气,“我不喜欢你这种做法,不喜欢你一直说没事。”

“我…”雨秋平一时有一些语塞和气闷,自己为了陪今川枫努力熬着不睡觉,坚持了这么久,居然还把她惹生气了。“我昨晚熬夜熬到凌晨去算账,才这么没精神的。”

“我知道,”今川枫看了眼雨秋平,“那你就应该和我直说,说你很累了,不想去了。”

“但我不是为了陪你,让你能开心点嘛?”雨秋平急急地跟上一句话。

“可是平这样做,我一点都不开心。”今川枫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别人逞强,我不喜欢别人瞒着自己事情。”

“我最不喜欢,”今川枫顿了顿,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眼,“在感情中,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心上人,独自抗下所有痛苦来让另一方开心。这对双方都不好!”

说罢,今川枫转身离开,只留下雨秋平一个人愣在原地。

中午,昏昏沉沉的雨秋平没有返回天守,而是到了自己算账的家里。现在这个铺子由几个仆役看家,他们都被雨秋平打发走了,他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自己今天,到底哪里做的不好。

然而,实在是太困了的他,脑袋刚碰到枕头,就立刻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快要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午饭都没吃的他,饥肠辘辘地起身,想要找点吃的。却发现餐桌上放着一小盒便当,便当里面是几个饭团。雨秋平讶异地四处环顾,看到今川枫穿着一身舞裙,正侧坐在柜台边,研究着雨秋平的竖式和阿拉伯数字。

“醒啦。”今川枫看到雨秋平后笑了一下,“我是来赔礼道歉的。刚才我的语气太冲了一点,毕竟平也是为了陪我才这么委屈自己的。”

“没有啦…”雨秋平心中的不满一下子化为乌有,“我确实不该…”

“反正,不准有下次了。”今川枫把脸别了过去,理了理舞裙,有些羞涩地低声说道,“这次我不好,作为赔礼,赔你一支舞。”

“诶!”雨秋平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今川枫穿着的,正是倾奇舞舞者的服装。在他睡着的时候,今川枫已经把雨秋平家里的家具全都推到了墙边去,空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地方。

“我自己编的舞蹈,”今川枫欠身一礼,“早就想好了,为心上人跳。”

今川枫清了清嗓子,轻声吟唱着婉转的曲调,是一首日本的情歌。少女颔首一笑,翩翩起舞,宛若仙子下凡。足尖轻点,身轻如燕,雪白的长裙伴着清唱,宛若清晨绽开的花蕾,随着那曼妙身姿舞动。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如入幻梦。

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玉袖生风。缎子般的长发在空中舞出动人的弧线,曼妙的身材也在俯仰间被舞裙勾勒到极致。一颦一笑,美目流转,都向心上人透着爱恋。微红的脸颊上,那层淡淡的胭脂,若有若无,让少女竟美得有些不真实。

这一世,这支舞,只为你跳。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傍晚,当雨秋平再次翻开堆积如山的账本,准备继续结算之后的账务,一个身影忽然在门口闪过。雨秋平愣了一下,会意地一笑。他打开门,今川枫快步走进了雨秋平和濑名氏俊的办公室。

“可不能待太久哦。”雨秋平说道,“濑名殿下很快就会回来了。”

“不打扰你工作。”今川枫边说边从雨秋平脚边的账本中搬起一叠,她俯身时,雨秋平无意间看到了衣中春光,一下子满脸通红,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

“怎么了,平?”今川枫起身时,看到雨秋平红着脸看着天花板,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雨秋平尴尬地摆了摆手,看着今川枫手中的账务,“枫儿你这是要干嘛?”

“我在想,我可以帮到你什么。”今川枫微微一皱眉,“无论如何,我想帮你分担一些,不该由你一个人承担那么多。”

“于是,我就打算帮你算账。”今川枫拍了拍怀里的一叠账目本。

“枫儿也会算账?”雨秋平诧异地笑道,“枫儿连女红和烹饪都不愿意学,难道还学过算账不成?”

“总归比平的剑道好多了就是了。”今川枫挖苦了一句。

雨秋平大笑起来,笑后他追问道:“可是这些账目很繁杂,用算盘的话声音太响了,不害怕被发现么?”

“呐,”今川枫看了眼雨秋平,“你的那套奇怪的算法和符号,倒是很有用。我下午看了看,大概是学会了。”

“啊!”雨秋平目瞪口呆地看着今川枫,“那么复杂的东西,枫儿你这么快就学会了!濑名殿下精通政务,还学了好久呢!”

“最关键的就是那个表示没有的0罢了。”今川枫轻笑了一声,“其他的东西,看一看就学会了呀,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是穿越者是不会轻易被击倒的。

“你知不知道乘方和开方。”雨秋平一副我不服的样子,在沙盘上画了几个符号。

然而,不消片刻,今川枫就学会了。

“这个叫做方程…”

又是片刻。

“这个是不等式…”

还是片刻。

“这个是数列!”气急败坏的雨秋平拿出了高考数学压轴题的法宝。

“这个对算账有任何帮助么?”今川枫皱了皱眉头。

“当…”雨秋平话音未落,走廊上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还有濑名氏俊的咳嗽声。

雨秋平和今川枫对视了一眼,心说不好。雨秋平匆忙起身,二话不说拉开了一个存放账目的大柜子的门,今川枫立刻缩了进去,雨秋平快速把柜门关上的那一刻,房门就被推开了。

“红叶,”濑名氏俊没有进屋,而是在门口说道,“大殿召见,和我来一趟。”

“好的!”雨秋平如释重负,无比兴奋地喊道,让濑名氏俊一阵诧异。“收拾一下吧,我先过去了。”

等到濑名氏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雨秋平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柜门,里面的今川枫长舒了一口气,从柜子里钻了出来。

“都怪你,缠着我不放,说这些幼稚简单的东西。”少女毫不留情地把雨秋平学了好多年的东西贬得一文不值,“我先失陪了,”她转身一笑,“今天平要早点休息哦。”

第五十八章 军备

10月7日,雨秋平和濑名氏俊经过了几十天的苦战,终于把今川家欠下的收支账目一扫而空。今天上午,两人带着最后的报告到今川义元那里去汇报。

“辛苦你们了。”今川义元看到两人进来后,恋恋不舍卷起了手中的画卷,“这几天你们有空就回领地看看吧,也几十天没回去了,秋收的收成还没照料呢。”

“秋收?”雨秋平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几十天似乎是农民秋收的日子,也不知道自己领地的秋收进行的如何了。这些似乎都交给了亲兵卫和天野景德全权负责,之前也听他们提过一点,但是雨秋平没有多上心。

“太不称职了啊,雨秋。”今川义元笑道,“春种和秋收,可是一年当中领主最关心的两件事啊。即使像我们今川家这样,有着发达的商业,每年大多数的收入仍然靠着农事啊。”今川义元看到雨秋平不是很理解的样子,就继续解释道,“我们今川家实际控制收税的领地,有将近90万石。每年的税收是36万石左右,无论是留作军粮储备,还是以金钱形式收入府库,这都是一笔庞大的收入。有了军粮,才又能力供养机动部队。有了金钱,才能维持领内一系列正常活动。”

“领主们都非常看重农事,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一般在春秋农忙时不征召士兵出战,而是大多数在冬季和夏季出征了。”

“所以说,有的时候在秋收时的一场蝗灾,比一场大战的失败,带给家族的伤害更大。”今川义元抚掌大笑,“但是你这个小子啊,居然连领内的秋收都不在意,选择错误!”

“是这样嘛。”雨秋平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在下受教了,今天就赶回领地一趟。”

雨秋平忽然感觉室内有一股淡淡的熏香味,没有那么浓郁,却很让人舒服。他环顾了一下,在今川义元的桌案边说找到了一个青蓝色的香炉。炉盖黝黑,上面还有一只鸟的小雕塑。

“哈哈,看起来雨秋也算是识货啊。”今川义元一笑,“这香炉名为千鸟香炉,可是今川家的传家之宝。”今川义元边说边爱抚着香炉的侧壁,“用它烧出来的熏香,总是比其他香炉多那么一些味道。”

“大殿容禀,此类风雅之物,浅尝即止便可,切勿沉浸此道。”濑名氏俊皱了皱眉头,恭敬地劝谏道。

“哈哈,你怎么也开始劝谏了。”今川义元哈哈一笑,岔开了话题。

雨秋平看着这精致的香炉愣了愣,忽然想起了什么,“大殿。这次在下前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说吧。”今川义元看到正事已经说完了,就再次把画卷拿了出来,摊在桌上端详起来,不时对几个画得精妙之处啧啧赞叹。

“在下想给所部配备一些盔甲装备,不知道该向哪里申请。”雨秋平说道,“在下部下的盔甲都千奇百怪,武器也十分简陋。盔甲不少都破了洞,还有生锈的。许多竹枪的枪尖都锈掉了。弓箭更是没有几个完好。在下认为,这些装备简直是拿着士兵的性命开玩笑啊!甲坚兵利才是取胜之道。”

“后面的说的倒是很有道理,”今川义元抬起头看了眼雨秋平,又笑着低下头去看画,“但是你一开始说什么?要去申请装备?”

“对啊。”雨秋平点了点头,“有没有什么兵部啊,或者管理武器的部门啊。在下初来乍到,不是很懂。”

“没有。”今川义元双手一摊,哈哈大笑起来。身后的濑名氏俊也没忍住,偷笑了几声。“你当这里是明国么?朝廷会同意给士兵派发武器?哈哈哈…”今川义元笑道,“我们日本不比天朝,领主可没有多余的钱去为所有足轻配备装备,一般每一个领主都只负责自己直辖部队的装备,手下的家臣则要自己武装部下。”

“一般来说,手下的家臣,也只会去装备自家的武士或者旗本,”濑名氏俊跟着解释道,“至于其他足轻,都是简单给点钱,让他们自己置办装备。有钱的穿得好一点,没钱的就穿的差一点。”濑名氏俊笑道,“我们今川家还算好的,基本上都会发给足轻们一根竹枪,有的富裕的家臣还会派发竹麻甲。但是铠甲啊,具足啊什么的,足轻们是没有机会得到的。”

“听说四国岛的那些穷地方,”今川义元接过话茬,“主家一点钱都不出,全靠手下足轻自己省吃俭用凑出装备来啊。”

“那这么说来,”雨秋平愣了一下,“我是要自己准备装备了?”

“按照常理来说,我作为家督,给你一些也没什么问题,府库里也确实有剩下的,”今川义元沉吟道,“但是你现在树大招风,不少人都盯着你看。你因为一直忙着算账没有太多交流才没察觉。若是再开小灶,给你装备的话,那些人又要来嚷嚷了。”今川义元挥了挥手,仿佛在赶走几只烦人的苍蝇,“烦死了。”

“那…一般大家都是怎么置办装备的呢?”雨秋平理解了今川义元的难处,自己确实提升得太快了一些。

“如果只是竹枪啊,竹麻甲之类的装备,一般每个村子里都有几个篾匠是会做的。”濑名氏俊说道,“但是红叶的意思,似乎并不满足于这些…”

“在我们明国,一般士兵都会有一身鳞甲,再次也是皮甲吧。”雨秋平回忆了一些以前看过的文章,“刀剑虽然不是人人都有,但是铁尖长枪和好一点的弓箭应该也是正常配置。”他犹豫地问道,“想要置办这些装备,要多少钱啊?去哪里找人呢?”

“一身鳞甲啊…日本倒是没有这种叫法,或许你说的是具足?”濑名氏俊犹豫着说道,“一身具足可是要不少钱啊,如果去买的话,一身具足估计要60贯吧。”

“60贯!”雨秋平一下子被吓得够呛,就算不吃不喝,他领内一年的税收也只够买10套啊。

“但是如果自己生产的话,或许费用可以降下来一点。”瀬名氏俊说道,“如果工匠们手艺不错的话…说不定可以压到40贯。”

“那去哪里可以招募工匠呢?”雨秋平又问道。

“算啦,你也别麻烦了。”今川义元大手一挥,“我把我府上的工匠送给你二十个,反正最近没有扩军的计划,也用不着生产太多武器。钱的问题也不用担心,还是我先帮你垫着吧。这样比直接援助你装备隐蔽多了。”

“太好了!多谢大殿!”雨秋平发现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一下子就解决了,不由得有些兴奋。

“雨秋,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换装没有那么快。”今川义元笑了一声,“今天下午还是先回一趟领地吧。”

吃完中饭后,雨秋平就带着训练的部队提早返回了位于江尻的领地。雨秋平本来想骑马回去,但是看到众人都是在跑步,自己也就下马和大家一起跑了回去。好久没有怎么长跑的他一时间还有些吃不消。

到了领地,雨秋平才注意到领地和几十天前的不同。田地里的庄稼都已经被收割完毕,各个居民的院子里都堆着庄稼,正在晒干。

“亲兵卫,今年收税是谁负责的啊?”雨秋平向亲兵卫问道。

“回大人,”亲兵卫微微欠身,“今年主要还是靠伊丹家的人负责统筹管理,在下和天野大人在一旁观察学习。”

“那收成怎么样啊?”雨秋平又问道,“收获的数据那些都有记录么?”

“大人尽管放心,今年收成还不错,有3213石,可以算是丰收了,我们抽了1285石的税。每块田地的收成我们都已经记录在案了。”亲兵卫答道。

“那好,”雨秋平点了点头,“回头整合一下数据,就可以用这个数据制定新的税法了。”他又问道,“那些家属的安置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大人尽管放心。”亲兵卫再次点头道,“安排在两个渔村的人都已经安顿下来,有了可以过冬的住处,不少人已经开始学习捕鱼了。”他顿了顿,指了指南边一点,“安排在西村这里的人基本都住在南边,那里有大量未开垦的荒地,打算先种一点芝麻赶赶杂草。”

“有遇到什么问题,你尽管来找我,我来帮你们解决协调。”雨秋平拍了拍亲兵卫的肩膀,“哈哈,你啊你,了不起啊亲兵卫。我觉得这么麻烦的事情,你居然都解决得差不多了。”

“属下不敢居功。”亲兵卫谦虚地一拱手,“都是各位同僚齐心协力才有的成绩。”

“你能这么说,说明你已经很了不起了。”雨秋平夸赞道,“要是我这样表扬一下仲秀,他尾巴肯定立刻敲到天上去!”

“诶!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御前崎仲秀向前跑了几步来到雨秋平身边,“我怎么觉你您一直在针对我!”

“针对你就对了!”吉岗胜政狠狠地拍了御前崎仲秀的屁股一下,“就你整天不三不四的,到处惹麻烦!”

“谁到处惹麻烦了!我又没有喝醉酒发酒疯!”御前崎仲秀不满的嚷嚷着。

“你怎么乱咬人呢!”小川佑冬本来一个人在边上喝闷酒,本来没打算参与,被迫躺枪,也起来抨击御前崎仲秀。

“好了,都别吵了,你们几个。”福岛安成不满地拍了拍手,“都这么大的人了。”

在领地停留了两天后,雨秋平又赶回了骏府城。结果一进城门,就在东门门口被朝比奈泰亨给堵住了。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雨秋平诧异地看着心急火燎的朝比奈泰亨。

“你小子可算回来了,这下我们算是有了靠谱的后场了!”朝比奈泰亨兴奋地一拍手,“凑齐了!你再不回来,下午我们没法踢了啊!”

“踢什么啊?蹴鞠么?”雨秋平疑惑的问道,“踢蹴鞠的话,朝比奈家不是有好多人陪着大哥玩的么?”

“那些人水平不行!这次是比赛!是比赛!”朝比奈泰亨反复喊了多次,同时挥舞着双臂,恨不得全骏府的人都能听到他的大嗓门。

“什么比赛啊?啥玩意?”雨秋平觉得和朝比奈泰亨的沟通十分困难。

“老子之前和那个小眼睛在蹴鞠场抢场地时打了一架,约定今天两边各自带着蹴鞠队,决个胜负!谁输了,以后见到赢的人,就必须让出场地!”朝比奈泰亨兴奋地一锤胸口,“妈的!干死这个小眼睛!”

“你知道吗!这次可是空前的大赛啊!”朝比奈泰亨兴奋地喊道,“裁判是今川少公子,我那五郎哥哥!家督大殿啊,各种高层啊都会来看!”

骏府三公子中两人的针锋相对,家督大殿驾临,少主当裁判。

天啊。

雨秋平深深地扶额,这估计是要全城轰动啊。

“你小子赶紧去吃个饭,好好休息,养足体力!”朝比奈泰亨一把把雨秋平从马上拽了下来,“别到时候掉链子!”

第五十九章 蹴鞠

刚刚吃完午饭没多久,朝比奈泰亨就拉着正在休息的雨秋平去赛场热身,一同前去的还有十个朝比奈家的蹴鞠好手。离比赛开始还有大半个时辰,但是蹴鞠场周围已经人山人海了。似乎是为了这场比赛,中央的大蹴鞠场还在周围临时加装了好几圈座椅,有点类似罗马角斗场的那种风格。现在最内的两三圈已经坐满了人。而在最中央的地方还有几个高悬与地面之上的包间,估计就是给武士们准备的。

赛场外面,围了好多卖食物的小摊贩,从城外赶过来看比赛的农民们不少还没有吃中饭,又渴又饿,可算是让他们赚了一大笔。

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等人在西侧场地热身,片刻后,冈部正纲也带着另一帮人在东侧场地热身。两边时不时恶语相向,火药味十足。期间,朝比奈泰亨还故意把蹴鞠踢到了冈部正纲头上,恼羞成怒的后者将朝比奈泰亨的蹴鞠扔出场外。朝比奈泰亨立刻愤怒地上前要抢冈部正纲的蹴鞠,两边的队员立刻围了上来,眼看比赛就要变成斗殴。

就在这时,场地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人群也沸腾起来。原来是今川义元的轿子到了,外围的几圈观众匆忙从座位上起身磕头。跟在今川义元轿子周围的,是近百个全副武装的旗本武士,一个一个衣甲鲜明,穿着的具足让雨秋平羡慕不已。

早在比赛开始前半天,就已经有不少今川家的忍者在场地周围巡查。雨秋平还知道,这些观众里面,一定藏了不少便衣忍者。

紧随其后的,是今川氏真的牛车,濑名家的牛车,还有葛山家等多家重臣。其中,雨秋平还一眼认出了今川枫的那辆牛车。他敏感地看了眼对面的冈部正纲,果然,后者也注意到了那辆牛车,此刻正两眼发直地看向那边、就在这时,牛车的帘子忽然被悄悄掀起了一角,今川枫的小脸从里面露了出来。她看向蹴鞠场,惊讶又惊喜地发现雨秋平居然出现在了朝比奈泰亨一队,她本来以为雨秋平还在领地呢。就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和雨秋平打招呼。冈部正纲刚好处于雨秋平和今川枫的中间,他误以为今川枫是在和他打招呼,连忙激动地连连挥手。今川枫皱了皱眉头,刷地一下把帘子重新拉好了。

等到这些贵宾落座后,原来让路的百姓们也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观众席上的八排座位已经几乎被坐满了。今川氏真也来到了场边,换上了一身蹴鞠手的服装,正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让几个仆人帮他揉腿,顺便指挥其他人把灯笼这些拿过来。

等到一切准备停当时,时间也到了申时初刻,双方队员在场地两边各就各位。这次比赛,两边谁先打入3球,就算哪边获胜。如果到了申时八刻仍然无人打入3球,就是进球多的一方获胜。

随着今川氏真一声令下,一个蹴鞠被高高抛入场中。朝比奈泰亨和冈部正纲毫不客气,面对面冲了过去,两个人一起鱼跃冲顶,结果蹴鞠谁都没顶到,反而是两个人撞了个人仰马翻。雨秋平匆忙上前补位,在冈部家支援赶到前,一脚把蹴鞠勾了回来,控制在脚下。对方的两个边锋前逼时,雨秋平就快速讲球传给了己方边锋,自己则后退稳固防线。

“这里!传给我!”朝比奈泰亨起身后立刻兴奋地大喊,要求边锋立刻把蹴鞠传给他。边锋不敢忤逆自己的公子,只好放弃了空位,老老实实地将蹴鞠传给朝比奈泰亨。朝比奈泰亨也不管配合,带着蹴鞠就往里冲,立刻遭遇三人包夹,蹴鞠也被冈部正纲抢了下来。蹴鞠被断后,朝比奈泰亨面子上过不去,拒绝回防,还招呼两个边锋一起来反抢。结果整个阵型被弄得一塌糊涂,被冈部正纲找到机会打进一球。

场外观众想起了盛大的欢呼声,一个灯笼也被高高挂在了冈部家的那一边。冈部正纲得意洋洋地在女眷的那个包间前大肆炫耀,可是今川枫却故意低头不去看他,而是悄悄地注意雨秋平。

“娘的!气死老子了!再来!”朝比奈泰亨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而是力排众议地一挥手,从后场开球,再次一个人带球着蹴鞠向前场,他这次倒是展现了不错的脚法,势如破竹连过两人,但还是被无情抢断,蹴鞠传到冈部正纲脚下后,对方再次反击。朝比奈泰亨也不管别人,指挥四个人围堵冈部正纲,冈部正纲把球挑传传出来之后,雨秋平立刻面临了1打4的局面。他左遮右挡,也没能防住对方一个前锋的一脚抽射,比分变成0:2。

然而,这次之后,朝比奈泰亨在场外观众的欢呼声中更加恼羞成怒,根本不给雨秋平劝说的机会,就再次带着蹴鞠冲了上去。

“朝比奈那小子,这样踢可不行啊。”今川义元看着底下的战况,“这才一刻钟不到,就连丢两球了,比赛要结束了啊。”

“松千代太急于求成了,而且不肯合作。”濑名氏俊笑道,“我看红叶他好几次向上前说话,都没有机会呢。”

“那小子防御可厉害了,不过1打4可真是没办法。”今川义元抚掌大笑,“我倒要看看,他能想出什么方法来。”

在隔壁的包间里是,是众多武士家老们的女儿或者未出阁的妹妹。由于这是正式场合,除了今川枫意外,每个人都在脸上抹了厚厚的粉,眉毛也专门描过。然而,毕竟十几岁的少女是闲不住的,她们也开始叽叽歪歪地讨论那个球员最帅最厉害。

“正纲大人踢得真好啊!”一个女孩子感叹道,“这都已经2:0了。”

“就是说嘛,泰亨大人平时总是嚷嚷着自己蹴鞠多么多么了不起,其实也不过如此。”另外一个女孩子帮腔道。

“但要是看长相的话…”另外一个女孩子因为附近没有长辈,公然说出了有些违背女德的话,“你们觉得哪个最帅?”

“我感觉…”第一个少女指了指雨秋平,“站在泰亨大人背后那个,竖着斜刘海的大人是最好看的。”

“诶!我也这么觉得!很阳光,五官也很好看,身材也很好!”另外一个女孩子笑着感叹道。周围同伴的对话,让今川枫脸颊一红,心里有些吃醋似的酸酸的,却又有点小骄傲。

“他是哪家的公子啊?我从来没再骏府城里见过他。”第一个说话的女孩子问道,她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同伴,众人却都是摇头。

“我好像…”这时,那个一个少女说道,“在天守阁里看到过他一次,似乎和濑名大人在一起。”

“濑名氏义公子么?”另一个女孩子接过话茬,“我见过他,应该不是。氏义大人整天就钻在钱眼子和书房里,基本不怎么蹴鞠的。”

“那是谁啊…”几个女孩子都犯了愁,忽然,那个少女灵机一动,戳了戳一直专注于比赛没有聊天的今川枫,“枫,你不是就住在天守阁里么?那个少年是谁啊?”

“他…”今川枫脸颊一红,支支吾吾地说到,“我也就是看到过他,但是是谁我也不知道。似乎是…那位雨秋大人?”

“雨秋大人?雨秋红叶么!就是大殿亲赐马印的!”今川枫的话一下子引起周围一片轰动。

视线回到赛场上。

连续丢了两球的朝比奈家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朝比奈泰亨恼羞成怒,还想再次单人闯阵,却被雨秋平一把拉住。

“大哥!你再这么浪!我们要输了!”雨秋平也不想在今川枫面前丢脸,此刻也有些着急了,低声吼道:“能不能不要太独了啊!”

“妈的!你小子!”朝比奈泰亨也十分不满地一甩手,“老子平时是可以一打六的!今天感觉不好!下一球肯定能进!”

“大哥,试不起了!”雨秋平抓住了朝比奈泰亨的手,“再输一球我们就完了!以后大哥每次踢蹴鞠,那个小眼睛都来找麻烦,让大哥让出场地,多丢人啊!”

朝比奈泰亨被雨秋平的话一下子给呛了一下,想到以后搞不好要被冈部正纲趾高气扬地抢场地,就气不打一处来。“诶!”他低声骂了一句,“那你说怎么办!你小子不是鬼主意很多的么!”

“我们现在就在悬崖边上,还是不要打对攻了。”雨秋平把周围几个队员都拉过来商议,“我们打防守反击,所有人缩在半场防守,等到他们失误,我们有机会了就反击!”

“可我不会防守啊!我踢蹴鞠一直都是进攻啊!”朝比奈泰亨两手一摊。

“那我来指挥,你们都听我的。”雨秋平说道,“现在我们站成一个半圆,护住风流眼,外圈三个人阻拦,内圈两个人补位,我留在最里面策应。”

一番耳语之后,朝比奈家重新回到了场上,众人按照雨秋平的要求站好了队伍。后场开球的雨秋平,根本无意进攻,一脚就把蹴鞠慢悠悠地踢到了冈部正纲脚下。

全场一片愕然,周围的观众和场上的球员全都不明就里,一头雾水。

“想攻,”雨秋平笑了一声,对着冈部正纲做了一个挑动手指的动作,喊道:“就来攻攻看吧!”

由于刚才全场一片寂静,雨秋平的这句挑衅,格外清晰。冈部正纲何时受过这种屈辱,特别是雨秋平还三番两次和他作对,甚至在今川枫面前对出了他无论如何都对不出的和歌,旧仇加新恨,冈部正纲暴跳如雷地带球直接冲了过来。

冈部正纲这一冲,周围的队友急忙跟上,阵型一下子送散开来。最快的冈部正纲立刻面临了刚才朝比奈泰亨的窘境,三人包夹一人,轻松断球,朝比奈泰亨趁着对方阵型混乱,带着蹴鞠冲了进去,抬脚就是抽射,蹴鞠完美钻过风流眼。1:2。

“来攻攻看啊!”雨秋平指了指灯笼,哈哈一笑,继续挑衅冈部正纲。冈部正纲恼羞成怒,眼看就要再次冲上来。

“少公子,咱们慢慢来。”几个周围的队员连忙拉住火气上头的冈部正纲,“就差一球了,好好进攻一次,就赢定了。”

似乎冈部正纲要比朝比奈泰亨好劝一点,很快平静了下来。然而,刚刚的反击把冈部家打怕了,他们只敢让三个人过半场进攻。三人频繁传球,试图突破,但是在雨秋平的指挥下,外部的三个人固守位置,内部的两个人轮转换位,一直没有给冈部家进攻的机会。冈部正纲实在按耐不住,带着蹴鞠想要强行冲破防御,雨秋平就立刻赶上去补防,又是一次3打1,冈部正纲的球再次被断下。然而,雨秋平看到对方后排站位妥当,没有什么反击机会,又是轻飘飘一脚,把蹴鞠踢回给冈部正纲。

“你小子!什么意思啊!”朝比奈泰亨倒是先沉不住气了,对着雨秋平低吼道,“好好的,把蹴鞠还给人家干什么!好不容易抢下来!”

“我们没有反击机会啊,要等他们露出破绽。”雨秋平摊了摊手,“给他们进攻的机会,我们耐心防御就可以了。”

“你怎么就不好好进攻一次呢!”朝比奈泰亨问道。

“太冒险了,还是防御稳健一些,不是么?”雨秋平嘟囔了一句,“快点站好位子,他们要进攻了!”

这一次,冈部正纲再次带着两个人试图进攻,但还是一直无法突破,他勉强地一脚远射,在外围防守的干扰下,只打到了风流眼的边框上,弹到了地上,被雨秋平一脚接住,然后又轻松地还给了冈部正纲。

“想攻便来攻攻看啊。”雨秋平再次坏笑着挑动手指,向冈部正纲挑衅道。

“这小子,真坏啊。”今川义元看着雨秋平的做法,在包间里被逗得哈哈直笑,“一点进攻的风险都不愿意冒,就等着防守反击抓冈部家的破绽呢。”

此时,隔壁的房间内,女眷们同样一头雾水。

“这位红叶大人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要把蹴鞠让给别人?”

“就是就是,他们还落后呢,为什么不进攻啊?”

听到周围女孩子们不明就里的议论,今川枫微微一乐。她是看懂了雨秋平的套路,就是依靠耐心的防守反击来找到机会。而挑衅冈部正纲,是为了让他失去冷静,把更多的人投入进攻,从而露出破绽。

“真是的,就不能堂堂正正地对决么。”今川枫不满地抱怨了一句,“就知道防守,除了防守之外就是琢磨那些鬼蜮伎俩。”

接到雨秋平的再次挑衅后,冈部正纲彻底忍不住了,高呼着让所有人跟他一起上。其他几个人虽然劝他,冈部家领先不用这样,但是冈部正纲可是为了在心上人面前露脸啊,根本不理会大家的建议,带着四个人一头冲了上来。

这一次,防守压力有些大了。冈部正纲和另外一个人率先无球跑位,渗透到防线后面。雨秋平立刻让朝比奈泰亨和另外一个内圈防守去一对一阻断传球线路,外线三人则稍微收缩,重点盯防对面控制蹴鞠的人。雨秋平本人待在风流眼前,随时准备补位。

冈部家的两个边后卫看到无法突破,就双双向着底线跑去,朝比奈家的两个外圈防守被迫跟着移动,中央露出空当后,冈部正纲和另外一个渗透的边锋相反方向跑过去要球,两个盯防队员措手不及,来不及切断传球,被冈部正纲拿到了蹴鞠。冈部正纲一个转身,晃过了防守他的队员。正要向前突进时,雨秋平立刻赶上补位。冈部正纲眼看没法立刻突破,补防的队员又在快速赶来,只好将蹴鞠传给另一个渗透的边锋。雨秋平猜中了他的传球路线,一个剑步把蹴鞠断了下来,然后立刻快速带球突进发起反击,朝比奈泰亨老早冲到前场,雨秋平一脚长传踢向前场。朝比奈泰亨也不停球,一个蝎子摆尾,当着对方后卫的面,将蹴鞠垫射进了风流眼。比分来到2:2。

在全场的欢呼声中,雨秋平却悄悄把朝比奈泰亨拉了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朝比奈家的队员们纷纷高呼庆祝,冈部家的队员们则一脸愤怒和郁闷,连续两次被防守反击得手,无论如何都不会痛快。

观众席上的百姓都为场上队员欢呼,今川枫和今川义元却不约而同地发现了雨秋平拉过朝比奈泰亨的小动作。

“该不会又在想什么鬼蜮伎俩吧。”两人不约而同地想道。

再次开球,虽然冈部正纲已经气炸了,但是此刻,想赢的欲望也促使着他做出稳健的选择。冈部家无论雨秋平如何挑衅,都不肯再全线压上,而是只有3个人去试探进攻。冈部正纲已经发现,只要没有太好的机会,雨秋平根本不会冒险进攻,而是会很羞辱性地把蹴鞠还给他。

这一次的进攻,冈部家又无功而返,蹴鞠被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联手断下。但是冈部家后防线上三人站位毫无破绽,雨秋平没有发动反击,而是带着蹴鞠,和朝比奈泰亨缓缓向前走去,同时,又坐着那个勾手指的挑衅姿势,嘴上念叨着:“想攻,便来攻攻看啊。”两边的队员经过这么久的拼搏,都累得气喘吁吁,抓紧这个机会,把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喘气。等着雨秋平把蹴鞠还给冈部正纲后再开始新一轮攻击。

冈部正纲看着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挑衅的眼神,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们有种倒是进攻啊!缩头乌龟!”

话音未落,本来作势要把蹴鞠传给冈部正纲的雨秋平脚步忽然一变,踢向蹴鞠的右脚猛地改变方向,蹴鞠向着斜前方飞去。说时迟,那时快,上一秒还在对着冈部正纲做鬼脸的朝比奈泰亨,此刻已经突然飞奔到了冈部家的后场。正在两旁喘气休息的后卫们措手不及,没人能上来补防,朝比奈泰亨胸部一垫,拔脚怒射,蹴鞠穿过风流眼。

正等着雨秋平把蹴鞠踢给他们的冈部家目瞪口呆地看到朝比奈家偷袭得手,在几乎无人防御的情况下,打进一球。

3:2。朝比奈家获胜。全场观众纷纷起立欢呼,朝比奈家的队员们在场上相拥而庆。

“雨秋这小子!”坐在包间里的今川义元大笑不止,“不管如何,选择正确!”

“真是的,不能堂堂正正地比赛么。”今川枫头疼地看着雨秋平兴奋地庆祝,“又是偷袭!”说着说着,嘴角却突然划过一丝笑意。

第六十章 匠户

比赛结束后,朝比奈泰亨在朝比奈府邸大摆宴席,宣称是什么只要给朝比奈家喊过好的,都可以来喝酒吃饭,管饱为止。不过,雨秋平并不喜欢喝酒,前世的时候,他老爸好几次烂醉如泥时发酒疯的样子他可是记忆犹新。因此,尽量滴酒不沾的他,很快就溜回了天守阁。

一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茶花香便沁人心脾。

“枫儿?”雨秋平轻声问了一句,却没人回应。他在背后掩上房门,往里面走了几步后,就看到今川枫正趴在雨秋平睡觉时的床铺上,甜甜地睡着了。

“这小丫头,怎么这么爱睡觉啊。”雨秋平笑了一声,弯下腰,宠溺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帮她把被子盖盖好。

过了一会儿,今川枫呢喃地从梦中醒来,才发现雨秋平早就回到了屋内,正坐在座位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诶?怎么这么早。”今川枫愣了一下,“泰亨公子不是在大摆宴席么?”

“我不喜欢喝酒的,”雨秋平皱了皱眉头,“对身体不好,醉了还伤脑。”

“又是那些歪理邪说。”今川枫摇了摇头,“这次来,”少女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是来问你一个问题的。”

“什么啊?”雨秋平倒了一杯茶水,送到了今川枫面前。

“平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呀?”今川枫嫣然一笑。

“额…问这个干嘛?”雨秋平皱着眉头想了想,自己以前一直过的是公历生日12月10日,可是现在要换算成这个历法,应该是10月左右…

算了,雨秋平放弃了换算的想法,“腊月初十。”就当自己多活了两个月好了。

“诶!这么近了么?”今川枫面色一紧。

“怎么了么?”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今川枫低下头,羞涩地去捻衣边。“对了!”今川枫忽然抬起头,岔开话题,“家严早上似乎和予州殿下说,给平找的工匠们都到了。”

“予州殿下?是谁啊?”雨秋平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啊。

“就是濑名殿下啊,氏俊叔叔。他的官职是伊予守。”今川枫解释道。

“就是…日本六十六国之一的伊予国么?可它不是在四国岛上么?为什么官职会给到濑名殿下?”雨秋平一头雾水地问道。

“额…这个倒是非常繁杂,三言两语怕是说不清楚,守和守护还是不一样的,这是官职和役职的差别。一个是天皇陛下赐封的,一个是征夷大将军赐封的。”今川枫苦笑了一下,“平可能不知道,现在这世上,可能有几百人都可以自称出云守呢。”

“啊!一个官职可以有这么多人就任么?”雨秋平问道。

“也没有啦,只要某人的祖上担任过谋个官职,他的后人就一直可以用这个官职自称。至于平问的那些地域差异的问题…反正已经存在很久了就是啦。”今川枫歪着脑袋,也不知道该如何给雨秋平解释。

雨秋平仔细一想,似乎羽柴秀吉曾经叫过筑前守,明智光秀叫过日向守,这些也都是九州地区的官职,但当时织田家控制的可是近畿啊。再比如说雨秋平前世一直很喜欢的义将浅井长政,明明控制近江,官职却是备前守。

用完晚饭,雨秋平就去今川义元那里询问工匠的问题。今川义元大手一挥,就把二十张卖身契交给了雨秋平。让他明天参加完评定会议后,后天一早回领地。

“之后这段时间,暂时不给你派太多任务了,你就跟着濑名熟悉熟悉政务好了,也有时间回领地看看。”今川义元一边玩赏着千鸟香炉,一边对雨秋平说道。

“大殿,为什么这些工匠也是奴隶啊?”雨秋平不解地问道。

“嗯?在明国,不也是这样么?”今川义元挑了挑眉毛,“匠户这些低贱的职业,大多数都是世世代代继承的啊。匠户连农民都不如,他们没有从军的资格,没有机会立下功勋成为武士。”

“那有没有自由的匠户啊?”雨秋平又问道。

“有倒是有。”今川义元点了点头,随后狐疑地看了眼雨秋平,“雨秋,你小子很奇怪啊。为什么好像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一样,好多常识都不知道。”

“你以前真的是明国人吗?”今川义元挖苦了一句,却没有深究,笑着把雨秋平打发走了,随后,却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一早,雨秋平完成训练后,就带着福岛安成他们几个去接人。他拿着卖身契从匠户总管那里领走了二十户工匠。说是户,那是因为这二十个工匠都是拖家带口的。匠户都不是武士,没有自己的姓氏。为首的一个叫做花丸,身材有些瘦小,大概也就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因为长年累月的工作而有些驼背。此刻,这几十号人正跪倒在雨秋平等人面前。

“你是叫花丸么?”雨秋平微微蹲下来,向为首的那个人问道。

“回大人的话,小人就叫花丸。”花丸答道。

“你们,都先起来吧。”雨秋平扬了扬手,示意众人不要跪着了。

“好~。”花丸用一种有点呆萌的调子答道,也没有多谦让,就直接站了起来。然而,另外几十个人,却没有一个敢于起身,一般说着什么“不敢不敢”之类的话。

雨秋平看着面前一个人站着,几十人跪着的滑稽景象,一下子笑了出来。

“花丸,你倒是不错。”雨秋平笑着拍了拍花丸的肩膀,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二十张卖身契,当着几十人的面,几把全部扯成了碎片。

“我宣布,你们都是自由的人了,都是我雨秋家的子民!”雨秋平朗声说道。几十个人听到撕纸的声音,茫然地抬起头,才看到那困扰他们一辈子的卖身契,已经被撕成了碎片。

“现在我命令你们,全部起来!”雨秋平喊道。

几十个人受宠若惊地起身,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已经被扔在地上的碎纸片。花丸看着雨秋平的笑容,嘴皮子忽然哆嗦起来,刚才第一个站起来的他,现在又第一个跪了下去,给雨秋平磕了几个响头。后面的几十人,也纷纷跪了下去。

“大人大恩大德,大人长命百岁!”粗鄙的匠户们绞尽脑汁搜刮着自己并不多的词汇,想向雨秋平表达谢意。

“不要磕头,都起来!”雨秋平沉声说道,看着稀稀拉拉再次站起来的人,雨秋平环顾一周,发现身后的福岛安成等人都有些激动,“你们都是自由的人,自由的人绝不会随意下跪,作贱自己的尊严。你们都应该像花丸那样,站起来,像个人一样站着!”

“我现在赦免你们,是希望你们能够自信地活下去,去努力工作,去为了自己的人生而奋斗。”雨秋平指了指身后的十几个人,“他们和你一样,几十天前还是卑微的奴隶。可是他们用自己的勇敢和奋斗,证明了他们都是了不起的士兵!其中有四个人,已经从奴隶变成了武士!”

雨秋平的话引起了匠户们的一片惊呼,他身后的足轻们却是自豪地笑了起来。“我向你们承诺,”雨秋平说道,“只要你们愿意努力工作,我就保证你们自食其力衣食无忧,立下功劳的人甚至可以成为武士!”

中午休息时,雨秋平让亲兵卫去安置这些匠户,晚上一起回到领地,让他们开始生产雨秋平需要的具足和长枪,弓箭。中午,雨秋平带着本多锅之助,一起到城里的一家酒店吃饭。

“想吃什么呀?”雨秋平和颜悦色地问道。这家酒店是骏府城里最大的酒店了,前台后面有着琳琅满目的菜单,一看就只有识字的武士阶层才能来这里消费。

本多锅之助却没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该有的活泼和贪吃,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动,都有点向天野景德的面瘫脸发展的趋势了。

“小米粥就可以了。”本多锅之助说道,稚气未脱的声音却被他刻意地绷出威严的样子。

“小米粥?”雨秋平摇了摇头,“这可不行,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要吃点有一样的。”雨秋平边说边招了招手,“老板,这里有牛肉嘛?”

“大人。”本多锅之助的眉头紧锁,“牛肉乃肮脏之物,吾等武士不当食用。”

“诶!锅之助!牛肉可以长身体,长肌肉,变得强壮!”雨秋平解释道,可是本多锅之助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雨秋平记得,前世他曾经看到一些历史调查,上面说本多忠胜虽然是日本第一猛将,身高却很矮,肯定是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的原因吧。他微微一笑,想到了办法。

“锅之助不是说,要成为了不起的武士嘛?”雨秋平笑着引导道。

“没错。”锅之助点了点头。

“了不起的武士是不是一定要很威武强壮,才能上阵杀敌啊?”雨秋平再次问道。

“没…错。”锅之助又点了点头,但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是,锅之助现在还很瘦小,必须要多吃点肉,才能变得威武强壮啊!”雨秋平不等锅之助反驳,就在此出口说道:“锅之助难道就因为牛肉肮脏,就想违背令尊对你的期望么!就不想成为了不起的武士了么!”

雨秋平的一番上纲上线让锅之助愣在原地,头脑简单的他,一时间没有发现逻辑错在哪里。于是雨秋平挥了挥手,让店小二去切两人份的牛肉了。

两人找个位子坐下,等待上菜。锅之助还是皱着眉头,努力思索着雨秋平话里的问题,却一无所获。雨秋平余光中发现,坐在自己旁边座位上的,似乎就是当时提醒自己礼仪规范的小个子奥平贞吉。他正一个人吃着炒饭,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雨秋平刚准备打招呼,就看到门口大大咧咧地进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正是冈部正纲。后者环顾了一眼,似乎是看上了奥平贞吉的那个位子,径直走过去,把肋差往桌上一扔,发出剧烈的撞击声。

第六十一章 冲突

周围正在用餐的人们纷纷抬起头,看了一眼情况。发现挑事的人是冈部正纲后,没有人敢出声,唯恐避之不及。

“这位子老子看上了,你换个地方吧。”冈部正纲哼了一声,拉开椅子就坐在了奥平贞吉对面,旁边的几个侍从也围了上来,抬手就要把奥平贞吉的饭碗拿走。

“冈部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奥平贞吉似乎脾气也不小,一般人看到骏府三公子,早就跑了。可是他被人欺负到这个份上,也毫不顾忌地拍案而起,“在下不是您的家臣,没有听您命令的必要!”

“哼?”冈部正纲冷哼了一声,扬了扬手,一个侍从立刻抓起奥平贞吉的饭碗,砸到了地上。碎片和米饭登时铺了一地。几个店小二匆忙赶了过来,却又不敢上前劝阻,面面相觑。奥平贞吉也是愤怒地把肋差往桌上一摔,隔着桌子和冈部正纲对视。

“冈部大人,小人有什么服侍不周的地方,大人尽管讲。”店老板得到通报后也匆忙赶了出来,点头哈腰地给冈部正纲赔罪。

“这条狗太碍眼了,把他赶出去。”冈部正纲骂道。店老板犹豫了一下,看向奥平贞吉,哆嗦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奥平贞吉此时也是冷汗直流,他不过是一个新晋侍大将,和冈部正纲的地位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是在这个年代,武士把尊严看得极为重要,在这里让他退让,以后怕是都无法做人了。

看到帮了自己一把的人陷入到这样的窘境,雨秋平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了。而坐在对面的本多锅之助虽然年纪小,但是似乎火气更大,看到冈部正纲这样的行为,他早就青筋暴起,忍了很久了。此刻,终于忍无可忍。他直接拔出腰间的肋差,往桌上一插。锋利的刀锋没入桌板,因为力气过大而左右晃动着,发出剧烈的声响。冈部正纲一行人听到身边的巨响,纷纷回过头来。

“做出这样的行为,还配得上武士的身份么?”本多锅之助呵斥道,“实在是武家之耻!”

“小野狗!哪里来这么多屁话!”冈部正纲看到冒犯自己的居然是个小孩子后,更加生气,也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肋差抽了出来,一刀插在了桌子上,“想打么!”

旁边的几个店小二和老板看的心惊胆战,却无可奈何,小心翼翼地收拾着被打碎的饭碗。

“这里还有一条狗呢,冈部大人不要看漏了。冈部大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扰乱治安,真是武士楷模啊。”雨秋平缓缓起身。奥平贞吉看到雨秋平后微微一愣,随后报以一个微笑。

“主人不在,狗还敢乱叫?”一个冈部正纲的随从认出了雨秋平,出言骂道。

“主人在了,狗还乱咬人?”雨秋平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少跟他动嘴皮子,”冈部正纲打断了他的侍从们,“今天那浓眉不在,看我不好好揍揍这个小子!”说罢,他直接拔出肋差,朝着雨秋平冷笑了一下。还没等雨秋平还击,本多锅之助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推开椅子站好,拔出肋差和冈部正纲对峙。

“锅之助,你还小,别乱来。”雨秋平匆忙说道,想把本多锅之助拉回来。

“大人。”本多锅之助摇了摇头,“虽然在下只是暂时待在雨秋家,但是主辱臣死是每个武士都有的信念。”他转过身,用小小的身体护在雨秋平面前,“这个人侮辱大人,在下就必将用性命相搏。”

“来人可通名?”本多锅之助气势十足地低吼道。

“冈部正纲。”冈部正纲喝到,看着眼前那个矮自己一截的小孩子,轻蔑一笑,“这么小的小屁孩,还想和我单挑?”

“在下本多锅之助,讨教了!”本多锅之助低吼一声,举起肋差就要一个突刺。而冈部正纲也摆开架势准备攻击了。千钧一发之际,雨秋平突然高喝一声:“全部停手!”

冈部正纲和本多锅之助一时间都被雨秋平的怒喝给镇住了,雨秋平不给二人讲话的时间,直接高声问道:“你们二人,可有仔细读过《今川假名目录》?”

本多锅之助老实地摇了摇头,冈部正纲则满不在乎地问道,“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看到冈部正纲的表现,雨秋平心下大定,看来对方是没读过。当然,雨秋平自己也没读过,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来吓唬冈部正纲:“那你可知——在大名居城内寻衅滋事,同僚间斗殴私斗,该当何罪!”雨秋平厉声向本多锅之助问道,实则是指着和尚骂秃驴。

本多锅之助再次摇了摇头。

“日本还算好,在明国,这种刑罚更为严厉,轻则斩首弃市,重则诛连九族!”雨秋平有意回避了日本的刑罚,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有没有罪。

“锅之助你自己不要紧,你难道一点都不替家族担心么!”经过雨秋平这一连串渲染,不知道的人,就会误以为,《今川假名目录》里规定,在大名居城寻衅滋事,和同僚斗殴,会受到重罚——但是其实雨秋平什么都没有说。

冈部正纲有一些犹豫和惊慌了,以前治安奉行都是看在他们高贵的身份上不做严惩,但是眼前这个小子却动不动上纲上线,要是被闹到家督那里去,估计很麻烦。但是,现在他骑虎难下,直接收手未免太丢脸。撤也不是,打也不是。

奥平贞吉很会察言观色,一下子就看出了冈部正纲的窘境,冷静下来后,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的他于是给冈部正纲搭了个台阶,“刚才也是在下不该冲撞冈部大人,这里先给您陪个不是,这事就这样算了吧。”几个店小二看到事情有转机,他们不用在自家店里大打出手了,连忙点头哈腰地劝冈部正纲离开。冈部正纲找回了些脸面,哼了一声,就拂袖而去。

“刚才真是多谢雨秋大人出手相助了。”奥平贞吉拱了拱手,“不然在下还不知如何收场。”

“奥平大人不用客气,上次奥平大人帮我不用出丑,我还没好好道谢呢,”雨秋平边说边拉开椅子,“做吧,今天我请客。”

“那我就不客气了。”奥平贞吉也不多客套,就坐了下来。然而,站在一旁的本多锅之助却十分不满地站在桌子边上,不肯落座。

“锅之助,你怎么了?”雨秋平看着锅之助倔强的小脸,出言问道。

“叫锅之助啊,”奥平贞吉笑道,“你这个侍从,刚才可真是英勇啊!果然是少年出英雄!”

“大人。”本多锅之助闷声说道,“刚才您为什么退让,为什么不让在下和他一决生死?”

“为什么要一决生死啊?你俩无冤无仇。”雨秋平摊了摊手。

“这是武家的尊严。”本多锅之助沉声说道。“他侮辱了在下临时的主家。”

“武家的尊严不是让你随意豁出性命。”雨秋平正色道,“你不是还要成为和父亲一样伟大的武士嘛?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那也不行。有些事情,是武人必须要坚持的。”本多锅之助摇了摇头,小小的眼睛中,神色却异常坚定,“在下不敢忤逆大人,这顿饭在下不吃了,以此来表示对大人的劝谏。”

“大人你不愿意舍弃一些东西,是无法保护真正重要的东西的。”

雨秋平愣了一下。

傍晚,亲兵卫带着足轻们回去了,雨秋平则留了下来,准备参加明天的评定会议。那是今川家每月一次的大型评定会议,驻外的家老重臣也要三次中有一次抽空回来参加。听说这一次,冈部家家督冈部元信,井伊家家督井伊直平,饭尾家家督饭尾连龙,甚至连松平元康都会来参加会议。但是朝比奈泰朝由于要处理远江上次秋收时召集部队留下的一系列问题,不得不留在远江。而朝比奈家的几位叔父,也因为各种原因外出,比如前去沓挂城前线的朝比奈信置。他现在是沓挂城城主了,原来的城主鹈殿长照则被替换接任大高城城主。因此,这次代表朝比奈家列席会议的,居然是朝比奈泰亨那个小子。

这可把朝比奈泰亨嘚瑟得不行,兴奋了大半天。不过,由于参加会议不能带随从,朝比奈泰亨就要求雨秋平和他坐得近一点,帮他支支招。

“可我是侍大将的身份啊。”雨秋平解释道,“不能坐在很前面的地方。”

“没事,你不是今川家的准女婿么!”朝比奈泰亨坏笑了一下,“别人不知道你那心上人是谁,哥哥我可是清楚得很呢!哈哈,冈部正纲那小眼睛现在还不知道公主殿下早就看上你了,要是让他知道,嘿嘿!”朝比奈泰亨越说越大声,吓得雨秋平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

“不要乱说。”雨秋平红着脸辩解道,“我和枫还没到那一…”

“哎呦!”朝比奈泰亨取笑道,“一口一个枫,叫得可亲切了,还说没到那一步。”

“不管了,反正明天你就是坐在我旁边,大不了我做到部将级别的最下面,你也往上凑一凑。”朝比奈泰亨笑道。

“大哥你到底是家老,城主,还是部将啊?”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怎么说呢…”朝比奈泰亨尴尬地笑了笑,“应该是城主吧,但我的城,我从来没去管过。都是家里的叔父替我管的哈哈哈…”

第六十二章 斗争

永禄元年(1558)10月11日,骏府城天守阁大厅内。今川家侍大将及以上级别的武士大多数汇集在了这里,要有将近几百人了。雨秋平在朝比奈泰亨开后门的安排下,坐在了侍大将中最前面的位置。朝比奈泰亨则直接混到了部将中最后的位置坐下。雨秋平左边,刚好就是那个小个子奥平贞吉。

上午的会议,依旧是宫卿式的无聊会议。雨秋平被迫穿着十分麻烦的朝服,几百个人一起举行了几位繁琐的宴席。今川义元依旧涂黑了牙齿,擦掉了眉毛,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黑点。在脸上涂抹了厚厚的一层粉。大家拖着悠长缓慢的宫卿调子互相祝贺,歌功颂德,还要喝掉那些让雨秋平呛得慌的茶粉。

到了下午,今川义元本人恢复了正常的着装打扮,底下众人也都穿上了武士服,一副干练英武的气派,和早上的靡靡之音相比,真是相差甚多。

“终于要开始说正事了。”奥平贞吉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周围正襟危坐的武士们,对雨秋平感慨道。雨秋平点了点头,看向主位上的今川义元。

“好了,也不用拘礼了。”今川义元说道,“诸位有什么要商议或者禀告的,现在就说出来吧。”

“大殿,在下有事禀告。”今川义元话音刚落,饭尾连龙就跃列而出,恭敬地跪在地上。

“讲吧。”今川义元说道。

“大殿容禀,”饭尾连龙沉声说道,“在下要弹劾朝比奈家,隐瞒捡地数量,图谋不轨。”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你!你什么意思!”朝比奈泰亨一下子就急得站了起来,指着饭尾连龙喊道,“枉我叫你一声叔叔!你这个老匹夫居然…”

“朝比奈殿下!不可在会议上咆哮!”今川义元身边的一个旗本武士用刀鞘狠狠地砸了一下地板,呵斥道,“请注意礼节,落座!”

朝比奈泰亨狠狠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冒火似的盯着饭尾连龙。饭尾连龙顿了顿,说道:“在下只知一心为今川家,不知私情,朝比奈大人勿怪。”

“怪你妈。”朝比奈泰亨低声骂道。

饭尾连龙没有理会朝比奈泰亨,继续说道:“朝比奈家上次汇报的捡地数量,是十一万三千石,但是根据在下掌握的情报,朝比奈家实际石高数量高达十三万六千石,隐瞒了两万三千石,逃避兵役和税收。”

“我曹,这是真的假的啊。”雨秋平低声询问朝比奈泰亨。

“估计八九不离十,”朝比奈泰亨咬牙切齿地说道,“其实这也不只是我们朝比奈家。全天下哪个家臣不会偷偷多开垦一些土地,少汇报一些土地。逃避税收倒是没多少,分封下去的土地的收成,基本都是归了家臣。但是兵役和劳役可是不少的开销啊。”

“本来这都是约定俗成,大家都隐瞒那么一点点。”朝比奈泰亨狠狠地一敲地板,“谁曾想这个饭尾连龙居然把我们捅出来了。”

“此举严重危害了今川家的利益,朝比奈家作为今川家两大重臣,也是远江豪族的代表,更是有伤人心。在下斗胆,请求家督大殿予以严惩!”冈部元信同样跃列而出,跪在了中间,掷地有声地说道。此言一出,井伊家,葛山家,天野家等众多和冈部家考得比较近的重臣以及他们的家臣们,纷纷站出来附和这一建议,朝比奈家一下子成为了众矢之的。今川义元脸上玩味的笑容更是让朝比奈家这一边的家臣惊慌失措。

“这下怎么办!大哥不在,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搞啊!”朝比奈泰亨一下子乱了手脚,扯着雨秋平的衣襟,“你小子鬼点子多,快想想怎么办啊!”

“我也不会啊!我才17啊,什么都不懂啊!”雨秋平也是低声抱怨道。

就在两人不知所措时,濑名氏俊突然开口道:“此事若是属实,的确应当好好商榷。”

濑名氏俊一开口,雨秋平就顿时佩服不已。好一个四两拨千斤的说法。濑名氏俊一句话,就把饭尾连龙拿出来的证据说成是未经证实的,即使证实之后,本来众人请命的严惩也变成了好好商榷。最为讨巧的是,这句话看起来还是在帮冈部元信一派说话,让他们的人连反驳都没有立场。

不愧是老道的政治好手。雨秋平心里暗自赞叹道。

果然,冈部元信一派一时语塞。一阵眼神交流后,饭尾连龙开口说道,“濑名大人无须担心,我们可以保证情况属实。”

“那真是有劳了,”濑名氏俊笑道,“诸位想必是有了今川家目付组和忍者的情报了吧,劳烦各位展示一下,让真相大白。”

所谓的今川家目付组和忍者,就有点类似于国家的情报部门。专门负责情报的搜集和维护本国情报不泄露。这股力量一般由家督直辖。各个大家族也会有自己的目付组和忍者。

“额…情报并不是来自今川家目付组和忍者。”饭尾连龙有些尴尬地说道。原本剑拔弩张,直指朝比奈家的局面也缓和了下来。

“诶?那莫非是来自同样享有盛名的饭尾家忍者?”濑名氏俊有点惊讶。

“没有这回事,濑名大人误会了。”同为引马城共事多年的同僚,饭尾连龙明白濑名氏俊这一招绵里藏针的厉害。若是应承下来,就等于承认自己用忍者监视友方,这可是比虚报检地更严重的罪行。

饭尾连龙看了眼冈部元信,后者点了点头。饭尾连龙于是沉声说道,“在下的消息,来自于朝比奈家家臣,藤田仲安大人。”

朝比奈泰亨眉头一皱,眼看就要破口大骂。雨秋平匆忙捂住他的嘴巴,示意他安静下来。濑名氏俊面色一紧,今川义元倒是玩世不恭地笑了笑。全场一下子一片肃静,大家都明白,朝比奈家这次估计在劫难逃了。

“那是藤田大叔的侄子。”朝比奈泰亨低声对雨秋平说道,“负责检地的!靠!居然背叛了我们!”

“藤田大人忠肝义胆。”冈部元信称赞道,“为了今川家不惜自己的名誉。”

“这是藤田大人呈上的检地实际数量,”饭尾连龙从怀中掏出了一沓厚厚的纸,一个旗本武士上前,检查了一下纸张后,就准备上呈给今川义元。

朝比奈泰亨此刻束手无策,濑名氏俊也一时间无从下手。

朝比奈家确实隐瞒了检地数量,证据也在对方手上。

完全是绝望的局势。

有可能翻盘么?

在雨秋平脑中一闪而过的,是美国上世纪发生的——辛普森杀妻案。

所有人都明白辛普森杀害了他的妻子,证据也全部到手。可是在这样的局面下,辛普森最终居然得以无罪释放。而被告一方律师翻盘的方法是——攻击证据可信度与合法性本身。

转瞬间,雨秋平初步做好了计划。他拱手说道,“大殿,在下有话想询问饭尾大人。”

正要呈送纸张的旗本武士愣了一下,今川义元挥了挥手,旗本武士就又把纸张放回了饭尾连龙手中。“你问吧。”

“是,大殿。”雨秋平转身面向饭尾连龙,“饭尾大人,不知您是如何联系上藤田大人的呢?”

“这和这次事情,有什么关系么?”饭尾连龙不想按照雨秋平的套路一步一步走,就反问道。

“当然有啊。”雨秋平恭敬地答道,“万一大人只是通过书信交流,没有见过本人,结果被外家的忍者或者细作欺骗了,导致内部混乱该如何是好?”

“当然在下没有怀疑您的意思!”饭尾连龙刚要开口,雨秋平就快速补充道,堵住了他的话,“饭尾大人一向办事谨慎。在下只是斗胆想请饭尾大人讲述一下和藤田大人沟通见面,获取这些证据的经过,也好让大家信服嘛。单单几张纸如何能服众?”

饭尾连龙一下子噎住了。和藤田仲安的沟通,都是见不得人的政治交易。是他和冈部元信等人暗中针对朝比奈家的行动,如何能当堂讲出来。

“藤田大人一心为国,我们没有多少沟通,之前也没有见过面,是他主动来汇报的。”饭尾连龙犹豫了一下,强撑着说道,“难道雨秋大人是怀疑藤田大人的忠诚么?”

“在下万万不敢!藤田大人能够背叛主家提供情报,”雨秋平把“背叛”两个字咬得很重,“自然是忠心耿耿。”

“那你还有什么疑问么?”冈部元信出言追问道。

“在下不敢有疑问,只是有点好奇。”雨秋平说道,“为何藤田仲安大人决定揭露朝比奈家的罪行后,既不报告给目付组,也不亲自向家督大殿汇报。而是向从来没有沟通的,素不相识的饭尾大人汇报呢?”

“在下没有怀疑您的意思。”雨秋平再次抢在饭尾连龙说话前打断道,“在下只是想帮饭尾大人完善一下信息的可信度罢了。不然藤田大人的一系列举动,不就显得很奇怪么?”

“说这些有什么用。”饭尾连龙打断道,“派人去朝比奈家的领地里一调查,检地数目有多少就一目了然了。”

“饭尾大人胸有成竹,想必已经是调查过了的。”雨秋平笑着点头,“可是刚才饭尾大人还说什么…没有派人去友军的领地…”雨秋平玩味地抿了抿嘴,“在下愚钝,还请饭尾大人为在下解答疑惑。”

“不不不,”饭尾连龙匆忙摇头,“在下当然没有去调查过朝比奈家的领地,一接到消息,就立刻赶来骏府汇报了,”他边说边向今川义元拱了拱手,“全凭大殿裁夺。”

“也就是说…”雨秋平恭敬地一抱拳,“饭尾大人从一位素未谋面,没有沟通的人手中,接到了一份有关朝比奈家捡地数量隐瞒的情报,未经核查,就急急忙忙来弹劾朝比奈家?”雨秋平恭敬地一鞠躬,“饭尾大人一心为国,片刻不敢耽误,实在是吾辈楷模,在下受教了。”

雨秋平的一席话再次引起全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清楚,朝比奈家确实是隐瞒了检地数量,家臣叛逃也给饭尾家提供了证据。但是饭尾连龙既不能明目张胆地说自己暗中调略友方家臣,之前又说从未调查过朝比奈家的领地,没见过藤田仲安,把话全都说死了。导致他现在无法证明他的消息是真的。

“这个叫雨秋平的,不简单啊。”“难怪大殿那么看重他,就靠这张嘴,就能逆转黑白。”底下的侍大将们纷纷议论起来,坐在前面的部将,城主和家老则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冈部一派眼看好局面一去不复返,朝比奈一派则庆幸拥有了喘息的时间。

今川义元看到局面的转化,微微一笑,右手用中指指关节,轻轻地敲了敲桌板,说道,“既然如此,也就不用麻烦了。明天再次召开会议,把藤田仲安带来当面对质即可。如果情况属实,另作定夺。”

“散会。”

第六十三章 商议

会议刚一结束,朝比奈家以及这一派系的多位家主就立刻自发地聚集在了朝比奈家的府邸里。而府邸中,朝比奈泰亨正愁眉不展地坐在主位上,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诸位家主和重臣吵成一团,争论着如何摆脱危机。饭尾连龙这一招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因为基本上每一家都会瞒报一些土地,大家彼此间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今川义元本人也不会过于苛责。因此,朝比奈家根本没有留意这方面的事情。

此时,雨秋平和几个比较年轻熟悉的伙伴,聚集在一起讨论。

“那这位饭尾大人,当真不怕我们也检举他瞒报土地么?”雨秋平问道。

“天知道那个老匹夫怎么想的!”朝比奈泰亨骂道,“这不是自损八百的套路么!”

“氏义大人,令尊怎么说?”雨秋平望向刚刚赶来的濑名氏义,后者是一个有些文弱消瘦的武士。

“家父么,”濑名氏义摇了摇头,“家父说他的身份不好过于参与两派之争,今天在大堂内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地步了。”

“这样么。”雨秋平叹了口气,濑名氏俊无法给出建议的话,他们这些没什么经验的小年轻实在很难办,“关口大人也在冈崎城没有回来。”雨秋平补充道,“那我们这边,根本没什么能撑起场面的人啊。”

“要不我去请父亲过来。”代表伊丹家前来开会的伊丹康清说道,“父亲和兄长都在江尻城,距离这里不远。”

“那就多谢康清了。”朝比奈泰亨点了点头,“我也已经派快马去挂川城通知大哥回来了,希望能比藤田仲安这个婊子养的早到一点,我们也好商量一下。不过…按照这个距离,估计是来不及了。”

“说起来,”濑名氏义突然开口道,“之前不久,在引马城时,饭尾连龙府上还有不少人进进出出,还有一些传令兵是朝着饭尾连龙自己的封地去的,莫非是在准备隐瞒检地?”

“那你怎么不早说啊。”朝比奈泰亨气得一拍桌子,“早点告诉我们,也不至于这样措手不及啊。”

“诶。”濑名氏义叹了口气,“那天饭尾连龙发现我注意到了之后,就提出请我和所有随从去吃饭,饭都吃了人家了,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了。”

“一顿饭就把氏义大人收买了?”雨秋平大跌眼镜。

“什么呀,可不少钱呢。”濑名氏义反驳道,“我们那天至少点了好几贯钱的吃的,这可是给家里省了好几百人十天的口粮呢。”

“啊。”雨秋平长叹了一声,“你咋这么抠门呢。算了,先不说这个。”

“既然饭尾连龙他们冈部元信一边的,都做了准备,我们仓促之间,可能就找不到他们的检地隐瞒的证据。”雨秋平说道,“但是朝比奈家的这件事,明天就要下定论了。这才是我们当下要解决的。”

“我觉得吧,”奥平贞吉分析道,“冈部元信他们,就是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利用这件事,把朝比奈大人给逼着隐退或者没收朝比奈家的一些土地,取消笔头家老的地位之类的。”奥平贞吉顿了顿,“然后,等到我们尝试去检举他们的时候,由于朝比奈家已经被严重削弱,我们话语权不足,他们法不责众也就不会受到多少伤害。”

“所以说了这么多,还是想不出办法啊!”朝比奈泰亨骂道,“那边那些老家伙叽叽歪歪半天了,也没想出如何给朝比奈家脱罪。这种隐瞒检地数量,轻了也是没收部分土地,重了的话真的会让我大哥退隐,重臣放逐谢罪啊!”

“今天晚上大家回去好好想一想,明天早上我们再一起商量一下。”雨秋平最后建议道。

晚上回到天守阁后,雨秋平本来想找濑名氏俊商议。但是一想起白天濑名氏义转述的话,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正当他躲在房间里苦思冥想时,今川枫推门进来了、

“在想今天发生的事情么?”今川枫在雨秋平身边坐下,“我也听说了,似乎冈部那一派群起弹劾朝比奈家,你那个大哥要倒霉了。”

“给我讲讲具体情况吧。”今川枫戳了戳雨秋平的腰,“我也想听。”

“女孩子听这些干什么呀?”雨秋平正烦恼着,没什么心情陪今川枫聊这些。于公,自己所在的濑名家和朝比奈家是紧密的盟友。于私,朝比奈泰亨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之前也和朝比奈家关系最好。因此,他感觉挽救朝比奈家的危局就是自己的义务。

“平可是瞧不起女孩子么?”今川枫虎着脸使劲掐了一下雨秋平腰间的肉,把雨秋平疼得叫了出来。

“咱们今川家的寿桂尼大人,同样也是女人。”今川枫正色道,“但是她不仅辅佐先主,更是两度在危急关头拥立新任家督,力挽狂澜。女人怎么就不可以参与政事了呢?”

“哈哈。”雨秋平被今川枫一本正经地样子给逗乐了,“那行吧,今天的事情…”

听罢,今川枫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试着总结道:“也就是说,朝比奈家确实是隐瞒了检地,证据也在别人手上了。平你和濑名大人今天的努力,只是争取到了一个缓冲时间。”

“是可以这么说没错。”雨秋平点了点头。

“平现在纠结的是,该如何帮朝比奈家脱罪或者减轻罪责。”今川枫看到雨秋平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但是由于证据确凿,朝比奈家家主又不在骏府,所以难以应付。”

“没错。”雨秋平长叹了一口气,“我感觉,无论如何说,都难以解释多出来的土地啊。难道只能任人宰割了么。”

“但是…最后惩不惩罚朝比奈家,不是都要由家严说了算么?”今川枫忽然说道,“换句话说,孰是孰非,都是由家严决断的。”

雨秋平愣了一下,“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之前他一直把自己代入一个律师的位置,一直尝试若何解释这件事让它符合道理。却忽略了,在古代,并没有什么正规法庭,而是由领主裁断。

“《今川假名目录》似乎也没有这些规定…”雨秋平上次在酒店吓唬冈部正纲后,回来就把《今川假名目录》补完了。其中的第八条,第九条居然真的是严惩斗殴者。“也就是说,完全是由家督大殿来评判这件事有没有错咯。”

“没错。”今川枫浅笑着说道,“所以我觉得,平与其费力思考如何给朝比奈家脱罪,倒不如想想,该怎么样获得家严的支持啊。”

该怎么样…才能在家臣间的争斗间,获得家督的支持么?

第二天清晨,雨秋平叫来了朝比奈泰亨以及一系列己方盟友,提出了自己的计划。

“天啊,这也太疯狂了吧。”奥平贞吉咽了口唾沫,“我伯父肯定不会答应这样的计划。”

“是啊。”伊丹康清眉头紧锁,“要是这样来的话,我们家也要损失不少土地,父亲和兄长估计都要杀了我。”

众人纷纷对雨秋平的方案表示反对,几个年龄比较大的,资历比较老的部将和城主,甚至直斥雨秋平没大没小。然而,朝比奈泰亨却力挺雨秋平的计划,双方一时间僵持下来。

“各位,你们之所以不同意这个方案,是因为会凭空损失不少土地,这也是人之常情,在下理解。”雨秋平谦恭地一鞠躬,“朝比奈家之所以会大力支持,是因为他们已经在劫难逃。”

“可是,诸位难道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么?朝比奈家是我们的领袖,若是朝比奈家失去了地位和话语权,又有谁能保护诸位?”雨秋平摊开手说道,“大家觉得这次事不关己,不愿意做出牺牲。可是如果大家束手旁观朝比奈家倒下,冈部家他们将下一个目标锁定在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那个人还能指望获得大家的帮助么?”

“如果我们不肯团结在一起反击,最后的结果,就是连这两败俱伤的方法都用不了了。”雨秋平快速说道,“不能在一开始遏制他们,冈部家他们的实力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我们则会被一个个削弱。”

“冈部家那边团结了许多外样领主,他们的做大,也是——家督——不愿意看见的。”雨秋平着重强调了家督二字,掀开了底牌,“只要我们一起提出这个建议,家督必定会大力支持。”

“而且,诸位基本都是今川家的谱代重臣,真的开始了这一计划,”雨秋平坏笑道,“诸位觉得,负责的官员,会对我们严格一点,还是对那些和今川家同床异梦的外样领主严格一点呢?最后赚的,也只会是我们。”

雨秋平讲完后,众人纷纷陷入了沉思。

“红叶说的在理!”伊丹康清首先表示支持,“这计划看起来两败俱伤,其实是我们自损八百,伤敌一千!最后也是为了今川家好!”

“当断则断。”奥平贞吉也点了点头,“再犹豫拖延下去,就真的会如雨秋大人说的那样,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了。”

“娘的!干啊!”朝比奈泰亨拍板表示同意后,另外几家和朝比奈家关系亲密的领主也表示了支持。还有几个年龄较大的保守派城主,家老态度模糊,“这一计划太过激进,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举国动荡。”那个老臣说道。

“那就是大殿考虑的事情了。”雨秋平笑道,“我们只负责提出计划,把冈部他们和我们绑在一起,至于如何决断,就由大殿决定吧。估计最后还是会以妥协告终。我们说不定可以逼迫冈部他们让步,不再追究朝比奈家。”

“诶。终归不是正路。”最后的几个保守派也被众人说服了。

“时间不早了,去大堂吧。”朝比奈泰亨得意地一笑,率先起身走出房门,“让那帮老匹夫看看,我们的反击!”

第六十四章 检地

10月12日清晨,骏府城天守阁大堂内。

在今川义元到达前,雨秋平就敏锐地发现,坐在对面的饭尾连龙身边,多了一个中年人。从朝比奈泰亨对着他怒目而视的神色中不难猜出,这就是背叛朝比奈家的藤田仲安了。

雨秋平看着冈部元信等人得意洋洋地坐在那里,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今川义元刚刚到达,还没等饭尾连龙让藤田仲安发言,朝比奈泰亨本人就先跃列而出,面朝今川义元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朝比奈家有负大殿信任,还望大殿责罚!”朝比奈泰亨上来的一句话就让冈部派系的人们不知所措。他们昨天早就准备了各种各样反驳朝比奈家狡辩的方法,可是朝比奈泰亨上啦就认错了,这到底算什么事啊。

“哦?朝比奈,你继续说下去。”今川义元挑了挑眉毛,追问道。

“在下昨日翻看卷宗,朝比奈家确实多开垦了两万石土地,因为事务繁忙没有上报,在下深感惭愧。饭尾大人所说尽是事实。”朝比奈泰亨说道。

“这么大的事,是朝比奈大人一句事务繁忙就能混过去的么?”冈部元信开口责问道。

“冈部大人说得有理。”雨秋平立刻接上话茬,“朝比奈家这样的行为确实不可姑息。”

雨秋平的话再次让在场的众人一头雾水,这算是什么意思,阵前倒戈么?然而,冈部元信扫了一眼朝比奈泰亨,看到后者脸上毫无惊讶,就立刻明白这是双簧。雨秋平看到朝比奈泰亨暗自偷笑,丝毫没有惊讶,也暗骂这个人演技太差。

“那雨秋觉得,该如何处置朝比奈家啊?”今川义元似乎看出了端倪,笑着问道。

“回禀大殿,朝比奈家此举影响恶劣,给整个远江乃至今川家内的大小领主做了坏榜样,仅仅处罚朝比奈家已经不够。”雨秋平故作轻松地说道,“在下斗胆,恳请家督大殿派出目付组,彻查骏远三三国各个领主检地数量是否有瞒报现象。瞒报者,一律没收多余土地。”

雨秋平看似轻松的话语,却一下子引爆了全场。

“傻子。”冈部元信听完雨秋平的话后,轻蔑地一笑,“这是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果不其然,虽然朝比奈一系的人果断出来支持雨秋平,但是原本保持中立的一派人,却纷纷站出来阻挠检地。以劳民伤财啊,引起冲突啊,给外家可乘之机啊种种理由阻挠检地。朝比奈一系一下子落入了四面楚歌的窘境,那些保守派的老陈,此刻也纷纷缄口不语,不再支持雨秋平。这可是和雨秋平预想的情况差之甚远。

“雨秋大人此言未免有些太过孟浪。”井伊直平开口指责道,“雨秋大人初来乍到,怕是不了解,一次检地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容易激发多少领民间的矛盾。这样冒失地提出全国检地!”这番话,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雨秋平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说的话自然没有说服力。

“雨秋大人一心为国,井伊大人一味阻挠见底,是不是有些不方便之处啊?”濑名氏义反击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但是很明显就会发现,反对者声音更强大,数量也更多。几乎除了朝比奈一系,所有的家臣都在抨击雨秋平的检地政策,并没有出现雨秋平预期中的,大家都被吓住了的情形。

雨秋平不知所措地看向濑名氏俊,向从后者那里寻求帮助。然而,濑名氏俊只是微笑了一下,示意雨秋平不用担心,这更是让雨秋平迷惑不已。濑名氏俊于是用眼神往右边瞟了瞟,雨秋平顺着那里看去,只见今川义元正微笑着打量底下那些出来反对检地的人。

家臣们或先或后的注意到了今川义元始终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们,纷纷停下了讨论。随着讨论声越来越小,最后几个人也都不在出声。

“诸位似乎,很不希望检地啊。”今川义元玩味地说道。“可是有人故意隐瞒土地?”

“在下怎敢。”冈部元信俯身说道,“只是检地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还容易引起领内民众不满,还望家督大殿三思。”

“哦?冈部家的意思是,一亩多余的田地都没有隐瞒么?”今川义元追问道。

“这…在下倒是不敢保证。”冈部元信额头上沁出了几滴冷汗,“家中可能…”

“可能因为事务繁忙而有所疏忽么,这也是人之常情。”濑名氏俊开口接话,这和朝比奈泰亨作出的解释如出一辙。冈部元信此刻若是应了下来,就相当于和朝比奈泰亨绑在了一起,无法再攻击朝比奈泰亨了。但若是不肯答应,就可能面临检地。

无奈之下,冈部元信只好回答:“濑名大人说的是。”

“这也是没有办法,诸位都是国之栋梁,自然不可能事事亲为。”今川义元笑道,“领地内有土地没有统计到,也是正常的啊。诸位是否认同?”

今川义元这一席话,可谓是笑里藏刀。站在帮家臣说话的立场,实则是让所有人承认自己有瞒报土地。可是此时,若是不答应下来,就意味着不怕家督检地的意思。如果所有家臣像刚才那样一起反对,的确家督也无可奈何。可是这个时候,谁又能保证周围的人会和自己一条心呢?

于是,家臣们纷纷告罪,都认同了今川义元的话,等待着必将到来的惩罚。

“但是,检地确实是劳民伤财。”今川义元话锋一转,众人一下子抬起头来,觉得事情有了转机。“不如,各家自己回去查阅卷宗,返还多余的土地,我也就不多做干涉了。”今川义元采取了一个这种措施,没有要求强制检地,而是让每个家臣自己吐出一块肥肉来。这就有点类似,讨价还价时,要先给出一个很低的价格,然后再在适中的价格上迫使对方成交。

家臣们在今川义元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下乖乖听命,也没有激起太多不满情绪,毕竟今川义元最后是向他们妥协了。大家心里都清楚,虽然隐瞒的土地不会全部上缴,但是至少要吐出一半来。谁上交的过少,被今川义元抓了反面典型,可就要倒霉了。

“朝比奈家主动承认错误,也就不给予太多追究了。返回多余土地即可。”然而,作为众矢之的的朝比奈家,还是不得不狠狠地出血一次。但是没有追究家主或者家臣的责任,取消笔头家老的地位,已经算是一种宽恕了。

“在下多谢家督大殿!”朝比奈泰亨匆忙谢恩,“朝比奈家必定不忘盛恩,继续为今川家奉献忠诚!”

一切事情圆满结束后,雨秋平发现,两派间的争斗仿佛都是被今川义元操控的一般,两派两败俱伤,今川义元坐收渔翁之利,大大加强了本家实力,削弱了家臣。自己的提议,其实是给今川义元的计划搭了个台阶,作为回报,朝比奈家也没有收到更多追究。查出来的土地一部分被今川义元划为直辖,还有一些被封给了今川义元的旗本武士,作为新的领主,监视各个地方领主。

朝比奈泰朝等人赶回骏府后,发现事情以还可以接受的方式解决了,亲自向雨秋平道谢,但是后者却高兴不起来。他自己的行动方案,根本没有取得想象中的效果,反而自己还当了一回恶人,得罪遍了同僚。

“莫非是因为我把家督的权威看得太重,以为家督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就像中国的皇帝一样?”雨秋平事后思量到。

实际上,在日本,大多数家中,家督都没有专断的权利。实力强大的家臣会对主君形成强大的制约,所有家臣联合反对的事,家督也无法执行。不然,很有可能家臣们就会拥立另一个继承人。而家督之所以能统摄全局,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本人的权威。家督本人的直辖实力不会超过配下家臣太多,彼此间的制衡很微妙。如果家督倒行逆施,被家臣反对,家督失去权威后,就会出现权臣架空家督的情况,甚至进一步篡权。比如浅井家的重臣联合会议,就把持着大权。斋藤道三,宇喜多直家等人,更是成功地驱逐了主家,篡权成功。

这一现状,和欧洲中世纪的封建等级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五天后,藤田仲安被人发现在引马城里上吊自杀。没有任何官方解释。

雨秋平完全看不懂这样的局势,感觉自己就像是政治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究竟是谁在下棋?目的又是什么?

果然还是太嫩了么?

几乎是同时,今川家在骏府城的目付组基地内。今川义元看着各地送来的情报,默然无语,双眉紧锁。

“主公,可是有什么问题?”忍者头目低声问道。

“难说。”今川义元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那个内奸,迟迟不露头,本以为这次铁定可以让他露出尾巴的。”

“我给你的名单上的那几个人,继续加强监视。”今川义元沉声说道。

说完命令后,今川义元本来准备起身离开。忽然,他又仿佛想起了什么。

“顺便看一看,今年在我们领地的海岸线附近,有没有遭遇海难的商船。”

雨秋那小子的身世,感觉不一般啊。

第六十五章 初雪

永禄元年(1558)11月3日,骏河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下雪了。”雨秋平和今川枫待在雨秋平的屋子内,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雨秋平伸出手,接住一片正在下落的雪花,快速缩回手来,看着雪花在手掌心间快速融化。雪是从昨夜开始下的,今天清晨起来,骏府的街道就被披上了白色的衣裳。路上,屋檐上,远处的原野上,后山的纸红叶上,都披上了一层雪花。

“好久没看到大雪了。”雨秋平感慨道。自从他小学从北方搬到南方,就再也没有见过下大雪了。儿时和父母一起堆雪人的记忆竟然都有些模糊了。

“哦?明国不下雪么?”今川枫侧着头问道。

“下倒是也下,就是没有这么大。”雨秋平答道,“好漂亮的雪啊!”

“那当然!”今川枫骄傲地说,“我们骏河最漂亮的,就是每年的初雪了。”

“不对哦,骏河最漂亮的可不是每年的初雪。”雨秋平笑着转过身,面对着今川枫。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毛皮大衣,缀着极浅的蓝色。一根青蓝色的腰带系在腰间,及腰的长发已过腰带。白皙细腻的皮肤,胜过窗外的雪花。

“那能是什么呀?”今川枫不明就里地转过身,却一下子被雨秋平搂入了怀中。今川枫一声嘤咛,挣扎了一下,想要推开雨秋平。

“是我家的雪公主。”雨秋平轻声说道。他宠溺地抚摸着今川枫柔顺的长发,不时在手上打着卷。怀中的少女安静了下来,红着脸嘟囔道:“花言巧语。”

今川枫挣扎地把手抽了出来,用食指和中指,在雨秋平的额头上戳了一下,却被雨秋平的大手一把抓住。“好啦,别闹啦,”今川枫用对一个孩童说话似的语气安抚道:“先把我放开,在天守阁里呢。”

雨秋平正准备松手,忽然发现,他握着今川枫的小手的手指尖上,有好几个被戳破的痕迹,伤口刚刚结了痂。“枫儿,你的手怎么了?”

“没…没怎么呀,”今川枫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抓到一根有木刺的扫把。”

“枫儿还会扫地?”雨秋平更加诧异了。

“好啦,先把我放开。”今川枫嘟囔道。

雨秋平松开手臂,今川枫退开一步,低头整理自己大衣上的皱褶。

“这件大衣看起来很暖和哦。”雨秋平说道。

“没错呢。”今川枫笑道,“这是家严送给我的礼物,从一个南蛮商人那里买来的,说是用很北边很北边一种熊的皮毛做的。”

“北极熊?”雨秋平诧异地问道,“这年头欧洲人难道就有去北极的了?没有吧?”

“好像就是这个名字…”今川枫呢喃地回忆着,“平,你好厉害,什么都知道诶。”

“哈哈,都是以前学的。”雨秋平笑道。“你知道吗,你们说的南蛮,其实并不是在南边呢。”

“哦?他们的船只,不都是从南边来的么?”今川枫好奇地问道。

“那是因为,他们要绕过欧亚大陆。”雨秋平比划了几下,发现很难凭空讲清楚,就拿出纸笔,草草地开始绘画一幅世界地图。他先在地图中央画了一个小小的岛屿,“这个是日本。”雨秋平朝着今川枫笑了笑,又在日本左边,画了一个庞然大物,“这个是欧亚大陆。”

“哇哦!”今川枫看着这惊人的大小对比,“日本只有…这么小么?那明国,在哪里呢?”

“在这里。”雨秋平在欧亚大陆的东端大致勾画出了中国的轮廓,又在中国东南补上了菲律宾,印度尼西亚和澳大利亚。

“这些…都是什么啊?”今川枫好奇地问道。

“这个是马尼拉和巴达威亚,至于这个嘛…”雨秋平看着澳大利亚,“是一个还没有人去过的大陆。”

“没有人去过?那平你是怎么…”今川枫有些疑惑地看着雨秋平,“你该不会在乱画吧?”

“才不是呢!”雨秋平立刻反驳道,“我向你保证,这绝对不是乱画。”雨秋平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又提笔在欧亚大陆西边大致画上了非洲,美洲的轮廓。然后,指了指欧亚大陆和美洲的上方。

“这里就是北极。上面生活着一种叫做北极熊的动物,你那件毛皮大衣,就是它们的毛。”

今川枫怔怔地看着那张世界地图,良久后,开口问道,“世界…是这样子的么?我之前,也见过传教士带来的地球仪,远没有平你画得好。”

“嘿嘿,改天我仔细画一张送给你。”雨秋平笑道。

他望向窗外。一阵冷风裹挟着雪花吹进室内,雪花落在今川枫的脸上,一时间竟然也失去了颜色。

“你真的好漂亮。”雨秋平喃喃地感慨道。今川枫悄悄转过身,不让雨秋平看见她脸颊上的酒窝。

忽然,一阵香味顺着风传来。雨秋平使劲嗅了嗅,是烤鸡的味道。

“冬天,可以烧烤了。”雨秋平忽然一乐,“枫儿,明天带你去你家的小木屋那里烧烤吧,木屋里不是有一个很大的火炉么?”

“烧烤?”今川枫眨了眨眼,“那是什么?”

“诶!你们从来没吃过烧烤么!”雨秋平有些意外,但是转念想到日本的禁肉令,就明白了,“就是把一些吃的串在竹签上,放在火上烤,可好吃了!”雨秋平笑着竖起大拇指,“我可是烧烤专家!明天给你露一手!”

第二天中午,今川枫赶到时,雨秋平已经把炉火烧的旺旺的了。不得不说,这火炉还真是暖和,雨秋平在室内热的不得不脱掉了还几件外衣,穿着夏装拨弄着木柴。

“实在是抱歉,我来迟了。”今川枫拍去身上的雪花,“我…”

“睡过头了?”雨秋平笑着接话,满意地看着今川枫一副委屈的样子。

“呐,屋子里好热啊。”今川枫刚刚从寒冷的户外进来,一下子就被屋内的热气给热得够呛,“平怎么把炉火少的这么大啊。”

“要烤肉啊,不烧旺怎么烤得熟。”雨秋平一边往待会要烧烤的鸡腿和牛肉串上刷着油,一边回答道。说罢,他指了指窗户,“实在不行把窗户打开吧,不过可能会烤得慢一点。”

窗户一开,一股冷风“呼啦”一下灌了进来,雨秋平烤肉的火堆一下子被吹灭了大半,雨秋平匆忙换了个地方,用身子挡住了刮进来的风。

“诶!怎么有这么多牛肉和鸡肉啊。”今川枫摇了摇头,“这些可都是…”

“哎呀,又是你们之前天皇说的那个禁肉令是吧。”雨秋平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多少次被这个禁肉令困扰了,“有的说什么,是因为佛教不主张杀生。有的说是肉是肮脏之物。这些都是假的呀!”雨秋平边说边把一个牛肉串放上了烤架,“我们明国,泱泱华夏,礼仪之邦,就从来没有过什么禁肉令啊!你们日本干什么禁肉啊!这些都是很有营养的…”

今川枫叹了口气,听着雨秋平喋喋不休,“又是那些歪理邪说。”今川枫嘟囔道,拿起一串烤鱼,放到了烤架上。

11月6日,雨秋平向今川义元和今川枫请了个假(其实后者更重要)要回领地十几天,好好治理一下。部队也终于刻意不用来回折腾了。

他早上回到领地时,部队正在进行训练。上午依旧是雷打不动的队列和纪律性训练,稍微有服从不到位的就是五十个——没错,现在已经涨价到五十个俯卧撑了。比如刚才福岛安成那一组,命令是全体立刻抽自己一巴掌,有一个足轻反应慢了半拍,就被巡视的天野景德抓去做俯卧撑了。

“天啊,我一开始提出这种训练方法时,你们不都觉得奇怪,不可能完成么?怎么现在一个个这么熟练啊。”雨秋平问道。

“在下之前有眼无珠。”天野景德承认了错误,“大人这套训练方法,必定可以练出惟命是从的精兵。”

“可是抽自己巴掌这种命令…会不会有点过啊。”雨秋平问道。

“在下觉得不会,”福岛安成摇了摇头,“在战场上,甚至有可能下达送死的命令,到时候也需要足轻无条件的服从。如果连抽巴掌这种程度…”福岛安成看向雨秋平,后者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其他人呢,练得如何?”雨秋平看向远处的几个方阵。

“除了御前崎仲秀那小子,整天游手好闲,他的兵在休息的时候特别自由散漫,小川佑冬经常醉酒缺席训练,其他的都还好。”福岛安成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就是查理,他每天一定要自己去练箭,不肯参与训练,只是偶尔来指导弓箭兵的动作。不过,大家都是很认真的。”

“哈哈。”雨秋平满意地笑了笑,“你们都干得不错,我很满意。接下来我会陪着你们训练十几天。不过我这次回来,主要是来看那些工匠们的。亲兵卫呢?”

“亲兵卫大人就在工匠那边呢,在下带您过去。”福岛安成摆脱天野景德帮他临时看一看部队,就带着雨秋平向着西村村中的一角走去。远远地就可以看到,还没到饭店,就有几个屋子的烟囱,这排放着黑烟。雨秋平走到了附近后,可以看到,二十户工匠,每人都有一个自己的小作坊。正拿着各种各样的工具,捶打着生产的军器。有的在做枪尖,有的在做铠甲,还有的在做弓箭。

“大人,您来了?”亲兵卫看到雨秋平来了后,匆忙迎上来。周围的匠户们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向雨秋平问好。

“怎么样,这么多天,生产了多少了啊?”雨秋平问道。

“回禀大人,”亲兵卫拱了拱手,有些得意地汇报道:“一共八个木匠,十二个铁匠。共生产了具足4具,长枪124杆,弓箭45把,箭矢412支。”

“具足怎么…这么少!”雨秋平长大了嘴巴,他本以为,至少可以生产三十具具足呢。

第六十六章 流水

雨秋平话一出口,工匠们立刻面面相觑,紧张地看着雨秋平。雨秋平这才想到,他说过如果工匠们工作卖力,就会提升武士。而这些工匠的命运,全都系于雨秋平一人之手。

“大人恕罪,在下无能。”亲兵卫连忙鞠躬致歉,周围的工匠们甚至又有几个磕头如捣蒜地请求原谅。

“你跟我讲讲,这几天怎么生产的吧。”雨秋平决定换个态度,向亲兵卫问道。

“回禀大人,”亲兵卫有些惭愧地说道,“一开始的三天,大家都在忙着盖房子,搭建作坊。之后,八个木匠里有三个去伐木,做长枪枪杆。五个在制作弓箭十二个铁匠里有五个做具足,剩下的4个做枪尖和3个做箭矢。”

“也就是说…一个铁匠一个月才能做一套具足?”雨秋平问道。

“回禀大人,这已经是很快的速度了。”亲兵卫低声说道,“若非大人仁慈,厚待工匠,他们干劲十足,一套铁质具足可能要耗上更多时间。”

“可是弓箭和长枪生产的太快了啊,具足跟不上啊。”雨秋平思考了一下,“弓箭已经多出来了,再生产一些箭矢就可以停了。长枪也马上就满额了。但是具足缺口还有好大啊。”

“可不可以让所有人一起生产具足啊?”雨秋平开口问道。

“这…”亲兵卫自己也不是内行,就把目光投向花丸。

“大人容禀。”那个花丸倒是从容不迫地说道,“怕是非常困难。生产具足里面,有几个手艺,是要学好多年才能掌握的。我们这12个铁匠里,就我们5个会这手艺。”

“那…你们是一个人,单独生产一具具足的么?”雨秋平皱着眉头问道。

“大人明鉴。”花丸答道。

该如何提高生产效率呢…雨秋平一下子没什么思路,就开始回忆,前世历史上的西方工厂,是如何快速生产的。

映入眼帘的,就是大量机器——不过这个现在不现实。

在机器旁边——则是一条条传送带,滚动着输送要加工的东西,工匠们站在传送带边上,一个一个拿起需要加工的东西进行加工。

有了!

流水线生产!

在古代,无论是铸炮,打造具足,铸剑,都是由一个工匠统一完成的。每一个工匠,都要精通自己所制造东西需要的每一个流程,因此,学习需要大量的时间,而且也基本上都是家族代代传承,不与外界交流。这也就造成了,他们总归有几个地方,家族里代代都生产得不好,却无法学习改正。

的确,在这种模式下,会产生一些技惊天人的大师。就犹如古代历史上那些著名的铸剑师一样,可以一手完成一把绝世名剑。但是大多数这样的工匠,效率都是很低的。

在后世的西方,引入了流水线生产。将一件产品拆分成许多个小部分。每个工匠都负责生产一小部分,生产的东西按照标准格式,所有人的都一模一样,最后再组装成完整产品。因为每个工匠只需要学会他负责的流程工艺,大大减少了学习所需时间。而由于重复进行同样的操作,工匠在这一方面的技巧快速提升,很快就会可以和大师比肩。在流水线标准化生产的模式下,生产效率被大大提升,产品的平均质量也有了保证。虽然这样的生产,出产的产品千篇一律,很难于古代大师巧夺天工的大作相比,但却更加适用于大规模生产。

雨秋平向众人阐述了他的理念后,提出:“那些很需要手艺的工序,就让你们这些祖祖辈辈做具足的人来完成。至于其他简单一些的工序,你们传授其他木匠铁匠一些,他们应该也可以很快学会。”

工匠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由花丸提出了疑惑。

“只是大人…这些手艺,都是小人家里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不允许外传…”花丸挣扎地说道。

“我向你们保证,”雨秋平明白了众人的疑惑,“只要你们愿意将所学倾囊相授,达到更高的生产效率,部队完成换装后,将你们五个铁匠,优先提升为武士,赐予家名!”

“祖宗看到你们用祖传的手艺,让家族摆脱了低等身份,一跃成为武士,也一定会欣慰的吧。”雨秋平笑道。

几个工匠交换了一下眼神,纷纷肯定地点了点头。

“由于要进行流水线标准化生产,每一个产品都必须基本按照标准完成,否则产品就无法组装。”雨秋平拍了拍花丸的肩膀,“你们几个,负责画一些草图出来,把具足拆分成几个部分来生产,每一个部分的尺寸大小,材料用量什么的都写写清楚。复杂的部分多安排几个人,简单快速的就少安排几个人。”雨秋平对着亲兵卫和福岛安成一笑,“先报一份每一个部件需要多久生产的时间给我,我帮你们线性规划安排人数。”

“这些都交给亲兵卫抓总了,有什么问题就找他汇报。”

安排好了生产改革的事情后,雨秋平又返回了训练场,时间已经快到了中午,随着一声“解散”,足轻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休息。

“今天别吃食堂了!”食堂是雨秋平之前在领地内仿效以前学校食堂设立的吃饭场所。足轻们训练时的中饭都必须在食堂吃,大家排队领饭。在雨秋平的强行逼迫下,所有人都违背禁肉令而开始吃肉,保证大家一周能吃上一两次肉类。而食堂的另一个好处,就是给天野景德提供了惩罚不好好排队的人的机会。

“我请客,我们去骏府城吃点好的!”雨秋平喊道,立刻引起众人一片欢呼。

“不过,在这儿之前,全体和我跑步去骏府。”雨秋平的后半句话,一下子就引起足轻的怨声载道。

“集合!”但是,随着雨秋平一声集合,足轻们立刻停止了嘴上的抱怨,乖乖地列队站好。谁要是再集合后抱怨一句,毫不客气地又是俯卧撑。

雨秋平看着鸦雀无声,列队整齐的队伍,满意地点了点头。“各足轻大将带领队伍,依次向骏府方向,跑步——走!”

队伍接近骏府城东城时,东城的戍守部队早就见怪不怪了。这支队伍比家督的旗本队还要整齐,即使是跑步行进,方正的队列也像是被刀削的豆腐块一样横平竖直。而今天,这支队还插上了红叶靠旗,走在最前面的那个青年也带着家督亲赐的枫鸟旗。

“全体——立定!”雨秋平高声喊出号子,跟在身后的福岛安成的队伍立刻停止行进,原地跑步四下,喊完“一二三四”的号子后,全体立正站好。紧接着,后面的四支方阵依次停下。

“便步——走!”雨秋平下达便步走命令后,足轻们才长出了一口气,跟随着雨秋平的将旗一起进城。本来,下达便步走命令后,足轻们是被允许交谈的。

可是,由于今天雨秋平亲自带着队伍,还打起了那面枫鸟旗,周围的行人,商贩,士兵们,纷纷好奇又崇拜地打量着这些红叶兵。足轻们被自豪感和虚荣心驱使着,自发地开始了齐步走,队列也再次如豆腐块般整齐。

“哇!那就是雨秋红叶的常磐备么!这么厉害啊!看那腰,看那步子!”

“怪不得家督大殿会亲赐马印呢!这可是了不得的精兵啊!”

“听说他们在三河,用200人挡住了尾张佬6000大军呢!”

周围嗡嗡的议论声让足轻们倍感自豪,一个个把腰板挺得笔直,昂着头,自信满满地走在路上,让背后的红叶靠旗能被更多的人看到。雨秋平看着部下们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由衷的欣慰和感动。

到了酒店,200人一下子就把酒店给挤满了。酒店老板亲自在门外挂上了“打烊”的牌子,“能够款待红叶兵,这可是草民的荣幸啊,不做其他生意了!”老板笑意满满地解释道。虚荣心得到满足的雨秋平大手一挥,“大家想点什么,就随便点!我请客!”之前,今川义元为了犒劳濑名氏俊和雨秋平的辛苦劳动,给两人一人发了200贯的奖金。现在雨秋平可是阔绰了。

雨秋平自己,则和福岛安成,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小川佑冬,查理这五个足轻大将,还有亲兵卫,天野景德,本多锅之助几个人坐在一桌上,商议着训练和兵器打造的事宜。小川佑冬则在一旁拿着一瓶酒,闷声不吭地喝着。天野景德的乌鸦则在地上吃着洒在地上的残羹。正讨论到一半,几个足轻忽然凑了过来。

“大人。”四人敬了军礼,“能不能帮在下,看看那些都是什么菜啊?”说着,他们指了指酒店挂在高处的木板菜单,顺着他们的手指,雨秋平还可以看到几十个等待点菜的足轻,同样期待地向他看来。

雨秋平一边起身一边环顾问道,“你们都不识字么?”

大多数足轻纷纷摇了摇头。

帮助他们解释完菜谱后,雨秋平回到了座位上。

“大家不识字可是个大问题啊。”雨秋平挠了挠头发,“不仅是战场上可能看不懂命令,就连平时也都无法理解我的书面命令该怎么办?”

“大人不用担心,我们几个识字。”吉岗胜政拍了拍胸脯,“我们几个家里出事情前,都教过我们识字的,比那些兄弟们好一些。这也是为啥我们一开始被选上当头目了。”

“大人您的命令发下来,我们给他们解释就可以了。”福岛安成补充道。

“现在可以,将来就不行了。”小川佑冬打了个酒嗝,插话道。

“对啊,早晚我会到更高的位置上去,这些老兄弟也会扮演你们现在的角色,成为中坚指挥官。”雨秋平摇了摇头,“到时候,他们不识字可怎么办啊?”

“大人又不可能永远只是侍大将。”御前崎仲秀一拍脑袋,“可是请先生来教他们写字认字,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啊。”

雨秋平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倒是也可以教他们,我会一些可以大班教学的简单方法,但是只能教汉字。”

“只能!”御前崎仲秀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我去啊大人!只能教汉字!汉字可是那些风雅的上层大人们才会的东西啊!”他一把抓住了雨秋平的手,双眼中满是小星星地看着雨秋平,“大人,如果您要教汉字!我也要来学!”

“这样嘛,也就是大家不会抵触汉字咯?”雨秋平有些恶心地把手抽了出来,向周围的人问道。

“肯定不会的,大人,”亲兵卫解释道,“武士都是要识字的,这些足轻们梦寐以求能够识字,何况是汉字呢?再说,现在我们通用的文字,也和汉字有不少共通之处。”

“那行啊,不过大家会不会介意,以后军队中的各种书面命令啊都是汉字写的?”

众人又是摇了摇头。

“那行,”雨秋平笑道,他以前练过书法,教授这个时代的楷书,行书繁体字都不在话下,“我回去准备几天,然后选出四十个人,我给他们上课。他们再每人带着四个学生,小班上课。”

“四十个?”御前崎仲秀叫道,“大人您没疯吧?最厉害的先生也教不了四十个人啊?”

“不,我有诀窍。”雨秋平嘿嘿一笑哦,“汉语拼音。”

第六十七章 法律

准备了两天之后,雨秋平的晚间小课堂正式开课了。靠着汉语拼音的强大威力,雨秋平的教学进度远远超出了正常教书先生的水平,足轻的识字能力正以客观的速度提升着。现在的休息时间,足轻们不再吹牛打屁,而是拿着雨秋平手写,亲兵卫等人誊写的简易教材,学习汉字。在训练时,大家的口令和对话,也都改用汉语,一时间在领地内兴起了全民学汉语的热潮。不少小孩子整天趴在兵营围墙上,听着足轻们喊口令。

唯一和雨秋平的计划不符的,就是足轻们拒绝了雨秋平按照笔画简单程度教授汉字的顺序,而是一致要求雨秋平用酒店的菜单作为最先教授内容。

与此同时,军器生产也迈入了正轨。花丸将具足的生产分为了兜,铠,小具足等多个部分进行生产,教学工作也基本完成。经过雨秋平的线性规划后,工匠们先齐心协力补上了长枪和箭矢的缺口,就一起开始流水线生产具足。由于二十个人齐上阵,产量估计将达到每个月二十多具,熟练之后还会有进一步的突破。不过,由于是第一次进行流水线生产,花丸估计可能各个部分的匹配上会出现问题,他提醒雨秋平,第一个月的产量可能会低于估计值。

11月12日中午,雨秋平正在西村自己的府邸里吃饭时,亲兵卫忽然找来了。

“吃饭了吗,亲兵卫?”雨秋平指了指一旁的座位,“要不要来一起吃点。”

“多谢大人,在下先前吃过了。”亲兵卫拱手说道,“在下此次前来,是有一件事情,希望征询大人的意见。”

“说吧。”雨秋平咽下口中的食物,用手帕擦了擦嘴。

“是这样的,昨日东村发生了一起纠纷,两家人闹得很不愉快,一家人不满村长的判罚,一直把这事情闹到了在下这里。在下也不知如何处置,因此来请教大人。”亲兵卫为难地说道。

“哦?”雨秋平有些好奇地问道,“什么事情啊?”

“是两个在东村颇有财力势力的大户人家。”亲兵卫解释道,“两家都是武士之后,各自都有几个子弟在骏府城和江尻港里任职,一家是松原家,一家是葛田家。”

“昨天上午的时候,葛田家的几个仆人正赶着家里养的猪,打算去西村这里的集市卖掉,刚好路过松原家的府邸,就带着猪在松原家的外院里面休息了一会儿。而松原家的外院里,正晒着今年刚刚收来的庄稼。”

“就在这时,突然松原家不远处的一户人家着火了,那几个仆人就和松原家看着庄稼的几个人一起就冲出去帮忙救火。火虽然被扑灭了,但是等他们回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十几头猪却因为无人看管,把松原家一年的收成糟蹋了不少。”

“松原家的家主就因此到村长那里控告葛田家的仆人,让葛田家赔偿他们损失。可是葛田家的人确认为,他们的仆人见义勇为,不该为这件事赔偿。”亲兵卫苦笑了一下。

“那村长怎么判的啊?”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村长觉得葛田家的人没错,还认为松原家斤斤计较,把他们轰出去了,松原家自然不服。”亲兵卫摊了摊手,“结果今天一早,松原家就让他们在骏府城效力的两个子弟回来,找到我让我替他们做主。葛田家听说之后,那个在江尻港效力的子弟也回来了,两边在我面前闹得不可开交。现在他们就等在门外呢,两大帮子人。”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雨秋平哈哈一笑,“你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嘛?”

“请大人明示。”亲兵卫低头道。

“待会再说,”雨秋平挥了挥手,“你派人去把所有足轻,还有四个村的村长还有各家族的组长都叫来,我们下午在南边草地那里开个会,我来主持公道。”

下午,村子南边的草地上。松原家和葛田家的人早早地就到了,此刻双方正互相怒目而视。不过,他们毕竟不是朝比奈泰亨和冈部正纲这样的活宝,不会随便就打起来。东村的村长也早就坐在了草地上准备的一个马扎上,和松原家的几个老人吵吵嚷嚷地说着什么。天野景德带着几个足轻,正负责维持现场秩序。

两百足轻则在草地的另外一边席地而坐,此刻,正拿着雨秋平的教材,互相温习着昨天晚上的课程。而各个村的村长,一家之长,也纷纷赶到了现场。还有不少来看热闹的村民,不过他们就没有凳子马扎做了,只好站在坐着的人外面。

巳时二刻,雨秋平依旧准时抵达。原本坐着的众人纷纷起身,百姓们直接跪倒在地磕头,几个武士也鞠躬致敬,唯一令众人惊奇的,就是雨秋平那两百部下,居然没有一个人跪下行礼,而是在一声“敬礼”的口令后,都用右手手掌绷直,指了指太阳穴。

小小的插曲没有改变众人关注的焦点,在雨秋平说完免礼,众人落座后,雨秋平直接切入了正题。

“我也不多耽误大家时间,我们开门见山。”雨秋平说道,“这次我亲自过来,是来处理,松原家和葛田家的纠纷问题的。”

“情况我事先已经了解过了。”雨秋平接着说道,“葛田家赶着猪的侍从在松原家的外院里休息。后来两家的仆人一起去救火,无人看管的猪就把松原家的庄稼给啃了。”雨秋平看了眼两家的人,和颜悦色地问道:“你们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么?”

“有!”松原家的一个年轻人当先站了出来,“大人容禀!葛田家的人实在是不讲道理!他们的猪明明吃了我们的庄稼,却找各种借口赖账,村长也偏向他们!当时在我们外院那里发生冲突时,他们的仆人还动手打人!”

“你休要血口喷人!”葛田家的一个年轻人立刻反唇相讥,“当时是你们的人,硬要抢我们的猪,我们的侍从才动手的!”

“弄坏了庄稼,留下猪来赔偿,有什么问题么!”松原家的人骂道。

“我们的人是为了救火才去的!村长也认为那些仆人做得对!”葛田家的那个年轻人更加生气,“见义勇为有什么不对么!”

“你…”

“肃静!”天野景德一声低吼,正在争吵的两人纷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匆忙向雨秋平道歉。

“没事,大家多讨论讨论,才能出结果啊。”雨秋平表示并不在意。

“那么,我总结一下。”雨秋平拍了拍手,看向松原家的人,“你们认为,他们的猪弄烂了你们的庄稼,不管他们出于什么原因,你们都是无辜受害的一方,因此希望他们赔偿。”

“大人明鉴!而且救火的时候,我们家的人也有去啊。”松原家的人纷纷应道。

雨秋平又转身,看向葛田家,“但是你们认为,当时的情况下,你们的仆人选择救火救人,而不是看住自己的猪,才是正确的选择,毕竟人命更加重要。所以觉得,见义勇为还要赔偿太委屈了。”

“是啊,大人。”葛田家的人应道,“而且当时也不知道,猪居然会去啃庄稼啊!”

“而村长呢,”雨秋平又看向那个老头,“则认为见义勇为值得鼓励,因此认为葛田家有理。”

“大人明鉴,草民正是这么想的。”村长忙点头道,“还望大人裁决。”

“我来裁决啊…”雨秋平斟酌了一会儿,笑道:“我觉得你们都很有道理啊!”

这话让在场众人微微有些不满,千辛万苦被召集来一趟,居然得到了一个和稀泥的答复,难道这个领主就是来调解一下的么?

“但是,无论如何判罚,”雨秋平伸出双手,指了指松原家和葛田家,“你们都会有一方不服,认为村长不公平,对不对?”

两边的几十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雨秋平笑着卖了个关子,满意地看着众人摇头。

“法律。”他掷地有声地说道。

“没有一套众人认可的法律,就是这问题爆发的根源。”雨秋平分析道,“我之前有问过乡里人,你们平时遇到各种问题,小事就私下聊了,大事就上报给村长裁决,再不行就去找领主。”雨秋平笑了笑,“但是,无论是你们私下里解决,村长裁决,领主判决,都不是按照法律来的,而是按照你们心中的道理,或者人情事理,伦理纲常来裁决。”

“《今川假名目录》管不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缺乏统一的标尺,就会带来混乱。因为道理并不是绝对的。”雨秋平摊开手,“就比如说这次事情。见义勇为,和弄坏东西要赔钱,都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两边各执一词,就难以判决。有的人更看中见义勇为,比如我们的村长。但如果是一个更看重财产的人,比如哪个奉行来裁决,可能就会认为葛田家应该赔偿了。”

“同一件事情,怎么可以有多种不同的判罚结果呢?这可是大大的不公平。”

“所以我说,依靠个人主观思维中的道理,来进行断案,是万万行不通的。”雨秋平挑了挑眉毛,“唯有制定细致入微的法律,得到众人认可的公正法律,依靠这一标准来断案,才能工作到公平,让大家信服。”

看到众人有些迷惑的眼神,雨秋平解释道,“就比如说,这次案件。如果我们事先制定好了一条法律——凡是损害他人财务者,无论原因,一律以原价赔偿。那么葛田家就必须要赔钱了。”雨秋平话音刚落,葛田家的几个人就不干了,“大人!那这以后谁还见义勇为啊!”

“哈哈,我还没说完呢,这只是法律的一种情况。”雨秋平笑了笑,“这次我会拨款,给松原家弥补一些损失。”

“但是,就算法律是前面那种不讲情理的,也有它的好处。”雨秋平沉声说道,“至少葛田家就不会不满意判决,因为法律白纸黑字写着,大家都要遵守。葛田家也不用担心,会不会是村长和松原家有勾结,有人情关系,才故意让他们赔偿的。”

“暴君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强。只要有一条众人都认可,有权威的法律,就不会存在不公平了。”

雨秋平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恍然大悟。

“所以,我之后的几天,会找各位村长,我的几位部下,还有德高望重的族长们,制定我们四个村的法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在我们公示的时候提出来,我们会酌情修改。几天时间肯定不能面面俱到,未来的时间长得很,可以慢慢补充。”雨秋平话锋一转,“但是!一旦法律执行之后,所有人必须服从法律判决,不得有任何疑义!”

“至于谁来判决。”雨秋平想了想,“之前我的部下中,有几个受了重伤,无法再上战场的,就让他们担任法官。我正在教他们认字,他们学会了之后就会去学习法律条文。”雨秋平指了指天野景德,“景德,你一向铁面无私,这块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在下遵命。”天野景德一拱手。

“至于为什么叫你们来,”雨秋平坏笑着看向他的部下们,“我之后也要制定和民法相对应的军法,会比民法严厉百倍,如果有违反的话,连惩罚也会白纸黑字地写在里面。”

众人看着雨秋平毛骨悚然的笑容,脑中纷纷闪过三个字。

俯卧撑。

第六十八章 生日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12月10日,雨秋平自己声称的生日了。这几天雨秋平一直在两地奔波,虽然很繁忙,但是却很充实,让他已经渐渐地忘记,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这件事。

“那小丫头之前鬼鬼祟祟地问我生日,该不会是要给我准备礼物吧。”雨秋平想到今川枫当时羞涩的样子,一抹微笑悄悄地爬上了嘴角。

“亲兵卫,我今天要回骏府一趟。”雨秋平收拾了一下行囊,“我不在领地的时候,领地内的大小事务就交给你了。

“遵命,大人。”亲兵卫答道。

“锅之助呢?怎么没看到他。”雨秋平问道。

“锅之助他一早上起来练武了,天还没亮就出去了。”亲兵卫说道,“自从我见到那孩子以来,天天都是那么努力,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

“哈哈,那个劲头,都和查理差不多了。”雨秋平笑道,“说起来,查理和众人的相处还算愉快么?”

亲兵卫犹豫了一下,说道:“不是很好。”

“他除了和我早就认识,比较熟一点之外,”亲兵卫理了理自己的眼罩,“和其他人几乎不怎么交流,每天就是自己练箭。平时大家晚上一起喝酒,他也从不参加。”

“有空的话,你帮我协调协调吧。”雨秋平说道。

“遵命,大人。”亲兵卫依旧恭顺地答道。

“还有就是,工匠生产的事情,你帮我抓一抓。足轻训练的事,也盯着点。”雨秋平想了想,又补充道,“最重要的就是法律的制定和执行问题,那几个临时法官可能不是很熟练,有空你去帮着点。”

“遵命,大人。”亲兵卫躬身道。

雨秋平看了眼亲兵卫,忽然笑了一声,“我发现,你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遵命了。”

“大人。”亲兵卫也是一笑,“大人给的命令,在下一定尽力完成。”

“每次不管是什么麻烦事,我懒得做了,都是给你的,”雨秋平有些愧疚地说到,“会不会太累了。”

“在下发誓今生今世都要追随大人,自然说到做到。”亲兵卫抱拳道。

“我发现,你和我处理问题啊,为人处世的方式,都有点像了。”雨秋平哈哈一笑,“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雨秋平策马回到骏府城后,立刻赶回了他在天守阁内的临时住所。他为了找借口能够上天守阁五层,连续赶出了三份领地视察报告,分别送到今川义元桌前。出来后,就会故意沿着远端的楼梯走。然而,无论他路过今川枫房间时,脚步声有多响,却始终没有听到人回应。

等到雨秋平第三次到今川义元桌前时,今川义元都有些诧异,“雨秋,这三份报告也没什么差别啊,你为什么要做三份啊?”他笑道,“和濑名一样变成工作狂了么?这可要好好治一治啊。”

“大殿说笑了。”雨秋平脸色一红。

“来闻闻千鸟香炉的熏香吧,”今川义元把千鸟香炉从桌上小心翼翼地往外推了一点,“有安神的作用。看你那六神无主地样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今川义元眨了眨眼,神态竟和今川枫有些相似。他取笑道:“莫非是看上哪家的小姐了?”

等到雨秋平狼狈地从今川义元的屋子里告辞时,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今川枫却迟迟没有现身,让雨秋平急得不行。

“难道不来为我庆祝生日了么?”雨秋平有些意外。

“红叶,你回来了?”走神时,迎面遇上了四楼走廊上正在散步的濑名氏俊。

“濑名殿下。”雨秋平匆忙行礼,“在下上午刚刚回来。”

“这几日一直在奔波,该好好休息了。”濑名氏俊关心道,“我请你去吃点东西吧,你也好好休息一下。”

“濑名殿下居然会主动休息么?”雨秋平想推辞道,“在下还以为殿下一头扎在工作里出不来了呢?”

“啊,红叶深得吾心。”濑名氏俊无奈地笑了笑,“大殿派人把我的办公室锁上了,说是让我放松放松。我这已经在走廊上转了好几圈了,憋得不行了。”

“哈哈,大殿真是…别出心裁。”雨秋平想了一会儿,蹦出了一个“别出心裁”,雨秋平和濑名氏俊相视一笑。濑名氏俊的热情邀请,让雨秋平不好意思拒绝他。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濑名氏俊在照顾他,帮这个不仅升迁迅速,还几乎得罪了大半个今川家的下属遮风挡雨。对自己的生活也可以称得上是事事关心了。雨秋平竟从他身上,感到了一些父亲的感觉。

在饭店里,雨秋平就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思索着今川枫到底去了哪里。

“红叶莫非是有心事?”濑名氏俊察觉出了雨秋平的异常,开口问道。

雨秋平犹豫了一下,不想把濑名氏俊的关心拒之门外,“实不相瞒。”他笑了下,“在下有了心上人。”

“哦?”濑名氏俊眼睛一亮,善解人意的他也没有太多追问,“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随时可以来找我帮忙。”

饭后,雨秋平又去了骏府城内几个以前和今川枫一起去过的地方,还去了天守阁边上花园的假山那里,都没有看到今川枫的身影。

“莫非是…去后山了不成?”雨秋平于是策马向着后山而去,穿过已经被大雪染白的纸红叶林,远远地就可以看到,今川枫的小木屋的烟囱里,正冒着烟,看起来是火炉被点燃了。

“果然在这里。”雨秋平笑道。他在离得很远的地方就悄悄下马,牵着马往上走,担心马蹄声让少女提早发现自己。

雨秋平把马拴在今川枫的马匹旁边,自己则悄悄地从后门绕了过去。路过打开的窗户时,雨秋平发现,今川枫正坐在背靠着窗户的椅子上,双手在胸前不知道忙碌着什么。

雨秋平于是坏笑了一下,一下子伸出手,从背后遮住了今川枫的双眼。

今川枫惊呼了一声,迅速意识到了是谁来了。她七手八脚地想要把手上的东西藏起来,却一下子把他们弄到了地上,雨秋平还听到了金属落地发出的撞击声,和一团红色的东西。

“呀!你怎么突然来了!”今川枫匆忙起身,二话不说就把窗户关山,把雨秋平关在了外面。被逗乐了的雨秋平立刻朝后门跑去,他推开后面的那一刻,发现今川枫正试图把门锁上。

“枫儿,你这是干什么呢?”雨秋平哑然失笑,“躲到这里来,还不让我进门。”

“平!你别过来。”今川枫看到雨秋平已经从后门进来后,匆忙又走到凳子前面,挡住了身后的东西。但是雨秋平还是能依稀看到,两个缝衣针,还有一个红色的织物。于是,雨秋平坏笑着,不依不饶地向前走去。今川枫今天依旧穿着那件大衣,移动不是很方便,左遮右挡,还是被雨秋平捡到了地上的那团红色织物。

是一件红色的披肩。披肩上,密密麻麻绣上去了几十片丝绸做的红叶,拿着披肩的手稍稍抖动一下,几十片红叶就会沙沙作响。

丝绸做的红叶边角可以看出剪刀的痕迹,应该是少女一片一片剪下来的。雨秋平一眼看下去,几十片红叶竟然几乎一模一样,可见少女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披肩的线头稍微有一些毛糙,但是绣得很细心,一针一线都缝得很紧实。

“你把我的小惊喜都破坏了。”今川枫有些不满却甜甜地嘟囔道,“本来想今天最后修一修,晚上送给你作生日礼物。结果你现在就看到了。”

雨秋平愣了一下,不由分说地抓起今川枫的手,送到脸前。那只柔软白皙的小手的指尖上,被戳破了不少地方。有的地方已经结痂,还有的地方还红红的,最让雨秋平心疼的,是无名指上一个还微微渗着血的伤口。

“不是说女红没有好好学么。”雨秋平一把将今川枫拥入怀中,一边轻声说道。他脑中仿佛可以浮现,今川枫笨拙地拿着缝衣针,一针一线地帮雨秋平缝制着披肩,一不小心扎破了手,草草止血,就忍着痛继续缝下去的样子。每一针,仿佛都扎在雨秋平的心上。

“傻丫头,做这个干什么,”雨秋平忽然呜咽着说道,“我会心疼的。”

“唔。”雨秋平突然的哭腔让今川枫心中一片悸动,她愣了一下,轻声说道,“那天…平好像很在意…女红的样子。我就想…证明一下。”

“那枫儿你这样,以后我的衣服破了,谁给补啊?”雨秋平笑着反问道。

“而且。”今川枫的声音中忽然带上了活泼和喜悦,“平你那么喜欢红叶,这个礼物一定会喜欢的吧。”

“枫儿,我当时不是那个意思。”雨秋平哽咽着抱紧了今川枫,“枫儿就算什么都不会,也是我最喜欢的枫儿啊。”今川枫脸颊一红,甜甜地和雨秋平依偎在了一起。

“那…平你喜欢嘛?”少女扬起头,她的笑很漂亮。

“喜欢,当然喜欢。”雨秋平笑道。他小心翼翼地把披肩拿了起来,披在肩上,把两边的丝带在胸前系了个结,大小刚刚好。“一辈子都穿着它。”

寒风从窗户中刮入,今川枫因为冷,微微抖动了一下,把头埋入雨秋平的胸口,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轻声诉说道。

“平,你知道吗,在我们骏河的传说里,”今川枫顿了顿,“有一个传统。”

“女孩子在出嫁前,都要做一个女红,送给下聘的男孩子的。男孩子收下礼物之后,就算是…正式订婚了呢。”今川枫的声音越来越小,害羞的样子,和平时那个活泼开朗的少女判若两人。

“可是我还没下聘呢…”雨秋平皱着眉头说道。

“已经下了呀。”今川枫巧笑倩兮地说道,从胸口提起那枚挂坠。

“这个不能算的…”雨秋平说道,“这个以后还要给我们的儿子的…”

“还有那些呢。”今川枫把目光顺着窗口向外看去,又扬起头,注视着雨秋平满是浓浓爱意的双眸,幸福地说道:“那满山的红叶,就是平你送给我的聘礼。”

“枫儿,”他微微低下头,轻声唤她,她颤了一下,这次却不是因为寒冷。这样不合适,她应该后退的,可她只是仰起脸,闭上了眼睛。

吻,一开始温和而轻柔,今川枫从未尝过这么甜蜜的感觉。她的双臂不自觉地向上,环绕住了他的脖颈。吻更深了,他们也贴得更紧。雨秋平尽情地在她的口中索取,品尝着唇齿间的芳香,和那温润的柔软。今川枫感觉自己就像溺水的人,而这世上,只有他可以抓紧。

他就是她想要的人,那个阳光善良,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少年,永远为着他人着想。他不仅了解她表面的性格,还能够深入她的内心深处,去看到那个因为红叶结过缘,受过伤的女孩。——别人往往看不到,而他可以。

她就是他想要的人,那个倾国倾城,却又俏皮可爱,有些娇蛮的少女,像圣洁的天使一样带给他人间的欢乐。她不仅了解他表面的性格,还能够深入他的内心深处,去看到那个因为红叶结过缘,受过伤的男孩。——别人往往看不到,而她可以。

他们了解彼此的全部,不仅仅是在世人面前的那张脸。

“平,”她依偎在他的怀里,低唤着,“平…”

第六十九章 比武

年关将近,雨秋平对领地内工作的督促却丝毫不敢放松。工匠们在最初开始流水线生产的几天,确实因为不熟悉而报废了不少具足。但是之后的效率,明显获得了提升。雨秋平还变更了以往的做工时间制度,改成只要完成任务量,就可以下班休息。这无疑大大提升了工匠们的效率,原本一天做完的活,现在大半天就完成了。亲兵卫也就逐渐加大了每天的任务量,但是工匠们还是可以在往日的下班时间之前回家陪陪家人。

足轻的训练也没有落下。在朝比奈家枪术教头的教导下,枪阵的训练已经颇有成效。足轻们个人的武艺虽然还比不上高手,但是一个枪阵整齐划一的突刺和收枪,却已经做得十分娴熟。

“这还要多亏好纪律。”总教头和雨秋平聊天时赞叹道,“一声突刺令下,没有人会慢半拍,整个枪阵宛若一个人一样。”

“哈哈,您是不知道,一开始其实还是有人慢的。”雨秋平笑道,“立刻就被罚去做俯卧撑啊。现在我感觉,他们都有点条件反射了。”雨秋平恶作剧般地坏笑了一下,对着一旁正训练军姿的足轻们突然大喊道:“突刺!”

只见一个个本来站得笔直的足轻,忽然触电一般,双手握着空气,猛地齐身向前做了一个刺杀的动作。半晌后,他们才反应过来,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没有得到收枪的指令,谁都不敢回一下头。

“收枪。立——正!”雨秋平下达了第二个指令后,足轻们立刻恢复了笔挺的站姿。

“看到吧,只有这样下意识反应的速度,才能避免俯卧撑。”雨秋平说着说着,也想起了自己军训时,对于稍息和立正这些口令下意识反应的样子。那天他本来在厕所小便,一个损友忽然模仿教官的口气,大喊了一声立正,弄得他一下子就尿到裤子上去了。

而天野景德负责的法律制定和实行问题,也正在完善。虽然十几个人,想要制定繁复的法律,有些力不从心。但是一些基本的日常法律还是很快公布了,几个受伤的退伍足轻也被分配到各个村落里。

然而,法律刚刚实行的那几天,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明明可以私下解决的事情,众人却抱着“尝尝鲜”的念头,一定要把事情闹到法官那里去。比方说西村,受理的最多的案件就是甲不小心撞倒了乙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甚至还有人刻意违法,想看看法官到底是怎么断案的。——索性这样的情况很快就停止了,因为天野景德加了一条临时法令:如果被发现刻意违法,就会将刑罚加倍——他本人也确实冷酷无情地这么执行了。

现在,四个村子里的人都给天野景德起了个外号——乌鸦判官。因为后者总是形影不离地带着他那只乌鸦,穿梭在各个村子之间,督促着法官对违法乱纪者严加处置。不过训练的足轻们则是乐开了花,天野景德总算不会鸡蛋里面挑骨头地挑剔他们的动作了。然而,准备好好偷懒的足轻们却发现,他们已经条件反射地执行任何命令,连偷懒都偷不来了。

12月20日,今天是今川家举行剑道切磋的日子。按照今川枫的说法,是每一个侍大将价格及以上的家族,都要派出一个武士参加,大家以擂台赛的模式,用木刀比试。而像雨秋平这样的侍大将,一般都是家主亲自参加。

“那怎么样算胜负呢?”雨秋平当时问道。

“一般来说…”今川枫似乎在回忆着往年的比赛,“砍中对方一次就算是胜利了。但是有些武士比赛前会提出特殊要求,有的是说什么点到为止,只要占据优势就算是胜利。还有的则是要打到一方投降认输为止。”

“这么无情。”雨秋平心里发憷,“如果有朝一日我要比武,肯定是点到为止啊!”

来到剑道场时,周围一圈早已坐满了人。各式各样的靠旗填满了整个剑道场。今川义元和今川氏真坐在正中间的主位,雨秋平也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本来他想带着亲兵卫过来的,但是本多锅之助却表现出很想来看剑道的样子,雨秋平就带上了他。

剑道场中,有九片排成九宫格一样的场地。各家的武者,按照地域分到了这九个片区。雨秋平所在的,就是骏河中这一区。骏河中区暂时还没有开始比试,但是似乎三河的三个区,已经如火如荼地开始刀法对抗了,周围武士们不断地在为精彩的对决喊好。

“康清,是你啊,这次是你来代表家族么?”雨秋平隔着很远就看到了伊丹康清。

“红叶!”伊丹康清大方地迎了上来,“没错,父亲和大哥刚好出海了,今年就由我来了。”

“我大哥,还有贞吉他们,都是远江区的,这里看不到他们。”雨秋平有些遗憾,“我大哥的身手我倒是清楚,贞吉那么小的个子,还不知道武艺如何呢?”

“哈哈,红叶可别小看他,奥平一族素来以坚忍不拔的剑道著称。”伊丹康清正要继续说下去时,忽然,一个不善的声音响起。

“这不是雨秋大人么!”

雨秋平一回头,正看到冈部正纲拎着一把木刀,大跨步地走来。

“冈部大人别来无恙。”雨秋平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不知大人前来,有何贵干。”

“向你发出剑道比试邀请。”冈部正纲冷哼一声,用刀直直地指着雨秋平,“来吧。上次在酒店没能算的账,现在好好算一算。”

“没记错的话,大人不是骏河西区的么?”雨秋平皱了皱眉头,不用想也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冈部正纲,就试图推辞道:“为何来我们区?”

“有什么关系么?雨秋大人莫非是要拒绝挑战?”冈部正纲轻蔑地一笑,“这可是武人之耻啊。”

“什么意思啊?”雨秋平轻声向伊丹康清询问,“这有什么讲究么?”

“红叶,我们武士,如果在剑道场上拒绝他人的挑战,就会被认为是懦弱和耻辱。”伊丹康清低声说道,又悄悄指了指周围一圈正在看热闹的武士,似乎连今川义元也向这边看来。“你若是现在拒绝了他,恐怕在这么多人面前就一辈子抬不起头了。”

“我靠!”雨秋平低声骂了一句,“他就是故意挑一个我不能拒绝的时候么?”

“是的,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伊丹康清解释道,“很多彼此间有仇怨的武士,平时碍于家督下令不可以私斗,无处发泄,都挑在剑道比试上解决。”

雨秋平还要再问,冈部正纲已经有些不耐烦地骂道:“胆小鬼,就你这样子也配当武士!”周围一些和冈部家比较亲近的人立刻开始起哄,催促雨秋平上场。

“买买匹。”雨秋平低声骂道。这家伙不仅想染指我的女朋友,还屡次和我作对,欺人太甚,“行啊!”雨秋平好歹也和今川枫练了很久了,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今天就狠狠地打一架,“请!”雨秋平指了指场地,率先登了上去。冈部正纲冷哼了一声,也提着木刀登上场地。

“大家都是本家栋梁,不必伤了和气。”伊丹康清在一旁喊道,“双方点到即止即可!”

“好。”雨秋平向着冈部正纲行了个礼,“点到即止,请大人赐教。”

“哼。随你的便。”冈部正纲冷哼了一声,但是碍于周围有很多人,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行一个礼,“请。”

话音刚落,冈部正纲就率先逼上前去,雨秋平谨慎地把木刀横在身前防守。冈部正纲猛地向前一个试探步,雨秋平匆忙后退,冈部正纲却未跟上来。正当雨秋平向前重新回到对峙位置的那一瞬,冈部正纲趁雨秋平立足未稳,猛地前冲,一个自下向上的上撩,雨秋平措手不及,一下子手中的木刀就被挑飞。

雨秋平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居然连一个回合都没抗住么,真是丢脸。

“点到为止!冈部大人获胜…”伊丹康清匆忙发声制止冈部正纲继续。然而,冈部正纲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冷笑着追上去,横刀对着雨秋平的脸部扫了过去。雨秋平狼狈之下举起左手格挡,手臂随即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雨秋平感觉肯定是被砍破出血了。然而,还没等他去检查伤口,冈部正纲不依不饶地又是跟上一记下劈。雨秋平措手不及之下,匆忙双手护头,准备接下这势大力沉的一击。现在他心中的念头,像极了他儿时不幸在爬墙时摔落前那一瞬间的惊恐。

然而,手部的剧痛却并没有传来。

雨秋平疑惑地睁开眼,只见一个幼小的身影,穿着一件黑色的武士服,正单手举着一把木刀,挡在了雨秋平的身前,帮他扛下了这一击下劈。

“锅之助!”雨秋平立刻认出了这个身影,刚要伸手去拉他,左手伤口的血就止不住地淌了出来。

“大人,请您退后。”锅之助沉声说道。“冈部大人,您违反约定,伤害我的主人,我作为雨秋家临时家臣,向您发起挑战。”此言一出,周围的武士们纷纷对这个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孩子惊叹不已。雨秋平挣扎地退出场外,伊丹康清匆忙帮雨秋平包扎伤口。但是雨秋平的眼睛,却不曾离开锅之助的身影。

“切,有意思,”冈部正纲冷哼了一声,“酒馆里的账,也有你的一份。放马过来吧!”

本多锅之助一声低吼,奋力一抬,竟然直接将冈部正纲顶得连连后退。本多锅之助看着脚步踉跄的冈部正纲,却没有出手的意思,而是等待后者站稳脚跟,才再次摆开架势。

“不偷袭么?”远处的今川义元看着远处的场地,抚掌大笑,“态度正确!”

“妈的,这小子力气怎么这么大。”冈部正纲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平复一下呼吸。再次冲上前去,本多锅之助毫不示弱地赢了上来,双方刀刃相碰的那一刹那,冈部正纲立刻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虎口也被震得发麻,险些连木刀都握不住了。他只好借势收刀,侧身让过本多锅之助的一击。锅之助往后撤了半步,再次一个横劈,冈部正纲不敢硬抗,往后连续跃开几步,躲过这一刀。木刀在空中舞出的风声剧烈到让周围的人仿佛置身于风暴之中。本多锅之助不依不饶,单手接连势大力沉地挥舞着木刀,冈部正纲节节败退,即使用上双手也毫无抵抗之力。被逼到角落之后,本多锅之助又是一击单手下劈。冈部正纲无处躲避,只得双手持刀勉强抵抗。

“啪。”只听清脆的一声巨响,全场的人,都呆呆地看着道场上的局面。

本多锅之助一刀将冈部正纲的木刀劈断,碎裂的刀刃落到了木质地板上。而更令人震惊的,则是那把木刀,正正好好停在冈部正纲脑门上面分毫之处。如此势大力沉的一击,本多锅之助说收就收,把握得如此之好。

“雨秋,这孩子多大了。”今川义元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踱步到了道场边上,向雨秋平问道。

“今年十岁。”雨秋平第一次看到本多锅之助动手,现在还有因为那强大的力量而心有余悸。后者正挺着小身板,威风凛凛地站在场上,居高临下地蔑视着冈部正纲,眼神中满是冰冷的杀气。

“大开大合,收放自如!好小子!”今川义元哈哈一笑,大声赞叹道,“这孩子长大以后,不可限量。”他看着本多锅之助,笑道,“依我看,天下武者有一石,此子独占八斗!”

这一场比试,开启了本多锅之助的武士之路。而今川义元“独占八斗”的评价,也将伴随着本多锅之助的赫赫武名,传遍天下。

比完之后,雨秋平也无法继续参加比赛,而是和本多锅之助坐在一旁观赛。雨秋平看着本多锅之助一丝不苟地观察他人武艺的神色,忽然一乐。

“刚才真是谢谢锅之助了,为我挺身而出,不然我可就要残废了。”雨秋平感谢道。

“大人不必这样说。”锅之助皱了皱眉头,“在下并非是担心大人,而只是尽到一个临时家臣的义务。在下是松平家的武士,大人请不要忘记。”

第七十章 庆典

永禄元年(1558)12月25日,众人期待已久的新年庆典在骏府城的大堂内拉开了序幕。上午,按照今川家的惯例,依旧是充满宫卿味道的茶会,几个在今川家当食客的宫卿也应约出场。席间,今川义元和今川氏真与诸位宫卿互对和歌与连歌,除了茶粉和茶饼外,还有一些点心,雨秋平第一次觉得,这样的茶会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下午,则是今川家一年的总结大会。今年一年,今川家最大的战事就是在三河尾张和的织田家的战役,而这次评定会议上,居然今川义元亲自管这场大范围合战叫做知立之战,这无疑是给予了雨秋平极大的荣耀。而雨秋平在知立之战上的斩获也被公示,阵斩佐佐家家主佐佐政次,斩首共76级,还有一些斩获由于雨秋平没能占领战场而无法统计进去,但这也是了不起的功勋了。之后,则是一些内政方面的评奖,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之前引发大风波的检地问题。各个豪族都被迫返还了多余土地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今川义元一下子就在全境内收获了近6万石的土地,将大量功勋卓著的旗本武士封赏到了各地。

评定会议结束后,就是晚间的晚宴了。不过,今年的晚宴却和往日的大不相同。

“雨秋,你这小子鬼点子可真是不少啊。”今川义元捧着酒杯一饮而尽,笑着对一旁的雨秋平说道,“这个自助餐的建议,倒是挺有意思。”

原来,几天前,雨秋平去今川义元办公室的时候,濑名氏俊父子俩恰巧正在那里准备新年晚宴的事宜。濑名氏义当时苦大仇深地向雨秋平抱怨道:“除夕晚宴,自然要准备地丰盛,每个人的桌案钱都要准备好多东西,大多数人又吃不完,这可要浪费多少啊!天哪!”

“哈哈,濑名你小子,别整天这么斤斤计较啊,除夕晚宴就是让大家开心的啊。”今川义元笑道,“要有些你父亲的气量,不要把精力放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开销上。你那了不得的内政才能,都用来抠门了可不行。”

“在下教子无方,让大殿见笑了。”濑名氏俊赔礼道歉道。

“可是大殿,”雨秋平突然有些疑惑,“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桌案前,吃自己的东西,怎么聊天呢?”

“只能和左右的人吧。”今川义元眉头一皱,点了点头。

“那这样气氛岂不是很尴尬。”雨秋平觉得这很像前世听讲座时,大家都憋着想讲话,但是由于彼此间位置离得比较远,谁先讲话都会很尴尬,“离得太远,就不能尽兴聊天啊。”

“雨秋,你的意思是让大家拼桌吃饭?”今川义元问道。

“不不不,主公要不要考虑一下自助餐,最是活跃气氛!”雨秋平笑着看向今川义元,“而且只要把控得当,也不会浪费,可以省钱。”

“主公?”濑名氏俊愣道,“红叶,你可是在叫我?”

“没啊!”雨秋平连连摆手,“我是在叫家督大殿啊。”

雨秋平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错愕地一笑。

“你是渡来人,这些可能不是很清楚。”濑名氏俊哑然失笑,解释道,“你是陪臣,是今川家家臣濑名家的家臣。只能称呼家督为大殿,只有直臣可以称呼今川家家督为主公。比如说朝比奈家的家督就是大殿的直臣。”

“那为什么殿下你…也称呼大殿为大殿啊?”雨秋平一头雾水,“殿下你不是今川家的直臣么?”

“在下还不是濑名家的家督呢,礼不可废。”濑名氏俊摇了摇头,“濑名家的家督是在下的叔叔,他是大殿的直臣,而我是陪臣。不过他基本已经不理政事,将家中的一切事物交给我来处理,估计过一段时候后,就会继任家督。”

“还有这么多讲究啊…”雨秋平叹了口气。

“诸位大人,请别岔开话题啊!”濑名氏义等得脸都急红了,“省钱的办法,倒是快说啊!”

此时,在大堂中央,有着十几桌摆满了丰盛佳肴的大桌子。诸位大人则自己端着盘子,去选择想吃的东西,再带回座位上吃。场面虽然有些混乱,却十分热闹,彼此可以毫无顾忌地交流,没有太多鼓励。即使是侍大将这样的低等官职,也可以在取食物时和高级的家老城主搭上话。武士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畅谈着一年来的趣闻。

而由于可以选择自己想吃的,众人也是大饱口福,不用像过去一样,对着千篇一律的配餐愁眉苦脸了。

“你这件红叶披肩倒是很好看啊。”今川义元夸道,“在哪里买的啊?”

雨秋平脸色一红,甜甜地一笑,“在下找人自己织的。”

今川氏真看了一眼雨秋平的披肩,忽然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子!原来你在这里呢!”朝比奈泰亨带着伊丹康清,奥平贞吉,濑名氏义几个小一辈的,正在大堂内搜刮着美食,远远地看到雨秋平后,就挥着手走来。

“诶!大殿!您也在啊。还有五郎哥哥!”朝比奈泰亨看到今川义元和今川氏真也在旁边,匆忙问好。

“雨秋,你也和他们去吧。”今川义元说道。雨秋平倒是还想和今川义元再聊聊,但是今川氏真却似乎介意雨秋平侍大将的身份,在平时的和歌会上,也不愿意和底下的人聊天。于是雨秋平只好告辞。

一行人抢到了刚刚被端上来的糯米饭团,扫荡一空后又去寻找其他海鲜。途中,他们迎面遇上了冈部正纲和他的那一伙人。眼看两边又要起冲突,雨秋平害怕弄脏了自己的红叶披肩,匆忙退到一边去,刚好在转角遇到了松平元康。

“松平大人,好久不见。”雨秋平笑道,“近来可好?”

“劳烦雨秋大人挂念,”松平元康苦笑了一下,“家臣名额的事,着实闹得在下有些烦心。”

“大人且宽心,”雨秋平安慰道,“锅之助在我这里勤练武艺,生活得挺好的。前几天的比武大会上,几招就击败了冈部正纲,还得到了家督大殿‘独占八斗’的赞誉呢。”

“真为他感到高兴。”松平元康眉目间却有了些担忧,“但是得罪了冈部公子,以后怕是…还需要雨秋大人多多担待着点,在下在这里就拜托了。”

“放心吧,我当日答应了大人要好好照顾他,一定说到做到。”雨秋平点了点头,“但是大人一口一个雨秋大人,听的我好别扭啊,大人的官职还比我高呢。就直呼我红叶就可以了。”

松平元康微微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红叶。也请直呼我竹千代好了,那是在下的幼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之前在冈崎城,还是多谢红叶了。”

“刚才不是谢过了吗?”雨秋平有些疑惑,“我也是看那孩子很有志气,希望帮他一把。”

“不,不是这件事。”松平元康摇了摇头,“红叶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他叹了口气,声音却稍微有些哽咽,“那是我第一次在冈崎城外,跪着迎接朝比奈公子时。”

“当时所有人都趾高气昂地骑在马上,只有红叶你一个人没有那样蔑视我,还扶了我一把,关心我有没有事。”松平元康低声说道,“后来宴会结束后,红叶还叮嘱我快点去吃晚饭…”

松平元康似乎还打算说什么,但是他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想说的话,因为太久的压抑,已经不止如何表达。

“我真的很感动…”良久,他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竹千代你不必如此…那只是,人之常情啊。”雨秋平解释道,松平元康却摆了摆手。

“人之常情么?成为了武士,就不再有人之常情了吧。”他苦笑了一声,“我么这么多年来见惯了世态炎凉,红叶你是第一个不拘束于身份,像朋友一样对我的人。真的很感谢。”

“红叶,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竹千代帮忙得地方,你尽管开口。”

告别松平元康后,雨秋平又去寻找朝比奈泰亨他们。刚好看到他们似乎还在和冈部正纲他们闹别扭,互相抢夺着好吃的食物。

这时,饭尾连龙和冈部元信恰巧在边上路过,喝止了冈部正纲的行动。朝比奈泰亨看了一眼饭尾连龙和冈部元信,哼了一声就转身离去。濑名氏义连忙向着两人赔不是,两人也没有太计较,转身离开了。

雨秋平刚好在两人背后的柱子后面,听到了饭尾连龙的这样一句话。

“本来在下和濑名大人也算是相处愉快,这次出来挑头,算是把脸撕破了。”

“饭尾大人,这次确实是在下考虑不周。”冈部元信抱歉道,“听说饭尾家正在准备两百多人的具足,不知道有没有在下可以尽力的地方?”

“那就多谢冈部大人了。”饭尾连龙感激地说道。

“另外,井伊家的直平大人那里,也请饭尾大人帮在下一并带去歉意吧。”冈部元信继续说道,“井伊大人一向明哲保身,这次在在下的劝说下才出头,实在是很对不住。”

“井伊大人那里确实有些难办啊,本来井伊家就一直是本家的眼中钉。”饭尾连龙低声说道,“这次如果家督大殿追查井伊家,恐怕在下也将效忠本家,与井伊家为敌了,冈部大人勿怪。”

“诶。”冈部元信叹了口气,“各家都有自己的打算,在下又怎么会苛责呢?只是这次,我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家督殿下和雨秋红叶窜通好了,故意挖下坑给家臣们跳。”

“是啊,那位藤田仲安。”饭尾连龙低声说道,“我们已经调略好久了,一直都是处于微妙的态度,最近突然转变心意,泄露情报,后来也被灭口,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雨秋平本来还想再听下去,但是看到两人有转身的意思,匆忙绕道离开了。

“这就是所谓的py交易么。”雨秋平暗自吐槽道。正走路间,忽然看到大堂后面那边,有一个人影闪过。雨秋平微微一笑,快步走了过去。

第七十一章 回家

“枫儿你怎么在这里呀?”雨秋平笑着问道。

“女眷和你们不在一个地方吃饭呀。”今川枫答道,“想来看看你,就从这里偷跑出来了。”

今川枫微微踮起脚,笑着打量着雨秋平肩上的披肩。她亭亭玉立的身材,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非常高挑的了,但是还是比将近一米八的雨秋平矮了不少。

“还穿着它呢?”今川枫问道。

“那当然,”雨秋平耸了耸肩,披肩上的红叶立刻沙沙作响起来,“答应你要一辈子穿着它的呀,而且这么漂亮,不穿出来拉拉风怎么行呢?”

“花言巧语,你这欺心的骗子。”少女笑着嗔道,“好啦,快给我看看,你手臂上的伤口怎么样了。”

“在这里吗?”雨秋平坏笑着皱了皱眉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宴会厅,“我这件衣服脱起来不方便诶,搂不到伤口的位置。”

“那去哪里啊?”今川枫不解地问道。

雨秋平不由分说地拉起今川枫的手,快步向着大堂侧面的试衣间走去。途中不断有上菜打扫的仆人路过,他们不得不贴在墙角躲过仆人。今川枫不明白雨秋平要去哪里,但是被发现的风险以及和心上人东躲西藏的趣味却让她沉浸于这种感觉之中,近乎迷乱地跟着雨秋平,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如入幻梦。

直到雨秋平把她领入一间试衣间,反手锁上了门。他毫无示警地吻住她,搂住她的腰肢,爱抚着她的脊背。她能感受着他吮吸着她的嘴唇,索取着她的芳香。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他的温柔所吞没,整个人晕乎乎的,像是陷进一团柔软的棉花里。

门外不时有脚步声经过,旁边的试衣间也经常有人进进出出。可能被发现的紧张,让本就甜蜜的吻更加热烈,今川枫不经意间的几声娇嗔更是让雨秋平沉醉其中。

良久,两人终于停了下来,今川枫缩在雨秋平的怀里,轻轻地喘息着,脸上的红晕格外惹人怜爱。雨秋平搂着怀中的娇躯,拨弄着她乌黑的秀发。

“平是个欺心的大坏蛋。”今川枫低声说道。

“啪。”雨秋平坏笑着,用食指和中指在她的额头上戳了一下,“平时那么高傲好强的公主殿下,怎么一到我怀里,就像是一个小女人一样呀。”雨秋平取笑道。

今川枫脸色更红了,鼓起腮帮子,二话不说推开大门跑了出去。雨秋平愣了一下,也追了出去。顺着今川枫的脚步声,两人你追我赶,跑出了天守阁,跑到了还在下雪的庭院中。

正当雨秋平茫然地在皑皑白雪中搜索着今川枫的身影时,袭击却来得悄无声息。雨秋平的后颈突然挨了一下,只感觉又冻又湿,稍微扭动一下脖颈,就感觉整个后背都凉凉的。雨秋平飞快地转身,只见袭击者模糊的身影忽然闪到了另一块假山后面,同时向他扔来了第二个雪球,这次砸中了他的脸颊,弄得他咳嗽起来——是大笑着的。滑进衣服的雪花弄得他胸口也一阵冰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毫不示弱地俯身捏好了两三个雪球,快速起身,向着那个假山冲去。假山后面的今川枫立刻又扔出了几个雪球,被雨秋平侧身闪过后,今川枫却被雨秋平反手打中了头发。

战斗持续了一会儿,直到双方都累得有些玩不下去了。她笑着从假山后面跑了出来,扑入了他的怀中。

“水平还真不错呢!”雨秋平笑道,“我这个打雪仗高手也被你弄得狼狈不堪。小时候我爸爸可从来打不过我。”

“那是自然,我刚才可是没有出全力呢。”今川枫得意地仰起了脸颊,推开了雨秋平,去拍掉自己衣服上的雪花。

“所以,我一直有个疑问。”雨秋平好奇地问道,“为什么除夕晚宴,不在除夕举行呢?”

“因为除夕那天大家都要回家陪家人啊。”今川枫正在清理衣服,随口答道。过了半晌,才发现,眼前的少年,突然不说话了。她抬起头,发现后者正有些落寞地伫立在雪地里,茫然地看着前方。

“回…家么?”雨秋平梦呓般地念叨着这几个字,眼前的雪地里,仿佛投影出了小时的影像。一个小孩子,带着蓝色的帽子,穿着羽绒服在雪地里奔跑。不时揉出一个雪球,朝着身后追来的父亲扔去。父亲笑着抗下一击,却很少还手,仿佛被雨秋平打得落花流水。最后,两个人坐在雪地里,哈哈大笑。

玩累了,小孩子的母亲也来了。“回家了,平平。”母亲笑着喊道,父亲也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向母亲走去。可是小孩子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雪地里起身,只是愣愣的看着父母肩并肩地逐渐走远。小孩子束手无策,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知不觉间,眼角的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流下。

那个温馨的家,幸福的家,虽然时不时有争吵,妈妈很凶,爸爸没情商,但是却是其乐融融的一家——这个家再也回不去了。

到了年底过年的时候,无论什么样的身份,忙碌一年的人,都会回家过年。他的两百部下可以回家过年,一千多领民可以回家过年,今川家几十万人都可以回家过年。即使是最最卑微的小货郎,或者是土里刨食的农民,回到家后,推开门,说一句“我回来了”,都会有人笑着迎上来,欢迎他回家。

立下大功,获得不世之殊荣,拥有了自己的领地和军队。又有什么用呢?爸爸妈妈他们永不会知道的,没有一间房子,在自己推开门,说“我回来时”,会有人笑着迎上来。

“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啊。”

心中空荡荡的,只剩下冰天雪地间刺骨的寒冷,和男孩子的哭声。

忽然,他感到,一个身影扑入怀中,暖暖的。

“平,不准这么说。”轻柔的女声传来,一双小手,正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背。又温柔地上移,帮他理好了红叶披肩。

“我知道…平以前一定有一个特别幸福美好的家庭,平的爸爸妈妈也一定都很爱平。”今川枫轻声说道,“突然不得不和她们分离,一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啊。”

“平。”少女的声音,忽然变得更加温柔,“你知道枫叶,为什么是红色的嘛?”她问道。雨秋平愣了一下,没有回应,今川枫就继续说道:“我听妈妈说,树叶想要留在树上,都需要大树给她们养分。但是到了秋天,大树自己都没什么养分了,也就没有办法给树叶了。”

“于是,好多树叶虽然舍不得大树,也都纷纷飘落。可是枫不一样。”今川枫诉说着,“它们想一直留在树上,陪伴着大树,所以把自己的鲜血,化成养分,继续苦苦坚持,把全身都染红了。”今川枫搂紧了雨秋平,“就像平你一样,非常非常,想留在爹娘身边。”

“可是,终有坚持不住的一天。凛冬将至,红叶们也纷纷飘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少女轻声呜咽道,“父母总是会先我们一步离去,平也不要太难过了。”

“但是,那些红叶的生命,并没有结束。”今川枫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些笑容,她抬起手,拭去雨秋平眼角的泪水,“她们落入土里,化成养分,滋养着枫树,陪伴着枫树。”

“即使不能留在树上,他们也可以,找到新的归宿。”今川枫将脸贴在雨秋平的胸口,聆听着那一下一下的心跳,“只要有爱在的地方,红叶们就可以落叶归根。”

“所以,平你也不要难过。”今川枫抬起头,安慰着雨秋平,自己的泪水却先涌了出来,“只要有爱的地方,就会有家。平以前的家回不去的话,就会有一个新的家。”

“枫儿会一直一直爱着平,成为你的归宿。”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以后,我们可能会有一栋自己的房子。枫儿就在里面等着平。等到你累了一天,回来的时候,枫儿会笑着迎上去。听你讲述一天的趣闻,分享你的成功,分担你的痛苦。”

“当然!我可不是那些女孩子一样的花瓶。”今川枫忽然说道,“我也可以为这个家做贡献,有的时候,我比你晚回来,你就要笑着迎接我。”

“总之,不管那么多,”今川枫踮起脚尖,靠着雨秋平的耳朵,轻声说道:“当你说‘我回来时’,我一定会在家里等着你,对你说‘欢迎回来’。”

雨秋平忽然感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猛地塌陷了下去。他抬起双臂,将少女紧紧地拥入怀中。在大雪中,这对年轻情侣久久相拥。

心中的寒冷,也被少女的温暖驱散。

往事的路,不堪回首,我只能在这条路上,不断前行。我失去了原来的生活,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亲友,失去了原来的一切。

但是,我却不会再感到空虚寂寞和莫名的悲伤。

因为有爱的地方,就会有家。

因为有你在,我就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回家吧。”

第七十二章 直江

自从除夕晚会后,雨秋平和今川枫的关系,更加地亲密了。当然,在公众场合见到,两人依旧会彼此心照不宣,以免引起流言蜚语。

这反倒可他们的关系增加了一些佐料,他们共同保守着彼此的心意,却也不放过任何机会——比如说在走廊转角无人处偷偷亲吻,在相遇时眉来眼去。

时间到了永禄二年(1559)1月12日,在雨秋平的领地内,法律的问题基本完成了落实。虽然见惯了后世反复严密的法律的雨秋平,觉得领地内的法律还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简单,漏洞百出,但这毕竟是一个过程嘛。由于法律都是用汉字誊写,他的足轻们在休息时,就承担了帮助村民念法律条文的任务——法律条文上标有汉语拼音。

军器生产的进展也大大超出了雨秋平的想象,在补上了长枪,弓箭的缺口后,工匠们在这段时间里,足足生产了63套具足——这有赖于今川义元大量的材料供应,让工匠们不必畏首畏尾。按照这个速度,再有三个月,雨秋平就可以给自己的部队全部换上铁质具足,告别那些防御力可悲的竹麻甲了。

这段时间,雨秋平也终于有机会,静下来好好考虑一些问题。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关于自己的未来该作何打算。

刚到这里的几天,满脑子想得都是如何回去,以及如何苟且偷生地活下去。可是随着他逐渐融入这个时代,他有了亲密的朋友,难舍的羁绊,不小的领地,关爱有加的长辈,还有那么多信任自己的部下,以及自己这辈子的初恋。他逐渐开始适应这个时代,从穿越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既然已经决定在这个时代继续生活下去,雨秋平暂时的目标就是,立下大功,获得更高的地位,能够迎娶今川枫。而在之中,自己来自后世的知识就显得举足轻重。

刚来这个时代的时候,他对一切历史漠不关心。可是,他现在逐渐感受到,作为一个历史生,亲身参与前世的历史的快乐和兴奋。他会关怀松平元康,能和今川义元,濑名氏俊这些后世留名的人亲密无间地交谈,还打算帮助本多忠胜,成为日后了不起的第一武士。

而随着时间的推进,一个重担却压在雨秋平心头。

那就是日本战国历史上最为著名的奇袭战役——桶狭间之战。拥有庞大领地和军队的今川义元带兵上洛,却在尾张国桶狭间遭遇织田信长的奇袭,殒命沙场,今川家也就此走向衰落。然而,既然雨秋平来了,他就决定改变这一历史。

于情,今川义元对待自己如恩师一般,谆谆教诲,循循善诱,还赐予了自己无与伦比的荣耀,这份知遇之恩,雨秋平甚至愿意以死相报;而且,他的心上人今川枫,正是今川义元的女儿,哪怕是为了今川枫,他也一定不会让已经失去母亲的她再失去父亲。

于理,自己作为今川家的家臣,如果今川家一帆风顺地掌控天下,自己的地位也将水涨船高。而如果自己真的能梦想成真,迎娶今川枫的话,自己就会和濑名氏俊他们一样,作为今川家的一门众,和今川家荣辱与共。

所以,他迫切需要做的,就是到更高的位置上,拥有更多的兵力和权利,让他能够阻止桶狭间之战的发生。

此时,他正在自己的领地内,批阅着几天来领地内各项工作的汇报。亲兵卫正在一旁帮忙收拾东西。

“亲兵卫,帮忙把三天前从骏府运来的生铁的那份验收单拿过来。”雨秋平右手在纸上写着什么,伸出左手,向亲兵卫挥了挥。

“额…”亲兵卫愣了一下,应道,“遵命,大人。”

雨秋平接过那张纸后,却没有立刻开始写。而是在椅子上转过身,有些诧异地看着亲兵卫,“怎么了,亲兵卫?”雨秋平笑道,“怎么魂不守舍的。”

“大人恕罪。”亲兵卫匆忙抱拳致歉,“在下疏忽了。”

“没有怪你的意思啊,”雨秋平歪着脑袋问道,“就是有点好奇,你为什么走神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雨秋平脑中忽然浮现出,生日那天,今川义元追问自己时的样子,便取笑道:“莫非是看上哪家的小姐了?”

没想到,亲兵卫的脸色,居然真的红了起来。

“我去,被我猜对了!”雨秋平意外地笑道,“亲兵卫你今年也17了,说是结婚也可以了。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去提亲?”

亲兵卫脸色更红了,努力维持声音的平衡说道:“大人不必如此…还没到那种地步。”

“在下那日…因为帮助松原家调解,因此被松原家请到府上做客。”亲兵卫解释道,“无意间看到了…松原家未出阁的小姐…实在是失礼了。”

“然后你就看上她了?”雨秋平追问道。

“在下…”亲兵卫这样一个很传统的人在雨秋平露骨的逼问下疲于应付,“在下实在是丢脸了,在这里给大人请罪!”

“诶?哪里丢脸了。这是好事啊。”雨秋平却一点都没有身为这个时代的人的自觉,“我看好你哦。”

“诶,对了!”雨秋平故意不去看亲兵卫通红的脸颊,“说起来,你还没有正式的姓氏呢。松原家好歹也是武士家族,你这个武士却没有姓氏,是不是说不过去啊。”

亲兵卫愣了愣,微微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在回应雨秋平的第一句话还是第二句话。

“说起来,你以前不是美浓的武士家族么?”雨秋平问道,“那你的姓氏是什么?”

“在下本姓直江。”亲兵卫想起了往事,脸上闪过一抹阴云,轻轻扶了扶白色的眼罩。

“直江?”雨秋平的第一反应是鼎鼎大名的越后的直江兼续,“可是来自越后直江家?”

“回大人的话,正是。”亲兵卫点头道,“家祖父本是直江家庶支,因故来到美浓,仍旧以直江为姓氏。听说,在下离家不久之后,他们又迁回越后了。”

“那就是直江亲兵卫了。”雨秋平笑道,“还差一个名字,你们家里的通字是什么啊?”

“在下已经被逐出家门,不想再使用通字了。”直江亲兵卫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忽然下定决心似地对着雨秋平行了一个家中许久不见的跪拜大礼。

“在下斗胆,请大人赐名。”亲兵卫沉声说道。

“诶!”雨秋平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在日本战国时期,似乎主君经常会把自己名字中的一个字,赐给家臣,作为莫大的恩典。就比如说,松平元康名字里的元,就是来自今川义元。而今川义元名字的义,则来自幕府将军。如此正式的场合,难怪亲兵卫会行跪拜礼。

“我的名字里只有平一个字啊,”雨秋平笑了一下,“就把平字赐给你好了。”

“多谢大人赐字,”亲兵卫重重地叩头道,“平字必将作为直江家通字,代代传承。”

“另一个字嘛…”雨秋平犹豫着向着,该如何取名字。脑中,忽然闪过亲兵卫的影像。

“小人的这条命,是大人给的,”亲兵卫重重叩首,“我这一生,也只剩下报答大人,这一件事情。”

“大人,此生今世,我亲兵卫定不相负。”

用一生一世去辅佐我,追随我。

这样的情谊和忠诚,似乎也可以与历史上那位天下第一陪臣——直江兼续相媲美了吧。后者同样从青年时代起,就是上杉景胜一生的羽翼,向他奉献了毕生的忠诚。

“赐名直江忠平。”雨秋平单膝跪地,将双手搭在直江忠平的肩膀上,郑重地说道:“用一生一世,来追随我吧。我也定不相负。”

当雨秋平的部属们得知,直江忠平获赐了雨秋平的名字后,纷纷不满地找到了雨秋平。

“大人,您这可是偏心了啊!”御前崎仲秀阴阳怪气地挖苦道,“凭什么就赐字给亲兵卫啊,我也要啊!”

“你不是有名字了吗!”雨秋平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亲兵卫以前没有正式的名字啊。”

“那我现在也没有了。”御前崎仲秀很光棍地说道,“我现在就叫做,御前崎三郎,大人您看着办吧。”

“是啊,大人,我也要赐字啊!”吉岗胜政扯着大嗓门,“俺立下的功劳也不小啊!”

“你们两个,都别烦大人了。”福岛安成不满地制止道,“赶紧回去练兵,不然任务完不出,天野大人又要罚大家一起做俯卧撑了。”

众人好不容易散去,雨秋平刚闲下来没多久,就有马廻众来传令说,今川义元召见。

“大殿可说是有什么事么?”雨秋平问道。

“主公说,是有关于出兵的事。”那个马廻众说道,“要和大人就出兵事宜商量一下。”

“要出兵了?”雨秋平诧异地问道,“不是要春耕了么?”

“这在下就不知道了,大人请和在下来一趟,主公自然会解释清楚。”马廻众解释道。

第七十三章 备战

“参见大殿。”雨秋平在今川义元的办公室门口行礼道。

“不用见外,雨秋,进来吧。”今川义元说道。雨秋平走进屋内,千鸟香炉淡淡的熏香味依旧让人心旷神怡。今川义元背后的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字画,而他本人,正研读着一本和歌集。

“这次叫你来,是来让你回去征集部队的。”今川义元一边吩咐着,一边为和歌中的精妙之处微微赞叹,“我打算派军队向鸣海城补给一次粮草,其中就包括了你的常磐备。”

“大殿容禀,鸣海城缺粮食嘛?”雨秋平皱着眉头回忆着,似乎之前和濑名氏俊处理政务时,有看到一条向鸣海城运输了不少粮食的任务报告。

“不缺。”今川义元笑道,顺手把和歌集合上了。

“那大殿…我们此行的意义是什么啊?”雨秋平意外地问道。

“第一个目的呢,就是为了锻炼你和你的部队。”今川义元看着雨秋平,“优秀的将领和部队都是打出来的,而不是养出来的,让你多多经历战场的考验,也好在未来的大行动中大展拳脚。”今川义元继续说道,“而你那支训练方法很独特,特别整齐的部队,我也想检验一下他们的强度到底如何。”

“算是专门为你开的小灶啊,”今川义元笑道,“这次打算动员2500多人,专门陪你去训练,你可以好好表现啊。”

雨秋平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大殿,”他劝谏道,“如果是专程为了在下,就在春耕时征调部队出征,大家会有意见的吧。”

“哈哈,你小子也知道啊。”今川义元用中指的指关节敲了敲桌子,“所以,这次出征的,都是和你关系比较好的。総大将是濑名,另外几支部队是你那几个朋友,朝比奈和奥平。动员的也都是家中数量不多的常备兵,又不是全家动员,不会太影响春耕。”

“不过,这2500多人里,可是有征集来的1700人左右的民夫,对春耕倒是有些影响,我会稍微补偿他们一点的。”今川义元说道,“雨秋你倒是完全不用担心,你的领地刚刚涌入1000多人,根本不会出现人力短缺,尽管征集民夫作为辅兵好了,不够的数额我帮你补上。”

“那…劳烦大殿如此破费,在下实在心有不安。”雨秋平低下头。

“哈哈,你当我真的会为你小子专门出兵么,”今川义元抚掌大笑,“猜测错误。”

“此行,还有第二个目的。”今川义元脸上露出了玩世不恭的微笑。

一天前,骏府城天守阁五楼。

“第二个目的?”濑名氏俊疑惑地看着今川义元,“在下愚昧,还望大殿示下。”

“你还记得,上次织田家匪夷所思的奇袭么?”今川义元笑道。

“嗯…嗯!”濑名氏俊愣了一下,恍然大悟,“莫非是为了内奸?”

“猜测正确!”今川义元打了个响指,满意地看着濑名氏俊,“这一次的运输补给,和去年的计划一模一样。我倒是要看看,这个内奸作何反应。”

“大殿…”濑名氏俊皱了皱眉头,“计策虽然是很好,但是…”

“但是不应该告诉你,对不对?”今川义元接过了话,看着濑名氏俊点了点头后,笑道,“你以为我没怀疑过你么?判断错误!”

“啊?”濑名氏俊大吃一惊,匆忙俯身谢罪,“在下对今川家一片赤诚,还望大殿明察!”

“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刚才的表现已经帮你洗脱了嫌疑。”今川义元挥了挥手,示意濑名氏俊起身,“早在去年在三河时,我就已经在试探你了。”今川义元看着濑名氏俊微微改变的脸色,笑道,“结合你一连串的表现和你的性格,你肯定没有问题了。不然,就说明你从几十年前就开始伪装性格。”今川义元取笑道,“真是如此,我义元也是服了。”

“内奸出在高层,我必须谨慎应对,濑名勿怪。”今川义元歉意地颔首,“但是如果我不这么做,就是对今川家,对所有你们这些信任我,把一切托付给我的人不负责。”

“大殿英明,在下佩服。”濑名氏俊心服口服地拜了拜。

“怎么样,猜得出来么?”今川义元对雨秋平追问道。

“这…”雨秋平一头雾水,“在下之前看到情报说,清州织田家正在发起对岩仓织田家的最后一击,莫非是去干扰他们?”

“哈哈,猜测正确。”今川义元笑着点头道,“好了,回去征集部队吧。预计在正月底出发。沿途的粮草不用你们准备,路上都会提供的。”

雨秋平转身离开后,今川义元的神色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不像是有任何问题的样子啊,确实是个单纯可靠的小子。”今川义元回忆着雨秋平刚才的对话,“那为什么…”他微微抖了抖手中的和歌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张从中落了出来,是一份调查报告。“要编造自己的出身呢?”

回到领地后,雨秋平就向领民发出了征集令,要征调200男丁出征。本来,作为一个3000石的小领主,只要出兵90人,30战兵就可以了。这对于人口1000人左右的小领主,也的确是个合适的比例。但是由于雨秋平本身就有了200战兵,而且又涌入了大量人口,让雨秋平可以动员的壮丁数量上升了不少。当然,这也给粮食带来了很大压力——索性今川义元还支援了雨秋平不少粮食。

他征调200男丁之后,今川义元还会在自己的领地内征调200人配给雨秋平,就算是完成了战兵,辎重兵1:2的基本配置了。

1月26日,雨秋平的编组工作基本完成,行动的计划也通过传令兵告知了雨秋平。

濑名氏俊父子,朝比奈泰亨,奥平贞吉早已先行返回领地征集部队。雨秋家600人与1月27日从骏府城出发,在挂川城会和朝比奈泰亨的600人会和。奥平贞吉的200人和濑名氏俊的1200人先在引马城集合。等到雨秋家和朝比奈家的部队到达和,就一起出发前往三河。

次日,雨秋平集合部队从领地出发,从南边绕过骏府城城下町,就会继续西行了。全军的具足很遗憾只凑出了一半,弓箭手的盔甲自然都是简单的竹麻甲,另外几十人则在竹麻甲上镶嵌了不少铁片,加强防御。最令雨秋平感动的是,他们每个人依旧小心翼翼地把红叶插在头盔上——工匠们在生产头盔时,就被足轻们要求,在顶端留一个可以插着红叶的细孔,然后再用胶水固定。

两百战兵,人人背上都插着白底红叶家纹靠旗,头顶插着一枚红叶。家主本人则穿着红叶披肩,头盔上同样插着一枚红叶,身后的旗手打着枫鸟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常磐备足轻排着整齐的队形,喊着号子,大步行进着,宛若一片红叶的海洋。而战兵们的具足和随身携带的粮食,则都交给了身后的辅兵民夫们背着,战兵只拿着长枪和弓箭,来最大限度地保存体力。

雨秋平几天前就把出兵的消息告知给了今川枫,但是似乎她有一个亲戚家的姐妹要出阁了,因此她也被叫去陪陪姐妹,一直都没有机会见到。今天就要走了,回来估计也要还久以后了。不知道,她能不能赶来再见一面。

军队绕过骏府城城下町的南方,眼看就要踏上不远处的官道了。雨秋平望眼欲穿地看向城下町,却依旧一无所获。正当雨秋平准备下令部队提速时,远处的城下町里,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雨秋平愣了一下,向那边看去,白衣白马,依稀可以辨认出少女曼妙的身姿。

“全体立定!”雨秋平高声下令道,“休息片刻!解散!”说罢,就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离开队伍,催马向着城下町跑去。

“诶!大人这是去干嘛!”“有什么紧急命令么!”足轻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道。

“大人!您这是去哪里啊!”吉岗胜政扯着大嗓门,想把雨秋平喊回来。立刻就被御前崎仲秀狠狠地捏了一把。

“还看不出来吗,傻大个!”御前崎仲秀笑道,“你的脑子全部长得是肌肉么?”

“戏子!你骂谁呢?”吉岗胜政转身抓住了御前崎仲秀的双臂。

“戏子什么戏子!”御前崎仲秀努力挣脱,可是力气却比吉岗胜政小太多了。

“整天阴阳怪气的,就像是唱戏的一样!快说,大人干嘛去了!”吉岗胜政逼问道。

小川佑冬难得没有在喝酒,眯着眼睛看着雨秋平的背影,“应该是那位姑娘吧。”查理一边擦拭着自己的长弓,一片会意地点了点头。

“就是大人前些日子表白的那个姑娘,来送行了。”福岛安成低声说道,“你们都小声点,休要败坏人家姑娘的名声!”

“大军临阵,主帅怎么可以临时离开。”本多锅之助不满地低声说道,一旁的直江忠平闻言一笑,“等锅之助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雨秋平策马来到城下町边缘,今川枫一身白衣,也没有下马,就等在那里。

“平,”今川枫拉住他的马缰,“你这就要走了吗?”

“是啊。”雨秋平苦笑了一下,“去晚了的话,赶不上和朝比奈家集合的时间,整个安排都会被耽误的。”

“你放心!”雨秋平做了一个四指指天的发誓姿势,“我这次肯定可以立下大功,被家督大殿提升,然后说不定就可以向枫儿提亲了!等我立功的消息吧!”说罢,他就转身要策马离开。

“笨蛋,我要听的誓可不是这个。”今川枫紧紧抓着他的马缰不放手:“我要你向我保证,不准向上次那样拼命冒险了!平,千万平安归来。”

第七十四章 行军

以前雨秋平从来没有注意到,原来军队居然可以走得这么慢。

雨秋平以前觉得,人一个小时5公里,一天哪怕只走8个小时,40公里总还是有的。事实证明,他的常磐备确实是有实力做到这一点。只要命令是前进,就不会有人敢停下来休息。大家排着整齐的队伍,以严明的纪律为约束,快步前进。

然而,那些召集来的民夫辅兵,却着实让他绝望。

中午吃完后,大家都坐在道路两旁休息。等到时间差不多了,雨秋平就来到常磐备中间,高喊了一声:“休息结束!全体——集合!”

刚才还一个一个靠在一起,躺在地上懒散休息的足轻们,听到口令声后,立刻收好手中的水葫芦和干粮,飞速起身,列队站成五个四列横队。在雨秋平三十秒倒计时结束前,全部完成了归位,一个俯卧撑都没抓到。常磐备的战兵们精神抖擞地立正站好,迎接雨秋平的检阅。

“很好!”雨秋平表扬道,“全体——稍息!”

随后,雨秋平就走到队伍后面,去叫辅兵们起身列队。

“都起来了,都起来了,要上路了!”雨秋平的命令立刻招致了一片抱怨声,除了少数十几个就在雨秋平身边的人慢慢悠悠地起身后,其他的人却都赖在地上。

“大人,太累了啊!”一个辅兵抱怨道,“咱们一个上午也走了十几里了,实在走不动了啊!”

“十几里可没多少,我本来想今天走八十里的。”雨秋平说道,“都起来。”

“八十里!”几个辅兵惊讶地喊道,“咱家督大殿的旗本队也做不到吧!”

“是啊,大人,”另外一个在雨秋平不远处的辅兵靠在一个大石头上,懒散地抱怨道,“再让俺们休息一会儿吧。”

“一路上都休息好几次了。”雨秋平耐着性子催促道,“战兵们一个都没喊累,你们怎么叫苦连天的?”

“那些战兵老爷的具足可都是俺们在背啊,他们当然不累了。”辅兵们磨磨蹭蹭地起身,一边不停地抱怨着,一边慢吞吞地列队。

“常磐备听令!”雨秋平不由得有些恼火,“从辅兵手中拿回具足,自己穿上行军!”雨秋平厉声说道,常磐备的战兵们立刻在足轻大将们的指挥下变为两列纵队,在民夫们错愕的眼神中,依次接过具足后掉头回到原来的位置,穿上具足。

雨秋平看了一眼依旧稀稀拉拉,列不出阵型的辅兵,叹了口气,下令部队行军。

和上午的情形一模一样,战兵们走得飞快,后面的辅兵却像是蜗牛爬一样。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边聊天边前行,时不时还追逐打闹。现在没了背负的具足,他们闹得更欢了。雨秋平每次骑马回去催促,辅兵民夫们都是嘴上千好百好地道歉答应,雨秋平一转身,又变得自由散漫。

偏偏在日本,武士一般不会过于苛责辅兵。因为这些辅兵都是从自己领地上征集来的男丁,死掉几个都是自家的损失。

即使穿上了沉重的具足,雨秋平的常磐备战兵依旧每走出一里地,就要停下来等待辅兵很久,这无疑大大拖慢了部队进度。

终于,忍无可忍的雨秋平高声喊来天野景德,解下自己腰间的武士刀,递给了天野景德。

“景德!带着这把佩刀,到队伍最后去。”雨秋平厉声说道,“凡是掉队二十米以上者,你自己处置!”

天野景德冷笑了一下,恭敬地接过了武士刀。肩膀上的乌鸦很应景地低鸣了两声,更让人感到一股寒意。他催马从官道侧面,慢悠悠地来到了辅兵们的身后,把刀别在腰间,却比拿在手上更让人毛骨悚然。

“不好了,是那乌鸦判官。”从雨秋平领地里征集来的男丁纷纷告知骏府附近的男丁们,“那家伙,不通人情,就像一块石头一样,杀人不眨眼啊!”辅兵们嗡嗡的一片交谈声后,立刻老实了许多,乖乖地跟上队伍向前赶去。

天野景德不紧不慢地催动着马匹,凡是被他逼近的人,都会吓得匆忙向前窜几步,跟上部队。天野景德不带任何表情的面孔,无疑就是最好的威慑。

截止当天晚上,全军一共走了46里地,大致走完了骏府城到挂川城一半的距离,在野外安营扎寨。

“景德,一般日本的军队,每天能走都远啊。”足轻们吃饭的时候,高级将领聚在一个火堆边,商量着一天的事物。

“正常的普通军队,都会有这么些走的很慢的辅兵,而他们的战兵也不会有多快。都是领地上临时征集来的,能有多少纪律?”天野景德低声说道,“一天四十里地,差不多了,这还是在境内行军,不用携带太多干粮,也不用警戒周围情况,也不用提前安营扎寨。”

“若是出征在外,行军的速度甚至可能下降到二十多里,若是有敌人在附近干扰,还有可能进一步下降。”天野景德无情地说出了事实。

“咱们的常磐备,走的可真快啊!”吉岗胜政兴奋地说道,“若是没有那帮拖油瓶,一天七八十里我们都能干出去!”

“全赖大人训练有方。”直江忠平感慨道,“这样的纪律,可以说是全天下无出其右了!”

“别光顾着夸我,”雨秋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还是想想办法,要不要好好训练一下这些辅兵,让他们不要拖慢我们的脚步了。”

“很难啊,大人。”福岛安成说道,“他们不比我们这些老弟兄啊。”

“那些没有骑士精神的人,永远没有能力承受那样的训练。”一直闷声不吭的查理忽然插嘴道。

“大人您那套练法,真够受的。”小川佑冬居然也开口了。

“我的天啊,你们两个闷油瓶居然都开口吐槽了,我的训练有那么可怕么?没有吧。”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有。”周围的几个人,除了天野景德,纷纷沉重地点了点头。

“一开始那几天简直是噩梦啊!”御前崎仲秀几乎泪流满面地控诉道,“我不知道做了多少个俯卧撑啊!早上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啊,两只手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啊!”

“要不是大人要求我们这么训练,其他的人敢让我这么练,我一巴掌就抽死他!”吉岗胜政同样大声喊道,“还把不把我们当人啊!”

“简直就是地狱。”查理再次补充道。

“我们练了要有一百多天了吧,每天都要站军姿,队列变换,各种各样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的训练方法!”御前崎仲秀挥舞着双手,“真的是把人往死里练啊!我现在死都不会忘记那些命令了!”

话应刚落,御前崎仲秀立刻突然高喊一声:“立正!”猝不及防的几人,除了雨秋平和天野景德之外,都下意识地猛地齐身,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然后才恍然大悟地哈哈大笑,一人打了御前崎仲秀一下。

“这样的强度和长时间的训练,如何能短时间内教会那些民夫?”御前崎仲秀加了一句。

“确实是啊,如果不是大人待我们恩重如山,又有那么高的威望,在下打死也不会相信那套训练方法居然会有用,更别提去认真练习了。”福岛安成说道。

“而且,这套训练需要所有的足轻齐心协力,任何一个人不好好练都会破坏这个团队。”直江忠平补充道,“我们兄弟们一起出生入死,又同样出身卑微,所以才能有同仇敌忾的气势。那些民夫们沾亲带故,还论资排辈,有数不清的小团体,如何指望他们齐心协力啊。”

“我觉得在这些之中最重要的部分,是大人的骑士精神。”查理再次说道,“大人平等待人,帮助所有的人获得自由,把所有的人当做兄弟。”

“足轻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武士和平民,上级和下级之间的芥蒂差异,都一心为了雨秋家拼搏,为了雨秋家而自豪。”福岛安成骄傲地说道,“正是这个平等的待遇,让大家能够练出如此好的纪律。”

“哈哈,听你们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自己怪厉害的呢。”雨秋平哈哈一笑,“不说这些了,大家早点睡,明天继续赶路。”

放弃了训练辅兵的计划后,雨秋平等人就日夜兼程地赶往挂川。1月28日傍晚,终于抵达了挂川城城下町。早已等待多时的朝比奈泰亨迎接众人入城,为他们安排了临时兵营驻扎。

“嘿,你这常磐备,可是越来越厉害了。”朝比奈泰亨看着雨秋平的士兵,啧啧赞叹道,“看那步子,看那方阵,忒整齐了!”

“光整齐也不行啊,还要能打仗。”雨秋平苦笑了一下。

“什么呀,你懂不懂啊!”朝比奈泰亨重重地锤了雨秋平一下,“常磐备这令行禁止的功夫,在战场上该有多好指挥!想集合就集合,想转向就转向!”朝比奈泰亨酸酸地说道,“你肯定觉得没什么。但你知不知道,我想让我的部队在战场上掉个头撤离阵地都要费好久的功夫去安排啊!队形变换时,弄得不好还会给敌人可乘之机,集合部队也要好多功夫。”

朝比奈泰亨看着雨秋平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气得骂道:“你小子别不识好歹!你要是不信,我拿我的备队和你换!”

第七十五章 战前

1月30日,在引马城集合完毕的队伍,开始继续向西进发。这次选择的路线和上一次不一样,是沿着海岸,绕过滨名湖南侧前往吉田城。一路上,奥平贞吉和朝比奈泰亨烦了雨秋平一路,这个兵是怎么练出来的。但是听了雨秋平的训练方法后,却都望而却步。

“怎么可能啊?”朝比奈泰亨嘟囔道,“当时我看你练兵,就觉得太夸张了。”

“红叶莫不是私藏了训练方法,拿这个假的来糊弄我们。”奥平贞吉笑道。

“你们两个,也别难为人家了。”濑名氏俊打着圆场,“明国来人,自然有不同的妙法。红叶,明国都是这么练兵的么?”

“额…”雨秋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有些地方是采取这种练兵方法的。”

“怪不得大明能练出虎狼之师,威名远播。”濑名氏俊感慨道,“即使一介少年,都有如此的练兵方法。”

“可是你这些具足要多少钱啊。”濑名氏义自从回合开始,就一直嘟囔着什么“多好的具足啊”,在旁边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了一路了。“这么好的具足,一副至少要六七十贯吧。”濑名氏义咽了口唾沫,“从哪里搞到这么多钱的啊?”

雨秋平尴尬地一笑,濑名氏俊匆忙再次出言解围,“氏义,他人家里的私事,不要多嘴。”

濑名氏义慑于父亲的权威,只得停止了追问。但是从他那两眼放光,死死盯着常磐备具足的神色来看,后者显然还对这耿耿于怀。

2月3日,一行2500余人到达冈崎,松平元康依旧跪在门外迎接。在雨秋平的建议下,濑名氏俊下令所有骑马的人一律下马表示尊重。雨秋平则亲自上前扶起松平元康和松平家的众人,和后者并肩而行。雨秋平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本多锅之助,用无比感激的眼神,望向了雨秋平肩膀上的红叶披肩。

“多谢红叶了。”松平元康看了一眼后面的家臣,“我所料不错的话,一定是红叶建议濑名大人下马的吧。”

“这是基本的礼节啊,”雨秋平解释道,“之前的几位大人,未免有一些太飞扬跋扈了。”

“不管如何,都是要多谢了。”松平元康叹了口气,“我自己倒是还好,”他又看向身后的家臣,“但是有些家臣们却是非常委屈啊。他们本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跟了我这个窝囊的主公,真是太不幸了。”

“竹千代不可以妄自菲薄,”雨秋平严肃地说道,“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保护他们,保护松平家。等到他们明白了之后,必定会感激你的。”

“希望吧。”松平元康微微有些动容,但最后还是化为了一声长叹,望向前方巍峨的冈崎城,“看着这祖居的冈崎城,想到先祖父当年的丰功伟绩,不免自惭形愧啊。”

到达冈崎城的当晚,工作狂濑名氏俊就没给大家休息的时间,召开了第一次评定会议。

“首先,我要先说明一下我的权限。”濑名氏俊环顾了一圈众人,“这次没有调集军队的家督令,也没有责令地方驻军配合我部行动的命令。因此,我所能指挥的部队,也就只有在座各位。”

“冈崎城等城市的驻军,最多只是出于面子上的考虑,配合一下我,但是我无权指挥他们。如果发生战斗,他们的损失也不会得到家督的补充,而是要自行恢复。”濑名氏俊说道,“所以,我们的兵力并不算特别富裕,最好避免和织田家主力的决战。”

“濑名大人不必这么说,”松平元康俯身一礼,“大人若有命令,在下自当尊崇。”

“那就谢过松平大人了。”濑名氏俊感激地说道

“正在春耕时候,松平家也不必为难。”濑名氏俊体谅地说道,“足轻们应该都在地里干活呢吧,也就不用特意召集了。如果松平大人真的有心,召集旗本武士就可以了。”

“不过,织田家应该也在春耕吧。”奥平贞吉开口说道,“去年的秋收他们就大量动员,估计已经耽误了秋收,今年的春耕不敢再怠慢了吧。”

“是啊,那帮尾张佬哪里有机会,集结部队和我们决战啊。”朝比奈泰亨不屑地说道,“我们没打到那古野城去,算是给面子了!围绕鸣海城的三个岩砦,就全部拔除吧!”

“还是要谨慎啊,不可冒进。”雨秋平提醒道,“上一次织田家不久发疯一样地集结部队来攻么?我们万一在鸣海城外攻击岩砦时,遭遇织田家主力,可如何是好?”

“红叶说得不错,还是要求稳。”濑名氏俊拍板支持了雨秋平的建议,“还是以完成家督大殿的任务为第一要务,向鸣海城内运送粮草。氏义,粮草的准备如何了?”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回禀殿下,”濑名氏义拱手说道,“儿臣已经检查过冈崎城内的粮草辎重了,超过了家督大殿要求运输的1000石。还有大量的手推车,扁担等运输工具。不存在什么问题。”

“那好,”濑名氏俊沉吟了一会儿,“我们在冈崎城休整一天后,前往正在修复的知立城旧址安营扎寨。第二天开始向鸣海城方向运粮500石。尽量避免和织田家的过多冲突,不把拔出岩砦作为第一目标。”

“另外,向沓挂城,鸣海城和大高城派出信使,告知他们我们的行动计划。”濑名氏俊吩咐道,“传令目付组和忍者,将十日以来织田家在边境的活动汇报上来,并持续监视边境要道。”

2月4日下午,雨秋平等人被再次召集前往天守阁开会。正在天守阁底楼的雨秋平最早到达,发现濑名氏俊的眉目间有一些忧色。

“殿下,怎么了么?”雨秋平问道。

“织田家驻扎在五个岩砦的兵力,比想象中要多了不少。”濑名氏俊看到来人是雨秋平后,也不隐瞒,“五个岩砦的总兵力可能会达到2500人左右。”

“这么多!”雨秋平大吃一惊,“他们不春耕了么!织田家疯了吗?”

“这些人都是常备兵,不用回去春耕。”濑名氏俊解释道。

“织田家总兵力也就不到一万吧!北部边境也要有人驻守啊,难不成他们常备兵数量有三分之一以上!”雨秋平诧异地说道,坐到了桌子边,翻看着忍者目付组的报告。

“确实如此。”濑名氏俊点了点头,“尾张和其他国不一样,作为关东关西的枢纽,拥有发达的商业,每年的商业税收就不可小觑,足以让他们供养远超过正常比例的常备军。特别是津岛,作为一个大的贸易集市港口更是给织田家带来了大量的税金。”

濑名氏俊叹了口气,回忆着往事:“想当年织田家的主公还是织田信秀时,他还没能统一尾张,只拥有不过十几万石的土地,却能同时和松平家,斋藤家两家开战,依靠的就是津岛源源不断的税金支持而维持的大量常备兵。”

“我没想到的是,”濑名氏俊指了指地图上那古野——鸣海——大高一线,“织田信长居然在这里投入了如此多的常备兵。”

“所以,有了发达的商业和其他产业以及大量人口,就可以不被石高数量所局限而拥有大量军队了么?”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红叶你可以这么理解,”濑名氏俊解释道,“就说这津岛吧,他的价值估计可以比得上十万石的领地。”

“我去,有这么猛!”雨秋平大吃一惊,“那我早就听说,日本那个最繁华的港口商业城市——堺町,能比得上多少领地啊!”

“这可不好说,”濑名氏俊哈哈一笑,“堺町已经自治很多年了,以每年向统治者缴纳税金换取自身的自制,因此领主没有办法利用堺町的真实实力啊,堺町也总是对统治者心存芥蒂。”

两人交谈间,众人已经纷纷到场。

“这就是目前的情况,比我们想象中的要严峻一些。”濑名氏俊看了眼众人的神色,除了朝比奈泰亨依旧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之外,其他人的表情都有一些凝重。

“我们的目标要稍作调整了,”濑名氏俊的语气却是一如既往地沉稳,“如果织田家的兵力这么多的话,我们可能无力拔除其中任何一座岩砦。而运输兵粮的行动也会更加艰巨,稍有不慎,就会出现去年那样的危机。”

“现在的情况下,想要安全无战斗地运送兵粮进入鸣海城,就必须借助整个边境上今川家的力量,用压倒性的优势威慑织田家不敢出城,可这超出了我的指挥权。因此,我们这次以保存部队为第一目标,有机会的话再尝试补给运粮。”濑名氏俊看了看骏府的方向,“我已经把前线的最新情况派信使告知家督大殿了,以后的运粮计划怕是需要大幅度修改了。因为织田家加大力度围困鸣海城,大高城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

“至于这一次,我们就先试探一下,织田家围困的决心有多大吧。”濑名氏俊结束了会议。在心中,悄悄地说道:顺便,看一看内奸是否会有新的行动。

第七十六章 临阵

2月6日清晨,大军离开了位于知立城的临时营地,开始向着西北的桶狭间挺近。朝比奈泰亨作为先锋部队,600人在卯时三刻就已经出发。雨秋平作为第二批,带着600人,在辰时初刻出发。之后的就是濑名氏俊的本阵,他从领地上征集的800辅兵和临时在冈崎城周围征集的1000民夫运输着第一批粮食,跟在本阵后面。而奥平贞吉负责断后,跟在队伍最后。

这次重游知立,雨秋平和常磐备的足轻们还是深有感触。由于到达时已经是傍晚,没有多少时间。雨秋平就带领部下登上西城城墙,面对还没有修好的城池敬礼,表达对逝去战友的追思。当年这里两百多衣衫褴褛的奴隶,此刻却已经是衣甲鲜明的精兵。

辰时八刻,朝比奈泰亨的传令兵就向后传递消息,说他已经控制了桶狭间周围区域,没有遭遇抵抗,但是在桶狭间西侧发现了织田家探马的活动。桶狭间西侧十几里的地方,就是鸣海城。他此刻把辅兵安置在桶狭间中间的一段狭长的丘陵地带,自己则到了桶狭间西侧官道那里警备。

传令兵还说,朝比奈泰亨特意派人侦查了桶狭间到古渡的小路——也就是织田家上次奇袭经过的地方,并没有发现织田军。

“好的,向本阵传递情报吧。”雨秋平示意传令兵继续向着东南行进。

“全军加速,向朝比奈备队靠拢!”雨秋平下令道。到了战场上,辅兵们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自由散漫了,一个一个背着战兵的具足,尽力跟上了战兵的队伍。

巳时五刻,雨秋平的队伍也到达了桶狭间。得知雨秋平到达后,朝比奈泰亨继续率领部队向西边挺近,途中不断有织田军的探马靠近朝比奈泰亨的备队,朝比奈泰亨也安排自家的骑马武士上前驱赶,甚至还亲自上阵,射杀了一个织田军探马,博得全军欢呼。

“我这大哥。”雨秋平听闻消息后也是哈哈大笑,让朝比奈传令兵回去通告朝比奈泰亨,自己正全速向他靠拢,“你提醒朝比奈大人小心一点,不可莽撞行事。”雨秋平再三嘱咐道,“濑名殿下吩咐过,到达鸣海城东部五里外,小树林的东北就要停下来了。”

传令兵回去后,雨秋平还是有些不放心自己这个大哥,又连续派出了三次传令兵,确认朝比奈泰亨到达地点后没有继续前进。午时二刻,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在鸣海城东部五里外会和,远远地可以望见,织田家在鸣海城东部官道偏北两三百米的位置建立的岩砦。

“情况如何?”雨秋平策马来到朝比奈泰亨所在的小土包上,后者正瞭望着西侧。一阵风吹来,雨秋平披肩上的红叶沙沙作响。

“对面的就是善照寺砦了。”朝比奈泰亨指着那个岩砦说道,“上次我们偷跑过来的时候,我就远远地看过它。”

鸣海城坐落于东西向和南北向的官道十字路口的东北方。而织田家,为了封锁鸣海城,不让它获得补给,修建了丹下砦,善照寺砦和中岛砦三个岩砦。其中,丹下砦坐落于鸣海城的北边,善照寺砦则在鸣海城的东边,中岛砦则在鸣海城东南边,分别封锁三个方向的官道。

而大高城,也享有同样的待遇,被鹫津砦和丸根砦封锁。但是由于前些日子松平家已经成功向大高城输送了军粮,暂时没有紧缺问题。由于严密的封锁,两个城池周围的城下町已经基本没有多少百姓,都逃到了更远的织田家控制区域内,在五个岩砦附近,聚拢了一些小型城下町。

“他们的探马活动很频繁,看来是很有底气。”朝比奈泰亨不屑地哼了一声“估计是觉得自己的守军不必老子少,就嘚瑟起来了,有种倒是出来野战啊!我都想上去挑战了!”

“不要冲动,我们没有携带攻城器械。”雨秋平制止道,“一切还是等到大人来了再打算。”

“你小子啊你小子,就是太胆小。要是我来指挥…”朝比奈泰亨正在教训雨秋平时,一个打着濑名家旗号的传令兵赶到了。

“朝比奈大人,雨秋大人,”那个马廻众向两人行礼道,“殿下让两位在这里先扎下营寨,让大军和辎重队有了依托和跳板,再进行下一步的打算。”

“为什么不趁势进攻!”朝比奈泰亨气哼哼地一挥拳,“我们全军到来,800战兵进攻善照寺砦,难道还拿不下来不成?”

“朝比奈大人息怒,”马廻众低声说道,“在下只是负责传令,还望两位大人遵守军令。”

“知道了,你回去吧。”朝比奈泰亨气鼓鼓地打发马廻众回去复命,自己和雨秋平则指挥着辅兵开始搭建营帐。

午时七刻,濑名氏俊的本队和奥平贞吉的断后队伍抵达了还没有完全完工的大营。足轻们吃午饭时,濑名氏俊则第一时间带着一众高级武士来到了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所在的小土丘上——也是整个营地的制高点。并把自己的马印和一面今川家的二引两旗帜插在了这里。

濑名氏俊看了一眼善照寺砦的动静,问道:“善照寺砦的驻军有没有出城的意思?”

“没有,叔叔。”朝比奈泰亨答道,“看了旗号,是佐久间家的那帮懦夫,那个撤退大将的旗号啊。一个一个窝在营帐里不敢出头。但是他们的探马,倒是很活跃地四处乱跑!”

“这样啊,”濑名氏俊又问道:“贤侄,你是何时遭遇织田家的探马的?”

“嗯…”朝比奈泰亨思索了一下,“大概辰时八刻或者巳时一刻的样子吧,大概有七八个探马。”

“看到我们的军队,有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么?”濑名氏俊忽然不按常理地问了一句。

“这…在下倒是没有注意。”朝比奈泰亨笑了笑,“叔叔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随口罢了,贤侄不必放在心上。”濑名氏俊笑道,却很遗憾没能掌控是否有内奸通报情况的信息。

“现在是午时八刻左右,”濑名氏俊抬头看了看日头,“周围几个岩砦的织田家肯定已经收到了善照寺砦的情报,估计连那古野城也已经收到了警报。”

“不知道善照寺砦毫无动作,但是探马却异常活跃的原因是什么。”濑名氏俊沉思道,“如果他们没有严密封锁鸣海城的决心,那么此举只是单纯地保留实力。若是他们很坚定地要封锁鸣海城,那么就是在等待援军,同时完成战场形势的掌控。”

濑名氏俊有些忧虑地看了一眼那古野城的方向。按理说,春耕时,织田家应该不会贸然召集部队增援善照寺砦,但是那个大傻瓜行事风格却让人琢磨不透。这看似胡闹般的风格,实则是对周围国家的一种威慑。大家都担心织田信长会不会破罐子破摔般不顾一切地带着全国之力来打自己,因此不敢贸然进攻织田家。

所谓的大傻瓜,却是织田家的最好威慑屏障。世间又有多少人想到了这一层呢?

“不管怎么样,拖得越久,肯定对我们越不利,因为我们不会有援军到来。”濑名氏俊下判断道,“今天下午,就第一次尝试向鸣海城运粮。”

“好!”朝比奈泰亨兴奋地第一个喊好,“终于可以上阵了!”他边说边搂住了雨秋平的肩膀,“小子,大哥这次可不会比你差!”

“殿下,”雨秋平被朝比奈泰亨搂得有些喘不过气,匆忙挣扎出来,“周围都是织田家的势力范围,我们只有孤城鸣海,还不一定会出阵配合,还是应该小心为上。”

“你小子,还没开打,怎么就怂了!”朝比奈泰亨狠狠地拍了下雨秋平的肩膀。

“贤侄,红叶可是说的很有道理啊。”濑名氏俊笑道,转向雨秋平,“这点我早有考虑,先扩大探马的搜索范围,让我掌控一下战场局势。我们也先吃点东西吧,下午就要打仗了。”

未时三刻,派出的探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冈部大人已经向我们承诺,帮我们监视那古野城方向和丹下砦的织田军,如果他们有出兵的意图,会点燃狼烟示警,并帮我们牵制一下。”濑名氏俊微笑着说道,看到朝比奈泰亨一副不屑的表情,就出言劝道:“朝比奈家和冈部家虽然有些矛盾,但是在对外时,可都是会互相团结的。这一点,从令尊的时代就开始了。”

“贤侄,可不要往令尊脸上抹黑啊。”濑名氏俊严肃地说道。

一提到自己的父亲,一贯吊儿郎当的朝比奈泰亨也肃然起敬,点了点头。

“根据鸣海城提供的情报,他们估计,鸣海城周围的三个营寨,每个营寨内都有600人左右,”

“但是,南边的中岛砦,由于紧靠着我们西南面的森林,很有可能悄悄出兵,避开鸣海城的视野,通过森林袭击我们侧后。”濑名氏俊指了指众人西南方向的森林,“我需要一个人掩护我们侧后方的安全。”

“贞吉,”濑名氏俊看向奥平贞吉,“带着你备队的200人,进入树林中布防。树林中不易结阵调动,进攻的压力不会很大,小心防守即可。”

“是!”奥平贞吉应道。

“红叶。”濑名氏俊又点了雨秋平的名字,“我们的辎重队将会正面从官道直接向鸣海城进发,你的常磐备负责掩护侧翼。”濑名氏俊指了指远处的善照寺砦,“你的部队沿着官道,前进到善照寺砦正南方时,离开官道向北而去一箭之地,在那里布防,将官道和善照寺砦隔开。如果善照寺砦的织田军有向官道进攻的意图,就由雨秋家挡住他们。”

“是!”雨秋平也应道。

“贤侄,你来当先锋。”濑名氏俊微笑着看着朝比奈泰亨,后者果然跃跃欲试地挥舞了下拳头。“朝比奈家的备队跟在雨秋家常磐备之后,等到他们离开官道北上时,你们顺着官道继续西进,直达鸣海城城下町,和鸣海城派出接应的部队接头,并保证城门的安全。途中如果有织田军阻拦,就击溃他们!”

“是!叔叔!一定完成任务!”朝比奈泰亨重重地一抱拳。

“氏义。”濑名氏俊又点到濑名氏义的名字,“你带着本家的400人留守大营,保护多余的辎重。今天晚上应该还有一批辎重会由冈崎城的松平家运来,也由你来负责接洽。”

“是。”濑名氏义应道。

“我会带着本家剩下的800人,保护着辎重队,沿着官道西进,直接进入鸣海城。各部如果有危机情况,就向我求援,我的300战兵都可以作为预备队。”濑名氏俊结束了任务布置,“那么诸君,行动起来吧!”

“是!”众人轰然领命,各自率领部队向指定方向进发。

第七十七章 枪阵(1)

未时四刻,仅仅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雨秋平就完成了部队的集结和列队——这还是在有辅兵拖累的情况下,无疑让周围的人刮目相看。

未时六刻,雨秋平的部队喊着号子,整齐地前进到了善照寺砦南边的官道上,并按照原定计划离开了官道北上,在善照寺砦南门外一百米处列下阵势。战兵从辅兵手中接过具足,完成披甲后,战兵在前,辅兵在后开始列阵。

“列队——”足轻头们和足轻大将们扯着嗓子用汉语发出号令,原本因为穿戴具足而稍微有些混乱的军势立刻开始整队。用汉语发布军令已经是常磐备的一种特殊习惯了。

“向右看——齐!”随着军官的一声令下,足轻们齐刷刷地扭头向右看去,脚下的小碎步飞快调整着位置。片刻后,散乱的队伍就变成了一条条笔直的直线。

“各排报数——”

“一!”

“二!”

“三!”

……

队伍最前方的是查理的弓箭队,他们一字排开,形成大约30米宽的阵势。身后是福岛安成,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的小队,他们被安排列成四列横队,排成三个方阵,方阵间彼此水平但是有一点间隙,呈现一条直线列阵。雨秋平,直江忠平,天野景德,以及小川佑冬的小队待在正后方作为预备队,本多锅之助作为雨秋平的侍卫,负责保护马印,他把雨秋平的枫鸟旗马印高高竖立在阵中,和常磐备足轻们头顶上的红叶,背后的红叶靠旗遥相呼应。战兵部队之后,则是辅兵部队。他们乱哄哄地躲在战兵后面。

雨秋平看到织田家没有进攻的意思,就让辅兵来到了队伍前方,拿着铁锹开始挖壕沟,把挖出来的土堆在壕沟边上,建筑一道简易的矮墙。

“这样列阵没问题吧。”雨秋平还是不放心地向天野景德问道,“这是我第一次在野外列阵啊,怎么列阵什么的都是只是听他们说过啊!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大人尽管宽心。”天野景德沉声说道,肩膀上的乌鸦扑腾了几下翅膀,用昏黄色的双眼注视着远方的岩砦。“中规中矩,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按照冈部家的情报,织田家也只有200战兵常驻这里罢了。”直江忠平也说道,“都不一定敢于出砦。即使真的开战,我们也是处于防御的位置,背后还有支援,只要不被瞬间击溃,就不用担心吧。”

“你们说的是,”雨秋平叹了口气,看到不远处的小川佑冬还在喝着烈酒,“我可能是太紧张了。”

冈部家的情报没有错,善照寺内确实只有200战兵,400辅兵的常驻兵力。然而,不巧的是,这其中,多了四十几个黑母衣众骑兵。他们本来是今天从那古野城出发,去边境五个岩砦传送日常命令的,结果直接被今川军的到来给堵在了善照寺砦内。

更不巧的是,这四十几人的指挥官,正是黑母衣众的二把手——和雨秋平有着杀兄之仇的佐佐成政。

“佐久间大人,在下请求出战,以报亡兄之仇。”佐佐成政此刻早已满脸通红,看着那面枫鸟旗的双眼几乎可以喷出火来。之前织田家传得沸沸扬扬的故事:今川义元亲赐了马印,给那个雨秋平。而每个讲故事的人,总会带过一笔——佐佐政次大人就是死在他的手下呢。这无疑是一遍一遍揭开佐佐成政心头的伤疤。

自打雨秋平的将旗出现,佐佐成政就一直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死死地盯着那个穿着红叶披肩的青年。他三番两次请战,都被佐久间信盛以朝比奈泰亨和濑名氏俊的部队就在边上,有可能有被夹击的危险而拒绝。佐久间家的其他家臣也都纷纷劝阻佐佐成政以大局为重,善照寺砦不容有失。如果善照寺砦丢失,,即使今川军援军退走之后,鸣海城的冈部元信部也会占据善照寺砦,和鸣海城互为掎角之势,对鸣海城的封锁就泡汤了。鸣海城以南的中岛砦,鹫津砦和丸根砦也将失去联系。而守卫善照寺砦,正是佐久间家的任务。如果善照寺砦失守,黑母衣众不用负什么责任,佐久间家却要被追究。这些道理,家臣们还是明白的。

然而,黑母衣众那些和佐佐成政要好的年轻弟兄们,以蜂屋赖隆为首,都叫嚷着要出击痛击雨秋平。黑母衣众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个个都是武士,织田信长的亲信,他们的强烈要求也让佐久间信盛有些动摇。同为尾张本地豪族,两家间的关系一直不错。佐佐政次的死,他也一直很是心痛。

特别是当濑名氏俊的备队也缓缓地通过常磐备的后方时,请战的呼声更是高涨。城内有200战兵和46骑兵。佐佐成政认为,200战兵本身就可以和雨秋平斗个旗鼓相当,46个母衣众骑兵,在平原上野战时,甚至可以冲垮几百人的足轻军阵。

“不过殿下您看那些长枪兵,还有那方阵,很是整齐啊!”几个家臣还在苦劝佐久间信盛。岩砦内的众人早就注意到雨秋平的常磐备非比寻常之处,一根根长枪笔直地指向空中,如同密林一般。无论是长枪还是那些足轻,都未见一丝一毫的小动作,整齐划一地站在那里。而且,他们的盔甲似乎也很精良,都是不错的具足——这可是佐久间家武士或者足轻头才能穿得起的装备。

“让骑兵硬撞长枪兵,可是不大好啊。”弟弟佐久间信重出言劝道。

“把你的嘴闭上!”蜂屋赖隆呵斥道,“对面要是那今川义元的旗本队,我们还要忌惮三分。一个新晋小豪族的长枪兵能有什么本事,还是不会让我们一冲就垮!”

“赖隆,慎言!”佐佐成政责问道,“还不向佐久间大人赔罪。”

“这战绝对不能输,我要向那个雨秋平讨回血债!”佐佐成政恶狠狠地说道,“正面硬冲终究会有变数,我们也不知道那小子的红叶兵到底水平如何。”

“不如有请佐久间大人出兵,正面牵制住他们。”佐佐成政对着雨秋平的军阵远远地比划了一下,“他们阵型不长,很容易迂回。我们的黑母衣众趁他部队被您黏住时,快速从他们没挖壕沟的两翼袭击,打他们的侧面,那些长枪一旦陷入混战,就如同刀俎上的鱼肉,毫无抵抗能力。我们就借着冲力一举将他们击溃!”

“骑兵冲击步兵侧面么!”佐久间信盛哈哈一笑,“这可是最实用的战法啊!就依你的,出击吧!”

“大哥,您这…”佐久间信重还想再劝,佐久间信盛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劝。

“这战十拿九稳,哪怕只有我这200战兵,一样打败他们。”佐久间信盛不屑地走下望台,在营地内集合部队。黑母衣众也纷纷在砦门两侧集合。

而此时的砦门外,雨秋平的辅兵已经在部队正面30多米宽的阵地上挖好了一道半人高的壕沟,挖出来的泥土还简易地筑成了一道矮墙。

申时二刻,岩砦内的佐久间家和黑母衣众终于完成了披甲和列队。400辅兵被留在岩砦内坚守。随着岩砦里鼓声响起,岩砦的南门被缓缓打开,200佐久间家战兵以行军队列离开狭窄的岩砦大门后,列阵排成了四排,每排50人。和雨秋平的部署不一样,他们把弓箭兵放在最后一排,一看就是打算直接突击的阵型、他们的队形比起常磐备,就要松散许多了。刚一开始行动,第一排的足轻们就开始有些参差不齐了。走得快的已经逐渐领先走得慢得几个身位。

“织田家居然出击了么!”雨秋平大吃一惊,匆忙派遣传令兵去向濑名氏俊通报,请求支援。“传令给弓箭队,开始射击!”雨秋平高声喊道。由于雨秋平的军队规模还很小,并没有配备其他旗帜,交流基本靠吼或者传令兵。随着雨秋平一声令下,身后的几个辅兵也开始擂鼓助威。

100米的距离,转瞬即逝。弓箭队拉弓完成第一次平射后,佐久间家的备队已经逼近到了壕沟外50米的位置。随着前排武士的几声吆喝,足轻们纷纷挺着长枪,高呼着冲了上来。第一轮平射造成了将近十个人的伤亡后,查理就指挥弓箭队快速从方阵的间隙间后退到队伍后方,用抛射攻击佐久间家后方部队来掩护友军。

随着佐久间军的冲锋越来越接近己方的阵型,雨秋平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处。而他紧张的心情,所有在一线的足轻们也都感同身受。喉咙变得有些发干,浑身出着冷汗。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移动,或是敢于去擦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因为上一个命令是持枪立正,足轻们已经条件发射地习惯于执行命令,根本不敢有任何小动作。一个个直直地看着冲来的佐久间军。

然而,那道壕沟,却犹如分界线一般,分界的两边,完全是两支不同的军队。壕沟北边的佐久间军,一个个张牙舞爪,狂呼着给自己打气。迈开了步子,在几个武士的引领下向着壕沟冲来。最勇猛的几个人已经冲到了壕沟边上,却还有不少人落在后面。这样松散的队形,其实是日本军队的常态。

而壕沟的南边,则是鸦雀无声的常磐备。他们一个个笔直地将长枪指向天空,似乎对眼前的敌军熟视无睹。一动不动的红叶林让人肃然起敬,身上的具足映着耀眼的寒光。如刀切豆腐般整齐如一的方阵和长枪林带来了无形的威慑。面对汹涌逼来的佐久间军,常磐备的足轻们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足轻的长枪像无风的树林一般纹丝不动,用沉默回应着佐久间军的狂呼。

终于,在佐久间军已经冲到壕沟和土墙边上后,三个方阵的足轻大将,福岛安成,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机会在同时拉长着调子用汉语喊道:“预备——”

随着军官一声令下,所有常磐备足轻机器人一般地改变了动作。第一排足轻单膝跪地,将长枪斜向前挺好。第二排足轻将长枪放平,从身前足轻的肩膀上探出去,迈开马步,做好了突刺准备。第三排足轻和第四排足轻则将长枪微微前倾,凝视着前方的战线。

整个方阵的动作在一瞬间中完成,一气呵成,整齐划一,几乎像一个人完成的一样。这个预备动作,常磐备在训练场上已经操练了无数次了。但凡慢了半拍或者做错动作的人,都是无情的俯卧撑伺候。炉火纯青的配合和动作,来自平时艰苦的训练。原本还直指苍穹的长枪林,一下子就如同张开獠牙的猛兽一般,蓄势待发。

正在跨越土墙和壕沟,准备刺出长枪的近十个佐久间家足轻和跟在他们身后的几十个足轻与武士,看到眼前的景象,纷纷不可思议地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面前数不清的整齐的长枪。一时间,他们都忘记了狂呼,只是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常磐备的动作。战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两军之间只隔着一条细细的缝隙,无数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辨,大股大股的汗水顺着脸颊流淌。

“这真的是小豪族的部队么!不会是今川义元的旗本队吧!”看到如此整齐划一的动作和气势,跟着队伍前进的佐久间信盛脑中突然闪过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打破这短暂宁静的,是各个足轻头和足轻大将们大吼出的命令:“突刺!”

随着常磐备军官们一声令下,常磐备的足轻们如同往日训练的那样,前两排60杆长枪如毒蛇吐信一般迅猛地伸出,深深地刺入了最前面的十个佐久间军足轻的体内。身中数枪的足轻们连一声临死的哀嚎都发不出,就栽倒在了壕沟里。

几乎在同一时间,常磐备的足轻们按照朝比奈家的师傅教授的那样,同时扭动枪杆,战场上响起一片骨头和内脏破碎的声音。然后,他们整齐地抽出长枪,收枪待命,恢复了刚才的姿势。仿佛自己身前高高喷起的血水与自己毫无关系。

第七十八章 枪阵(2)

连雨秋平自己也没有想到,由他用现代方法训练的军队,居然会有这么强的战斗力。

佐久间家身后的足轻们没有一个敢于再上前,即使是平时悍勇不畏死的武士,此刻也在常磐备的长枪林前面面相觑。眼前的这条狭窄的壕沟,却犹如天崭一般无法跨越。任何想要踏入其中的人,就会如同壕沟里的那十具尸体和血水一般,刹那间被刺穿。如果没有这道壕沟,武士们和足轻们可以强行冲上去肉搏,削弱长枪的优势。可是这道壕沟配合常磐备的长枪阵,却是真正的绝对防御。

“这绝对是今川义元的旗本武士!”佐久间信盛脑中满是荒唐和崩溃的念头,他不管不顾地扒开前面阻拦自己的足轻们,高喊道,“都停一下!不要冲上去!”他好不容易挤到了队伍的正前方,亲眼正面目睹了那可怕的枪阵后,全身也发麻般的一震。

“这壕沟真的要命。”佐久间信盛一眼看出了问题所在,下令道,“不要冲上去硬拼,推倒土墙,填平壕沟!”佐久间信盛又转身喊道,“弓箭手!抛射!”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中佐久间信盛的肩膀。佐久间信盛吐出一口鲜血,挣扎着努力坐了下来,周围的亲卫连忙上去扶住他。如果他刚才没有转身的话,这一箭,就会正中他的心脏。

“大哥,你还是先回去吧!”佐久间信重看到佐久间信盛已经中箭,面色惨白,匆忙安排几个人扶着他回去,自己则接过了指挥的重任。

“这是耻辱啊。”常磐备阵后,站在两个弓箭手肩膀上的查理看到被狙击的人居然没有被命中要害,叹了口气,有些气愤地跳了下来,甩了甩手,似乎想要甩掉霉运。

刚才枪阵的雷霆一击和统帅的负伤几乎打光了佐久间军的士气,在第一线的足轻远远地躲开常磐备长枪的攻击范围,小心翼翼地把土墙上挖下来土块抛回壕沟里。

两边的弓箭队都在尽力抛洒着火力,但是如此近距离抛射的弓箭,几乎不能带来任何伤亡。随着面前的壕沟逐渐被填平,常磐备原来整齐突刺的优势也没有那么大了。

“大人,为什么不下令攻击!”吉岗胜政专门从前线跑回来,急急地催促道,“那些尾张佬填平壕沟的时候,毫无阵型可言,不少人都把长枪当铲子用了!我们刚才一个进攻,就能把他们几十人都打垮!”

“不行,长枪不利于混战。”雨秋平坚决地摇头道,“万一你们越过壕沟之后遭遇围攻,撤回来可就麻烦了。保险起见,维持阵线线整吧,”

“大人,在下也觉得吉岗大人说的有道理。”天野景德低声说道,“大人您实在是太保守了。刚才佐久间家士气低落,阵型散乱,可是击溃敌人的好机会。”

“诶,可能吧。”雨秋平叹了口气,“但我们的目的是掩护辎重队,不是击杀敌人。传令下去,坚守阵线,不准擅自出击。”

与此同时,佐久间信重也在拼命地给己方士兵打气。

“刚才之所以你们被吓成那样,并不是说明雨秋家有多强!”佐久间信重努力地解释道,“因为那几个人都被整齐的动作震住了。还都待在壕沟里,连反击和防御的动作都没做!几个人面对多倍的人数,自然打不过。”

“他们的优势是整体突刺!光整齐有什么用!”佐久间信重继续说道,“咱们小心一点,隔得远一些和他们对刺,找机会贴身开打,就可以了!”

采取了更加合适的应对方法,战况没有再出现一边倒的情况了。虽然,在常磐备突刺的威慑下,佐久间军付出了多人伤亡也难以形成突破。但是几个骁勇善战的武士还是能抓住机会削断长枪的木头枪杆,然后冲上去近身砍杀常磐备足轻。

“第二排第三人,补上!”福岛安成看到又有一个足轻倒下后,立刻下令正后方的足轻补上。那个足轻条件反射般地收枪而立,大踏步向前,补上了空位。在这一紧密的衔接下,佐久间军一直没能突破常磐备的战线,每倒下一个人,后面就会立刻有一个人补上来,仿佛永远无法突破。还有两个武士在骑马冲上前砍杀第一排单膝跪地的足轻时,被后排足轻的多人突刺刺成了马蜂窝。整条战线因此僵持住了,占据优势一方的常磐备毫无进攻的打算,佐久间军却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虽然佐久间军在战线上处处接近常磐备,让他们无法再发挥齐刺的优势,两军足轻隔着一段距离互相刺杀。但是,即使单比较单兵的作战能力,依旧比不过常磐备。常磐备的长枪兵们突刺凶狠和快速,不像佐久间军足轻那样畏首畏尾。而常磐备部分足轻的具足明显也比自己这边的竹麻甲质量好了许多,可以防御掉许多攻击。但是佐久间军的竹麻甲,只要被铁质枪尖刺中,基本就无幸免之理。

一段时间的交锋下来,佐久间军已经伤亡了将近二十人,但是只击倒了常磐备不到五人。索性常磐备没有进攻的意思,不然他们若是一鼓作气地突破上来,几轮齐刺,佐久间军的战线就会因为伤亡而断裂,从而被彻底击垮。

“这支部队虽然很强,但是战阵指挥确实不行啊。”佐久间信重长出了一口气,“今川义元为什么要把旗本队交给这种人啊?”

与此同时,织田家岩砦内的瞭望塔上。刚刚被抢救回营的佐久间信盛被带去包扎,故而没有登上瞭望塔。

“怎么搞的,佐久间大人怎么在那里和对面的足轻磨叽,也不肯进攻。”蜂屋赖隆看着南方的战局,几乎维持在了那条线上,毫无进展。

“可能是佐久间大人不想进攻,以免损伤过大。”佐佐成政沉声说道,“可是这样一来,”他指了指雨秋平战线后面的40长枪兵,“他们的预备队还没有动,我们的侧击可能会被拦住。”

“大人,在下先带着十几个人,帮你牵制他们。”蜂屋赖隆指了指雨秋平战阵的左面,“我带着人去那边佯装袭击,他们预备队出动后,大人再从右边席卷他们的侧翼!”

“好。那就行动吧、”

雨秋平看着逐渐稳定下来的战线,和寸步不前的佐久间军,逐渐安下了心。远处的濑名氏俊已经接到了雨秋平的警报,似乎正在尝试集结队伍。

“说不定可以让濑名殿下不用来增援了呢。”雨秋平满意地看着常磐备的优秀表现。正当他思索的时候,忽然,织田军岩砦内又响起了一阵鼓声。从岩砦的西门中,冲出了十几个黑甲骑兵,他们在岩砦大门外几乎垂直拐了个弯,向着常磐备左侧侧翼冲来。

“黑母衣众!”雨秋平大吃一惊,“怎么会在这里!”

“小川佑冬,带着你的小队出动!”雨秋平快速下令到,“到福岛安成的左边,面向西北列阵,掩护侧翼!”

“向左——转!”“跑步——走!”小川佑冬甩下酒壶,立刻指挥着小队向着左边奔去。

雨秋平再次打量了一下战场,忽然看到了身后手无寸铁的辅兵们。如果那支黑母衣众不管不顾地向着侧后迂回,这些辅兵的安全就无法保证——因为小川佑冬的小队是用腿走路,无论如何也跟不上骑兵的。

该怎么办——

结成圆阵把所有辅兵保护起来?可是那样兵力就会摊得太薄弱了。果然,没有骑兵,在平原上作战真是麻烦。

“传令,御前崎仲秀和吉岗胜政所部开始进攻!”雨秋平决定给织田军中央战线施压,迫使黑母衣众不敢迂回太深,不然就有可能被包围、

“汤普森!”在正式场合,雨秋平喊道,“带着你的弓箭手,准备狙击那些黑母衣众!”

“是!”查理立刻挑选了十几个好手,来到了雨秋平所在的小土坡上,开始瞄准逐渐接近的黑母衣众。

“预备队总算是动了么。”蜂屋赖隆在疾驰的马上微微直起身子,看了眼雨秋平的军阵。短短十个呼吸的时间,那支预备队已经赶到了既定地点站好,蜂屋赖隆根本无机可乘,只是不断地往复徘徊,吸引小川佑冬的注意。“好快啊,大人那里不会有什么变数吧?”蜂屋赖隆暗自嘀咕道。

几乎就在他嘀咕的同时,佐佐成政带着二十几个黑母衣众骑兵,打开东门,没有鼓声,悄无声息地快速离开岩砦,向着雨秋平的右翼侧后冲来。

“糟糕!上当了!”雨秋平立刻发觉不妙,手头已经没有能调动的部队了,若是被这队骑兵从侧面冲入阵地,整个部队就会面临崩溃。自己所在的将旗肯定是保不住了,侧后方遭遇攻击的长枪兵也会毫无反击能力。而这时,暴露在黑母衣众铁蹄下的吉岗胜政的部队已经攻过壕沟,正打得佐久间军节节败退。

“查理,先攻击右边这队,想办法阻碍他们移动!”按照骑兵的速度,雨秋平知道他只剩下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也不多话,直接策马冲向吉岗胜政的队伍。“亲兵卫,本阵的调度暂时交给你!”

“遵命,大人。”直江忠平俯身应道。

“射击,顺着我的方向!”查理提前预判了黑母衣众的行进路线,扭腰拉弓一箭射出,身后的十几个弓箭手也纷纷射出羽箭,箭雨落在了黑母衣众阵中,有一个骑手和两匹战马不幸中箭,骑兵的冲锋也微微停滞了一下。

这时,雨秋平已经赶到了吉岗胜政小队的后面。他急忙高声喊道:“吉岗胜政小队听令!按照我的指挥!”雨秋平一声高呼,身处最前线疯狂刺杀的吉岗胜政愣了一下,立刻头也不回地应道:“全听大人吩咐!”

“第一排足轻转入防御!后三排足轻!脱离战线!持枪立定!”雨秋平一声令下,正向前涌去的后三排的二十几名足轻立刻停了下来。“向后——转!”雨秋平第二声命令出口后,那二十几名足轻立刻双手握着枪杆指向天空,整齐地向后转来。

“快步走!”雨秋平边下令,边看到汹涌而来的黑母衣众骑兵越来越近,声音都有一些变了调子。吉岗胜政小队的足轻已经向后退了十几步。雨秋平就在此下令,“向左——转!向左半——转!”两声令下,原本面向南面的足轻们,此刻已经飞快转身,面向东北,黑母衣众的方向。

“齐步——走!”二十几名足轻踏着整齐的步子,向前越过了吉岗胜政第一排战线的侧后,掩护了他们的侧翼。

“立定!”雨秋平再次喝道,黑母衣众的骑兵又接近了许多。雨秋平甚至都能用肉眼看清最前面几个人的神色。

“一,二,三,四!”足轻们喊着号子原地踏步了四下,立刻如同雕塑一般静止不动。

“向右看——齐!”雨秋平再次喝道,这次调整所剩时间无几,足轻们快速扭头对齐后,雨秋平又下令道:“向前——看!”

齐刷刷地把头扭向前方的常磐备足轻们,看到了已经近在咫尺的黑母衣众骑兵。

“预备——”雨秋平拉成了调子,高声喊道。第一排足轻迅速蹲下,向斜前方探出长枪。第二排足轻把长枪放平,迈开马步。第三排足轻把长枪向着斜前方探去。所有人死死地注视着即将冲来的黑母衣众骑兵,雪亮的长枪林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对方的冲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止步!”佐佐成政匆忙下令,二十几个骑兵一勒马缰,在枪林前,战马纷纷人立而起。佐佐成政没有带着骑兵硬冲这纹丝不动的长枪阵。

“妈的。怎么可能这么快调整!”几个黑母衣众骑兵狠狠地骂道。他们刚才亲眼看到,眼前这些红叶兵,居然从一个小队里,飞快地退后了三排足轻,几下干脆利落地转向,就来到了防御位置布阵。这一系列动作,只用了短短半分钟多的时间。

如果换成一般的部队,这样打乱建制临时调动部队,在敌前进行多次转向和阵前机动——先不说能不能做到,就算能,也必定会带来巨大的混乱,整支部队都会陷入指挥危机,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完成这样的部署和调动。这也是为什么,骑兵的突击可以给步兵的侧翼造成巨大打击了,因为步兵来不及调整阵型。

可是眼前的这支部队,却在瞬息片刻间完成了调动和阵型变换,这样的部队根本不存在所谓的侧翼危险。

佐佐成政脑中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怕不是今川义元的旗本队!

第七十九章 大树

就在他们犹豫不前的时候,查理的弓箭队又是一轮抛射,几个黑母衣众再次中箭。索性铠甲精良,没有收到致命伤。只有被查理本人命中的那人惨叫了一声,跌下马去。

佐佐成政看了一眼佐久间家的队伍,左翼和右翼由于雨秋平停止了进攻,还算是平稳。但是中央却已经被御前崎仲秀的小队打得节节败退,深深地凹了进去。一旦有人脱离战线,就会立刻遭遇多人的齐刺而毙命。佐久间信盛和佐久间信重的将旗也一股脑地跟着中路的部队退了下去,眼看就要全线崩溃。

“没法打了,要是被包抄了的话…”佐佐成政咽了口唾沫,带着黑母衣众转身离去,掩护侧翼的友军撤退。另一边的蜂屋赖隆也采取了同样的举动。常磐备在雨秋平的指挥下稳步推进,紧紧追击着撤退的佐久间军,将掉队的足轻无情刺死。佐久间军中央部队垮得最快,也最先狼狈地逃回了岩砦内。佐久间信重一进砦门,砦外的军队就失去了指挥陷入混乱,放弃抵抗向砦门逃来。两翼的母衣众则从两个侧门撤走。

可是,由于狭窄的砦门不足以让大军一起通过,大量佐久间军原来左翼右翼的足轻拥挤成一团,被自己人挡在了砦门外,互相推搡着,不时有人摔倒,立刻就是十几只脚踏了上去。足轻们不管不顾地奋力扒开,拉倒眼前的同伴,向着砦门内挤过去。每往前进一步,就离背后的杀神们远了一步。推搡声,嚎叫声,求救声,求饶声夹在在一起,让场面更加混乱。背后追击的雨秋家足轻无情地收割着人命,却没有人愿意回身抵抗。

抢先包抄到位的福岛安成开始从左侧抢夺砦门控制权。已经崩溃混乱的佐久间家无力阻拦,眼看砦门就要失守。无奈之下,佐久间信盛带着伤上阵,只得下令强行关闭砦门,来不及撤退的佐久间家足轻被堵在门外,被迫向雨秋平投降。

佐久间信盛眼睁睁地看着家里的部队大批大批地跪在地上,扔掉武器请降,急火攻心,伤口再次崩裂开来。他怒斥着弟弟指挥不当,“若是有我这个撤退大将指挥,怎么会退成这个样子…”话还未说完,他就因为流血而再次昏了过去。

“天啊,你小子是怎么办到的!”听说善照寺砦内的织田军出击后,朝比奈泰亨立刻带着十几个骑兵往回赶。可是等他到来时,战斗已经结束。濑名氏俊正在指挥部下,把善照寺砦包围起来。

“你一共阵亡3人,受伤10人。”朝比奈泰亨目瞪口呆地看着草地上摆放的五十多具织田军的尸体,以及五十多个被绑成粽子一样的佐久间家俘虏。“就把佐久间家的人打没了一半?”

“其实,正面交锋时,只杀死了二十几个人。”雨秋平算是理解了濑名氏俊去年跟他解释,为什么巨大的减员都发生在追击中,“其他的人都是在追击中被杀死或者俘虏的。”

“妈的,这战的风头也被你小子抢走了!”朝比奈泰亨笑骂道,“你等着,下一战,你大哥我肯定是头功!”

两人谈笑间,濑名氏俊也完成了部署。辎重队继续运输,而濑名氏俊,朝比奈泰亨和雨秋平的部队则团团围住了善照寺砦。为了防止黑母衣众强行冲阵,还在阵地面前设立了大量拒马。而辅兵们则开始砍伐木材。

“红叶,打得很不错!”濑名氏俊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赞叹道,“本来,有那四十几个马廻众在,我们的行动岌岌可危。你这次力挽狂澜,击溃了善照寺砦的守军,立下大功!将本来我们的大危机转化成了我们的战机!”

濑名氏俊夸赞后,众人纷纷出言赞叹。在一片夸耀声中,濑名氏俊却走到雨秋平身边,低声说道:“红叶,刚才有一些可惜了。如果你能一鼓作气攻城,哪怕直接强行撞门,也可以攻克一片混乱的善照寺砦。现在他们反应过来,几百人开始布防,我们就难办了。”

“是吗,我当时看抓了那么多俘虏,还打赢了这仗,就见好就收了。”雨秋平歉意地低下了头。

“不必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濑名氏俊勉励道,“等到辎重队运输辎重进入冈部城后,我们就要准备建立新的大营了。”

时间到了傍晚,一座在善照寺砦西北边的大营已经出具规模。而围绕善照寺砦,也竖立了几排栅栏和一些瞭望塔,用来在夜晚挫败织田军可能的突围行动。

大营内炊烟袅袅,辅兵中的厨子已经开始烹制简易的晚饭。濑名氏俊依旧在处理公务,几十个年轻的将官则围在火堆边吹牛。

“我也不是和你们吹牛!”御前崎仲秀一直唾沫星子就没停过。他此刻正站在火堆边上,兴奋地喊道,“这一仗啊,就我打得最好!我一个人带着小队就把佐久间的尾张佬们打得节节败退啊!从中间就几乎把他们打穿了!”

御前崎仲秀的话引起周围一片喊好声,吉岗胜政却是不干了,他也扯着粗嗓门喊道:“戏子!别在那里瞎吹了!我才是这一仗的最大功臣!”吉岗胜政边说边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是我的小队,关键时刻只用那么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变换队伍挡住了织田家的母衣众袭击!要不是我,整个军队都要崩溃啊!”

吉岗胜政的话又引起了另一批人的欢呼,被驳了面子的御前崎仲秀反唇相讥道:“少吹牛了你!当时的战阵变换明明是咱们大人亲自指挥的,和你这个没脑子的有什么关系啊!”挖苦的语气阴阳怪气的,引得众人一片爆笑。

“咦~~”御前崎仲秀爆出的猛料一下子让周围响起了嘘声,吉岗胜政脸红脖子粗地争道:“那也是我的兵练得好!”

“练兵也是天野大人主要负责的,你的部下能吓住对面,还不是多亏了亲兵卫拼死拼活打造的兵器?”御前崎仲秀乘胜追击,希望一把打倒吉岗胜政,夺下此战的头功,“到时候战后评定,一番功肯定是我的!”

“酒鬼,别喝了!”吉岗胜政眼看说不过御前崎仲秀,向着一边的小川佑冬努了努嘴,“你说,到底我俩谁是一番功!”

“要我说,一番功就是我。”小川佑冬放下酒壶,一副老练的样子,“大人强调了多少遍了,预备队才是最重要的!一番功的赏钱我还要拿去买酒喝呢。”

“放屁吧!”御前崎仲秀立马跳了起来,“你这战什么斩首都没有,明明是中了对面的调虎离山之计!”

“那也是大人中计,不是我!”小川佑冬醉醺醺地,没多想就毫不客气地就把雨秋平卖了,“大人一看到有黑母衣众出来,就把我的小队全派过去的。”

“在背后议论大人是不礼貌的。”一直擦拭着自己长弓的查理也开腔了,“功劳是每个骑士所渴望的,但是射伤对方的将军才是最大的荣耀。”

“你射伤佐久间信盛那个懦夫有什么了不起的!”朝比奈泰亨也不甘示弱地喊道,“我们这次的任务是什么?是什么?嗯?”他边说边在篝火旁边兜起了圈子,吸引了每个人的注意力后才大声自豪地说道:“是运粮!是我朝比奈泰亨打通了运粮通道,我才是一番功!”

“公子,您一路上一点斩获都没有,也好意思争功?”见到众人不敢和朝比奈泰亨争,濑名氏义因为身份对等就开口了,“不论是算账算钱算功劳,都是要拿数据说话!不然我这个守卫大营,力保大军后勤供应的;还有奥平大人掩护侧翼的,是不是也可以像汉相萧何那样拿个一番功?”

濑名氏义的话引起哄堂大笑,下不来台的朝比奈泰亨急得直跳脚,嚷嚷道:“那你们说说,这战那五十多个斩首和五十多个俘虏,是你们谁拿下的?”

“额…”常磐备的众人开始了回忆,彼此望了望,却都尴尬地不愿意说话。查理倒是很有骑士风度,二话不说就说出了真相:“福岛大人关键时刻包抄砦门,抓到了最多的俘虏。”

“说起来,安成老哥人呢?”御前崎仲秀环顾了一圈,也没看到福岛安成的身影。

“大家都在争功,你这个一番功怎么不去说几句啊?”雨秋平笑着问道,“都被别人把风头抢走了啊!”

福岛安成此刻正靠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微笑着着伙伴们嬉闹着争功,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大人容禀,在下不在乎那些功劳的。”福岛安成解释道,“看着大家这么开心,看到这么多兄弟打完一仗都平安无恙,就够了。”

“哦?你今年也就31岁吧。”雨秋平疑惑地在福岛安成身边坐下,“怎么暮气沉沉还这么慈祥,像个老太太一样。”

“哈哈…”福岛安成闻言一笑,“大人说笑了。”

“没跟你开玩笑呢,我真的有点好奇。”雨秋平追问道,“平时有什么争执,也都是你当和事佬。有什么好东西都是让给兄弟们,自己从来不争,为什么会这样呢?”

福岛安成看到雨秋平认真的语气,逐渐收敛了笑容,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远处的篝火跃动着,福岛安成的脸色也随着篝火忽明忽暗。

良久,他低声说道:“大人…您知道福岛这个姓氏的故事么?”

雨秋平愣了一下,忽然回忆起来,之前近藤康庄在给他介绍朝比奈家和冈部家的恩怨时,在花仓之乱中提到过福岛家。

“是…那个支持玄广惠探的福岛家么?”雨秋平恍然大悟。

“正是。”福岛安成的喉结蠕动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提起往事,“是个叛逆的家族。”

“事情发生时,在下只有6岁。”福岛安成沉声说道,“家族的居城被攻破。整个叛逆的家族都遭遇惩处,参与叛乱的叛军全部处死,嫡系子弟也统统切腹。家父是庶出,又因为家父当时主动向治部大人投降,故而在下一家侥幸留下一条性命,被贬为奴隶。”

“还记得,在下小时,因为是家中独子,深受家里宠爱。”福岛安成回忆美好的往事时,却流露出深深的悲哀,“但是在下小时任性,对父母,对奴婢,对其他宗族的长辈和伙伴,总是很不友好。”

“直到那一天,所有人都不见了。”福岛安成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忽然打了个寒战,“在下就在刑场边的一棵大树下,”他拍了拍身后的这棵大树,“就像现在这样靠在树上,目睹了昔日的伙伴,叔伯,爷爷,一个一个被处死。不是武士光荣的切腹,而是屈辱的处死。”

“在下直到现在,都一直很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对他们好一点,没有珍惜大家能够一起相处的时光。直到所有人都故去了,才醒悟过来。”福岛安成傻笑了几声,“世上凡是有实体的东西,又有什么是永生不灭的呢?”

“所以啊,我很珍惜享受这样,靠在树上,看着伙伴们开心的样子。”福岛安成说着说着,泪水已经静静地淌了下来,“功劳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雨秋平愣了一下,钦佩地笑了。

“异为人谦退不伐,行与诸将相逢,辄引车避道。进止皆有表识,军中号为整齐。每至止舍,诸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屏树下,军中号曰大树将军。”雨秋平轻声吟诵出《后汉书》中,对冯异的评价。而雨秋平的这句引用,也被后世的日本史官载入史册,作为对福岛安成品行的赞誉。

第八十章 饥荒

2月6日傍晚,鸣海城北部的丹下砦内。

水野忠光听完了前来求援的蜂屋赖隆的话后,面色铁青地呆坐在了座位上。

“主公要求我们严加封锁鸣海,大高没多久,就捅出这样的娄子。”水野忠光使劲地握拳砸了一下茶几,“佐久间大人是疯了么?出城野战出城野战,别人歼灭一半,自己也身负重伤,连善照寺砦都要守不住了么?”

“水野大人息怒。”蜂屋赖隆低声说道,“佐佐大人让在下带话说,一切都是他的责任,佐久间大人是被他强迫着出城野战的,他愿意在主公那里承担所有罪责。”

“阿修罗还是老样子。”水野忠光叹了口气,心情刚刚平复一点,但是一想到善照寺砦的擅自出击让局面瞬间恶化,就气不打一处来,吼道:“你们当时到底为什么要出战啊!”

水野忠光心里清楚,之所以织田家在边境上能够保持优势,修筑岩砦围困鸣海城和大高城,都是由于今川家主力不愿意劳师远征。如果今川家真的全师而来,织田家就会立刻陷入危机。鸣海城,大高城,沓挂城本来都是尾张的领地,此刻却被控制在今川家手中。织田家虽然修筑岩砦,威慑当地豪族,保证大多数土地还是控制在自己手中,但是威信已经严重下滑。

如果善照寺砦一旦失守,中岛砦,还有大高城下的鹫津砦和丸根砦就会立刻失去和尾张的大部分联系通道,驻扎在那里的一千多人也只能化整为零地逃回来了,岩砦也只能拱手让出。到了那时,织田家苦心经营好几年的边境局面就会毁于一旦,爱知郡和知多郡的豪族也必定大批大批地倒向今川家。织田家将永远失去南部尾张的控制。

织田家五个岩砦的总兵力虽然不少,但是却分散在各个地方。想要为善照寺砦解围,就必须要要集结在一起。可是,他们彼此间的通信联络,却大多已经被今川家截断。各个岩砦此刻都只能固守,而不敢前去解围。

“大人容禀。”蜂屋赖隆也知道这次麻烦大了,一贯咄咄逼人,粗鲁强悍的他也放低了语调,“当时今川军雨秋家只有200人在砦外监视。我们觉得有机可乘,就出击了。”

“有机可乘?我看是阿修罗他报仇心切吧。”水野忠光哼了一声,“那你们200战兵加上几十黑母衣众,怎么会一败涂地?”

“大人,那雨秋平的部队和去年在知立的那些奴隶可是不可同日而语,战斗力强大的夸张。”蜂屋赖隆现在想起对方纹丝不动的军阵,迅速整齐的队形变换和全军突刺时的气势,仍旧不寒而栗,“我们都觉得雨秋平肯定是率领了其他部队,很有可能是濑名家或者今川义元的旗本队!”

“你们看到今川义元的马印了?”水野忠光眼皮跳了一下。

“那倒是没有。”蜂屋赖隆老实地说道。

“能不能再派人去确认一下?”水野忠光追问道。

“怕是不行了,大人。”蜂屋赖隆答道,“我们离开后不久,今川家就包围了善照寺砦,内外的联络已经中断了,可能都联系不上南边的三座岩砦了。”

“那你说什么旗本队?”水野忠光重重地哼了一声,“别多说了,快去那古野城通报吧。”

“是,大人。”蜂屋赖隆带着几个一同在大军合围前突围出来的黑母衣众离开丹下砦,向着那古野城方向奔去。

他们离开后,水野忠光看向身后的家臣们,“你们怎么看?”

“殿下。”一个家老不满地说道,“佐佐大人和佐久间大人酿下大错,却还不愿意承担责任。故意夸大今川家的力量来推卸罪责,说什么雨秋家的部队是今川义元的旗本队,明显是无稽之谈。很有可能是出城后中伏战败。”

“说的不错,我也这么认为。”水野忠光点了点头,“形势已经这样严峻,善照寺砦随时可能失守,那么我们的丹下砦就是最后的防线。”

“一旦丹下砦失守,不但我们在南边三座岩砦的友军会失去退路,爱知郡和知多郡会失去控制,连重镇那古野城也会暴露在今川家兵锋之下。”水野忠光说着说着,重重地用手在挂在墙壁上的地图上敲了一下,“所以我们必须要守住丹下砦!”

“但是,主家在去年秋收时大规模动员,已经影响了秋收。”水野忠光叹了口气,“连年征战,存粮也不是很多,春耕不能再集结部队耽误了,我们要靠自己的力量防守丹下砦!”

“大人…”一个家老有些犹豫地说道,“万一被长期围困该如何?我们的军粮…也所剩不多了,必须要向那古野城请求支援啊。”

“不行,来不及。”水野忠光摇了摇头,“万一在兵粮运来之前,今川军就已经包围了丹下砦,我们在这里等死不成?主家为了给我们解围,就不得不再次征集部队出战,今年的春耕也要受到影响了。”

“那依大人的意思…”家臣犹豫地问道。

“向周围的那那个村庄征粮,明天一早就去!”水野忠光毫不客气地说道。

“可是…那些百姓不少都是从鸣海城,大高城周围逃来的,本来就没有多少积蓄。去年秋天的大战毁坏了不少农田,还从那里征调了不少男丁,耽误了秋收。他们怕是…也没多少粮食…”

“现在是考虑百姓的时候嘛?”水野忠光不满地瞪了那个家臣一眼,“我们现在为百姓考虑给他们留着粮食,等到丹下砦一丢,不是全都便宜今川家了么?”

“大人说的是。”家臣们纷纷点头应道,开始准备起来。

2月7日,今川军忙于加强围困圈和打造攻城器械,没有继续向鸣海城运粮——反正也不缺粮。

与此同时,位于南边的中岛砦,鹫津砦和丸根砦,纷纷和丹下砦做出了同样的判断,开始向周围的村庄强行征集存粮。

2月8日,织田家基本扫荡了周围村庄的一切存粮,今川家则成功地将善照寺砦团团包围起来。同时,后续运送的军粮也由松平家押送,到达了大军位于善照寺外的军营里。

2月9日,濑名氏俊留下濑名氏义和奥平贞吉留守大营,自己则带着雨秋平,朝比奈泰亨和二十几个亲信,骑马去亲自侦查丹下砦的情况。另外派出探马去侦查南方三座岩砦。

然而,出乎雨秋平意料的是,正当他们接近丹下砦东边的那个小村庄时,却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群背着小包裹,拖家带口地在离开自己的村落。

在濑名氏俊的示意下,雨秋平策马过去,几个农民看到骑马的雨秋平和直江忠平,天野景德,本多锅之助四人,纷纷惊恐地想要避开。雨秋平见状后,匆忙跳下马来,牵着马走了过去。那几个农民才战战兢兢地停下了逃跑的脚步。

“老伯,”雨秋平向一个上了岁数的农民招手道,“你们是丹下村的么?”

“回大人的话,草民正是丹下村的。”农民见到雨秋平来到近前后,匆忙带着一家人下跪磕头,周围的几户农民也立刻跪了下去。

“大人您看起来是今川家的大人吧?”那个老伯跪着问道。

天野景德猛地皱了皱眉头,肩膀上的乌鸦发出了一声哀鸣。他警惕地沉声问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我们又没有携带靠旗。”

听出天野景德话中的不善,那个老伯又匆忙磕了几个头,不停地说着什么“大人恕罪”之类的话。

“算了,都起来吧。”雨秋平笑道,示意本多锅之助和直江忠平去把他们扶起来,“我们一看就不是织田家的人啊,不是今川家还能是什么?”雨秋平的笑让十几个面面相觑的农民稍微轻松了一点。

“老伯,我想问一下,你们这拖家带口的,是要去哪里啊?”雨秋平问道。

“回大人的话,草民这是去逃荒。俺的二儿子就在桶狭间,俺打算去投奔他。”老伯老实巴交地说道。

“桶狭间?”雨秋平想起了去年遭遇织田家毁灭性破坏的村子,又想到去年在桶狭间附近爆发的大战,“那里的年景怕是也不好,老伯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哪里也比这里好啊!”老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俺也不想背井离乡啊,这可是俺住了一辈子的地方啊。”

“为什么啊?发生了什么吗?”雨秋平追问道。

“诶,别提了。织田家的那些大人们,各个都被猪油蒙了心!”老伯啐了一口,“去年秋收时把俺家的三儿子和四儿子都拉去当民夫,害得俺家秋收都没收完。前几天春耕时,又把俺们全村的存粮都征走了,连种子粮都要凑不出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啊!…”老伯絮絮叨叨地抱怨了好久,这位的农夫们也你一句我一句地控诉着织田家的残暴。

之后,雨秋平跟着农户们回到了他们的村庄看了一下,村边的水田已经没什么人耕种了,全村老老少少都到野地里去刨草根,找野鼠的存粮吃。路边随处可见饿死的人,散发着腐烂的臭味。还有几家人的房子被烧毁了,一家老小的尸体都被扔在了房门边。

“这就是不缴纳粮食的下场啊…”那个老伯哽咽道,“就是一个死字。可是缴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全村都活不下去了。”

老伯带着雨秋平去了自己的家,家中已经一丁点粮食都不剩下了。储藏粮食的米仓空空如也,连木板都被翘了起来,用来拾起以前落在缝隙里的粮食。老伯的两个小孙子不久后也回来了,都已经面黄肌瘦,好久没有吃饱饭了。他们两个人一人拿着一小筐采来的野菜,就是他们一天的食物了。

雨秋平心有不忍,把随身携带的干粮留给了那十几个农户,含着泪,快马加鞭地离开了村落,去找濑名氏俊复命。

“织田家征集走了所有的存粮,鸣海城周围的这几个村落的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雨秋平低声说道。

“昨日,我派去南边的探马,也回报说,大高城周围的百姓存粮也被织田家搜刮一空了,看来是准备挖空心思死守了。”濑名氏俊叹了口气。

雨秋平愣了一下,回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

“虽然,我这样手上没什么权利,也没什么大本事的人,向你说这样的话,会有一些自大吧,”雨秋平郑重地看着泪眼婆娑的少女,“但我愿意向你承诺,向全天下经历着不幸的家庭承诺。我雨秋平,一定会尽我所能,去拯救他们,让他们不用再经历生离死别。”

“殿下,在下的重点不在这里。”雨秋平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这么多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殿下您看…我们能不能,帮上一些忙?”

第八十一章 谈判(1)

第八十一章谈判(1)

“红叶,你的意思是要…用我们的军粮,去赈济这些百姓么?”濑名氏俊皱着眉头问道,陷入沉思。

“殿下,在下正是此意…”雨秋平也有些犹豫地说道,“反正鸣海城不缺军粮不是么…”

“小子,你没疯吧!”朝比奈泰亨不等濑名氏俊发话,抢先嚷道:“这可都是宝贵的军粮啊,你居然拿去送给织田家的百姓?”

“百姓就是百姓,不分成织田家还是今川家。”雨秋平摇了摇头,“乱世打了这么多年,受苦的都是百姓。这几个村子的百姓也是因为我们两家才被战火摧残,帮助他们是我们两家的义务。”

“那也不能用军粮去赈济啊!”朝比奈泰亨说道。

“那我们总不见得看着这几个村子千人活活饿死吧!”雨秋平毫不示弱地说道。

“那织田家怎么不帮呢?织田家把他们的粮食都抢了,我们反而去送粮食?”朝比奈泰亨摊开手,“那我们送完粮食,织田家转手又全部收走了。或者我们派人去赈济时,织田家出兵把我们打劫了。不就是送粮资敌么?百姓不还是饿死。”

“这倒是个问题…”雨秋平叹了口气,沉思起来。

“或许我们可以和织田家谈判!”雨秋平突然想到了一个方法,“我们不是包围了善照寺砦么,还抓了五十多个俘虏,我们可以和织田家谈条件,如果他们不干涉我们赈济,也保证不从百姓那里再把粮食抢回来,我们就解围,把俘虏都送回去…”

雨秋平还未说完,朝比奈泰亨就急得跳了起来,“小子,你脑子糊涂了?我们送粮食给他们的百姓,然后还给他们解围,我们有病吧!”

“可是总不见得看着一千多人活活饿死啊!”雨秋平也感觉有些理亏,情绪也有点激动。

“你俩别吵了。”濑名氏俊忽然开口道,“这事我再考虑考虑,中午吃完饭我来决定。”

“什么?叔叔你还要考虑!”朝比奈泰亨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你们两个莫非都失心疯了?这种稳亏不赚的事情还要去做?”

“贤侄。”濑名氏俊倒是也没有生气,“你仔细想想里面的关节,想不通的话,我下午再给你解释。”

吃完饭后,濑名氏俊立刻召集所有足轻大将以上军官来主营内展开评定会议。

“经过我的再三权衡,”濑名氏俊开门见山地直接说道,“我觉得同样雨秋侍大将的计划,以返还俘虏和为善照寺砦解围为谈判条件,让织田军允许我们去赈济鸣海城,大高城周围村落的百姓。”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但是由于濑名氏俊平时一向与人为善,善待部属,在今川家内威望很高,人缘很好,也没有人立刻站出来反对。

濑名氏俊看到众人,尤其是朝比奈泰亨一副不满的样子,就开口解释道:“此举并非是你们心中所想的稳亏不赚的举动,其实可以为今川家带来诸多好处。”

“首先,必须强调,这次运粮行动并不会因为赈济的举动而受到影响。”濑名氏俊先给众人一颗定心丸,“本来家督大殿也只要求我们能够运送一半的军粮进入鸣海城,剩下的这些都在可损耗的范围内。而我们又没有接到进攻善照寺砦的任务,解围善照寺在也不会有问题。至于那五十多个俘虏的放还问题,决定权都在计划的提出者雨秋侍大将身上。”

在日本,一般战争的俘虏,都是奉行着谁抓的就给谁的不成文规定,不需要上缴。雨秋平愿意放回这五十多个俘虏,众人也不能拦着他。

“可是殿下,攻下善照寺砦会给今川家带来巨大的好处啊。”濑名氏义犹豫了一下,还是提出了疑义。

“说的不错,但是这可能要付出不小的伤亡,而织田家也不会坐视不理。”濑名氏俊解释道,“就算攻下来了。等我们的军队撤离后,织田军趁着农闲时大军前来,善照寺砦能不能守住也是个问题。既然之前没有做过攻下并坚守善照寺砦的计划,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看到众人还有些疑惑和不满,濑名氏俊顿了顿,继续解释道:“你们明白吗,我们今川家现在需要的是稳步推进,而不是发生太多战斗。”

“我们已经在和织田家的博弈中占据绝对优势了,只需要滚雪球一般扩大优势,等到家督亲征尾张,就可以获胜了。挑起战端是织田家渴望的,只有浑水摸鱼,他们才有机会乱中取胜。”濑名氏俊指了指地图上鸣海城周围的善照寺砦,“而攻下这善照寺砦,就是让局势进一步混乱,给双方提供了开战的契机。因为织田家打不下鸣海城,但是却有机会打下善照寺砦,我们也不得不出兵救援,这是我们不希望看到的。与此相反,用粮食收买民心却是实打实地稳步推进。”

“然后,我来谈谈这件事讲给今川家带来的巨大益处。”濑名氏俊继续解释道,“尾张三河边境已经连续作战多年了,百姓深受其苦。我们此举,无疑将收获民心。这些百姓口口相传,对于整个尾张境内的豪族和百姓,无疑都是一场心理攻势。”濑名氏俊顿了顿,“而这次织田家刚好扮演了和我们截然相反的角色,无疑会让这场民心攻势更加凌厉。”

“而释放俘虏,也是再摧垮织田家的士气。往日的十几年里,织田家和今川家都是水火不容。抓到的俘虏也一般都会被押送去当奴隶,故而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织田家的人都不愿意投降。而这次释放俘虏,其实是在做出一个表态,就是我们今川家,不再会和织田家的底层士兵为难。而赈济鸣海城和大高城周围的百姓同样是在表明我们今川家的态度。那就是把这两座城周围的领土视为今川家所有了。”

“我的天啊,”奥平贞吉坐在朝比奈泰亨边上小声赞叹道,“红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想通了这么多关节,才提出的计划么?”

“放屁。”朝比奈泰亨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看了看坐在他对面,一脸欣喜的雨秋平,“那小子就是个烂好人。他当时肯定是只想到了不想让这一千多人饿死。”

“至于鸣海城的冈部大人和大高城的鹈殿大人那里,我也都已经通过传令兵沟通得到了谅解。”濑名氏俊最后说道,“两位大人表示不会干涉我们的行动。”

话虽是这样,濑名氏俊却有着自己的打算。他刚才牵强地解释的原因,都不过是为了说服众人而做出的掩饰罢了。这次出征,他明白今川义元的目的就是两个:锻炼雨秋平,以及寻找内奸。而这次谈判和赈济行动,无疑可以很好锻炼雨秋平的能力。

而他和织田家谈判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观察内奸的动向。在和织田家谈判时,内奸极有可能与织田家联络,他因此临时去冈崎城调集了大量目付组和忍者,准备监视本家各个高层的行动来往。

看着手下众人因为相信自己的判断而勉强赞同,濑名氏俊也是长叹了一口气。

最后拍板下来,由雨秋平负责和织田军的交涉谈判。我方的底线是放还那五十几个奴隶和给善照寺砦解围。而要求织田家的底线则是允许今川家赈济部队自由出入不干涉,并口头保证不再收回下发的军粮。

2月9日下午,雨秋平就派出传令兵赶赴各个村庄,携带少量足以度日的口粮,劝说村民们先不要逃荒,等待今川家和织田家谈判的消息。

未时三刻,雨秋平完成了计划的拟定,就带着直江忠平,查理,御前崎仲秀和濑名氏义,本多锅之助五人策马来到了善照寺砦西门门口。

“在下今川家侍大将雨秋平!”雨秋平在离砦门几十外的地方高喊道。“求见织田家善照寺砦守将!”

而跟在身侧的五人,也是各有分工。御前崎仲秀负责黑脸,直江忠平负责红脸,濑名氏义带着雨秋平拟定的计划书,以防雨秋平临时忘记,并且一直在雨秋平耳边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这五十多个俘虏几天来的伙食费应该让织田家出——当然被雨秋平和濑名氏俊否决了。本多锅之助紧跟在雨秋平身后,紧张地注视着砦门的位置,一旦有人冲出来,就会掩护雨秋平撤离。而查理则左手持弓,右手握着一支羽箭,随时准备狙击楼上想要射击雨秋平的弓箭手。

营墙的几个站岗足轻听到雨秋平的喊声后,就下了岩砦的围墙,去通报了。过了一会儿,一个肩膀上还打着白色绷带,被两个人搀扶着走上营墙的武将回应道:“我就是佐久间信盛,雨秋大人此来,有何贵干?”

“来谈判的。”雨秋平简单明了地说道。

“谈判?那就只能请大人回去了。”佐久间信盛冷哼了一声,“佐久间家世世代代为织田家羽翼,绝不会投降。”

“大人误会了。”雨秋平微微一笑,这样的谈判流程刚好在他们事先的计划之中,“我们是准备放大人离开的。”周围围城的今川军纷纷注视着雨秋平,让他还有一些紧张。

雨秋平语出惊人,营墙上的织田军纷纷诧异地看向雨秋平,又怀疑又欣喜。

佐久间信盛愣了一下,品了品这句话,再次出言道:“这也绝无可能。本将奉命驻守善照寺砦,绝不可以擅离职守,人在砦在。”

“那就我们解围好了,大人意下如何?”雨秋平爽快地说道。

这句话,可是彻底引爆了营墙上的织田军,一下子众人就炸开了锅一般大声议论起来。

“安静!”佐久间信盛身旁的佐佐成政大声呵斥道,周围的足轻不敢得罪这位阿修罗,只好老老实实地闭嘴。

“雨秋大人不用绕弯子了,有事请直说。”佐久间信盛皱了皱眉头,大声问道。

“佐久间大人果然是爽快人,那我也不客气了。”雨秋平再次出言道,“在下奉命来和织田家谈判,我们愿意解除对善照寺砦的包围,但是织田家必须允许我们赈济鸣海城和大高城周围的5个村庄。”雨秋平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哗然,连没有得到具体消息的今川家足轻们也大惊失色。

“大人您没有理解错,就是织田家治下的五个村庄,我们不是希望你们割让土地,只是希望用军粮赈济百姓。”雨秋平直视着佐久间信盛,满意地看着后者越来越惊讶的神色,“大人有所不知。之前的几天里,丹下砦等织田家控制的岩砦收缴了所有百姓手中的存粮,眼看就要爆发饥荒了,因此在下想要赈济他们。”

“雨秋大人放我们离开的条件,只是赈济我们织田家的百姓?”佐久间信盛身边的另一人,佐久间信重诧异地问道。

第八十二章 谈判(2)

“大人这么理解也可以。”雨秋平点了点头,“怎么样,佐久间大人意下如何?”

今川家匪夷所思的诡异条件让城头的三人一头雾水,不答应又很可惜,答应了又担心有陷阱。而佐佐成政作为雨秋平的大仇人,又刚刚被雨秋平击败了一次,自然最排斥这次合作,他于是出言问道:“哼哼,天知道雨秋大人安的什么心思?怎么会有这样好的条件。”

“大抵就是不希望看到一千多百姓被活活饿死,出于一个人的恻隐之心,希望出手相助吧。”雨秋平诚实地说出了内心的大实话,却没指望织田家的人相信,“所以希望织田家不要干扰我们的赈济行动,故而来和大人谈判。”

“哼,一派胡言罢了。”佐佐成政冷哼了一声,“雨秋大人倒真是好心啊?还担心起我们织田家的百姓了,谁会相信有武士愿意这么做?”

“你没良心又不代表我们大人没良心!”早就憋足了劲唱黑脸的御前崎仲秀逮到机会立刻就大声嚷嚷道,“你们织田家的人狼心狗肺,连百姓一口活命的粮食都不肯留,不会织田家全家上下都是这样的吧?看到我们今川家这些一心爱民的武士反而还怀疑起来了!”

御前崎仲秀的一句话引起周围今川家战兵和辅兵们的一阵喊好,城头的佐佐成政咬牙切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偏偏无法反驳这样上纲上线的话、

眼看御前崎仲秀黑脸唱得太过了,让织田家下不来台。直江忠平连忙圆场道:“织田家的各位也是迫不得已,两军交战,百姓也在所难免要受苦。因此,今川家希望织田家能够允许今川家去赈济百姓,两家一同缓解这次饥荒。”这其实是给织田家提供了一个台阶。

佐佐成政还要再说,却发现身边的佐久间信盛和佐久间信重似乎都有些意动,但是一贯不近人情的他依旧出口道:“万一你们在这五个村落里安插细作怎么办?”

“这个织田家可以放心,我们愿意接受织田家派出的少数监军的检察。”雨秋平说道,“监军可以跟随赈济队伍,保证不会安插细作。”

“可是那些百姓受了你们的恩惠,自然会心向你们。”佐佐成政冷哼了一声,“如果你们真的想救济百姓,就把军粮交给我们,我们织田家去赈济。”

佐佐成政此言一出,周围围城的今川军立刻响起一片嘘声。御前崎仲秀火冒三丈,恶狠狠地挖苦道:“佐佐大人何不把刚才的话再大声说一遍,自己听听,什么叫做痴人说梦啊?”阴阳怪气的语气随后话锋一转,怒斥道:“你当我们今川家是凯子么!随便你削啊!名利让你们织田家双收?”

“这厮!”佐佐成政恶狠狠得骂道,抽出腰间的弓箭,就要拉弓射向御前崎仲秀。然而,还没等他出手,一支羽箭就离弦而来,飞快射飞他手中的弓箭,把弓箭直接钉在了身后的墙垛上。佐佐成政目瞪口呆地看向城下,只见查理弯弓搭箭,用警惕的眼神看着自己。

“汤普森,不要冲动。”雨秋平匆忙挥手示意查理把弓箭放下,佐久间信重也拉住了佐佐成政。佐久间信盛明白佐佐成政提出的条件太过苛刻,雨秋平肯定不会接受。虽然这里的民心可能会被今川家收买过去,但这也至少比善照寺砦失守,守军全军覆没来得好。

佐久间信盛犹豫了一下,还想再争取一下:“在下之前又五十几个部下遗落在了今川家阵中,不知道可否一并归还…”

“佐久间大人,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呢!”御前崎仲秀立刻骂道,但是雨秋平给了他一个眼色后,也就噤声不再说下去了。

“大人,恕我直言。”雨秋平沉声说道,“之前的条件已经对织田家非常优厚了,更进一步的条件我也无法答应下来,不然怎么向家督交待?”

“是啊,佐久间大人。”直江忠平立刻听懂了雨秋平的话外之音,说道,“今川家中,朝比奈大人等诸位大人可都是要求直接攻砦的。只有我家大人愿意谈判,佐久间大人若是弄得我家大人下不来台,可就没有谈判的机会了。”

佐久间信盛和周围的几个家臣短暂地交流了几句,就再次说道:“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是在下就可以说的算了,还需要禀报主公。如果雨秋大人愿意释放本家的足轻,那么我愿意承诺,在主公那里极力促成此事。”

虽然返还俘虏本就是在可以接受范围内,但是雨秋平还是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犹豫地说道:“怕是有些难办,不知道织田家还能不能做出一些别的让步、”

“雨秋大人请讲。”佐久间信盛说道。

“大人可否让织田家派出几个有身份的人,代表织田上总介大人向这五个村子的居民保证,不会再强行征收他们的粮食。”雨秋平悄悄地掀开了底牌。

“兹事体大,还需要和主公汇报。”佐久间信盛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我们又改如何确保,今川家在赈济百姓之后就会撤围呢?”

“在下也不和佐久间大人说谎,”雨秋平很坦诚地说道,“由于我们是围城一方,没有任何制约条件能够保证今川家会撤围。”

“但是我雨秋平本人愿意用我的人格担保,如果协议达成,一定会遵守承诺撤围!”雨秋平掷地有声地说道。

“这样一句空头支票,如何能让我们信服?”佐佐成政低声质问道。

“佐佐大人,您是不是有毛病啊?”御前崎仲秀毫无外交礼节地干脆地挖苦道,“本来就是我们包围你们,没进攻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大人赈济的也是你们的百姓,你们还想要撤围的保证?做梦吧!”

佐佐成政又要发作,佐久间信重匆忙帮兄长摁住了他。

“佐久间大人请放心,虽然您可能还会担心。”雨秋平郑重地许诺,“但是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他边说边打了个手势,包围圈上的今川军立刻搬开路障,让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为了表示诚意,我们愿意让大人派出信使通知后方的织田上总介大人。同时还停止阻挠南方三砦的信使。”

善照寺砦已经好几天和织田家断绝联系了,这样一个行动可谓是展现了足够的诚意。

“在下就相信雨秋大人了。”佐久间信盛答应道。就算不相信,又能如何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2月9日傍晚,佐久间信盛将谈判的消息通报给了南边三砦以及丹下砦,丹下砦又把信息传递给了那古野城,清州城方向,原本准备紧急动员的织田家松了一口气,解散了征集到一半的部队。

2月10日早上,南方三砦的信使也都到达了丹下砦,证明雨秋平恢复交通的承诺所言非虚。三砦都赞同和今川家议和,尤其是丸根砦的守将佐久间盛重。因为被包围的正是佐久间家的部队。他的信使和亲自回去报信的佐久间信重极力推动议和,劝说丹下砦也赞同议和。

“归根结底,还是要主公亲自拍板。”水野忠光本人不是很认同这个协定,觉得今川家肯定另有图谋。他对着佐久间信重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这样么,那余同意了。”水野忠光话音刚落,织田信长就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前田利家等几个母衣众,还有几个没来得及通报的水野家侍从。

“殿下(大殿)!您怎么来了?”水野忠光和佐久间信重匆忙跪下行礼。

“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余不能来么?”织田信长冷哼了一声,径直绕过跪在地上的两人,没有给他们平身的命令,而是自己一屁股坐了下来。

“殿下(大殿)息怒!”两人匆忙磕头如捣蒜般地请罪。

“算了,都起来吧。”织田信长掏出折扇,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手掌心。“去年已经耽误了秋收,今年不能再耽误春耕了。即使不知道今川家的目的,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了。”

“犬千代,你不是见过那个雨秋平么?”织田信长点了前田利家的名字,“你去和他敲定具体谈判的细节吧。”

“是,主公!”前田利家躬身道,“有什么需要当心的或者有什么底线么?”

“没有。”织田信长干脆地说道,“都已经任人宰割的局面了,对面居然还提出这样的条件,没什么好讨价还价的了。”

“那今川家提出的…要有代表主公的高级去发誓保证的那玩意,还有那个监视的人选,”前田利家大大咧咧地笑道,“要不也是我去?”

“好,那就你去吧。”织田信长也是一笑,“他让你保证什么你就保证什么,反正余从来不讲信用的。”

“前田大人,好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濑名氏俊和雨秋平在大营内接见了前田利家,雨秋平亲自到门口迎接。由于前田利家本人的豪爽以及上一次在知立城对雨秋平的救命之恩,雨秋平对他很有好感。

“哈哈,雨秋大人才是更胜往昔,我们织田家几个落荒而逃的人说什么,大人的部队像是治部大人的旗本队一样!”前田利家也和雨秋平情投意合,笑道,“雨秋大人练得好兵啊。”

“哈哈,提这个干什么,多伤和气。”雨秋平笑道,“我倒是更在意,到底是前田大人的松夫人更美丽,还是在下的心上人更出众呢。”

“哈哈。你小子,我还想跟你比呢。”前田利家一锤胸口,“自然是我家阿松更漂亮,到时候比了就知道了。”

“以后有机会再说。”雨秋平做了个请的手势,“濑名殿下就在里面,请前田大人和我来。”

“在下的计划是这样的。”雨秋平将一沓纸递给了前田利家,“一共有五个村庄需要赈济。也有五十几个佐久间家的俘虏。在下决定先释放十个俘虏表示诚意,然后收到俘虏的织田家就允许在下去一个村庄赈济。赈济完了之后,在下再释放十个俘虏。直到最后一个村庄赈济完毕后,在下就会给善照寺砦解围。”

“没有问题。”前田利家看都没看就点了点头。

“诶!”雨秋平看到自己精心准备的计划被放到了一边,想了好久的说辞都没用上,“好歹讨价还价几句啊!”

“好麻烦啊。”前田利家伸了个懒腰,“反正我就跟着你就对了嘛。”

“哈哈,这位前田大人倒是快人快语,”濑名氏俊哈哈一笑,“安排大人住下,明天我们就出发去赈济吧。”

第八十三章 仁者

2月11日,丹下村。

本来已经都准备逃荒的村子,却因为那个老伯的拼命劝说,都留了下来。

“那个今川家的大人说是要给俺们村粮食的。”老伯向周围的人保证。这几天里,也总是有人送来勉强够全村半天口粮的粮食,让大家维持度日。

村里自从去年秋天开始,就一直没有吃上饱饭了。村子中有一小半的人原来是住在鸣海城城下町,自从织田和今川两家开始围绕鸣海城你争我夺之后,就逃难离开了那里,来到了丹下村。这让丹下村本来就不是很多的田地变得更加吃紧了,但是热情的村民依旧让出自己的部分田地给这些难民耕种。

去年秋天,织田家在秋收时发动军队出征,从这里征集了大量百姓去给织田军当辅兵,然而缴获的粮食,却一丁点都没能分给这些临时足轻。等到这些壮丁回到村子后,就发现辛苦耕种的农田因为没有按时抢收而遭遇了一场蝗灾,一年的收成化为泡影。村里只得靠着往年就所剩无几的存粮和妇女儿童收上来的一点粮食度日。本来就只吃两顿饭的村民们被迫将伙食改成一天一顿,过冬时,村里就饿死冻死了不少老人孩子。

来年开春,村里的壮年们虽然都吃不饱肚子,但也打算鼓足干劲好好春耕,为今年争个好收成。可是还没等他们播种完,织田家的武士足轻们就冲入村中,抢走了所有剩下的粮食,无论村长如何苦苦哀求都无济于事。几家拒绝缴纳粮食的农户,家里人都被杀光,房子也被烧了。

全村上下彻底陷入了绝望,他们连春耕的种子粮都不能确保了。全村老小出外,在野地里刨野菜,把村子周围的野菜树根挖了个遍,也难以糊口,每天都有孩子和老人饿死。残存的人们,也一个个瘦骨嶙峋。

然而,在前几天,逃荒的农户们却返回了村子,他们说有一位好心的大人会用军粮来救济他们——救济敌对国家的百姓。

虽然每天都有十几个骑兵送来几袋粮食,但是老实的农户们见惯了武士的作威作福和冷血,没有几个真的相信,那个好心的大人真的会来。即便如此,他们也把希望全部寄托在那虚无缥缈的救济上,全村老小都在村口翘首以盼。

2月11日清晨,聚集在村口的村民突然爆发了一阵骚动。紧接着,就有十几个壮年小伙兴奋地冲进了村长的家。

“村长,来人了!三河那边来人了!”小伙子们兴奋地喜极而泣,“看到了!看到了!打着红叶旗帜的车队,远远地就能看到上面好多好多袋粮食啊!”

已经上了年纪的村长,也不管一把老骨头,和小伙子们一起冲到村口。这时,雨秋家的牛车队已经到了近前。为首的是一个英姿飒爽的青年,正用微微有些发红的双眼,同情地看着农户们。在他身后,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笔直地举着一面画过的枫叶旗帜。在他们身后,每一个车队的成员,都插着印有红叶的靠旗。而牛车上,则装满了一袋一袋圆鼓鼓的粮食。

饿坏了的村民们一窝蜂地涌了上去,围住了车队,猴急似的想立刻把粮食从车上拽下来,仿佛晚那么一会儿粮食就会飞走一样。

“不要急,不要抢!”车队里的足轻们努力维持着秩序。

“乡亲们,不用着急,粮食绝对够的!”雨秋平站在一辆牛车上喊道,“每家每户报上人数,大人领一大袋粮食,小孩领一小袋,都够的!放心!”雨秋平压了压手,示意村民们不要哄抢,“这里的粮食都是给你们的,待会多出来的全部放在你们村长那里!”

“谢谢大恩人!”“谢谢武士大人!”农民们这才意识到面前的也是个武士,纷纷停止了抢夺粮食,跪在地上磕头。

“都起来吧,快点领粮食了!”雨秋平笑道,“大家去五个地方排队!”雨秋平指了指自己五个足轻大将的位置,“那里的足轻们会帮你们把搬不动的粮食搬回自己家里,有什么要求直接跟他们说,别客气!”

“小人家里五口人,两个小孩。”那个前些日子逃荒被雨秋平遇见的老伯到了福岛安成的地方排队,第一个就排到了。

“好,三大口袋,两小口袋!”福岛安成吆喝了一声,几个足轻立刻从马车上搬来了粮食,“老伯,要我们帮你送回去吗?”

“不用不用,岂敢劳烦各位军爷!”老伯点头哈腰地说道,但是五个已经饿得皮包骨头的人,却很难搬动这五袋粮食。

“水原子经,子平,你们几个帮他们搬回去。”福岛安成见状就朝旁边的几个足轻努了努嘴,那几个足轻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帮老伯搬着袋子,跟着老伯一家往村里走去。

“有什么要求尽管说!”福岛安成对着排队的农民们说道,“我们两百个兄弟以前也是过穷苦日子的,大家有点难处就是要互相帮助嘛!”

“大人说的对!”周围的足轻们轰然响应。

“阿婆,您是不是生病了啊?”御前崎仲秀看着面前的中年妇女不停地咳嗽,出言问道。

“没事没事,这位武士大人,”妇女又止不住咳嗽了几声。

“小早川弥七助,你去帮阿婆拿点草药来,一起送回去。”御前崎仲秀对身边的足轻说道,又转过头面向阿婆,“阿婆,你可要保重身体啊。”他边说边坏笑着看向阿婆的儿子和儿媳妇,“还等着您抱孙子呢!”

那队年轻夫妇脸色一红,一家人千恩万谢地带着帮忙搬运的足轻回家去了。

……

时间已经快到了中午,赈济的发放也基本完成,每家每户都领到了粮食。多余的存粮,也都被送到了村长的家里去。雨秋平写了张字条,交给那个名叫穴山信实的传令兵带回去,让留守的直江忠平再释放10个俘虏。然后,就带着车队准备离开。

然而,还没等车队掉头,村里的百姓们就纷纷拥出来围住了常磐备的足轻们,纷纷找到了刚才帮自己搬运的足轻,不听诉说着感激之情。

那个老伯说了半天,忽然看到了坐在牛车后板上,微笑着的雨秋平,突然间向着雨秋平拜倒,用最诚恳的语气说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大人长命百岁,一生平安。”

这一声虽轻,但是他周围的几户农户,都忙不迭地向着雨秋平的方向跪倒:“大人长命百岁,一生平安。”

跪拜的浪潮飞快地传遍了人群,转眼间,村里的两百多口人就通通跪下了。雨秋平忽然发现自己成为了跪拜的中心,不管是已经见惯事实的老人,血气方刚的壮小伙,还是涉世未深的儿童,都虔诚地向自己拜倒。

“大人长命百岁,一生平安。”

雨秋平匆忙跳下牛车逊谢,但是几百人的感激声让他的声音显得那么渺小。雨秋平下令常磐备的足轻们上前扶起百姓,但是才扶起了这个,那个又跪下了,什么都阻止不了这些一辈子老实巴交,土里刨食的百姓向雨秋平真诚地道谢。

同样是武士,同样是高高在上的人,百姓们却分得清善恶。

织田家的武士丝毫不顾他们的生计,一个个趾高气扬强抢民财,动辄拳脚相向,根本不把一条草民的命放在眼里,把全村人逼上绝路。

这家的大人,却和蔼可亲,宅心仁厚,居然用自家的军粮来救济素不相识的地方百姓。这家的武士足轻,也全然没有架子,像是好兄弟一样,真诚地帮助每一个人。

“诸位,快别跪了!都起来吧!”雨秋平含着泪喊道,“诸位不该向我道谢,是我应该向诸位道歉啊!”

雨秋平此言一出,全场登时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农民疑惑地看向雨秋平。

“你们都是老实人,一辈子都只是老老实实地工作耕种,养家糊口,本应该享受幸福的生活。”雨秋平叹了口气,歉意地说道,“是我们这些武士,为了一己私利互相征伐,将无辜的你们卷入战火,害得你们流离失所,饥寒交迫。”雨秋平含着泪水,使劲一鞠躬:“我跟你们说声对不起!我一定会尽力减轻你们的痛苦。我雨秋平,说到做到!”

雨秋平这一鞠躬,原本站起来的百姓们纷纷再次痛哭流涕地跪下了,感激声越发的强烈。

“这位前田大人,”雨秋平拉过了一旁同样感动的有些发愣的前田利家,“他是织田上总介大人身边的亲信,他来这里是为了给乡亲们一个保证的!”

“额…嗯!”前田利家愣了一下,看到无数看向自己的目光,忽然有些语塞。在百姓们淳朴真诚的目光中,他实在无法像织田信长所说的那样随便承诺,日后再毁约。

他一挺胸,无比真诚地保证道:“在下代表织田上总介大人向乡亲们保证,像之前那样,强抢粮食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我愿意用性命担保!”

事情告一段落后,雨秋平真的准备离开了。可是村里的百姓们却依依不舍地跟了出来,一定要雨秋平留下名讳。

“全村上上下下,每家每户都会为大人立长生碑祈福,至少要知道大人的名讳啊。”村长拉住雨秋平的马缰,不让雨秋平离去。

“那好吧。”雨秋平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马印和常磐备的靠旗,“看到这红叶,就是代表着我雨秋家。我叫雨秋平,你们可以称呼我为雨秋红叶。”

“大人,敢问那三个字…是哪几个?”村长再次问道。

“下雨的雨,秋天的秋,平安的平,”雨秋平轻声嘱咐道,“一年有了丰富的降雨,秋收时一年的收成也就有保证了,希望你们今年能够平安。”说罢,就策马离开。在他的身后,是百姓们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感恩声。常磐备的足轻们虽然送出了千辛万苦运送的军粮,放弃了拼力奋战捕获的俘虏,可是他们的士气,此刻却前所未有的高涨。

天野景德在身后,看着雨秋平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悸动。

“仁者爱人,人恒爱之。”天野景德轻声感叹道,“在下当日没有选择错,果然没有跟错人。”

第八十四章 回程

从丹下村回到大营,要经过丹下砦。由于已经和织田家有了默契,织田家的人并没有出城拦截雨秋平的常磐备。路过丹下砦营墙时,雨秋平忽然注意到,营墙上有一个一身黑衣的英武男子,胡乱地扎了一个武士髻,两道剑眉下是鹰隼般锐利的双眸,嘴角的两撇小胡子更是尽显主人风姿。后者正玩味地打量着雨秋平的备队。

“这样子…”雨秋平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拉了拉前田利家,“前田大人,陪我去一次丹下砦门口吧。”

“你小子想干嘛!”前田利家看了一眼营墙,有些紧张地问道。

“别管了,快跟我来一趟吧。”雨秋平急匆匆地策马过去,前田利家也只好跟上。

营墙上的人注意到前田利家和另一人一起跑到岩砦东门门口,都有些诧异。

只见雨秋平在门前不远处勒马,大声朝着营墙上的那个黑衣男子喊道:“在下雨秋平,敢问大人是否就是织田上总介大人!”

此言一出,无论是远处的常磐备,身边的前田利家,和营墙上的织田军,都是大吃一惊。

站在织田信长身边的水野忠光愣了一下,匆忙准备让织田信长下城。没想到织田信长轻笑了一声,居然一步上前,应道:“正是余。”

“大殿!”水野忠光大惊失色,压低声音狠狠地说道:“丹下砦守军不足,要是让今川家知道您在这里,恐怕就会大军来袭!”

“哼。”织田信长不屑地哼了一声,没有理会水野忠光的劝谏,而是向雨秋平喊道:“你是如何认出余的?”织田信长今天没有穿鲜明的衣甲,也没有竖立马印,没想到居然被一下子认出。今川家内可是没有几个人见过织田信长的。

能说你长得和光荣游戏《信长之野望》里的人设几乎一模一样么。雨秋平暗自嘀咕道。嘴上只好强行解释道:“在下曾见过您的画像。”

“哈哈哈…”织田信长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笑声,“那些画得还不如三岁小儿的丑画像,居然也能认出余来么?那么,雨秋红叶,此来何意啊?”

“没什么意思,久仰大名,就是希望能够有幸目睹上总介尊容罢了!”雨秋平有些兴奋地说道。说起日本战国时代,织田信长几乎就成为了一张名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作为《信长之野望》的忠实玩家,能够看到织田信长本人,也算是不虚此行了!这就是为何雨秋平刚才心急火燎地策马过来的原因了。身旁的前田利家看到雨秋平兴奋的神色,忽然觉得,和雨秋平与自己初次相见时的激动神色有些类似。

“大名?”织田信长嗤笑了一声,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凝视着雨秋平,“可是那尾张的大傻瓜的大名啊?”

“哈哈,不是。”雨秋平看到后者毫不介怀地说出了尾张的大傻瓜这个几句侮辱性的评价,心中多了几分钦佩,策马转身准备告辞。临行前,对着织田信长说道:“在下听说的大名,是战国的风云儿。”说罢,就带着一头雾水的前田利家策马离开。

营墙上的织田信长注视着雨秋平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你小子,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前田利家看着雨秋平沉浸在兴奋中,出言取笑道,“那么想看我家主公干什么?”

“前田大人说笑了,上总介可是大名人啊!”雨秋平兴奋地说道,“能见到他本人,这一趟也就没白来。”

“真是搞不懂。”前田利家嘟囔了一句,“不过,我们这好奇怪啊。我一口一个小子,你一口一个大人,感觉太微妙了。”

“你也知道啊。一口一个小子。”雨秋平斜眼看了一眼前田利家,后者自从熟了之后就不肯叫自己的大人了。“濑名殿下宽厚,才允许你在正式场合那样胡来的。”

“这样吧,我们改一个字,一切问题就解决了。”自来熟的前田利家忽然一夹马腹,马匹就靠到了雨秋平的边说,他一把伸出手臂,搭在了雨秋平的肩膀上。

“你不要叫我大人了,叫我大哥!不就结了么!”前田利家哈哈大笑道。

“我已经认了一个大哥了啊!”雨秋平回忆起朝比奈泰亨强迫自己认大哥时的场景,似乎还有些类似,这两个大哥的性子也都是没大没小的,“不能再认一个了。那个就是朝比奈泰亨大人。”

“没事嘛,反正我们见面次数又不多,”前田利家满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你在今川家就管朝比奈泰亨叫大哥,什么时候出使我们织田家就管我叫大哥。”

“哈哈,那也行吧,”雨秋平发现前田利家似乎根本不在乎两家之间的对立关系,说的好像两家就像邻居一样,心中没来由得一乐,就答应下来,“大哥。”

“好嘞,小子!”前田利家满意地笑道。

到了2月13日下午,五个村庄的赈济工作已经基本完成。

“好了,大哥。”雨秋平带来部队离开了最后一个村庄,“差不多也到了我们分别的时候了。”雨秋平有些伤感地说道,“我们要准备撤围了。”

“啊?你们还真的撤围了啊!”前田利家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去。

“不然呢?”雨秋平看到后者的表现,十分诧异,“不是说好的么?你们难道一直不相信我们要撤围么?”

“当然不信啊!”前田利家毫不客气地代表了所有人,“我们织田家上上下下,都不相信!”

雨秋平看了一眼前田利家,想了想自己这个新大哥口无遮拦,喜欢乱说话的特性,就没把他的话当真。不过,这至少也说明,不少人都是心存怀疑的。

“那你们为什么和我们谈判啊?”雨秋平问道。

“你们帮我们赈济百姓,或是放我们解围,都是我们赚啊!”前田利家理所当然地说道,“难道因为担心赚不了两文钱就不去捡那白送的一文钱么!”

前田利家理所当然地语气让雨秋平感觉被人看扁了一样,于是他气鼓鼓地说道。

“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的,”雨秋平很坚定地看向前田利家,“绝不反悔。”

“哦?这在战国乱世,可是会很吃亏的啊。”前田利家哈哈一笑,拍了拍雨秋平的背,“别说大哥没提醒你。”

“我爸妈从小这么教导我,我不能让他们失望,吃亏又如何。”雨秋平摇了摇头。

“你这小子,有意思。”前田利家笑道,催马准备离开,“那么,后会有期了。下次相见,说不定就是敌人了呢!”

“不过你小子放心,”前田利家远远地回头喊道,“在战场上,如果我抓到你,会手下留情的!谁叫你是我的小弟呢!”

2月16日,今川家完成了一系列收尾工作,大军在濑名氏俊的带领下开始缓缓返程。路过冈崎城时,在天守阁大堂举行了评定会议。由于没有今川义元在,会议可以直接进入正题而免于一上午的宫卿会议。

雨秋平再次荣膺了一番功的奖赏。不过由于雨秋平这次要求用军粮赈济他国百姓,还释放了俘虏,让家内不少人对他有些不满。雨秋平的官职因此没有再次提升,只是增加了两千石的封地。

而雨秋家私下的评定会议中,雨秋平在福岛安成私下地强烈推辞下,把一番功给了御前崎仲秀,二番功给了吉岗胜政,两人现在还在为功劳的排序争执不下呢。

2月23日,雨秋平的常磐备终于回到了骏府。之前在远江时,濑名氏俊,朝比奈泰亨和奥平贞吉就先后解散部队,只剩下雨秋平带着部队回到骏河。雨秋平在路上无法拒绝朝比奈泰亨的热情邀请,还在挂川城休息了一天。

不久后,濑名氏俊安顿好了领地,也亲自赶了过来,追上了雨秋平的军队,打算向今川义元汇报这次的情况。

到了骏府城后,雨秋平本来想安顿完军队,洗个澡,就立刻去找今川枫,哪曾想今川义元居然直接把他打发回了领地。

“出征之后不回领地怎么行?”今川义元当时正在擦拭千鸟香炉,头也不抬地给雨秋平下了命令,“阵亡将士的安定,春耕,部队换装,奖赏的下赐,新领地的接受,哪个不需要你?”

说到阵亡将士的安葬,雨秋平倒是有点上心了。这次一共只阵亡了3个人,雨秋平也把他们的红叶都取了下来,写上名字,永远收藏。在领地内,雨秋平还开辟了一个小小墓地,给之前阵亡在知立的足轻们立了石碑。

“怎么了,赖在骏府不想走了?”今川义元挑了挑眉毛,看向雨秋平,“莫非你看上的姑娘就在骏府?”

“不不不,大殿说笑了!”雨秋平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总不见得告诉你我看上了你女儿,还早就情定终身了吧!雨秋平二话不说,撒腿就跑,今川义元颇有深意地笑了笑。

“去叫濑名大人过来。”雨秋平走后,今川义元吩咐小姓,去叫濑名氏俊。片刻后,濑名氏俊就赶到了今川义元的屋子里。

“战况和后来的赈济你不是都在信使里和我说了么,”今川义元继续擦拭着他的千鸟香炉,小心翼翼地,直到擦拭的一尘不染,“雨秋那孩子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他的常磐备战力很高啊!而且依旧宅心仁厚,没看错他。”

“没错,大殿。”濑名氏俊点了点头,“那孩子的前途确实不可限量。”

“那你这么急着过来干什么?是不是就等在门外。”今川义元笑道,“你用军粮去赈济百姓的事情我批准了啊,不用来请罪。虽然一般人可能有点意见,但是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毕竟,我猜你是为了试探内奸么,事急从权,选择正确!”今川义元神色骤然严肃起来,放下了手中的手帕,“那么,结果如何!”

第八十五章 忙碌

接下来的几天,忙碌的雨秋平一直没能有空回到骏府去。

他要忙着去接受新的两千石的领地。两个村落共有六百多人,一个是渔村一个是种田的,在雨秋平原来领地的西边。这里原来是濑名家临时看管的地区,来交接的正是濑名氏义。在后者的安排下,直江忠平很快获得了大量村落人口,户籍,收成,家庭状况等资料,代官的交接也迅速完成,不由得让雨秋平对这个抠门的濑名氏义刮目相看。

“这些东西当然要统计清楚啊。”濑名氏义白了雨秋平一眼,“不然每年都会有人偷奸耍滑想少缴税,那不要亏死啊。”

这一次负伤的几个足轻,被雨秋平安排到这两个新的村子里去当法官。法律教育的普及也耗费了雨秋平大半天的时间。

之后,雨秋平则和直江忠平赶去视察工匠们的工作。在雨秋平离开的将近一个月里,又有29副具足完工。不过,鉴于雨秋平打算小小的扩军一下,工匠们还是需要继续努力生产。

雨秋平打算把每个小队扩充到50人,每个小队的名字也改名叫做排。排的长官就叫做足轻大将。而每个排由五个班组成,每个班10人,长官叫做足轻头。这就需要多招募一批新兵。对于新兵的训练,雨秋平也和以前训练最早的老兄弟们采用一样的原则。不仅在选拔时可以避开那些有各种关系背景的人,训练时也严格要求。每天晚上则也要学习汉语,因为日常军队内的用语和纸面命令就都是汉语。

当然,部队的伙食供应也必须维持。雨秋平发现,如果不给部下们吃饱,自己那套训练方式是要死人的。一日三餐不仅顿顿管饱,每几天还能吃上一次肉,鱼肉也是经常供应。

除了250人之外,雨秋平还设立了一只小小骑兵队,一共有20个人组成。由他们负责侦查,掩护等工作,长官就是那个叫做穴山信实的传令兵。

雨秋平之所以对这个穴山信实印象深刻,倒并不是因为他骑术高超,在知立城就被雨秋平派去当传令兵。而是因为他在学习汉语时,每一节课下课,都会缠着雨秋平问问题,让雨秋平把一些他说出来的日文翻译成汉语,再写下来。

而他问的单词,都是和女性的各种身体器官有关。被恶心到的雨秋平于是去打听了一下这个穴山信实,原来他是个单身汉,却特别喜欢逛窑子。只要兜里有了闲钱,就会偷偷跑去骏府城的青楼里面,是个着实的大色鬼。

好吧,本着唯才是举的原则,雨秋平还是给了他一个足轻大将的职务。而工匠们也按照穴山信实的要求去生产轻便一些,便于骑兵穿戴的具足。

“有没有可能生产马铠啊!”雨秋平想象着以前在游戏里看到的那些铁甲骑兵,满眼小星星地比划着。

“大人…”花丸努力掩饰住自己看智障一般的眼神,“这不现实。马匹披上那样的铠甲,跑不了几步就累得走不动了。”

后来,花丸还和其他工匠们讲笑话一般讲出了这个提议,当然没有说是雨秋平说的,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第二天,直江忠平就把这个笑话分享给了雨秋平,黑着脸的雨秋平于是放弃了马铠的计划。

等到领内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雨秋平在2月29日赶回了骏府天守阁,在三楼的楼梯上恰巧遇到了孤身一人下楼的今川枫,她今天穿着那件漂亮的毛皮大衣。

“平!”今川枫看到雨秋平的身影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下子激动地低声叫了出来。

雨秋平四处打量了一下,楼梯转角处刚好没有人,突然抢上前一步,就将少女拥入怀中。紧接着,就一言不发地向今川枫脸上吻去。今川枫匆忙把头一偏,被雨秋平吻到了嘴角。

“平,这里是天守阁呀!”今川枫低声喊了一声,奋力挣扎着,却被雨秋平坚定不移地触上了她柔软的唇,在雨秋平怀中挣扎的少女突然平静了下来。

“唉。”今川枫把头贴在雨秋平的胸口,细声细语地抱怨着:“这里是天守阁诶,平也太大胆了吧。”

“我是看到没人了的呀。”雨秋平坏笑了一下,在少女的额头上轻戳了一下。“下午小木屋见。”

话应刚落,三楼的楼梯转角处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雨秋平和今川枫匆忙分离,装作两个不认识的人一样擦肩而过。

下午,今川枫难得没有迟到,准时赶到了小木屋这里。刚一进门,今川枫就一下子扑到了雨秋平怀里,狠狠地掐了一下雨秋平的腰。

“疼疼疼!”雨秋平倒吸了一口凉气,取笑道:“现在怎么这么主动呀,刚才在天守阁里怎么扭扭捏捏的。”

“你也知道是天守阁啊。”今川枫白了雨秋平一眼,嗔怪道:“你知不知道,家里都有些流言说什么,我在外面有了情郎了。”

“啊!”雨秋平吓了一跳,“我们不是挺隐蔽的么,怎么会…”

“哎呀,不管这些了。”今川枫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从雨秋平怀里挣脱出来,和雨秋平面对面坐在屋里的桌子边上。

“这次平能够平安归来,真的是太好了。”今川枫打量着雨秋平,开心地笑了,“终于不用再每天提心吊胆的了。”

有一个牵挂着自己的人,有一个能回去的家。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雨秋平也笑了,“但是这次官职上没有提升,还是侍大将,没能说到做到…”雨秋平有些落寞地提起了在送行时他发的誓。

“才没有呢。”今川枫打断道,“平后来不是把誓言改成了平安归来么!”

“也是!”雨秋平哈哈一笑,“这样就不用内疚了。”

“而且我觉得,平用自己的功劳和升职,去换那一千多尾张的可怜人的命,做得很对呢!”今川枫眼中满是自豪和欣慰,“平果然是我的大英雄,和那些整天就想着自己武名的武士不一样!那些人整天都在讨论平你的常磐备,但我觉得你赈济灾民的事才最了不起!”

“唉,枫儿你都知道了?”雨秋平本来还想和今川枫讲一讲这次出征的事情呢。

“家严在家里吃饭的时候说了。”今川枫回忆着那天的晚宴,甜甜地笑了,“虽然我哥哥还有其他几个大人都觉得平这样是不对的,但是家严和祖母都表扬了平呢!”

“家督大殿和寿桂尼大人么!”雨秋平愣了一下,能得到这两位的认可,还是让他心下很是激动。

“是呀。”今川枫笑道,“家严说你有恻隐之心,是很忠诚可靠的武士。祖母虽然没有多说,但是也说你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呢。”

“两位大人真是抬爱了。”雨秋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忽然问道:“枫儿,话说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啊?”

“呐,你到现在才想起来问啊。”今川枫瞪了雨秋平一眼,“再不问可能就来不及了哦。”

“我我我…”雨秋平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之前!太忙了,所以才…忘记了!”

“好啦,我知道平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今川枫善解人意地一笑,“生日是四月初七。”

得知今川枫的生日还有一个月就要到了,雨秋平猝不及防地开始准备生日礼物。

既要漂亮,让女孩子喜欢。又要体现出自己的心意,必须是亲手做的、

雨秋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挂在衣架上的红叶披肩,透过红叶披肩后面的窗户,可以看到骏府的街道。

这个披肩,就是特别完美的礼物,是少女一针一线为自己缝制的。雨秋平绞尽脑汁,也不知道改怎么样做一个可以和这个披肩媲美的礼物。

针线活自己是彻底不会,也没本事给她锻造一些首饰什么的。

我可是个穿越者啊,穿越者总归要有点奇思妙想的吧!

雨秋平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还不错的主意——贺卡。当然不是那种很无聊的贺卡,而是小时候玩的那种,一翻开贺卡,里面很多纸片人物,事物就会立起来,左右移动的那种。

定下了目标后,雨秋平就先做了几个简易的模板,来试验一下这个贺卡的原理到底是什么。总算弄清楚了一系列机关后,他就去遵照合适的材料——这可着实不好找,在这个年代,似乎还没有硬纸板这些东西存在。无奈之下,他只得用两张画纸,把一个薄薄的木板夹在中间。然后再画纸上画画,制作形象。贺卡大概有a4纸大小,给了雨秋平发挥的空间。

他构思了良久,终于想出了一个不错的主意——做一个婚礼一样的贺卡。

贺卡到时候竖起来的那一面,画一个教堂式样的西方婚礼的背景,有彩色的玻璃窗,烛台,各式各样的彩带,还有几个西方哥特式教堂的柱子和一个圣母像。而平放的那一面,则画上了欧式地板和一些小装饰。

至于打开贺卡时会立起来的部分,雨秋平设置了7个。一个是身着白色婚纱的今川枫,为了画好这个图像,雨秋平可是费了不少功夫。这年头的画家,没有几个会素描的,画出来的都是织田信长口中奇丑的画像。雨秋平这个美术课长年不及格的半吊子画人物都比他们更写实。画完了今川枫,雨秋平对自己的形象倒不是特别在意,画了一个身穿黑色礼服的样子,大概过得去就行了。

他还画了一个一身白衣的牧师站在两人中间,以及今川义元和雨秋平脑补的今川枫的母亲的样子,还有自己的父母,站在两边作为陪同。

虽然今川枫在雨秋平准备期间,多次想问出礼物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雨秋平却守口如瓶,不肯说出来,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4月3日,礼物宣告完成。这个贺卡可着实比前世的那些纸贺卡厚了不少。

4月7日上午,雨秋平兴奋地捧着贺卡,等在了天守阁花园旁的假山那里。由于晚上今川义元会给女儿举办家族内的生日宴会,雨秋平不能参加。送礼物也就只能挑在白天了。

正当他满心期盼着少女看到礼物时惊喜兴奋的表情时,一个不速之客却悄然到来。

第八十六章 叶落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陌生的男声冷冷地响起。

正抚摸着自己的作品的雨秋平大吃一惊,匆忙将贺卡藏在身后,向来人望去——不是别人,正是今川义元的嫡长子,今川氏真——后者正冷冷地打量着雨秋平。

“少主!”雨秋平匆忙跪下行礼,然而,还没等他膝盖落地,今川氏真便有些厌恶地说道:“不用了,起来吧。”

“少主,您这是…”雨秋平愣了一下,不知道今川氏真为何对自己有这么大的火气。

“你是来给我妹妹送礼物的吧。”今川氏真扫了一眼雨秋平背后的贺卡,逼问道。

“少主说笑了。”雨秋平吃了一惊,匆忙摆手道,“在下…”

“你当世上真的有不透风的墙么!”今川氏真打断了雨秋平的话,“还是当本公子的忍者都是吃素的?”

雨秋平咽了口唾沫,身体颤抖了一下。大脑几乎断路一般地无法思考。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今川氏真已经通过忍者的监视知道了自己和今川枫的关系。

“我来这里不是和你打太极的。”今川氏真向前走了两步,逼视着雨秋平,“是来和你把话说清楚的!”

“这件事情我还没有跟父亲说,你是父亲看好的后生,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让你和父亲有所冲突。”今川氏真的话让雨秋平稍微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所以我来解决这件事情。”

“离开我妹妹。”今川氏真不等雨秋平说话,就恶狠狠地说道:“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被你这个骗子利用了。你不要以为你的算盘我不知道,”今川氏真冷哼了一声,“勾搭上我的妹妹,一举成为今川家一门众,从而飞黄腾达,你这明国人心思可不少啊!”

“少主,不是这样的。”雨秋平感觉胸口有些气闷,顶撞道:“在下和公主殿下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

“枫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今川氏真看到雨秋平居然敢顶嘴,更加恼火,“婚事从来都是应该由家督亲自主持的,枫她已经一拖再拖,最近更是一反常态,拒绝和父亲提起这件事。”今川氏真冷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为什么呢,原来是你这个贱人在从中作祟!”

“我没有!”事关今川枫,雨秋平也有了脾气,“在下和公主真心相爱,没有任何飞黄腾达的心思!在下爱慕上公主时,还不知道公主的身份呢!”雨秋平一五一十地解释了自己和今川枫相遇的经过,“在下也一直努力,一定会爬上更高的位置,得到家督的认可,向公主殿下求亲!请少主拭目以待!”

“还挺硬气!”今川氏真的表情更加不屑,“口口声声说着真心相爱,就是靠这张嘴讨得我妹妹欢心的吧!都是假的吧!”今川氏真冷笑了一下,“要是真的真心爱她,为什么要做伤害她的事!”

“在下自问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公主的事。”雨秋平不卑不亢地顶了回去。

“还说没有!”今川氏真抬手就给了雨秋平一巴掌,雨秋平忍着疼痛,毫不示弱地和他对视。

“你缠着我妹妹不放!就是在伤害她!”今川氏真骂道,“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你一个侍大将凭什么迎娶公主啊!你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迎娶公主吗?”

今川氏真掰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给雨秋平看:“濑名殿下和鹈殿殿下都是家老级别的,迎娶的是父亲的妹妹。而松平元康是松平家的家主,也只能迎娶父亲的养女!”

今川氏真不屑地看着雨秋平,“你一个侍大将!凭什么去迎娶今川家的公主!我父亲,我祖母,全骏河,全今川家的人,哪个会认同这件事情!你视今川家的脸面如无物么?”

“在下说过,在下会努力取得更高的地位的!”雨秋平低声喝道,“在下不会永远都是一个侍大将,我会成为部将,成为城主,成为家老,直到配得上公主!”

“你自己也知道还有那么多级别要上升啊!”今川氏真恶狠狠得吼了回来,“你要几年?你要几年能升上去?普通人一辈子也就是个部将!部将到家老又要多少年?”

今川氏真指了指天守阁的方向,愤怒地连手臂都有一些发抖了,“枫今年已经16,马上就要17了,早就应该嫁人了!”今川氏真穿了几口气,脸色已经涨得通红,“你知不知道这么晚还不嫁人,会背负多大的压力?家里已经有传言说枫她之所以不嫁人是因为和奴仆私通!”今川氏真看着雨秋平有些动摇惊讶的双眼,“这对女孩子的名声会有多大的损害?”

“你让她等你,你要让她等多久?家督又会允许枫公主不嫁人到什么时候?”今川氏真连珠炮似的骂道:“到了二十多岁还怎么嫁人啊?就为了等你把青春年华都空耗过去,还要承受流言蜚语?”在今川氏真愤怒的咆哮声中,雨秋平呆呆地怔住了。是啊,他之前一直没有走出这个误区。在这个年代,女孩子早就应该嫁人了啊。他心中的结婚年龄还一直都是二十几岁呢。

“我们武家,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今川氏真看着雨秋平,“你上过两次战场,不会不明白兵凶战危的道理!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你打算让枫怎么办?一辈子嫁不出去么!”

雨秋平的喉结剧烈地蠕动了一下,心中仿佛被撕扯一般剧烈地疼痛着。他不得不承认,今川氏真说的,就是实情。自己这样,确实是在耽误今川枫一辈子的幸福。

“你好自为之!离开我妹妹!如果你真的爱她的话!”今川氏真扔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剩下雨秋平一个人,在假山后面不知所措。

“呐,平!”今川枫银铃般的笑声忽然从耳畔传来,把愣在原地的雨秋平唤了回来。雨秋平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看到今川枫笑靥如花,雨秋平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了一个有些夸张的微笑。

“平你也有酒窝呀。”今川枫伸出手指,一只手指着雨秋平的酒窝,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孩子也一定会有酒窝的!”

“枫儿——你——”雨秋平一下僵在了原地。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不是,怎么可能啊。”她脸色一红,“我们又没有…过。但是我们以后不可能没有孩子的啊。”

孩子。这个词如闪电一般击中了雨秋平,而且格外的痛。他的思虑跳跃到了未来,今川枫成了他的妻子,他成为了今川家的一门众,雨秋家也将成为今川家的羽翼。他们的孩子在庭院里嬉戏,他则成为了一国一城之主。他内心极度渴望那一天,他爱今川枫能够在他身边,他爱能够拥她入怀,他爱她的气息和味道,爱她银铃般婉转动人的微笑,爱她缎子般的长发,爱她倾国的容颜。

他爱——

如果他毁了这一切呢。

因为他陡然意识到,之前两人如胶似漆的爱恋,不过像是前世恋爱的学生一般,不考虑任何杂念。可是他现在是在日本战国,他的爱人是今川家的公主。一系列现实的问题如潮水般涌来,几乎把他击垮。

自己只是个侍大将,配不上她。她也不可能忍受着流言蜚语,等到他能配得上她的那一天——就算今川枫愿意,家里的人也不会同意的。

“不可能啊。”他失口说了出来。

她皱起眉头,“好吧,不讨论那些事情。”她捏捏他的手,明显在期待一个让她安心的回答。

雨秋平却突然松开了她的手,后退了两步。她困惑地蹙紧了眉。

“平,怎么了?”

“枫儿——我们…”雨秋平深呼吸了一下,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陡然提高了音量:“身份地位差的太多,根本不可能啊。”

她顿时脸色煞白:“可是…你说过…”

是啊,他说过,他承诺过。罪恶感噬咬这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我会用一生一世去守护小姐。”他喃喃地说道,“让小姐从此以后,只要看到红叶,就会想起我,想起我不变的心意。看到红叶,不会哭,只会甜甜地笑。”

“就让这满山恒久不变的红叶作证,”雨秋平低下头,注视着少女,用此生都没有过的无比郑重的语气说道,“小姐,我爱你,不管什么身份的差异,请让我守护你吧。”

“心似红叶染神榭,常磐秋色契君心。”雨秋平轻轻念道,看着少女不断涌出的泪水。“我的心意,若这满山红叶一样恒久不变,染红了神榭。永远伴随着秋色,守护着小姐的心。”

我一向说到做到的,不是么?难道我要食言了么。

雨秋平拉住今川枫的手,心如乱麻,语无伦次,徒然想把心中汹涌的情感诉说清楚:“你已经17岁了,不可能一直等着我提升,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枫儿。我不能这样拖累着你。我和你在一起,还会给你带来那些恶毒的流言蜚语,让你承受莫大的压力。”

“我们可以暂时分开,并不是一刀两断。我会不断努力,提升到更高的,高到配得上枫儿的地位。枫儿也可以先遵循家督大殿的意见,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就请出嫁吧。如果没有,我又恰巧能够快速提升,我再来找枫儿。如果枫儿已经出嫁了,”说到这里,雨秋平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手也颤抖了起来,“那我也会遵守诺言,用一生一世去守护今川家,守护你的幸福。”

她张开毫无血色的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雨秋平近乎疯狂地揉着她无力的双手。

枫儿,求你,求你明白——我不想害了你啊。请把一切压力和痛楚都交给我吧。

“这就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么。”她的声音了无生气,“你为了让我不必为难,就要和我分开,把一切压力和重担扛在自己身上,去拼命提升,去追逐那渺茫的希望。”

“而我,只需要待字闺中,等待家严的安排,什么都不用担心。没有流言蜚语,不会虚度光阴,不管是你还是别人,一定可以嫁个好人家。一切压力都由你抗下了,这就是你的爱。”今川枫的语调冷得让人有些可怕。她的一切,眼神,姿势,脸庞,嗓音,无不把她的悲伤展露无遗。

“枫儿,你会明白我的。我不能让你为了我承受那么多痛苦和风险。”雨秋平沉声说道。

“没事的,平,我理解。你愿意承受爱情里的所有痛苦。”

他后退一步,扶着她的双肩,偷瞟她的眼睛,“真的吗?”

她讪讪地笑了,“想听实话么,根本不理解。”她伸出手,在脖颈的背后摸索了一会儿,解下了那串挂坠,决绝地塞到了雨秋平手里。

“心似红叶染神榭,常磐秋色契君心。”她轻声念道,“这是你亲口对出来的。我早该明白的,最后结局都是一样的。”她摇了摇头,眼中含泪,无比失望地看着雨秋平,“到现在,你还是什么都不明白?你不明白我想要什么样的爱情吗?你做出这个决定,真的让我很失望。我原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枫儿,”雨秋平急急地唤道,还想再说什么。

“雨秋侍大将。”今川枫的语气骤然变冷,漠然地看着雨秋平,“请不要直呼我的名讳,请自重。”说罢,她就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少女的泪水,随风飘散。她努力止住呜咽声,不让少年听到。脚下的步子越开越快,逐渐失去了冷静,直到冲回了天守阁内自己的屋子,放声大哭。

只留下他一个人,捏着那冰冷的挂坠,抱着没能送出的礼物,靠在假山边。不久后,下雨了。

他将挂坠系回了脖子上,就和刚来这个时代时一样。

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我又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第八十七章 惘然

“记住一件事,会是你对自己一辈子的挑战,看看你能不能战胜自己。”雨秋平走到门口时,今川义元忽然说道。

雨秋平转过身,侧耳倾听,那句话,从此印入了少年脑海,伴随了他整整一生。

“做无悔的选择。”

雨秋平愣了一下,猛地眨了眨眼,视线再次缓缓地在眼前对焦,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着。刚才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到了家督大殿之前对自己说的话了。

做无悔的选择么。脑中,竟下意识地浮现起了这句话。

雨秋平握紧了胸前的挂坠,小心翼翼地把贺卡护在怀里,不让它被雨水淋湿。

“我后悔了么?”雨秋平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昏暗的天空。

不久前,我还有一个心爱自己的眷侣,还有一段美好的爱情,现在,因为这个选择,什么都没了。

但是,难道真的要自私的为了自己的爱,赔上今川枫的未来么?让她耗尽自己的青春,去等待不一定等得到的雨秋平么?她将不得不承受数不尽的流言蜚语,家族的压力,先不说今川义元会不会同意女儿的胡来,就算他真的同意了。万一自己没能爬到高位,今川枫该怎么办?

少公子说得没错,那样太自私了。

爱她,不就是应该替她承受痛苦么。

雨秋平长叹了一口气,努力直起身来。我是一个男人,理所应当,应该去替她承受这一切。让她能够轻松些,无论最后嫁给谁,都可以收获幸福的未来。

而我会奋力拼搏,直到有朝一日,能够获得配得上她的地位。虽然,那时她恐怕早已出嫁。但这才对她是更好的结果,不是么?

枫儿,我会用一生一世去守护你的幸福,无论你身边的人是不是我。放手,才是爱你。

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雨秋平最后望了一眼天守阁,今川枫闺房的方向,窗户紧闭,她没有再看一眼自己。他叹了口气,离开了花园。手里捧着那没能送出去的礼物,和那没能说出的“生日快乐。”

他不知道,在他自己的房间内,窗户被微微打开了一条缝。一位少女,看着他渐行渐远,止不住的流泪。

回到领地,雨秋平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不再是平日的那个有说有笑的少年,而变成了一个不苟言笑,一心埋在工作里的工作狂。

无论是军法的制定和完善,还是日常的训练,他都亲力亲为。至于骑兵的训练问题,虽然雨秋平从朝比奈泰亨那里请来了教头帮忙训练,但是却依旧要求骑兵和步兵一样进行站姿训练,三面转法等训练。甚至还要求骑兵排成横平竖直的方阵,向步兵一样整齐的行进,方阵一旦不够整齐,骑手就要做俯卧撑。

所有骑兵在训练后都怒气冲冲地去找御前崎仲秀算账,因为是后者在雨秋平思考如何训练骑兵时,取笑了一句:“大人也就只会练练步兵,拿骑兵就没辙了吧!”结果触到了雨秋平的霉头,后者话不多说,就用训练步兵的方法训练骑兵了。

生活中,雨秋平唯一一个和往日的那个雨秋平还有些相似的地方,就是他恢复了折红叶的传统,每天晚上都会在油灯边折纸红叶。折完的红叶,被发给了正在训练的五十几个新兵们。多余的,都被雨秋平折完就在油灯的火焰上烧掉了。

“大人这是怎么了?”福岛安成一行人曾经私下问过直江忠平。众人虽然都猜出了一些端倪,但是也不好确定。

“还是别问了吧,大人正烦着呢。”直江忠平摇了摇头,“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小子,还不肯戴红叶么?”御前崎仲秀看到跟在直江忠平身边的本多锅之助,就出言取笑道,“见到我们常磐备这么厉害,有没有动心啊。”

“在下是松平家的武士。”本多锅之助不苟言笑地说道。

“是吗?那我看你举着大人的马印时,可是非常自豪啊!”御前崎仲秀语气又变得阴阳怪气,“举得笔直,一晃都不晃啊!”

“那是在下的义务,向临时主家尽忠!”本多锅之助脸色一红,低声吼道。

“仲秀,别整天挖苦别人。”福岛安成拍了拍大人的肩膀,“快回去训练,别给大人添烦心事。”

4月12日,濑名氏俊派传令兵到雨秋平的领地,让他回一趟骏府,帮他处理一下春季账务上的事情。

雨秋平再返回骏府的路上,心中五味杂陈。有些期待和欣喜,希望能够有机会再看到今川枫。但又满是悲伤和担忧,生怕今川枫冷冰冰地不理睬自己。

当他再次踏入骏府城今川家的府邸内时,一阵阵悲伤如浪潮般拍打着他的内心。美丽的花园,此刻却全无颜色,那许多曾留下两人美好回忆的地方——那假山,那打雪仗的空地,那试衣间,雨秋平此刻甚至都不敢靠近。他直直地走上天守阁,沿着楼梯向四楼,濑名氏俊的办公室走去。

走到三楼转角时,忽然,雨秋平心中猛地一颤。他鬼使神差般停下了脚步,抬起了头。片刻后,那魂牵梦萦的少女,也恰好孤身一人,正在下楼。两人依旧在三楼转角处相遇。恍若几十天前的相遇。

雨秋平愣了一下,目光有些期盼却躲闪着向今川枫望去。后者垂下眼睑,默默地从他身边走过,仿佛两人不曾相识。这次,是真的仿佛两人不曾相识。

少年忽然的哽咽声让今川枫心中一阵剧痛。特别是,她还听出了,少年在努力抑制那声哽咽,不让她听见。她差点克制不住想要回头再看他一眼的冲动。

雨秋平听着今川枫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抬起头,望向天花板,努力不让泪水流出来。

曾经的甜蜜和温暖,俏皮和可爱,都已经一去不复返。只剩下冷冰冰的面孔。早知如此,还不如让时光永远停留在去年的秋天,枫叶红遍满山时,两人相遇的日子——至少那天,还能看到少女的笑。

雨秋平一步一步沉重地上楼,没有注意到,少女的脚步声早已戛然而止。

二楼楼梯转角处,今川枫倚着墙壁,默默地听着少年沉重的脚步,和往日轻快欢乐的脚步判若两人。她多么怀念,那个笑起来很阳光的少年。只是他什么都不懂,直到现在还不明白她的心思,以及那句和歌的意思。

雨秋平和濑名氏俊处理完一系列账目后,雨秋平就准备告辞回领地了。

“这几天经常需要你的帮助呢。”濑名氏俊挽留道,“不如住在天守吧,也省得来回奔波。”

雨秋平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下来。“在下出去吃个晚饭,待会回来。”

雨秋平刚刚离开房间没几步,就透过回廊看到了正在三楼徘徊的今川枫。雨秋平悄悄地倚着栏杆,远远地凝视着她,后者却没有发现自己。雨秋平很享受这样的时光,可以不用尴尬悲伤地守候着少女。看到少女脸上也是忧色重重,雨秋平心中,忽然有一些没来由得的宽慰。或许,她也是在意自己的吧。

忽然,今川枫忽然觉得心中有一些悸动。她茫然地抬头,正看到伏在围栏上凝视着自己的雨秋平。两人的目光交会间,对视了片刻,就又都匆匆移开了目光。两人都是心下一痛,又不约而同地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又再次别开了目光。

正当雨秋平尴尬地准备离开时,忽然,他听到三楼传来了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他匆忙低头望去,正是冈部正纲和身后的几个侍从。

还离得有几步的距离,冈部正纲就躬身大声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冈部大人客气了。”今川枫愣了一下,眼眸流转间,快速地看了一眼雨秋平。

“前些日子,送给公主殿下的生日礼物,不知殿下是否满意?”冈部正纲直起身问道。虽说用的是疑问的语句,但是满满的都是炫耀之情。

雨秋平愣了一下,心中酸酸的不是滋味,脸也一下子埋入了阴影中。自己准备了那么久的礼物,却没能送出,还不如冈部正纲。

今川枫在余光中看到了雨秋平的落寞,心中也是一阵阵难受,却还要强撑着笑意,谢道:“发簪很漂亮,谢谢冈部大人了。”说罢,她就准备转身离开。

“那为何不见公主殿下佩戴啊?”冈部正纲却缠了上来,继续问道,“殿下头上的那片枫叶可不比上在下的发簪哦。”

雨秋平闻言,向着今川枫看去。她头上确实插着一根发簪,在发簪尾端,穿着一片雨秋平折的纸红叶。“她什么时候把它插在发簪上了…以前没见她这么穿过啊。”

今川枫心下一疼,又悄悄瞄了一眼楼上的雨秋平。可是碍于礼节,却也只能说道:“大人的发簪,确实十分漂亮。”话已出口,她就止不住地难受。这句话,该多伤雨秋平的心啊。

是啊,这纸红叶,怎么可能会有冈部正纲送的名贵的发簪好看呢。雨秋平黯然神伤,叹了口气。

雨秋平,你在想什么啊!雨秋平在内心对自己吼道。明明都已经决定放手了,为什么还去想这些。

其实,冈部正纲作为冈部家的二公子,年龄也合适,才是今川枫她最适合的婚姻对象吧。家督大殿也一定是这么考虑的吧。

雨秋平神色又是一黯,转身就要离去。

今川枫看到雨秋平黯然的表情,感觉心中最柔软的一角猛地塌陷。她几乎就要脱口喊出他的名字,跟他说,他亲手折的纸红叶比这些富家公子哥随手花钱买来的发簪要漂亮好多好多。可是却没能说出口。

之后的几天里,每一次相遇,都是对雨秋平和今川枫的一次折磨。明明两颗心靠得如此之近,却又只能形同陌路一般。

每天晚上,少女都会在梦中出现,依旧是他甜蜜的恋人。两人可以互相依偎着说着情话,一起打雪仗,一起看红叶。以至于,每天早上醒来,他都痛苦不堪,恨不得永远不要醒来。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八十八章 振作

“你最近怎么了?”在所有工作告一段落时,濑名氏俊出言问道。

濑名氏俊早就看出雨秋平的不正常,但是后者一直埋头于案牍之中,就没有去询问。他拉住准备要走的雨秋平,让他坐了下来,准备和他好好谈谈。

“殿下。”雨秋平神色黯淡,“一点私事罢了,不值得殿下挂念。”

“你是我看着成长的后生。”濑名氏俊拉开凳子在雨秋平身边坐下,“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和我谈谈。”

看到雨秋平有些犹豫,濑名氏俊慈祥地笑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会有各种各样不愿意和他人提起的烦心事。也算是过来人了。但是以我自身的教训,告诉了别人真的会好很多。”

“不愿意说也不勉强你。”濑名氏俊安慰道,“事情总会过去的,但是我愿意倾听红叶的烦恼。”

雨秋平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多谢了,殿下。”

他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定把这几天闷在心里的事情说出来:“希望殿下能够答应在下保密,连家督大殿也不要告诉。”

“好,我答应红叶。”濑名氏俊点了点头,

“在下之前和殿下说过的那个,看上的姑娘,其实是枫公主。”雨秋平话已出口,即使沉稳如濑名氏俊也是面色大变,半晌才平静下来。

“在下本和公主两情相悦,约定好努力晋升之后迎娶公主。可是前些日子,少主找我谈了谈,”雨秋平苦笑了一下,“在下也觉得少主说的有道理。我的身份和公主殿下差的太多了,怎么可能配得上公主殿下,公主也不可能一直等着我,她都已经17了。”

雨秋平说着说着,泪水再次充盈了眼眶,“于是在下在公主殿下生日那天,向公主殿下请辞了。或许这才是对公主殿下最好的选择吧。”说罢,雨秋平低下头去,捂着脸不让泪水流出。随着语言一起倾泻而出的,还有困扰他好久的压抑和煎熬,“但是还是会好难过好痛苦啊…”

濑名氏俊没有多说话,只是轻轻地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

“你是个了不起的男人。”濑名氏俊安慰道,“但是你也要振作起来。你这几天来,精神一直都这么差可不行啊。”

“你和枫公主因为种种原因或许不能走在一起,但是你们毕竟互相爱慕。”濑名氏俊宽慰道,“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她一定会希望红叶依旧是以前那个阳光开朗的红叶,而不是整天闷闷不乐的。”

“就算是为了让她开心,为了让她好受一点,你也要努力振作。”濑名氏俊郑重地说道,“何况也是要为了你自己。枫公主还没有出嫁,红叶就还有机会!你能用一年从白身变成侍大将和五千石领地的领主,又为什么不去试试再用一年从侍大将成为家老呢!”濑名氏俊给雨秋平打气道:“难得你不愿意搏一把么!”

“殿下说的是。”雨秋平努力抬起头,忍着泪笑道,“我还不可以放弃啊!多谢殿下了,在下好多了。”

“那就回领地好好放松放松吧。”濑名氏俊起身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帮你保密的。”

雨秋平回到领地后,直江忠平立刻就赶来拜访。

“亲兵卫,怎么这么急着过来啊?领地里出什么事了么?”雨秋平不在时,直江忠平就是整个领地的总管。因为他毕竟是雨秋平最信任的人,人缘也很好,各方面的事物也都有涉猎。

“没有,是来探望大人的。”直江忠平带上门,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眼罩,俯身说道,“看到大人的气色好了不少,在下也就安心了。”

“哦?是为了我前段时间心情不好的事情么。”雨秋平边说边请直江忠平坐下。

“正是。”直江忠平点头道,“不知道在下可否为大人分忧?”

雨秋平叹了口气,上次和濑名氏俊说完之后,情绪就好了很多。他也不想瞒着这位忠心耿耿的手下,让他天天担心自己了。

听雨秋平讲完了事情的经过后,直江忠平也是一时失语。他也万万没想到,雨秋平的心上人,居然会是今川家的公主。

“大人…”直江忠平斟酌着措辞,“在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大人,也不好评价大人此举的对错与否。”

“只是…”直江忠平有些疑惑地问道,“在下有些好奇,大人做出分开的这个决定时,有没有考虑过公主殿下的想法?”

“诶?”直江忠平这一问,倒是让雨秋平愣住了。的确,当时是他提出的分手,事先也从未和今川枫商量过。“但是也是为了她好…我不可能不这么做啊。”雨秋平叹了口气。“算了,不管了,你还是先去看看工匠们吧。”

“遵命,大人。”

“对了,大人。”直江忠平起身准备告辞时,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这几日,朝比奈公子还来这里找过大人,似乎也是担心大人的。”

“大哥么…”雨秋平心下一暖,“劳烦他挂念了。”

直江忠平走后,雨秋平就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下,倒了一盏杯,好好地品味着直江忠平的话。

忽然,门口传来敲门声,还有去而复返的直江忠平的声音:“大人,朝比奈大人来了,希望见大人一面。”

“大哥么?”雨秋平诧异地问道,“来的这么巧么,客气什么,让他直接进来。”

“嘿嘿!”门被一下子拉开,朝比奈泰亨侧身挤了进来,推开了直江忠平,自己就毫不客气地大踏步往里走,“我可没跟你客气,通报的话是亲兵卫自己说的。我的原话可是,让那个颓废小子滚出来见他大哥!”

濑名氏俊和朋友们的安慰让雨秋平逐渐走出了阴影,他开始更加卖力地投入部队的训练当中。弓箭队的训练他最近多花了一些心思,毕竟弓箭手们是需要长期的训练才能提升水平的,而不是可以像枪阵那样“速成”。

4月21日,他碰巧在西村东边的森林里遇到了正在训练的查理。后者将一块圆型标靶挂在将近三百米外的树上,依旧一个人默默地练箭。

“这么远么!”雨秋平感慨道,他走到查理的身后,站在这个距离连看到那个靶子都很勉强,“汤普森,你怕是能有百步穿杨的功夫了吧。”

查理没有回应雨秋平,而是默默地把长弓拉满,闭上一只眼睛,平心静气,瞄准着远处的靶心。额前的金发在日光照耀下格外闪耀。

随着一声松弦声响起,利箭直指箭靶而去,刹那间,箭靶立刻发出了清脆的一声。雨秋平有些好奇地跑过去去看箭靶,查理则遗憾地摇了摇头。

“大人,这是无用的去看我的箭靶,这次我又没能射好。”查理摇了摇头。雨秋平走到箭靶旁边,发现这个箭靶从里到外有五圈,中间有一个烧饼大小的红点,在三百米外几乎看不清楚。查理的箭靶上已经插了五支箭,雨秋平分不清哪一支是刚才射的。五支箭中,有三支落在三环和二环中间。还有两支插在红圈附近不远处。

“可以这么准么!”雨秋平惊讶地叫出声来,“三百米诶!居然能射中这么靠里的位置。”

说话间,查理已经从后面走了上来。默然无语地从箭靶上拔出了那几支箭。然后,便转身走回了射击的位置。

“我的父亲。”查理举起长弓,指了指远处的箭靶,“有能力直中红心,在三百米外。”

“我需要练习,我的训练还远远不足。”他叹了口气,就继续屏气凝神,准备射击。“我一定要超过父亲,达到一个皇家弓箭手必须的水准。”

雨秋平笑了笑,没有继续打扰查理,原本打算让他回去指点弓箭手,但是看到他如此专心地训练,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有着他自己的执念,就不要强求他了吧。

雨秋平正走在回到训练场的路上,忽然,那个叫做穴山信实的传令兵骑马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看到雨秋平就大声喊道:“大人,大人,不好了!”

“你小子,怎么整天都大惊小怪的。”雨秋平笑道,“什么急事,嫖资不够被人追杀了?”

“不是,大人!”穴山信实被雨秋平取笑后居然没有半点害羞,而是理所应当地答道:“怎么可能啊,大人,那些姑娘和在下一夜春宵后,都巴不得倒贴呢。”

“去你的,闭嘴!”雨秋平笑骂道,“到底什么事啊?”

“是这样的大人,我那个骑兵队的手下小幡杰盛,触犯了军法,要被天野大人逐出军队了!”穴山信实匆忙说道,“小幡杰盛他您是知道的,可是个大好人啊!所以我赶紧来找大人去说情!”

“哦?什么事情?”雨秋平还想再问,穴山信实却催促着他赶紧上路。“不然就来不及了!”

“好好好。”雨秋平应道,轻车熟路地跳上穴山信实的马,抱住了他的腰。

“大人,我没让您上马啊!”穴山信实哭丧着脸说道,“一个大男人搂着我的腰好奇怪啊!我还是更希望那些姑娘搂着。”

“别哔哔,快一点。”雨秋平笑骂道。

“大人,您抱着别人骑马怎么这么熟练啊?”穴山信实好奇道。雨秋平狠狠地掐了他一把,后者就不再多嘴了。

第八十九章 法治

雨秋平和穴山信实赶到训练场后,正是吃午饭的时间。可是场地周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多人了,不少本该去吃饭休息的足轻们也都围在那里,周围还有不少村民。

雨秋平隐约可以看到,天野景德就站在这群人的中心,旁边还站着那个叫做小幡杰盛的骑手。他正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

“这是怎么了?”雨秋平和穴山信实下马,向他问道。然而,穴山信实却没工夫回答雨秋平的疑问,而是拉着雨秋平就往人群里冲。

“大人来了,大人来了!”穴山信实一副请到了救兵的表情雨秋平一头雾水,周围围着的那些人也纷纷喊好:“大人来了!”

雨秋平来到圈内后,就发现,似乎人们在分成两组对峙。一边是天野景德和他的那些法官们,一边是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小川佑冬还有骑兵队的骑手以及大量足轻们。小幡杰盛则站在中间,低头不语。周围还围着不少百姓。直江忠平和福岛安成则站在中间,试图调节劝说。本多锅之助则双手抱胸站在一边,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大人来了,看你还得意什么!”御前崎仲秀看到雨秋平来了之后,立刻兴奋地嚷嚷道,还一副挑衅的表情看着天野景德,很明显那个“你”指的就是天野景德,“大人,你可要给杰盛兄弟做主啊!”

“就是啊!”吉岗胜政也跟着喊道,“杰盛兄弟这么好的人,天野大人一定要把他从军队里开除出去!”

“我看该开除的是天野大人吧!”御前崎仲秀又用阴阳怪气的语气挖苦道。

天野景德没有理睬两人,而是直接看向雨秋平,“大人。”他抱拳道,抖了抖手中的军法条例,“在下自问这次判罚十分公平公正,请大人裁决。”

“好歹先告诉我什么事啊?”雨秋平苦笑道,“你们瞎咋呼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什么事情呢!”

“是这样的!”御前崎仲秀立刻唾沫横飞地准备开始说,雨秋平立刻一伸手阻挡了御前崎仲秀的即兴发挥,而是看向沉默的小幡杰盛,“你自己说。”

“大人…”小幡杰盛咽了口唾沫,向着雨秋平敬了个军礼,然后抱拳说道:“在下确实违反了军法,但是在下一片好心,愿打愿罚,只是希望大人不要开除在下!”

“没事,你先说说具体什么事情。”雨秋平温柔地宽慰道。

“是这样的。”小幡杰盛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军法里有一条:未经许可,士兵擅自在训练以外的时间使用军队装备为私用,被发现者被开除军籍。”

“我知道,这是我和直江大人和天野大人一起制定的。”雨秋平点了点头。

“在下…今天早上训练开始前,正在喂养军队的马匹。”小幡杰盛看向圈外的一家百姓,“那位老伯突然抱着他的儿子向村外跑,说是小孩子被蛇咬伤了,急着去找郎中。可是治蛇毒的郎中只有在骏府城城下町才有,”小幡杰盛低声说道,“那孩子当时情况很严重,估计是耽搁不了。在下觉得不能见死不救,就抱着孩子,骑着马赶去骏府了。”

“草民可以作证!”那个老伯和周围的几个亲戚都跪了下来,“还望领主大人明察秋毫,那位军爷确实是为了救草民的孩子的啊!”

“孩子怎么样了?”雨秋平出言问道。

“现在有他妈陪着,在骏府呢。”老伯感激地答道,“大夫说已经没事了,幸亏来得及时。再晚一会儿草民的儿子怕是就要没命了!”

“所以,杰盛你是见义勇为,为了救那个孩子,才私自使用马匹的么?”雨秋平看向小幡杰盛。

“是,大人。”小幡杰盛看到事情有了转机,有些激动地说道。

“但是天野大人认为你违反了军法,所以执意要把你开除?”雨秋平又问道。

“是啊,天野大人太不讲理了!”御前崎仲秀喊道,“这样的好兄弟,为什么开除啊!”

“就是!”吉岗胜政也嚷道,“要是我,我肯定也这么做啊!”

天野景德一言不发,静静地注视着雨秋平。周围所有人,也都将目光投向雨秋平。

雨秋平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面向自己的部下,环顾了一圈,问道:“大家伙都觉得天野大人判的不对么?”

“是!”围过来的足轻们齐声喊道。

“好,那么我宣布。”雨秋平沉声说道:“天野大人判的没错,将小幡杰盛开除出军队!”

雨秋平的话引起众人一片哗然,如果他不是这帮足轻的大恩人,救命恩人,两次带领大家力克强敌的领袖,估计他们都会一拥而上了。

“是不是都很不服?”雨秋平看着血气方刚的部下们一个个涨红了脸,自己大声喝道,“没错!我他妈也很不服!”边说,边把身上的肋差重重地往地上一摔。

“但是这是法律!不服也要执行!”雨秋平指了指天野景德手上拿的军法条例,厉声说道:“当时制定法律,是在所有足轻面前表决通过了,才生效的!现在天野大人依据法律作出裁决,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遵守!”

“可是这法律根本不合理啊!”小川佑冬今天一反常态地没有喝酒,十分清醒,“那总不见得杰盛兄弟当时见死不救才对吧!凭什么见义勇为的人要遭遇这种对待啊!”

“我觉得他做得很好!”雨秋平再次说道,“如果他真的见死不救,虽然法律惩罚不了他,我打心眼里也会很讨厌他。”雨秋平边说边拍了拍一脸懵逼的小幡杰盛,“好兄弟,你做了一件让我骄傲的事!”

“那既然他做的是对的,大人为什么还要开除他?”穴山信实急急地问道。

“因为他违反了军法。而且,不是我开除他,”雨秋平看向众人,“是军法开除了他。”

“啥?”众人又是一愣,“这是什么意思啊?不是大人开除他的么?”

“你们误会了!”雨秋平解释道,“不是我利用军法,开除一个足轻。而是,军法要求我,开除一个足轻,你们明白吗?”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没有人立刻转过弯来。

半晌,直江忠平才有些犹豫地试探性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否是…即使连大人,都在法律的约束之下。”

“正是。”雨秋平欣赏地看了一眼直江忠平,“汉家有句话,叫做: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不管身份地位多么显赫,甚至是法律的制定者,法律一旦生效,就也在法律的约束下。换而言之,如果这次是我擅自用了马匹,”雨秋平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就会把自己开除出去。”

雨秋平看向有些茫然的众人,轻笑道:“知道你们可能一时半会理解不了,毕竟在这个年代,统治者的权利总是凌驾于法律之上,法律成为统治者维护统治的工具。需要用到法律时,就用法律惩罚奖赏,装出公正的样子。不想用到法律,就将它抛到一边甚至修改。这都是危害无穷的事情。”

“法律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约束我们每一个人的行为,来维持社会稳定。”雨秋平环顾四周,摊开了手,“我也不例外。如果统治者能够独立于法律之外,那么法律就没有权威,他的约束目的也无法达到?大家会想,今天统治者可以不遵守法律。那么是不是等到我位高权重了,也可以违法呢?每个人都以工具的眼光看待法律,真要是这样,社会不就乱了套。”

“没有权威的法律,我们和丛林里的野兽又有什么区别?”雨秋平大声说道,“谁有实力就听谁的,强者可以肆意欺凌弱者,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样的社会是你们想要的吗?”

“今天,我就是要在这里给你们做个示范。”雨秋平拍了拍小幡杰盛,“这个了不起的兄弟,我很欣赏的兄弟,被迫被开除出军队,就是法律权威的体现。法律规定了他的判罚,我们就必须遵守!”

“大人!”直江忠平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那这个不合理的法律,以后该怎么办?”

“修改。”雨秋平看着他的双眼,答道,“今天这个案子判完之后,我们立刻修改法律。将惩罚条例改成,如果是为了不涉及重大事情的一己私利,挪用军队装备,就要开除军籍。”

“既然大人都知道法律不合理?那为什么不现在改,杰盛兄弟也不用被开除了啊?”吉岗胜政摊开手,不解的看着雨秋平,“这不是成心去坑杰盛兄弟么?杰盛兄弟这么好的人,还是从知立就跟着大人的老部下!”

“这也是为了维护法律的权威。”雨秋平解释道,“以后法律中要加上永远不可修改的一条。任何案件的判罚,都要以案件发生的那一刻的法律为准,不得修改法律后再判罚。”

“你现在觉得这是出于好心,觉得是冤枉了好人,所以要改法律。”雨秋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无论是初衷,还是结果,都肯定是好的。”

“但是此例一开,以后就再也收不住了。”雨秋平沉声说道,“每一个人以后被判罚前,都会想要修改法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个要改,那个也要改,该怎么办?更可怕的是,以后万一有权有势的人犯了法,他强行要在判罚前修改对于自己不利的法律,又该如何制止?法律不就成了一纸空文么?”

“一切都是为了法律的权威,有权威的法律可以约束每一个人。”雨秋平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周围的一圈人,“每个人都必须按照规则行事,遵纪守法者就不用担心任何不利的危险。一旦有人违反法律,就必将受到公正的审判。”

“这就是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的法治精神!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有!”雨秋平满意的看着周围的足轻和百姓都陷入了沉思。又看向天野景德,“特别是你这个法官,一定要以铁腕手段维护法律的权威,绝不可以手软!”

“至于杰盛兄弟,真的是抱歉了。”雨秋平看向眼眶发红的小幡杰盛,“这次法律有问题,给你带来了这么多不便。”

“没事,大人!”小幡杰盛给雨秋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之前在下还心有不服,现在在下已经心服口服了,愿意服从天野大人的判罚。”

“我会以私人名义补助你一些钱来养家糊口。”雨秋平抱住了小幡杰盛,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了不起的好兄弟,下次再募兵时,我一定等着你!”

第九十章 疑云

在小幡杰盛那件事以后,雨秋平五千石领地内的一千多人,嘴上就总是挂着“法治”两个字。几个人聊天,如果你三句话之内没有蹦出一个和“法治”有关的词,别人就会觉得你落伍太多了。而无论是足轻还是普通的村民,在做每一件有些问题的事情前,总是会和周围的人打听一下:“我这样做不违法吧?”

而改观最大的,则是领地内的松原家和葛田家。他们原本自视身份高贵,总是做一些飞扬跋扈,打法律擦边球的事。因为根据一贯传统,武士确实可以再村民面前无法无天。但是,小幡杰盛这件事之后,两家人立刻收敛了许多。雨秋平已经明确表示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与身份地位无关。连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老部下,为了见义勇为触犯法律都被开除,他们这些豪族武士自然没有幸免的道理。因此,族内武士不敢再钻空子,占村民便宜了。而是老老实实的遵守法律,在私下里埋怨雨秋平这个明国来人根本不重视日本武士的尊严。

而军器的生产,也基本满足了全体足轻的需要。雨秋平的常磐备,总算是完成了换装,一共两百七十多人的装备得到了保证。至于接下来工匠们该生产什么,雨秋平还没有打算好。直江忠平建议他不如继续生产具足,到时候即使用不上,也可以上缴给今川义元,作为对他提供大量原料的感谢。

而新兵们经过两个多月的训练,每个新兵还可以有三四个老兵对他进行指导,进步地飞快。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上了战场可能还会遭遇问题。但是至少军姿,队列这些方面,已经和老兵们相差不大了。

5月2日那天,雨秋平突然被今川义元叫去了骏府天守阁。这一次雨秋平上楼时,并没有遇见今川枫,而是直接到了今川义元的房间。

“参见大殿。”雨秋平在门口恭敬地行礼道。

“不必客气,进来吧,雨秋。”今川义元招了招手,笑道,“看起来,你精神好了不少啊?”

“诶?”雨秋平吃了一惊,今川义元是如何知道他精神不好的呢。

“哈哈。在走廊上看你总是愁眉苦脸的。”今川义元也没有过多盘问,“既然你已经好多了,我也就不婆婆妈妈了。本来还想问问你怎么了呢。”

“多谢大殿关心。”雨秋平心下一暖,“不知大殿叫在下过来,有何吩咐?”

“知道骏河的富士郡和骏东郡么?”今川义元指了指房间侧面挂着的地图。

“是骏河东边,境内有富士山的那两个郡么?”雨秋平问道。

“没错。”今川义元点了点头,“叫你来,就和这里有关。”

骏河国虽然领土不小,但是大多数区域都为山地,只有靠近太平洋的海岸地带有着肥沃的土壤和发达的商业。而骏河国东边的富士郡,全郡就大半是山地,其中就有着举世闻名的富士山。而在富士山周围一圈,还有大大小小八座山峰。这八座山峰将富士山几乎围在中间,形成了一个同心圆。在富士山和八座山峰间,则有一条环绕富士山的小路。而在这些山峰的南边,靠海的地方,则有着平原地带。从今川家的骏河到北条家的相模,就要沿着这条平原上的官道走。

“富士郡和骏东郡虽然是骏河国的一部分,但并不完全由我们今川家掌控。”今川义元抬起头,看着雨秋平,“北边就有着武田家的富士吉田城,武田家以该城为据点,控制了骏东郡和富士郡北部和西北的一片区域。”他顿了顿,“而富士郡东边的骏东郡,则有一部分控制在北条家的手里。”

“说起来,这两郡原本还是北条家的呢。”今川义元笑道,“原本北条家的起家之地就是富士郡的兴国寺,后来还是我和武田家联合起来,入侵了富士川以东的地区,拿下了富士郡呢。”

“但是,由于这两郡以山地为主,土地贫瘠,石高数不高,因此我们甲相骏三方彼此互相牵制,都没有彻底控制这两郡的意图,不少地方国人众,豪族,甚至是山贼在这里占据了不少领土,我们也懒得去清缴,因为他们一般活动在山区,不会威胁到南方平原。”

“这次就有些严重了。”今川义元说是严重,自己嘴上却是哈哈一笑,边说边把一沓纸推到了雨秋平身前,“你看看吧。”

雨秋平接过了今川义元递过来的资料,看了第一页,上面写着几个字:外交信使来往记录。打开第一页,似乎是从三月份开始记录的。

“我们甲相骏三国同盟,约定好每10天,会有一次信使互相来往的例行问候。”今川义元又开始赏玩他的字画,随口说道。

雨秋平于是开始翻看记录。

3月1日,派出信使前往踯躅崎馆。派出信使前往小田原城。

3月3日,武田家信使到达骏府。北条家信使到达骏府。3月4日,武田家信使离开,北条家信使离开。

3月6日,派往武田家信使返回,派往北条家信使返回。

3月11日,派出信使前往踯躅崎馆。派出信使前往小田原城。

3月13日,武田家信使到达骏府。北条家信使到达骏府。3月14日,武田家信使离开,北条家信使离开。

3月16日,派往武田家信使返回,派往北条家信使返回。

3月21日,派往信使前往踯躅崎馆,派出信使前往小田原城。

3月25日,派出信使前往踯躅崎馆,派出信使前往小田原城。

看到这里,雨秋平眉头一皱,一时间有些不解。就翻了一页,继续往下看去。

4月1日,派出信使前往踯躅蹄馆,派出信使前往小田原城。

4月7日,派出信使前往踯躅崎馆,派出信使前往小田原城。

4月13日,派出信使前往踯躅崎馆,派出信使前往小田原城。

4月18日,派出信使前往踯躅崎馆,派出信使前往小田原城。

4月25日,派出信使前往踯躅崎馆,派出信使前往小田原城。

雨秋平越看越是心惊,不知不觉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自从3月16日信使返回后。所有派出去的信使都是有去无回,也再也没有接到武田家和北条家的信使。

今川家和武田家,以及北条家的联络,已经断绝一个多月了。显然有人不怀好意地截断了富士山周围的通讯线路。可是,甲相骏三国同盟附近,根本没有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敌人啊?难道是上杉家么?

“大殿!”雨秋平急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可是大事啊。”

今川义元不紧不慢地赏玩着字画,听到雨秋平的焦急声音后,只好恋恋不舍地把眼睛从那副花鸟画上移开,看向雨秋平,“你说的没错。”今川义元点了点头。

“那大殿怎么…”雨秋平差点脱口而出,还在这里看个鸟,索性及时收住,“怎么不想办法通过其他方式联系两家?可以走海路联系北条家,从远江和信浓的交界处联系武田家啊!”

“那头狮子和那头老虎都没着急来联系我,”今川义元孩子般赌气地笑了一下,“我着什么急?主动去找他们多自降身份啊。”

雨秋平此刻脑门上全是黑线,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所以大殿…”雨秋平斟酌着措辞,“有没有和两家联系呢啊?”

“没有啊。”今川义元又低头看起了花鸟画,“我不是说了吗,主动去找他们太掉价了啊。”

雨秋平此刻满脸都是黑线,再次无言以对。

“真的是这个原因么?”雨秋平追问道。

“哈哈。反正就是没去找就对了。”今川义元答道。

“那大殿叫我来,是希望我带着部下去富士郡和骏东郡调查一下么。”雨秋平问道。

“不,只是询问你自己愿不愿意去调查,”今川义元毫不在意地一笔带过道,“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险,不强求你去。”

“纳尼?”雨秋平大吃一惊,“谁有那么大胆子,敢截杀今川家的调查的人?”

“我们的传令兵不是已经有去无回了,哪里不敢杀了啊?”今川义元笑道。“再说这次的幕后黑手,本身就是为了挑起三国同盟间的猜忌。杀掉今川家的调查部队,不是正可以达到这个效果么?”

“可是传令兵孤身一人,一个伏击就解决了。在下带着两百多精兵,披挂整齐去哪里,没有一千人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干掉在下啊。”雨秋平诧异道,“有这个实力的,只有北条家和武田家啊。派一千人袭击在下,他们难不成要向今川家宣战不成?”雨秋平酷爱历史,对于记忆历史上的年份日期有着特殊的天赋,不敢说是过目不忘,但是想要记住的,一定不会忘记。

比如织田信长的桶狭间奇袭,就是永禄3年(1560)的5月19日。而织田信长本人遭遇本能寺之变,就是天正10年(1582)年6月2日。这些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而善德寺同盟的破裂,则远在1568年。现在根本不可能破裂啊。

“所以啊,我不打算让你穿着盔甲打着靠旗去,而是打算让你只带50人,以商人的身份而不是今川家过去。”今川义元解释道。

“啊?为什么啊?”雨秋平问道。

“不然的话,这次失联事件的策划者,就不敢杀你了啊。”今川义元理所应当地说道。

“噗!”雨秋平终于没有忍住,一下子叫了出来。他总算有些明白,濑名氏俊那么宽厚从容好相处的人,为什么会被今川义元吓得半死。

“为了方便幕后黑手杀在下,所以让在下少带人去,还不穿盔甲不打靠旗?”雨秋平难以置信地追问道。

“是的。”今川义元再次肯定道,“你没有打着今川家的旗帜,而是以商人的身份出面。即使被杀了,今川家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声讨杀人者,那些幕后黑手才能毫无压力地来杀雨秋你啊。”

“大殿。”雨秋平真的是哭笑不得了,“在下有哪里做错了,请大殿直说。”

“没有做错。”今川义元轻轻地在耳边打了个响指,“只不过,我需要一个诱饵。”

第九十一章 诱饵

今川义元看到雨秋平已经像吃了屎一样难受,也不好意思再逗弄自己的下属了。

“是这样的。”今川义元解释道,“现在我手头还没有足够的信息,让我能够分析出来,这次失联事件,到底是谁在策划,动机又是什么。”

“但能够同时让我们三家的信使消失,肯定是有着巨大的实力。如果不是北条家或者武田家的话,估计就是上杉家这些家族了。”

“而且,他们的动机也一目了然——扰乱甲相骏三国同盟。”今川义元轻声说出自己的判断,“也不瞒你,我们今川家志在京都,非常需要背后的甲相骏三国同盟能够稳固,因此我很重视这件事。希望能够查得详细一些。”

“那为什么就要让在下处于随时可能被人杀的境地啊?”雨秋平追问道。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查出来一些有用的东西。”今川义元说道,“如果你全副武装地打着今川家的旗号去了,幕后黑手必定不敢动手,那么你的结果就是到了富士郡和骏东郡绕了一圈,毫无收获。”

“相反,如果你以商人的身份,和弱势的力量去的话。”今川义元笑了笑,“那么那个幕后黑手处于进一步扰乱甲相骏三国同盟的目的,很有可能就会对你下手,来挑起我们三家的矛盾。即使他不对你这样一个弱势目标下手,本身也有助于我分析他的决心和实力。”

“可是来往的商队不都没有受到太多刁难么?”雨秋平问道,“这几日在下在领地里看到路过的商队,除了说什么路上有点不太平,但是并没有遭遇什么不测啊。”

“你还真以为自己能装成商队?”今川义元抚掌大笑,“肯定是一眼就被看穿了。让你装成商队,只是表面你不是代表今川家的立场去的,杀了你今川家也不会声张。”

雨秋平嘴角抽动了一下,又是一副吃了屎的表情。

“这就像是比武时所说的卖个破绽。”今川义元笑道,“引诱对方进攻,才有机会一击制敌。不然两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怕是要打上半天也不分胜负啊。”

“正因为你的弱小,幕后黑手就会蠢蠢欲动想攻击你,你也就有了抓住他尾巴的机会。”今川义元看着雨秋平,“你倒也不一定要抓住黑手,只要能够和黑手有来有往的斗上几次,给我带来足够的情报就可以了,毕竟我现在已经大概猜测出谁是幕后的指使者了,只不过需要情报来完善我的猜想。”

“大殿认为是谁?”雨秋平兴奋地问道。

“暂时先不告诉你,先入为主的印象可能会影响你的判断,”今川义元说道,“毕竟很有可能,你会遇到武田家和北条家的侦察部队,和你的任务一样,都是来探个究竟。如果我现在告诉了你我的猜测,你在和他们交流时,就会有了倾向性了。”

“他们也都会以商人的身份来么?”雨秋平问道。

“我猜是的。”今川义元点了点头,“毕竟如果是正式的调查部队遭遇不测,主家不做出反应就会难以服众,同盟就有可能被迫破裂。而这种非正式的队伍即使遇到了问题,也可以隐瞒不报。”

“那我需要把凶手抓住么?”雨秋平又问道。

“不用。”今川义元摇了摇头,“如果凶手是上杉家的人,我们抓住了又有何用?天高皇帝远啊。如果凶手是武田家或者北条家的人,我们抓住了也不会拿他们去声讨北条家和武田家,因为我们今川家是最需要同盟稳定的一方。去声讨这两家,只会让矛盾激化。估计我们就算抓住了人,也就不了了之了。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干的,方便我进行外交部署。”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愿不愿意去做这个危险的任务啊?”今川义元笑着问道。

“这个任务对主家很重要,对吗?”雨秋平问犹豫了一下,问道。

“没错。”今川义元点了点头。

“换而言之,”雨秋平咽了口唾沫,“因为危险而重要,所以成功了后的奖赏,也会很多么?”

“哈哈,没错,判断正确。”今川义元笑道,“那么雨秋你是答应了?”

“在下遵命!”雨秋平恭敬地一拱手,“愿为今川家赴汤蹈火!”

“这可不像你啊。”今川义元歪着脑袋看着雨秋平,“你的性格那么保守,平时都会为了规避一丁点风险而放弃机会,怎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拼搏功名呢?”

雨秋平苦笑了一下。

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赶得上枫儿,不是么?

雨秋平领完任务之后,就去向濑名氏俊请辞。濑名氏俊前脚批准了雨秋平回领地准备后,后脚就找到了今川义元。

“濑名?”今川义元看到濑名氏俊进门后就笑道,“正想找你呢。不过想到你的性子和你对那小子的关心,我连小姓都不用派了,你自己就会过来。”

“大殿。”濑名氏俊行礼后问道,“为何要让红叶去执行那个任务?太危险了吧。我觉得,这甚至是一个弃子的角色啊。他不是大殿要重点培养的后生么?”

“别担心,这也是对他的一次培养。”今川义元笑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应该不会有危险。另外我之前还派了几十个忍者过去,虽然暂时音信全无,但是想必也有所收获。而且,”今川义元轻轻地拍了拍桌案上的千鸟香炉,“要相信那小子,可不一般啊。”

今川义元派人通知雨秋平,让他在5月6日凌晨从自己的领地出发。

准备的时间不多,雨秋平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划妻来。由于只能带着五十人,他把新兵都留下来继续训练。然后从老兵里面挑选最机灵聪明的五十个人,组成一个临时排。

由于是扮作商队,虽然瞒不过幕后黑手,但是其他商队什么的还是要瞒过去的,故而不能携带太显眼的长枪,每个人都带了一把武士刀或者太刀。雨秋平让福岛安成,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和小川佑冬每人从自己的排里挑选九个精锐,再让查理挑选九个精锐弓箭手,组成了这次行动的临时小组。雨秋平还带上了本多锅之助,直江忠平,天野景德三人,帮忙指挥。剩下留守的人,则安排给穴山信实他们几个,继续加强训练。

由于是机密任务,雨秋平没有通报这次临时集结的目的,只是模糊地说要执行一个外交任务。打算到了5月6日出发时再宣布,以免走漏风声。

雨秋平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自己当时为何鬼使神差般接下了如此艰难的任务。

如果是一年前,穿越前的自己,听说有一个地方已经连续失踪了几十个人,现在让自己带着五十个人去侦察,肯定会吓得动都不敢动吧。

而现在,他却已经主动地接下这样的任务,只为了能够配得上心上人。

这一年,我经历了什么?

一次失去一切的穿越,一次失去挚友的懦弱,一群相信自己的伙伴,几位爱护有加的长辈,两次惊心动魄的战役,和一个用尽毕生幸运才得以相逢的心上人。

如果没有这次穿越,我应该还在读高二,坐在教室里,和同学们吹牛打游戏,在语数英的题海中拼命刷题。而现在,我已经是一大片土地的领主,拥有了自己的军队。

我才只有18岁啊。

雨秋平摇了摇脑袋,把这些念头从脑中驱逐出去。此刻,5月5日,他正坐在今川枫家里的小木屋里。屋外是满山红叶。桌上,则放着那没能送出去的贺卡,和一张字条。

他本来想写信的,写了好几封,却都被撕掉了。因为,毛笔一接触纸面,思念和爱恋就源源不断地流淌着,根本无法收住。最后,只得用一张小纸条代替。

这次是机密任务,雨秋平不可能要求今川枫来送行——已经分手的两人,也不会有送行的机会了。于是,雨秋平把生日礼物留在了小木屋里,这样就算自己这次遭遇意外,生日礼物也肯定可以送出去,不会留下遗憾。

说起来,他已经好久没有来这个小木屋了。这次过来,才发现,原本应该长出新芽,枝繁叶茂的枫树,因为原来那些纸红叶或多或少遮挡了阳光,导致新的叶子都发育得不好。

那片美丽的枫树林,还会回来吗?她,又会回来吗?

自己走了,她会想我吗?会像之前出征那样挂念我么?

不知道啊。

“迟到的生日礼物。”字条上写道,“我要离开一趟了,照顾好自己,公主殿下。”

落款是:雨秋侍大将。

一切都准备停当之后,雨秋平带领着五十多人,在5月6日的凌晨,悄悄地离开了村子,沿着官道向着东边走去。他们还携带着五辆牛车和二十几辆手推车,上面推着不少瓷器,字画等商品,来作为伪装。大多数人的武器,都被藏在货品中。只有吉岗胜政那个扮成护卫的野武士的班,把武器戴在身上。雨秋平将红叶披肩小心翼翼地系在肩头,希望她能保佑自己立下大功,平安归来。

一天前,5月5日晚上,今川家的晚宴上。

一家人都有说有笑地品尝着美食,今川枫却心事重重,沉默不语。桌案上的饭根本没动几口。每次其他人催她吃饭时,她就心不在焉地挑起几粒米,送入嘴里。嚼啊嚼,直到完全没有感觉了为止。

他已经五天没有来了。

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笨蛋,不要担心他了。”今川枫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响起,“他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可是,每当一闭上眼,他的身影还是会浮现在脑中,忘不掉,驱不散。

她犹豫再三,还是下了决心开口试探道:“爹爹,”她盈盈一礼,看向今川义元,“最近怎么没有看到朝比奈家和冈部家的公子啊,可是又要打仗了么?”

“哦?”今川义元看向今川枫,“那两个小子啊,前几天在城下町里又打架了,被我关了禁闭,你才看不到的。”

今川义元的话引起周围的人一片大笑,今川氏真笑得直咳嗽,“他们当时还让儿臣去当裁判,一定要评出谁打赢了呢?”

在众人的一片笑声中,今川枫也只得陪着笑脸,心思却全不在这里。

“不过,倒是有些可能要打仗的事。”今川义元抿了抿茶水,随口说道,却一下子将今川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和谁?又是织田家么?”今川枫急急地追问道,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关注了——这有失礼节。

“不是。”今川义元倒是没有追究,“是机密任务,也不方便泄露太多,反正挺危险的。”

话说到这种地步,今川枫也不好再追问,只好叹了口气。

希望他不用出征吧。

第九十二章 谜团

5月6日上午巳时五刻,雨秋平一行人抵达了今川家在庵原郡的最大据点——蒲原城。从雨秋平的领地到蒲原城有将近四十里的路,换做一般军队,都要走一天了。

但是,由于这次出征的全部都是战兵老兵,因此行动速度很快。即使携带大量商品,仅仅用了小半天,就到达了蒲原城,众人也在蒲原城城下町里找了个客栈,休息一下,吃顿午饭再上路。

因为蒲原城再往东,就是富士郡和骏东郡的领地了,那里并没有太多今川家的据点,信使也是在离开蒲原城后失踪的。可以说,这里是最后一块安全的地方了。

午时二刻,吃完午饭休息好的众人就在此上路出发。离开蒲原城不远,就可以看到富士川,它从甲斐信浓的山区那里流淌而来,灌入伊豆海湾,水流充足,越靠近入海口河面就越宽阔,在雨秋平面前的这段河流,足足有六七百米宽,并没有一座可以通过的桥梁。

雨秋平询问路边的村民,他们说想要度过富士川,要么就是到上游河流比较窄的地方找桥,要么就是乘坐渡船过去。

雨秋平一行人携带了大量的货物,去北边的山地找桥实在太过麻烦。那个村民说,一般来往的商队客商,都是租大船过河的。

雨秋平向河那边望去,确实在富士川的两边,有着几个大型渡口。于是雨秋平就花钱组了一艘大的渡船,分几次把部下们和牛车,手推车都运了过去。

渡过富士川,抬起头向东边看去,就可以远远地看到富士山和它东南的爱鹰山了。如果之前的地图没有错的话,富士山和爱鹰山中间,应该有这一条小路,那也是环绕富士山一圈的山路的一部分。而今川家派往北条的使者,一般都是从爱鹰山南边而行,前往箱根再去小田原。而派往武田家的使者,则会经过富士山和爱鹰山间的小山路,折而向北,前往富士吉田城再去踯躅崎馆。

因此,这一次调查的重点,就将围绕爱鹰山展开。于是雨秋平率领部下,向着东边挺近。

渡过富士川之后,路上就没有太宽阔的河流了。富士川东方两三里的地方就是富士早川,河流不宽,有一座桥梁直通对岸。

过了富士早川后,一行人的目的地就是不远处的下崛川。在从富士早川到下崛川的两三里的路上,要经过一片小丘陵。丘陵上树林阴翳,僻静而幽美。

“嘿,三郎老板。”御前崎仲秀拍马来到雨秋平身边。雨秋平为了掩人耳目,在这次出征时改变了自己雨秋的姓氏,而化名称自己为三郎。他的部下们因为苗子不是很奇怪,他也就没有给他们改名字。

“仲秀,什么事啊?”雨秋平问道。

“老板果然是威名赫赫!”御前崎仲秀笑道,“我们过了富士川后,一路上即将遇到的商队和行人,一感受到老板你的王霸之气!就通通避开了啊,以至于我们一个人都遇不到!”

“你小子…”雨秋平刚准备笑骂着打他一拳,忽然明白了御前崎仲秀话里有话。他看了一眼御前崎仲秀,“你是要提醒我,我们过了富士川后,就再也没有遇到人了吗。”

“我去,你小子,提建议的时候能不能正经一点啊。”雨秋平苦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又在开玩笑呢。”

“的确。”天野景德低声说道,“不仅没有遇到一个人,连一路上树林里的飞鸟也没有被惊飞过,可能早就有人经过了。”

“可若是有人经过,为何我们没有看到脚印?也从来没有人和我们迎面相遇。”直江忠平沉声道,“大人,还请小心了。”

雨秋平愣了愣,看了眼前面的森林。丘陵上的树林茂密,正对着丘陵斜下方的官道。

“止步。”雨秋平举起一只手臂,示意部下停下。五十多人立刻原地止住不动。

如果那里有伏兵的话,自己的部队,通过这里,就是必死无疑。

“掉头。绕远路。”雨秋平打了几个手势,部下们立刻开始移动车队,向着南边绕去。

此时,树林里。

“他们好像察觉了什么?”一个少年向着旁边的一个彪形大汉说道。

“不是商人。”彪形大汉话不多,只是淡淡地说道,“商队怎么可能有那样的令行禁止。就是不知道是谁。”

雨秋平心有余悸地看着那片树林,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忽然,来路的前方响起一阵马蹄声。一行人警惕地凑到了牛车和手推车边上,握住了自己的武器。

然而,等那人靠近了之后,众人才渐渐安下了心。是一个今川家的传令兵,背后插着二引两的靠旗,自己也穿着今川家的具足。

“怎么会有今川家的传令兵呢?”小川佑冬昨晚宿醉之后,今天早上就没有喝酒,异常清醒。他的低声提醒让众人再次全神贯注。

“是啊,传令兵不是都失踪了吗。”雨秋平暗自盘算到,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传令兵。

“来者可是雨秋大人!”那个传令兵在离雨秋平十几步外的地方勒马停住,高声问道。

雨秋平吃了一惊。自己明明是机密任务啊,怎么可能之前出发的传令兵会认识我?难道是大殿又派出了一帮人?

片刻的错愕后,他已经错过了伪装身份的最佳机会。

然而,还没等那传令兵说话,说时迟那时快,队伍侧面的天野景德忽然策马冲出。在那个传令兵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冲到了他的侧面,伸出双臂,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拿着肋差,狠狠地刺入他的脖颈。那个传令兵喷出一口鲜血,从天野景德的指缝里渗了出来,猛烈的挣扎了几下,发出了几声被捂住而没能作响的悲鸣,就软瘫下去不动了。

“景德!”雨秋平惊讶地低声叫道,“你这个是干什么?说不定是友军啊!”

天野景德把来人的尸体拖到地上,冷冷地说道:“我不管他是不是友军,他刚才估计已经知道了大人的身份,若是让他离开或者发出警报,全军都会遭遇危险。”

“这人必须死。”天野景德漠然地看着地上还流着血的死尸,肩膀上的乌鸦扑腾了几下,就飞到地上,开始舔食脖颈出的鲜血。

“景德!”雨秋平翻身下马,一把拉住了天野景德的领子,愤怒地说道:“不可以如此滥杀!”

“一个陌生人的性命,和大人几十个人的性命,在下已经做出取舍。”天野景德没有理会雨秋平的愤怒,摇了摇头,“大人下不去手,在下来就可以了。”

“万一是友军该怎么办?”雨秋平质问道。

“万一是敌军该怎么办。”天野景德冷冷地答道,“杀错了就杀错了,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漏杀一人。”

就在雨秋平和天野景德争执不下时,一直在打量尸体的查理忽然开口道。

“大人。”他指了指这个尸体的具足,“这里像是被弓箭射透的痕迹。”他蹲下来,指着具足上一个部位——雨秋平看起来完好无损,“这个地方应该不久前被弓箭射透过,后来才补上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雨秋平诧异地问道,在他眼里,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在下熟悉弓箭,”查理说道,“根据我的观点,这个具足周围铁片纹路留下了收紧再拉开的痕迹,应该是因为被弓箭射穿过。后来又补上了。”

“这样么。”雨秋平看到查理指的位置正好是心脏的位置。“这个盔甲的主人莫不是已经死了一次了?”

“会不会是我们今川家的传令兵被截杀了,”福岛安成分析道,“然后敌人穿着我们的具足来偷袭我们?”

“那为什么会知道我是雨秋平…”雨秋平环顾了一眼众人,大家都摇头表示不解。

“果然这个人可能有问题。”直江忠平说道,“大殿如果又另外排除其他人手,肯定会告知大人的。而之前派出的传令兵,不可能知道大人的身份。很有可能是别人穿了我们今川家死难传令兵的盔甲,来试探大人的身份。他说不定只是看看大人的年龄,随便报一个名字,”直江忠平努力解释道,“说不定刚才也有可能报出朝比奈大人的名字了。只不过他恰好瞎猫碰上死耗子,蒙对了大人的名字。”

“这样倒是说得通了。”吉岗胜政挠着武士髻说道,“不然我可是实在想不通,他们怎么知道大人就是雨秋大人的,我们保密很好啊!”

“自欺欺人吧。”小川佑冬哼了一声,“别安慰自己了。”

“不管怎样,对不起,错怪你了。”雨秋平看向天野景德,歉意地一低头。刚才如果让那个冒牌的传令兵大声发出警报,喊出雨秋平的名字,或者转身逃离汇报情况。那么整支部队就会遭遇危险。

“不必如此。”天野景德摇了摇头,“搜身,看看有没有有用的情报。再把这尸体处理了,务必不留痕迹,我们再继续前进吧。”

众人把尸体的衣服铠甲全部扒下,在内衣的口袋里发现了一个香囊,其他的就一无所获了。香囊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只是画着一些看起来是动物的图案。

在大家清理现场的同时,雨秋平还让几个人到周围搜查一下,刚才附近有没有人目睹了这一幕,似乎没有发现人的踪迹。

但是,那个传令兵的事情,还是把一行人弄得疑神疑鬼的,生怕身份已经暴露。

之后的行程中,雨秋平没有再遭遇奇怪的袭击。但是,在这条按理说应该繁忙的商路上,却一个人都没有看见。这可与之前商队没有遭遇袭击的情况不同。而附近遇到的几个乡村,居然也都空无一人。但是每间屋子里都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反而倒像是居民们收拾一番,离开了屋子。

“太诡异了。”雨秋平眉头紧锁,没有任何头绪。

部队经过了吉原,这里的几处大一点的村庄居然也人走屋空。更是让雨秋平诧异不已。雨秋平不得已之下,只得继续东近,在傍晚左右,部队从一座木桥上经过了泷川,到达了爱鹰山和富士山间小路入口处的今宫。在爱鹰山西北的山麓上,有着一座城。山脚下,则是大片大片的村庄。村庄和城下町里炊烟袅袅,似乎有很多人聚集。

“那应该就是今宫众了吧。”雨秋平跟旁边的人解释道,“根据濑名殿下之前给我的情报,在这荒凉的两郡中,最大的势力就是今宫众了。他们家里有八千石的领土,和将近3000人口,可以动员两百多足轻,还有将近将近一百副竹麻甲。他的今宫城依山而建,十分险要。”雨秋平指了指那个城,“今宫众的首领叫做今宫乐定,今年好像三十几岁,是一位立场上倾向今川家的豪族,名义上还是今川家的侍大将呢。”

“另外两家这两郡里面强有力的豪族,是倾向于武田家的上井出众和倾向于北条家的须山众。前者在我们西北,富士山西侧。后者就在离我们不远处,位于这条小山路的出口。”

正当几个人商量时,今宫城那边也看到了这支队伍。片刻后,就有一行人打着火把过来了。为首一人,骑在马上,身材略微有些肥硕,但却显得很易于接近。

“在下今宫乐定!”马上的那个胖子喊道:“几位可是骏河来的客商?”

“正是。”雨秋平上前答话道。

“那就请城里请吧!”今宫乐定热情地招呼道,“最近路上不太平,快入夜了,请在我们城里歇息一晚吧!”

这个邀请正中雨秋平下怀,他刚好想找一个地方歇歇脚,作为进一步调查的据点呢。

“那就多谢大人好意了。”雨秋平点头应道,招呼着身后的部下跟着今宫乐定的人一起上山,自己则策马来到今宫乐定旁边。

“不知道老板如何称呼?”今宫乐定问道。

“草民三郎。”雨秋平答道,“是骏河来的客商。”

“骏河哪里人啊?”今宫乐定乐呵呵地追问道。

“江尻港附近的小村子。”雨秋平到也算是如实回答道。

“江尻!”今宫乐定一下子笑了出来,“巧了!贱内也是江尻人,她是伊丹家庶族的女儿!”

“哦?令正是骏河人么?”雨秋平笑道。

“正是,不光是贱内,在下祖辈也是骏河人呐。”今宫乐定笑着指了指这片村庄和城池,“家太高祖父的时候,来到这里开垦荒地,本就是一家小豪族。但是自从祖父归附了今川家,后来家业越来越大了。还筑起了今宫城!”今宫乐定继续说道,“人呐,还是不能忘本,今川家的大恩我可不是不敢忘的。因此来来往往每次有骏河的客商,在下都要好好招待一番呢!”

第九十三章 识破

第九十三章识破

“哈哈,大人热情好客,也是这今宫城城下町兴旺的原因啊。”雨秋平笑道,今宫乐定也跟着笑了起来。

“诶诶诶,”今宫乐定突然压低了声音,“这次老板来的路上,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雨秋平眼皮跳了一下,搪塞了过去,“麻烦倒是没有,就是有点奇怪,感觉氛围不大一样。”

“果然是啊,最近路上不太平。”今宫乐定叹了口气,“一两个月前开始的,听说有不少传令兵被人截杀了。还有几个东边的村庄被血洗了。这几天,连商队和行人似乎都不敢来了。”

“也不瞒着老板,”今宫乐定靠到雨秋平身边,低声说道:“老板还是我两天来第一次看到骏河那边过来的人,这几天都是相模和甲斐的人往骏河去。”

“有人经过今宫来骏河?”雨秋平吃了一惊,“草民来的路上,可是一个人都没看到啊。”

“啥?”今宫乐定也吓了一跳,“那这几天的人从今宫往西走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雨秋平和今宫乐定快速地对视了一下,都陷入了沉思。

莫不是都被截杀了?

“大人,说起来,我今天来的路上,看到所有的村庄几乎都没人了,您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雨秋平又问道。

“这个我倒是清楚。”今宫乐定笑道,“老百姓们听说最近这里不太平,有一伙人在四处抢劫村庄,就都趁着农闲时躲起来了。”今宫乐定边说边拍了拍胸脯,“我的城里面就藏了好几村来避难的百姓呢。其他的估计也都躲到其他豪族那里去了吧。”

“这样么…”雨秋平叹了口气,“这里已经危险到这种程度了么?”

“如果那从我领地路过的几百人都被截杀了的话,”今宫乐定圆润的脸上也满是阴云,“那还真是挺危险了,估计是有大的盗匪团伙吧。”

雨秋平愣了一下,忽然开始怀疑起今宫乐定。他怎么会认为是大的盗匪团伙呢?盗匪团伙洗劫村落,抢劫行人和客商倒是正常,又怎么可能截杀信使?应该还是武田家或者北条家在背后动手脚吧。

他是在试探我么。试探我知不知道?

“是啊,估计是有一股悍匪啊。”雨秋平故作随意地答道,又看了看身后的部下,“但是草民出发时没请多少护卫啊,这要是遇到他们,岂不是凶多吉少。”

“老板不嫌弃的话,不如在在下的领地多歇息几天,”今宫乐定邀请道,“等到风声过去了,或者今川家,北条家还是武田家派兵过来清缴盗匪之后再走?”

“这怎么好意思。”雨秋平本能地推辞道,“那岂不是要麻烦大人很久。”

“怎么能叫麻烦呢!”今宫乐定责怪道,“在下帮帮骏河的乡亲,有什么好客气的?再说这还是事关性命的大事啊,可是马虎不得。连传令兵武士都被截杀了,老板你这商队如何幸免?”

看到雨秋平有些犹豫,今宫乐定又劝道:“反正麻烦也不差老板这几个人。已经有几百老百姓在今宫城这里住下了,存粮也都够的,老板别担心。”

雨秋平私下权衡的却不是这些东西。如果今宫乐定也参与了这次截杀行动的话,作为倾向今川家的豪族,今川家不可能没有得到一点风声吧?既然濑名氏俊还跟雨秋平说,这家豪族的力量可以依靠,想必应该是后者没有问题才对。

再说,他总共只能召集两百多足轻,大概也就一百战兵,自己的武士精锐应该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若是不在他这里修整,在野外碰上了那幕后黑手的人,岂不是更加麻烦?而且,如果今天下午的那个传令兵确实是来刺探偷袭的话,还能准确报出自己的名讳,说明自己的行动已经暴露在黑手之下了。如果没有一个城池作为藏身之地,全军都会处于危险之中。

权衡再三后,雨秋平接受了今宫乐定的邀请,在城下町的西北角落里扎下了一小片营寨,作为临时休息的地点。安顿下来之后,雨秋平则跟着今宫乐定看了看他的今宫城,顺便等待晚饭做好。今宫城依山而建,城下町从半山腰一直蔓延到平原上。更远处还有一些隶属于今宫家的十几个村子。跟着今宫乐定时,雨秋平一直带着本多锅之助和吉岗胜政两个武力最好的人,留了个心眼以备不测。毕竟,现在雨秋平得到的不少信息,都只是今宫乐定的一面之词——比如那几百个通过他领地却不知所踪的人。雨秋平把这个情况通报给全军后,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疑云。

在今宫城更往上一点的山麓上,可以看到一大片帐篷炊烟袅袅,估计就是那些临时来避难的百姓。根据今宫乐定所说,他的今宫城就挡在上山唯一的路上,可以保护这些百姓吧。

“这些百姓受了惊吓,我也不过多去打扰他们。”今宫乐定说道,“每天他们派十几个人下来,把生活必需的粮食运上去,我自己是不怎么派人上去的。”

“在下的田地,都在那边。”今宫乐定笑着指了指山麓西侧。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但是雨秋平依旧可以接着落日余晖辨认出那满地的作物。而他的三千多领民中,住在今宫城城下町的,都会在那附近耕种。

“大人现在还有心思看庄稼,也真是了不起。”雨秋平试探道,“大人难道一点都不担心那伙盗匪么?他们搞不好已经前前后后杀了几百人呢。他们杀上今宫城,大人打算怎么办?”

今宫乐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愣了一下,叹了口气。

“担心还能怎么办,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看看能不能饶一条命吧。”今宫乐定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下不比老板,行走四方。在下全家老小,祖祖辈辈的家业都在这里,不可能一走了之啊。”他微微侧身,看向西南,“只希望今川家早点派人来把事情弄清楚,还富士郡和骏东郡一个太平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传令兵搞不好都被杀了,那几位家督不可能坐视不理啊。”今宫乐定对雨秋平安慰道,“肯定会派人来的,老板等他们来了就好了。”

雨秋平叹了口气,他自己就是派来的人啊,此刻却自身难保了。自从那个诡异的森林,和那个传令兵事件之后,雨秋平现在杯弓蛇影一般担心又有危机产生。仿佛那些黑手随时都会突然杀出来一样。

就在这时,今宫东北方向,爱鹰山和富士山之间的那条小路上,突然出现了点点火光。等到那个火光走近了一点,雨秋平才看清楚,是几十个人打着火把在向这边走来。

“甲斐的方向。”雨秋平嘟囔了一声。

今宫乐定顿时紧张起来,和雨秋平说了一声失陪,就匆忙组织人手把守上山的路。今宫城上山的路正对着西南方,这伙人如果要进攻的话,也必须先从东北绕一圈,绕到西南再进攻,时间还是充裕的。

等到那伙人走得更近了一些,雨秋平才注意到他们也都是商队的打扮,推着十辆大车,上面盖着苫布。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彪形大汉。

“来者何人!”今宫乐定亲自到了西北边的那个断崖边,居高临下地喝问道。

“我们是甲斐的商人!”那个少年回话道,“一路上所有的村子都没有人了,我们找不到地方歇脚。看到这里有炊烟,就找过来了。”

今宫乐定似乎松了一口气,再次喊道:“怎么?甲斐那边的村子也都空了么?”

“是的。”这次轮到那个壮汉大声喊道,“一路上一个人都看不见。不知道大人这里可不可以找个地方我们歇歇!”

今宫乐定犹豫了一下,把目光投向雨秋平。

雨秋平看着底下的那同样有五十几个人的商队,同样也是在这个时间点过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暂时先不告诉你,先入为主的印象可能会影响你的判断,”今川义元说道,“毕竟很有可能,你会遇到武田家和北条家的侦察部队,和你的任务一样,都是来探个究竟。如果我现在告诉了你我的猜测,你在和他们交流时,就会有了倾向性了。”

“他们也都会以商人的身份来么?”雨秋平问道。

“我猜是的。”今川义元点了点头,“毕竟如果是正式的调查部队遭遇不测,主家不做出反应就会难以服众,同盟就有可能被迫破裂。而这种非正式的队伍即使遇到了问题,也可以隐瞒不报。”

莫非是武田家的侦察部队?

如果武田家就是幕后黑手的话,这些人进来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雨秋平咽了口唾沫。

应该不至于,我也有五十人,再加上今宫乐定的两百多人,不会打不赢他们的吧?

而且,大殿让我来这里,本来不就是让我和幕后黑手多接触接触,调查调查的。如果担心危险就把武田家拒之门外的话,那岂不是与目标背道而驰了?

下定主意后,雨秋平说道:“大人,我觉得他们应该也是商队,放他们进来好了。人多力量大,到时候真的有盗匪杀过来,我们也不怕啊。”

“那就听三郎老板的吧。”今宫乐定如释重负地一笑。热情好客的他,本就打算招待这些人。向雨秋平询问,只是为了安心罢了。

甲斐来的那个商队,到达山寨之后,就在今宫城的西南扎下营寨。安顿下来之后,也到了晚饭的时间。今宫乐定请了雨秋平和那位商队的头领到今宫城天守阁内共进晚餐。

“不知这位如何老板如何称呼?”今宫乐定对着甲斐来的两个人问道。

“草民太郎,这位是家中三弟三郎。”那个自称太郎的壮汉拍了拍身边的少年。

“巧了,”今宫乐定哈哈大笑,“咱么这位骏河来的商人,也叫三郎!”

雨秋平和那个少年目光对视了一下,微微一笑。

“不知这位三郎老板,和我那个年纪更大啊?”少年笑道。

“哈哈,不用问也知道我比你大啊。”雨秋平这次吃饭,带来的是本多锅之助,他指了指身边的锅之助,“你估计和我这个伙计差不多大吧。”

“那可不一定,人不可貌相。”少年笑道,“在下今年13,不知您多大。”

“哈哈,我就说嘛,”雨秋平笑道,“我今年18了。这个小侍从今年也是13,和你年纪一样啊。”

“三郎,别整天玩弄嘴皮子。”太郎低声训斥道,“还不给老板赔罪。”

“哈哈,哪里有什么赔不赔罪的,”今宫乐定打着圆场,“你们一个来自甲斐,一个来自骏河,相遇一次可是天大的缘分啊!”他边说边举起酒杯,“干杯!”

一饮而尽杯中的酒后,雨秋平再次和那个三郎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

“太郎老板,不知道您和我,哪个年纪更大一些?”雨秋平问道。三郎眼皮一跳,想说些什么,但不又不好开口。

“我倒是比三郎老板大上不少,我今年22了。”太郎说道,“老板你这么年轻,想必是接手了令尊的生意吧。”

“嗯,嗯。”雨秋平随口搪塞着,脑中却飞快地运算了起来。

对着历史年份有着记忆天赋的他,对于著名武将的出生年龄也印象深刻。他之前因为《战国无双》这个游戏,而对其中的男一号尤其感兴趣。去了解了一下后者的生平,也顺手看了一下他亲人的出生年龄。后来,他在玩《信长之野望》系列游戏时,因为这一家子人数据都很高,经常会掰着指头算,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元服加入手下。

不知是凑巧还是如何,这两人的年龄,刚好对上了

一个是三弟,一个是大哥么?武田家的人。

雨秋平嘴角微微一翘,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吃完饭后,雨秋平让本多锅之助悄悄回营地去,带着十几个人去今宫城的西门那里。西门城门为了方便雨秋平他们进出,一直还没有关上。而他本人,在等到今宫乐定回到住所后,就去找到了刚刚出城,还没回到自家营地的太郎老板。

“老板啊,听说最近这里不太平啊。”雨秋平搭话道,“关于那伙截杀商队和居民的盗匪,我这里倒是知道些什么,可否借一步说话?”他看了看太郎老板营地里的那些伙计,低声示意太郎,表示这件事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太郎老板还没等说话,三郎却是面色一喜,“巧了。我们这里也知道些事情。”他边说边示意他的大哥跟他一起跟过来。雨秋平和他们一边不痛不痒地交换着有多少商人失踪的信息,一边向着西门走去。他领着他们走进了西门,看到角落里直江忠平朝自己飞快地点了一下头后,就明白自己的部下已经全部到位。

“老板,我们不妨坦诚相见。”雨秋平忽然转过身,退开两步,和那两个甲斐人保持了一定距离。然后笑着跺了跺脚,周围埋伏的十几个部下立刻从屋子后面,小巷里钻了出来。把两人围在了西门附近。城门周围的几个今宫众足轻一时间被这阵势给吓到了,匆忙逃也似地跑开。

太郎和三郎愣了一下,神色却没有太惊慌,而是纷纷握住了自己的刀柄。

“三郎老板这是何意?”那个壮汉问道。

“还能有何意啊?”雨秋平胸有成竹地笑道,这是他第一次利用穿越者的知识算计别人,“真田信纲大人,还有真田昌幸大人?”

第九十四章 合作

雨秋平话一出口,连周围埋伏着的部下都被吓了一跳。

“武田家豪族真田家么?”天野景德紧皱眉头,“那位攻弹正的大公子和三公子,想必也都是继承攻弹正的智谋了吧?”

“只是…大人是如何判断出来的。”天野景德有些不解地自言自语道,但还是紧紧地握住了刀柄,随时准备抽刀出鞘。

“三郎老板在说什么啊?”真田信纲在片刻的错愕后摆了摆手,“什么真甜真甜的,草民又不是卖糖的。”

“兄长。”真田昌幸轻笑了一声,“您这个借口找的还不错,比平时幽默多了。”

“喜兵卫!”真田信纲呵斥道,“你在说什么?”

“不是说好坦诚相见了么,那咱们还隐瞒什么?”真田昌幸自信地一笑,小小年纪,气度却已经盖过了他的兄长,他转身向雨秋平看来,“你说是吧,雨秋红叶大人?”

这次,轮到雨秋平和他的部下们大吃一惊了。而随着真田昌幸轻轻地一击掌,在他的身后,立刻也从小巷里走出了十几个武田家的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今川家这一边的足轻。而与真田昌幸的胸有成竹想必,真田信纲却是吃了一惊,显然不知道弟弟调动了这么多人,被蒙在了鼓里。

“也不瞒你。”雨秋平处于对这位后世鼎鼎大名的真田昌幸的尊敬,很爽快地答应道:“在下正是雨秋平,只是不知道阁下,”雨秋平疑惑地上前了几步,问道:“是如何得知在下身份的?”

雨秋平向前走了几步后,自己却没有注意到他离身后的保护他的部下距离稍微有点远了。真田信纲迅速从惊愕中恢复过来,意识到了双方正处于敌对状况。看到雨秋平站位过于靠前,一个剑步就向前冲去,左手扶住刀鞘,右手摁在刀柄上,正准备拔刀出鞘挟持雨秋平。然而,就在他抽刀的那一瞬,一个小身影猛地一闪,出现在雨秋平的前方,把他护在身后。同时,一只手摁在了真田信纲想要拔刀的手上,狠狠往回一压,出鞘半截的刀就被硬生生压了回去。

雨秋平吓了一跳,匆忙后退几步,身旁的福岛安成等人也冲了出来,护住雨秋平。而武田家的人也快步上前,把真田昌幸护在身后。只留下本多锅之助和真田信纲在中间对峙。本多锅之助用单手死死地摁住真田信纲武士刀的刀柄,真田信纲无论如何使劲拔刀,都没能把刀拔出来,居然就被本多锅之助这样强行限制住了。两人屏气凝神,互相拼命地角力,身体都因为肌肉的紧绷发力而微微在抖动,汗水也从脑门开始,顺着脸颊流下,脸也憋得通红,互相对视着。

“阁下可是问,在下是如何知道阁下身份的?”真田昌幸看向雨秋平。

“正是如此。”雨秋平点了点头,也回望过去。

“和阁下的方法一样。”真田昌幸笑了笑,“果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年龄?”雨秋平吃了一惊,低声问道。

“没错。”真田昌幸解释道,“无论是合战,暗杀,外交,调查,内政,情报都是重中之重。在下在来之前,就预料到可能遇到今川家和北条家的人,为了弄清楚身份,就专门调查了各位大人的年龄。”

“比起样貌,喜好和身份,年龄是最容易获取的数据。”真田昌幸还有些稚嫩的面孔上却透露出一股成年人一样的老练,挑了挑眉毛,“而且,一般人在他人问起自己的年龄时,不会撒谎。”

“阁下说自己18岁。”真田昌幸看着周围所有人讶异的目光,继续说道:“考虑到情报误差的可能,在下考虑了所有16岁到20岁的今川家侍大将以上的武士。”

“符合条件,有能力的,也有可能执行这种调查任务的,只有雨秋红叶大人,朝比奈家的二公子,濑名家的大公子,冈部家的二公子和鹈殿家的二公子。”

“在考虑到你为人处世的风格,以及你刚好18岁的特点,”真田昌幸挑了挑眉毛,“肯定就是雨秋红叶大人了!”

雨秋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如果不是自己误打误撞猜出了他们的身份,面对这样一个极度重视擅长情报的对手,此刻只有被他算计的份了。怪不,武田信玄就曾称赞过,真田昌幸就是他的眼睛。这双眼,可以洞察一切情报。后来他将上杉,北条,德川三家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外交,想必也是建立在充足的情报上的吧。

“既然如此,为何在下问真田大人的年龄时,还如实相告?”雨秋平问道。

“哈哈,”真田昌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歉意地看着自己身前还在和本多锅之助角力的真田信纲,“在下之前收集情报时没有和兄长提过,兄长不知道我的计划,我担心我谎报年龄时,兄长的表现和表情会引起怀疑。而且我也没考虑过,居然有人用和我一样的方式判断身份。”

听到真田昌幸的话后,真田信纲被气得猛地抖了一下,差点被本多锅之助给摁到地上。

“那么,真田大人,也是和在下一样的任务么?前提是武田家不是幕后的指使者。”雨秋平轻笑道。

“扮作商人。”真田昌幸说道。

“表明本家不会过多在意这个调查队。”雨秋平接道。

“卖个破绽,从而引诱幕后黑手动手。”真田昌幸笑道。

“借此调查清楚——”雨秋平沉吟了片刻后,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这次失联事件。”

“哈哈哈…”雨秋平和真田昌幸同时笑道,雨秋平边笑边说,“我们算什么英雄所见略同啊。治部大殿和大膳大殿才是啊。”

两边的足轻互相对峙,真田信纲和本多锅之助还在角力,可是雨秋平却和真田昌幸在谈笑风生。这种微妙的对抗氛围,让在场的人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时,今宫乐定匆忙带着几十个人赶了过来,把西门内侧对峙的两方隔开。

“太郎老板,三郎老板,你们这是…”今宫乐定不知所措地问道,“闹那番啊?”

“不是什么老板。”雨秋平拍了拍撤下来的本多锅之助的肩膀,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在下雨秋平,今川家侍大将,奉家督大殿之命前来调查这次失联事件。”

“雨秋大人,可是雨秋红叶?家督亲赐马印的雨秋红叶?”今宫乐定诧异地问道。

“正是。”雨秋平点了点头,“这位是盟友武田家的家臣,真田信纲和真田昌幸,也是来调查失联事件的。”

“两位真田大人!”今宫乐定又吓了一跳,今天对于这个老实人来说,可真是太刺激了,“先前多有怠慢,三位大人勿怪。只是,今川武田本是盟邦,二位为何兵戈相向?”

“因为我家大殿觉得,武田家(今川家)很有可能就是幕后黑手。”雨秋平和真田昌幸异口同声地说道。

场面一时间十分紧张,双方再次剑拔弩张。

“两位大人可别这么说!”今宫乐定匆忙打着圆场,“肯定是有误会啊!天色已晚,两位还是各自回各自的营地考虑考虑吧!”

“说的也是,今晚确实是突发事件。”雨秋平笑了笑,“本来以为可以直接抓住你们,直接逼问你们这件事的。”

“休要欺人太甚!”真田信纲骂道,“我们真田家的武士,可不是吃素的!”

“既然抓住我们的计划已经不可行,不如考虑合作吧。”真田昌幸冷不丁地插话道。

“合作?”两边的人,除了真田昌幸和雨秋平,都讶异地喊了出来。

“我说臭小子,你搞没搞错啊!”御前崎仲秀挖苦道,“我们刚才还刀剑相向,你居然想合作?搞不好你们就是幕后黑手呢!”

“你小子别多话!”真田信纲也毫不客气地骂了回来,“这也是我们想说的!”

“正因为如此,才要合作啊。”真田昌幸笑道。

“你个乳臭未乾的臭小子,到底懂什么!”吉岗胜政也骂道。

“你们这些人都没有搞清楚这次任务的核心,”真田昌幸摇了摇头,“但是你们大人一定懂。在下先告辞了!”真田昌幸行了个礼,就拉着真田信纲和部下们离开了,“明天一早,等大人的答复。”

武田家的人飘然离去,留下今川家的众人面面相觑。

“大人。”御前崎仲秀苦笑着看向雨秋平,“那小子一定要说您懂的,您到底懂不懂啊?”

雨秋平木讷地摇了摇头,“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正当今川家的十几个人没弄清楚为什么真田昌幸突然提出合作的时候,今宫乐定走了过来,向雨秋平行了个礼:“之前多有冒犯,雨秋大人。”

“不敢当。”雨秋平匆忙回礼,“在下和大人您是平级,当不起如此大礼。”

“实不相瞒,在下对这件事看的一头雾水。此事又事关在下领地的安全。”今宫乐定苦笑连连,“还请大人为在下解惑?”

“这里可能不大方便啊。”雨秋平看了看周围不少已经睡下却因为剧烈打闹而围过来的百姓,“在下打算先回营地休整一下。”

“那行,大人请便。”今宫乐定招呼几个手下去西城打开城门,引领雨秋平向着营地走去,“待会在下邀请您到天守阁来指教。”

雨秋平带着一行人回到西北的营地后,立刻把所有的五十几个人都叫到一起想办法。

还没等雨秋平开口,吉岗胜政第一个忍不住了。

“大人,这都什么事啊!我一头雾水啊!”吉岗胜政哭笑不得地说道,“我的脑袋快不够用了!根本搞不懂大家都在干什么!”

“是啊。”小川佑冬已经喝了一晚上的酒,醉醺醺地说道,“我一直以为,遇到这种边境冲突的事情。就是派几百足轻和忍者去调查一圈,查到蛛丝马迹,抓住元凶后下个结论。”

“这次倒好,”小川佑冬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满口酒气地抱怨道:“我们先是扮成商队,不老老实实地用今川家的名义调查。然后和盟友家的调查队起了冲突。更费解的是,这个有可能就是潜在元凶的盟友,居然还提出合作?”

“在下也觉得头大啊。”直江忠平使劲摇了摇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为什么真田昌幸会提出那么荒谬的合作建议呢?他明明知道我们两家彼此不信任,我们还怀疑他们就是幕后元凶啊!”

“敌人就杀,朋友就守,哪里有那么多麻烦事。”本多锅之助哼了一声。

“可是,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呢?”天野景德沉声道。

“大家都小声点,别打扰大人考虑问题。”福岛安成出言制止道,指了指正低头沉思的雨秋平。后者也对这一团乱麻的局势束手无策,更不知道该如何答复真田昌幸的合作提议。

幕后黑手是谁?武田家,北条家,还是其他家?真田昌幸的态度是什么?今宫乐定的态度是什么?那个神秘黑手此刻又在想什么?

这么多条件彼此掺杂在一起,让局面扑朔迷离。该怎么面对真田昌幸的提议?

忽然,雨秋平的脑中,响起了数学老师的一句话——解多变量题目,分类讨论!

“有了!”雨秋平忽然说道。

“我们来分类讨论一下!”雨秋平拿来了毛笔和纸张,亲兵卫立刻找到砚台开始研墨。

“如果幕后黑手不是武田家,那么我们和武田家合作,不仅我们的安全得到了更好的保障,也有利于情报的收集和沟通,实在是上佳之选。”

“如果幕后黑手就是武田家,”雨秋平顿了顿,“你们不要忘记我们此行的任务,就是和幕后黑手打交道,试探出足够多的情报。那么和他们合作,就意味着有了更多的获取情报的机会。而他们也一定会可以掩藏幕后团体的踪迹,我们也可以借机获得许多情报。”

“但是这样也会很危险。”直江忠平提醒道。

“不,危险的不是这在明处的五十几个武田家的人,”雨秋平说道,“他们和我们势均力敌,干不掉我们的。真正危险的,是那在暗处的团体。可是即使我们不和真田昌幸合作,”雨秋平耸了耸肩,“那个团伙一样会找机会对我们下手的。”

“综上所述,我们应该和武田家合作,一起调查幕后黑手。”雨秋平结束了分析。

众人听到雨秋平的分析后,沉吟了一会儿,纷纷赞同地点头。

“真是佩服大人,”吉岗胜政笑道,“这么危险复杂的情况,大人都能这么快分析清楚,反正我的脑子肯定是不够用了,大人让我砍谁,我就砍谁好了。”

第九十五章 效忠

“好了,既然已经决定了。”雨秋平直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我去天守阁了,你们也早点睡吧。”

“大人。”天野景德忽然冷冷地说道,“不如请今宫大人来我们军营吧。”

“景德?”雨秋平皱了皱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今宫大人可能对我不利么?”

“这里是今宫大人的城,深夜前往他的天守,如果他真的图谋不轨。”天野景德低声说道,“大人必定有去无回。”

“大人,我觉得天野大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福岛安成也提议道,“大人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我们之前只是知道今宫大人倾向于今川家,但是具体情况却不了解。这一次,我们和武田家起了冲突后,他突然邀请我们,不由我们不怀疑。”

“那…”雨秋平毕竟也是一个保守胆小一些的人,“胜政和锅之助跟着我一起进天守阁,景德,你再带着10个人到天守阁外面去接应。安成,仲秀,汤普森,你们三个带20个人到西城城门那里,如果发生危机立刻控制城门。”雨秋平快速布置着,“亲兵卫和佑冬留守大营。”

进了西门后,福岛安成就带着手下的20个人到一个小客栈里等着。而天野景德则带着人跟着雨秋平,直到了天守阁外面,停下来等候。

雨秋平带着本多锅之助和吉岗胜政进门后,就发现今宫乐定亲自等在门口迎接。

“雨秋大人。”今宫乐定微微叹了口气,有一些不快,“大人就这么信不过在下么?”

“大人何出此言?”雨秋平心下有一些愧疚,问道。

“大人足足带了30人进城接应,身边的侍卫还是这两位。”今宫乐定苦笑了一下,“这位小哥的身手我刚才也见到了。这位大人一看如此强壮,想必也是好手吧。大人明摆着信不过在下啊。”

“今宫大人勿怪。”雨秋平叹了口气,“现在局面变化莫测,已经有几百人死于非命,三家的联系更是中断了两个月。在下身负重担,也由不得在下不小心啊。”

“诶。”今宫乐定微微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雨秋大人里面请吧。”

进到了天守阁内,雨秋平不由得一阵阵惭愧,感觉自己伤到了今宫乐定的心。因为今宫乐定为了表示他毫无恶意,几乎提前将天守阁里每一层的隔板全部撤去,门也全部打开,展示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伏兵的室内。今宫乐定一直引着雨秋平到了三楼,也是他自己住的地方。

“谈公事之前,还有一些私事想要摆脱大人。”今宫乐定恳求地说道。

心中满是歉意和愧疚的雨秋平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贱内好久没有回过家了,听说骏河江尻附近来了人,想听听家乡的事。”今宫乐定鞠了个躬,指了指自己的房间。

“会不会不方便啊。”雨秋平有些犹豫,在这个时代,见别人的妻子虽然没有像明清那样有伤风化,但是也不是特别妥当。

“无妨,”今宫乐定哈哈一笑,“在下乡野之人,不在乎那些礼俗的,让明国来人见笑了。”

随后,他就引着雨秋平进入内室,吉岗胜政和本多锅之助则在外面等候。

屋内,可以看见一位同样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神态安详地看着一个被窝里的小女孩入睡。而另外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则端坐在母亲的身旁。雨秋平一进门,那个少年和妇人就低声行礼。

“不必多礼。”雨秋平连忙说道,“既然不是正式会议,只是私下里骏河老乡叙叙旧,根本不需要这些礼节。”

“雨秋大人果真如传言中一般温厚,”今宫乐定爽朗地笑道,“大人请坐。”

“不知今宫夫人,想听骏河的什么呢?”雨秋平出言问道。

今宫夫人似乎有一些不好意思,斟酌了半晌也未开口。

“阿红,平时不是有好多东西缠着我问的吗?”今宫乐定笑道,“今天怎么不说了呢?”

“母亲平时,最想外公了。”今宫家的那个少年说道。

“伊丹老大人么?”雨秋平望向今宫夫人,后者点了点头,“在下确实和老大人见过几次,老大人他身体可好了,还经常出海呢。”

“这样小女子就安心了。”今宫夫人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父亲总在海上跑,对身体可是不大好啊。”

“放心吧,伊丹家的几位大人,也都开始顶上来了。”雨秋平笑道,“现在都是老大人的儿子,伊丹康直大人担任家主执行任务。我和康直大人的三公子伊丹康清还颇为熟识呢。”

“三公子,三郎佐么?”今宫夫人笑道,“小女子出嫁时,三郎佐还是个小孩子呢。”

“现在江尻港有多大了?”今宫乐定问道,“我上次去的时候,还是迎娶阿红的时候呢。算起来,要有十几年了。”

“已经时今川家境内最大的港口了。”雨秋平笑道,“来来往往的商船都快把港口挤满了。”雨秋平歪了歪脑袋,“怎么,大人之后就再也没去过骏河么?”

今宫乐定和今宫夫人相视一笑,微微有些尴尬。

“不瞒雨秋大人。”今宫乐定挠了挠脑袋,“在下当日迎娶阿红的时候,伊丹老大人可是百般不乐意呢,觉得在下山野之人,配不上他的宝贝女儿。”

“大人,请别这么说。”阿红俯下身行礼道,“大人可了不起了。”

“还有外人在呢。”今宫乐定尴尬地笑了笑,“在下和阿红是在港口认识的,一见钟情,结果伊丹老大人却不愿意接纳在下。”今宫乐定边说边感激地朝着西南望去,“是家督大殿亲自替小人出面,说服老大人把阿红嫁给我的。但是因为这层波折在里面,我们这么多年都没好意思回去,害怕老大人把我们赶出来。”

“哪里会?哪有父亲不想女儿的?”雨秋平笑着摇头,“只要今宫夫人过得幸福,老大人就一定会很开心的。何况还填了一个外孙一个外孙女呢?”雨秋平拍了拍今宫乐定的肩膀,“这次事情结束,你们一家就回江尻看看吧。”

今宫乐定和今宫夫人还有那个少年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那就多谢雨秋大人指点了。”

“所以啊,我对今川家,特别是家督大殿,忠心耿耿。”今宫乐定转过头,郑重地看着雨秋平,“家督大殿对在下的大恩大德,此生今世都难以报答。因此,雨秋大人若是有什么用得到在下的地方。”今宫乐定拍了拍自己肥硕的胸脯,“尽管吩咐!在下愿意为了今川家赴汤蹈火!”

“之前错怪大人了,真的抱歉。”雨秋平歉意地说道,“误会了大人的忠心。”

“雨秋大人小心为上,没有错。”今宫乐定拍了拍身侧的少年,“这是犬子今宫乐请,今天晚上,就交给大人带回营地了。”

“今宫大人这是何意?”雨秋平皱了皱眉头,这似乎是送人质表示效忠的意思,“在下已经相信今宫大人了,不必如此。”

今宫乐定摇了摇头,“大人愿意相信,大人的部下不一定愿意相信,我家家内也说不定会有首鼠两端之人。将少主送到你那里,就可以坚定本家的立场了。请大人成全!”说罢,今宫乐定和今宫乐请齐齐鞠躬,雨秋平叹了口气,接受了他的请求。

“那么,还请大人为在下释疑。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情况。”今宫乐定问道。

雨秋平把自己任务的目标以及所有的情况和分析,一五一十地和今宫乐定讲了,这让后者愣了好久才大概搞明白。

“原来如此。”今宫乐定长叹了一口气,“那不知道有什么用得到在下的地方么?”

“希望大人能帮我监视武田家。”雨秋平低声说道,“因为我们即将和武田家合作,我部的信息都将透露给武田家,一旦遭遇袭击就很难应付。而大人所部依然可以保持独立,能够帮我监控武田家的动向即可。”雨秋平顿了顿,“还有,就是还请大人能够严密控制四个城门,如果真的盗匪强行攻击我们的话,在下就打算带领部下入城防守。”

“包在我身上!”今宫乐定捶了捶胸口,“有我在,武田家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休想瞒过大人。”

“还有,我希望大人能够派出几个传令兵,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家督大殿。”雨秋平低声说道,“在下带来的会骑马的武士,都是骨干力量,没办法抽出来去报信。”他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了他刚才在营地里用毛笔写下的一系列情况分析,把纸折了折,递给了今宫乐定。

“这个也请放心,我让我弟弟亲自去送。”今宫乐定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那张纸,“是送去骏府么?”

“没错。”雨秋平点了点头。他忽然转念一想,让天野景德的乌鸦去送信是不是也可以。他于是决定晚上回去之后,再写一份分析交给乌鸦。

“对了,雨秋大人。”今宫乐定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大人之前说,在那个冒充传令兵的人的身上搜到了一个香囊?可否借在下一看。”

“在这里。”雨秋平在衣服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了那个香囊。今宫乐定接了过去,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抬起头,面色凝重地看着雨秋平。

“在下也在这三国交界混了十几年了。”今宫乐定把香囊递回了雨秋平手上,“如果在下没有认错的话,这香囊应该是关东的款式。”

“关东?北条?”雨秋平面色一紧。

“没错。”今宫乐定点了点头。“而且是相模地区的刺绣风格。”

“很好辨认么?”

“不是很难,见过几次肯定就能认出来了。”今宫乐定答道。

雨秋平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北条家的人会有这么粗心么?这样明显能表面身份的东西居然会戴在身上,真的没有考虑过他们伪装的传令兵被抓住的情况么?”

“回去我会和部下们商量的。”雨秋平点了点头,起身道,“天色很晚了,在下就先告辞了,不打扰大人和夫人休息了。”

“我送雨秋大人一程。”今宫乐定起身,带着自己的长子今宫乐请,跟着雨秋平前去了雨秋平的营地。由于今宫乐定主动送上人质的举动,今川家一下子放松下来,对今宫乐定之前的怀疑也烟消云散。雨秋平又写好了一封信后,就由天野景德的乌鸦带着飞回骏府。

当天晚上,众人对那个香囊的事情一直商量到凌晨,也没得出什么结论。为了保存体力,不得不留下人手值夜后就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雨秋平就带着人来到武田家的营地门口。而这时,已经有不少今宫家的武士带着足轻警惕地在武田家的营寨外围巡逻,西南城头还有几个弓箭手在打量着武田家的营地。现在,武田家想做出什么小动作可就难了。

“雨秋大人,不知意下如何?”真田昌幸和真田信纲听说雨秋平来了之后,也出来谈判。

“决定和你们合作。”雨秋平伸出手,“真田大人高见。”

真田昌幸没有立刻握住雨秋平的手,而是看了看周围巡逻的今宫家的足轻,“听说昨晚大人深夜到访天守阁,果然是颇有一番手段。”

“不敢谈什么手段。不过是家督大殿平时慧眼识才,善待部下罢了。”雨秋平摇了摇头。

“那么,这些监视,就是雨秋大人合作的诚意么?”真田昌幸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真田信纲冷哼了一声,右手在刀鞘上示威性地敲了敲。雨秋平身后的吉岗胜政不甘示弱地也敲了敲刀鞘,本多锅之助则是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留意着真田信纲手部的动作。

“当然啊。”雨秋平毫不难为情地点了点头,“若是在下不打算与武田家合作,昨天晚上我就偷袭你们大营了,何必浪费时间监视。”

“不要脸。”另外在场的四个人同时在心里骂道。

“真是差强人意啊。”真田昌幸苦笑了一下,挑了挑眉毛,“雨秋大人有了地头蛇帮助,这样一来,在下在情报上,就会完全落于下风了。”他有些不甘心地握住了雨秋平的手,“希望合作愉快吧。”

第九十六章 歌声

5月7日,辰时二刻,今宫城天守阁内。双方确定暂时合作后,雨秋平和真田信纲,真田昌幸各自就带着十个人,到天守阁内交涉。

“这就是你们的发现么。”真田昌幸把弄着手上的香囊,又把他递给了身边的一个上了年纪的足轻。后者看了看之后,说道:“大人,那位雨秋大人说的不错,这正是关东相模的香囊。”

“北条?”真田信纲哼了一声,“你们这信息可靠么?”

“可不可靠也不好说,反正怎么得来的也都说给你们听了,我只能保证我的描述都是事实。”雨秋平承诺道。“那你们呢?你们有什么发现么?”

“我们出发前,春日山城里的忍者传消息回来说,”真田昌幸压低声音说道,“上杉家的轩辕里忍者没有调动迹象。”

“你的意思是…这次事件不是上杉家搞的?消息可靠么?”雨秋平一时间有些惊讶。

“可不可靠也不好说,我只能保证我把我听到的都告诉你了。”真田昌幸模仿着雨秋平的语气说道,引得雨秋平一笑。

“今天打算如何行动?”雨秋平问道。“粮草什么的不用担心,今宫大人答应我们会免费资助我们粮草。”

“如何行动,还不是要看雨秋大人的脸色?”真田昌幸挖苦道,“我们的人都被堵在营寨里了,你说我们如何行动?”

“待会就回放行。”雨秋平点了点头,“我打算去调查爱鹰山南麓那里,毕竟那里是我们今川家传令兵通往北条小田原的必经之路。”

“那我们就去爱鹰山东北吧,那里是我们的传令兵去小田原的路。”真田昌幸看向自己的兄长。

结束了和真田昌幸的会面后,雨秋平又找到了今宫乐定。

“今宫大人,恕我直言,我觉得今宫城的防御还有待加强。”雨秋平说道。

“哦?既然是在知立城用200人挡住织田家6000大军的雨秋红叶发话了,在下洗耳恭听。”今宫乐定答应的同时还不忘夸赞一句。

“我觉得,我们应该在那里修筑一个关卡。”雨秋平指了指那条从地面上山的路的最窄的地方,“今宫城虽然依山而建十分险要,易守难攻。但是如果敌人来攻,城下町有可能就保不住了。如果敌人数量过多,四面围攻,我们的兵力也可能不足以防守所有的城墙。”雨秋平解释道,“很有可能被突破。”

“但是如果在那个最窄的地方设立关卡,”雨秋平看到今宫乐定点了点头,就继续说道,“上山的路就完全被封死了。我们只要守住那个关卡,就可以把敌军全部阻拦在山下,今宫城也不用遭遇战火侵扰。而关卡那里狭窄的通道也不利于敌人展开兵力,我们只需要很少的部队就可以达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

“说得有理!以前因为今宫城没怎么遭遇过进攻,我还没想过这些呢,现在确实需要完善一下了!”今宫乐定笑着接受了,“今天在下就派人修筑!”

“对了,雨秋大人这次去调查,需不需要在下给派几个向导。”

“那就多谢大人了。”

今宫城在白天时,城门不会关闭。雨秋平出入自由地回到了营帐,开始部署今天的任务。

直江忠平和小川佑冬被安排带着一个班10个人留守营寨,保护今宫乐请。天野景德和御前崎仲秀带着一个班在山腰上巡逻,顺便帮助今宫乐定修筑关卡。

而雨秋平带着福岛安成,吉岗胜政,查理的三个班,以及今宫乐定派来的四个向导,拿上武器,亲自去爱鹰山南麓调查。

午时三刻,雨秋平的队伍先向西走回头路,经过了来的时候经过的吉田,然后折而向东,走了一个之字线路,到达了兴国寺。这里也是北条家以前崛起的地方,现在这里名义上隶属于今川家,但实则税收中会有一些转交给北条家。

然而,和一路上村庄都人去村空的情况不同,在兴国寺的几个村庄,虽然只有少数百姓在田地里耕种,但是似乎却没有人撤离。到了中午,每家每户都炊烟袅袅。

“和北条家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村庄,就没有人逃跑么。”雨秋平眉头紧皱,“进去看看,找几个人问问。”

雨秋平带着人走进村子里,大家依旧都是商队的打扮,推着盖着苫布的小车。因此周围的百姓似乎没有太排斥,但估计因为最近世道不太平,都远远地躲进了自己的屋子里,把门关上。只有两三个老爷爷,依旧不紧不慢地在路上走着。

“大爷!”雨秋平上前问道,“我是来往的客商,一路上所有的村庄都逃光了,都没处歇脚,您可知道为什么?”

“哎呀呀,”为首的一个老爷爷叹了口气,用拐杖戳了戳地,没有理会雨秋平就走开了。另一个跟在身后的老爷爷,朝着雨秋平歉意地说道:“最近这里不太平啊,听说有一股盗匪,四处滥杀无辜,听说连几位家督大殿的传令兵都被杀了,各个村的百姓啊,都逃难去了。谁还敢住在这里啊?”

“那大爷,您们村怎么不跑啊?”雨秋平试探道。

“不跑,俺们也想跑啊!”那个老大爷边说边像之前那个大爷一样叹了口气,“俺们村的村长,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明明是今川家的人,却偏偏说奉了相模那位大人的命令,全村百姓都不准逃跑。谁跑了啊…”老爷爷边说边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全家人被抓住了都是死。”

雨秋平一时间既困惑又兴奋。困惑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命令。兴奋的是,老爷爷所说的相模大人,估计就是北条家。这个村长明明是今川家的人,却听命于北条家,再联系到之前那个来自关东的香囊,事情的真相已经逐渐浮出水面。

“那能带我去见见你们那位村长么?”雨秋平开口问道,“我就是带着商队从骏河到相模去的,想问问情况。”

“没问题。”老爷爷热心地带路,“不过到时候,可别和俺们村长说是我带你们来的,不然给我惹麻烦。”雨秋平连忙点头答应,招呼着部下跟上。两旁的居民估计是在恐怖和惊慌中养成了闭户的习惯,看到有陌生的商队来了时,雨秋平两旁的民居没有一个人出门。

“老板是从骏河来的?”老爷爷随口攀谈道,“我们这里都好几天没有骏河来的商队了,村里都传言说什么盗匪把所有商人都给打劫了。”

“可能是我的商队有神明护体吧,在下可一直虔诚地拜佛的。”雨秋平随口应道。

“哈哈哈…”老人笑道,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大人说笑了。”

雨秋平愣了一下,忽然觉得事情不对。

自己是无神论者,确实觉得神佛什么的很可笑。但是这个年代在日本,佛教的传播非常广泛,上了年纪的老人怎么敢对神佛如此不恭敬?

而且他那一口整齐的牙齿——真的是老人么?

雨秋平心下一颤,莫非是扮成老人的忍者或者刺客?

他嘴上继续陪着老人说笑,心中却已经是惊涛骇浪,背上冷汗直流。他悄悄用余光打量着身后的部下,却没有一个人有所防备。他又快速地打量了一眼两旁紧闭的住户,每家每户的烟囱里都有着炊烟,却没有听见任何交谈声。

莫非这街道两旁的住户里…都是伏兵?

雨秋平此刻已经是心惊胆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此刻他突然要求部下戒备,会不会伏兵就会立刻发动,而自己的部下却还没能反应过来,会被打个措手不及。但是如果他继续向前走,只能是越来越深陷于敌人的陷阱中。

该怎么办?

有了!雨秋平灵光一现,我可以用汉语普通话来和部下交流,这些日本人就算能听懂汉语官话,也和我的普通话相差甚远。

可是,我一用这种语言交流,不久暴露了我正在传递信息么?

该怎么办。

雨秋平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但此刻,却已经别无他途。

“大爷,这地方,和我在明国的家乡可真像啊。”雨秋平环顾了一圈,感慨道,“我都有些想家了呢。”

“哦?”大爷问道,“老板是明国人?”

“是啊,”雨秋平笑道,“有点想家了,不如我来给你们唱一首我们家乡方言的歌谣吧?”

“好呀!老板!”“唱呀快唱呀!”不明所以的部下和向导们纷纷起哄道,那个大爷也在一旁笑的合不拢嘴。

雨秋平清了清嗓子,就随便哼了一首调子,用纯正的普通话唱道:“我的~部下们~,听到~我这么唱~千万~不要露出惊讶的表情!有危险~~~嗯~~继续走,继续走~~”

在片刻的错愕后,部下们立刻反应过来,纷纷为雨秋平唱的喊好。

“我们~周围的~街道两侧的房子里~都是伏兵!”雨秋平继续哼唱道,“我怕~用日语~一提醒你们~他们~~就会发现~~所以,才唱汉语歌~~”

雨秋平这一首歌,后面的部下们一个个心中都已经如狂风骤雨一般,但是脸上却不得维持着笑容,打着节拍喊好。那几个向导倒是毫无察觉,只是觉得雨秋平唱的歌词听不懂,调子还那么难听,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拼命喊好。

“接下来~~我们就~~立刻冲进左右~~两侧的屋子里~~听我数~三二一~~”

“三~~~~”雨秋平装作进入副歌部分的高八度一般唱道。

“二~~~~”他拖长了音调,手却已经悄悄地摁在了刀柄上,身后的部下们也纷纷接着喊好的机会,把手摸向苫布下面的刀和弓箭。

“一!”雨秋平厉声喝道,拔刀就刺向身旁的老爷爷,那个老爷爷果然是乔装的,察觉到拔刀声后身形猛地一闪,就已经躲避到了几步之外。就在这时,雨秋平的三十个部下也突然暴起,猛地冲向两侧的房屋。吉岗胜政一马当先,踹开房屋的大门,两个躲在背后的敌军躲避不及,一下子被砸到在地。另一个在屋子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查理已经一箭直中他的咽喉,他闷声不吭就倒了下去。

而另一边,福岛安成和两个部下同样撞开大门,对着措手不及的敌军乱砍乱杀,那几个袭击者连刀还没能拔出就死于非命。

短短几个呼吸间,雨秋平的部下立刻控制了附近的四个房屋,那几个不明就里的向导也被拖进了房间。雨秋平连滚带爬地也迅速跑进了其中的一间。那个老者发现计划败露,恼羞成怒地喝了一声,周围的街道上立刻从两边的房子里又冲出了几十人,向着房子攻来。雨秋平,查理,福岛安成,吉岗胜政各自指挥一个小屋的防御。

雨秋平的这个小屋里,算上雨秋平一共有7个人。雨秋平匆忙让他们把门板扶起来堵在门上,然后把房间内的两具尸体拖到了正中央,紧接着7个人在雨秋平的收拾下快速隐蔽到了桌子后面,柜子里面等各个地方。

刚刚藏身完毕片刻后,大门就又被一脚踹开。三四个忍者打扮的人一冲进来,看到屋子中央的尸体,不由得愣了一下。这时,躲在最后方的两个弓箭手就猛地起身射箭,近在咫尺的距离忍者根本无法躲避,立刻被射倒两人。后面的一个忍者掷出两把苦无。一个弓箭手猛地蹲下躲开,另一个躲避不及被刺中肩膀。

就在这几个瞬间,又有三个忍者涌了进来,雨秋平高呼一声,周围的几个人一拥而上,立刻砍杀了那个刚刚掷出苦无没来得及调整姿势的忍者。后面的三个人眼看不妙,飞速逃出了屋子。

雨秋平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屋外一声尖利的竹哨吹响了。紧接着,就看到原本正进攻雨秋平部下们的几十个忍者飞快地撤走了。

雨秋平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为何撤得这么快,还在房间里大喊让另外三支部队不要急着出来,以免被伏击。直到他们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还没有人卷土重来,反而是村头村尾不少居民的骚动响了起来,大家才小心翼翼地摸了出来,在道路中央集合。

雨秋平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差点忘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安成!带着你的人去抓村长!快!”雨秋平一声低吼,福岛安成恍然大悟,立刻冲了过去。雨秋平带着剩下的人缓缓散开,侦查还有没有留下的敌人,顺便清扫战场。刚才突然的遭遇战,雨秋平这边有三人负伤,却一共击杀了十三个袭击者,可以说得上是成功的反手一击。

而这时,村子两头的百姓纷纷围在雨秋平打斗现场的附近,对着中间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雨秋平上前询问他们有没有被强制不准离开,那些百姓纷纷表示没听说过。而又问道盗匪杀人的传言时,他们也都表示不相信。难道恐慌没有蔓延到这里么?

不久后,福岛安成带着人两手空空地回来了,叹了口气道:“村长不见了。”

“这样么。”雨秋平摇了摇头,“果然被算计了。”

“但是村长的家里有打斗的痕迹,不知道为什么,搞不好是被抓走了。”福岛安成双眉紧锁,低声问道。

“嗯?”雨秋平也愣了一下,“村长难道和刚才的袭击者不是一帮的么?”

“而且在下觉得很奇怪…”福岛安成犹豫道,“这伙人打了一下就撤走了,仿佛就是为了让我们知道,会有人袭击一样,而不想杀了我们。”

两人交谈间,吉岗胜政领着那几个向导过来了。

“大人,那几个向导都说,这些忍者们尸体的打扮,很像是风魔忍者里的人。”吉岗胜政指了指几个现在还被刚才的变故吓得有些筛糠的向导,后者们匆忙点头。

“风魔忍者里?风魔小太郎!”雨秋平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在战国鼎鼎大名的忍者,“北条家的忍者么!”

这下事情难办了。

第九十七章 断绝

雨秋平指挥部下将袭击者尸体上的服装,各种忍具全部拿走后,就快速撤离了那个村庄。至于村庄里的百姓会怎么处理那些尸体和房屋,雨秋平就顾不上了。如果敌人真的是战国赫赫有名的风魔忍者众的话,在外面多待一刻,都无比的危险。谁知道那几十人会不会带着更多的同伴卷土重来?

等到雨秋平回到今宫城时,已经是傍晚了,他远远地可以看到,山路上的那个关卡,已经快要修筑完毕。而令他诧异的是,武田家的人似乎正在城下町外和另一伙商队交谈着什么。今宫乐定带着不少人,在山路上戒备。

雨秋平于是带着部下直奔交谈的现场,真田信纲和真田昌幸兄弟俩似乎正在和一个青年对话。雨秋平赶到的时候,正巧听到真田昌幸问道。

“不知道这位老板,今年多大了啊?”

“今年20。”那个新来的老板爽快地答道,“接手了父亲在相模的商队。”

“这样啊。”真田昌幸挑了挑眉毛,笑着伸出了手:“垪和氏续大人,请多指教。”

雨秋平看到垪和氏续瞬间猛烈收缩的瞳孔,哈哈一笑,“垪和大人,在下昨日也是被这样套出了身份。”这句话看似是在帮垪和氏续说话,其实则是站在真田昌幸一边,暗示垪和氏续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了。

垪和氏续嘴角抽搐了两下,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两位大人如此反应,想必是武田家和今川家的大人了咯,估计和在下也是同样的任务。”垪和氏续倒也不掩饰,“在下北条家垪和氏续,前来调查这次失联事件。”他左手握住了真田昌幸伸来的手,右手则向雨秋平伸去,“不知两位名讳?”

“大人,”雨秋平握住他的手哈哈一笑,“我和那位大人可是互相猜出来的,你想知道我们的身份,要拿点情报来换啊。”话虽然这样说,他心中却是打起十二分的警惕,索性北条家带来的人也不是很多,只有五十几个。自己和真田家在外面的人数估计能有七十几人,镇住他还是没问题的。就是害怕风魔忍者里的忍者突然出现。

“这样么,”垪和氏续也不拖泥带水,“之前我们家的忍者调查过了骏河骏东郡和富士郡的情报,发现并没有强大的本地势力参与了对信使的伏击。”雨秋平默默消化着这个信息,现在上杉家和强大的本地势力都被排除了的话…说起来,为什么这两家都有忍者的情报支援,就我什么都没有啊?

“那么,两位,告诉我你们的名讳吧?”垪和氏续看向雨秋平和真田昌幸——后者已经隐隐取代他哥哥成为武田家的负责人了。

“在下雨秋平。”雨秋平低声说道,反正也瞒不了多久,还不如告诉他。

“在下真田信纲。”“在下真田昌幸。”

“雨秋大人,真田大人。不知两位,收集到了什么情报没有,在下倒是很愿意与两位合作。”垪和氏续诚恳地继续说道。

雨秋平和真田昌幸对视了一眼。

“我们目前收集到的最有用的情报是——”真田昌幸拉长了调子说道。

“北条家很有可能是这次袭击的策划者。”雨秋平笑道。

气氛一下子陡然紧张起来,三家的足轻们纷纷握住了武器,仿佛下一瞬就会剑拔弩张。

“两位这是什么意思?”垪和氏续不快地沉声问道,“休要空口污人清白。”

“空口无凭,在下却是有证据。”雨秋平让部下把缴获的香囊以及风魔里风格的忍具和衣服拿来后,仔细地关注着垪和氏续的表情。后者愣了一下,把这几样东西就递回给了雨秋平。“就这样就能说明是北条家了么?很有可能是他人伪装。”垪和氏续摇了摇头,“实不相瞒,在下在路上还遭遇了穿着今川家具足,打着今川家靠旗的骑马武士袭击呢。”垪和氏续拍了拍手,身后的几个足轻就抬来了一具沾着血的今川家的具足。

雨秋平顿时火气上涌,“我看这明明就是你们袭击了我们的传令兵吧!”他愤愤地拔刀出鞘,“你们还有理了?”

随着雨秋平的动作,他身后的部下们也是纷纷抽刀出鞘。查理和弓箭手们也纷纷张弓搭箭,警惕地看着北条家的人。北条家和武田家的人见状,也纷纷抽刀戒备。

“怎么了?”垪和氏续倒是没有抽刀,冷冷地注视着雨秋平手上映着寒光的武士刀,“今川家和武田家要对盟友出手么?”

“北条大殿没和你讲清楚么?”雨秋平笑了笑,“此行,我们只是商人,我是三郎老板,他是太郎老板,”他指了指身旁的真田信纲,又看向垪和氏续,“你也不过是一个相模的老板罢了。”

“杀了你,也只是商队间的私斗,和三家同盟无关。”真田昌幸逼问道,“怎么样,阁下愿不愿意交代一下?”

“那些东西都是相模的不假,”垪和氏续也缓缓地抽刀在手,“但是北条家没有下令攻击信使。如果你们定要冤枉北条家,在下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上杉家和本地势力都不是策划者。”真田昌幸看了看两人,“也就是说,幕后主谋,就在我们三家之间。”

“三个人中,肯定有一个在说谎。”真田昌幸冷哼了一声,“那么…”

忽然,西侧田地那边的町众那边爆发了一阵巨大的骚动,还有不少居民惊恐的喊声,打断了雨秋平等人的对峙。今宫乐定匆忙带着人赶了过去,雨秋平,真田昌幸,垪和氏续也各自带着几个侍从赶了过去。

只见村口密密麻麻围了好几圈的人,大家踮着脚尖向里面望去,议论声和惊叹声让现场嘈杂不已。等到雨秋平努力挤到圈内时,忽然发现早一步到达的今宫乐定站在原地,愣愣的,一句话也不说。

“今宫大人,怎么了…”雨秋平上前两步后,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声音也戛然而止。

只见圈中心的地方,有一个大坑,周围还有不少挖出来的泥土,泥土还是深色的,没有失去水分,看起来是刚刚挖出来的。

而在坑里,躺着三具尸体,还有一只黑色乌鸦的尸体——正是天野景德的那个。乌鸦的胸口还渗着鲜血。那三个人的尸体,其中有一具,就是今宫乐定派去报信的弟弟。三具尸体还微微淌着血,看来是刚死没多久。

“又死了一只么。”天野景德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到了这里,他低声说了一句后,就弯下腰,拾起死去的乌鸦。

然而,雨秋平却没有天野景德那样淡定,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中。以至于身边的今宫乐定痛哭着抱走了弟弟的尸体时,都没有察觉到。

我派出的信使被截杀了,我派出的乌鸦也被截杀了。

信使的截杀还可以解释成有人埋伏在那里,乌鸦又为什么会被截杀?我的一举一动都完全被监视么?

片刻后,在今宫乐定的要求下,人群逐渐散去。今宫乐定安排了弟弟的后事后,也赶了过来。围在坑旁边的,只剩下三家的调查部队和今宫乐定的人。

“这两个人是谁?”雨秋平指了指另外两具尸体。

“左边那个是甚助,我派回踯躅崎馆传令的人。”真田信纲面色沉重的说道。

“还有一个是我抵达今宫前,派回小田原传令的人。”垪和氏续低声说道。

“这些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今宫乐定忍着巨大的悲痛,沉声向一个村民问道。

“草民,草民…”那个居民显然也被吓都够呛,颤颤抖抖地说道,“草民本来想把发霉的谷子烧了,就在田边这里先挖了个坑。草民就回仓库里拿谷子的一小会时间,再回来,这里就多了这些尸体。草民吓得大叫,大家就都围过来了。”

众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肯定是幕后黑手在各处袭击了这三个传令兵和传令乌鸦,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了这个坑里,向调查的人示威。

“在下要去舍弟走过的路上看看!要让舍弟死得明白!”今宫乐定忽然高声说道,“几位可愿意同去!”

“我也要去查查清楚!”真田信纲骂道,“到底是谁敢截杀我的信使!那就先去今宫大人传令兵走的那条路!”

一行人为了防止遭遇不测,把所有的部队都拉了出来,一行几百人浩浩荡荡地朝着骏河的方向,先去了泷川附近。可是到了泷川,雨秋平和今宫乐定却大吃一惊。

原本横在泷川的大桥,已经被拆毁了,泷川上也再也找不到一条船。他们又沿着河岸搜寻,另外几座大桥也都被拆毁。众人等到一座小山上,发现泷川西边的支流上的桥梁也已经消失不见。肯定有人毁坏了一切交通,今宫乐定弟弟的死,估计也是这帮人干的。

众人又往东北走去,去探查武田家的通讯线路。到了那条狭窄小路的中段,众人才吃惊地发现,原本畅通无阻的小路,已经被不知道何时运来的檑木和滚石阻断。

“估计我们那边的情况也一样。”垪和氏续面色阴沉地说道,“我们来的路上也有好几座桥梁,估计也是无法幸免了。”

“所有通信兵都被截杀,所有通往外界的桥梁道路都被封锁。”雨秋平面色铁青,“我们已经完全失去和外界的联系了,是要被困死在这里么?”

“今宫大人,您那里还有多少存粮?”雨秋平忽然有些焦急地问道。

“这个雨秋大人尽管放心。”刚刚遭遇丧弟之痛,平时一贯和善笑呵呵的今宫乐定此刻却是面色阴沉,“天守阁里,存着够几百人两三天的应急口粮。山下的那些村庄里,还有好几个粮仓,存放着去年秋收时的粮食,够我们吃好几个月呢。”

“那就好。”雨秋平长舒了一口气,要是被困死在这里,那就太惨了。

话音未落,忽然,西南方的天空中,燃起了几股浓烟。

“那边——是村庄的方向!”今宫乐定大惊失色,“快!我们快回去!”

然而,还没等众人赶回,几个今宫家的传令兵就哭丧着脸,骑着马跑来,离得好远就气喘吁吁地大声喊道:“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我们的存放在町里的粮草!都被烧了!”

第九十八章 断粮

等到众人急匆匆地赶回爱鹰山西边平原的村庄时,已经有不少留守的足轻和村民正拼命救火。不过看到几个粮仓的焚毁程度,估计是省不了多少了。今宫乐定双目尽赤,不要命一样的冲进火场,拿起一把铁锹就开始疯狂地铲土灭火。三家的足轻也立刻上去帮忙。一直快到了太阳落山,各个仓库的大火才被扑灭。而仓库里剩下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都不一定够今宫家撑到秋收,不少百姓家的住宅也遭到波及。

今宫家连续多年省吃俭用存下的存粮和收成毁于一旦。

“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宫乐定咆哮着寻找着自己的仓库留守,“安吉他人呢!”

“大…大人!”一个足轻有些颤抖地说道,“留守他在灭火之后,就说要负起武士的责任来,切腹了。”

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的死讯如倾盆大雨般,浇灭了今宫乐定心头的怒火。他长叹了一口气,靠着一个墙垣坐下,左手扶住了额头。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宫乐定问道。

“大人,在下也不知道啊。”那个足轻茫然地摇了摇头,“大人你们往西南走的时候,还什么事都没有。就在你们往东北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几个仓库就突然着火了,看守的兄弟们也都被割喉杀掉了。”

“那防火的人,还把周围水井的缆绳,井沿都给砸毁了,还把门锁了,弟兄们因此耽搁了灭火的时间!”

“你们之前没有发现这帮人侵入么?”雨秋平问道。

几个足轻都摇了摇头。

“很有可能是,之前把尸体运过来的那帮人,根本没有离开。”真田昌幸恍然大悟,“趁着大乱躲了起来,然后出来放火!”

“该死!”今宫乐定怒骂道,“刚才一心想着去看看弟弟他们在哪里遇害的,都没想起来搜查一下!这几年全他们白干了!”喊罢,他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软瘫在了墙上,絮絮叨叨地不停地念叨着“好几年的收成啊。”

“大人,请节哀。”雨秋平叹了口气,蹲了下来,拍了拍今宫乐定的肩膀,“大人为了今川家遭遇的这些危机,在下回去一定向家督大殿禀报,补偿大人你的损失!”

“粮食,仓库,补偿的了,舍弟却该如何补偿啊?”今宫乐定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苍凉,“我这个四弟啊,父亲生前就格外疼爱,嘱咐我好好照顾。二弟,三弟都被父亲打发出去走走,只有他留在身边,谁曾想遭遇这样的事情…”今宫乐定这个大男人,却流下了眼泪,“我以后该怎么面对父亲啊…”

愣了半晌后,今宫乐定忽然起身,郑重地看这样雨秋平。雨秋平愣了半晌,也起身。只听到今宫乐定低声说道:“雨秋大人,在下拼上这条命,也一定要抓住凶手是谁!”说罢,他怒气冲冲地走向真田昌幸和垪和氏续,大声骂道:“你们两个里面最后让我发现谁是凶手,老子扒了你们的皮让你们偿命!热情好客一辈子,换来这种事,真他娘晦气!”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真田昌幸和垪和氏续对视了一眼,眼中尽是怀疑。

“今宫大人留步!”垪和氏续看到今宫乐定已经走远了,连忙喊道,“不知道在下可否上山扎营!”

“扎你娘!”今宫乐定毫不客气地骂了回来,“要不是没有证据,怕耽误今川家的事,老子现在就把你拿下了!香囊也是你们的,忍具也是你们的,多半就是你们那群关东的孙子干的好事!”

“你!”垪和氏续火冒三丈,正要冲上去理论,两个足轻连忙拉住了他。“大人,实在不行,就在这山脚下扎营吧。”一个足轻说道,“明天咱们就去调查,查出真凶,还咱们北条家一个清白!”北条家无奈之下,只好在山下的城下町边上扎营。

由于粮仓被烧,居民们的口粮也遭遇危机,今宫乐定的粮草也变得捉襟见肘了。傍晚,山上避难的村民派人下来要粮食时,今宫乐定忍痛又挤出了所剩不多的粮食,剩下的吃的,只够雨秋平和今宫乐定的部下吃两天了。武田家的粮草更是捉襟见肘,虽然他们自己有带一些粮食,却没有剩下多少。他们花了大价钱才从今宫乐定这里买了一丁点粮食回去,保证部队能有一天半的余粮。

而北条家,作为重点怀疑对象,更是一斗粮食都没能从今宫乐定那里买走。索性他们刚刚到来,自己带的粮食加上从农民那里一点一点收购的粮食,足够他们支撑两天。

两天,两天里必须要水落石出,否则处于完全与外界隔绝状态下的三只调查队,就会因为断粮或者敌人的袭击而遭遇灭顶之灾。

更为微妙的是,真正的凶手,就是三家中的一家。

5月7日傍晚,骏府城天守五楼,今川义元的办公室内。

已经好几天见不到雨秋平人影的今川枫频繁地在天守阁内走来走去,却依然一无所获。他会不会,已经不愿意来看我了?已经把我忘记了?

刚才,她偶然看到濑名氏俊急匆匆地走进了今川义元的办公室,就好奇地凑到了门外。几个小姓虽然负责不让他人聆听家督对话,但一看是公主殿下,也不好说什么。

“大殿,情况似乎有些不妙。”濑名氏俊低声说道,“按照红叶那孩子的风格,有什么情报或者问题肯定会第一时间派传令兵回来向您报告请示,可是这都两天了,却音信全无。”

“我们的人昨天试图接近那里,发现沿途三四条河流的桥梁已经全部被毁,还有忍者活动的迹象,无法进一步接近了。”濑名氏俊神色有些焦急,“傍晚有人看到,今宫地区有浓烟升起,像是在焚烧什么东西。”

今川义元的屋子里新换了一批画卷,挂在四周的墙壁上,他一边听着濑名氏俊的汇报,一边欣赏着一副山水画和上面的题字,千鸟香炉的淡淡熏香让他很是受用。

“大殿。”濑名氏俊看到今川义元还是不太上心的样子,急道:“要不要派出接应部队。”

“不用。”今川义元很果断地摇了摇头,“正是陷入这样的绝境,雨秋才越有机会抓住幕后指使者的尾巴,分析出谁是幕后指使。我们派人过去,说不定只会弄巧成拙。”

“那大殿…”濑名氏俊还想再劝,今川义元连连笑着摆手,“放心吧,我们在那边还有忍者接应呢。”

“可是那些忍者到现在也音信全无,说不定…”濑名氏俊低下头去。

“再不行!”今川义元拍了拍濑名氏俊的肩膀,“武田家和北条家不是都派人去了么,至少也是2对1啊!不会有事情的,相信我,也相信那小子。”

而此时,门外的今川枫,心中已经如翻江倒海一般惊慌失措。

太阳落山前,山路上的关卡已经基本上修好了。大概20米宽的小路上,是一个土木结构的关卡,土墙高高垒砌,中间用铁栅栏做了一道门。土墙有着高高的墙垛和女墙,足足有半个人高,里面开着射击口。在土墙侧后,还有两个倚着山势而建的瞭望塔。今宫乐定当天晚上为了防备北条家在晚上发难,亲自坐镇关卡,晚上也准备睡在那里了。出发前,他还把妻子和女儿也送到雨秋平的营地,表明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帮助今川家查出凶手的决心。

在山腰上,今宫城内驻扎了200人,而今宫乐定带着100精锐到了关卡防守。今川家和真田家依旧一个在城下町西北的山崖处,一个在城下町西南的山崖处。北条家则在登山必经之路的入口边上扎下营寨。

此时,今川家账内。

“大人,现在可是拖不得了,我们只剩下两天粮食了!”评定会议一开始,吉岗胜政就急匆匆地说道。“要赶紧查出真凶,不然就没东西吃了啊!”

“也不知道是哪家烧的粮食?”御前崎仲秀挖苦道,“自己家的人不是也要饿肚子?”

“大人,我觉得我们应该开始撤退了。”直江忠平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现在我们还有两天的余粮,撤退还是有所保障。可是到了明天晚上。我们粮食耗尽。敌人就会知道我们后天不得不采取行动,就会很危险啊。”

“毕竟我们没有把握在剩下的两天里一定能抓到凶手,我也赞成撤退。”福岛安成说道,“保守起见,带着目前已经取得的情报返回才是上策。”

“真的能返回么?”一直闷声不吭地天野景德突然开口道,他不久前刚刚草草地埋了自己的乌鸦,“我们现在有山城依托防守。一旦离开据点,如何确保安全?”

“你说的有道理。”雨秋平点了点头,“回程的路上的桥都被拆了,虽然有两条河水不是很深,可以直接蹚水过去。但是另外两条可以不得不游泳或者扎木筏才能过去啊。”他叹了口气,“我们的部队快不起来,一旦被伏击我们的人发现并追上,可就要出事情了。”

“是啊,撤退确实不容易。”福岛安成认可了雨秋平和天野景德的说法。

“干脆——不走了!”刚才闷声喝得满脸通红的小川佑冬忽然迷迷糊糊地开口道,“我们就索性不死不休,反正他们不也只剩一两天的粮食了么,看谁耗得过谁!”

“不死不休?可是我们不死不休能得到什么呢?你小子喝糊涂了是吧!”御前崎仲秀骂道,“真耗到那个时候,不就是大家一切饿死么?把人杀了煮肉吃?图啥?”

“那该怎么办啊?”

一时间,众人都觉得脑子里一片乱麻,既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时间只剩下两天,由不得他们耽搁了。

雨秋平默默思索着,却毫无头绪,不知道该从何想起。就算是分类讨论,至少也要告诉我这道题我要求什么吧?

求什么…图啥?

对啊,我到底图什么。

雨秋平一皱眉头,开口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明确,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我觉得我们之所以一筹莫展,就是因为在目的上有了理解偏差。”

“我们不是来抓住凶手!我们不需要为了抓住凶手而冒险,耗下去。”雨秋平说道,“这些凶手本身就不是以北条家或者武田家的身份来的。就算抓住了,我们家督是打算维护同盟的人,也不会拿着这些凶手去追究两家的责任。”雨秋平环视了一圈,“我们只需要明白到底是谁在搞鬼就行了。”

“这还不明白么,十有八九就是北条家了。”吉岗胜政嚷嚷道。

“不行,还是要保险一点。”雨秋平摇了摇头。他本身作为穿越者,知道历史的走向。在1568年,武田家撕毁了同盟,入侵骏河。而北条家却因为武田的背信弃义和武田翻脸,与越后上杉家结成越相同盟,并与武田家开战。还在之后收留了逃亡的今川氏真。因此,雨秋平本人最为怀疑的对象,就是武田家。可是他却无法明说。“大家所剩粮食都不多了,明天肯定会有大动作,我们再观察一天,然后不需要抓住凶手,我们就快速撤离,带着已知的情报返回。回到今川家后,请家督快点运送粮食前往今宫。”

“但是明天,我们也不能干坐着什么也不动,我们先去侦查一下。”雨秋平说道,“现在再去调查我们传令兵可能被伏击的地方已经来不及了,我们直接去那个断桥的地方,一方面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一方面看看哪里水流缓慢易于渡河,为后天正式撤退做准备!”目的理清楚了之后,

“那今宫大人那里怎么办?今宫大人可是铁了心要找出凶手啊。”直江忠平提醒道。

“他那里我去劝劝他,最好让他带着人和我们一起回骏河,毕竟粮食不多了。”雨秋平盘算道,“今宫大人通情达理,不像是太固执的人。刚才肯定是太过生气才做出那样的举动的。”

“就这样说定了,我现在就去说服今宫大人,顺便问问武田家是如何打算的。”雨秋平说罢起身,“锅之助和我一起去,其他人留在这里,好好休息,保护好今宫大人的家眷。”

雨秋平去了趟关卡,为了说服今宫乐定,可是为了一番功夫。他的弟弟被杀,几年的辛苦毁于一旦,已经对凶手恨之入骨。但是,最后雨秋平搬出今川家的利益,今宫乐定还是选择了听从建议。

“今宫大人是个好人,这次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雨秋平叹了口气,原本他不来的话,今宫乐定是不会遭遇这样的一系列袭击的。

“一切为了家督大殿。”今宫乐定坚定地说道。

雨秋平后来又去了武田家的营地。不知道后者是出于防备雨秋平,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居然不肯告诉雨秋平他们明天的动向,反而说什么打算留在营寨里。雨秋平无奈之下,也只好离开。

通知:由于作者是学生,马上要开学了。之后的更新会慢下来,周一到周五会努力保证一更,双休日会尽量多更,希望诸位谅解啦,谢谢!

第九十九章 暗杀

雨秋平回到营地后,天色已黑。天野景德忽然快步迎了上来,然后把雨秋平迎进了一间单独的小营帐,营长里面只有五个足轻大将,直江忠平和天野景德。连本多锅之助也被要求到外面等候。

“神秘兮兮的,要干什么?”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大人。”天野景德把账门拉好,压低声音,第给了雨秋平一个黑色的小竹筒。

“刚才突然有一支箭射向营寨上的二引两旗帜,这是绑在箭上的。”天野景德沉声说道,“似乎是密信。”?

“密信?这么不安全,射错了怎么办?”雨秋平愣了一下,打开竹筒的盖子,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字条,字条上用工整的笔迹写着一行字:今晚子时四刻,泷川断桥边见。只准你一个人来。

“写着什么?”御前崎仲秀看到雨秋平面色凝重,第一个忍不住问道。

“你们拿去看吧。”雨秋平把字条递给了御前崎仲秀,众人传阅了一圈,纷纷把期待的目光看向雨秋平。

“说起来,大人之前有提到过,家督大殿有把忍者派过来,会不会就是他们?”直江忠平问道。

“但也有可能是陷阱。”天野景德摇了摇头,“如果是本家的忍者,为何不出示一些信物?比如印章之类的?”

“可能怕射错了地方暴露?”福岛安成说道。

“太危险了吧。”雨秋平第一个不干了,“凭什么啊!让我一个人大晚上跑到那边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们要来找我就过来啊。”

“上山的路都被堵死了。”直江忠平说,“在下今天听到今宫大人修筑关卡时说,这个山上想上山就这一条路。爱鹰山的其他几面都崎岖陡峭,根本爬不上来。”

“那我也不去,当我是凯子啊!”雨秋平哼了一声,“太危险了。有什么东西直接信上写不就好了!为啥还让我过去!”

“可能是害怕信件被他人捡到。导致泄密?”福岛安成猜测道。

“诶?大人。”小川佑冬喝得迷迷糊糊地问道,“和武田家合作时——也很危险啊,大人怎么,怎么,怎么答应了呢?这次怎么去都不敢去?”

“和武田家合作时我自己可以用努力来改变局势啊,再说不是也客观分析过了么。”雨秋平摇了摇头,“这次完全是冒险,我啥都做不了听天由命,不去,打死也不去。”

雨秋平的态度倒是让在场众人哭笑不得。“你们做出那些表情干什么啊!”雨秋平不满地嘟囔道,“之前不还说我的安全是重中之重嘛?”

“可是…”御前崎仲秀还想再劝,犹豫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按照正常故事里的情节,武士不都应该去单刀赴会么?”

“我不去。”雨秋平打定主意不去了,“放他鸽子好了。”

5月8日,子时八刻,泷川断桥边。

“安倍大人,还是没有人来。”一个忍者从河岸边的森林里跑了回来,向等在河边断桥边的一个黑衣忍者汇报道。后者皱着眉头,面色冷峻地望向东北方向。

“小次郎,你确定你送信送到了么?”那个被称为安倍大人的忍者已经是第五次询问小次郎了。

“大人,属下真的送到了。”小次郎也不知道为何这个雨秋平迟迟不来,“属下看到了二引两的旗帜,射箭射了进去,也看到有人捡起来了。”

“你怎么确定,捡到的人,就是今川家的人呢?”头目追问道。

“这…属下倒是不敢说,”小次郎低声说道,“属下怕被人发现,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雨秋大人要是没有接到信,就糟糕了。”头目叹了口气,“家督大殿让我们找到雨秋大人后听从雨秋大人指挥,可是现在却完全联系不上。”

“再去找找吧,到了丑时四刻,还没有人,我们就回到隐蔽地点吧。”头目叹了口气,让手下们再次分开四散寻找。

5月8日清晨,卯时七刻,雨秋平留下直江忠平和小川佑冬带领一个班留守营寨,保护今宫乐定的家人。今天,今宫乐定自己坐镇天守。而让几个得力部下去坐镇关卡。雨秋平然后就离开今宫城,全军戒备着前去西南探路。由于没有具足以及众人熟悉使用的长枪,雨秋平现在对军队的战斗力也不是很有把握。估计最稳定的战斗力,就要依靠查理的弓箭队了。

等到雨秋平出发时,他刚好看到北条家同样离开营寨向着东边走去,估计也是和自己进行一样的探路活动。而武田家却迟迟没有动作,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避开森林,丘陵这些有可能遭遇伏击的地方,尽量在视野开阔的平原上行走。索性天公作美,今天晴空万里,能见度异常的好。已经快走到河边了,依旧没有任何敌军活动的迹象,让众人稍稍安下了心。

“早知道这么顺利,就应该直接带着全军出动,不该派人留守的。向昨天那样。”吉岗胜政懊悔地嚷嚷道,“我们就可以直接跑回骏河了,哪有这么麻烦。”

“别提昨天的事了,”雨秋平叹了口气,“我们这么多人,全部中了调虎离山计,结果粮草被烧了。”

“今天总不至于再中调虎离山了。”雨秋平说道,“武田家似乎没有出动的意思,有他们在今宫城边上,再加上今宫乐定大人亲自驻守今宫城,还有部下把手关卡肯定是万无一失,敌人连上山的机会都没有!”

一行人迅速前进到了泷川的河边,为了避开树林和丘陵,特意饶了最远的路。泷川的水流倒不是特别湍急,就是最深的地方可能有一米五左右。雨秋平这样身高的人倒是可以接受,但是他的部下们很多就过不去了,只能游泳过去了。

就在雨秋平想着要不要提前编好一个竹筏,放在边上的竹林里,明天来的时候直接过河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在背后响起。

“汤普森!警备!”雨秋平大吃一惊,居然是从来路上杀过来的么。查理迅速带着弓箭手躲在几处灌木丛后面站成一排,弯弓搭箭。其他30个足轻们也纷纷抽刀在手,紧张地看着马蹄扬起的灰尘。

过了片刻,只见一个骑手冲了过来,背后并没有其他人跟着,身上也没有穿铠甲,众人于是安下了心。

“雨秋大人!雨秋大人!”那个人隔着老远,看到了雨秋平后,立刻哭丧着大吼道。雨秋平认出了,这是今宫乐定的旗本武士,心中咯噔一下。

“我家大人!我家大人他…”旗本武士骑马冲到雨秋平身边,下马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跑了过来,一下子跪在雨秋平面前。周围的足轻们一下子全部紧张地围了过来。几十只眼睛盯着这个旗本武士。

“今宫大人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雨秋平急急地吼道。

“雨秋大人一定要为我家大人报仇啊!”旗本武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直接在硬邦邦的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我家大人被那贼人给杀害了!”

等到雨秋平心急火燎地赶回今宫城时,今宫城外的百姓们也早就得到了那位和善好心的领主遇刺的消息,城下町和外面的村子里哭声一片。

“没能控制住死亡的消息么,真是糟糕。”雨秋平暗自叫苦,他带着部下沿着山路上山,发现北条家的调查部队被堵在了关卡外面。而关卡上守备的首领,似乎正是直江忠平。

“快开门!让我们进去!”“开门啊!什么意思啊!”北条家的足轻们争吵着要让直江忠平开门,直江忠平却是不为所动。他身旁站着的,似乎就是今宫乐定安排留守在那里的叔叔,今宫乐安。

“必须等到我家大人的命令,才可以放任何外人进城!”直江忠平毫不犹豫地拒绝道,“诸位请谅解。”

正在这时,直江忠平忽然看到了山脚下雨秋平的部队正在上山,关卡前的北条军显然也注意到了,垪和氏续连忙让部下让开一条路,自己亲自去和雨秋平交涉。

“雨秋大人,你的部下把我挡在关卡外面!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让在下进去!”垪和氏续二话不说,就兴师问罪。

“垪和大人勿怪,”雨秋平摆了摆手,“危急时刻,我们两方敌我不明,在下的部下谨慎为上,还望大人理解。”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进去了么?”垪和氏续问道。

雨秋平犹豫了一下,用眼神征求了一圈周围部下的想法,大家都没能搞清楚此刻到底如何办才好,纷纷摇头。

“还请垪和大人稍等。”保守谨慎的雨秋平还是不打算让垪和氏续立刻进门,“在下先到里面了解情况。”

垪和氏续还要再争吵,雨秋平却没有时间理会他了,径直带着部下绕过垪和氏续的部队,从铁栅栏下经过。雨秋平的部队一过完,铁栅栏就再次放下,把北条家的人挡在外面。

雨秋平进去后,立刻让天野景德接替直江忠平留守关卡,而把直江忠平拉来了解情况。

“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雨秋平急匆匆地问道。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巳时初刻,突然天守阁内传来剧烈打斗声,然后还没等在下在营帐里做出反应,就已经有逃出来的今宫家足轻和在下说,今宫大人被一伙黑衣人杀死了。”直江忠平面色铁青,“在下匆忙带人去支援,结果黑衣人已经全部撤离,不知所踪。先到达的武田家的人控制了天守阁和东城城门。在下担心发生变故,导致大人无法入城,就让小川大人召集今宫大人的余部,留守营寨,保护三位家人。而在下亲在带着10人赶到关卡,接管了防御。”

“做得很好。”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若是直江忠平没能迅速反应,让武田家或者北条家先控制了今宫家守军群龙无首的关卡,现在被堵在外面的就是雨秋平了。

“刺杀今宫大人的人,是哪里来的?关卡失守了么?”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没有,关卡始终没有任何异常!没有任何人通过关卡!”直江忠平的声音有一些颤抖,“四处的山崖边的岗哨,也没有人发现有人攀爬。”

“那到底是哪里的人把今宫大人杀害了!哪些人又跑到哪里去了!”雨秋平不知所措,愤怒地骂道,“不是上山的路只有这一条么!没有外来的人进来啊!”

“在下无能。不知道敌人是谁。”直江忠平一下子跪了下去,“今宫城白天不关城门,本以为守住关卡不放人进来就可以保证安全了。所以既没人阻拦敌人入城,也没人注意到他们的行踪。之后控制天守阁的就是武田家了,他们拒绝与在下分享情报。”

“到底是什么人?如何能在几百人里杀了今宫大人!”雨秋平愤怒地骂道,“没有外来的入侵者!也没有人跑出去!山顶没有别人…了啊。”说着说着,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没有外人出入的话,山顶除了今宫家的守军,确实没有别人了。

除了今天,拒绝出外的,武田家。

第一百章 动手

雨秋平安排查理带着一个班去保护自家营寨,又让福岛安成带着一个班在南门接应。自己则带着御前崎仲秀和吉岗胜政的20人,怒气冲冲地直奔天守阁而去,却被武田家的足轻挡在了天守阁外。“我家大人有令,不允许其他人进入天守阁。”

“大人,武田家掌控天守阁和今宫城已经快两个多时辰了,不知道在盘算什么。”直江忠平低声说道,“在下之前带着今宫少主来,想要看看今宫大人的遗体都被拒绝。”

“你们不放我们进去么?”雨秋平此刻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努力保持语气的平稳。

“是的,大人勿怪!”十个把手天守阁大门的足轻们聚集了过来,戒备着看着雨秋平。

“那就向真田大人通报!雨秋平要看到今宫大人的尸体!”雨秋平厉声喝道,“还不快去!”

武田家足轻离开后不久后又回来了。真田昌幸也亲自到来。他指挥部下让开一条路,放雨秋平进来,“雨秋大人请跟在下上楼。”

雨秋平冷哼了一声,没有回应,大踏步带着部下向着楼上走去。从一楼开始,天守阁内的墙壁上,地板上,就有不少还没有来得及擦去的血迹,和被打翻撞翻的各种桌子,门板,显然是发生过激烈的搏斗。不少尸体被拖放到了大堂的角落,涓涓地流着血。雨秋平一路上楼,三楼比一楼二楼的状况更加惨烈。一上三楼,刺鼻的血腥味几乎让雨秋平作呕,不远处的地板上,正躺着今宫乐定那有些肥硕的身体。雨秋平惊呼了一声,无视周围的几个武田家的足轻和真田信纲,就扑到了今宫乐定身边,跪倒在血泊里。

雨秋平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今宫乐定脖子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和一路上今宫家足轻的尸体如出一辙,被割喉毙命——也和昨天遇害的那三个传令兵一样。

今宫乐定圆睁着双眼,手臂上也有多处伤痕。不远处遗落着他的武士刀,显然在死前进行过殊死搏斗。

那个热情好客的领主;对今川家忠肝义胆的侍大将;被雨秋平误会,但是依旧倾力相助的帮手;两个可爱的孩子的父亲;一个贤惠的妻子的丈夫,永远离开了。

天守阁里死亡的这么多今宫家的兄弟,也都永远离开了。

雨秋平只感觉热血直冲脑门,双目尽赤几乎要滴出血来。他站起身,愤怒地对着真田昌幸和真田信纲咆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刺客。”真田昌幸摇了摇头,“杀害了今宫大人。”

“你他妈还装!”雨秋平一个剑步冲上去,揪住了真田昌幸的领子,周围两家的足轻们立刻剑拔弩张地对峙起来。真田信纲想去营救弟弟,也被本多锅之助挡住。

“山上只有你们武田家的人!北条家都被堵在山下,根本上不来!”雨秋平对着真田昌幸愤怒地破口大骂,“不是你们干的还能有谁?关卡一个人都没有放过去,只能是山上的人干的啊!”

“不是!我们没有杀害今宫大人!”真田昌幸还没说话,真田信纲先咆哮道,“我们赶过来支援的时候,几十人都已经遇害了!”

“你们支援?就是你们自己杀的吧!”雨秋平再次骂道,“所以你们杀完今宫大人就立刻控制了天守阁,要不是我的部下控制了关卡,是不是要把我们也堵在外面!”

“我们没有!不是我们杀的!”真田信纲再次骂道。“之前都是北条家的那帮孙子干的,你现在怎么冤枉起我们来了!”

“北条家杀的?北条家上山都上不了,怎么杀?”雨秋平怒极反笑,“我还在好奇之前为什么那么容易就查出北条家的蛛丝马迹,估计是你们的人扮作风魔忍者里,带着香囊,栽赃给北条家的吧!”

雨秋平打心眼里,就怀疑着武田家。这是他穿越者独有的历史优势。

“不是。”真田昌幸决绝地摇了摇头,盯着雨秋平的双目。

“山上只有你们的人,不是你们杀的,还能是谁?”雨秋平吼道。

“你们今川家不是也有人在山顶上么!”真田昌幸被骂了半天,终于爆发了,吼道:“我倒怀疑是你们干的呢!”

“我们?”雨秋平愣了片刻,吼道:“我们为什么要杀自己家的人啊!”

“从既得利益者的角度来看,你们今川家最有可能动手!”真田昌幸毫不示弱地分析道:“今宫家的少主就在你们手上,只要今宫乐定一死,你们就可以拥立少主接管今宫家!”

“少在那边血口喷人!”吉岗胜政第一个炸毛,直接抽刀在手,“我家大人能和你们那种畜生一样的么!”

吉岗胜政一拔刀,对面武田家的人也是齐齐拔刀。真田昌幸猛地踹了雨秋平一脚,趁着后者踉跄后退时,退后了本家足轻后面。

“动手!”真田昌幸一声令下,天守阁内外的武田家足轻立刻围了上来,把今川家的20人堵在了三楼,“凶手肯定就是今川家,把他们都拿下!”

“你直到现在还在演戏啊!直接说你们是凶手,开打不就行了!”雨秋平骂道,自己这边也是全部抽刀在手,“我们每一次被袭击,你们都刚好离开营地!这一次你们没离开营地,我就安然无恙,反而是今宫大人遇害了!你们还扮作北条家的人想要嫁祸,妈的!”雨秋平冷哼一声,“果然就是你们这帮孙子,看到我会派出传令兵和乌鸦,半路截杀!那次粮仓被烧,也是去看你们的通讯线路时,被烧掉的!”

一切都解释通了,自己从第一个晚上开始,就被真田昌幸算计了。他诱导雨秋平怀疑北条家,却暗中布局,将雨秋平一步步推入绝境。

是啊,我怎么忘了,他可是连日后的天下人,丰臣秀吉都拿他无可奈何,对他的一连串改换门庭的操作赞叹不已,称赞为“表里比兴”。

这种人,怎么可能相信啊!

“随你怎么想。”真田昌幸也不多话,吼道:“把今川家的人都杀了!”

“杀了这帮武田家的凶手,给今宫大人报仇!幕后黑手就是武田家!”雨秋平低吼一声,两家的人立刻冲上去战作一团。

“亲兵卫,从天守阁窗户朝着安成大喊,”雨秋平对着直江忠平说道,“让他们通知天野大人,开关,放北条家的人进来增援!”

“速战速决!”真田昌幸立刻做出回应,武田家的人迅猛地攻了上来。由于雨秋平的部下平时都是训练枪阵,武艺不是很精湛,一时间被武田家的人打的节节败退,靠着彼此间的配合和协调才勉强挡住武田家,在天守阁三楼的一个角落里防御,负隅顽抗。

索性,武田家一直在错过机会。好几个被挑飞了手中的刀的足轻,都没有被一击必杀。武田家的人似乎不擅长补刀,让这些足轻有机会跑会来捡起刀再战,一直打了半天,双方居然没有产生多少伤亡,雨秋平这边只有两个人负伤。但是雨秋平的防御圈子已经被越压越小了,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混战中,只有本多锅之助一个人表现出彩。他几乎凭借一人之力,承担起了三分之一的防线。他的刀法大开大合之下,却又细腻无比。力道无穷,同时也讲究技巧,连续砍杀了三个武田家足轻,让对方一时间无法进一步推进。真田信纲不得不亲自上阵,对抗本多锅之助,也处于下下风。本多锅之助每一刀都势大力沉,真田信纲扛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但是雨秋平看得出来,本多锅之助的体力也在不断流失,毕竟只是一个12岁的小孩子啊!时间一长,肯定支撑不住。

就在这时,今宫城的南门突然传来了一阵欢呼声。雨秋平扭头顺着窗户看去,只见福岛安成和天野景德,正带着北条家的援军杀了进来,直奔天守阁而来。

“援军到了!反击!”雨秋平兴奋地大吼道,手下足轻们的士气为之一振。

“不好,快撤!大哥!不要被堵在天守阁里!”真田昌幸匆忙喊道。

“我来断后!你们先走!”不知道为什么,真田信纲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却十分别扭,像是在喊台词一般。

真田昌幸带着武田家的足轻快速向着楼下跑去,留在三楼断后的武田家足轻寡不敌众,被多人围攻的今川家足轻纷纷撂倒擒获,真田信纲本人也在一次劈砍中有些夸张地砍飞了手中的刀,被吉岗胜政和本多锅之助合力摁倒。

然而,眼看武田家就可以逃出天守阁,今宫城的西门忽然又杀出了一拨人,正是查理,小川佑冬和今宫乐定的旧部们。正向着西边突围的武田家措手不及,被堵个正着,再次掉头向东边跑去,而赶来的北条家和福岛安成已经包抄到位,将武田家足轻团团围住。武田家的足轻还想负隅顽抗,直到雨秋平压着被捆成粽子,嘴巴里也塞着一块破布的真田信纲出面后。

“你们谁在敢抵抗一下,我立刻就杀了他!”雨秋平把刀架在真田信纲的脖子上,恶狠狠地吼道。真田信纲听到雨秋平的威胁后,立刻挣扎着想要吼着什么,却因为嘴里的破布,什么都喊不出来。

武田家的足轻们愣了一下,几个人立刻挥舞着刀,破口大骂地想要冲上来:“卑鄙小人!有种放了我家大人!”

“把刀放下!不然我立刻就杀人!”雨秋平冷笑道,用刀在真田信纲的脖子上划开了一个小口子,鲜血立刻顺着刀刃迸出,“你们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么!”

“不要脸!”“卑鄙!”“你还算是武士嘛!”武田家的众人怒发冲冠,却又无可奈何地扔下了刀,任由今川家的人把他们也通通捆了起来。

“哼!我就是喜欢你们看我不爽,还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雨秋平小孩子赌气般地骂道,让手下把武田家的俘虏押解到了天守阁大堂内。

北条家的部队则等在天守阁南边,垪和氏续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真是多谢垪和大人出手相助了!”雨秋平感激地说道,“若不是大人来增援,在下此刻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守望相助,理所应答。”垪和氏续拱了拱手,回以一个微笑。

“没想到一切都是武田家的人设下的陷阱!之前还冤枉了北条家,实在抱歉。”雨秋平不由得有些后怕。如果没有历史的先知先觉,让他一直对武田家保有怀疑,恐怕此刻已经中招了。“他们的人假扮北条家袭击我们,又假扮今川家袭击你们,就是为了挑起我们的矛盾。”

“当真用心歹毒。”垪和氏续骂道,“我刚才在关卡前,差点就准备和雨秋大人动手了。我当时觉得一切都是今川家策划的,暗杀今宫大人接手今宫家,再守住关卡,瓮中捉鳖解决武田家。可是把我担心死了。”

“好险啊。”雨秋平叹了口气,“不过现在总算是结束了。”

“还没有吧,”垪和氏续摇了摇头,“武田家的俘虏,怎么只有十几个。”他指了指那里跪在地上,被绑成粽子的足轻们,“另外那个领头的也不见了。”

“对哦!”雨秋平突然反应过来,“关卡还在我们手里吗?”

“雨秋大人放心!”垪和氏续说道,“刚才在下派人接手了关卡。”

“那就行,堵住关卡,我们就是瓮中捉鳖,剩下的武田家一个也跑不了,估计是趁着刚才大乱,躲到了城里或者城下町了。”雨秋平说道。

“不知道武田家还有没有其他帮手,”垪和氏续再次问道,“他们会不会还有不少忍者,就是之前截杀信使和商队的那些人?”

“肯定不在这山上就对了,我们只要守住关卡,他们就上不来!那些忍者看到自家已经落败,人质也在我们手上。想必不敢猖狂了。”雨秋平看着地上被绑起了十几个武田家足轻和真田信纲正被部下押送到二楼,自信地说道,“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是要结束了,真相也已经浮出水面,明天回去复命就可以了!”

“你还能有明天吗?”

第一百零一章 真相

冷冷的话语突然在雨秋平背后响起,紧接着耳畔传来的,就是刀剑碰撞的声音。雨秋平惊恐不已地匆忙后退转身,只见本多锅之助横刀在手,挡住了垪和氏续对着自己后心致命的一刺。

“垪和大人!你这是!”雨秋平还没反应过来,天守阁外的北条军就高呼着冲了进来,门旁边两个猝不及防的今川家足轻立刻被砍倒在地。

“去死吧。”垪和氏续冷笑了一声,“我看你才是幕后凶手吧!”

雨秋平虽然没有搞清楚这里面的关节,但还是迅速做出了决断。还在一楼的足轻们立刻飞速向着二楼撤离,然而,虽然雨秋平的足轻撤退上楼梯得很迅速,但是跟过来的今宫家的足轻们却乱成一团,被北条家一个一个地砍翻在地。

雨秋平心痛不已,却无可奈何。他迅速让二楼惊慌失措的部下分为两组,福岛安成和御前崎仲秀堵住西边楼梯,小川佑冬和吉岗胜政堵住东边楼梯。自己带着撤退上来的今宫乐安率领的几个今宫家旧部在中央担任预备队,顺便看守武田家的俘虏。而查理的弓箭队被分成两边,在两个楼梯口处支援防守。

片刻后,投入战斗的众人也逐渐冷静了下来,由于楼梯口并不宽敞,北条家的进攻有一些受阻,总算是稳住了阵脚。然而,不时还是会有今川家足轻被砍倒,雨秋平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这些足轻可都是他从200老部下里面挑出来的精兵啊!

然而,雨秋平此刻心中却宛若一万头草泥马奔过一样,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明明作为凶手的武田家已经被击败,北条家却突然对自己发难。就像是打卡牌游戏《三国杀》时,自己选用了主公,打到残局还剩下主公,忠臣,反贼三个人,但是对面的两个都对着自己猛砍一样的感受。

“垪和大人!这是怎么回事!”雨秋平对着楼梯高喊道,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时,一旁的真田信纲不断地挣扎着,想要把嘴里的破布吐出来。雨秋平看他很想说话,就上前一把把破布扯出。

真田信纲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嚷道:“还没看出来!你这傻卵!北条家才是幕后黑手啊!不然为什么这时候对你动手啊!”

雨秋平猛地一愣,脑子快速运转起来。北条家看到的是武田家和今川家火并,如果北条家不是凶手,那么他根本无法分辨出到底应该帮今川家还是帮武田家。可他却果断地选择了帮助今川家击败武田,然后又反手进攻今川。

的确,只有北条家是凶手,才会采取这样的行动。因为今川和武田都是他的敌人,帮谁都一样。

“我去!你们才是凶手嘛!”恍然大悟地雨秋平朝着楼下骂道。片刻后,底下的北条家足轻们就爆发出嘲笑声。

“等到把你也干掉了,你们的家督大殿就会意识到同盟间问题的严重吧!看他还敢不敢入侵尾张!还不老老实实地回来!”垪和氏续笑道,“你们两家火拼可真是给我帮了大忙了!本来我今天还请求风魔里主力的援助,想把你们强行杀死,现在根本不用等他们到了!”

“你哪里来的自信啊!”雨秋平回骂道,“你就这么点人,攻都攻不上来!”

就在这时,只听到东边一声急促的哨响。雨秋平诧异地顺着窗户向东边看去。只见原本半山腰上的居民避难区里,突然走出七八十个人,搬着几架攻城用的云梯向着今宫城走下来。而他们背后的居民们,则混乱地尖叫着,给这些人让开道路。

“我去!”雨秋平大吃一惊,“北条家的伏兵么?怎么会从那里出来!”

而看到伏兵出现后,底下刚才还再不断进攻的北条军忽然欢呼着退了下去。显然是想等待云梯到达后,一起抢攻。而垪和氏续也在底下高声命令道:“留下四十人堵住天守阁,其他的人赶紧去搜罗兵器!来的风魔里弟兄们都没带长兵器,都只带了匕首!”

匕首…刚才杀了今宫乐定的,估计就是这帮人了吧!

“糟糕了!”雨秋平暗自叫苦。如果那些人全部达到后,北条家的人数就会几乎达到今川家的三倍。从楼梯,多架云梯上强攻,根本分不出足够的兵力去防守。而且,之前垪和氏续还无意间透露,风魔忍者里主力今天本来也会赶到这里。到时候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留在这里,就是坐以待毙。

“准备突围!”雨秋平厉声命令道,同时让人给武田家的人松绑,“之前对不住了,现在跟着我们一起撤吧。”

“这倒是没必要了。”真田信纲这个壮汉脸上,却突然露出了一丝细腻而欣慰的微笑。

“哦?”雨秋平愣了一下,“此言何意?”

“也不骗你,”真田信纲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眼前的这一切,都在在下三弟的计划之中。”

话音未落,下山路上两侧的树林里,突然冲出了二十几个武田家的武士,指挥的正是刚刚逃走的真田昌幸。正搬着云梯,手上没拿着武器的北条家忍者猝不及防,被武田家足轻们砍瓜切菜一般地砍倒在地,一时血光四溅。

士气遭遇毁灭性打击的北条军,在反应过来后匆忙扔下云梯四散奔逃,结果几个扔的最慢的倒霉蛋一下子就被云梯给压在了地上,另外十几个企图抵抗的人抽出匕首和武田家肉搏,但也因为寡不敌众,很快都倒下了。七八架云梯被横七八竖地扔在了地上,北条家忍者们向着两侧山林或者下坡的路亡命奔逃,武田家足轻也不恋战,直接沿着下坡冲进了今宫城内。

“援军到了!反击!”雨秋平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喊出这个号令了,他自己都有一些不好意思了,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

“可恶!风魔头领怎么还没到!”无可奈何的垪和氏续只好带着人且战且退,在今川军和武田军的夹击下退出今宫城,向着关卡退去。“都已经申时了,不是说好未时到的么!”

此时,从兴国寺前往今宫的路上。两伙人正在山林间的小路上追追打打,互相投掷着苦无和飞镖,时不时还有几个人近身交战一下。其中有一伙人操纵着大量的马匹,不时撞向另外一伙人。

“小太郎头领!”一个忍者头目向着一个彪形大汉汇报道,“今川家的忍者紧追不放,但是又不进攻,似乎就在刻意拖慢我们的速度!”

“要来不及了!”风魔小太郎看了眼天色,“怕是耽误事情了。八助,你去燃起狼烟,告诉垪和大人,在下无法赶到了。”

本来还占据关卡死守不退的北条军,在看到了东南方缓缓升起的狼烟后,彻底丧失了坚守下去的动力,一起向着东南撤离。今川军和武田军也没有穷追不舍,留下人把手关卡后,其余的人,就回到了今宫城内吃午饭——他们已经饿着肚子打了好久了。雨秋平组织人手,将今宫乐定下葬,同时召集今宫家幸存的家老,举行了今宫乐请的继任仪式,安慰了今宫夫人他们好久。

又过了一会儿,今川家的忍者在一个叫做安倍元佐的上忍的带领下赶到了今宫城,参见雨秋平。他们昨晚等待了雨秋平很久,今天早上就想着今宫方向前进,在路上误打误撞遇到了赶来增援的风魔里忍者,就立刻爆发了战斗。

“昨晚的字条,原来是你们写的么?”雨秋平听完对方的叙述后,在周围部下们哭笑不得的眼神中尴尬地道歉,“我当时怕是陷阱,就没敢去。”

这几日的战斗下来,雨秋平所部一共阵亡了4人,受伤12人,其中有2人伤势较为严重,不得不用担架抬着行走,但是万幸的是没有会导致终身残疾的受伤。今川家派来的忍者也在牵制作战过程中有了几人的伤亡。而武田家,同样伤亡了将近二十多人——多半是留下断后的部队。

“还请真田大人为在下释疑!”吃过午饭后,雨秋平心悦诚服地向真田昌幸请教道。这一次北条家的阴谋没能得逞,全靠这个真田昌幸的奇谋,“不知道大人是如何认出北条家才是幕后指使者的。”

“情报不足,其实我根本没认出来。”真田昌幸挑了挑眉毛,哈哈大笑道。

“诶!”雨秋平吃了一惊,“那大人你是如何在山路上布下伏兵的?”

“布下伏兵,打得又不一定是北条家,也有可能是你今川家啊!”真田昌幸笑道,“且听我慢慢道来。”

“局势确实扑朔迷离,本来之前在下一直认为北条家可能是幕后凶手,可是在今宫大人遇害后,在下却觉得今川家的嫌疑也很大。”真田昌幸说道,“大人也知道,三家里面,在下的粮食是最少的,我不可能和你们拖下去,我必须要尽快查清楚事情。”

“既然三人同时存在的时候,局面扑朔迷离,不知道谁在撒谎。”真田昌幸挑了挑眉毛,“那少一个人,变成两人对峙不就行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剩两个人的话,那个幕后真凶必定会对另一方出手,在下也就可以看清楚到底谁才是凶手了。”真田昌幸看着众人惊异的表情,笑道,“今宫大人遇害时,我就在思考,到底是从哪里突然出来了大批敌军,能够全灭今宫大人留在天守阁内的三十多战兵。”

“思来想去,在下发现了一个这几天来,一直被我们忽略的地方。”真田昌幸指了指那处山上的居民们的临时住所,“今宫大人说那些百姓都是逃难而来,因此他不愿意过多惊扰,自然也是没有调查身份。凶手的人肯定一早就混了进来。然后再山上的林子里偷偷打造云梯。并在今天上午突然下山,趁着城门大开,刺杀了今宫大人。”

“而之前他们之所以对我们的动向了如指掌,肯定也有一起上山的人混进了城下町,平时趁着输送粮食到山上,借机传递情报。”

“弄清楚这一切后,我就开始了我的计划。”真田昌幸毕竟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说到得意处,不禁眉飞色舞起来,“既然关卡没有人通过,那些伏兵肯定又回到了山上!我就派人埋伏在山路两边的树林里,等待伏击的机会!同时控制住城内局势,不让别人知道我们的计划。”

“然后,我和我大哥决定亲自进攻先进入天守阁的那家,然后在另外两家的夹击下假意溃逃被俘,让另外两家认为武田家已经没有战力了。而这时,不是黑手的一方必定认为事情已经结束而放松警惕,真正的幕后黑手则会想偷袭他。之后就看剩下的两家里,谁先动手,谁就是想杀完所有人的幕后黑手,我们再出手相助!先伏击对方的伏兵,再一起杀入城内!”

众人听罢真田昌幸的计划,纷纷赞叹不已。事情的每一环,都完美地被这个真田昌幸了中了。

“只是你不担心你的大哥,如果是落到黑手手上,被一刀砍死么?”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真田昌幸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真田信纲。真田信纲抬起手,摸索了一下,就从手腕的阵羽织里掏出了一把小刀。而身后那十几个被俘虏过的武田家足轻,也都从手腕的袖子里掏出了小刀。

“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大家就会尝试隔开绳索拼命。只要十几个人里面一个人成功,就有机会帮其他人松绑。”真田昌幸笑道,“万无一失。”

“了不起!”雨秋平这次是真的心悦诚服了,“看起来真诚可靠,却施展了同时欺骗所有敌人的计谋,当真了不起”

“在下愿意送给真田大人一句评语!”雨秋平笑道。

“雨秋大人请讲。”真田昌幸问道。

雨秋平环顾了众人一圈,站了起来,望着真田昌幸,兴奋地朗声说道:“表里比兴!”

“这明明是骂人的!”真田信纲第一个不乐意了,站起来替弟弟出头。

“我觉得,是最好的夸赞呢。”真田昌幸却是笑道,和雨秋平会意地一击掌。

“玩情报的,自然要学会骗人!”

第一百零二章 纵横

5月8日,武田家和今川家搜山之后,抓住了五十几个北条家的俘虏。次日,两军便告别,各自带着半数的俘虏返回领地。雨秋平本想带着今宫乐请他们一起走,可是今宫乐请小小年纪,却倔强的很,以要为父亲守灵为由不肯离开。

“雨秋大人为在下报了杀父之仇,感激不尽!”今宫乐请拒绝道,“但是家父尸骨未寒,在下不可离开。”

‘“那行吧,我一回到江尻就立刻让人给你们送粮食。”雨秋平承诺道,“也让你母亲保重身体,还要带着你们两个外孙子和外孙女,回去给伊丹老大人看看呢。”

“多谢大人了。以后若是有用得到今宫家的地方,尽管吩咐。”今宫乐请深深鞠了一躬。

5月9日中午,雨秋平抵达江尻,立刻求见了伊丹康直,向他提出了粮草运输请求。本来伊丹康直还想等到家督的命令后再行动,没想到伊丹老大人却一改隐居后不问政事的习惯,强行拍板立刻就把粮食送到今宫。

之后,雨秋平就带着俘虏回到了骏河。他在自己的领地解散部队后,就亲自押送俘虏前往骏府城,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今川义元的接见。

“雨秋,这次干得不错啊!”今川义元让雨秋平坐下来后,就抚掌大笑道,“比我想象中完成的还好,不仅仅完成了情报收集,还查出了是谁在搞事情。”

“在下不敢居功。”雨秋平老实的说道,向今川义元默默诉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后者一边擦拭着千鸟香炉,一边随口搭话问问问题。“一切都靠那位真田昌幸大人。”雨秋平叹了口气,“若不是他出奇制胜,想出那样的破局之法,我怕是也要交代在哪里了。”

“其实,我觉得你表现得,一点都不比他差。”今川义元满意地看了看擦拭的一尘不染的千鸟香炉,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了一边,又再次从抽屉里取出一副和歌集,阅读起来。

“大殿说笑了。”雨秋平摇了摇头,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靠着现代人的知识以及对历史的把握,可以在谋略上和古人一较高下。可是这一次任务,自己一遇到危机就傻得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全靠真田昌幸救场,自己甚至连那个没什么名气的垪和氏续都不如。

“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不懂。”今川义元也没有多说,只是付之一笑,“有的时候,不失误比出奇制胜更加可贵。”

没等雨秋平说话,今川义元又说道:“不过这次,总算是圆满完成了!你的提升过一会儿就会下发。你带来的消息,也和我猜测的一样。”

“诶?”雨秋平吃了一惊,“大殿之前就猜测是北条家么?”

“怎么,你认为应该是武田家么?”今川义元反问道。雨秋平愣愣地点了点头。

“哈哈,有想法总比没想法好,说说你的理由。”今川义元笑道。

“我觉得吧…”雨秋平回忆着后世的历史书,“三家同盟的成立条件,就是三家各自向着一个方向发展,都需要一个稳固的后方。”

“可是眼下,今川家有着广阔的发展方向,就是一路上洛前往近畿。北条家也可以试图控制关东和今川家分庭抗礼。唯有武田家最为尴尬,”雨秋平抬起头,看着今川义元,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得到有些暗示,后者却只是微笑。“武田家向东的上野,有着长野业正的拼死抵抗,很难取得突破。就算拿下上野,再往前也都是同盟北条家的势力范围,无法进一步扩展。向南是同盟今川家,向西是山路崎岖难行的山区,向北则是十分强悍的越后上杉家,也无法取得很大突破。而他现在占有的甲斐,信浓,虽然有金山支持,却谈不上富裕。”

“可以说,武田家像是被装进了笼子里一样,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今川和北条做大,而自己却被同盟束缚,最后只有走向屈服。”雨秋平低声说出了前世历史上的历史事件,“所以我认为,武田家很有可能破弃和我们的同盟,入侵富饶的东海道,谋求发展空间。”

“判断正确!”今川义元听罢后,满意地打了个响指,“很有大局观!这番见解从天下大势入手,不再仅仅拘泥于一城一国之失,很了不起,不愧是我看中的后生!”

“我的判断也和你一样,”今川义元忽然笑了笑,“所以我应对这次外交危机的方法就是——”

“派人请公家调停越后北扬众和上杉家的纷争,让他们可以全力以赴和武田家争夺信浓。”

“啥?”雨秋平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问题,“北条家在同盟线路上截杀信使,制造危机,大殿却去给武田家添堵?”

“没错。”今川义元抚掌大笑,“你可知为什么?”

“在下一头雾水。”雨秋平苦笑着说道。

“你又可知我为何和你对武田家的判断一样,却猜测是北条家挑起这次事端?”今川义元又问道。

“依旧不知。”雨秋平老实地摇头。

“见过街头打架的吗?”今川义元忽然跳跃性地问道,险些让雨秋平跟不上节奏,“喊得越凶的,往往是越不敢打的。他们期望自己凶狠的气势能把别人吓退。而那些真正的高手,往往都是一言不发,说出手就出手。”

雨秋平仿佛忽然明白了些什么,脑中灵光一现。

“这一次事件的起因,估计就是我们连续两次在尾张边境和织田家开战,引起了另外两家对我们上洛意图的担忧。”

“所以,正是因为武田家随时可能破弃同盟,他们才不希望挑起事端,希望能够麻痹我们,以便于让他们在突然背信弃义时可以获得最大的利益。”今川义元谈起这样的事,却仿佛还没有谈论和歌字画时正式,“那头老虎搞不好巴不得盼着我上洛,好窜出来咬我一口呢。”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做选择。”今川义元忽然郑重了一下,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眼,“特别是做无悔的选择,最让人为难。”

“一旦我们上洛成功,控制近畿,武田家别无选择只有和我们破弃同盟开战,因此他们根本不必担忧该如何选择。”今川义元神色再次轻松起来,“反观北条,却十分为难。他们如果不破弃同盟,自己也有发展空间,没有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相反,如果他们破弃同盟,反而会为了武田家做嫁衣,引起今川家的敌视,甚至武田和今川还会像善德寺同盟建立以前那样,联手入侵相模。”

“但是呢,如果不破弃同盟,他们又制约不了今川家发展的速度,”今川义元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所以一旦我们上洛,北条家就会纠结无比,不知该如何选择。”

“所以,他们才会采取这样的手段,在边境制造危机,让我意识到善德寺同盟并不稳固,却又依旧维持着同盟来让自己安心制霸关东。以截杀信使向我示威,表明他们可能会对我们不利。”今川义元摇了摇头,“可是叫得越凶,越没底气,他们其实根本没有魄力和决心破弃同盟,只是希望给我制造负担,让我不敢放心上洛,不敢壮大实力。”

“而我给武田家添麻烦,就是告诉北条家的那头狮子,他的伎俩我都看出来了,嘲笑他根本没胆子破弃同盟。同时,也是切实地威胁武田家,保证我们后方的稳定。”今川义元笑道,“我还会和武田家交换一下人质,初定为家中豪族的儿子之类的,再度加强一下两家的羁绊,让武田家破弃同盟时更加投鼠忌器。”

听完今川义元的分析后,雨秋平真的觉得脑袋不够用了。今川义元到底是如何能够想的那么深入,那么透彻。这可能就是古代的外交纵横之术吧。

雨秋平回到领地安排部下的后事以及训练事宜的时候,今川义元和濑名氏俊的封赏也被赐下来了。加封西边的三个村子两千石,职务提升为濑名家部将。这下雨秋平算是彻底挤入今川家的中高级指挥层了。领地也达到了7000石。雨秋平因此打算扩编士兵,再增加一个弓箭排,由查理兼任足轻大将。总兵力也会达到320人。选拔足轻时,他不仅要求选拔身体强壮的,还刻意避免一些有身份纠葛,有小团体的人进入军队,以免破坏军队气氛。

因为雨秋平领地里过多溢出的人口——主要是因为那些足轻们的家属,以及今川义元给予的财力支持,雨秋平所有的战兵都是常备兵,甚至没有领民兵的存在。

而由于雨秋平新增加的领地实在太多,濑名氏俊就将濑名氏义派过来给雨秋平当与力。

“可是殿下,”雨秋平问道,“公子他可是濑名家的继承人啊,来给我一个家臣当与力,成何体统啊。”

“那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本来他平时也就负责负责领地的各项事宜的,派给你帮帮忙,也好让他锻炼锻炼。”濑名氏俊笑道,“也希望你们能够搞好关系,毕竟以后在家内,还是要守望相助的啊。”

等到一切终于收拾停当,雨秋平立刻向后山的小木屋赶去,去看看自己的礼物,到底有没有送出去。或许他知道,可能放在那里还是无人问津。但是哪怕是失败的失望,只要能和少女产生任何联系,雨秋平都会很乐意去做。

第一百零三章 忘记

等到他赶到木屋附近时,忽然发现门前的树下,拴着那匹白马。雨秋平面色一喜,悄悄地靠近木屋,从没有关紧的门缝里向屋内看去。

少女穿着一件天蓝色短袖阵羽织,下身依旧是白色的马裤,及腰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雨秋平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她似乎正一遍一遍打开着那张贺卡,看道贺卡上突然站立起的几个小人。然后移动两个滑块,让雨秋平和今川枫缓缓向中间靠近。然后再合上,再打开,一遍一遍端详着。雨秋平心下一喜,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心中酝酿,只可惜不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忽然,一阵风从屋外吹来,房门也被一下子吹开了,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今川枫愣了一下,回头正准备关门,却正对上了雨秋平的双眸。

双方互相对视了一眼,就别开了目光。他看向窗外,她则垂首不语去捻衣边。

如果是以前,肯定会亲密地相拥的吧?而现在,却只有无比的尴尬。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雨秋平忽然开口道:“礼物喜欢吗?”

“谢谢。”今川枫简短地说道,没有去看他。

这,还是两人自分手以来的,第一次对话呢。

两人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开口,却也没有人离开。

良久,今川枫再次开口道:“听说你这次去执行了很危险的调查任务。”

雨秋平心中微微有一些感动,点了点头。

“家严为什么让你去执行这种任务。”今川枫皱着眉头追问道。

“是…是我主动请求的。”雨秋平低下了头,低声回答道。

“为什么要去执行那样危险的任务?”今川枫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怒意,片刻后,恍然大悟般地说道:“是为了获得提升,然后…”她的话戛然而止,很失望地看着雨秋平。

雨秋平不敢对视今川枫的目光,默默点了点头。

“让我待在天守阁里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你在外面拼上性命冒险,承担所有的危险和痛苦么?”今川枫怒极反笑,“真是谢谢雨秋侍大将,不,雨秋部将的好意啊。”

“公主殿下…在下没事。”雨秋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事?”今川枫深吸了一口气,却难以平静下来,“你永远都是没事。”

“枫林里的纸红叶把光线都挡住了,叶子都长不大了。”今川枫赌气般急急地说道,“去把那些纸红叶都摘下来吧。旧的枫该忘掉了,让新的叶子长出来吧。”

屋子一下子变得很小了。

你不是说,那些是我给你的聘礼么…

雨秋平只觉得心头难以言说的一阵痛楚,鼻子一算,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今川枫看到雨秋平悲伤的表情,心下也是一阵难受。“我为什么要说这么重的话,他听了该有多难过!”她在心中后悔道,可是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好强的她,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只是躲闪着看向雨秋平的双眸,希望他拒绝这个要求。

“我知道了。”

雨秋平不记得那天他是怎么和今川枫道别的了,脑中不断回荡的,只剩下那句“旧的枫该忘掉了”,嗡嗡得让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第二天,他就召集了所有部下,把枫林里的纸红叶全部取了下来。直江忠平等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雨秋平阴沉着脸,也没敢多说。取下来的纸红叶,被随意地抛在了地上,整片枫林立刻被染成了一片红色。

回到领地后,大家都不敢触雨秋平的霉头,纷纷老老实实地训练。只有直江忠平,在晚上吃完晚饭后,来到了雨秋平的房间。

“大人,”直江忠平进门后将房门带上,“不知道有什么在下帮得上忙的地方么?”

“没事,是我是私事。”雨秋平抬起头,“这几天接受新的领地,你和氏义都累的够呛,好好休息吧。”

“大人。”直江忠平没有离开,而是低声问道:“可是因为公主殿下的事?”

“都说了,快去休息吧!”雨秋平心情格外烦躁,发火道。

“遵命,大人。”直江忠平连忙唯唯诺诺地退下去。雨秋平却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在直江忠平出门时,出声道歉道:“对不起,亲兵卫,我心情有点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不敢。”直江忠平摇了摇头,“大人也请快些振作起来。”

直江忠平离开后,雨秋平叹了口气,再次在油灯下折着纸红叶。

为什么她,突然间那么生气呢?

第二天一早,濑名氏义就带着厚厚的一沓方案,找到了雨秋平。

“氏义,你这是做什么?”雨秋平疑惑地问道。

“这是筑城的方案,我做了两三天,给你提供了三个。”濑名氏义边说边一股脑地把所有文件摊在了雨秋平的桌前,“这个是第一个方案,筑一个山城,依山而建,费用是…木料需要…石料需要…人工需要…”

“这是第二个方案…”濑名氏义连珠炮似的说道。

“这是第三个方案…”

“今年相模的木材特别便宜,如果借用伊丹家的船队运输成本可以进一步地压下来。”濑名氏义没有注意到雨秋平已经目瞪口呆的表情,“石料的话,骏府城之前加固东门时剩下了不少石料正在贱卖处理。江尻港原本前些年打算在西边筑城,后来经费不足,石料也剩下了,估计也会便宜…”濑名氏义继续说道,“马上要秋收了,估计要等到冬天才能筑城。一共需要人力…”

“等一下!”雨秋平终于趁着濑名氏义喘气的机会打断道,“我为什么要筑城啊!”

濑名氏义听到雨秋平的话后,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雨秋平的意思,“我明白红叶的担忧,我其实也觉得筑城真费钱啊,平时省了那么久的钱一下子都花完了。但是你放心,这次我精打细算,肯定能把成本控制到原定成本的七成以下!而且只打算筑一座小城,不会太费钱的!”

“不不不,我不是担心钱!”雨秋平发现濑名氏义只要一提到钱,就会疯了一样,哭笑不得地说道,“我为什么要筑城啊?现在不是过得挺滋润的么?”

“红叶已经是七千石领地的大名了,必须要有自己的居城了,这是今川家的规定。”濑名氏义于是解释道,“一般来说,领地超过3000石,就会被要求筑城,否则年终评定的时候就会被扣除一部分税收,还不如把钱拿来筑城。”

“这样么。”雨秋平这倒是第一次听说,“那就选那个山城的吧,看起来不错。”

“那个山城的方案,有着诸多的缺陷…”濑名氏义立刻来了精神,噼里啪啦讲了一长串。

“那这个靠海的呢?”雨秋平又问道。

“这个也有许多不妥之处…”濑名氏义又开始全方面抨击这个计划。

“那就这个在西村筑一座平城的吧…”雨秋平犹豫道。

“红叶明鉴。”濑名氏义立刻点头,“那我待会去开始准备了。”

“啊?你怎么答应地这么爽快!”雨秋平笑了出来,“这前后差异可是有点大啊!其他两个计划你怎么说了那么多。”雨秋平于是去翻看那几个计划后面的总金额——果然,这个平城是最便宜的。

怪不得呢。这个抠门的小子。

“那既然你早就决定要选这个了,还做另外两个干嘛?”雨秋平问道。

“不把计划做出来,怎么知道哪个更省钱呢?”濑名氏义理所应当地答道。

“那既然你都发现哪个最省钱了,直接把计划呈给我好了呀。”雨秋平苦笑道,“为什么要挨个详细地解释一遍啊。”

“因为每种方法的省钱的办法都不一样啊。”濑名氏义答道,“说一说这些省钱方法,我都会感觉很爽啊。”

雨秋平满脸黑线地看着眼前这个铁公鸡,当真是一文钱都不愿意浪费。

“对了,我昨日去看了看亲兵卫在弄的那个什么个人所得税。”濑名氏义开口道,“听说是大人提出的?”

“啊!对的!”雨秋平一拍脑袋,最近太忙了,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好像早就丢给直江忠平让他去负责了——雨秋平发现自己有什么嫌麻烦的事都会交给直江忠平处理。

“我感觉按照现在的进度,要来不及了,要不我去帮帮忙吧。”濑名氏义说道,“秋收毕竟快到了啊。”

“那真是求之不得啊!”雨秋平兴奋地说道,“有你帮忙,肯定是妥了!”

6月1日,雨秋平这几天都紧锣密鼓地处理这领地内的各项事宜,新兵的训练也有条不紊地展开。这些新加入雨秋平的足轻们,纷纷对雨秋家的一切感到非常好奇。奇怪的训练方式,以及喊口令时都要用汉语而不是日语。加入军队的人,向上级行礼只需要举手,而不需要磕头。形形色色的军法几乎覆盖到了生活的每一个方面,稍有不慎就是俯卧撑。然而,军队的待遇却很好。不仅顿顿管饱,还给家里带去不少补贴,但是训练场却宛如地狱一般严格。每天晚上,还必须参加汉语培训。

雨秋平还趁着农闲,组织人手,在新获得的2000石领地内开挖了几条水渠,把巴川的水引到了下游,方便西村的灌溉。

那天下午,雨秋平接到了今川义元的命令,让他去一趟骏府,说是要迎接客人。雨秋平思索着到底是什么客人,居然需要他这个初来乍到的人去迎接。等他赶回了骏府,今川义元就派人请他到天守阁三楼的小会客厅去。

一进门,雨秋平就看到了今川义元和濑名氏俊,而他们对面,则坐着一对少年男女。

原来是他啊,怪不得叫我来呢。

第一百零四章 婚事

“真田大人,还记得他么?”今川义元看到雨秋平进来后,就笑着朝着对面的真田昌幸问道。

“自然认得。”真田昌幸笑着行礼道,“雨秋大人,别来无恙!”

“真田大人,别来无恙啊!”雨秋平重逢故人,笑道,“不知旁边那位是?”

“在下的妻子。”真田昌幸说道,身旁的少女——或者说是女孩子,有些紧张地朝着今川义元他们三人行礼。

“你来了,我们两个老家伙就撤了!”今川义元笑道,“这是武田家这次交换人质派来的人,我就先安排给你当与力了,总不见得真软禁在天守阁里吧!那不是白瞎了人才?”今川义元风趣的话引起大家哄笑。濑名氏俊在经过雨秋平身边时轻笑了一声,今川义元则低声说道:“你不是大力称赞这个叫真田昌幸的小子么,就给你要来了,拿去当与力吧!”

“多谢大殿。”雨秋平感激地说道,将门带上后,就面对着真田昌幸盘膝坐好,“都是熟人了,不用这么拘束。”雨秋平笑道,“跪坐着多不舒服,随意点就好了。”

“在下可是求之不得。”真田昌幸小小年纪,笑声却十分爽朗,他立刻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给人一种很真诚阳光的感觉,但实则内心里的诡计可多了,估计这也是他能玩弄北条上杉德川三家的原因吧。

“真田大人…”雨秋平开口,就被真田昌幸打断。

“雨秋大人,在下既是你的晚辈,又是与力,直呼我昌幸或者喜兵卫就可以了。”他笑道。

同样是小小年纪,无论是真田昌幸,还是本多锅之助,却都给人一种超过年龄的成熟。

雨秋平愣了愣,可能这就是武家教育孩子与自己前世的那种教育方式的不同吧。

“好,喜兵卫。”雨秋平好奇地看着真田昌幸,“我没记错的话,喜兵卫今年也才13吧!”雨秋平看了一眼身旁依旧有些拘谨的女孩子,“怎么已经娶妻啦?”

这个问题到是让刚才落落大方的真田昌幸有些脸红,“家里人觉得这次去今川家,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所以就提前为我成婚了。”

“之后怎么打算?”雨秋平问道。

“自然是为雨秋家尽力。这是在下身为与力的责任。”真田昌幸拱手道,“本来以为会是像人质一样被限制自由,不过治部大殿心胸宽阔,境界高远,果然非同凡响。”

“说起来,你似乎特别注重情报?”雨秋平开口问道。

“那是自然。”真田昌幸点了点头,小小的年纪,还有些稚嫩的脸庞,却写满了自信,“无论是合战,外交,内政,甚至是暗杀,都需要大量的情报支援。对方知道的,我都知道。我知道的,对方很多不知道。那么对方的一举一动就全在我们掌控中,而我们的行动对方却是两眼一抹黑,自然就会带来巨大的优势。”

“说的不错。”雨秋平点了点头,这番见解可以说是很了解情报了。

“而且,在下认为现在很多大人都对情报工作的理解有偏差。”真田昌幸挑了挑眉毛,“他们认为,情报工作仅限于尽量获取他人的情报,而避免他人获得自己的情报。”

“哦,那你认为,情报工作还需要什么?”雨秋平有些好奇地问道。

“骗人。”真田昌幸简单明了地说道,“会骗人,才是懂情报。”

“哈哈哈…”雨秋平被他逗乐了,“喜兵卫倒是够实诚!”

“过奖了。”真田昌幸也笑道,“我们还要想办法让地方获得我们的错误情报,甚至在地方境内散布谣言之类的,这同样是情报工作的重中之重!”

“很有见地,”雨秋平笑道,这些东西连他自己都没太在意。

“英雄所见略同,在下早就说过的。”真田昌幸望向雨秋平,“大人那日评价在下的表里比兴,在下就觉得,再贴切不过了!”

回到领地后,雨秋平先给真田昌幸安顿在了直江忠平的隔壁。那一块是所有单人武士的住宅区,天野景德和查理也住在那里。其他的部下们基本都有老人弟弟妹妹需要照顾,都住在自己家里的。

之后,雨秋平特意把所有高级将领都叫过来开了个会。会议讨论的题目只有一个——婚事。

“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看看人家昌幸,不会感到危机么!”雨秋平拍了拍坐在身边的真田昌幸的肩膀,众人立刻哄笑起来。在座的各位都和真田昌幸在今宫那里认识,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安成,我记得你是这里面最大的吧!都31了!你弟弟妹妹再过几年都要结婚了,你怎么还打光棍!”雨秋平先指了指福岛安成,然后又看向吉岗胜政,“胜政,你好像也有26了吧,怎么还不结婚啊!”两个大男人平时冲锋陷阵,眼睛都不眨一下,此刻却是尴尬地傻笑。

“你们两个也别笑,”雨秋平看向御前崎仲秀和小川佑冬,“你们不是也二十好几了么,别人家孩子都打酱油了,你们还是光棍一个。”

“景德,你不是也快30了么?为什么还没有娶妻。”雨秋平看向天野景德。后者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了一句:“曾经有过妻子,死了。像我这样的人,本就不该有妻子,只是白白拖累别人。”

“别这么说吗!”雨秋平一看气氛有点严肃,匆忙打起圆场,“她在天之灵,肯定也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啊。”天野景德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们三个倒是不是特别着急,”雨秋平指了指自己,直江忠平和查理,“我们还没到20呢。”

“20也不小了啊!”御前崎仲秀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20岁也该结婚了啊!”

“人家汤普森不一定喜欢日本姑娘啊!”雨秋平立刻反唇相讥,“亲兵卫也不用你们操心,早就开始准备了!”

“啥!”众人齐声惊呼,“亲兵卫居然!”

“所以,你们也要抓紧。”雨秋平满意地笑道:“可不要亲兵卫的儿子都结婚了,你们还是光棍!”

“我们领地里,有不少武士家庭了,你们都是足轻大将了,身份也配得上,可以去试着提亲。”雨秋平说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来找我,实在不行我还去可以拜托我朝比奈大哥。”

“不过,松原家未出阁的小姐,就不要打算了。”雨秋平坏笑道。

“怎么了!难道大人之前折纸红叶表白的是松原家的小姐么!”御前崎仲秀立刻就兴奋地跳了起来!

“不,那是亲兵卫的。”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雨秋平满意的看着直江忠平满脸通红。

“那大人,你呢?”小川佑冬灌了一口酒,看向了雨秋平,“你和那位小姐…”

雨秋平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等你们都结婚了…我说不定就可以…了吧?”雨秋平苦笑了一下。

等你们都结婚了,枫儿她应该已经出嫁了吧。

之后的几天里,几个部下就开始物色合适的媳妇了。虽然他们和雨秋平顶嘴,但其实也都明白,婚事最好不要在拖了。他们之前因为身份低贱无法娶妻,现在有了条件自然要快一些,也好让父母抱上孙子,延续家族。

雨秋平依旧一有空,就会去骏府的天守阁,期待着和今川枫的偶遇。不过,那次事件之后,今川枫对自己的态度更加冷淡了。以前在走廊里见面,至少今川枫还会看一眼雨秋平。现在,干脆就是别过头去,直接离开。

然而,雨秋平也会偶尔有一些小惊喜。

雨秋平送给今川枫的生日礼物,被今川枫留在了小木屋里。雨秋平上次自己去小木屋时,似乎发现上次自己摆好的礼物,被挪动了位置。显然是今川枫悄悄地回来看过了。想到这些,雨秋平就会觉得心里甜甜的——至少她还在乎着自己的吧。

6月14日,雨秋平再次被今川义元的传令兵叫到骏府城天守阁,说是又有任务了。

走廊里,匆匆上楼的雨秋平再次和今川枫不期而遇。

雨秋平看了一眼少女依旧倾国倾城的容颜,却不敢多话,只是默默地准备擦肩而过。

“雨秋大人。”忽然,他听到少女轻声唤自己。可是,那生疏的称呼,却让他心下一痛。已经,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么?难道,真的要忘记那段甜蜜的恋情么。

怎么可能忘得掉啊?那一声声甜甜的“枫儿”,“小丫头”,那魂牵梦萦的称呼,总是在梦里出现呢。好想再喊你一声。

“参见公主殿下。”雨秋平低声说道。

“又是有任务了么。”今川枫问道。

“嗯。”雨秋平点了点头。

“如果是…有危险的任务,”今川枫犹豫了一下,不愿意表露出自己的担心,却又放心不下。尴尬中,连声音也细若蚊呐,努力地措辞道:“雨秋部将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是否接受。”说罢,也不等雨秋平回复,她就逃也似的飞快离开了。

雨秋平望着今川枫狼狈离去的背影,眼眶中竟然有泪水打转。

至少你还在担心我,不是么?

“这次是一次外交任务。”今川义元开口道。

雨秋平到达时,濑名氏俊已经等在了今川义元的办公室里。

“主使是濑名,你作为副使陪同而去。”今川义元说道,“虽然你的资格可能不足以觐见公方殿和天皇陛下的宫卿,但是在一路上,你要帮助濑名处理一些事物,好好学一些这方面的东西。”

“要去京都么?”雨秋平听到公方殿和天皇,问道。

“没错,”今川义元点了点头,“你们从东海道出发,经过尾张,美浓,近江,然后抵达山城国的二条御所。之后有机会,再去一趟三好家的领地看看。”

“如果我们要上洛的话。”今川义元笑了笑,“那就是最大的敌人了。”

第一百零五章 出使

这一次的外交出使,目的是向大将军足利义辉宣誓忠心,并请求上洛的许可——既今川家之后准备上洛时,可以打出足利将军的命令作为出兵的名义。

雨秋平记得,前世的历史上,今川义元并没有事先向足利义辉请求许可,以至于足利义辉对今川义元的贸然上洛还十分警惕——因为今川家作为足利家的分支,也是可以强行继承将军家的。

而这一次,雨秋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无形间影响了今川义元什么,让他做出了提前申请的决定。

而一路上,濑名氏俊还要留意尾张织田,美浓斋藤,北近江浅井和南近江六角家近期的动作——必要时可以作为秘密使节拜访这几家,替本家寻求合作。

可以说,濑名氏俊这次的权利非常大,甚至连合作的细节,今川义元都没有对他做出过多要求,而是让他自己权衡。看得出来,今川义元是真的很信任濑名氏俊。

今川义元如果真的要从骏远三三国上洛的话,经过的路线就会是:尾张——美浓——近江——山城。一路上,外交的主要对象,也就是这几国。

尾张织田,已经和今川家不死不休的战斗了多年,可以称得上是死敌了,基本没有什么商谈的余地。

美浓的斋藤家,在织田信秀时代,本来和织田家是同盟关系。由织田信长和美浓斋藤家上任当主,著名的窃国大盗,蝮蛇斋藤道三的女儿斋藤归蝶联姻。

然而,斋藤家之后发生内乱——斋藤道三的儿子斋藤义龙,完成了和父亲一样的下克上,在长良川之战杀死了父亲斋藤道三,篡位成功。支持斋藤道三的织田信长,因此和斋藤义龙交恶,传言斋藤道三甚至在死前写下了“让国状”,把美浓国作为归蝶的嫁妆送给织田信长。

尾张和美浓,合称浓尾平原,是日本数一数二的产粮基地,同时也拥有大量的人口和发达的商业。可以说是和近畿地区齐名的富饶地带了。前世的织田信长,就是凭借着尾张和美浓问鼎近畿。因此,今川家也对这两国势在必得。就算要和斋藤家结盟共同对付织田家,估计也只是权宜之计。

而对于南北近江的六角家和浅井家,却大有可为。浅井家和六角家互为宿敌多年,征战不断。六角家在英主六角定赖统治时期,依靠富饶的南近江和甲贺忍者,向北迫使浅井家臣服,向南将势力范围伸入伊势,向西则和控制西近畿的三好家分庭抗礼,并拥戴现任将军足利义辉继位。他还在领内筑起巨城观音寺城,发布“城割”令,迫使豪族林立的南近江大小领主拆毁自己的居城,全部集中到观音寺城,大大加强了集权。

可是,在六角定赖病逝后,继任的六角义贤没有他父亲的雄才伟略,浅井家再次开始不安分起来。虽然当主浅井久正并没有太强的反抗欲望,但是家臣里却有不少不满于现状。

今川家如果能够妥善利用好两者间的矛盾,拉拢其中一方,就可以事半功倍。

而由于现在的足利将军,最为依赖的近畿势力就是六角家。为了防止上洛后大权旁落,今川义元私下和濑名氏俊暗示,最好还是和浅井家合作,以制约六角家的势力。

而今川家上洛真正的敌人,就是控制了淡路,阿波,赞岐,部分摄津,部分纪伊,河内,和泉,部分伊贺,山城,大和将近十国,把控京都政权的三好家。在当主三好长庆的带领下,三好家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三好四兄弟各个有经天纬地之才,整个近畿无人可以撼动他们的威势。

因此,这一次上洛时虽然可以光明正大,因为三好家并不会阻止各方大名觐见将军和天皇。但是提出上洛的请求,却一定要在私下里进行。

雨秋平被要求在6月17日出发,于是他先回领地布置一下任务。这次,他会带着天野景德,真田昌幸,和本多锅之助三个人作为副手跟随濑名氏俊出使。濑名氏俊一共会带着三十几个人出发,扮作商队通过敌对的尾张。

雨秋平让直江忠平在他不在时,代行家督之职——这可是了不得的恩赐和信任,令众人都羡慕不已。而部队的训练还是要有条不紊的进行,由五个足轻大将负责。濑名氏义主管各种领地上的事宜,花丸和另外四个铁匠则由雨秋平亲自兑现了承诺,赐予了足轻头的职务,从工匠摇身一变称为武士,作为整个工匠的头头监督大家生产。至于部队的晚间汉语教育,也由直江忠平负责,老的部下已经基本上掌握了不少,新招进来的新兵则必须重头开始。

临行前,雨秋平又来到了小木屋。枫林里草地上的纸红叶被风吹散了不少,但还是余下了许多。这次出使不是什么秘密任务,今川枫肯定也知道的。如果她想来送行的话,一定会来到这个小木屋吧。

然而,一贯迟到的今川枫,这次,却早早地等在了小木屋里。看到今川枫真地来给自己送行时,雨秋平忽然感觉到心下一暖。

然而,两人见面时,却难掩气氛的尴尬。明明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说起。

半晌后,今川枫开口问道:“这次的任务…危险吗?”

“没事的。”雨秋平摇了摇头,想让少女安心,却不料适得其反,今川枫刚才眉目间的忧色转眼就变成了薄怒。

“要经过织田家的尾张,还要去三好家控制的近畿,也能算没事么?”今川枫沉声问道。

“没事的,公主殿下请放心。”雨秋平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想缓解一下气氛,让少女不要生气。没曾想,少女听罢后,却是默默地摇了摇头,脸上又露出了很失望的表情。

良久,她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没事吧。我们分开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如此生气。你觉得没事就没事好了。反正你在我面前,永远都说没事的。”说罢,她就起身准备离开。

雨秋平愣了一下,心下一沉。都已经多少天,她没有好好和自己说过一句话了。永远都是这失望的语气。他不甘心,不甘心曾经美好的恋人,连像最初的朋友那样,好好说上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忽然上前一步,拦住了今川枫。

“雨秋部将,怎么了?”今川枫眼眸一颤,努力维持声音的平静,低声说道。

部将,部将…雨秋部将。这生硬冰冷的称呼,让雨秋平的悲哀如潮水一般一阵阵涌来。

“…公主殿下…”雨秋平的喉结剧烈地蠕动了一下,用近乎卑微一样的语气哀求道。

“能再叫我一声平么…”

今川枫鼻子一算,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但是她别过头,没有让雨秋平看到她眼里的泪水,而是努力抑制自己的情感,冷漠地说道:“你到现在,还什么都不明白,不明白我想要什么。”

今川枫抬起手,拭去眼角的泪水,轻声说道。

“我们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

话刚刚出口,心就剧烈地疼痛起来。她不敢回头,不敢回头去看雨秋平悲伤的神色,她怕她会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他,一遍一遍叫他“平”。

她大踏步地离开,踏着那满地纸红叶离开,试图用行动抑制内心的苦楚,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只留下少年,默默地站在木屋里。那声“枫儿”,也终于没能叫出口。

会不会这辈子…她都不会再叫我“平”了。

以前她叫我“平”的时候,我怎么没有好好珍惜呢…

雨秋平,你后悔了吗?你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了吗?

你不能毁了她的一辈子啊?不是么。

想配的上她的话,就变强吧!你已经是部将了,再立功就是城主,是家老,你就能够配得上她的!一定来得及的!

雨秋平擦干泪水,紧紧握着胸口的红叶挂坠,走出木屋。枫林的绿叶,已经摆脱了之前的萎靡不振,开始茁壮地成长。

永禄二年(1559)6月17日,濑名氏俊率领着使团一行三十七人离开骏府。商队用的行头在三河由关口氏广负责制备,在今川家境内,一行人骑马飞驰,三天就赶到了冈崎城。

6月20日傍晚,一行人由冈崎城东门进城。松平元康依旧带领着全体家臣跪在东门外迎接。濑名氏俊这次不需要雨秋平的建议了,离得很远就下令全体下马表示尊重。感激不尽的松平元康亲自为濑名氏俊牵着马缰。

入城后,濑名氏俊去天守阁内和关口氏广见面,雨秋平则带着本多锅之助,去见见松平元康。

“锅之助,你又长高了。”看到本多锅之助的样子,松平元康百感交集,“一年不见,已经是个英武的武士了!”

“锅之助可厉害了!”雨秋平拍了拍沉默寡言的本多锅之助,替他夸赞道,“我们在今宫城被敌人围攻时,全靠锅之助一个人神勇发挥,连续干掉了对面好几个人,才让我们转危为安!”

“锅之助已经这么了不起了啊!”松平元康赞叹道,“要好好努力,以后一定会成为和令尊一样了不起的武士的!”

“殿下请放心。”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本多锅之助,听到松平元康提到了他的父亲,也不免有一些动容,拱手行礼道:“在下一定勤练武艺,成为了不起的武士,回归松平家!”

松平元康嘴上夸赞着本多锅之助,心里却担心雨秋平会不会有一些不快。毕竟他当时把本多锅之助托付给雨秋平,其实就是存着让锅之助去雨秋家的意思。雨秋平对锅之助关怀备至,锅之助还这样心念旧主…

松平元康悄悄地瞄了瞄雨秋平的脸色,发现后者脸色洋溢着欣喜的笑容,很为锅之助感到高兴。松平元康心中暗叫惭愧:果真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呐,锅之助,你怎么还是不肯笑一下。”雨秋平取笑道,“整天板着脸,从来没见你笑过!刚才看你那么兴奋,还以为可以看到你笑了呢!”

“氏俊,好久不见啊!”关口氏广看到濑名氏俊后,就笑着迎了上去。

“氏广,明明不久前还见过的啊。”濑名氏俊笑道,“怎么样,这些日子,和你那个乘龙快婿相处的愉不愉快?”

“什么我的乘龙快婿,那可是家督大殿的义女。”关口氏广连连摆手,“不过竹千代那孩子,性子真的很好。我之前百般无礼,他却依然以礼相待。”

“我家的那个红叶,背后就经常在我面前夸松平大人。”濑名氏俊笑道,“还多次想让我提醒本家的其他诸位,到冈崎城时,尽量尊重一些松平大人。”

“雨秋红叶啊,还真是名不虚传。”关口氏广哈哈一笑,“家督大殿之前不就说,他是个烂好人么。”

“别的不多说了,咱们老兄弟好好喝一杯!你商队的行头都准备好了,明天早上就可以出发!”

第一百零六章 帮助

6月21日早上,商队离开冈崎城。松平元康将雨秋平送到门口,再三嘱咐要小心后就返回了。6月22日,一行人在善照寺砦西边的一个村庄稍作停留,准备明天就开始进入织田家的区域。

雨秋平还记得,这个村庄,也是他今年年初赈济的几个村庄之一。春天一片荒芜的田野,此刻已经满是繁茂的庄稼。居民脸上也没有了菜色,而是辛勤劳作后的满足和劳累。雨秋平看着村庄的生活好了起来,百姓不再需要挨饿,流离失所,顿时觉得自己当时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更让他感动的是,整个村庄里的几十户人家,家家户户都在屋内给雨秋平设立了一个长生碑,每天吃晚饭前都要虔诚地拜一拜,感谢红叶大人赐予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这些朴实的百姓,默默忍受着乱世的一切不公平,仅仅因为领主尽到了自己保护百姓的义务,就会感激涕零。到底是百姓太好了,还是时代太坏了?

不管如何,雨秋平都决定,要完成自己对少女的承诺,完成自己对内心的承诺。竭尽全力,帮助每一个可以帮助的百姓,减轻痛苦。

这次,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然而,也正是因为家家户户的百姓都十分感激雨秋平。雨秋平不得不藏在商队最里面,以防被人认出。这些百姓们听说是骏河来的商队后,就纷纷涌了上来,争着抢着打听雨秋红叶大人的消息。濑名氏俊一一想这些百姓保证,雨秋平在骏河也很受到人爱戴,过得很好,百姓们就纷欢呼着离开了。

“没想到大人,是这样善良的人,做了这样了不起的善举。”真田昌幸看着眼前的景象,感慨道。

“仁者爱人,人恒爱之。”天野景德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但转瞬间,又变成了一如既往的冷酷,决绝地说道:“如果我能用我的恶,来守护大人的善,一辈子堕入黑暗,双手染满无辜的鲜血,也在所不辞。”肩膀上,一只新的乌鸦——据说是那只老乌鸦的儿子,也哀鸣了两声。

“这样么。”真田昌幸点了点头,“天野大人的想法,在下很是认同呢。总归要有些人,来干脏事,去保护家中的其他人的啊。”

6月23日,由于商队要通过交战区域,所以不可以在官道上通行,商队沿着官道旁边行走。不时会有织田家的足轻上来要求盘问检查,出示路引。雨秋平一开始还有些慌张,但等他看到濑名氏俊熟练地掏出一串钱,塞到了足轻手上,后者就满意地走了之后,立刻感慨道社会一直都是险恶的。

上午巳时四刻,一行人抵达了尾张最有名的神宫——热田神宫。这里供奉着热天大明神,是织田家信仰的神灵。虽然很想进去参观一下,但是眼下众人需要赶路。在织田家领地内停留不太明智,万一真的遇上严格的盘查,很有可能露陷。

就在一行人准备从热田神宫旁边路过时,突然看到热田神宫那里跑来一个穿着赤红色铠甲的武士,向着队伍前头的濑名氏俊跑去。今川家的几个扮作伙计的侍卫有些就紧张地准备护住濑名氏俊,来人匆忙高举双手,示意没有恶意。

“这位老板,敢问可是从三河那边来的商队么!”那个武士一开口,雨秋平就认出了他的嗓音,匆忙抬头望去,果然是他——前田利家。

诶!那岂不是很危险,身份岂不是要暴露了!雨秋平大吃一惊,匆忙努力往前面挤去,想提醒濑名氏俊那个是赤母衣众的人,却没能立刻赶到他身边。

“正是,不知这位武士大有何指教?”濑名氏俊行了一个平民对武士的大礼,却被前田利家扶了起来。

“在下不是武士了,只是个浪人罢了,老板不必多礼。”前田利家的一席话让雨秋平愣住了。前田利家怎么会是浪人呢?他不是一直跟着织田家混到最后么?

他隐约中好像想起了一些历史事件,但是记得不那么亲切。似乎前田利家确实是被放逐过?比起历史大事件,这些人物细节他到没怎么在意。

“在下看起来,老板的队伍里似乎没有多少护卫。”前田利家低头说道,“不知道老板看我这身身板行不行,在下愿意在尾张境内保护商队。”

“天啊!”雨秋平在心里暗自说道,“这么低三下四,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狂放不羁的大哥么!”

“这…”濑名氏俊有一些为难,似乎在犹豫着该如何拒绝。前田利家眼看濑名氏俊要拒绝,匆忙加了一句,“在下不需要多少报酬,给我一天100文钱就可以了!”看得出来,他真的很需要钱。

这确实是非常低廉的雇佣了。雨秋平记得没错的话,自己一年的俸禄,都差不多有五百贯左右了。所以前田利家这次为什么成为浪人了呢…要不还是问问清楚?

前田利家有些紧张地看着濑名氏俊的脸色,后者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拒绝,雨秋平却先抢先出列,和濑名氏俊告了声罪,然后就把没反应过来的前田利家拉到路边。

“大哥,怎么回事啊?”雨秋平压低声音问道。

前田利家听到这称呼,突然愣了一下,看到了雨秋平肩膀上的红叶披肩,立刻反应过来,“是你啊,小子!”

“我的天,这红叶披肩这么好认么!”雨秋平瞬间冷汗直流,待会可是要把这红叶披肩摘掉。不然要是被交过手的织田家看到了,这波就要飞天了。

“你小子怎么在这里…难不成…”前田利家的瞳孔猛地收缩,看向那个商队,“今川家的细作?你们要进攻了!”

“不不不,”雨秋平连忙摇头,“我们是去外交出使的!大哥你可不准去报信啊,小弟我是想来看看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需要帮助,才主动现身的,你可不能卖了我啊!”

“也是…”前田利家说道,“我可不是这样没义气的人。”

“那大哥,你到底咋了?为什么变成浪人了啊?”雨秋平追问道。

“别提了!”前田利家狠狠地骂道,“那十阿弥就是活该去死!”

这个名字一出来,雨秋平立刻想起了前世发生的历史事件。织田信长曾经再三要求,手下家臣不准私斗,否则严惩不贷。而这个十阿弥,仗着自己深受织田信长的宠信,经常和性子豪放不羁的前田利家过不去。前些日子,他偷了前田利家的妻子阿松赠送给前田利家的发簪——那还是阿松父亲的遗物,结果被前田利家人赃俱获。

“这个十阿弥!偷阿松送我的簪子也就罢了!”前田利家啐了一口,“还敢当着主公和那么多人的面侮辱阿松!”他越说越生气,脸也涨得通红,“老子就一刀把他当着主公的面给杀了!”这个时候,怒发冲冠的前田利家,倒是更像雨秋平之前认识的那个前田利家。

“主公暴怒之下,就让我切腹。索性柴田殿下和森殿下帮我求情,才改为放逐我。”前田利家叹了口气,黯然神伤,“可是我对主公忠心耿耿,不想离开织田家,就一直在这尾张境内徘徊,等主公原谅我。靠着热田神宫里的老朋友,每天给我一些小豆粥过日子。神宫日子也很拮据,入不敷出,都要自己耕种。能匀给我一些豆粥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你怎么来做起护卫来了?”雨秋平追问道。

前田利家脸色一红,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要是我一个人,饥一顿饱一顿也无所谓,饿几天也死不了…可是阿松她还怀着身孕,整天吃不饱可不行啊…而且那些小豆粥哪里是给孕妇吃的啊。”前田利家眼神中满是焦虑,自责和心疼,“早知道会连累阿松,当时绝对不那么冲动了!”

“那你怎么办不帮松夫人送到你父兄那里去?”雨秋平记得历史上,他就是把阿松送回了荒子城的。

“阿松死活不愿意。”前田利家咽了口唾沫,“她说…我是为了她出头才受到处罚的,作为我的妻子,她想陪我一起承受痛苦。她不希望我一个人承担一切,而她却待在荒子城里衣食无忧。”

雨秋平心中忽然没来由得一颤…阿松的这句话似曾相识,但是却想不起来。

“所以你就想来找些工作赚钱,给阿松买点补身体的么。”雨秋平问道。

“嗯,所以这份工作真的很重要!”前田利家一改往日狂放不羁的态度,为了心上人,恭敬地鞠了一躬,“千万摆拜托了!”

雨秋平扶起他,从腰间摸索了一下,拿出了带在身上的10贯钱,塞到了前田利家手里。

“小子,你这是…”前田利家愣了一下,就想把钱退回去,“你这白给的钱我不能要啊!”

“你不是要给我们当保镖么,哪里是白给的!”雨秋平不由分说地把钱塞回了前田利家手里,还掰着对方的手指把钱握住。

“哪有啊!最贵的保镖这一程也就收一贯钱啊!”前田利家慌忙说道,“真的不能要。”

“还是不是兄弟啦!”雨秋平佯怒道,“是兄弟就把钱收下!嫂子的身体要紧,不然到时候落下什么病根,一辈子后悔死大哥!等到时候有钱了你再还我不就好了!”

“这…这…”前田利家这个豪爽的大男人,此刻却像小女子一般红了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磨磨唧唧的,这可不像我的大哥啊!”雨秋平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取笑道,“先回去给嫂子买点补品,我们今天晚上估计会在清州城城下町休息,你可以来找我们!”

前田利家犹豫了好久,低头说道:“多谢了,小子。你这恩情,以后我犬千代赌上性命也要回报!”

“这才是自家兄弟嘛!”雨秋平哈哈一笑,转身告辞了。

第一百零七章 山贼

6月25日,一行人离开尾张,进入美浓地界。而前田利家却没有像约定好那样离开,而是打算护送雨秋平一行,直到他们返回。

“你这样离开那么久,松夫人谁照顾啊?还是回去吧。”雨秋平劝道。

“我已经委托神宫里的几个朋友帮忙照顾了,阿松也有一个侍女,没问题的,”前田利家摆了摆手,“我家阿松懂事啊!她说啊,受了别人这么多的恩惠,不可以一走了之,执意让我跟过来的。而且我犬千代也不是不够义气的人啊!你说是不,小子!”

“这样啊,那就欢迎啦,大哥!”雨秋平笑着和他一击掌。

“这位前田大人,”濑名氏俊开口道,“虽然我们双方互为敌对,但是在这里,也不用心存芥蒂。不在战场上时,我们就是朋友。”

“濑名大人够意思!”前田利家哈哈大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濑名氏俊带着商队到了斋藤家本城稻叶山城城下的井之口町,准备收集一些情报。

“斋藤家最近不会有大动作的。”看了一会儿后,真田昌幸便很肯定地对雨秋平说道。

“哦?为什么啊?”雨秋平不解地问道,“你拿到什么情报了么?”

“这里满地都是情报啊,大人为何不仔细看。”真田昌幸笑道。商队此刻正在城下町里的一家酒楼的二楼,看着城町里来来往往的行人。

“马上就要秋收了,如果斋藤家想要有所动作,就不得不加快储备了。”真田昌幸胸有成竹地说道,“美浓去年遭遇灾荒,收成不好。现在因为秋收在即,去年的粮草已经消耗地差不多了。如果想要出兵,为了筹集军粮。肯定要向民间或者各个豪族收购粮食。”真田昌幸分析道,“可是刚才那几个卖粮食的小摊贩的粮价,却维持在正常水平毫无波动。”

“这样啊…”雨秋平恍然大悟,摇了摇头,“我啥都看不出来哈哈哈…”

果然,不一会儿后,濑名氏俊也带着几个人回来了。他和众人说,根据他和几个武士的攀谈,近期斋藤家确实不会有所动作,正如真田昌幸所料。

既然斋藤家没有对织田家表现出很强的敌意,濑名氏俊也没有多留,一行人离开井之口町向着西边出发。6月27日上午,到达了池田郡的赤坂。赤坂不是什么特别繁华的地方,而是一个偏僻的小地方。再往西,就是日后鼎鼎大名的关原,以及北近江浅井家的领地了。一行人就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雨秋平则和天野景德,前田利家,本多锅之助和真田昌幸在赤坂城的城下町里闲逛,打算找个地方吃中饭。

“我跟你们讲啊,一般这种小店,最有味道!”前田利家带着众人走到了城下町最边缘的一家小饭店,“城町中心的那些大酒楼,反而不怎么样。”

“应该带着亲兵卫来的,”雨秋平嘟囔道,“他以前不就是美浓人么?可以让他回家看看呀。”

“直江大人若是来了,领地里就没有抓总的人了。”真田昌幸笑道,“虽然认识不久,但是在下看来,直江大人是最能领会大人思路和意图的。”

“哈哈,亲兵卫和我特别投缘。”雨秋平笑道,“他似乎也在一直模仿我处理事务的方式。”

众人谈笑间,店老板已经亲自把炒好的一盘菜给端了上来。店面不大,总共就只有4个人,似乎是一家人开的。主厨的是女主人,店老板和他们的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则干着小二的活计。老板和他的儿女招待地都很热情,小店里也有不少客人,生意还算不错。坐在雨秋平左手边的那桌,是一个…额…很秀美的少年,身旁还跟着几个随从。而另外引起雨秋平注意的,则是在角落里的另一桌武士们。前田利家说,听口音似乎是近江人。四个壮汉正恭敬地听着一个也就比真田昌幸大一点的少年高谈阔论地谈论着武士的大义什么的。

忽然,在店外迎客的那位少女忽然尖叫了一声,然后,门外就传来一阵骚动。雨秋平皱着眉头回望,就看到十几个土匪打扮的壮汉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其中为首的一个,满脸都是大胡子,似乎这种装扮已经成为了土匪的标配?他正搂着哭丧着脸,不停挣扎的少女,肆意轻薄着她。

雨秋平本以为店老板和少女的那个哥哥会怒发冲冠,没想到两个人见到这些山贼,只是匆忙跪了下来。从后厨匆匆看来的老板娘看到自己的女儿被土匪搂在怀里时,也不敢反抗,而是唯唯诺诺地从厨房拿出茶水。

“小八啊,大爷我好不容易来一次,打不打算孝敬孝敬啊?”那个满脸山贼胡子眼睛看着跪下来的店老板,手却狠狠地在少女的臀部上捏了一把,坏笑着问道。

“德山大人大驾光临,真是令鄙店蓬荜生辉啊。”店老板瑟瑟发抖,老实地说道,“只是这个月的份子钱…小人已经给过了呀!”

“是啊,是给过了!”被唤作德山大人的山贼头目哼了一声,“但是大爷嫌不够!怎么了,给还是不给!”

雨秋平算是看懂了,这个德山山贼,似乎看起来是赤坂这里的黑社会老大一样,在城下町横行霸道,收取保护费。雨秋平对这种鱼肉百姓的人,感到一阵深深的厌恶,手也摁在了刀柄上。身旁的本多锅之助和前田利家也都是十分愤怒,天野景德和真田昌幸则有些玩味地打量着身边同伴的表现。

“当然要孝敬大人啊!”那个老板点头哈腰地匆忙起身,从柜台里拿出了不知道辛辛苦苦赚了多久,才赚到的一贯钱,递给了德山山贼。

“这还差不多。”德山山贼嘿嘿一笑,“你这个女儿,是越来越水灵了,怎么样?大爷我卖你个面子,把她娶回去当个小妾!”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那胡子拉碴的脸往少女脸色蹭去,少女已经害怕地泪流满面,却不敢吱声。山贼身后的十几个跟班也都淫笑着喊好。

“小女哪里敢高攀大人!”老板一家人立刻被吓得脸色煞白,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不敢不敢!”

“我说行就行!”山贼头目吼了一声,似乎觉得自己站累了,想找个地方坐下。他身边刚好是那个秀美的少年的那一桌。雨秋平刚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那个山贼头目身上,没有留意这个少年。这个少年脸上也写满了厌恶,从刚才开始,就紧紧地捏着手上的茶杯。

“来,小白脸,给大爷我腾个地儿!”德山山贼在青年的桌子上用刀鞘敲了敲,屁股就准备往青年的位子上挪动。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年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默默地举起茶杯,抿了几口茶水。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和几个同伴谈论起来了其他事情。

“娘的!”被完全无视的德山山贼感到丢脸丢大了,一把把少年的茶杯扫了出去,撞到了地上,碎成了几片。少年依旧无视他的存在,看也看不他一眼。

“哑巴么!”山贼后面的一个跟班的为了给老大解围,骂道,“连句话都说不出!”

“把那女孩放开。”似乎是为了打这个跟班的脸,少年突然开口了,淡淡地吐出了几个字,眉宇间的厌恶似乎已经达到了极限。

“欠修理了是吧!知道大爷我是谁嘛!德山梅秀!赤坂的大爷!”德山梅秀揪住少年的领子,一把拎起了少年。有些瘦弱弱不禁风地少年被后者几乎提了起来。身边的几个侍从一下子愤怒地站了起来,却被山贼的几个跟班逼住。

店老板一家一看到在店内发生了冲突,纷纷惊恐不已地躲到了柜台后面。

“把那女孩放开。”少年被提在空中,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遭遇的窘境,而是再次重复道,言语中依旧是那么淡定的从容。

“大爷在这赤坂,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看你是活腻了!”德山梅秀冷哼道,正要动手打那个青年,另一桌的近江人在那个少年的带领下,立刻推开身前的桌子,长身而起,各个抽刀在手,虎视眈眈地看着山贼。后面的几个山贼跟班也纷纷抽出了刀,恶狠狠地看着这些那几个人。

“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还有没有王法了!”领头的少年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武士服,手上的武士刀一看也是精品,估计来头不小。

“近江口音?”德山梅秀回头问道,“来美浓管闲事干什么?”

“我是浅井家少主浅井贤政!”浅井贤政,日后的浅井长政厉声呵道:“还不把那女孩放开!”雨秋平的目光一下子就燃烧起来了,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日后的战国名人,娶了战国第一美女织田市的男人!(虽然雨秋平觉得战国第一美女肯定是今川枫)他兴奋地都微微有些抖动。前田利家看了一眼雨秋平,感觉对方似乎有一种,看到特殊的人后就会抽风的疾病。

“哦呦?浅井家的少主啊?那又怎样,浅井家不是刚刚被六角家给打服了么?”那个山贼却没有被吓到,嗤笑道:“浅井家的少主在我们美浓神气什么?你大爷我是德山众德山则秀的侄子!在这赤坂说一不二,别多管闲事!滚回近江舔六角家的鞋子去!”

浅井贤政双目尽赤,他最听不得别人提起自己家族的屈辱史了。周围的几个侍从也都是面色不善,眼看双方就要大打出手。

德山梅秀身边的一个机灵点的山贼明白,那几个浅井家少主护卫的水平肯定要比他们这些山贼高,打起来肯定吃亏。于是,他抽出刀,架在了那个少女勃颈上,骂道:“你们谁敢动一下!这女孩子立刻就没命!”浅井贤政等人愣了一下,一时间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看看清楚,现在是十四打九,怕了吧!”德山梅秀却没有发现下属的良苦用心,还故意扭了扭身子,把女孩子从刀口移开。一手搂着女孩,一手揪着少年的衣领,面向浅井贤政骂道:“欠揍么小子!”

忽然,他只觉得肋下一疼,被人猛地推了一把,然后怀中的女孩子就被拉走了,握着少年衣领的手也松了一下。他匆忙转过身,只看到五人抢回少女,把女孩子护在身后后,纷纷抽刀在手。为首的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捋了捋额前的刘海,笑道:“现在可是14对14了!”

雨秋平看着面前的这股山贼,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哀。自己这边有日后的天下无双本多忠胜,近江之鹰浅井长政,枪之右左前田利家,表里比兴真田昌幸,对面的山贼连个历史上有名字的都没有,居然想和自己这边对干?这估计是史上最惨山贼了吧。

第一百零八章 军令

德山梅秀一看到居然又冒出了五个看起来不简单的角色,明白在店里火拼估计是打不过对面了,只好灰溜溜地离开。可是临走前,拉不下面子的德山梅秀对着老板怒吼道:“你有帮手了不起了是吧,等大爷我回山寨叫了弟兄,就把你们这个小店夷为平地!”

“不用你来回来。”秀美的少年哼了一声,伸出右手,指着德山梅秀的鼻子,自信地沉声说道:“愿立下军令状。今日之内,就凭我这几个人,全灭你的山寨!”

一语惊人。

“就凭你们这几个人!”德山梅秀气得火冒三丈,骂道,“有种来啊!”说罢,就气哼哼地扭头离开,“你当大爷我山寨里几百号人都是吃素的嘛!”

山贼走后,雨秋平立刻招呼几个部下,帮老板把店内打乱的桌椅扶扶整齐,还多给了老板一贯钱,安慰着那个少女不要害怕。

“阁下这个武士,但是很有意思。”那个秀美的少年说道,“第一次看到如此在乎百姓的武士。”

“哈哈,过奖了,能帮就帮一点罢了。”雨秋平摆了摆手,“在下雨秋平,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雨秋红叶?可是知立城200奴隶挡住织田全军的雨秋红叶!”少年还没说话,浅井贤政先忍不住插话道。

“哈哈,浅井殿下过奖了,全靠将士用命,在下不敢居功。”雨秋平向着浅井贤政行礼。

“在下松下轻乱,见过两位了。”那个秀美的少年说道,“多谢两位仗义出手。”

“松下大人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人的本分。”雨秋平和浅井贤政对视一眼,说道。

“只是,松下大人真的要凭借那几个人去捣毁山寨么?”雨秋平好奇地问道,“估计是吓唬吓唬他们的吧。”

“不是吓唬,在下已经立下军令状,自然说到做到。”松下轻乱摇了摇头,淡然地说道,“今日之内,必然全灭那伙作恶多端的山贼。”

“可是那山贼可是德山则秀的侄子,”雨秋平之前得知,赤坂城北方的山区,基本都在一个叫做德山众的国人众控制下,那伙山贼似乎和德山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那山贼不也有几百号人嘛?”

“所以呢?”松下轻乱疑惑地望向雨秋平。

“所以松下大人真的要去啊?”雨秋平吓了一跳。

“松下大人的口音,应该是美浓本地人吧。”浅井贤政问道,“可是附近豪族的人,准备带着自家部队前去?”

原来是这样。雨秋平恍然大悟。这倒是解释得通了。

“是豪族不假,”松下轻乱摇了摇头,“但是我只带我的几个侍从去就够了。”

又是一语惊人。

“假的吧!”雨秋平哑然失笑,“就这几个人,纵使有天大的本事,又怎么捣毁有几百人的山寨啊?”

松下轻乱摇了摇头,也没有过多解释,就带着人准备离开。

“你还真去啊!”雨秋平急忙拉住了他,“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几个人够了。”松下轻乱自信地说道。

“你要是真去,我陪你一程吧。”雨秋平苦笑道,他不知道眼下这个少年到底发了什么疯,怎么就要带着几个人去捣毁几百人的山寨呢。

“在下也愿意相助!”浅井贤政也来了兴致,“此等惩恶扬善之举,义不容辞!”

“两人若一定要来,也请便吧。”松下轻乱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喜悦,只是点了点头,说走就走,当真要去履行自己的军令状。

真是看不懂他了,哪里来的自信啊,这么笃定…怎么有点家督大殿的味道在里面!雨秋平暗自吐槽道。

虽然都答应来帮助这个松下轻乱,雨秋平和浅井贤政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打算。浅井贤政一腔少年热血,早就看不惯这些仗势欺人的人——其中六角家的欺凌让他感到极为屈辱,故而迫不及待的想要惩处这些山贼,声张正义。而雨秋平则想着,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人去送死,找个机会把他们拦下来,相信抽风的只有松下轻乱和浅井贤政,他们的侍从应该都是冷静的。

“在下就住在这附近,”松下轻乱说道,“那伙山贼的营寨,就在北边的山里。”

在松下轻乱的带领下,一行人先到了松下轻乱在赤坂的小屋子里,拿了一些点燃狼烟的材料。然后径直走到了那个山寨在大山外围的一个据点外,也没有作出任何隐蔽,就是大大方方地走到了据点瞭望台肯定能看得到的地方,然后在原地点燃了一堆狼烟,狼烟开始在原地腾起,把雨秋平呛得不行,离开了好几步远才适应一点。

“松下大人,然后我们该怎么打下那个据点啊?”雨秋平问道。

“不打,等在这里就可以了。”松下轻乱说道。

“现在不打,等到他们向山内的大寨报警了,那个德山梅秀带着援军过来了,不是更打不下来了!”雨秋平问道。

“没事。”松下轻乱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等着就行了。”

过了一会后,刚刚回到山寨,气还没消的德山梅秀,突然收到手下一个小据点的警报。

“什么?有人到了山寨面前点燃了狼烟?”德山梅秀大吃一惊,“长什么样的人?”

“三个领头的,其中有一个特别瘦弱,有一个额前有头发的,还有一个穿着蓝白色武士服的。一共14个人。”那个小喽啰汇报道。

德山梅秀听完之后,火气腾地一下又起来了,破口大骂,“娘的!大爷还没去找你们呢,这帮婊子养的还真找上门来了!”

“走!留下五十人看家,剩下两百人都跟我来!把山上的守卫,和要去看田地的那帮人也都叫上!”德山梅秀提起自己的野太刀,就大骂着招呼道,“把那帮杂碎剁了下酒吃!”

大概两刻钟后,雨秋平就可以看到山路上浩浩荡荡地走来了两百多个人,进到了据点里面。领头的似乎正是那个德山梅秀。

“这下可好,这个据点里面就两百多人了,我们怎么打啊?”雨秋平摊开手,问道。

“不用打,那两百多人会自己出来的。”松下轻乱望着那个山寨,轻声说道。

“是主动出战来打我们的么!”浅井贤政兴奋地一挥拳头,“那正好彰显我们武家的勇武!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我靠!两百多人冲着我们来,还不跑么!”雨秋平算是彻底被这两个人给弄得无语了。

“不,不会来打我们的。”松下轻乱摇了摇头。“再点一堆狼烟。”

“那帮小子到底什么底气!”本来想直接出击的德山梅秀还是忍住没有冲动,而是到了瞭望台上望去。十四个人肆无忌惮地站在两百多人的据点外,什么顾忌都没有。

“莫不是有伏兵?那几个小子看起来挺有来头,难道是附近豪族的人?”德山梅秀盘算道,看着十四个人身旁茂密的树林,“树林里会不会有埋伏啊,先等等再说吧。”

然而,还没等德山梅秀思索清楚,那十四个人就又捣鼓捣鼓,点燃了一堆狼烟。

“这是什么意思!”德山梅秀彻底被搞晕了,“娘的!反正大爷就是不动了,他们还能打进来不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日头也逐渐西斜。然而那十四个人依旧不紧不慢地等在据点外面。

“到底什么意思啊!”德山梅秀向身后的跟班问道,“那两堆狼烟又是干什么的!集结部队的不成?”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道,陷入了沉思。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机灵点的跟班忽然想到了什么,惊恐地喊了出来:“头!他们该不会是哪家豪族的人,故意在我们面前吸引我们注意,其实其他人去收割我们的庄稼了吧!”

此言一出,周围的山贼立刻慌成一团。他们山贼也不是全靠打劫为生,他们在西边也有一块田地。由于他们和豪族关系并不好,经常有人尝试抢夺田地,因此山贼们平时总是会派人去守卫。正值秋收前,不少小豪族都对山贼们抢来的大块肥田虎视眈眈。然而,德山梅秀今天却把人全部拉到这里盯着那十四个人了。

“所以点燃狼烟!”德山梅秀恍然大悟,“是在告诉自己豪族的人可以出动了!”

“娘的!上当了!”德山梅秀骂道,“四郎,你带着五十人给我看好这个据点,其他的人,快跟我往西边赶!”

“头,不用管那十几个人了么!要不要等到来求救的人来了,头你再去啊!”那个四郎问道。

“他们就是在故弄玄虚,根本不会进攻,管什么管!十几个人又能干什么?真正动手的肯定是大部队啊!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德山梅秀头也不回地骂道,“再不去,晚了怎么办!”

片刻后,德山梅秀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据点的西门冲出,向着西边跑去了。

“我曹!”雨秋平看到德山梅秀居然真的带人离开了据点,还没有冲着他们过来,不由得惊叫道:“松下大人,你是神吗?对面怎么按照你说的在做啊!”

“去救庄稼了。”松下轻乱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们的田地,都是在西边的山脚下的。他们以为我们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其实是去抢庄稼。”

“我真的是服了你了。”雨秋平心悦诚服道,“那我们现在干什么?趁他们主力不在去把据点打下来么?”

松下轻乱摇了摇头,“不用,我们熄灭狼烟,直接离开这里,从小路去他们的大寨。路上的守卫估计都被调走了。”

四郎看到,德山梅秀一离开据点,面前的十几个人就直接熄灭了狼烟离开了,立刻感叹他们头的高瞻远瞩。果然是有人在这里吸引注意力,然后想去抢他们的庄稼。

“希望头那里能没事。”四郎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要是那些庄稼被抢了,他们一年的辛苦可就白费了,还不知道怎么过冬呢。

第一百零九章 埋伏

跟着松下轻乱在山路上绕来绕去,雨秋平不由得好奇地问道:“松下大人,我们这是去干什么啊?真的要去打大寨么?”

“不打。”松下轻乱摇了摇头,“大寨里肯定留下了不少人。”

“那我们这是去干什么?”浅井贤政追问道。

“埋伏。”松下轻乱低声道,“他们去庄稼那里发现空无一人后,肯定会觉得中计了,我们那不存在的大军正在围攻他的据点。留下人防守后他就会匆匆赶回,”松下轻乱继续解释道,“结果到了据点,会发现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这时候,他肯定会觉得被耍了,我们其实根本不准备打他,也就会放松警惕。”

“我走过这座山,知道路。我们在他们上山的必经之路上埋伏,趁他们奔波半天,劳累不堪,又放松警惕时,直接杀出抓住他们的头领就可以了。”松下轻乱淡淡地说道。

“所以你就是点起了两堆狼烟,就把他们全山寨的人弄得疑神疑鬼!奔波半天!”雨秋平现在真的对这个少年心悦诚服。本来中午听他说,只凭几个人就可以捣毁山寨,还认为难以置信。现在却真的是服气了。

“他太过轻敌了,因此,一定会中计。”松下轻乱低声说道,“他一看就是一直过着别人巴结奉承他的日子,故而目空一切。当他手上有着几百人的时候,就会轻视我们十几个人的力量,而去徒劳地寻找那不存在的大军。”

“他看似愚蠢的错误,其实早就注定了。”松下轻乱摇了摇头,“走吧,快一点,等他们回来我们就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林间小路的转角处,突然迎面遇到了十几个拖家带口的百姓。两边的人都是猛地一愣,那边的百姓吓得掉头就要跑。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走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天野景德突然厉声说道。天野景德和真田昌幸率先抢出,其他几个人也反应过来,拖家带口的百姓跑不快,很快就全部被抓了回来。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小人们这就和您回山寨!”为首的一个大叔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小人们再也不敢逃了!再也不敢逃了!刚才是您们的六郎首领劝我们逃跑,放我们离开的!不干小人的事啊!小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跑啊!”

“你们是…”雨秋平把刀收回刀鞘,问道:“被山贼劫掠到山上的百姓?”

十几个百姓本以为眼前的人正是山贼的追兵,可是一听语气似乎不想,点头道:“正是!我们几个月前被裹挟上山,这次看到那些山贼都走了,六郎头领看我们可怜就放我们走了!”

“你放心,我们不是山贼。”浅井贤政笑道,“我们是来打山贼的,你们走吧。”

“不能放他们走。”天野景德厉声说道,“这山头是山贼的地方,难保没有其他据点或者人巡逻。万一他们被山贼抓到,供出我们的行踪!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怎么会?”雨秋平不解道,“我们是来打山贼的,他们是被山贼抓的,怎么会出卖我们?”

周围的百姓们连忙点头,说什么“大恩大德不敢忘”之类的话。

“大人,您刚才没听清楚么?”天野景德依旧厉声道,“这几个刁民为了脱罪,二话不说就出卖了那个估计是好心放他们离开的六郎头领,希望山贼迁怒于那个头领而放过他们。”天野景德双眉紧锁,提着刀警惕地打量着这十几个百姓,“要是他们被山贼抓到了,肯定会供出我们的存在和行踪,说什么是我们杀散守卫,放走他们之类的话来脱罪。”天野景德看向雨秋平,“不是么。”

雨秋平咽了口唾沫,不得不说,天野景德说的很有道理。在这种极端恐惧下生活了一段时间的人,似乎会患上一种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之类的心理疾病,本能地向施暴者提供信息和帮助。这些百姓若是再被山贼抓住,说不准就转眼间把他们卖了。

“那就把他们都捆到小路上去吧,在我们伏击前,别让他们报信就行了。”松下轻乱凝视着天野景德不满的双眼,后者毫不客气地瞪着这个少年,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

忽然,山脚下似乎传来了一阵骚动。

“不好,他们估计回来了。”雨秋平低声说道,“咱们快一点!”他指了指刚好靠近一条小路边上的天野景德,真田昌幸以及三个松下轻乱的侍卫,“你们几个把他们带到角落里捆好,喜兵卫包里有绳子!再把嘴巴塞住!”

“如果之后还来得及,然后就从小路上山,到那个亭子旁边找我们。我的侍卫会带路的。”松下轻乱嘱咐之后,就立刻和雨秋平等人从大陆前往伏击地点。天野景德等人则恶狠狠得压着那些百姓,威胁他们不准说话。

雨秋平等人在松下轻乱的带领下沿着山路快步上山,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山贼的大寨。松下轻乱选择了一处道路狭窄的地方,两侧都有乱石,阻碍了原本就不宽的山路将近一半的宽度。雨秋平等人就分散躲在了两侧的茂密的灌木丛和树林里面。

“那个山贼头目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又因为轻敌而麻痹大意,”松下轻乱低声分析道,“只要情况允许,它一定会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到时候,等他经过这两堆乱石,我们就冲出去挟持他。”松下轻乱指了指山路,“把他后面的人堵在乱石之后,然后就可以依靠他挟持所有人了。”

“秒啊。”前田利家不由得赞叹道,“擒贼先擒王!这小子可以啊!不比我小弟差啊!”

“什么啊,我比人家差远了。这家伙估计比昌幸还厉害。”雨秋平赞叹道。

“何时动手的命令,和后面的指挥,就请交给雨秋大人吧。”松下轻乱看向雨秋平,“在下从未上过战场,战阵之事,不如雨秋大人熟悉。”

“行啊。”雨秋平答应道,“那我想个暗号。”

又过了一段时间,山路上的喧嚣声越来越接近了。而真田昌幸和松下轻乱的三个手下也从小路赶了回来。

“景德呢?”雨秋平向真田昌幸问道。

“天野大人说要检查一遍绳索和赛嘴巴的布,晚一点。”真田昌幸神情自然地答道。

又过了一会儿,山贼们的脚步声都已经清晰可闻了,那帮山贼似乎已经走到了他们刚才遇到百姓的地方。而天野景德也快步赶了回来。

“辛苦了。”雨秋平说道,但是鼻子似乎闻到了一股怪味,他却没有多在意。

众人埋伏妥当,单等着德山梅秀上钩了。

片刻后,就看到将近两百个山贼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不远处的山路转弯处现身。由于山路不宽,只能并肩行走四五个人,队伍足足拖了将近一百米。老远就听到德山梅秀扯着大嗓门喊道:“娘的!这帮婊子养的!竟敢耍大爷!看我抓住他们每天不弄死他们!”

“弄死他们!”“把他们活剐了!”“心肝拿来下酒!”喽啰们虽然嘴上兴奋地喊道,但是跑了一个下午的他们,已经累得快要抬不动腿了,队伍也越拉越长。

“明天先跟大爷我去把那家店拆了!”德山梅秀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入了伏击圈——他当然不会想到,那帮虚张声势的人居然去而复返,在他的山里伏击他。他嘿嘿一笑,边说边走过了两堆乱石,“把那小闺女抓回来,好好爽一…”

话音未落,只听到身旁的树林中传出一声大喊——

“凯撒来了!动手!动手!”雨秋平兴奋地喊道。他终于完成了刺杀凯撒的人物扮演小游戏。两旁的十四个人听到喊声,同时拔刀跳出灌木。跟在他身后的五个喽啰,猝不及防就被斩杀。德山则秀的野太刀也被浅井贤政一刀挑飞,前田利家狠狠地用刀背朝着他的膝盖砸去。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巨响,眼看着膝盖算是废了。德山则秀痛苦地哀嚎了一声,跪倒在地上,立刻被三把刀夹住了脖子,动弹不得。剩下的几个人以本多锅之助为首,则站到了两个乱石堆之间,牢牢把握住了豁口。

这一连串的变化,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发生。除了五个被砍死的喽啰,剩下的喽啰都是一副难以置信,没有反应过来的表情,呆滞地看着雨秋平等人。

“谁敢动一下!”雨秋平用刀指着跪在地上满脸愤恨和惊恐的德山则秀,厉声喝道,“你们头领就没命了!”

雨秋平这一声大喝,仿佛却将山贼们从惊讶中唤醒。刚才还一动不动的山贼瞬间乱成一团。

气氛忽然尴尬起来。

“我曹。”雨秋平苦笑道,“我就这么没威慑力吗!太不给面子了啊。”

这一席话,引起身后几个人的哄笑,一时间生死相搏的气氛,竟然轻松起来。

混乱了片刻后,山贼们立刻明白了眼前的局势——那十几个人,挟持了他们的老大。几个试图冲上来夺回老大的人因为地形狭窄,只能一个一个上,被三招两招秒杀了。后面的人,立刻就不敢动了。

“把武器都扔了!投降!”雨秋平再次喝道,“手上的什么竹枪,刀都扔掉!”雨秋平边说边作势要砍德山则秀,“不然就等着给你们老大收尸吧!放心,你们只要投降,我不会为难你们!”

“我雨秋平,说到做到!”

不得不说,这些山贼和他们老大的情感还是不错的,在雨秋平等人的威胁下,老老实实把武器扔了一地。按照雨秋平要求的双手举起的投降的姿势,一个一个走过豁口,回到了山寨里。雨秋平等人则押着连路都走不了的德山则秀——后者现在可老实地忏悔求饶,和早上那个咄咄逼人的山贼完全不一样,一脸谗佞小人的嘴脸,让雨秋平很不舒服。

而更让雨秋平感叹的则是,那位叫做松下轻乱的少年的智谋——他居然真的凭借十几个人,在半天之内就把这为祸多年的大山贼给连根铲除了。

在雨秋平等人的逼迫下,这些没有武器无法抵抗的山贼不得不一把火烧了山寨,还在雨秋平等人面前,对着佛祖发毒誓,再也不做山贼,不去找那户人家的麻烦。

虽然在雨秋平这些无神论的现代人眼里,发个毒誓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在极度迷信的古代,神佛在众人心目中有着很高的地位——即使是这些山贼,也生怕被佛祖厌恶。故而这个毒誓的约束力还是不错。估计也就只有织田信长那样的新新人类会完全对神佛不屑一顾吧。

一切搞定收工后,雨秋平就把山贼全部放走。这倒是让众人和山贼们都很是意外,雨秋平的解释则是,自己一向说到做到——这当然得到了浅井贤政和松下轻乱的大力支持。

之后,他们则收集了山贼扔下的武器。竹枪什么的,就把枪尖砍下来收缴,刀什么的自然是直接拿走。这样彻底断绝了这些山贼再次作恶的机会。至于如何和德山则秀那位领主交代他侄子的事情,松下轻乱表示他会让族里的人去处理,顺便还会接走那户人家。

等他们一切准备停当,打算离开时,闻讯赶来的濑名氏俊已经带着商队的二十几个人赶到了山上,正巧遇到了收拾兵器的雨秋平他们。

第一百一十章 治乱

“原来是濑名予州大人,失敬了。”得知了濑名氏俊的身份后,松下轻乱和浅井贤政都向濑名氏俊行礼,同时也明白了为何雨秋平会出现在美浓。

“诸位为民除害,应该是我敬你们。”濑名氏俊拱手道。然后,就留下另外几个副手在山路上和他们寒暄,自己把雨秋平扯到了一边。

“红叶,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太危险了吧!”濑名氏俊听雨秋平讲完了事情的经过后,担忧地说道,“听町里的人说,你们十几个人就去清剿那家大山贼,真的把我该吓坏了。”

“殿下,”雨秋平看着濑名氏俊愁容满面,不好意思地道歉道:“这次没提前和您说一声,是我不对。但我其实一开始没打算真的去清剿山贼啊!是想把那俩我以为发疯的家伙带回来的,谁能想到那位松下大人如此了不得,居然真的把这货山贼给灭了!”

“总归是太危险,下次千万小心。”濑名氏俊摇了摇头,“不过通过这次机会,红叶倒是有幸和浅井家的少主相识了,之后去拜访浅井家,也有了引荐之人,倒是为本家带来了不少便利。”

“那位浅井家的少主啊,似乎是个义理狂魔。”雨秋平笑道,“特别注重武士的大义,也对六角家压迫浅井家十分不满,估计很有可能与我们合作。”

“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去把那些百姓放开?”濑名氏俊问道。

“哎呀!刚才太忙了,都忘记了!”雨秋平一拍脑袋,朝着那边的十几个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说道,“景德,你带路,我们赶紧去把那些百姓松绑吧。”浅井贤政和松下轻乱也点头附和,催促天野景德带路。

天野景德愣了一下,冷冷地环顾了一圈。

“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已经松绑了。”天野景德不带感情地说道。就在这时,他的乌鸦突然哀鸣着,从林间飞了回来,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啊?你什么时候松绑的啊?”雨秋平不记得天野景德有离开过,意外地看了过去。

忽然,他发现,天野景德的乌鸦的鸟喙上,满是鲜红的血迹。

“景德!你把他们怎么了!”雨秋平猛然醒悟过来,急急地追问道。一旁的浅井贤政和松下轻乱也皱紧了眉头,看了过去。真田昌幸微微叹了口气,走到了天野景德的身后。

“杀了。”天野景德抬起头,浑浊不堪的双眼凝视着雨秋平,“杀掉之后,抛尸山崖了。”

“景德你!”雨秋平刚要发作,却未曾想,一贯看起来文静瘦弱的松下轻乱抢先冲了上去,揪住了天野景德的领子。之前一直淡然自若的他,此刻却是满脸怒容,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松下轻乱逼问道,声音都有一些颤抖了。

“因为他们知道大家的行踪。”天野景德闷声答道,“我担心他们泄密,让大家陷于险地。”

“可是已经把他们绑起来,嘴巴也塞上了啊!”浅井贤政吼道,“怎么泄密啊!”

“万一有山贼走到了这边,我没有把握击退山贼,也没有把握在山贼击杀我之前把这些人全部灭口。”天野景德摇了摇头,“万一山贼真的过来了,诸位的埋伏就会泄露,我们就有可能全军覆没。”

“所以你就把他们都杀了!把那些无辜的百姓都杀了!”松下轻乱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已经满是愤怒,嗓子都有点哑了,“你也说是有可能!有可能的情况,你就把他们都杀了?”

“没错。我们十几个人的安全,和那十几个百姓的命,我已经做出了决断。”天野景德低声说道。

“你!”松下轻乱眼看就要有失控的迹象,几个侍卫匆忙把他拉开。

“两位先冷静一下。”濑名氏俊也赶紧赶上来圆场,“我大概明白你们的情况了。容我说一句吧。”濑名氏俊放缓了语气,看着周围围过来的几个人逐渐平静下来,开口道:“景德是我十几年的老部下了,我明白他的作风。他做的这一切,也都是为了你们安全。”濑名氏俊说道,“虽然很残酷没有错,那十几个百姓很无辜没有错,但这是这乱世中,他迫不得已的选择。”

雨秋平愣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他们在今宫附近调查时,天野景德同样杀伐果断地捅死了一个传令兵——事后也证明他是对的。他的杀戮,保护了部队的安全。这次也一样。

“讲道理,我觉得景德兄弟做的没错。”前田利家说道,“他自己肯定也知道这么做是杀害无辜,但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总得有一个人弄脏自己的手去做的啊,不是景德兄弟,可能就是我了。警景德兄弟主动承担了这个责任,还是挺了不起的。”

松下轻乱叹了口气,眼神变得十分无奈和悲哀。他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发现除了雨秋平和浅井贤政,其他人虽然很遗憾,但神色间,也都认同了天野景德的做法。

“可是我们之所以要剿灭山贼,就是因为他们滥杀无辜啊。”松下轻乱悲哀地说道,“我们自己也滥杀无辜,违背了大义,我们和那些山贼又有什么区别?我们又凭什么剿灭他们?”

“想要消灭黑暗,自己就必须要堕入到黑暗中。”天野景德直视着松下轻乱,“想要剿灭山贼,就要比他们更凶狠。”

“那我们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松下轻乱摇了摇头,“消灭了凶狠的人,却出来了更凶狠的人。”

“不。”天野景德摇了摇头,“这是战国乱世,想要统一天下,光明大道是行不通的,必定会被黑暗中的人运用阴险手段击败。只有运用黑暗阴狠的霹雳手段,杀得血流成河快速统一天下,将世间推入黑暗恐怖的谷底,下一代的人,才会明白和平的可贵。那时,黑暗过去,才有一位明主出来施仁政,还天下光明。”天野景德浑浊不堪,布满血丝的双眼,凝视着松下轻乱清澈透明的眸子,沉声道:“先乱后治,这就是我的黑暗大义。”

天野景德看向雨秋平,那个永远善良的少年。他不论身份,不论贵贱,真心对待每一个人。他的善,就是天下光明的希望,也是他的希望。他早就决定,要让自己堕落于黑暗之中,干尽所有的脏事,为雨秋平的善和光明保驾护航。

“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认同你的方法。”松下轻乱看着天野景德,决然地摇了摇头,“我身为武士,就是要秉持天下大义,讨灭不义之徒,还天下一个公道的太平盛世。”

“为了获得利益,就堕入黑暗,杀害无辜,不就是见利忘义之徒么?”松下轻乱质问道,“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谈光明的天下!”

“你就像是你那恶心的乌鸦一样,以死人之肉为食。哪里有乌鸦,哪里就有死亡。这样的死亡之鸟,一辈子待在黑暗里。黑暗永远不会胜过光明。这就是我的光明大义!”他沉声说道,和天野景德对视了一眼。却不料,他们将用这样的眼神,对视一生。

说罢,他愤怒地转身离开。浅井贤政叹了口气,也愤愤地离开。雨秋平愣了一下,追了出去。

天色已经阴沉下来,黑暗笼罩了整片大地。回城的路上,松下轻乱一个人走着,一声不吭。雨秋平和浅井贤政也是默然无语,跟在他身后。而大部队,则在更后面走着。

濑名氏俊派人来问雨秋平他们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被雨秋平拒绝了。三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城下町外的草地上走着,最后一起靠在一棵树下,看着满天星斗。

“大家都认同了那只乌鸦的做法。”松下轻乱叹了口气,“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相信大义!相信光明的天下正道呢!”

“因为那些用黑暗的手段的卑劣之人,往往可以取得优势。”浅井贤政低声说道,“武士的义理,早就被抛弃地一干二净了。”

“乱世里…真的只有黑暗才能胜利么…”松下轻乱忽然有些哽咽,“我坚持了许久的光明大义,却从未得到他人认可。难道不用心狠手辣的肮脏手段就不能获取胜利么?难道武士秉持着正义就不能胜利么?难道这次那只乌鸦不杀死那无辜的百姓,我们就不能胜利么?光明难道真的不如黑暗么?”

“不,不是的。”沉思良久的雨秋平,忽然打断道。松下轻乱和浅井贤政愣了一下,看向雨秋平。

雨秋平抬起头,凝视着千百年来,永远挂在天穹的北斗七星。它们见证了千百年来地上的分分合合,沧海桑田。

“你们知道治乱循环么?”雨秋平开口,却是毫不相关的话题。两人点了点头,“说的可是汉人所说的,三百年一大劫?”

“我就是汉人。”雨秋平点了点头,“不仅是我们明国,在你们日本,又何尝不是治乱循环呢?”

“夏商周,秦汉魏晋,十六国南北朝,隋唐宋元明,你们日本的朝廷,平氏,镰仓幕府,现在的足利幕府。”雨秋平念叨着历史上出现过的朝代,“每一次都是,老的朝代腐朽不堪,民不聊生,或是农民揭竿而起,或是外敌入侵,或是重臣篡权,或是地方割据,国家陷入乱世。”

“一个了不起的英雄,会运用景德所说的那些黑暗手段,一个一个击败他的敌人,最后统一全国,创立一个新的朝代。那些不够厉害的,或是不够黑暗的,都会被他击倒。而新的朝代,也会在几百年后再次腐朽不堪,新的乱世到来,又会有新的朝代代替他。”

“一次一次的治乱循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可是每一次改朝换代,都会给百姓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百骨露荒野,千里无鸡鸣。然而,每一个统一全国的英雄,想得都是如何击败敌人建立自己的王朝,暂时给百姓太平。却没有想过如何结束这治乱循环,永久结束百姓的苦难。”

“如果这个时代没有改变的话,现在的乱世,也将在不久的将来被一位霸主结束,然后再次开始几百年的王朝,再次开始治乱循环,直到这个王朝被推翻。”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呢?”雨秋平看向身旁的两人,忽然放声大笑道:“到底为什么啊!”

“我从小就很好奇,直到今天,我似乎终于有些明白了。”雨秋平悲哀地说道,“因为每一个新的朝代,都是运用黑暗的手段建立起来的。霸主们,为了获得胜利,不惜牺牲无数无辜人的性命,不惜运用黑暗肮脏的手段,不惜六亲不认恩将仇报。而王朝建立的过程,被写成历史,被口口相传。黑暗的记忆传递给了后代。给天下蒙上了黑暗的阴影!”

“当旧有的王朝遭遇危机时,陷入乱世时,那么多英雄豪杰,大多数却不曾想如何运用正义来匡正天下,挽救危局。而是想着像前人一样用黑暗手段击败敌人,推翻前朝,取而代之,先乱后治,统一天下。一代代都是这样。”

“治乱循环的根源就在于,每一次治世的到来,都是靠着黑暗的争斗与杀伐,而不是靠着光明大义!后人再寻求治世时,自然也会用铁与血的手段去尝试建立新政权,而使得天下陷入战火之中。”

“这样靠着黑暗得来的治世,永远都不可能长久。”松下轻乱叹了口气,“雨秋大人真知灼见,在下受教了。”

“而你刚才问我,是不是光明大义真的比不过黑暗杀戮。”雨秋平看向松下轻乱,“我告诉你,在乱世里,就是这样的!光明磊落,慈悲为怀,重情重义,不会用小手段的谦谦君子,如何斗得过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杀伐果断的野心家?”

松下轻乱和浅井贤政叹了口气,神色也骤然黯淡下去。

“但是我么不能放弃!”雨秋平突然喝道,一语惊醒梦中人:“如果没有人愿意维系着光明大义去还天下太平,治乱循环永远不可能结束!只有靠着光明正义去统一天下,去维护光明正义,将所有想用黑暗手段取得天下的野心家一一击败!给后世留下,只有秉持光明正义,才能结束乱世,开创太平的史书和记忆,引到后人走上光明之路!之后的人,在朝代面临危机时,不会有人敢于用黑暗的手段取而代之,因为他们知道,这样的黑暗行为会被天下人秉持着光明大义讨伐!所有的人,都渴望像前人一样,用正道维护国家,才能结束这一代一代的悲剧。”

松下轻乱和浅井贤政此刻已是热泪盈眶。他们终于明白,他们始终秉持的义理和大义,并不是一无是处——而是最为可贵,结束这治乱循环的钥匙。

“这又谈何容易?”浅井贤政说道,“武士在与敌人较量中,就会逐渐失去自己的义理。那些秉持着光明大义的人,在和黑暗搏斗时,也会最终堕落于黑暗之中。”

“那就用法律来维系!”雨秋平掷地有声地说道,“制定一部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法律,连君主也不能逃脱其外。法律保证维护光明大义,任何不这么做的人,都会受到处罚!有法律来支持大义,就足以和黑暗搏斗而不被侵蚀。”

“怎么会有君主愿意让法律凌驾于自身之上啊?那不是作茧自缚么?”浅井贤政哂笑了一下。

“我听说。”松下轻乱突然望向雨秋平,“雨秋大人在领地内推行法律,就宣传自己也在法律约束之下,任何人都不得逃脱法律之外,因此不得不开除爱将。”

“雨秋大人当时在领地内的那番演讲,在下也有幸获知一二。”松下轻乱轻笑道,“我还听说,雨秋大人无论对待什么样的人,都会真诚善良地帮助他。雨秋大人拯救了两百多奴隶,雨秋大人会去赈济敌对区域的百姓,雨秋大人始终秉持着光明大义在前行。在下佩服不已,大人果真就是那样一位,愿意秉持着光明正义去匡扶天下的英雄。”

“你听说了这么多啊。”雨秋平笑道。

“也请大人听我说。”松下轻乱忽然无比郑重地看着雨秋平,“在下认为,如果治乱循环的悲剧是一把锁,那么由法律维系的光明大义,就是那开锁的钥匙。”

“而雨秋大人,正是那拿着钥匙的开锁人。”松下轻乱握住了雨秋平的双手,“您让在下看到了光明大义的希望,看到了结束治乱循环的希望。”

“如果有朝一日大人有求,在下必誓死相随!”松下轻乱恭敬地俯身,向雨秋平行以大礼。这一拜,成就了战国的一段佳话。

而雨秋平的这番话,也在日后被记录下来,成为了后世鼎鼎大名的《辩治乱书》。

第一百一十一章 义弟

当晚回到住处,吃完已经凉了的晚饭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浅井贤政忽然开口道:“雨秋大人,如不嫌弃,在下愿与大人结为义兄弟。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诶!”雨秋平吓了一跳,“浅井大人何出此言啊?大人可是浅井家的少主,在下不过是部将,怎么高攀?”

“这与身份无关,志趣相投罢了。”浅井贤政摇了摇头,“那位前田大人现在不过是浪人,雨秋大人不是也没有因为身份而不认他么?”

“况且,”浅井贤政苦笑了一声,“浅井家凋零至斯,浅井家的少主,现在真的比东海道名门的今川家的部将地位高么?”

“无论如何,还望大人答应。”浅井贤政忽然俯身一礼,“之前雨秋大人的一番话,让在下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明白了在下一直一类秉持的义理不是毫无意义的,也明白了破除乱世中黑暗的方法。虽然此路无比艰辛,但是作为一个武士,这就是我此生必将践行的道路。我愿意和雨秋大人和松下大人并肩前行,在各自的家中为了大义努力。”

“能有幸和大人结为兄弟,是在下的荣幸。”在前世的各款日本战国游戏中,浅井长政一直是雨秋平极为喜欢的历史人物。可能既是因为他迎娶了阿市,是让人羡慕不已的神仙眷侣。又因为他在游戏中,总是那副傻愣愣的义理武士的样子,让人格外喜爱。

“不知雨秋大人年龄?”浅井贤政问道。

“今年18。”雨秋平答道。

“在下今年15。”浅井贤政说罢后,对着雨秋平行了一个见过兄长的大礼,“兄长大人,请多指教。以后,就请直呼新九郎或者贤政便可。”

“那么好,新九郎。”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矫情就不大好了。雨秋平扶起浅井贤政,“一起为了天下大义而努力吧。”

“大人以后,也直呼在下半兵卫便可。”松下轻乱也开口道。

“那也请松下大人直呼在下我红叶。”雨秋平笑道,“说起来,我是明国来人,对你们的起名方式不是很熟悉啊。是不是你们的幼名,有很多重复的啊?”

“比如什么几郎之类的,我记得判官义经殿下的幼名也是九郎?”雨秋平思索着,“还有那个什么兵卫,什么千代,我也见过好多啊。我的部下里,真田昌幸就叫做喜兵卫,直江忠平就叫做亲兵卫,松下大人则叫做半兵卫。”雨秋平愣了一下,问道:“说起来,半兵卫你是美浓人,可曾听过竹中半兵卫之名?”

“那位美浓的麒麟儿么?在下也有所耳闻。”浅井贤政也来了精神,“似乎也是在这西美浓之地呢。”

“那位大人,在下未曾谋面。”松下轻乱摇了摇头。

“据说此人在兵法上天赋异禀,”浅井贤政笑道,“有人说,此人哪怕初次上阵,也可指挥近万大军。”

“这想必是言过其实了吧。”松下轻乱摇了摇头,“岂有这等天才?”

6月28日,一行人一路西行,与下午到达关原休息。浅井贤政正要返回小谷城,自然要和众人同路。而松下轻乱也说希望出外游历一番,与雨秋平等人同行。

到了关原后,本来濑名氏俊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而雨秋平却执意要求,去松尾山上看看。濑名氏俊拗不过雨秋平的意思,就让他自己带着几个人跑到了松尾山上。雨秋平站在山顶,鸟瞰着这未来40年后,决定日本归属的波澜壮阔的战场。

西北的屉尾山,未来会是石田三成的本阵。而南边一点的天满山,则将是那位忠肝义胆的宇喜多秀家的军队驻扎处。东北远处的南宫山,则将成为关原食神吉川广家吃了大半天便当的地方。而南宫山西北的桃配山,则是德川家康的马印所在。

然而,真正令关原之战举世闻名的,则是雨秋平脚下的松尾山。四十年后,将有一个叱咤风云,视东西两军为土鸡瓦狗,插标卖首的猛将在这里设立阵地。他的举动,决定了整个天下的归属,可以说是全日本安危系于一人。无论是戎马一生的德川家康,还是纵横捭阖的石田三成,勇猛善战的岛左近,天下无双的本多忠胜,忠肝义胆的大谷吉继,天下大半豪杰的命运,都掌控在他的手上。关原几十万互相拼杀的足轻,都将目光投向松尾山上。

那人便是——筑后国55万石大名,小早川家家督,金吾中纳言,关原合战中横扫十万西军,关原三神之首——战神小早川秀秋!

雨秋平将一杯酒缓缓地泼洒在山上的泥土里,然后虔诚地一鞠躬。

“战神!这是敬你的!”雨秋平兴奋地说道。

而此时,站在一旁的前田利家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雨秋平一定要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他们当然不明白一个穿越者的执念。

“兄长他…可是有什么亲人葬在这里?”浅井贤政不解地问道。

“不像。”真田昌幸摇了摇头,“你看看大人眼中兴奋的神色,怎么会是在祭奠亡灵?”

“大人是明国人,到日本不过两年,孤身一人而来,没有什么亲人。”天野景德解释道。他一开口,身边的松下轻乱就别过了头,似乎很不愿意听他说话。

“你们知道吗,我那小弟搞不好有一种怪病。”前田利家思索良久,说道:“他似乎见到一些特定的人物或地名之后,就会异常兴奋。”

“比如他之前第一次见我,就激动地跟个什么一样,好像我有多有名似的。”前田利家挠了挠脑袋,“见到我家主公时也是,特别兴奋地跑到丹下砦下,就为了看一眼我家主公。”

“还有还有,”前田利家拍了拍浅井贤政的肩膀,“那小子看到你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激动。”

“激动成什么样子?”浅井贤政不解地问道。

“就现在那样!”前田利家扬手指了指雨秋平。后者正往地上泼酒,双眼闪烁着兴奋的神采,神神叨叨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真是…奇怪的病症。”松下轻乱叹了口气。

离开关原后,一行人就继续前往小谷城。在路上,商队还遇到了几支浅井家正在调动的军势。军队的装备和尾张织田家水平差不多,大多数足轻都只有竹麻甲或者皮甲,少数足轻和武士们则拥有具足。但是部队的精神面貌明显不行,不说今川家,连织田家和斋藤家或许都比不上,一个个没精打采,应付差事一样地在路上走着。行军的队伍松松散散,足轻们交头接耳,带队的武士也没有多加约束。

浅井贤政看到自家的军队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本家的部队,本来也是一支敢战的劲旅。”浅井贤政向雨秋平说道,“自从被六角家在高宫合战大败,被迫臣服以来,却总是死气沉沉。我这名字里的贤字,也是六角义贤所赐。在下的妻子居然只是六角家的家臣,实在是莫大的屈辱。”

“那九郎你,也认输了么?”雨秋平出言激道。

“怎么可能!”毕竟是热血少年,浅井贤政立刻握拳道:“我这辈子绝不会向六角家屈服!”

“等到我能接过家业,一定日夜操练部队,有朝一日向六角家讨回尊严,夺回失地!”浅井贤政厉声喝道。浅井贤政望向南边的目光似乎能够喷出火来,一股蓬勃燃烧的战意让周围的几人都为之侧目。

“只是以浅井家目前的实力,恐怕难以与六角家抗衡吧。”前田利家指出,“无论是领地,还是军队的战力,恐怕都与六角家有一定差距。”

“最关键的还是军队。”真田昌幸说道,“只要有了强军,领地不过是死的,夺过来便可。只是浅井家目前武备废弛,军无战心,可是在不是个好兆头。”

“父上似乎…”浅井贤政有些屈辱地说道,“已经没有反抗的意思了,甘愿于臣服于六角家之下了。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连军队都不在上心…”

一直默默听着众人对话的濑名氏俊虽然没有发表评论,心中却如明镜一样清楚。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思索着什么。

“九郎如果致力于强军的话,我倒是有一些练兵的方法,可以供你借鉴。”雨秋平说道。

“可是练出那以200抗6000的强军的方法!”浅井贤政顿时热血沸腾,“还望兄长不吝赐教!”

雨秋平尴尬地点了点头。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以200抗6000什么的,完全就是断章取义的说法。之前的两次进攻,织田军投入的人数,都和自己差不多。当织田信长亲自指挥围攻的时候,知立城连一个上午都不一定撑得住。

而雨秋平练兵。也是在守住知立之后的事情。他真正引以为豪的战阵调度,则是善照寺砦之战——不过此战中,常磐备的表现,都被雨秋平之后送粮资敌的善举掩盖了。

他从天野景德手中要过了自己之前编写的军法条例和练兵条例,递给了浅井贤政,“九郎你可以拿去借鉴一下,这些都是我的心得。”

“汉文?”浅井贤政翻开第一页后,有些讶异地问道。

“是的。”雨秋平点了点头,笑道,“我的常磐备里,日常用语和命令都是用汉文书写。”

6月29日,一行人抵达小谷城城下町。濑名氏俊请求浅井贤政代为通报,拜见浅井家家主,浅井久政。商讨今川家上洛时,借用浅井家领地为通行道路,进攻六角家的事宜。

第一百一十二章 雄鹰

然而,濑名氏俊等人在小谷城中的驿站等候了大半天,却只得到了浅井久政身体抱恙,要过几天才能接见濑名氏俊的消息。

“这么巧?”前田利家笑道,“你们一来,那个家主就生病了?”

“不知道啊,我们这些刚来的人,又没有情报。”雨秋平摇了摇头。

“有。”真田昌幸摇了摇头,分析道:“我今天看到浅井少主来送消息时,满脸通红,似乎刚刚爆发过争吵,而且眉目间有怨色,应该是很委屈。”

“而能够让浅井少主在争吵中不得不因为让步而委屈的,只有浅井久政大人。”真田昌幸微笑道,“浅井少主通报我们要求参见的消息后,就和浅井久政大人爆发争吵。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浅井久政大人不愿意见我们,而是愿意保持和六角家的和睦。但是少主却渴望改变,希望能够夺回尊严和独立。”

“因此,两人爆发剧烈争吵。最后在家臣的调解下,达成这种协议——既不拒绝,也不答应。而是以抱恙为由,拖延一段时间,让浅井家内部考虑清楚。”真田昌幸结束了他的分析,看向众人。

“了不起,后生可畏。”濑名氏俊赞叹道,“察言观色的能力可谓是不输给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臣了,对于情报也很敏感。红叶,你可是捡了个宝啊。”

“还没捡到手呢,他还只是与力。这么好的宝贝,大膳大夫肯定会要回去的吧!”雨秋平的一席话引起众人的哈哈大笑。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等待几日好了。”濑名氏俊说道,“大家有什么想在近江看看的,尽管去好了。不是本家的诸位大人也敬请随意。”

雨秋平本打算去参观一下近江的国友村,看看这个时代的火枪——日本称之为铁炮到底如何。可是6月30日傍晚,浅井贤政却急急地找到了他。

“新九郎,有什么事么?”雨秋平问道。

“兄长。”浅井贤政深吸了一口,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实不相瞒,家父身体无恙。只是不想接见各位,我为此深表歉意。”

“这不是你的错,浅井殿下肯定有他自己的考虑。”雨秋平宽慰到。

“父亲能有什么考虑!”浅井贤政失望地摇了摇头,“自从败给六角家,他就心灰意冷,考虑的不过是如何向六角家表示顺从,不要招惹是非罢了。”

“昨天在下和诸多家臣力谏家父,让他接见诸位,”浅井贤政叹了口气,“他却只是说什么,浅井家军队孱弱不堪,根本没有什么合作的意义,只要好好臣服于六角家,保领地内平安就可以了。”

果然和真田昌幸所料不差。

“所以我决定练兵!”浅井贤政看向雨秋平,“如果我能练出像兄长的常磐备那样足以以寡敌众的精兵,家父肯定就将被我说动,有胆量和六角家一战了!”

“可是我的那套练兵方法,要求还是挺苛刻的。”雨秋平解释道,“招募的人员…就最好都是那些没什么背景,心机的老实人,能够团结一致。”

“这个我会去准备,兄长尽管放心。”浅井贤政保证道,“浅井家空有二十多万石的领土,却武备废弛,部队缺额严重。剩下的名额足以新招募组建一支新的备队。在下原来的300部下中,也有不少人符合条件。”浅井贤政看行雨秋平,“兄长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只要能让浅井家重拾武家的尊严,我都万死不辞!”

“需要给予每个足轻尊严,备队里最好不要有等级差异…”

“需要充足的伙食供应,保证足轻们能够体力充沛,也不会有所不满而哗变…”



雨秋平提出了一系列林林总总的要求,本来是希望浅井贤政知难而退。可是后者却有一股二愣子的劲头,无论雨秋平说什么,他都保证完成,最后连雨秋平都被他的决心和执念感动了。

“如果新九郎有这般决心。”雨秋平笑道,“我会向濑名殿下请求留在这里帮你练兵,反正我之后也没有其他任务。”

“那就先谢过兄长了!”浅井贤政兴奋地说道,“我等着兄长的好消息!”

“红叶这个请求…”濑名氏俊听罢后,眉头紧锁,“有一些…”

“今川家的人,帮浅井家的少主训练军队…”濑名氏俊斟酌道,“会不会有一些不太妥当。毕竟这不是浅井家家督的意思,而是少主的私下请求。”

“那我可以以浅井家少主朋友的身份去协助他。”雨秋平说道,“只要不穿着红叶披肩,应该还是可以隐瞒身份的。刚好在下另外几个同伴,有美浓的,有甲斐的,有尾张的,有三河的,也不容易被怀疑到。”

“这倒是可以…”濑名氏俊松了口气,“只是…红叶你为何打算去帮助这位少主?”

“因为他是我的义弟啊,还是我的朋友。”雨秋平笑道,“而且他和在下一样,都愿意秉持着义理来面对这个黑暗的乱世,可以算是惺惺相惜吧。他那么想要练兵,我帮帮他,也算是人之常情。”

“既然如此,你就去吧。不过千万不要泄露你的今川家背景,我和使团就不去插手了。”濑名氏俊说道,“直觉告诉我,浅井家内部的矛盾可能会在一两年内爆发出来。所以你务必小心,不要牵扯其中。”

“不愧是濑名殿下,直觉真准啊。”雨秋平暗自赞叹道。的确,在明年,浅井家就会废黜浅井久政,而拥立浅井贤政为家督,展开了对六角家的反攻。

7月1日,雨秋平就带着本多锅之助,松下轻乱和他的三个侍从,真田昌幸,天野景德,前田利家,本多锅之助这几个人,帮着浅井贤政开始了一系列训练的准备工作。浅井贤政想要招募一支500人的备队。招募的要求很简单,不论出身,不论贵贱,只要是对于浅井家目前的屈辱心有不甘的男儿,渴望为了浅井家的荣耀奋战的男儿,都可以前来应征。为了躲避浅井久政的责问,浅井长政以为自己的旗本增加兵源为由,而没有说是成立新的备队。

7月4日,募兵的工作告一段落。期间,浅井久政似乎对浅井贤政私自募兵的行为很是不满,但是在家臣们加强武备的呼声下,也只得不了了之。

看到备队的人员已经齐整,置身于五百渴望向六角家讨回尊严的足轻当中,浅井贤政不由得有些激动:“兄长!我们接下来需要干什么呢!”

“自然是开始训练了啊!”雨秋平笑道,“让这五百热血男儿,拥有守护武士的义理的实力。”

如何训练,雨秋平和天野景德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轻车熟路。他们先是训练了五十个选拔出来的足轻头和足轻大将,然后再让他们将一样的训练方法传授给足轻们。由于浅井贤政本人身体力行,亲自参加训练,每一项动作都力争做到最好。既然少主都如此卖命,足轻们自然也不好意思偷懒。连雨秋平给他们的休息时间,都会在浅井贤政的带领下加练。

当然,最重要的体罚制度自然被最先引入了。在雨秋平的强烈要求下,他和天野景德负责动作的监督——挑出那些需要做俯卧撑的人。这自然是又给雨秋平带来了巨大的快感。一开始三天的站姿训练,雨秋平和天野景德毫不客气地大杀四方,基本上除了浅井贤政之外,每个足轻都要做上一百多个俯卧撑。最惨的一个,雨秋平记得他基本每天都做二百多个。

站姿训练之后,雨秋平立刻废除了跪拜礼,推行军礼制度。然而,这却在足轻中引起了不小的抗议,那些老部下大多数都担任了职务,对于不能享受下属恭敬的敬礼感到很不满,认为武士的尊严遭到了蔑视。还有一部分人不愿意对少主如此怠慢,仍坚持使用跪拜礼——雨秋平估计其中有不少人是想拍浅井贤政马屁,不过这却拍到了马蹄上。

浅井贤政极度迫切地渴望建立强军,振兴浅井家,恢复武家的义理。为此,他什么都可以舍弃。他毫不犹豫地把仍然向自己跪拜的人罚去做俯卧撑,并按照雨秋平的要求,在部队里宣传人人平等,互相尊重的思想。虽然他们和雨秋平当时的200部下不能相比,仍有很大的阻力和不少阳奉阴违的做法,但总归没有人跳出来反对了。

到了第七天时,队伍开始了三面转法的训练。经过了这短短七天的训练,队伍的精神面貌却已经焕然一新。一个一个保持着笔挺的站姿,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指令。随着浅井贤政逐步熟悉适应这套训练方法,雨秋平也开始逐渐放手——毕竟浅井贤政在这支部队里有着无人能比的威望,由他来训练,显然有更好的效果。

当五百足轻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在浅井贤政宣布解散后,齐齐地敬礼大喝“解散”时,那股所向披靡的精气神让浅井贤政不禁热泪盈眶。而足轻们也没有像往日那样散去,而是默默地矗立在原地,等待着什么。因为他们得知,浅井贤政和雨秋平会在今天赠予他们这支备队的军旗,以及备队的名字。

“得此强军,我浅井家又何惧六角家分毫!”浅井贤政兴奋地挥拳大吼道:“你们都是我北近江浅井家的好男儿!”

足轻们用整齐的“嘿!嘿!吼!”回应着统帅的赞誉,将期待的目光,看向浅井贤政。

“还请兄长为备队赐名。”浅井贤政转过身,向雨秋平抱拳道:“多谢兄长不吝赐教,将如此练兵秘籍像我分享,让我成就如此强军!”

雨秋平望着浅井贤政,这个他以前崇拜的战国名将。

在前世,你因为秉持义理,骁勇善战,被世人称赞为“近江之鹰”。

这一世,我有幸见证你的成长,见证你的热血,见证你为了武家的荣耀的拼搏,见证几百好男儿为了武家尊严成军。见证你,像一只雄鹰一样,即将腾飞而起。

“赐名雄鹰。”雨秋平掷地有声地说道。同时,身后的本多锅之助,捧出了一面蓝底白鹰旗,递到了浅井贤政手上。

“雄鹰是最了不起,最有骨气和义理的鸟儿。”浅井贤政接过旗帜,把它套在旗杆上,注视着那五百足轻,高声道:“他们不会甘于像家禽一样,寄人篱下,用顺从和屈服换来衣食无忧的生活。而是放弃一切安乐与享受,展翅高飞,向往高山和白云。他们拼上生命,与狂风骤雨搏击,与电闪雷鸣抗争,只为了那翱翔天际的自由与尊严!”

“每只雄鹰的尽头都是苍穹!”浅井贤政厉声说道,同时双手挥舞着手中的白鹰旗。那只白鹰,栩栩如生地在搏击苍穹。

“浅井家的雄鹰备!请随我振翅高飞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暗流

7月13日,浅井久政终于同意接见等待已久的濑名氏俊。濑名氏俊带着雨秋平,前去小谷城的本丸拜见浅井久政,而浅井一方作陪的,则是浅井久政和浅井贤政父子,以及被合称为海赤雨三将的海北纲亲,赤尾清纲,雨森清贞的三位浅井家重要家老。

双方寒暄之后,浅井久政本打算进一步唠唠家常,血气方刚的浅井贤政却抢在父亲面前开口:“不知濑名大人此来,有何指教?”将谈话直接拉入了正题。

“殿下快言快语,实乃武士风范。”濑名氏俊躬身一礼,向浅井贤政投去感激的一撇。“在下此来,是奉家督之命前来,与浅井家商谈合作事宜。”

“近江产粮,治部殿下可是想从本家购粮?”浅井久政笑道。

雨秋平眉头一皱,这浅井久政摆明着不想合作,估计就是被家臣和浅井贤政要求着来谈判的。一上来,就打算把谈判搅黄,不给濑名氏俊把话题谈到出兵合作的机会。就是不知道,濑名氏俊会如何应对。

“正有此意。”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濑名氏俊居然爽快地答应下来。

“哦?”浅井久政愣了一下,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濑名大人请讲。”

“近江的栗太郡,野洲郡和蒲生郡都以大米为名,家督大殿正有意向浅井家购买呢。”濑名氏俊脸上依旧是和煦的微笑,话中却是绵里藏针,令众人无不变了脸色。

原因很简单,隶属于南近江的这三郡,此刻都控制在六角家手上。濑名氏俊抓住了浅井久政那句“近江产粮”的模棱两可,一下子就将话题以温和的方式挑明了。

浅井久政还没开口,海北纲亲却先说道:“可是这三郡并不在我们浅井家手中,濑名殿下怕是不搞错了?”这句话,看似驳回了濑名氏俊的提议,实则是在帮濑名氏俊捅破窗户纸——指出了六角家和浅井家的矛盾。

“现在不是,将来就是了。”濑名氏俊郑重地说道,浅井家的三位重臣和浅井贤政登时眼前一亮,浅井久政却是面露厌恶。

“濑名大人怕是误会了。”浅井久政开口道,“我们浅井家和六角家本为姻亲,关系和睦。今川家若是想购买那三郡的大米,浅井家愿意为今川家和六角家牵线搭桥。”这句话给了濑名氏俊一个软钉子,在表面浅井家的立场是和六角家一致的。

然而,濑名氏俊余光一扫,就发现在座的另外四人,都对浅井久政的说法,极为不满。

“只是这样的话,浅井家怕是只能赚一个中间价了,未免有些可惜。”濑名氏俊轻笑了一声,“本家家督可是要做大买卖,浅井家不考虑考虑么?”

“什么样的大买卖?”急性子雨森清贞追问道。

“家督想把稻米卖到京都去,”濑名氏俊不经意间翻开了底牌,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缓缓说道:“但是近江的山路不好走,希望可以借用一下浅井家的官道。”

之前浅井家众人的估计,大抵就是今川家可能想和浅井家约为同盟,在今川家攻入浓尾平原时,由浅井家出兵牵制。却没曾想今川家的胃口如此之大,居然直接开口就是上洛,提出让浅井家借道。

如果今川家真的志在上洛,必定会通过近江西进。而到时候,浅井家就不得不在做出抉择。

“家督大人给的意见是,六角家也不会做生意,产稻米的南近江几郡,还是由浅井家来经营比较好。”濑名氏俊微微一笑,“至于六角家,家督听说六角家和甲贺关系匪浅,想请他们到甲贺伊贺去卖忍具。”

这看似平淡无奇的生意人一样的话,却难掩毕露的锋芒——这话中,暗示着今川家对浅井家的承诺:如果浅井家愿意和今川家结盟,南近江的土地,就会交给浅井家。而对于浅井家的宿敌六角家的处置,则是赶出近江——赶到南边的甲贺伊贺山区。

虽然濑名氏俊口头说的话,众人不敢尽信。但是这也是今川家做出了一个姿态——在六角和浅井家之前,他们选择浅井家作为上洛的合作伙伴,并愿意给予丰厚的回报。

无论是血气方刚的浅井贤政,还是老于世故的海赤雨三将,此刻都有一些蠢蠢欲动。拿下整个近江,可是浅井家上上下下期盼几十年的愿望。而他们所需要付出的,可能只是让今川军过境,以及为今川家提供一些援军和粮草罢了。

“不过为了这段时间还能买到稻米,家督也不介意浅井家和六角家暂时继续做生意,”濑名氏俊看到众人已经动心,就继续加大着筹码,“只需要先拟好到时候的分成红利的合同,等到了家督大人的商队过了美浓,浅井家在一起来合作也不迟。”

这可以说是非常为浅井家考虑的条件了。如果浅井家此刻公布于今川家的同盟,必定会引起周围势力对于今川家上洛的担忧,也必须破弃与六角家的盟约。那么要是六角家和三好家其中一家攻来,都不是浅井家可以轻易应付的。而今川家的意思是,只有到了今川家统一尾张,美浓,可以大力支持浅井家的时候,才要求他公开同盟。实则是对浅井家的保护。

“治部殿下厚爱了。”赤尾清纲有些激动地拱手道,“这单生意,浅井家可是很是期待啊。”

“但终究还是要和六角家为敌,不妥。”浅井久政发现自己企图打太极和濑名氏俊绕弯子的打算,完全被濑名氏俊反手一击,现在他已经没有了可以婉拒的借口。索性直接捅破了窗户纸,“浅井家不打算与六角家为敌,不想让近江再次陷入战火了。”

气氛一时间有一些紧张和尴尬。海赤雨三将和浅井贤政显然都对浅井久政的懦弱十分不满,想要进谏,却碍于家督已经表态,难以说出口。

“濑名大人想必还要去京都那边看看粮价的嘛,”浅井久政端起茶杯,“我就不多打扰了,祝一路顺风。”

离开天守阁后,濑名氏俊就和雨秋平回到了客栈里,一行人立刻围了上来,询问结果。濑名氏俊无奈地摇了摇头,“浅井家的家督似乎没有决心破弃和六角家的同盟。”

“那我们要去找六角家么?”另外一个跟随而来的部将问道,“六角家的家督可是一位积极进取之主啊。”

濑名氏俊刚要回应,雨秋平却插嘴道:“殿下,我们不妨等一段时间,说不定会有转机。”雨秋平笑道:“刚好殿下可以先去一趟京都完成正事,我继续留在这里,履行承诺,帮浅井家的少主练兵。如果回来的时候,浅井家还没有改变决定,殿下再去找六角家不迟。”

濑名氏俊看了雨秋平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众人商谈完了去京都的路线后,濑名氏俊就借口要核算账目,支开众人,只留下了雨秋平。

“红叶。”濑名氏俊皱着眉头看着雨秋平,“你该不会是想…促动浅井家的政变吧?”

此时,小谷城,赤尾家的府邸内。海赤雨三人,和矶野员昌等重臣正在集会。

雨森清贞还没等人到齐,就狠狠地一敲桌子,咆哮道:“先主公如此英武,怎么会有如此暗弱不堪的儿子!不肖子!”

“弥兵卫,慎言!”赤尾清纲压低声音说道,示意门边的小姓把门关死,“岂可在背后如此中伤主公!”

“我就说他了!怎么地了!”雨森清贞余怒未消,又是对着榻榻米来了一拳,“浅井家都要在他的手上败光了!这次今川家送上门的结盟!居然都不答应!”

“真的是可惜。”矶野员昌也是狠狠地骂道,“我们若是拒绝今川。等到治部大殿提兵上洛时,我们就是治部的敌人了。家督真的等待六角家来救我们嘛?”

“六角家可不会在意这样的弃子。”海赤雨三人中的智囊海北纲亲摸着自己的胡须,“六角家和三好家间关系微妙,真的到了治部上洛的时候,与治部和睦一同攻略近畿也是很有可能。到时候,我们所剩不多的北近江,恐怕就是要被六角和今川瓜分。”

“这么简单的事情,家督如何看不明白?”浅井亮亲算是对自己的同宗失望之极。

“不是看不明白,是不敢去看明白。”海北纲亲轻声说道,“家督只要一想到和六角家决裂,立刻就没了胆子继续思考下去了,而是会一味地否定其他建议。”

“输了一仗,怎么就怂成这个样子!先主连小谷城都要丢了,跑到越前依旧可以东山再起!我们现在还有四郡之地,为何不敢一战?六角家有那么可怕么?”矶野员昌骂道。

“我看他怕不是在高宫被六角义贤给打掉了卵蛋吧!”雨森清贞耻笑道。

“慎言!弥兵卫!”赤尾清纲厉声呵斥道,“怎么可以这样侮辱家督!”

话虽是这样,但包括赤尾清纲在内,却没有一个人真真正正去责怪雨森清贞,反而都是齐声叹了口气。

“再这样下去,浅井家就要分崩离析了。”海北纲亲低声说道,“连世代盟友的朝仓家,都对我们心灰意冷了。家督在这样下去,先主凝聚的人心,就都要散了。”

“犬上郡的豪族不少都或明或暗地倒向了六角家,坂田郡也蠢蠢欲动。”矶野员昌作为前线的城主,对一线情报最有发言权,“若是放任这个态势再来个一年两年,我们估计就只剩下十几万石的领地了。”

“我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这样的浅井,当真让人失望。”矶野员昌的一句大逆不道的感叹,却引起了周围不少因为浅井亮政的雄才伟略而聚集起来的人的唏嘘。

“家督不做些什么!我真的要他娘的去六角家了!”雨森清贞狠狠地大声说着气话。

“实在不行,我去美浓也比在这里守闷气好!”浅井亮亲啐了一口。

众人的脸色越来越昏暗下去,浅井家的前途,在那位暗弱的家督带领下,一片黯淡。

“不,浅井家还有希望。”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众人皆是一惊,匆忙让小姓去看看外面是何人。片刻后,小姓带着雨秋平,回到了屋内。只听后者沉声说道:

“至少诸位也该给雏鹰一个,展翅的机会!”

第一百一十四章 谋划

在雨秋平的前世,永禄三年(1560)年,也就是明年,浅井家中掌握很大权力的重臣们,将会因为不满主公的暗弱,而将浅井久政罢黜,迎立浅井贤政作为新任家督。

而在这个时空,由于濑名氏俊的到访,将矛盾的激化提前了。

而雨秋平这次想做的,就是顺水推舟,促成这次政变提早到来。于公,一个强硬的浅井家家督的上台,有利于今川家外交工作的开展。于私,他也希望自己的义弟浅井贤政,能够早日走上自己为浅井家的荣耀,为武士的义理而奋斗之路。

“雨秋大人,缘何来此?”赤尾清纲看了雨秋平一眼,问道。

“在下只是偶然路过,碰巧听到屋内诸位大人的大喊声,就出言相劝罢了。”雨秋平笑道,“毕竟在下也是少主的义理兄长,可不希望他的家族分崩离析。”

雨秋平的话让刚才吵吵嚷嚷的众人脸色一红。他们对家督不敬的言论,居然让一个外人听得如此清楚,实在是太过尴尬。本来,雨秋平擅自拜访的行为,也不是很有礼貌。但是鉴于目前特殊的环境,雨秋平极有可能代表今川家立场而来,还是不能对他失礼。

“那么雨秋大人,有何高见?”浅井亮亲为了缓解尴尬,开口道。

“高见不敢当,一些浅见罢了。”雨秋平摇了摇头,“在下觉得浅井家并非没有希望,诸位不妨帮助雏鹰起飞?”

海北纲亲眉头皱了皱,问道:“此言何意?请雨秋大人明言。”

“那么在下就不拐弯抹角了。”雨秋平缓缓地跪坐下来,平视着在场众人:“既然当主暗弱,为何不拥戴少主继位?”

雨秋平的这句话,直接捅破了众人心中的窗户纸。其实大家都有这样的念头,废黜暗弱不堪的久政,拥立年少就果敢刚毅的贤政少主。刚才的抱怨和怒骂,话里话外都透露出这样的意思。只是众人碍于面子和忠诚的束缚,谁都不好意思先提起这个话头。而雨秋平作为一个外人的立场,可以毫无包袱地提出这个话题,从而避免了众人的尴尬,促成此事快速展开讨论。而这,正是精于此道的濑名氏俊给雨秋平的建议。

在日本,如果老家主昏庸,家臣们拥立少主继位,也不算是太离经叛道的事。因此,众人虽然都是微微色变,但是却并没有对雨秋平大加斥责。

“雨秋大人此言,微免太过唐突。”赤尾清纲不愿意被雨秋平牵着鼻子走,处于浅井家的家臣,也的确也应该对这种挑拨离间的言论表面姿态。

“是海北大人请求在下明言的,在下敢不从命?”雨秋平笑道,化解了赤尾清纲的攻击。

“而且,”雨秋平话锋一转,“在下斗胆,这或许也是对于浅井家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浅井家要做什么选择,还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雨森清贞斥责道,“不劳雨秋大人费心了。”

“在下可不是外人。”雨秋平笑着摇了摇头,就像是一团棉花,把浅井家众人的攻击一一卸下,“在下不是以今川家部将,濑名予州的副手的身份来的。而是以贤政大人的义理兄长的身份来的。”

“既然雨秋大人怎么想有所表示,那在下就洗耳恭听了。”温和一些的海北纲亲说道,“不知大人为何认为,拥立少主是浅井家的最好选择?”

“因为浅井家拖不起了。”雨秋平沉声道,“浅井家和六角家都致力于近江,两者就是此消彼长的态势。现在浅井家在久政殿下的带领下,不敢与六角家争锋,就只有在野心勃勃的六角义贤的渗透下节节败退,两者的实力差就会越来越大。一味的示弱和拖延只会进一步削弱浅井家。”

“如果此时换上渴望与六角家一战的贤政少主,而六角家一决生死,还有几成胜算。若是犹豫不决,等到几年后六角家的实力更加强大,浅井家更加弱小,可是连殊死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了。”雨秋平看向众人,“据我所知,坂田郡和犬上郡不就已经很有可能倒向六角家了么?”

雨秋平的这一番话,看似有道理,其实却有着致命的漏洞。就是他只着眼于近江一国,没有考虑外部势力可能带来的影响。不过,此消彼长的形势,却是实打实的。

浅井家的重臣们也都不是无能之辈,自然明白其中利害。不过,在一个外人的劝导下更换家督,实在是太有失颜面。因此,赤尾清纲开口道:“雨秋大人的意思,我们明白了。但是兹事体大,还是需要好好商量。”

“既然这样,在下就告辞了。”雨秋平完成了濑名氏俊的指示,就准备离开。他相信,只要重臣们开始讨论,就一定会得出和前世一样的结论。

“不过,如果各位真的有意,在下希望诸位能考虑到贤政少主的立场。”雨秋平拱手道:“贤政殿下极重义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怕是不会认同兵谏这样的做法。即使勉强接受,恐怕心里也会有个疙瘩。在下认为,最理想的方式,就是由诸位‘说服’久政殿下,让他主动隐居让位给贤政殿下,于义理上就不会有什么妨碍了。”

“可是,如果我们想‘说服’主公,怕是会在城里闹出动静,少主他…”矶野员昌犹豫道。“怕是会察觉到风吹草动的。”

“如果是这样的担忧的话,在下倒是可以效劳。”雨秋平笑道,“在下可以约贤政殿下去城外散散心,给诸位大人腾出时间。”

“那就多谢了。”海北纲亲由衷地感谢道,也只有雨秋平约浅井贤政出去,才不会引起他的联想。“我们如果决定行动的话,回来通知雨秋大人的。”

“在下看过黄历,上面说明天可是政变的吉日。”雨秋平哈哈一笑,“诸位大人如果能在今晚快速讨论出来,明天就行动,可是会有神灵庇佑。”

“连政变都有黄道吉日么?”众人哑然失笑,“不知是什么样的神灵?”

“7月14日,自然是政变的好日子。”雨秋平告辞道,“那个神灵,是个南蛮法兰西那边的神。”

雨秋平离开后,浅井家的诸位重臣,再次开始了认真的商议。

在北近江,浅井家并不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而更类似于一个豪族联合体,浅井家不过是其中的盟主。无论是海赤雨三将,还是矶野员昌,安养寺氏种等人,都拥有着不小的领地。众豪族在家中有着巨大的话语权,如果重臣们一致反对,家督的意见便不得执行。

“雨秋红叶虽然唐突了些,但他的话想必大家也都知道,是有道理的。”赤尾清纲说道,“若是放任家督这样向着六角家妥协屈服下去,浅井家最终只能成为六角家门下的一家地方小豪族了,可能连蒲生家都不如。”

“除非各位打算背离浅井,倒向六角,”海北纲亲扫了一眼众人,“不然的话,拥立少主,向不断施压的六角家宣战就是我们最好的选择。纵使不能全胜,也要签订更加合理的盟约,不能任由六角家剥削下去了。”

“娘的,先主公对我的厚恩,我又怎么可能背叛。”雨森清贞骂道,“早就看不惯南近江的那帮孙子了,拥立咱们少主,痛痛快快地打一仗!就算是输了我也认了!也比这样窝囊地臣服好啊!”

“少主英武果敢,颇有先主公之风。绝不会向主公这样唯唯诺诺向六角家屈服!”矶野员昌赞叹道,“有诸位在旁辅佐,必能成就如先主公般的事业。就算不成,也算是向天下彰显浅井家的武名!”

“主公暗弱不堪失去人心,但是少主却一直在领内颇有英武的名声。”海北纲亲分析道,“若是由少主继位,征集部队和六角家开战,焕然一新的浅井家说不定可以争取到不少已经倒向六角家的浅井家旧部。这样,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

“诸位,可有什么意见?”赤尾清纲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其他重臣。

“在下附议。”

“在下支持三位的看法。”

“在下誓死效忠贤政少主…”

……

得到了几乎全部重臣的支持后,海赤雨三将就起草了一个盟约,要求众人一起在上面画押签字,约定一同拥立浅井贤政继位,罢黜浅井久政的家督之位。

“明天,就请部队刚好在小谷城周围的赤尾大人,雨森大人和安养寺大人领兵进入小谷城城下町,不要进入城内,给主公留些面子。”海北纲亲布置道,“也请浅井亮亲大人负责保证我们各位的安全,等众人入城后,我们所有人一同求见主公,逼迫主公让位。”

“我待会再派人去通知雨秋大人,请他明天一早,邀请少主出城。”海北纲亲说道,“如果没有意义,就请各自回去准备吧。”

亥时初刻,正在驿站内休息的雨秋平,收到了海北纲亲送来的密信。雨秋平看完之后,就将它交给了濑名氏俊过目。

“可以说是十拿九稳了。”濑名氏俊看罢后点了点头,“既然事情已经迫在眉睫,我们就等待和浅井家谈妥之后再去京都吧。”

“只不过…”濑名氏俊沉思了一会儿,不解地望向雨秋平:“红叶你一贯小心谨慎,谨言慎行,为何这次会如此主动地去尝试这样一件极具风险的事情?万一失败,今川家和浅井家就要交恶的风险啊。”

“额…”雨秋平尴尬一笑,这就是穿越者看清局势的优势了。他勉强解释道:“人总有胆大的时候嘛!再说,家督大殿不就要求我做无悔的选择么?在可能拉拢浅井家作为盟友的回报和避免与浅井家交恶这两者间,我做出了选择了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父子

7月14日清晨,雨秋平来到小谷城本丸,求见浅井贤政,却被告知浅井贤政昨天晚上似乎和浅井久政大吵一架,根本没有回来。雨秋平一路向着周围的卫兵打听他的去处,终于在小谷城城下町的一家酒店里找到了浅井贤政,后者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正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着,周围几个店小二和侍卫小心翼翼地伺候在边上,生怕浅井家的少主,在自己这里出事情。

“浅井殿下喝了多少啊!你们放着殿下乱喝,出了事情怎么办!”雨秋平斥责道。几个店小二一下子就吓得跪下了,连连磕头。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一脸委屈地指着桌面上的两个瓶子:“少主就喝了两瓶清酒啊!小人们怎么会料到少主这就醉了!”

“两瓶清酒他就倒了?”雨秋平顿时哭笑不得,开始同情这几个店小二。

“大人明察啊!”几个店小二看到雨秋平的样子似乎是个武士,磕头道:“少主进来说要烈酒!我们不敢上,就拿了最淡的清酒过来!没想到少主两瓶就醉了!”

雨秋平捡起桌上没喝完的第二瓶酒,往嘴里倒了一口。淡的和没味道一样,三四度差不多了,连果酒都不一定比得上。

雨秋平摇着头,苦笑连连地看着趴在桌子上的浅井贤政。酒量真的可以差成这样么。

雨秋平笑着招呼着几个侍卫,那几个侍卫都是喝雨秋平一起打过山贼的,彼此间很熟悉。他们一起把浅井贤政扛了出去,要是被领民看到少主醉倒在酒店里可就太丢脸了。众人把浅井贤政安置在了城下町东边的一棵大树下,然后雨秋平就打发几个侍卫去买点醒酒茶,打点水回来了。

等到雨秋平给浅井贤政灌下去好几杯醒酒茶,又用沾着冷水的毛巾给浅井贤政擦了半天脸,后者总算是清醒了过来,打发几个侍卫到远处站着,自己则靠在树上,努力从昏昏沉沉中清醒过来。

“昨晚喝多了,让兄长见笑了。”浅井贤政晃了晃脑袋,想把脑中的疼痛甩出去一般。

“喝多了?哈哈…”雨秋平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两杯清酒,也好意思叫多?”

“兄长!”浅井贤政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色一下子又红了起来,“这…那…昨晚喝的可是烈酒,不是什么清酒!”

“好好好,烈酒。”雨秋平像糊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说道。忽然间,他突然想起,他上次用这样的语气,还是在和今川枫说着情话。鼻子忽然一酸,险些流出泪来。

浅井贤政没有注意到雨秋平的异样,而是因为挖苦的停止而庆幸不已。

“我昨日…又和父亲吵架了。”浅井贤政叹了口气,说道:“父亲说什么都不同意和六角家开战,可是这样下去怎么行啊…”

“说不定久政殿下也在考虑新九郎你的意见呢。”雨秋平拍着他的肩膀,略有深意地安慰道,“你的话,肯定会对他起作用的。”

“真的吗?”浅井贤政抬起头看向雨秋平,“可是父亲…似乎根本没有向六角家挑战的勇气,决心和魄力。估计就算父亲敢于宣战,配下的不少豪族也不会跟从了。”

“说不定如果久政殿下真的下定决心,为了浅井家的武名而战的话,会让位给新九郎呢。”雨秋平努力打着预防针,以防这个义理狂到时候产生什么闹别扭的情绪。“久政殿下退居幕后辅佐你,然后让你以崭新的强硬姿态出现在近江豪族面前,召集他们的部队,鼓舞浅井家豪族的斗志。”

“会这样么?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浅井贤政眼前一亮,“但是…父亲会很为难的吧。”

此时,小谷城天守阁内。

浅井久政看着面前跪着的几十个重臣,心中却不是滋味。

因为正是这几十个毕恭毕敬的家臣,在要求他屏退左右后,联名上书逼迫自己让位给自己的儿子——浅井贤政。

“是新九郎组织你们来的么…”浅井久政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太多的愤怒。他也明白,自己确实不是一个好家督,带着浅井家一步一步走向深渊,也难怪众人会不服。他还明白,其实重臣们早就酝酿着,换上年轻有为的浅井贤政,向六角家挑战,而不再一味地屈服。他没有斥责,只是起身,平静地问道:“可以告诉我真相么?”

“不,是在下等自作主张。”作为众人领袖的赤尾清纲低声说道,“但在下相信,少主一定很愿意接过家督之位,振兴浅井家的。”

浅井久政叹了口气,他明白,麾下所有豪族一起要求罢黜自己,此事绝无善了。但是,但凡品尝过一口家中最高权力的味道,就不会有人愿意拱手让出了。他犹豫了半晌,忽然苦笑着问道:“如果我拒绝,会怎么样?”

“请主公不要让在下等为难。”海北纲亲同样低声说道:“在下等顾忌主公和少主的立场,故而没有率领军队进入小谷城。希望主公也能体谅我们臣下。”

浅井久政笑着摇了摇头,“也就是说,我只要拒绝。你们的军队立刻就会进来是吧?”

众人用沉默回应着浅井久政的问题。

“好吧,我知道了。”浅井久政无奈地坐了下来,“传令,让新九郎来觐见。”

“什么?父亲让我现在回去?”浅井贤政意外地看着面前的马廻众,“有什么急事么?”

“在下也不清楚。”马廻众老实地摇了摇头,“请少主快请吧。”

“去吧,新九郎。”雨秋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按照计划进行,重臣们,应该已经得手了。浅井久政叫浅井贤政回去,估计就是继承家督之位的。

“那么兄长,在下先走一步!”浅井贤政拱手告别后,就翻身上马,向着小谷城疾驰而去。出乎他意料的是,平时把手森严的东门,此刻却没有任何足轻在门前巡逻。一路顺着路向着本丸走去,竟然也一个侍卫都没有看到,整座小谷城天守阁周围的区域,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浅井贤政看着空无一人的庭院,有些焦急地加快了步子,终于,推开了本丸天守阁五楼的大门。

大门“吱呀”地响了一声,初升的太阳将光线投入原本有些昏暗的室内。浅井久政听到开门声后,就扭头看去,却一时间被耀眼的光晃花了眼。隐约间,只能在背光的位置,看到一个勇武挺拔的身影。在他的背后,则是冉冉升起的太阳。

是时候让新的太阳升起了么?

“父亲!”浅井贤政快步走到了浅井久政面前,跪坐了下来,“您唤在下过来何事?”

浅井久政笑了一下,解下腰间的佩刀,单手握住刀鞘,递到了浅井贤政的身前。

“父亲…你这是!”浅井贤政一下子愣住了。

“接住它。”一贯温和懦弱的浅井久政,此刻却用着前所未有的威严语气命令道。在这突如其来爆发的强大的气场下,浅井贤政愣愣地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了那把象征着家督权利的佩刀。

“从今以后,浅井家的家督,就是你了。”浅井久政看着已经长成一个翩翩少年的儿子,忽然欣慰地眨了眨眼,“浅井新九郎贤政。”

“我…我来继承家督?那父亲你…?”浅井贤政愣道。

“我会隐居,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可以来找我。”浅井久政说道,“你比我更英勇果敢,这是你的浅井家了,做出一番事业来吧。”

“在下何德何能?怎么担得起这样的重任!我还…什么都不懂呢!”浅井贤政语无伦次地分辨道,一时间还真的没有做好接过担子的准备。“父亲三思啊!”

“三思过了,才决定的。”浅井久政摇头道,“就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才会有胆量去做那件事啊!”

“父亲…!”浅井贤政一时语塞,没想到真的被自己的义兄了中,“父亲的意思…可是允许我…向…”

“向六角家宣战吧。”浅井久政淡淡地道:“这是你的使命,浅井家现任家督的使命。你一直以来的请求,让我决心做出改变,不再唯唯诺诺地屈服于六角家了,而是向它挑战。”

“父亲!”浅井贤政梦想多年的事终于成真,自己终于可以向六角家讨回公道了,终于可以带领浅井家为了夺回尊严而战了,一时间喜悦和兴奋盖过了继承家督的恐惧和忐忑,让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在下定不辱使命!一定要让浅井家再次骄傲的站立在琵琶湖畔!”

浅井久政看着如此兴奋的浅井贤政,却只是露出了一个苦笑。“走吧,去迎接家臣们的祝贺吧!”

看着儿子逐渐远离的背影,浅井久政一时间,感慨良多。

“就知道,你会这么激动。”浅井久政摇了摇头,“新九郎啊,你和你那些一心想要复兴浅井家的重臣们。你们永远都不明白一些事情的。这些事情,我那英勇的父亲不明白,果敢的儿子你也不明白,那么多心存大志的忠臣,都不会明白的。只有我这个懦夫啊,在高宫惨败后,却微微参透了一些。”

“自源平合战以来,天下纷乱这么多年,岂有永盛不衰之家?多少家族一时权倾天下,却最后落得身死族灭。越是达到过高位,越是危险,越是会成为后来者的绊脚石,眼中钉。”浅井久政叹了口气,“你们现在拼力追逐的,也不过是弹指一瞬的强盛罢了,最后反而会把家族推入万劫不复之中。”

“倒不如像我这样,安安心心地经营着领地,避免近江再次陷入战火,保一方百姓平安。为浅井家积下一份功德,让后代落魄之时,不至于无处可归。渐渐淡出争霸的行列,保留一门的血脉啊…”

我选择了我守护家族的路,你却走上了捍卫义理的路。

你长大了,你终有一天,会离开父亲的束缚,展翅高飞,像那初升的太阳一样,闪耀着自己的光芒。可是,鹰也好,太阳也好,无论升起时多么耀眼,终有它落下的那一天。

父亲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不期望你成功,不期望你成为英雄,只希望你能够平安,浅井家能够平安。

然而,你最终还是和重臣们一起,走上了那条无比艰险的道路。

你我父子,注定分道扬镳。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京都

浅井贤政在众多家臣的欢呼下,继位成为了下一任浅井家家主。他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加强武备,大练士卒,把多年存下的积蓄拿出来招募足轻,加强训练。同时,他还一举追放了领内诸多主和派和倾向六角家的家臣,一时间,浅井家焕然一新,由内而外散发出一了一股久违的锐气。特别是浅井贤政本人的旗本雄鹰备,更是加班加点地日夜操练。

而之后,浅井贤政就和濑名氏俊签订了秘密同盟条约。条约的内容,并没有多细致,只是大致敲定了两方合作的框架。

之后,浅井贤政则将妻子平井氏送回了六角家,以此表面和六角家决裂的态度。雨秋平对此颇有微词,他在浅井贤政送别妻子的当天,就找到了浅井贤政。

“新九郎,”雨秋平有些不满地问道,“为何要将弟妹送走?你不爱她么?”

浅井贤政愣了一下,神色间竟有些落寞。良久,那个一贯刚毅果敢的少年却红了眼眶。

“爱啊,怎么会不爱。”浅井贤政摇了摇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和政治扯上关系的爱人…又有几个,能够遵循自己的情感到最后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雨秋平抬起头,仰望着星空,让眼泪不至于流下来。

“兄长,还有一事。”浅井贤政忽然道,“在下希望能够舍弃名字中的‘贤’字,赐字获赐于六角义贤。既然已经决定于六角家决裂,这个‘贤’字也当一并舍去。”

“叫做长政如何?”雨秋平立刻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可不希望浅井长政这个名字没法出现。《战国无双》里面,阿市一声声喊的“长政大人”,可是让他颇为感动呢。

“浅井长政么…”浅井长政念叨了几声,“那就多谢兄长赐名了。”

“不过既然你既和妻子离缘,又改名字,显然就是和六角家彻底决裂了。”雨秋平嘱咐道,“六角义贤必然无法忍受这种事情发生,你要开始备战了。”

7月22日,今川家的使团离开小谷城。在琵琶湖东岸乘船,到达了琵琶湖西岸后,继续西行,走走停停,在7月25日到达了京都。

作为朝廷和幕府的所在地,京都是太平时期名副其实的政治中心,又因为处于富饶的近畿,因此商业也十分发达,拥有大量的人口。

然而,应仁之乱以来,近畿地区战乱不断。近期三好家对细川家,六角家和将军家的数次大战,都围绕着京都周围展开。给京都带来了巨大的破坏。虽然三好长庆在前年颁布了三条禁令开始整顿治安,恢复京都的秩序,但是去年的白川口之战,又让京都遭遇战火。

白川口之战中,三好家虽然再次击败了细川晴元和足利义辉,但是迫于六角家等近畿其他大名和豪族的压力,还是将足利义辉迎回了二条御所。然而,足利义辉虽然回到了幕府所在地,但是权利仍然十分有限。山城一国还是在三好家的控制之下,他本人能够治理的地区,也就只有二条御所周围的村町。

不过,这位新上任的征夷大将军年轻有为,致力于恢复幕府昔日的尊严。他正尝试从两方面入手,一方面通过调停大名纷争,赐予地方强势大名役职和名讳来重树威信。另一方面,好好治理周围的城町,发展自己有限的实力,拉拢近畿的豪族。

因此,当雨秋平一行人来到京都时,虽然这座城市还没能完全从连年战乱中走出,但却并不是雨秋平想象中的一片萧条。时值秋收时节,农民们在金灿灿的田野中忙着收割,田边的田垄上堆积着收割上来的庄稼。城町中,也有着大量的商贩和摊位,还有不少能剧,倾奇舞在剧场里上演。

美中不足的是,百姓们看起来都不是很富裕,小摊贩们贩卖的物品也大多都是生活必需品,而不是中高档消费品。那些去观看能剧表演之类的,也大多都是武士或者豪商。

“接下来,就是极其繁琐的流程了。”濑名氏俊苦笑道,“虽然朝廷和幕府的威势早已不复当年,但是这架子却是十足。想要觐见一次将军和天皇陛下手下的高级宫卿,可是要费尽一番周折的,等上一月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们要是闲得无聊,可以到京都四处看看。”濑名氏俊笑道。

“不用担心暴露身份么?”雨秋平问道、

“不用。”濑名氏俊摇了摇头,“知道我们要来的,早就知道了。不知道我们回来的,之后也不会知道的。三好家,肯定老早就掌握了我们的动向了吧。”

7月27日,雨秋平和松下轻乱,前田利家,真田昌幸四人到街道上散步。本多锅之助仍然一个人在驿站内练武,天野景德被濑名氏俊留下来处理一系列觐见事宜。

清晨的近畿,还是有一些微凉。一行人衣服穿得不是很多,松下轻乱身子比较虚弱,刚才已经连续吸了好几下鼻子了。

“我们找地方暖和暖和吧,顺便吃点早饭,等太阳出来了再去逛逛。”雨秋平提议道,边说边领着众人开始在街上寻找可以歇脚的地方。可是刚才明明还有不少的酒楼,驿站,此刻却一个都找不到了。不愿意走回头路的众人,只好继续往下走下去。一晃都快走了几刻钟,两旁愣是全都是居民区。

“什么布局啊!能不能专业点啊!”雨秋平连连唉声叹气,“会不会做生意啊!这么多居民你一家酒楼都没有?”

话音未落,拐角处就出现了一家——赌场。

“赌场里总归有吃的吧!”雨秋平摸着走了半天,有些饥肠辘辘的肚子,“走,我们进去吃点东西!”

一进赌场,一股扑面而来的酒味就把雨秋平呛了一下。嘈杂的喧哗声,碰杯声,欢呼声,还有骂骂咧咧的污言秽语夹杂在一起,让雨秋平感到一阵阵恶心。屋内的光线有一些昏暗,只看到一个个赌徒都脸红脖子粗地盯着面前的赌局,时不时发出一声声嘶吼或者哀叹。

“估计都是赌了一个晚上的。”真田昌幸开口道,“有着黑眼圈不说,一个一个都非常亢奋,显然是赌了有一段时间了。再说也不会有人凌晨起来去赌博的。看衣着和打扮,估计都是一些有钱的豪商或者武士。”

在一大群大呼小叫的赌徒间,一个中年大叔却引起了雨秋平的注意。他坐在靠窗的一个位子,安静地赌博,身旁站着一个拎着钱袋子的荷官。然而,最令雨秋平讶异的是,他对面虽然摆着一副赌具,却并没有坐着人。

他在和自己赌博?

雨秋平有些诧异地走上前去,想看看那个大叔到底在干什么。大叔一仰头,也刚好看到雨秋平。他似乎三十几岁,面容十分白净,穿着一件蓝色的武士服,打理地很好,身上无形间散发着一股英武之气,估计是一个身份不低的武士。

“听口音,似乎是明国来人?”雨秋平还未说话,那个大叔倒是先说道。雨秋平这边的众人都是一惊。

“可是我还没说话呢啊?”雨秋平一头雾水,“您是如何听出的口音?”

“赌的。”大叔浅笑道,随手把赌桌上的牌局搅乱,“看起来是赌对了。”他边说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请坐吧。”

“这…”雨秋平苦笑连连,“您还真的赌对了,我确实是明国来人,我们几位是…”

“不用介绍,”大叔一摆手,“赌场之内,大家都是赌徒。管你什么身份呢,天皇陛下来了,输钱了也要给钱。请坐吧!”

“哈哈,您说笑了!”众人被逗乐了。

雨秋平落座后,松下轻乱几人也在身旁的一个桌子周围围着坐下。那个大叔摆了摆手,荷官立刻退了下去。片刻后,就端上来几盘炒饭。

“多谢款待了!”雨秋平感激道:“您又是如何看出我没吃饭的?”

“赌的。”大叔又是一笑,“赌场是我开的,你们尽管放开吃就是了。”

“那怎么好意思。”雨秋平摇了摇头,从怀中想要拿钱出来。

“哈哈,与其给钱,还不如陪我来几局。”大叔笑道。

“您赌得那么准,我才不敢和您赌呢?”雨秋平暗自却是十分诧异,不明白这个赌场老板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莫非他在暗中监视自己?

“赌场上,可不是全靠赌的。运气,也很重要啊。”大叔自己也拿过一盘炒饭,“吃吧,吃饱了肚子,陪我赌几盘!就把你的饭前给赢回来了!”

那个大叔明显是浸淫此道的高手,雨秋平上来因为不熟悉规则,就连输三把。三百文就这样没了。前田利家看不下去,就把雨秋平拖了下去,结果自己也是连输三把。后来,真田昌幸和松下轻乱联手出击,倒是和那个大叔比得难解难分,但还是无奈落败。也就那么一刻钟的时间,雨秋平就已经亏了一贯进去了。旁边那个荷官,收钱时笑的合不拢嘴,这可是把几十盘炒饭的钱都给亏了。雨秋平四人黑着脸,看着依旧风轻云淡的那个大叔。

雨秋平不甘心之下,红着脸问道:“老板你敢不敢来试试我们明国的赌法!”

第一百一十七章 梭ha

憋着一股恶气要报仇的雨秋平,从荷官那里要来了不少当筹码的小木板,用黑色和红色的颜料在上面画上了从9到a的扑克牌,一共24张。然后,就开始向那个大叔讲解“梭”的规则。对于梭,雨秋平不敢说是行家老手,但至少也是粗通一二了。因为前世的一些电影里面,最刺激的赌博桥段往往就是梭。雨秋平因此好好研究了这个牌类游戏,还把自己的许多同学带入了梭的大坑,每到晚上熄灯后,一群人就缩在床上梭。

之前那些日本赌法,雨秋平不熟悉。这次换成雨秋平熟悉的规则,他还不信赢不了这个大叔了。雨秋平一开始介绍的时候,大叔还嫌麻烦,皱着眉头不是很想听。可是雨秋平讲着讲着,这个大叔就越发觉得这个游戏十分有趣。虽然在嘈杂的环境里,说话都要靠吼,但是雨秋平还是尽力把规则讲解清楚。

每人一开始先拿到两张牌,亮出其中一张。点数大的人决定下注多少,另外一个人如果想要继续游戏,就要跟注。然后每一轮,都会再发给玩家额外一张牌,玩家再亮出一张,始终保留一张牌作为底牌,不必亮出。每一轮,都由牌最小的玩家先亮牌。然后每一轮玩家们亮牌完毕后,都由最大的人决定下注数量。如果不跟注的话,就相当于退出游戏,放弃竞争,之前的筹码就收不回来了。

一直到每个人手上都有五张牌之后,大家都亮出其中四张,留下一张暗牌,进行最后一轮下注。在这一轮里,点数小的人可以选择进行“反踢”,也就是额外一轮下注,要求点数大的人选择是否跟注。等到所有人结束后,就会亮开底牌,点数大者通吃。而如果在之前的几轮里,就只剩下一个玩家继续游戏,则不必亮出底牌,就可以拿走所有筹码——因此有些土豪,为了看看对方的牌,心甘情愿地跟注到最后。

至于比较大小的方式,各个版本有所不同。雨秋平选取的是同花顺,大于四条,大于俘虏,大于同花,大于顺子,大于三条,大于两对,大于一对,大于散牌的比较方法。如果牌形一样,就按照a,k,q,j,10,9的方式和黑桃红桃草花方片的方式比较大小。

而一次压上自己所有的筹码,这样的操作就叫做梭。这也是游戏最扣人心弦的地方,也因此而得名。

“听起来很不错。”大叔眼中精芒一闪,“适合我这种老赌鬼。”

“我们先试几局,让老板熟悉熟悉。”雨秋平提议道。

“不用,直接拿真钱开始赌吧。”大叔摇了摇头,拒绝道。

“哦?”雨秋平有些意外,“这梭赌起来,赌注可是很高的。您不在试试么?”

“以前的那些赌法,我早就胸有成竹,太无趣了。”大叔摇了摇头,“你这赌法,倒是有些新奇!无法掌控的刺激感,才是赌博的乐趣!”大叔扬起头,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眼,“不是么?”

“哈哈,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雨秋平笑道,“一人先十贯筹码好了!”

“十贯?会不会有点少,不够刺激啊。”大叔问道。

“够了够了。”雨秋平暗自冷笑,这次肯定是我赢,你个老板还想多输点?“荷官,帮我们把一些铜钱换成银锭吧。”

荷官开始发牌,每个人先拿到了两张。雨秋平看了一眼自己的牌,一张红桃a和一张方片9,真是晦气。上来就没了顺子的可能。雨秋平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大叔。后者也正巧向雨秋平望来,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翻出了自己的卡牌。雨秋平是一张方片9,而大叔则是黑桃q。

“老板,你的黑桃q大,你说话。”荷官学得很快,居然都用上了专业术语。

“先100文好了。”大叔摸出了100文铜钱,往桌子中间一放。

“自然奉陪。”雨秋平笑道,也把100文钱放了过去。

荷官又给两个人一人发了一张牌。雨秋平拿到了一张红桃10,又是很小的牌。上一轮他的牌更小,这轮轮到他先亮牌。然而,还没等他翻出自己的牌面,坐在对面的大叔就微微一笑,亮出一张草花q,然后把怀里的十贯筹码往桌上一推,兴奋地道:“梭!”

“我去?”雨秋平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才三张牌!你就梭了?”

“游戏名字就叫梭,不梭又有什么意思?”大叔笑着摇头道,“再说拿到了三张q,底气自然足了一点。”

雨秋平打量着后者自信的脸色,看了看他亮出来的两张q,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垃圾。

如果他真的是三张q…第一次玩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学会骗人的吧?雨秋平暗自思量道,除非真的是三张q,不然肯定不会亮q的啊,这不是暴露实力么。

“不跟了。”雨秋平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摆手道,“100文钱给你了!”

“小子,别怂啊!”前田利家催促道,“不是说要奉陪的么!牌都不看完,你怎么就撤了!”

“三张q啊!谁受得了啊!”雨秋平嘟囔道,“你想让我送钱是吧!”

“真是的!太胆小了!”前田利家边说边伸手去拿大叔的牌,却被大叔一把挡开了。“诶诶诶!”大叔制止道,“不是说了,只有跟到底才能看牌么!你看什么看!”

“心虚了吧!”前田利家笑道,“肯定是吓唬的人的对不对!”

“嘿。”大叔哼了一声,“太拙劣的激将计啦,不过我就是要中计。”他边说边将桌面上的第三张牌掀了过来,真的是一张红桃q!

“看到没,怂对了吧!”雨秋平不满地耸了耸肩膀,瞪了一眼前田利家,“别坑人啊!”

第二轮,又是刚刚发到了第三张牌,大叔亮出了一对对子,再次梭。雨秋平看着自己的一手垃圾,只好含泪再次不跟。

第三轮,第四轮,如出一辙,大叔总是摸到对子,上来就梭吓跑雨秋平。明显没有大叔财大气粗的雨秋平只好老老实实认怂,等待自己好牌的出现。

两人赌博之时,除了松下轻乱三人,又有两个人在荷官的招呼下围过来观看,两人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其中一个一看就是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船老板,皮肤黝黑而带着些许红润,看起来倒是慈眉善目的。另一个却是不修边幅,一脸横肉上满是络腮胡子,虎背熊腰地站在一旁。

“哈哈,果然不如老板啊。”雨秋平自愧不如地叹气道,“本以为换了这个玩法,老板肯定不是我对手。可是在老板的心理战下,我却是毫无还手之力啊。”

“哈哈,这可不是你的错。”大叔摇头道,“我看起来比你有钱啊,亏了这十贯也不心痛,所以才能如此随意地梭。若是你和我一样有钱,肯定就不会轻易退缩了。”

“哈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一切计谋都是要以实力为基础展开的啊,这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啊。”雨秋平随口答道。

“有见地,这话在理!”大叔哈哈大笑,“可笑的是,不少人却看不出来啊。”

“不过,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让我们在赌博时,能够公平一些。”大叔笑道。

“老板请直说。”雨秋平看着荷官洗牌,嘴上问道。

“以命为注,如何?”大叔玩味地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眼,眸中精芒一闪,让雨秋平着实感到一阵胆寒,背上也隐隐渗出了冷汗。只那么一瞬,雨秋平竟然感到了巨大的威压。但是那威压转瞬即逝,似乎不是眼前这个大叔散发出来的一样。

“哈哈,开玩笑的。”大叔随后笑道。

刚才是怎么了…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说道:“我们继续吧。”

这一局,雨秋平牌运不错,上来就拿到了一对j,一张黑桃一张红桃。他心中狂喜,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默默地翻出了一张黑桃j。而大叔,则翻出了一张黑桃q。

“黑桃q大,说话。”荷官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说道。

大叔依旧像往常一样,押上了100文钱,底气十足的雨秋平也毫不犹豫地押上了100文。

第二轮发牌,雨秋平拿到了一张红桃k,他就把它亮了出来,来掩饰自己的对j。而那位大叔,则亮出了一张方片10。

“红桃k大,说话。”荷官看向雨秋平。雨秋平觉得这把很稳,就默默加大了筹码,押了1贯上去。大叔皱眉思索了一下,也跟了1贯。

第三轮发牌,雨秋平居然又摸到了一张草花j!现在他可是坐拥三张j,可以说是梭里的大牌了。他胸有成竹地看向大叔,后者手腕一抖,翻出了一张方片q。雨秋平神色一惊,现在大叔的排名是对q和一个10。在他翻出q之前,本来场面上有一张q和一张10。本着不暴露实力的基本玩法,只要可以不亮对子,一般都是不亮的!而大叔此刻亮出对子,显然是手上非对子不可!

他如果亮出的是10也就罢了,那可能说明他手上有两对,一对10一对q,亮出较小的对子以防吓走对面。但是这个大叔却亮出了q,说明他很有可能是手上三张q,非亮q不可。

雨秋平心下一沉。如果对方真的是三张q的话,牌面上就已经超过了自己,刚才压下去的110文也算是打了水漂了。无奈之下,他只得亮出一张草花j。

“对q大,说话。”荷官嘴角一翘,显然是认为自己的东家又能赢了。

“3贯。”大叔把三锭银子往中间一推,朝着雨秋平笑了笑,“毕竟拿了3张q,底气自然要足一些。”

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却不知如何是好,竟然有些想放弃。

“小子!不会又要怂吧!”前田利家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真田昌幸也俯下身,在雨秋平耳边低语道:“在下觉得大人不妨一试。”松下轻乱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看他的神色,也是鼓励着雨秋平跟下去。同伴们的意见,又再次让雨秋平为难起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预言

“算了!”雨秋平终于在心中咬紧牙关。虽然一向保守谨慎的他,此时一般不愿意多加冒险。但是手上有着3张j,不看完牌真的太亏了。而且对面也有很大的概率去吓唬自己。毕竟也就是3贯,不是什么生死抉择。雨秋平下定决心,把三锭银子往中间一推,“跟了!”

“不后悔吗?”大叔微微一笑,看向雨秋平。

“不后悔!我打到现在,还没拿到过5张牌呢,太憋屈了!”雨秋平笑道,“荷官,发牌吧!”

“呀,又是不少钱进账了呢。”荷官笑道,递给了大叔和雨秋平一人一张牌。大叔没有看牌,而是全神贯注地打量着雨秋平,想观察后者表情是否会露出什么蛛丝马迹。

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亮出了黑桃j,红桃k,草花j,手上捏着一张红桃j。而对面的大叔,亮出了黑桃q,方片10,方片q,底牌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有大概率是三个q。

“老天保佑。”雨秋平低声乞讨了一句,正要看牌,忽然发现大叔正全神贯注地打量着自己。他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看牌时的表情很有可能会被这个精通赌博的大叔看出蛛丝马迹。他微微一笑,毫不畏惧地和大叔对视过去。

雨秋平没有选择把新发的牌悄悄拿起来看,而是直接把牌摁在桌子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掀开了那张牌——方片j。所有人的双眼都猛地睁大,荷官和前田利家甚至发出了惊呼。雨秋平此刻的牌面已经是三张j和一张k了。而雨秋平的这一举动,也让他避免了被大叔看清虚实。如果是他拿起牌之后,再决定亮出哪张,可能就会被摸清心理活动而猜出牌面。

一时间,雨秋平反客为主的一招,直接抢回了场上的主动。现在轮到他来观察大叔的一举一动了。而雨秋平的这一亮法,也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上一轮在有一张j和一张k的情况下,亮出了j。既有可能是一对k一对j,又有可能是三张j和一张k。

此刻,雨秋平已经是胸有成竹。他这把有了4张j,已经是难得一见的超级大牌。除非对面的大叔能够掏出4张q,否则即使是俘虏,也盖不住雨秋平的牌。

大叔眉头紧锁,双眼也微微有些发红,显然是异常兴奋。这可是雨秋平赌了这么久,第一次看到大叔如此专注的表情。之前他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有点意思。”大叔露出了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我有预感,我要是不认真的话,有可能会输很多钱啊。到底是跟,还不跟呢…”

他显然是在猜测,雨秋平最后的一张底牌,到底是什么。他手上捏着一张之前的底牌,最后一轮发下来的那张牌,还没有被翻开。

“兵者,实则虚之,虚则实之。”雨秋平笑道。

“哦?阁下也懂兵法?”大叔抬头问道。

“不敢不敢,在下还只是一介部将,岂敢说自己懂兵法?”雨秋平谦虚地推辞道。

“巧了,我也是部将,大和筒井家部将,顺便在这里开了家赌场。”大叔闻言笑道,“不知阁下哪里人?”

“在下是今川家部将,之前冒称大人为老板,多有不敬,还请大人谅解!”雨秋平拱手道。

“无妨无妨,在外面我是武士,在赌场里我就是老板嘛。”大叔摇了摇头,“既然是骏河来人,来近畿又是何事呢?”

雨秋平也没打算隐瞒,“在下是跟随使团来拜访天皇陛下的宫卿和公方殿的。”他如实答道。

那个大叔似乎一点都不感到奇怪,继续追问道:“既然作为外交使节来了近畿,想必是下了一番功夫了。那么阁下对近畿的大名,又是怎么样的看法呢?”

“大人可是指…三好家?”雨秋平试探着问道,看了一旁那三个人,似乎也没有对话题太过在意,就放下了心。

“没错,正是三好家。”大叔笑道,“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谈到三好家,那个控制大半近畿的家族,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将在未来的数十年内主导近畿格局,权倾天下,无人可以撼动。但是,作为穿越者的雨秋平却明白,在不久的将来,三好家将会遭遇一连串不幸。在阴谋家松永久秀的谋划下,雄才伟略的三好四兄弟会因为谋杀,合战,谗言,疾病先后离去。而三好家的嫡长子,英武绝伦的三好义兴,也会被松永久秀干脆利落地毒杀。最后,整个三好家的大权,会落到松永久秀和三好三人众手里,在自以为是的家督三好义继的带领下,内斗不止,还杀害了征夷大将军足利义辉,成为众矢之的。织田信长大军到来时,麾下豪族分崩离析,败退四国,最后黯然灭亡。

处于穿越者特殊的虚荣心,雨秋平打算炫耀一发自己的预言能力,侃侃而谈道:“虽然三好家此时确实是强盛无比,但是我却觉得,这样的强盛背后,埋藏着巨大的隐患。”

“哦?”周围的几个人纷纷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三好家虽然强大,却根基不稳。”雨秋平分析道,“三好家控制的九国之内,拥有大量居心叵测的豪族,他们迫于三好四兄弟的威势而臣服,内部并不稳。在下听说,阿波守护细川真之,正和三好义贤殿下有杀父之仇。赞岐国内豪族林立。摄津的池田家,伊丹家和荒木家同样矛盾重重。而河内国似乎还在战乱之中,纪伊国的杂贺众和根来众同样不是老实人。”

“之所以三好家可以维持表面的强势,全靠三好四兄弟的威慑,维持了三好家内部的团结。而三好家根基不厚,却努力压制近畿,其实是在独木桥上行走一般。一旦这四人遭遇不测,就有可能导致整个三好家分崩离析。”雨秋平的话让周围的人都是脸色微变。那个大叔愣了一下,追问道:“可是三好家如此强势,在近畿已经几乎没有敌手,,三好四兄弟又如何会遭遇不测呢?”

“敌人出自内部!”雨秋平有些兴奋地说出了后世的历史剧情,“就是松永久秀!”

“松永大人?”那个荷官愣了一下,问道。

“没错。此人心狠手辣,野心勃勃。”雨秋平“预言”着前世的历史事件,“他很有可能在十河一存殿下的马料里下毒,导致十河一存殿下坠马而亡。还可能会暗中出卖三好义贤殿下的军队情报,导致三好义贤殿下被根来众袭击而死。然后再毒杀三好家杰出的继承人三好义兴殿下。之后想必三好长庆殿下想必会疑神疑鬼,这个时候再进谗言诬陷安宅冬康殿下谋反,让三好长庆殿下赐死安宅冬康殿下。之后他就可以在三好长庆殿下百年之后接管整个三好家!而三好家必定会陷入内乱,整个霸业也就分崩离析了。”

雨秋平林林总总详细列出了三好家诸位重臣的死因,满意地看着在座众人全部被自己唬住了,一股身为穿越者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我知道,你们可能难以相信。但是从后年开始,我说的事情就会一年接着一年的应验,不信诸位看着就好。”

“大人到底是何许人也?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那个船老大一直沉默不语,此刻也憋不住问道。

“不是什么何许人啦,我就是骏河今川的一个部将,”雨秋平挠着头发解释道,“那些东西,都是我之前做梦梦到的!”

“做梦?”那个一脸横肉的壮汉不屑地哼了一声,“那种东西,如何能信?”

“可是神佛向我传授的指示!”雨秋平得意洋洋地在封建时代搬出了封建迷信,“诸位若是不信,我还是刚才那句话,看着就好!”

“大人,慎言啊。”真田昌幸止不住低声提醒道,“这里毕竟是三好家的…”

雨秋平愣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自己还在三好家的地盘呢!刚才居然就给三好家的诸位重臣和家督做出了死亡预测,还把现在还是三好家肱骨之臣的松永久秀黑得体无完肤,得罪人了可怎么办?

最关键的,还不是得罪人的问题。因为他说的那些东西,正是松永久秀的计划啊!若是消息传到了松永久秀耳朵里,按照那家伙的心狠手辣,得知计划泄露后还不是要杀了自己灭口啊!

而对面那个大叔,似乎就是大和筒井家的家臣。那个船老大和壮汉,莫不是也是大和人?松永久秀的大本营不是也在大和么!这要是这几个人跑过去告密,雨秋平还能回得去骏河么?

这尼玛可出大事了!

反应过来的雨秋平匆忙哭天抢地的说什么刚才自己都是胡言乱语,让诸位不要相信。前面的自信和后面的忏悔构成的巨大反差,一下子把那四个人都给弄懵了。

不仅是那四个赌场里认识的人,连前田利家他们也十分讶异地看着雨秋平,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众人沉默了良久,终于由那个荷官哂笑了一声,岔开了话题:“这位大人怕是说笑了,我们还是继续赌博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面具

“你知道么,不论输赢,我真的很享受这一次和阁下的赌博。”大叔看了眼自己的底牌,翻出了一张梅花q,亮了出来。

此刻,他的牌面是三张q一张10,雨秋平则是三张j一张k,胜败,就在于最后一张底牌了。

“哦?为什么这样啊。”雨秋平笑着问道。

大叔欲言又止,看了眼周围的荷官和另外几个围观的人,挥了挥手,“我有些私密的话,想和这位大人谈谈,你们都回避一下。”真田昌幸三人将征询的目光向雨秋平投来,雨秋平点了点头,另外六个人就一起走到了远处的一个桌子边上坐下。

“大人请讲吧。”雨秋平看到众人都已经离开,就出言问道。

“你知道面具么?”大叔冷不丁地开口,却仿佛提起了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

“诶?”雨秋平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知道啊,戴在脸上之后,就看不到真实的人脸了,可以扮作其他东西。”

“是啊,面具戴上了之后,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而是必须扮演着某个角色。”大叔苦笑了一声,“你知道,这有多痛苦么?”

“实不相瞒,”大叔一边抱怨着,一边摩挲着手里的底牌,“我从小啊,就特别喜欢赌博。小的时候,和几个兄弟,或者是闲下来的父亲,或者是其他家里的小孩子,玩那种很简单很简单,甚至就是猜个大小的赌博游戏,都可以玩上一整天。”

“因为我很喜欢那种,不用多考虑什么,就等着天意来决定结果。不用精心策划,不用绞尽脑汁,不用面面俱到,而是可以任性地孤注一掷,丝毫不管后果地做自己想做的选择!”大叔仿佛回忆起了小时候的样子,竟然开心地哈哈大笑,“那种自由,那种赌上一切时的兴奋,那种等待天意时的期待,焦虑和渴望,简直是人世间最美妙的享受了!”

“我就是那样一个没什么心机打算的人。我渴望的,就是自由自在,豪放不羁地在天地间横行。不用顾虑什么后果,不用精心策划每一件事,就是大胆做自己想做的,然后把结果教给天意来决定。就算输了,那一瞬间的不甘心和苦涩,我也很享受!”大叔的声调正不断提高,可是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声调立刻低沉了下来。

“自从父亲死后,一切都变了。”大叔摇了摇头,“我成了一家的家主,而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了。”

“家族因为父亲的死而风雨飘摇,我不得不担起家族的重任。我的弟弟们,我的叔叔伯伯们,家里的妇女孩子们,家中的家老重臣,足轻部下们,都把一切托付在了我的身上。他们希望我能做一个好家督。”

“于是,我就带上了那个名为‘好家督’的面具,一戴就是二十几年。一个好家督必须审时度势,为家族选择正确的路。一个好家督必须心思缜密,每一件事情都要做好完备的打算。一个好家督必须英明果敢,必须永远做出正确的判断。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须为了全家做出表率。”大叔看着雨秋平,重重地叹了口气,“这面具我带了二十几年,自己的天性也被抑制了二十几年。有的时候,在夜深人静时,我照着镜子,居然都分不清,到底哪张面孔才是我?那个爱赌博的孩子是我,还是这个家督是我。”

“只有在这赌场里!”大叔笑着拍了拍身旁一箱子的赌具,“才可以摘掉那面具,才能找回小时候的自己,那个我真正的自己!也只有在这赌场里,才不用背负起全家的重担,才不用为一举一动精打细算,而是可以随手甩出全部的赌注,”他边说,边把所有的赌注一起推到了赌桌中央,“梭ha!”

“我觉得吧,人,最重要的还是活出自己啊。”雨秋平笑道,“一辈子戴着面具,纵使取得多大成就,最后成功的也是那面具,而不是人本身。”

“希望大人有一天能够不必躲藏在赌场中,还是能够在家督的位置上,摘下面具,活出真实的自己吧!”雨秋平笑道,也把所有筹码往中间一推:“梭ha!”

“翻牌,比大小吧!”大叔眼中精芒一闪,低声喝道。

“大人!原来你在这里!”就当两人准备亮牌时,一个濑名氏俊的侍卫突然冲了进来,“殿下叫雨秋大人立刻回去,有急事!”

“诶!急事么!”雨秋平边说边想去亮牌,“我先把牌亮了…”

“大人!急事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赌博!”那个侍卫不满地嚷道。

“没事,阁下有事,先离开便可。”大叔笑道,“这么惊心动魄的时刻,草草地翻牌,就失去了不少趣味,改日等你有空再一起亮牌好了。”

“那就先告辞了!筹码也先放在那里了!”雨秋平笑着告别,然后带着众人匆匆离开而赌场。

众人前脚离开赌场,荷官后脚就准备把底牌掀开。

“诶!别动啊。”大叔挥手制止道,“说好了,等他有空再亮牌的。把这些牌和筹码收好,不准偷看。”

“大哥,你也真是的。”荷官笑道,“那就听你的好了。”荷官边说,边手脚麻利地把牌和筹码装进了一个盒子里。“说起来,大哥,你怎么和那个小子讲了那么多啊?”

大叔沉默不语,那荷官又追问道:“这次大哥我们亲自跑来山城,不是为了亲自监控今川家使团的动向么?大哥你不试探试探内情,反而跟人家赌博诉苦啊?”

“你们,也都别赌了,警戒四周。”那个荷官沉声道。声音不大,却十分威严。

此言一出,刚刚还赌红了眼睛,嘶吼着赌博着的赌徒们,纷纷整齐地停下了手里的事情,站了起来,护卫到了赌场四周。

被唤作大哥的人,其实正是三好家家主,三好四兄弟之首——三好长庆。从四国起兵,制霸近畿十数载,鲜有败绩的近畿霸主。

“好久没有这么刺激的赌过了,有感而发罢了。”三好长庆搪塞道。

“二弟,那几个是今川家的人么?”三好长庆问道。

“有两个是。”荷官答道。而这位荷官,也就是三好四兄弟中的老二,三好义贤。他为人心狠手辣,为了获得阿波国的大权来支持他的兄长,不惜下克上谋杀他的主君细川持隆,并迎娶他的遗孀,进一步掌控阿波政权。同时,他还负责家中与近畿一带豪商的沟通与家中忍者目付组。三好义贤答道,“另外两个我们没有掌握情报,不知道是谁。刚才和大哥你赌博的,是濑名家的雨秋平,那个渡来人。另外一个是武田家在今川家的人质,真田昌幸。”

“他之前来过近畿么?”三好长庆追问道。

“没有。”三好义贤摇了摇头,“根据我们忍者暗中的调查,这个雨秋平是去年才开始崭露头角的。之前从未有此人来过近畿的报告。”

“这样么。”三好长庆边说边招呼船老板和壮汉过来,“三弟,四弟,你们对那个雨秋平的预言怎么看?”

“一派胡言。”那个壮汉,也正是三好四兄弟中的老四,十河一存。作为四兄弟中年龄最小的一人,作战最为勇猛,被称为“鬼十河”,入主十河家,掌管着赞岐的大权。他瓮声瓮气地答道,“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能够预言什么?”

“这个雨秋平,和松永弹正有什么联系么?”那个雨秋平以为的船老板问道。他实则是三号四兄弟中的老三,安宅冬康。为人谦和儒雅,是被众人称赞的宽厚之人。他入主安宅家,整合淡路十八家水军,一手打造了三好家乃至于整个近畿地区最强大的水军——淡路水军。

“没有。”三好义贤摇了摇头,“从未发现这方面的迹象。”

“那莫非是用间?”安宅冬康思索道,“今川家的人想要挑拨三好家和松永弹正的关系?引起三好家内乱。”

“三弟,可是那雨秋平。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三好义贤反驳道,“他从始至终的表现,都最多认为我们可能是筒井家的人。如果真的知道我们的身份,他又怎敢大逆不道的说出那样的话?”

“再说如果是用间,那手法也太过拙劣了一些。”三好长庆看着几个弟弟们,“什么事实依据都不讲,就单纯地预测我们的死亡,推脱是神佛的预言,如何能让人信服。”

“那这个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十河一存索性一摆手,“反正这种东西,我从来都想不明白的,三位兄长去想好了。”

“不管如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三好长庆眼中精芒一闪,“虽然不知道他此举什么来头,可是看他后来百般推脱想要和预言撇清干系,想必他本人对这些事情深信不疑。如果只是戏言,何必如此当真。”他边说边看向三好义贤,“二弟,好好查一查松永弹正,顺便调查一下我们几个的侍卫和小姓里,有没有来路不明或者和松永弹正关系密切的人。”

“直接把他们抓回来,审问拷打一番便可。”三好义贤冷笑了一下,“那几个人走不远的。”

“毕竟是今川家的使节,二哥还是不要太过唐突。”安宅冬康劝谏道。

“放心,肯定做得干净利落,拷问完杀人灭口,让今川家的人拿不到证据是我们做的。”三好义贤把钱袋子往腰间一系,露出经脉纵横的双手。

“还是算了吧,”安宅冬康摇头道,“毕竟此事非正道。”

“三弟啊,你老是这个宽厚老实人的样子。”三好义贤笑道,“脏事你二哥来干就行了。”

“人还是别抓了,那小子和我挺投缘的,饶他一命。”三好长庆打断道,“我更关注的,是那小子说的我们根基薄弱之事。虽说他的预言更像是一派胡言,但是根基薄弱却是事实。”

“我们或许,应该调整一下战略方针了。”三好长庆摇了摇头,“他说的不错。我们之前似乎有些太过看着压制近畿的名分了,忽略了根基的确保。我们三好家上下,都有些被制霸近畿的荣耀给冲昏了头。”

“这倒是给我们提了个醒。四国本居地的控制还需要加强,摄津也需要加以渗透。倒是大和,纪伊,河内和泉这些本来就不是我们三好家的地方,或许可以稍微放一放,等到稳定根基了再想办法进一步掌控。不然,一旦我们遭遇什么大败,没有忠心耿耿的稳固基地,怕是会遭遇大危机。”

“大哥说的是。”三好义贤点头道,“我那不安分的阿波守护,确实该敲打敲打了。整天都在联络豪族搞小动作。”

“淡路水军内的整编也应该再进一步。”安宅冬康补充道,“淡路水军是联结四国和近畿的保障,可不能有失。”

“赞岐的地方豪族也很不听话。”十河一存闷声哼道:“香川家和安富家,都不是什么好鸟,整天想着捣乱。”

“回去之后我们在好好商量,”三好长庆总结道,“先把河内的战事告一段落,然后就适当收缩一下,稳固根本后再制霸近畿。”

正在赶回驿站的雨秋平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在赌场里无意间的几句吹牛皮的语言,却对历史造成了天翻地覆般的影响。

第一百二十章 近江

秋平回到驿站后,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浅井长政的侍从。后者气喘吁吁地坐在一旁休息,一看到雨秋平来了,立刻就迎了上去。

“雨秋大人,在下奉主公之命前来,请大人去近江助阵!”侍从跪下行礼道。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雨秋平疑惑地看向濑名氏俊。

“六角家听说了浅井家和六角家决裂的消息后,就立刻整军备战,准备北征浅井家。”濑名氏俊说道。

“正是如此。”那个侍从低头道:“主公说,他才疏学浅,并不知道如何使用大人帮他练出来的雄鹰备。而雨秋大人武名赫赫,希望请大人前去参赞军务!”

雨秋平猛地想起,前世历史上,浅井家完成政权更替和六角家决裂之后,六角家当主六角义贤,在永禄三年(1560)就率领25000大军讨伐浅井家。而现在,由于浅井家的政变提前了一年,六角家与浅井家的战斗也相应的提前了一年。

在前世历史上,这一场大战,就是浅井长政的成名战——野良田合战。人数只有六角家一半的浅井军依靠浅井长政的奋战,一举击破了六角家军势,收回了大量领土,浅井家因而崛起,成为了可以和六角家分庭抗礼的势力。

本来这场战斗,浅井长政就可以大获全胜。而雨秋平也很渴望能够参与到这场战国著名战役中,为浅井家的胜利贡献一份力。

在征得了濑名氏俊的允许后,雨秋平就带着天野景德,前田利家,本多锅之助,真田昌幸和松下轻乱等人迅速东返,准备去帮助浅井家。而濑名氏俊则再三嘱咐雨秋平,万万不可大张旗鼓行事,尤其不能以今川家的身份参与到战斗中。

而濑名氏俊则继续带着其余人留在京都,等待一系列接见事宜。

由于六角家此时已经封锁了和浅井家的边境地带,连烟波浩渺的琵琶湖水域也戒严了,往来的客船都需要经过严密的检查。一行人只得沿着使者的来路,即琵琶湖西岸绕回浅井家的领地。琵琶湖作为近江的瑰宝,坐落于近江的中央偏西的位置。琵琶湖东北是北近江,琵琶湖东南和南边则是南近江。

一路上,虽然风光迤逦,清澈透明的琵琶湖在日光下晶莹剔透,雨秋平却无心欣赏,只是尽力赶路。终于在7月28日赶回了小谷城。

而浅井长政,也亲自等在了小谷城城下町外,带着十几个侍从,迎接雨秋平一行人。

“兄长!你果然来了!”浅井长政上前一个抱拳,“我就知道,兄长一定回来助我一臂之力的!家主有些重臣还说什么,兵凶战危,兄长必定会明哲保身,不会参与进来呢。”

“你是我的义弟,兄长如何能够袖手旁观!”雨秋平翻身下马,“何况我既没钱又没兵,只有亲自赶来,希望能够帮上一点忙罢了!”

“无论如何,这份情谊我长政永远铭记在心!”浅井长政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兄长跟我入城吧。”

小谷城比起一个月前雨秋平刚到的时候,已经几乎变了个样子。武士们居住的区域内响着整齐的操练声,从各个领地运来的秋收粮草排着长长的队伍进入小谷城,由民夫们运送着搬入仓库。到处都是积极备战的氛围。雨秋平跟着浅井长政经过了山下的小丸——那里正是浅井久政隐居的地方,树林阴翳,还算是一个幽静之处。众人继续上山,经过了京极丸,然后就是小谷城的本丸。一行人进入本丸的天守阁内,只见一副硕大的近江地图被摊开在桌子上,海赤雨三将和诸多豪族都围在桌子边上讨论着战局。

“诸位,向雨秋大人问好。”浅井长政到达后,立刻招呼着众人给雨秋平行礼。众人纷纷抱拳致意后,评定会议就此展开。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雨秋平问道。

“两边都在备战,战事一触即发。”海北纲亲答道,“十天前,六角家宣布家督背信弃义,放逐父亲,六角家将会讨伐不义的家督殿下,为老家督夺回家主之位。”

“但是之后老家督立刻表示,这是他自愿隐退的,让六角家一时失去了口实。”赤尾清纲接着分析道,“但是六角家并没有放弃,而是以浅井家破弃婚约背叛同盟为由,宣布将要讨伐浅井家。”

“由于现在正在进行秋收,六角家还没有开始向全部豪族征集部队。但是六角家本家的部队已经在观音寺城完成了集结,观音寺城西边的部分豪族也有征集部队的举动。我们估计秋收完成后,六角家估计就会在观音寺城召集全领部队,攻击我方,兵力可能达到20000人。”海北纲亲分析道。

“还有几天秋收会结束?”雨秋平问道。

“四天左右吧,或许五天。”负责领内秋收的安养寺氏种答道。

“那我方能召集多少部队?”雨秋平追问道。

“我方至少能够召集12000人,”浅井长政答复道,“但是这没有算上爱知郡和犬上郡的豪族,如果这两郡也有大量豪族响应我方的征集令的话,最多可以集结14000人的部队。”

在雨秋平的前世,六角家的部队数量高达25000人左右,浅井家则只有11000人。而由于战事提早了一年,所以六角家对浅井家配下领地和豪族的侵蚀没有那么彻底,兵力差距也没有那么悬殊。

近江作为77万石的大国,再加上发达的农业,商业和手工业,让近江国聚集了大量的人口。整个近江,可以动员三万余人的部队。这已经是相当于百万石大名的动员量了。

“那看起来,兵力并不会太悬殊啊。”雨秋平看向浅井长政。“只要坚守下去,逼退六角家不是难事。”雨秋平边说边思量着,这样还算均势的状况,说不定就不用劝浅井长政像前世那样拼死一战了。

“但是六角家的甲贺忍者十分厉害。”海北纲亲提醒道,“他们神出鬼没,擅长袭扰作战。而且,由甲贺忍者构成的情报网让六角家在情报上拥有极大的优势。我们一共有多少人,哪几支备队,他们都一清二楚。整个近畿,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六角家的眼睛。这也就是他们赖以和三好家抗衡的资本。”

雨秋平看了一眼真田昌幸,后者神色凝重地低下了头,沉思着什么。良久后,他提议道:“不知道在下能否查阅一下浅井家现在所有有关于六角家的情报。”

海北纲亲望向浅井长政,后者肯定地点了点头。海北纲亲就让一个人领着真田昌幸离开了。

“既然情报上有巨大差异,还是守城比较稳妥。”雨秋平说道。

“我们也是这么打算的、”浅井长政指了指地图道:“想从南近江进攻北近江,只有两条路。分别是沿着琵琶湖的西岸或者东岸进军。西岸的那条路不仅路程遥远,道路狭窄,崎岖不平,还有大量的小豪族,国人众,不利于大军行走。六角家进攻我们浅井家,大多走的都是琵琶湖东岸的这条路。”

“而东岸这条路,虽然平坦,却也并不宽敞。它夹在琵琶湖和伊吹山地之间,形成窄窄的一条走廊。而佐和山,正坐落于这段走廊的中央,佐和山城好比是这条走廊的锁。只要守住佐和山城,六角军固然大军可以从山城两边绕过,但是辎重队却无法安然通行,难以踏进北近江一步!”浅井长政兴奋地一挥拳,“矶野大人是佐和山城的城主,早些时候就已经赶到佐和山城布防!等到秋收结束,北近江秋收的粮草运入佐和山城后,城内1200守军足可以支撑半年!”

“现在我们的计划就是,等到秋收结束,集结大军到佐和山城周围扎下营寨,依托佐和山和佐和山城防守,牢牢地把六角军挡在南近江!”浅井长政很有干劲地笑道:“一定让六角义贤铩羽而归!”

评定会议结束后,已经快到了傍晚。雨秋平安排部下住下后,就应浅井长政邀请,到京极丸视察雄鹰备的训练。

“雄鹰备的训练如何了?”雨秋平和浅井长政走到训练场大门外,开口问道。

“一直按照兄长的条例训练,至于效果如何,兄长一看便知!”浅井长政骄傲地亲自推开大门,只见500战兵庄严肃穆地排成十个方阵站着军姿,一丝不苟的动作竟然另雨秋平一瞬间以为是看到了常磐备。

这些足轻已经在这里站立军姿一个下午了,这种韧性可是让雨秋平赞叹不已,空中高高飘扬的白鹰旗,在夕阳下格外耀眼。

接下来,浅井长政指挥者队伍进行了一系列三面转法,队列变换行进的训练,看得雨秋平是啧啧赞叹。虽然训练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个月,和练了一年的常磐备还有些差距,但这纪律和整齐,也足以傲视整个近畿了。不过,和常磐备不同的是,雄鹰备配备的武器并不是统一的便宜货长枪,而是更为昂贵和精良的武士刀。这是由于雄鹰备中有不少人出自浅井长政的旗本武士,本身就是用刀。再加上浅井家的财力不是雨秋平比得上的,浅井长政把自己旗本的军费都拿来武装这支备队了,自然可以装备武士刀和具足。

“你这里面,有多少人上过战场?”雨秋平问道。

“虽然是全新的备队,但是其中有过半的人以前是旗本武士或者上过战场的足轻。”浅井长政自豪地笑道。

“全新的备队…”雨秋平忽然皱着眉头问道,“雄鹰备还没有在外人面前露面吧?”

“没呢,都是在京极丸里训练的。之前为了应付父亲大人的盘问,我对外招兵时,都是以扩充我的部队为由的。雄鹰备的旗帜也从未在外展露过。本家还有不少人不知道这支部队的存在呢。”浅井长政答道,“怎么了嘛?”

“也就是说,六角家,应该也不知道,有这样一支备队吧!”雨秋平坏笑了一声。

第一百二十一章 集结

入夜了,雨秋平正和浅井长政在天守阁用餐,聊着天下大事,侍从却突然进来通报,说雨秋平麾下的真田昌幸求见。

“喜兵卫?”雨秋平握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他不是去看你们的情报了么?这么急匆匆地过来…”

“快快请进!”浅井长政一下子也紧张起来,匆忙喊道。片刻后,真田昌幸就从门外快步走来,匆匆地行了个礼,就低声说道:“两位大人容禀!在下觉得,六角家很有可能不等到秋收结束就展开攻势!”

“嗯?怎么会!”浅井长政吃了一惊,“现在正是秋收最要紧的几天,怎么可能征集部队?麾下各个豪族和百姓不愿意耽误一年的收成,会有很大的怨气,还有可能故意拖延啊。”

“是不大可能。”真田昌幸摇了摇头,“但是我在情报里发现,位于观音寺城南边,西边的栗太郡和野洲郡的豪族已经开始集结,但是东边的豪族却全无动静。”

“西边南边的豪族都是比较强大的豪族,比如蒲生家和山冈家,家中常备兵较多,提前向观音寺集结也是很有可能的啊。”浅井长政解释道。

“是这样没错。”真田昌幸为难地点了点头。雨秋平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后者于是继续说下去:“但是也很有可能是因为,六角家这次下达的不是领内各个豪族向观音寺城集结的命令,而是直接向佐和山城集结。”

“纳尼!”浅井长政大吃一惊,“这样分散前来,极有可能被我们各个击破啊。”

“可是浅井家确实还忙着秋收,没能集结部队,没有各个击破的机会。”真田昌幸低声道,“确实没有事实根据。但如果要让在下来做判断的话,我会认为是六角家打算趁着我们没有完成秋收,先集结部分部队抢战有利地形,包围佐和山城。等到秋收结束,主力集结完毕后再开战。”

“不可不防。”雨秋平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长政,你怎么看?”

“说的有道理。”浅井长政喊过一个小姓,“去通知阿闭贞征大人大野木茂俊大人,他们领地秋收基本完成了,让他们立刻集结部分部队,前往佐和山城支援!”

7月29日上午,雨秋平刚刚起床吃完早饭不久,就被小姓通报,请他前往天守阁评定室。雨秋平会和了他的几个部下后,就立刻赶往了天守阁。等到他们到达后,就看到赤尾清纲和雨森清贞在争吵着什么,海北纲亲在一旁试图调解。陆陆续续还有不少重臣再一次该来天守阁。

“这是怎么了?”雨秋平向一旁面色凝重的浅井长政问道。

“被真田大人不幸言中了。”浅井长政指了指佐和山城的位置,“今天清晨,佐和山城的忍者发现野濑川边有大量六角家本家的部队正在渡河,就匆忙派人赶来报警。”

“果然,没有等到秋收结束就调动了部队么。”雨秋平低声道,“一共有多少人?”

“人数倒是不多,战兵只有800不到,这些就是六角家本家常备兵的数量了。后面还跟着一千多民夫,一共两千多人。”浅井长政低声道,“只是为了防守佐和山城,矶野大人被迫停止了领内的秋收,把所有部队集结到佐和山城里,城下的庄稼怕是要拱手让人了。”

“赤尾大人和雨森大人正为之后的行动而争吵。”浅井长政说道,“雨森大人要求立刻停止全领秋收,征集部队前去迎战。但是赤尾大人怀疑这可能只是扰敌之计,拒绝征集部队。”

“只能等待进一步的情报了。”雨秋平叹了口气,和本多锅之助和前田利家一起等在了评定室内,听着浅井家家内的纷争。领地内秋收比较慢的领主普遍比较保守,但是那些领地不大,或者秋收已经快要完成的主战派,则要求立刻出兵,双方各执一词。而天野景德,松下轻乱和真田昌幸三个人则要来了一张地图,坐在角落里商议着什么。松下轻乱和天野景德依旧很不对付,彼此横眉冷对,真田昌幸不得不打着圆场。

中午,最新的情报传来。派去前线的阿闭贞征和大野木茂俊派回信使回报说,佐和山城的两个大门都已经被包围,城内外已经断绝了联系。佐和山城在被包围之前派出了求援信使,信使说,由于秋收的粮食没能收回仓库,都已经落入六角家手里,城内的存粮可能之后支撑一个月。

阿闭贞征和大野木茂俊的部队还说,六角家的队伍数量有进一步增加,已经达到了5000人,并且还陆陆续续地有小股部队赶来。浅井家的先遣队只有1500人,无法与之匹敌,只好等在矢仓川北岸,不敢渡河。而进驻矢仓川南岸和他们对峙的,则是六角家名臣后藤贤丰的部队。

战况已经不那么乐观了,浅井家被迫之下也做出了和六角家一样的决定。浅井长政把重臣们遣散回到领地,陆续征集完成秋收的部队,在矢仓川北岸集结。而他自己则带着旗本武士和马廻众,先一步抵达了距离矢仓川前线北边五里外的米原设立本阵。陆续赶来的队伍的建制一片混乱,乱糟糟地扎下营地。索性对面的六角家也是一样混乱,双方都没有进攻的意思。六角家的本阵设立在距离矢仓川南边四里外的彦根,两军隔着矢仓川对峙。

时间一直推延到了8月7日,无论是北近江还是南近江的秋收都已经告一段落,双方的部队也都在佐和山城集结完毕。浅井家的部队数量达到了13000人,六角家则是20000人。然而,由于六角家的先一步行动,战争的主动权已经落到了六角家手里。浅井家本来打算渡过矢仓川,在佐和山城周围依靠地势列阵的企图已经破灭,佐和山城已经被六角家包围,地利也落入六角家手中。浅井家不得不试图突破六角家的防线,来给佐和山城解围。

六角家在5日和6日分别试探地攻击了佐和山城两次,但是佐和山城地势险要,守将矶野员昌又英勇善战,六角家进攻无果后,遂转入防御,打算困死佐和山城。

矢仓川是一条围绕佐和山的河流,从伊吹山地发源,在佐和山东边向北流淌一端后,在佐和山北段拐弯向西,流入琵琶湖。而紧贴着佐和山东边,则是小野川。它在矢仓川和佐和山之间,几乎和矢仓川平行向北流淌了一段后,汇入了折而向西的矢仓川。

而在佐和山西北,隔着矢仓川的北岸,还有一片小山地阻碍了部队移动。这就使得矢仓川可以渡河的区域异常狭窄,只有夹在两座山之间短短三四百米的区域。在六角家后藤贤丰等重臣的布防下,浅井家无机可乘。家中猛将雨森清贞和远藤直经两次发起试探进攻,都难以在防线上找到突破口。矢仓川虽然不是很宽也不是很深,但是却给部队的行进和阵型的调动带来了很大的困难。

无奈之下,浅井家决定开始迂回作战,派出赤尾清纲率领的别动队4000人,从佐和山东边渡过矢仓川,经过矢仓川和小野川之间的平原,一路向南,试图从东边绕过佐和山,迂回进攻彦根。但是六角家的甲贺忍者神出鬼没的袭扰严重影响了行军速度。后来,在佐和山南侧又出现了蒲生家和三云家的旗号,害怕被伏击的赤尾清纲只得原路返回。

眼看就到了8月15日,佐和山城已经被围半个月,粮草也消耗了一半。今天清晨,浅井长政召开军议之后,决定在全线展开一次大规模进攻,寻找六角家防线上的薄弱点。雨森清贞,远藤直经,阿闭贞征和大野木茂俊率领5000人轮番进攻矢仓川对面的六角军,作为佯攻。浅井长政亲自带着赤尾清纲,浅井亮亲,安养寺氏种等人的6000人由小野川和矢仓川之间的平原迂回至六角军的侧翼。而海北纲亲则带着包括雄鹰备和马廻众的2000人留守本阵,以防不测。雨秋平和他的部下们则跟随着浅井长政一起迂回作战。

卯时七刻,浅井家抵达矢仓川附近,开始作战计划。

雨森清贞带着部队在矢仓川北岸列阵时,南岸的六角军就严阵以待了。随着北岸鼓声的响起,1000战兵足轻排成五排的密集阵型,踏入了矢仓川的河流中。迎接他们的是对岸六角军扑面而来的箭雨。六角军弓箭手出列后,浅井家的弓箭手也在岸边向着六角军的弓箭手进行抛射,掩护蹚水过河的友军。第一排的浅井军先遣队没有携带武器,而是举着大大的藤牌和木板,走在最前方,掩护身后的同伴。但是盾牌护不住全身,还是有不少足轻因为腿部中箭而失去战斗力。

随着距离的拉近,腿部中箭倒下的浅井家足轻越来越多,而岸边的300六角家弓箭手,也在浅井家弓箭手的抛射下伤亡了二十几个人。随着浅井家开始越来越逼近岸边,后藤贤丰将弓箭手通通撤下,而是让600近战足轻顶了上去。六角家这十几天在南岸修筑了不少防御工事,在南岸边的滩涂地上,横七八竖放置了好多拒马和木栅栏,再往前,还有两道壕沟和两排栅栏。六角家的防御部队就站在栅栏和壕沟的后面,准备阻击浅井军。

之前的两次试探性进攻,浅井家都不过只投入了几百人,只是稍微破坏了一些防御工事后就离开了。而这次浅井家气势汹汹,显然是来真格的了,六角家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迂回

六角的足轻顶上去之后,六角家的弓箭手就退到了一旁的高地上,居高临下开始掩护射击。而浅井军的弓箭手不得不踏入河水中,挣扎着拉弓射箭,才能掩护到前线的友军。

辰时二刻,刚刚登岸的浅井军先遣队,在远藤直经的带领下,冒着对方的箭雨,举着藤牌和木板,几个人一组,互相协作着移除六角家在滩涂留下的障碍物,以便身后的大军登岸。先遣队刚刚顶着箭雨渡河,每个人的木板藤牌上都插着好几支羽箭,还要在河流和滩涂上挣扎前行,移除障碍物,体力飞快地流矢着,搬运障碍物显得格外吃力。不少足轻已经累得盾牌都要举不动了,纷纷把盾牌靠在障碍物上,自己躲在障碍物后面,大口大口喘着气,活动酸麻的手臂。每一次搬障碍物时,都意味着要失去藤牌的掩护,不少人被趁机射中倒下,成为了障碍物的一部分。

在先遣队的奋战下,滩涂的障碍物终于被移除了。没有羽箭压力的后续足轻也在雨森清贞的带领下迅速登岸。而此时,已经精疲力竭的先遣队则退了下来。唯有远藤直经抽出腰间的武士刀,左手举着藤牌,右手持刀,跃跃欲试地跟着队伍一同进攻。

浅井军的足轻们冲到了第一道壕沟前,立刻端起长枪,跳下壕沟,和栅栏后面的人对刺。还有一部分足轻尝试着去掀翻拆毁栅栏。六角家的足轻居高临下地攻击着壕沟里的足轻,体力上的优势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逐渐明显起来。奔波几里地,还蹚水过了一条小河,浸透了的鞋子和裤子像是灌了铅一样难以移动,体力不支的浅井家足轻难以突破六角家的防线。

看到没有队伍无法取得进展的雨森清贞,让休息一会儿的先遣队举着盾牌上前,在弓箭手的射击下掩护部队退下来,轮换下一排的部队继续攻击栅栏。

而这一次,雨森清贞不顾自己已经上了年纪,抽刀在手,亲自上阵。两个侍卫忙不停地举着盾牌掩护他们的家主。主将身先士卒,极大鼓舞了足轻们的斗志,四五个足轻一起冒着敌人的突刺跳入壕沟,把长枪伸入栅栏底下,随着“三二一”的号子声,猛地使劲,四五杆长枪像杠杆一样,愣生生把木栅栏给挑飞了起来。还没等后面的六角军反应过来,远藤直经就连续助跑几步,使劲一跃,跨过壕沟跳到了六角家的阵地前,把藤牌朝着六角家足轻扔出去,然后拎起武士刀就大开大合地挥舞起来。六角军足轻们的长枪在近距离对战时自然不是武士刀的对手,远藤直经接连砍杀多个足轻,打开了一个缺口,浅井家足轻立刻顺着这个豁口涌入防线。

两旁的六角家武士连忙带着部队赶过来,逼住远藤直经前进的步伐,把浅井家足轻挡在这里。雨森清贞立刻指挥着跳过壕沟的足轻横向移动,侧击防线上其他的六角军,配合正面进攻的浅井军一起拆除栅栏,整个防线上陷入一片混战。

巳时四刻,别动队也在渡过了矢仓川后,到达了河流南边三里出的鸟居本。西边一两里外,隔着小野川,就是佐和山。越过山顶,山麓的西侧,就是佐和山城。只不过由于山峰的阻隔,并不能看到。

自从部队越过矢仓川后,就不断的有六角家的忍者带着国人众进行袭扰。浅井家的队伍每一次停下来调整队形准备迎击,国人众就会立刻退走。但是如果不管他们的话,忍者和国人众就会出击,赤尾家的辎重队就被袭击了一次,死伤了十几个人。这严重拖慢了浅井军的速度,一个时辰,居然就走出了三四里地。

雨秋平此时,正和浅井长政一样,处于队伍的中间。

“又来了!”雨秋平看了一眼西侧丘陵里窜出的六角军忍者和国人众,这次的旗号似乎是山冈家。当主山冈景隆可是六角家在滋贺郡的代官,近江南部的旗头。

不过,正当浅井家再次调整队列准备野战时,山冈家的部队也向着西南退开一段后停了下来,而取而代之的,是东南侧永原家和永田家的部队再次展开袭扰。

“真的是烦死了!”浅井长政摇头道,“没完没了的袭扰,就不能像个武士一样,堂堂正正地打一仗么!”

“浅井大人,不妨尝试咬住进攻山冈家的部队。”松下轻乱忽然提议道,“山冈家的部队此刻退到了小野川边上,背水之阵,调动不易。”

“是啊,咬住这一个重要豪族,就可以逼迫六角家停止没完没了的袭扰,让他们好好出来打一仗了!”赤尾清纲赞同道,“请让在下去阻止侧翼的袭扰,殿下去进攻吧!”

松下轻乱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浅井家的队伍缓缓地移动起来,赤尾家的1500人脱离队伍,向着东南侧布防。而浅井长政则带着剩下的4500人,忽然加速,冲向了山冈家的部队。山冈家的2500人立刻乱了手脚,急忙派出传令兵向着隔着佐和山和小野川的本阵求援。山冈景隆则指挥着部队沿着小野川向南边退去,不敢贸然渡河,给浅井军半渡而击的机会。

然而,由于山冈家的部队紧贴河流,队形变换十分不易,河边的滩涂又严重阻碍了行军速度,走在草地上前来追击的浅井军正不断缩短两者间的距离。终于,山冈景隆退无可退,被迫背水列阵,打算做最后的坚守。

“本阵就在五里外!我们在这里坚守待援!”山冈景隆高呼道,“不要担心,殿下很快就会赶来增援的!”

“浅井家旗本和本队,赤尾家,安养寺家,浅井分家,今村家,三田村家,百百家…”佐和山南麓的一棵大树树枝上,一个衣着打扮十分夸张的忍者正眯着眼,看着不远处浅井军的旗帜,嘴上念叨着数着家名。

“好嘞!看全了!”他一拍脑袋,站在树干上,随意地身体向后一倒,在空中几个腾挪后,借助其他树枝,落到了地上。身形一闪,就向着六角家在彦根的本阵跑去。不消多久,就出现在了六角义贤的身前。

六角家在彦根的本阵内。

“再算上正面的赤尾家,远藤家,阿闭家和大野木家…”听完忍者的汇报,六角义贤摩挲着下巴上的小胡子思考着。片刻后,问道:“五右卫门,你确定你看清楚了吗?”

“大殿放心,小人的眼睛,从未看错过。”石川五右卫门笑道。

“那么好,浅井家的备队,除了海北家都出现了。海北纲亲估计在留守本阵吧。”六角义贤轻笑了一声,“留下4000人包围佐和山城。其余部队出击,攻击东侧的浅井长政本队!”

“大人,不多留些人防守本阵了么,大人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啊。”蒲生定秀不安地建议道。

“不必了,浅井家已经没有余力,我们家忍者的情报,从未出错!就算有人,我这2000人也足以应付。”六角义贤手臂一抬,指向东侧,“定秀,你担任军奉行,辅佐家督带着10000人进攻浅井军!”

六角义贤已经于前些时候让位给了自己的儿子,六角义治,但是实际上仍有他掌握家中大权。这一仗,他打算让六角义治亲征,为他树立威信。

“遵命!”麾下的诸多豪族,重臣齐齐向着六角义贤,义治父子行礼,随后就纷纷离开大帐,集结部队。

“需要当心六角家本阵的增援,浅井大人也不可恋战。”松下轻乱看到浅井长政似乎异常兴奋,就出言劝道。

“没事!六角义贤不敢全军来援的,他又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其他埋伏的部队!支援部队不多的话,来多少我们就杀多少!”浅井长政看着两军已经近在咫尺,兴奋地吼道:“今村备队,百百备队,对六角军展开进攻!”

松下轻乱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头,低声向真田昌幸询问道:“真田大人不是说,六角家知道我们所有备队的旗号么?如果浅井家家所有备队都已经出现,六角义贤为何不敢全军而来。”

“还是不要多做干涉了,毕竟这是浅井大人自己的决定,我们只是外人。”真田昌幸摇了摇头,“再说雨秋大人不是也没有异议么。”

随着浅井长政的马印,三盛龟甲菱的挥舞,百百家和今村家的备队立刻开始加速,向着山冈家的备队冲去。两军足轻开始接战后,一时间不相上下,整条战线上喊杀声此起彼伏,足轻们用长枪对刺,躲闪,拍打着对方的枪杆,选准时机一枪刺去。而两军的武士们,则会挑选时机冲入对方的足轻阵内,大肆砍杀,引领本方足轻突破。直到另一个敌方武士赶来,利用人数的优势将豁口补上。

看到战况陷入焦灼,浅井长政又把更多的备队投入战场。

“安养寺备队,加入正面战场!”浅井长政再次下令后,安养寺氏种也带着麾下500人加入了战团,一线的浅井军人数达到了1500人,压倒了六角家的备队。山冈景隆被迫将本阵的兵力派出,向前支援。浅井长政抓住机会,让三田村备队留守,自己则带着浅井家本家的直属部队向着六角家左翼展开强袭。山冈景隆匆忙想从压力较轻的右翼调动部队去支援,可是由于部队背水列阵,空间狭小调动不易,右翼的增援部队被堵在了中央部队和河岸中间,进退不得,本阵却没有多少兵力可以派出了。

而山冈家的左翼无论是兵力还是战斗力,都远远不如浅井家的直辖部队,被打得节节败退,中央部队的侧翼也逐渐暴露在浅井家直辖部队之下。指挥中央的山冈家部将试图让左侧的部下转向迎战,却因为命令混乱,足轻们训练不足,而闹得一团乱。浅井家还没侧击过来,自己的部队就已经快要失去了建制。

只要再加一把劲,就可以拿下山岗家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鱼饵(1)

就在这时,在小野川的对岸,忽然从山后转出了大量黑底黄鹤纹,以及蒲生家等重要豪族的旗帜,人数众多,乍一看估计就有七八千人以上。众人皆是一惊,攻势也为之一滞。随着六角家部队逐渐开始在河对岸展开列阵,视野内可见的六角家足轻也到达了近万人。

“这尼玛,本阵只留了一两千人防御么!”雨秋平看着数目无比庞大的六角军,“六角义贤怎么知道我们没有余力的啊?不怕被突袭本阵么!”

六角军先期抵达的4000人已经完成了列阵,直奔小野川而来,似乎打算从山冈家部队的两侧绕过,包夹浅井家的侧翼。

“长政,还是撤退吧!”雨秋平匆忙走到浅井长政身边建议道,“我们只有四千五百人,而且大多已经和山冈家开始交战,六角军援军大举抵达后我们就会陷入危险!”

“不行!那这次大举出动不久徒劳无功了么!”浅井长政脸色通红,愤愤地一挥拳,“抢在援军到达之前,先击溃高冈军!”

“不行,稳妥为上!还没有到要拼命的时候!”雨秋平一把拉住浅井长政,“你现在拼了,赢的几率不大,输了浅井家可就完了,连令尊时候的地位都保不住了啊!长政!冷静一点!”

“可恶啊!”浅井长政长啸一声,“该死,就差一会儿啊!六角家晚来两刻钟,山冈家就完蛋了啊!”无奈之下,他只得下令各部停止交战,脱离接触,缓缓撤离。被打乱的山冈家也无力追击,目送着浅井军会和了赤尾家的部队后,向着北边撤退。

别动队返回后,正面佯攻的队伍也开始缓缓撤退,在撤退时还被追兵和弓箭杀伤了不少,总算是撤回了对岸。他们一度突破了第二道栅栏,可是在进藤家的援军到达后,又再次被打了回去。佐和山城内的守军看到主军全面出动,误以为是总攻的开始,也打开城门出击,企图里应外合,却被留守的部队打回了城内。

午时二刻,浅井家各部都离开了矢仓川以南,回到了位于米原的本阵内。今天大半天的进攻,浅井家阵亡了106人,受伤300余人,却没能取得任何进展。

8月15日下午的战后评定会议,评定大帐内气氛十分低沉。

“竟然一点进展都没有!”雨森清贞狠狠地往桌上一砸拳头。今天一天的战斗中,他家的部队因为负责正面佯攻,损伤最大,可是却没能找到六角家防线上的弱点。

“我们人数不多,还要进攻,确实太勉强了一点。”雨秋平叹气道。由于自己改变了历史,前世的野良田合战似乎无法发生了。雨秋平看了地图才知道,野良田位于爱知郡内,而现在的战场却是在坂田郡内。那么,他现在也不能确定浅井长政是否会获胜了。满是懊恼和悔恨的他情绪异常低落。

旁边的松下轻乱和真田昌幸也都是面色凝重,拿着一沓写满情报的纸张和地图,思索着什么。

“当时也不知道是谁不肯立刻出兵!害得佐和山城被围,我们才陷入这样的境地的!”雨森清贞愤愤地看向赤尾清纲。后者也因为战斗失利而情绪不好,立刻火气很大地回骂道:“当时去也来不及了啊!阿闭大人和大野木大人前一天晚上就集结了,还不是没能赶上!”

“都别吵了,现在也不是争论是谁的责任的时候。”海北纲亲摇了摇头,“六角家的那一手,确实出乎意料。”

“就这样耗着,他们人多我们耗不过的!”远藤直经扯着大嗓门喊道,“要这个机会痛痛快快地来场野战!打赢了就好了!”

“六角家占据地理耗下去胜券在握,怎么可能和我们野战。”海北纲亲叹了口气。

“佐和山城的粮食不多了啊,也就十几天了。”大野木茂俊担忧地看向南边,“到时候粮食吃完了,源三郎该怎么办啊?”

“按照矶野大人的套路,可能会决死突击敌军吧。佐和山城到时候也将失守。”赤尾清纲接话道,“但是…佐和山城内有太多百姓了。如果没有那些百姓的话…可能矶野大人可以坚持得更久。”

“没有那些百姓!”浅井长政敏锐地捕捉到了赤尾清纲话里的问题,一下子火冒三丈,“你什么意思!你想让矶野大人去杀百姓为食吗?疯了吗!”

“如果不那样,佐和山城就要失守了!”赤尾清纲闷声道:“佐和山城失守的话,我们就失去了进入南近江的通道!只能被六角家压着打了!”

“其实…”阿闭贞征开口道,“也不是没有其他方法…来保住佐和山城。”

“什么办法?”正在争吵的浅井长政和赤尾清纲齐齐地看了过去。

“可以…”阿闭贞征躲避着两人的目光,低声道:“谈判。”

“谈判?谈判?”浅井长政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阿闭贞征什么意思,“是想让我求和么?和父亲那样屈辱地向六角家求和?”

“打死都不求和!大不了痛痛快快地来一仗!死得痛快!”远藤直经第一个站起来反对,“要是还想议和臣服的话,还不如就让老主公继续担任家督呢!我们这次谈判,条件只有更苛刻!”

“本来就不如老主公的时候,本来就不应该宣战的!”家里的主和派多贺贞能气愤地开口道。当时拥立浅井长政继位,他就持有保留态度。“这样一闹可好,犬上郡肯定保不住了啊!还不如和以前那样呢!”

“浅井家的男儿绝对不会和以前一样向敌人低头!”浅井长政低声吼道,“再有敢说和谈的…”

“并不是毫无进展!”松下轻乱突然仿佛从梦中惊醒一样,出言打断了浅井长政的话,这可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一下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原本剑拔弩张的大帐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半兵卫,干什么呢啊。”雨秋平拉了拉他的衣服,“怎么一惊一乍的。”

“这是什么人!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雨森清贞恶狠狠地呵斥道。

“是我请来的朋友,不要为难他。”浅井长政摇了摇头,“松下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松下轻乱摇了摇头,默默地起身,自信地举起手,向着地图上南近江的肥田城指去,“但是在下愿意立下军令状。”

他扭头,骄傲地望着在座众人。

“五天之内,不破六角,不留人头。”

第二天,8月16日傍晚,南近江观音寺城西北,琵琶湖边十里外的爱知郡肥田城内。

城主高野濑秀隆是六角家配下的豪族,可是却一直和六角家关系谈不上多么融洽,反而因为领地纠纷产生了诸多矛盾,领内一直有传言说,六角家正想着如何除掉高野濑家。高野濑秀隆虽然不相信,但是心里总有个疙瘩。

可是,之前的一件事,却让他对六角家憎恨至极,也真的开始戒备六角家。

他的父亲,上任当主高野濑赖定,在跟随六角家出征时,被安排孤军作为别动队出击。虽然他立下大功,但是他在遭遇突袭后却无人救援,高野濑赖定当场阵亡,家中足轻也损失惨重。

而这之后,六角家非但没有给予高野濑家抚恤或者领地的奖励,反而以私自出战为由没收了肥田城东南的不少领地,化为六角家的直领。

高野濑秀隆对此火冒三丈,却又不敢有所动作。因为六角家实在是太强横了,自己的居城又里观音寺城如此的近,足轻朝发夕至,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会立刻被消灭。但是,高野濑秀隆心中的对六角家那份仇恨,因为压抑而愈演愈烈。

这一次出征,六角家几乎向全领的豪族发出召集令征讨浅井,却唯独没有召集高野濑家,这可是让全家上下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着急。因为这表明六角家已经怀疑高野濑家和浅井家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了。高野濑家之前确实就和浅井家的海北纲亲来往密切,若是浅井家战败之后,自己和海北家沟通的事被揭露出来的话,六角大军回师西征,肥田城即使三面环水易守难攻,也难逃一个死字。

正当高野濑秀隆站在城头,紧张地眺望着东北二十里外的佐和山战场,盼望浅井家能够取胜时,一个传令兵突然跑了上来。

“殿下。”传令兵跪下说道,“宇曾川上有船队来访,说是带着桂鱼来拜见见殿下。”

“嗯?船队?”高野濑秀隆神色一变,带着桂鱼正是他和海北家联络的暗号。他匆忙说道:“快放他们进来。”

船队还是一支不小的船队,把货物卸船就费了不少功夫,伙计们七手八脚地把一大箱一大箱的货物卸下来。别说,看起来这船队还挺庞大,光是伙计就有将近两百多人。

半晌后,商队的货物都被运了进来,城门在他们背后缓缓地关上。领头的一人还是个少年,被带到天守阁来见高野濑秀隆。

“高野濑大人,您一直念叨的若峡的桂鱼送到了。”少年笑着拿出了海北纲亲的印信给高野濑秀隆看了一眼。

“多谢好意了。”高野濑秀隆会意地屏退了周围的人,低声问道:“阁下何人?海北大人派你来,又有什么事?”

“在下海北昌幸,海北大人的义子。”真田昌幸低声道,“见过高野濑大人。”

“以前从未听说过你啊。”高野濑秀隆有些疑惑。

“家父担心,如果是有名的人物,可能会被认出。故而派在下过来。”真田昌幸解释道。

“此来何事?”高野濑秀隆直截了当地问道。

“此来,是想请大人当鱼饵。”

时间回到8月15日下午,评定大帐内。

“鱼饵?”众人意外地看着松下轻乱。

“没错,让肥田城来当鱼饵。”松下轻乱不动声色,却已经盘算好了整个计划:“现在,六角家把佐和山城当做鱼饵,钓我们这条鱼。六角家则像是渔夫一样以逸待劳,等着我们上钩。”

“所以,我们也要准备一个鱼饵,去钓六角家。”松下轻乱指了指肥田城,“在下之前在情报里看到,肥田城城主高野濑秀隆对六角家极度怨恨,还和我们交好,此次六角家出征还没有带上他们,显然已经对他们心存芥蒂。高野濑家也必定对此疑虑重重。只需要派人去策反他们即可。”

“这倒是不难…”海北纲亲斟酌道,“我和高野濑大人联系很久了,他确实也早有反心。再加上这次六角家在害死他父亲,剥夺她家土地后,连出征也不带上他,必定让他更加担心。策反他估计不是难事。”

“肥田城就在观音寺城不远处,就在六角家粮道边上。它一反,六角家必定恼羞成怒,为了居城和补给线的安全,回师围困肥田城。肥田城就成为了我们的鱼饵,去引诱六角家上钩。在敌前撤退,谈何容易?在下来过近江,从佐和山回到肥田城的官道并不宽敞,六角家撤退时大军必定要分头撤离。六角家一撤退,我们则衔尾追击,抓住机会在从佐和山城到肥田城的路上来一场野战,击溃敌人一部!”松下轻乱胸有成竹道,“如果六角家不理会肥田城,我们甚至可以派出部队,从琵琶湖上到肥田城那里,袭扰六角家的补给线,让六角家比佐和山城先断粮!”

“妙计!”浅井长政兴奋地赞叹道,周围的重臣们也纷纷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今晚就准备厚礼,给高野濑大人送去!”海北纲亲说道。

“让真田昌幸去送吧。”雨秋平主动请缨,“这种寝反之事,他最擅长了。”

“在下何时给雨秋大人留下了这样的印象?”真田昌幸苦笑道。

松下轻乱却没有和众人一样欣喜,而是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鱼饵(2)

“想寝反我么?”高野濑秀隆听完真田昌幸阐述的计划,苦笑了一下,“不知浅井家愿意给在下怎么样的保证。”

“事成之后,高野濑大人将成为浅井家家老,加封领地至两万石,浅井家将保护大人领地的安全。”真田昌幸继续说道:“为了表示本家的诚意,在下这次从琵琶湖上运来了两千两黄金和大量珍宝,就放在天守阁的仓库外,等到您查收后就可以入库。”

“琵琶湖不是已经戒严了么?河口应该也有六角家的人检查啊,海北大人是如何进来的?”高野濑秀隆警惕地说道。

“在下租借了长谷川商队的商船,商队前些日子刚离开南近江,去北近江买卖粮食。因此也有南近江的路引和通行证。我们船队在装粮食的箱子最下面藏了钱币,金银和我们要装的东西,上面全是粮食,混过了检查。”真田昌幸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其实是天野景德带着人把这个商队的人全部抓了起来,抢走了他们的路引和商船,然后逼着几个认识六角家检查人员的伙计和管账前去交涉,混入了宇曾川。

“这样。”高野濑秀隆松了一口气,又苦笑了一下,“可是你也说了,是事成之后给我封赏啊。这仗,能打赢么?六角家有两万大军啊,浅井军可是被挡在佐和山寸步难行啊。”

“只要大人配合,就能够打赢。”真田昌幸保证道。

“小兄弟,你这空头保证,谁会信啊?”高野濑秀隆摇了摇头,虽然他已经有谋反的打算了,但还是假意拒绝渴望浅井家给出更多的保障,说道:“要是输了,全族上下都要以谋反罪治罪了,这我可输不起啊。小兄弟还是请回吧,替我谢谢海北大人的美意了。”

“哈哈,那在下就告辞了。”真田昌幸爽朗地一笑,在高野濑秀隆诧异的目光中转身就准备离开。后者原本以为,这个海北昌幸肯定还会再劝说一番的。

“不过,可是要事先提醒大人一下。”真田昌幸笑道,“即使大人不答应,我们也会将大人和我们有密切联系的消息泄露给六角家,逼迫他们回来平叛从而减轻佐和山城的压力的。”

高野濑秀隆面色一紧,冷哼了一声:“你是在威胁我么?你以为我会害怕么!”说罢,他一拍桌子,立刻就有十个侍卫抽刀在手,从外面涌了进来。“只要你回不去,一切不就都解决了么。我还能拥有擒获浅井家奸细的功劳。”

“真不巧,在下来之前,家主就说过,如果我五日不会,依旧会散布肥田城谋反的消息。”真田昌幸摇了摇头,“没有浅井家的配合,高野濑大人还是一个死字。”

“你…!”高野濑秀隆双目尽赤,“你当真以为我不干杀你么!”此言一出,立刻就有两个侍卫把刀架在了真田昌幸的脖子上。

“杀我换功劳么?”真田昌幸面不改色,嗤笑了一声,“令尊为了六角家战死沙场都换不来一丝一毫的功劳,大人觉得捉一个来串通谋反的细作就有功劳了?”

“大人放着杀父之仇不报,放着大好机会不抓住去干一番事业,一心想要跪在杀父仇人六角义贤面前,闻着鞋子上的灰尘,换取一两口残羹剩饭,还时时刻刻有着被抄家灭族的危险。”

“大人即使这样,也不愿意放手一搏?”真田昌幸失望地摇了摇头,“那大人还是请便吧。死在你这样的懦夫手下,实在是在下一生的遗憾。”

高野濑秀隆面目通红,青筋暴起,努力地深呼吸了几下,使自己稍微平静了一些。随后,苦笑了一声,挥手斥退了侍卫。

“少年英雄,了不起。刀斧加身而面色不改。”高野濑秀隆拱手一礼,“你们根本没有留给我选择的余地啊!我不反,还有什么其他选择么?”

“告诉海北大人,高野濑秀隆愿意为浅井家内应。”他坚定地说道,“放手一搏,绝不干坐着等死!”

“那就多谢了,在下还要回去复命。”真田昌幸拱了拱手,“明天在下会把剩下的一万贯钱混在粮草里运来,顺便带来具体的指令。”

“事不宜迟,我先返航了。”真田昌幸低声问道:“不知道大人能不能借给在下两百多壮丁,当做回程的伙计。”

“这自然没问题。我这就去安排。”高野濑秀隆笑道。

真田昌幸离开天守阁,来到了天守阁仓库门口。金钱货币上的粮草已经被全部搬走,只剩下亮闪闪的财宝了。

“天野大人,搞定了么?”真田昌幸问道。

“都在这里。”天野景德指了指周围被拖在地上的五具尸体,他的乌鸦正舔着死者的血液。“六角家的细作想来看看我们运来的什么东西,被埋伏的人杀了四人,活捉一人。那人招出城内一共就这五个六角家的细作后,没价值了,也被杀了。”天野景德冷哼了一声,“要开始了么?”

“好。”真田昌幸笑道,指挥着手下开始把金银钱币移开,“快点弄完,我们再返航。”

8月16日夜晚,六角家本阵内。六角义贤屏退了众人,单独接见两个忍者。

“殿下料事如神,浅井家果然派人去寝反高野濑秀隆了。”左边的忍者低声道,“他们扮作长谷川船队的人,想要混入宇曾川。假装检查一番后,我们就按照殿下的吩咐,放他们进去了。”

“检查出什么东西了么?”六角义贤问道。

“在下没敢多翻,害怕引起怀疑。”右边的忍者答道,“但是粮食下面肯定藏着金银货币,在下鼻子最灵了,闻味道都闻得出来。”

“那就是浅井家送去的诚意了。”六角义贤嗤笑了一声,“后来呢?”

“他们的船队送完货物之后,两百多人又回到了船上,离开了。”忍者答道。

“明天应该还会来一次,不要为难,再放进去。明天估计就是去通知具体的行动时间了。”六角义贤判断道。

“只是…我们在肥田城内的五个弟兄都牺牲了,似乎被发现了。我们现在对肥田城内的情况两眼一抹黑。”右边那个忍者恨恨地说道。

“无妨,是我故意叫他们暴露的。”六角义贤脸上露出一抹阴森的微笑,“家里的抚恤都准备好了。”

“殿下?这是为何?”两个忍者惊讶地问道。

“若是没有肃清城内的细作,肥田城如何敢大胆造反?所以我才让细作去送死。”六角义贤答道。

“殿下反而想让肥田城谋反?”忍者们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

“不谋反,如何引出浅井军?算了,跟你们说了也不懂,先下去吧,把诸位大人请过来。”六角义贤挥了挥手,打发忍者们离开。

半晌后,六角家的重臣们汇聚到了主帐内。

“浅井家上钩了,真的要去寝反肥田城了。”六角义贤轻笑了一声,在场的重臣们立刻发出惊呼,随后便是大量的恭维和马屁送上。“殿下料事如神!”“殿下神机妙算!”…

“真正的垂钓者,可不会只放一个鱼饵。”六角义贤轻蔑地一笑,“佐和山城不过是个假饵,肥田城才是真正的鱼饵!”

“佐和山城引来了鱼,鱼却不肯咬钩。这样耗下去,浅井家打不赢我们,我们也攻不过去,最后还是打不掉浅井家的主力。最终只能取得佐和山城,这又如何能满足我的胃口!”六角义贤刷地一下打开手中的折扇,目光炯炯,直射北边的浅井军阵地。“我要继承父亲的遗志,志在匡扶天下,又岂能和浅井家在近江一国之地纠缠太久!”

“肥田城的反叛才是能钓上鱼的鱼饵。肥田城寝反后,我们就立刻全师分头撤离阵地,西征肥田城,浅井家必定尾随而来,寻找和分散了的我们野战的机会,我们就把他们引入南近江腹地!”六角义贤抬起手,自信地指向地图上的一个位置。“我们就在这里,在肥田城西边两里外的野良田,在这里设伏!”

“一举歼灭浅井军主力,灭亡浅井,统一近江!”

8月17日傍晚,真田昌幸再次从水路带着两百多伙计来到了肥田城,完成物资的搬运后,又租借两百多壮丁踏上返回之路。

临行前,他来到肥田城天守阁内,向高野濑秀隆传达最后的指令。

“8月18日,下午申时,请大人掀起叛旗,攻击六角家的运输线。”真田昌幸低声道,同时把一张盖着浅井长政大印,由海北纲亲书写的命令递给乐高野濑秀隆。后者认识海北纲亲的笔迹,点头表示认可。

“六角家震怒,但是消息传来时,必定天色已晚。只能在次日清晨回师。”真田昌幸信心十足地说道,“我军随后便会衔尾追击,找到决战的机会后,请高野濑大人里应外合,一举击破六角家!”

“家督殿下妙计,在下佩服。”高野濑秀隆已经换上了浅井家家臣的称呼,“接下来的战役,真是让人期待啊!”

“只是,不知道要求在下里应外合的信号是什么?在下不熟悉浅井家的狼烟信号,不知该如何判断。”高野濑秀隆问道。

“没有狼烟信号,到时候会有人来通知大人你的。”真田昌幸笑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鱼饵(3)

永禄二年(1559)8月18日傍晚酉时四刻,六角家大帐内。浅井家已经连续三天没有进攻,所有重臣都聚集在大帐里,等待着后方来的消息。

终于,看到一个不了解内情的信使,满头大汗,惊慌失措地快步走入大帐后,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果然,那个信使一进大帐后,就立刻跪倒在地,对着主位上的六角义贤说道:“殿下!肥田城的高野濑秀隆谋反了!现在已经出兵袭击我方粮道!后方兵力不足,难以抵挡啊!”

“哦?这样么,你先下去吧。”六角义贤不咸不淡的态度让信使非常费解,但他还是尊崇命令,老老实实退了下去。信使一离开,大帐内立刻一片沸腾。

“计策成功了!殿下!”六角众将兴奋地喊道。

“真是有先主公的遗风啊。”三朝老臣蒲生定秀一瞬间竟老泪纵横。自从六角定赖死后,六角家在近畿的势力日益消退。而今天,六角义贤却让他看到了重振六角家威名的希望。“好一招将计就计。”

“浅井家那帮乡巴佬,肯定不知道我们的忍者众会有这么厉害。”三云成持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们寝反细节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手中。他们有哪些备队哪些番号,我们也了如指掌!要不是主公故意让肥田城内的细作送死,我们连肥田城内的东西都会一清二楚啊!”

“就是,这就是他们看轻我们忍者的下场。”石川五右卫门嘿嘿一笑,“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好了好了,恭维的话,留到小谷城里再说!”六角义贤豪气万丈的一句话,却引起众人新的一轮欢呼。等到大家平静下来后,六角义贤看向山冈景隆,问道:“绳子都准备好了么?人员筛选好了么?”

“殿下尽管放心,这两天里我已经把这些工作都做好了。”山冈景隆拱手答道。

“那么好,我们的钓线,要开始收紧了!”

8月18日傍晚酉时七刻,浅井家大营内。

“消息证实,高野濑大人已经起兵了!”一个传令兵兴奋地跑入账内,跪下来汇报道:“对岸的六角家似乎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了。”

“一切都在松下大人的计算内。”浅井长政笑道,“传令下去,今夜早些休息。明天一早,渡过矢仓川,展开追击!”

8月18日夜晚子时初刻,六角家大营内。本阵内的重臣们全神贯注,等待着六角义贤的命令。

“浅井家肯定以为我们明天天亮了才可以撤退,毕竟今天上半夜没有月亮,大军仓促之间无法走夜路。如果要走夜路,必然要打起火把,肯定会被浅井家发现。”六角义贤得意地一笑,“可是他们又要失算了!我们早已准备好大量绳子,所有足轻牵着绳子,晚上看得清路的人在前面引路,后面的人牵着绳子跟着前面的人走。”

“若是再战场上进行这种事,一旦被袭击。建制打乱排成一长条的部队就会瞬间崩溃,可是我们却是行走在安全的领内。提前的准备工作也老早开始,不仅筛选出了一些晚上看得见东西的足轻,还在路上各个岔道口安排了人员指引,万无一失。从彦根到野良田这条从东北到西南的官道上,处处都有六角家的忍者接应!”六角义贤笑了笑,对着山冈景隆等人说道:“山冈备,永原备,永田备4500人,前往肥田城和野良田北边的荒神山埋伏!”

“是!”三人领命后,立刻离开大帐前去带着部队撤离。

“近藤备,青地备,池田备4000人,前往肥田城东边的丰乡埋伏!”

“是!”进藤贤盛等三人领命离开。

“义治!”六角义贤又点到了自己儿子的名字,“带着2000人,先期赶往野良田布置战场!侦查地形,占据有利位置!并打造攻城器械!”

“是!父亲!”六角义治还是个16岁的小伙子,此刻他兴奋不已地接过了任务,立刻领兵出发。

“余部,和我明天一起缓缓撤离,引浅井军前往野良田!”

“是!”众人轰然领命后,就各自散去,准备明天的大战。

此时,浅井家领地内。

“六角家营地那里持续发生骚动!动静很大。”雨秋平和浅井长政几个人伫立在矢仓川边。这一行人全靠没有夜盲症的雨秋平和浅井长政引路。

“但是没有火把,我什么也看不清楚。”雨秋平感叹着古代漆黑一片的夜晚。在城市里,各种各样的霓虹灯和路灯,让他几乎从未感受过这样彻底的黑暗。几米外的一切都隐藏在阴影里。

“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前田利家嚷嚷着催促众人回去了。

8月19日清晨,卯时三刻,佐和山城城楼。

“六角军退了!六角军退了!”城楼上的一个瞭望兵兴奋地朝着城内喊道,“快去通知大人!六角家撤退了!”

“不必了,我一晚都等在这里。”城楼内突然传来威严的男声,城楼上的瞭望兵皆是一惊。只见矶野员昌从一个柱子后面起身,活动了几下身体,大踏步地走向城墙。

“燃起狼烟,通知主军。”矶野员昌捡起靠在墙垛上的武士刀,往腰间一别,“打开城门,冲击敌军!”

卯时四刻,佐和山城燃起狼烟,得到消息后的浅井军立刻向着矢仓川进发。之前六角家死守矢仓川的阵地已经被放弃,浅井家先锋毫无阻碍地登上南岸。卯时六刻,浅井家先发部队雨森清贞和矶野员昌会和,开始追击六角家断后的蒲生定秀。

蒲生定秀没有选择坚守彦根本阵,而是一把火烧掉本阵,示意已经撤离的本队:浅井军开始追击。然后便且战且退,向着西南退却。

辰时六刻,浅井军全军渡过了矢仓川。而追击的先锋,已经到达了野濑川边。追击的队伍,第一阵是矶野员昌和雨森清贞。第二阵是大野木茂俊,阿闭贞征,远藤直经。第三阵是浅井长政的马廻众和直辖武士以及雨秋平等人,第四阵是浅井亮亲以及百百家,三田村家等诸多豪族。此时,六角家的本队已经撤到了野濑川南边两里外的江面川。

辰时七刻,野濑川边。

“快点!快过桥!”蒲生定秀的儿子,蒲生贤秀正在指挥家中足轻快速通过野濑川上的木桥,他们北边的四百断后足轻和武士正拼命阻挡着雨森清贞和矶野员昌的攻势,十分吃力。狭窄的木桥不足以让所有人一起通过,只得依次排队,这造成了桥两边异常拥挤。

“好了,终于弄完了!”蒲生贤秀看到家中的辅兵总算是全部撤了回来,长出了一口气。“那两个浅井家的疯子,怎么追得这么紧!”

“拆桥的人!准备好了吗!”蒲生贤秀高声喊道,十几个拿着锄头,大石砖,火把和油桶的人立刻靠了过来。“待会战兵一过桥,你们就立刻把桥拆了!”

蒲生家的战兵是六角家内数一数二的精锐,他们在矶野员昌和雨森清贞两军的围攻下仍不慌乱,且战且退,队伍在木桥的南岸形成了一个圆形防御圈,最内圈的人向着桥上撤退,外圈的人则继续抵抗,等到轮到自己再撤退。当还剩下最后几个武士站在桥上抵抗时,蒲生贤秀果断下令开始拆桥。足轻们立刻对着桥一顿猛砸,把桥面砸得掉了十几块木板,桥体也严重垮塌,然后浇上油,一把火点燃了桥面。火舌吞噬着木桥,很快就已经烧断了一小节了,几个断后的武士疯狂地挥出几刀,野濑川南边的弓箭手们也纷纷射箭掩护。然后这几个武士在桥上助跑几步,一跃而到了河水中靠近南岸的地方,河水没过了腰身。他们手足并用地向着岸边跑来,除了一个被赶到的弓箭手射死在水里的之外,另外几个都成功逃上了南岸。木桥也在火焰中坍塌入水中。

“娘的!”雨森清贞骂道,“只能蹚水过河了!大家快一点!”

雨森清贞和矶野员昌留下一部分辅兵试图搭建临时浮桥让后面的大军通过后,带着剩下的足轻继续追击而去。之后的犬上川和江面川的桥梁同样都被拆毁,索性河水不深,没有耽误太久时间。但是,他们也失去了咬住蒲生家的机会。脱离本队太远的他们不敢进一步冒进,在荒神山东北不远处的河赖村停了下来,等待增援。

巳时五刻,浅井家二阵和三阵都赶到了河赖村,浅井长政统帅着这11000人先行追击,剩下的2000人则被要求尽快跟上。浅井军快速从荒神山东南绕过,沿着宇曾川向南走了一段,找到了一座六角家没来得及破坏的桥梁继续追击。

此时,荒神山山麓。山冈景隆冷眼看着逐渐走入伏击圈却浑然不觉的浅井军,冷笑了一声,没有出击,而是等待着六角义贤的指令。

巳时七刻,赶回肥田城的六角军立刻接到了昨天赶回的六角义治打造的攻城器械,开始强攻肥田城。本来正在袭击运输队的高野濑秀隆匆忙带着部下赶回肥田城防守。

肥田城三面环水,东北是宇曾川,西北和西南则是额户川环绕。六角家的足轻正是在渡过宇曾川后,沿着宇曾川和额户川之间的走廊一路向着肥田城杀来的。

“六角家攻击肥田城攻得这么快,这么猛可不行啊!计划会失败的啊!必须守住肥田城!”高野濑秀隆心中暗叫不好。他赶回肥田城时,已经有七架云梯被架在了西城城楼上,还有两座望台正和城头的弓箭手对射。六角军的攻势迅猛而又伶俐,已经有不少足轻登上城头。高野濑秀隆匆忙带着援军杀上城墙,生力军的增援帮助守军稳定了局势,将六角家赶了下去。震怒的六角家开始纵容手下大掠城下町,町内的居民们原本紧闭门窗,想要逃过兵灾,此刻却不得不仓皇逃窜。

午时三刻,六角家修正片刻后,眼看就要发动第二次进攻。就在这时,六角军来路的走廊上,突然有黑点出现。等到他们走近后,正是一路尾随前来增援的,打着三盛龟甲菱纹靠旗的浅井军!

第一百二十六章 鱼饵(4)

“终于追上了!”作为先锋的矶野员昌兴奋地喊道,“雨森大人!我们这就进攻吧!和城里的守军里应外合,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要着急!先等等!”出乎矶野员昌的预料,一向冒失莽撞的雨森清贞此刻却要求止步,“先看看六角家的虚实,一共有多少人在这里。”

片刻后,六角家就停止了攻城,开始向着西南边额户川上的桥梁撤去。显然是害怕被浅井军和城内守军内外夹击。在额户川和肥田城之间的地方非常狭窄,不利于展开部队,对于六角家非常不利。

等到最后一些六角家足轻撤离后,肥田城城下町就被点燃了,熊熊烈火腾起的浓烟,方圆十里内都能够清晰地看见。

六角家足轻开始顺着额户川上的桥梁向着西南撤去,离开了肥田城。而六角义贤的旗本马廻众则被留下断后,阻止浅井军有可能出现的追击。六角家全家上下一共有八百多骑兵,除了两百家督的马廻众之外,剩下的都是家中武士或者高级将领。他们不是成建制的骑兵队伍,而是夹杂在足轻中,在两军野战时引领足轻冲锋。向雨秋平那样,把骑兵和步兵完全分开编制的,非常少见。

而浅井家上下,则只有四百多骑兵。除了家督的一百马廻众之外,就都是武士了。因此,面对两百六角家马廻众的断后行动,浅井军没有太好的办法。在浅井长政的下令下,部队从另外一个桥梁渡过额户川。浅井军和六角军一北一南,平行向西边的野良田平原缓缓运动。

“六角家的人数不对啊!”矶野员昌看了一会儿,立刻察觉出问题,“现在他们的人数还没我们多,多余的人呢!莫不是在哪里埋伏?”

“很有可能是撤退时分头离开了。”雨森清贞看了眼对面的六角家,“但是我们后队的2000人也还没到呢啊!”

“但是对方兵力分散,六角义贤的马印周围就这一万一千多人,不正是我们追求的合战的机会么!趁对方撤退时各走各的,没有聚拢兵力,趁机进攻啊!”矶野员昌忽然想到了这个计划,立刻就派出传令兵向浅井长政请战。

片刻后,接到矶野员昌通报的浅井长政就下令,全军向六角军靠拢,准备接战。

午时五刻,两军距离逐渐接近,共同抵达了野良田战场。野良田是被文禄川半环绕的一片平原。文禄川由东南向着西北流入琵琶湖,在野良田附近拐了一个直角弯,折而向东北,又在四百多米后再次直角拐向西北,恢复了原本的方向。而这个之字河流的东边,就是野良田平原。

六角家在西南列阵,浅井家在东北列阵。六角家为了避免背水一战的尴尬,主动将阵型前压。而事先等在文禄川西北岸的六角义治一看战场距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只好离开预先修筑的营地,也立刻带着部队打起旗帜,从木桥上过河,向着主战场靠拢。战场上,六角军有着11500人左右,浅井军则有11000人左右。

此时,肥田城城头。高野濑秀隆望着西边野良田一触即发的两军,紧张地询问道:“天野大人,我们真的不出去帮忙么!我们这里可是有…”

“不用。”留下来负责协调工作的天野景德摇了摇头,“六角家兵力分散,地利也不在他们手上。不需要我们出手。请大人吩咐手下生火做饭,让部下们吃饱。”

午时六刻,浅井家列阵完毕。而六角家因为背靠文禄川调动不易,还没能完成列阵。

“长政,快点趁机进攻啊!”雨秋平劝道,“他们没能完成列阵,必定可以一鼓而下。”

“不,我要堂堂正正地击败六角家,等待他们列阵完毕再动手吧!”浅井长政不屑一顾地喊道。

“你这是学宋襄公啊!”雨秋平顿时哭笑不得,“还真的去等别人列阵完毕么!到底有什么好处啊?”

“为了一振浅井家的颓势!为了士气”浅井长政意气风发地抬手一指,“这十几年来,浅井家一直不是六角家的对手,每一次正面合战都以落败告终。偶尔的胜利,也都被归结为侥幸偷袭。这使得我们整个北近江人心涣散,总是觉得不如六角家。”

“今天,我就要在这里,以对等的人数,两军列阵后,堂堂正正地几击败六角家。让北近江所有人看着,我们浅井家比六角家更强!就算输了,我们浅井家也敢于正面迎战,打出浅井家的威风!”浅井长政兴奋地翻身上马,高声喝道:“虽然我以前从没上过战场,虽然我们一直输给六角家,但是这仗,我坚信我们浅井家一定会赢!堂堂正正地赢!”

“派人,去催促六角家快点列阵!我们都要等不及了!”浅井长政喊道。随后,两三个传令兵就跑到了六角军阵前,高呼着催促对方列阵。“六角家的武士们,快些列阵!我们浅井家,等到你们列阵完了再和你们一决高下!”

“嘿!嘿!吼!”浅井家足轻们用大吼回应着主帅的万丈豪情。没有人再提议提早突袭,而是期待着决定着两家谁才是近江霸主的堂堂之阵的到来。

“死到临头了,还想着堂堂之阵。”六角义贤看着面前趾高气扬的传令兵,和几百米外因为主帅的行为而士气高涨的浅井军,冷笑了一下。“秉持义理和光明的人,从来取得不了天下。想赢,就必须运用黑暗的卑鄙手段。”

“城下町被点燃的那一刻,我的两支伏兵就已经出动,直奔野良田而来。”六角义贤翻身上马,向前一指,恶狠狠地说道:“你们已经是一群死人了!”

午时七刻,六角家列阵完毕,野良田之战的决战,正式拉开序幕。

六角家4000人的本阵就设立在文禄川向着东南流去的那个直角边的岸边不远处。而后藤贤丰和蒲生定秀的备队都有2500余人,各自向着东北前压,腾出空间,以避免背水列阵的尴尬。而六角义治的2000人,则处在文禄川转向东北方向后的河岸东南,在六角家本队西北两三百米外,竖立起了自己的马印。

浅井家则在六角家的东北列阵,浅井长政的本阵三个备队3000人距离六角义贤的本阵大概有五百米,双方已经可以遥遥相望。浅井家的先阵是矶野员昌和雨森清贞。矶野员昌在东,雨森清贞偏西。矶野员昌部1200人对阵后藤贤丰2500人,雨森清贞部1400余人对阵蒲生定秀家2500人。由于后藤贤丰和蒲生定秀两军人多势众,浅井长政担心先阵支撑不住,又在矶野员昌东边留下了大野木茂俊的700人,支援矶野员昌。在矶野员昌和雨森清贞两队的后方,本阵的前方,留下了远藤直经的700人和阿闭贞征的800人作为第二阵。

而赤尾清纲的1500人和海北纲亲的1500人,则留在了浅井家的右翼,对阵六角义治。

随着两军先后响起了战鼓声,六角军和浅井军的先阵开始出击,矶野备和阿闭备对上了后藤备,雨森备和大野木备对上了蒲生备。两军足轻间互相拼杀,因为正面战场不宽,并不能完全展开部队,六角家的人数优势无法发挥出来。

吉助是矶野备的一个足轻头,此刻,他正在一线奋战着。他是在浅井亮政时代之后出生的人,自从他记事起,浅井家就一直被六角家摁着打。家里人每每提起南近江的两家亲戚,都是羡慕不已。南近江因为屡战屡胜,每次出征时,随队的足轻都有机会在浅井家的领地展开乱捕,抢得盆满钵满地回去。而北近江浅井家的足轻们,则每次都要在战场上狼狈逃窜,自己的家乡,也会遭遇六角军洗劫。母亲为此老是埋怨父亲,说是好端端的为什么搬到佐和山城来,还不如在六角家过得自在。

吉助的两个哥哥,一个在和六角军作战时战死了,另外一个在保卫自己的农田不让六角家劫掠时被人砍死了。母亲从此之后不再抱怨了,但是每次吃饭的时候,桌上总会多摆两个空碗筷。这样的家庭,在浅井家和六角家的前线处比比皆是。和那些混日子的足轻,服从兵役也就随便跟着捅两枪,打赢了就抢劫,打输了就逃跑的足轻不一样,吉助一直渴望着跟着矶野大人奋战,向六角家讨回两个哥哥的血债。

虽然,无论哪家大名统治,他们农民都是在土里刨食,收受剥削,天下争霸的事他们从不关心。但是吉助却打心眼里希望浅井家能够打败六角家,不想让杀死自己两个哥哥的六角家统治近江。

可是,自从老家督屈辱地向六角家求和后,吉助就再也没有找到这样的机会。浅井家不得不多征收一部分粮食,来交给贪得无厌的六角家。六角家的武士们平时路过佐和山城,也总是毫不客气地到城下町里胡作非为,浅井家的人却只好唯唯诺诺,千好百好地奉承他们。这憋屈的日子,吉助算是过够了。

终于,他等到了出头的那一天。据说浅井家那位英武过人的少主继承了家督之位,向六角家宣战了!吉助兴奋不已,没有等到上头的征集令,就瞒着父母开始准备竹麻甲和长枪。等到佐和山城被六角家包围,吉助也站在城头奋力抵抗,杀死了两个敌人。他优秀的表现被军目付记录下来,在追击战开始之前被提拔为足轻头,带着几个城下町西町的伙伴一起跟随矶野大人出战。

终于,在野良田,他们追上了六角家——而且对面的人数似乎不必他们多!吉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他知道,他讨回血债的机会来了!他让北近江人扬眉吐气的机会来了!他一举成为武士让两个哥哥瞑目,让父母欣慰的机会来了!

“干死那帮南方佬!”吉助高呼着捅出手里的长枪,被六角家对面的那个足轻挡开了。不过这不要紧,吉助还可以捅第二次,第三次…整个矶野备的战线上,有着数不清的像吉助这样满腔怒火的足轻,他们高呼着不断进攻,把面前六角家的足轻想象成自己的仇人。对面的后藤备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高昂的战意,一时间竟被人数比他们少的矶野备压制了。

吉助抓住机会,猛地一拨枪杆,拍开对面足轻的长枪,使劲向前一刺,长枪刺入了对面那个足轻的腰腹,刺破了竹麻甲。那个足轻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哀嚎了两声,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吉助大哥干掉一个人!”“好样的!”后方几个没能挤入第一线的足轻们兴奋地喊好,吉助也更加激动,挥舞着手中的长枪,不断地突刺着,在骑马武士的引领下,将面前的几个六角军足轻逼得节节败退。整个后藤备的战线都在矶野备的猛攻下而动摇了。而此时,大野木备也试图向着后藤备阵后迂回,人数充足的后藤备匆忙腾出人手向着东北防御。

两军的弓箭手躲在阵后,一刻不停地抛射,掩护着前方攻击的友军。

而两军的辅兵躲在战兵后边,不时把受伤的足轻拖回阵后包扎抢救,还将本阵内的箭矢和长枪一趟一趟运到前线,以备弓箭手取用和足轻们更换。

第一百二十七章 鱼饵(5)

未时一刻,野良田。

比起矶野备的风生水起,雨森备就要狼狈得多了。他们面对的,是南近江豪族里战力最强的蒲生备。而雨森备和阿闭备的足轻,都参与了之前那次对六角家正面阵地的佯攻,付出了不小的损失,部队士气也比较低迷。即使雨森清贞和阿闭贞征奋力抵抗,依旧被蒲生备打得节节败退。中央战线上两组捉对厮杀的备队,两军各胜一组。蒲生备把战线向着浅井军这边推了过来,矶野备则将战线推行西南。一时间,蒲生备和矶野备的侧翼互相暴露了,双方都有了袭击对方侧后辅兵的机会。然而,在双方措手不及之下,谁都没能抓住战机。阿闭贞征匆忙带着人上来掩护,蒲生贤秀也组织起了一道横向防御。

“果不其然。”浅井长政得意地一笑,“和我所料不差。”他一挥手,“通知右翼的赤尾备和海北备,立刻对六角军脱离本队的左翼展开包围强袭!赤尾备正面进攻,海北备隐藏在赤尾备之后,待交战之时,转而向侧翼行进,包抄六角义治。但是,动作不要太快,不要立刻面对六角义治展开队伍!”

传令兵通报完毕后,赤尾备和海北备立刻开始向六角义治移动。六角义治还是一个半大孩子,从小被父亲宠大,活在众人的恭维里,哪见过这样的大场面?这次由于浅井家追得太快,六角军没能像计划中那样合兵一处,六角义治的队伍离开本队太远,现在不得不面对浅井家3000人的进攻。

六角义治周围的几个部将匆忙指挥部队开始防御,同时向本阵派出求援使者。六角义治现在还是名义上的家督呢,可万万不能有失啊!而六角义治麾下的这些队伍,多半也都是新兵和养尊处优的重臣子弟。派他们来预先强占有利地形的活动也干得一塌糊涂,光顾着自己在文禄川后面修营地,根本没考虑到战斗会在哪里展开。等到战斗在距离他们营地很远处爆发时,他们不得不离开营地,赶来主战场,陷入浅井家重兵的威胁之下。

“吉田大人!你怎么就派一半的人去防守啊!对面可是足足有一千五百人呢!”六角义治惜命得很,一看部将没有把所有部队拉上一线防守,立刻急得跳脚,“你莫不是想害我!”

“怎么敢呢殿下!”那个上了年纪的部将可是知道这位少爷的火爆脾气,匆忙摆手道:“只是,对面有可能迂回侧翼进行攻击,必须先准备好预备队啊!”

“不可以!那要是这里垮了,我怎么办啊!把所有人都拉上去防守!”六角义治不依不饶地要向传令兵下令,那个部将还想劝,却被六角义治圆睁双眼骂了回去:“你这个老东西!竟敢妨碍我,等我回去看我怎么处理你!”

“殿下!老臣万死无足以谢罪,但是请殿下千万不要忽略预备队啊!”那个部将磕头如捣蒜般劝道,“至少留下一些人啊!”

周围的几个部将直到吉田部将说的在理,也一起出言相劝。深感自己受到冒犯的六角义治大发雷霆,把这几个部将臭骂一顿,但在众人的强求下还是留下了500人。

赤尾备身经百战,自然不是六角家这些新兵们可以匹敌的,双方一交战,赤尾备就取得了优势。六角家居然有两三个骑马武士刚一上阵,就因为过于靠前被赤尾备的足轻给捅了下来。六角家的足轻们几乎只守不攻,不断有人倒下,却没人愿意补上前去,战线只得不断后退来维持完整。赤尾备的骑马武士们大呼酣战,率先冲阵,为身后的足轻们打开缺口。索性六角义治人多,勉强抵抗着赤尾备的进攻。

而海北备也立刻从赤尾备身后出现,向着西南运动,企图从侧翼包抄六角义治,直接切断他们和本阵的联系,把六角义治所部包饺子。

六角义贤见状,大吃一惊,他可万万不允许爱子有任何闪失。他匆忙从本阵派出2000直辖,前去支援。并且让蒲生家暂缓攻势,由蒲生贤秀暂时接管蒲生家,而蒲生定秀率领1000人会和本阵的2000援军,立刻前去救援六角义治。

索性,海北备的动作十分缓慢,直到现在都没有展开队形,而六角家的援军已经快要抵达了。

“殿下,浅井家的本队有一千多人动了!马印也动了!”石川五右卫门正站在本阵边上的一棵大树上,瞭望着浅井家的动向,“似乎也是往少主那边去的!”

“好家伙,想直接吃掉我军的左翼啊!”六角义贤赞叹一声,“贤政,你倒是有些胆识!”

就在六角军援军接近了六角义治所部时,他们惊讶地发现。原本要穿插包抄六角义治的海北备,居然不是后背对着自己,而是面朝自己展开了队伍。

“这是什么意思!”蒲生定秀愣了一下,“为什么对着我们,而不是对着少主展开部队!”

话音未落,就听到右边传来一阵阵喊杀声。六角援军纷纷扭头看去,只见浅井长政本人的马印没有向着六角义治而来,而是对这着他们援军冲去。浅井长政的直辖和家中第一猛将远藤直经一左一右,1700余人呼啸而来。

“中计了吧,就是要打你们的援军!”浅井长政高高地抽出刀鞘中的武士刀,喊道:“传令,本家一备,远藤备,海北备,对敌人援军展开攻击!”

本来打算突袭海北备的六角家援军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侧翼居然暴露在了浅井家部队的兵锋下,他们匆忙调整阵型,想要向着侧后方撤离,却被浅井长政带人咬住。远藤直经所部是和矶野员昌所部齐名的浅井家豪族的两大精锐,浅井本家的第一备队也是军中翘楚,六角家的援军虽然也是身经百战的精兵,可是突然遭遇海北备和浅井家突袭备队的夹击,一时间狼狈不堪,付出了不小的伤亡后才稳住阵脚,却已经被打得后退了不少。浅井长政亲临一线,极大鼓舞了足轻们的斗志,就连正面战场的雨森备,阿闭备,矶野备和大野木备也兴奋异常,大呼酣战。

蒲生贤秀本来想横击浅井长政的突袭部队,却被雨森清贞死死缠住,得不到机会。六角义贤又不敢如此轻易地就把本阵所有的预备队全都排出去,不然他就会失去对战局的掌控。

“浅井分家,百百家,三田村家等人的旗帜备队还没有出现,不可以投入所有预备队。”六角义贤深吸了一口气,浅井长政的凶猛和对战机的把握远超他想象。如果真的让他带着部下返回小谷城坚守,能不能打下还真的说不准。

“幸好此战以布下伏兵,浅井家绝无胜算!”六角义贤看了眼天上的太阳,时间已经到了未时三刻,自己的伏兵,应该马上赶到战场了。“浅井长政骁勇善战,必须在这里解决掉,不能让他逃回近江固守!”六角义贤下定决心。

就在浅井长政将六角援军打得节节败退,眼看就可以把六角家的战线撕成两端时,一个本阵的传令兵突然策马过来。

“殿下!”那个传令兵顾不得礼节,嚷道:“雨秋大人请您快点收缩部队,不要再进攻了,还请您本人回去一趟!”

“为什么?眼看就可以把六角家拦腰截断了啊!”浅井长政高声喝问道。

“殿下…”传令兵害怕扰乱军心,靠近浅井长政低声道:“六角家有伏兵!”

“怎么回事!”浅井长政一回到本阵,就看到了雨秋平扶着的那个狼狈不堪,身上插着两支羽箭的浅井亮亲的侍卫。他刚刚下令海北备,远藤备和一备缓缓后退,保持阵型完整。而压力骤轻的六角家则长出了一口气。

“殿下…”侍卫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努力说道:“我们在渡过宇曾川准备来增援时,荒神山方向那边突然杀出了四五千六角军。看旗号,是山冈景隆。我们只有一半人完成了渡河,另一半人在河对岸措手不及,急忙调整阵型应敌。可是敌人太多,还是被击溃了。百百大人阵亡,三田村大人伤重不治。浅井大人正集合部队,依靠额户川且战且退,向着野良田靠拢。那队六角军紧追不舍,也直奔野良田来了。”

周围浅井家足轻们的瞳孔猛地收缩,难以置信地向着北边望去。隐隐已经可以看到有人影在额户川对岸。如果那队六角军杀到战场,整个浅井家阵型的后背就会完全暴露出来,部队也将随之崩溃。

刚才还即将到手的胜利,瞬间就变成了全军崩溃的风险。浅井军如同从山峰跌落到了谷底,士气一落千丈。

“我去吧。”雨秋平挺身上前,主动请缨,“给我你剩下的两支直辖备队,我去把六角军挡住!”

“亮亲大人估计已经没有余力,兄长你只带这么点人,守得住么?”浅井长政担忧地问道。

“包在我身上。论进攻野战,我肯定不如长政你。”雨秋平笑着握拳,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但是论防守,我可是很专业的!”

“那就拜托兄长了!”浅井长政躬身一礼,“兄长千万小心!”

“该小心的是你啊长政!”雨秋平翻身上马,带着松下轻乱,真田昌幸,本多锅之助和前田利家准备去浅井家的二备和三备处领兵。“你的兵力突然少了这么多,要顶住六角家的主力啊!等我部署完阵地之后,就把一千多辅兵给你拍回来一部分!”

“你放心,只要我雨秋平在,你的后方就安然无恙!”说罢,他一夹马腹,就离开了阵地。

雨秋平的自信感染了浅井家的将帅们,原本低迷的士气一下子有所振作。

“兄长放心,我不但会守住。”浅井长政豪情万丈地喊道,“就算少了这些人,我也一样可以击破六角!”

他们不知道,策马离开的雨秋平,自己心里也没底。

第一百二十八章 鱼饵(6)

雨秋平带着2000人迅速北上,在距离野良田六百米外的稻枝村停了下来。稻枝村里的百姓因为之前来来往往经过的军队,早就逃散了。整个村子里没剩下几个人。

雨秋平登上村子里最高的一个三层建筑的屋顶,往东北看去,可以看到浅井军和六角军正在额户川东岸,宇曾川西岸的那条走廊上缠斗着。浅井亮亲正努力指挥着部下向着野良田这边靠拢,而山冈景隆指挥的六角军试图包抄全歼这一支浅井军。浅井军控制了一座额户川上的桥梁,似乎打算通过额户川,向西南撤退,逃向野良田。

“就在村庄这里布防!”雨秋平决定道,“竖起三盛龟甲菱的大旗,告诉浅井亮亲大人,向这边撤退!”

传令兵一骑绝尘而去后,雨秋平立刻让部下们开始熟悉村庄的地形,准备进行布防。

“村子的位置很好,挡在了从河边到野良田的必经之路上。”雨秋平站在屋顶上环顾四周的地形,“右边是一小片树林,左边是村子的水田,都是不容易通行的地方。只要我们守住这里,六角军除了攻击我们,就只有避开正面绕远路了。”雨秋平盘算道,“如果他们找的绕远路,我们就一部分人回去回防,另一部分衔尾追击。为了绕路他们不能展开战斗队形,我们就可以给他们带来很多麻烦!”

“村子里一共有两条主干道,一条南北走向,一条东西走向,各自长六十丈左右。在被两条路分开的四个区域内,都是不少百姓的住房。”雨秋平着手布置道,“二备队负责主干道的坚守。现在就去拆卸房屋,制造简易的木栅栏和拒马,摆在主干道上。同时多挖几条壕沟,层层设防!目标就是把主干道弄得无法行走!速度要快!喜兵卫,半兵卫,二备的兄弟,这个交给你们了!”

真田昌幸和松下轻乱和二备的军官领命离开后,雨秋平又开始布置巷战的内容。

“大哥,锅之助,一备的兄弟们,巷战的时候,东北区和西北区使我们主要坚守的位置。你们两人负责一个,各自带着三备的500人去熟悉房子构造,辅兵也让他们自己找一些木棍扁担之类的,加入战斗!”

前田利家和本多锅之助也立刻和两个一备的军官,分头去熟悉村子里的房屋和小路。

雨秋平把临时指挥部,就设立在村落中央十字路口西南的三层酒楼上。所有的100弓箭手也被调集到了酒楼集中使用。他还要求各个部队的负责人一定要留意自己的旗帜,因为在巷战时,信息传递不便,只能靠旗帜来传递命令。

未时六刻,雨秋平的村落布防建议完成了。完成布防后,真田昌幸和他的500人被雨秋平调回来担任预备队。他又分了两组10个弓箭手和40个足轻,其中10个战兵,让两个足轻大将带着他们到树林和农田那里去监视。

此时,浅井亮亲也带着千人不到的残部狼狈地逃入村庄内。可是一进村,就发现面前的大道已经被刨得坑坑洼洼,横七八竖都是木板,栅栏,根本难以行走。前田利家匆忙引导着他们从小巷里后撤,在雨秋平的指挥部后面稍作停顿后,就安排他们去浅井长政的马印处听命。浅井亮亲前脚刚走,山冈景隆后脚就来了。

板井上筑是山冈家的一个足轻大将,一向以作战勇猛在家内闻名,他的刀法即使在南近江也是小有名气。刚才对浅井军的突袭里。正是他亲临一线,阵斩了百百家的家主,让百百备直接崩溃,从而冲散了其他小豪族的阵势,家主还在战场上亲赐褒奖了他,这可是作为武士的无上荣耀。之后,他们立刻渡河,追着浅井亮亲打,一路上把掉队的足轻杀了个一干二净,浅井亮亲狼狈不堪地向南逃去。家主说了,只要按照这个势头杀过去,就可以直接冲垮浅井家的本阵。

然而,在他们追到稻枝村这个小村子时,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我去!谁把村子刨成这样了!”冲在前面的板井上筑看着面前面目全非的土路,一时间束手无策。土路每一道栅栏,木板后面,都有严阵以待的浅井家足轻们,似乎不是善茬。

“愣着干什么!一起攻进去,我们要快点赶到战场!”山冈景隆看到队伍停滞不前,亲自策马到一线催促,“永原家负责左边的房屋,永田家负责右边的房屋!我们山冈家进攻正面的街道!”他边喊边挥动着马鞭,“快!快!快!”

在山冈景隆的督促下,六角家的足轻们立刻涌了上来,从各个方位侵入村庄。板井上筑作为山冈家的武士,立刻带领部下开始向街道上防守的敌人展开进攻。街道不宽,只能允许十个人左右并排行走,投入进攻的也就是这么个数。他们冲向防线,开始试图搬开横七八竖的石块和栅栏,栅栏后的浅井家足轻立刻突刺,影响他们的搬运,索性配合不是很默契,刺出来的枪稀稀拉拉,只是偶尔有人被刺倒。板井上筑注意到,浅井家的足轻们隔着栅栏,似乎有恃无恐地不断攻击,因为六角军足轻已经致力于拆除障碍物,而没有去进攻他们。

浅井家足轻们没有意识到,他们站得离栅栏太近了,栅栏已经失去了掩护的意义。板井上筑抓住一个机会,猛地一个前滚翻冲上前去,接连三刀,越过栅栏间的缝隙,捅死了三个浅井家足轻,顺势往前一推,就把栅栏推得斜了过来,把栅栏后的浅井家足轻压得连连后退。六角家足轻趁机一拥而上,捅死了栅栏后的几个浅井家足轻,把栅栏踩在地上,继续前进。

然而,还没等板井上筑招呼后面的人一起跟上,就听到了利箭发射的声音。几乎全凭十几年出生入死,刀头舔血的本能,板井上筑猛地一个低头,头上的头盔一下子就被两支羽箭射飞了出去,跟着自己一起前进的三个部下立刻被十几只羽箭射倒在地。他快速地瞄了一眼羽箭射出的方向,是村庄中心的一栋高楼。有几十个弓箭手正在射击,一半对付自己这里,还有一半朝着村外集结的大军抛射。

“拿木板,门板过来!”板井上筑躲在一家路边的小商铺的招牌后面,躲避箭雨的来袭,招呼着自己的手下快点那掩护防具过来。而此时,六角家的弓箭手也赶到了村口,开始对浅井家弓箭手展开火力压制,一时间箭雨的威胁没有那么大了,六角军足轻们再次展开攻击。

然而,越往街道前方打,遇到的阻力越打。两旁的建筑物内,不时有浅井家的足轻窜出来,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袭击攻击部队的侧后。而那个高楼上的弓箭手对于他们的威胁也越来越大。

“两边房子里的人在磨叽什么啊!为什么没有人掩护我们的侧翼!”板井上筑怒气冲冲地跑回了村口,请求另外几个足轻大将加强两翼的巷战攻势。刚才板井上筑又有好几个手下死在侧面住户屋子里的突袭,板井上筑也派人去追击了,可是效果并不好。“我都死了不少兄弟了!”

“娘的!你以为我们想吗?你以为我们没死人嘛?你的兄弟是人命,我们的就不是了么?”几个负责两翼攻击的足轻大将骂道,“你看看那里!”

板井上筑顺着他们的手臂看去,只见两旁的居住区,各有一个靠前的屋子内发出剧烈的打斗声。片刻后,又是一具六角家的尸体被从屋内的窗户扔了出来。周围围观的六角家足轻看着门前叠起来半个人高的尸体,愣是没有一个人敢继续进攻。

“什么人?都是一个人干的么!有什么好害怕的!”板井上筑抽刀在手,愤愤然地向着东面的那个房子走去。“板井大人说得有理,怕什么!”另一个叫做岛田顺一郎的足轻大将同样以武艺出名,也是很威风地抽刀在手,向着西边的屋子走去,“板井大人,来比比谁先解决敌人!”

“好!”

板井上筑大踏步地走到了东边的那堆尸体旁边,冷哼了一声,在周围六角军足轻们期待的目光中舞了个刀花。

“看!是板井大人!”“这些屋里那小子有的受了!”六角家足轻们顿时欢呼起来,这不禁让板井上筑热血沸腾。这样万众瞩目的感觉,是每个以武名出彩的武士梦寐以求的。

“里面是何人!可敢通名!方便军目付记在我的功劳簿上!”板井上筑豪情万丈地大喊了一声,周围的六角军足轻立刻又响起一阵欢呼!

“本多锅之助。”里面响起了一声不带感情的男声。虽然努力绷出威严的感觉,但是不难听出,这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还是个小毛孩?”板井上筑嗤笑了一声,迈着方步走入屋内,“赶紧滚吧,不杀小孩子。”

“请赐教。”本多锅之助穿着那身父亲的破具足,丝毫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只是举着染血的刀,默默地回应道。

“好小子!”板井上筑看到对方不卑不亢的态度,忽然来了些兴致。他打量了一下狭窄的室内,没有太多腾挪的空间,估计就是比拼力量了。

他上前一个大步,深吸一口气,双手持刀,就是一击势大力沉的下劈。本多锅之助也不躲闪,右手横向握刀进行格挡,刀锋碰撞的那一刹那,他猛地反向一拨手腕,巨大的力道一下子就把板井上筑震得连连后退。

“单手这么大的力气!是怪物吗!”板井上筑大吃一惊,两只手的虎口和手腕都被震得生疼,对方却是纹丝不动。实力上的巨大悬殊一下子击垮了他的心理,这个经历大小十几战的汉子,此刻却连迎战的勇气都被从身体里抽走。他明白,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孩子,或许不是个武士,而是怪物!

本多锅之助脸上依旧是冰冷的杀气,一步一步,缓缓向着板井上筑走来。每一次脚步声,都仿佛是死神的钟声在敲响,板井上筑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本多锅之助的逼近,却无论如何都难以提起精神来迎战。

忽然,在西边,传来了岛田顺一郎的惨叫声,以及一个洒脱不羁的男声,高声抱怨道:“用武士刀就是不爽啊!要是能拿着我的大枪,几百个,我都吞得下!”

顺一郎他…死了么?

板井上筑接下来听到的,就是自己的哀嚎声了。

“你们永原家和永田家的人都是傻子么!这个屋子拿不下来,就先打其他屋子啊!这里几百间房子,总不见得处处都是怪人吧!”

得知攻势不顺的山冈景隆亲临一线开始指挥,让六角家足轻们从各个方向进攻村庄。可是村庄内的浅井家足轻却利用提前熟悉地形,节节抵抗,让六角军寸步难行。而正面官道上的防御,同样顽强。楼上一刻不停地弓箭更是让人头疼。

无奈之下,山冈景隆让别动队从树林和农田两侧不易行走的地形迂回,却被雨秋平安排的监视部队发现,随后,真田昌幸就带着部分弓箭手赶去水田,把大量人员射倒在泥泞的水田里。又派人去森林里不停袭扰,山冈家的迂回部队苦不堪言。

六角军四千多人,此刻却被两千浅井军依靠村庄地挡在稻枝村,寸步难行。山冈景隆被迫放弃快速攻下村子的打算,而是让主力部队继续进攻牵制浅井军主力,让永田家和永原家的部队绕远路迂回。

“派出信使向六角殿下汇报,我部在稻枝村受阻,怕是不能及时赶到战场。之前击溃了百百家和三田村家,面前出现的是浅井家直辖部队的2000人。我部保证,一定牵制敌军,不让他们顺利撤离!”山冈景隆无奈之下,只得向六角义贤派出传令兵。

浅井军的背后危机得以化解。

“总算是守住了,还能苟。”雨秋平看着改变方针的六角军,长出了一口气。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弃军

未时六刻,浅井军本阵内。

“雨秋大人说已经守住了稻枝村,后方的敌军来不了了。后方无忧,矶野大人你为何还是执意退兵?”浅井长政不满地看着眼前跪拜的矶野员昌。

“在下之前就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终于等到六角家攻势暂缓的机会,来找殿下了。”矶野员昌叹了口气。浅井长政分出本阵兵力后,就已经无力进攻。海北备无法独立抗住蒲生定秀的1000人和六角家直辖的2000人,因此浅井长政将远藤直经也派去支援他。西边的赤尾清纲已经开始收缩阵地,放弃了继续攻击六角义治。而东边的战线上,矶野员昌也收缩防御,自己本人则赶回了本阵。“趁着还可以后退,请殿下快些撤退吧!”

“家中一向主战的矶野大人,此时为何会一心想着撤退?”浅井长政低声呵斥道,“快点回去准备进攻!”

“在下并非怯懦!”矶野员昌感觉自己的尊严收到了侮辱,脸红脖子粗地争辩道:“如果大军撤退,在下愿意殿后死战!”

“在下之前被围在佐和山城中,不知道殿下的计划。”矶野员昌低声道,“但是在下看来,估计就是寝反肥田城高野濑秀隆,引六角家西返,大军衔尾追击,从而趁机于野战中取胜。”

“只是!殿下你们怎么没想到!”矶野员昌声音陡然变高:“六角家最重忍者情报,高野濑秀隆早有异心,他们怎会不知!”

本阵周围的浅井家足轻皆是一惊。

“先前在下还以为,是我们侥幸趁着六角家各部分头撤离,抓住了他们本队。”矶野员昌摇了摇头,“可是山冈家从荒神山出来,一开就是早有预谋的埋伏!如果他们真的是分头撤退,山冈家为何不回自己在南近江的本领,而往荒神山而去?他们就是为了伏击我们的后军,切断了我们向北的退路!”

“矶野大人想说什么?”浅井长政努力维持自己语调的稳定。

“六角家是想设下埋伏,全灭我们啊!”矶野员昌沉声道,“他们必定是故意西返,把我们从北近江引入南近江腹地,然后一举击溃我们!”

此言一出,周围的浅井家足轻皆是大惊失色,顿时陷入一片慌乱之中。

“我们已经中计了!趁着东边还有退路,殿下快点从肥田城西北渡过额户川和宇曾川撤退吧!”矶野员昌俯身叩首道:“在下愿意断后,掩护大人撤回北近江!”

忽然,六角家阵地那边响起了战鼓的声音,原本保持对峙的正面战场以及六角义治都展开了进攻。

“怎么可能!六角家为什么会突然进攻!”矶野员昌愣了一下,猛地抬头,正看到,东边的肥田城城头,燃起了狼烟!十万火急的狼烟图案!

“那里也有埋伏吗!”

未时六刻,肥田城西北。

4000六角军正在进藤贤盛的带领下,从丰乡一路赶来,从肥田城西北的宇曾川和额户川的桥梁上通过,一路向西,直奔野良田浅井家的侧后而去。而他们现在经过的路,正是浅井家前往野良田时走过的路——也是浅井军在北方退路被山冈家封闭后,唯一的退路。

四面楚歌了。

此时,稻枝村内。刚刚稳定局势的雨秋平,立刻发现了肥田城头的狼烟。

“肥田方向也来了伏兵么!本阵!只剩下一点人了啊!”雨秋平匆忙指挥着部下从稻枝村内撤离,留下浅井家二备在官道上防守,自己率领三备则快速从房屋里撤离,回援浅井长政的本阵。六角军见状快速发动全面攻击,二备很快也坚持不住,且战且退地撤出了稻枝村,向野良田撤退。六角军紧追不舍,还分出部分足轻绕开二备,紧追三备而去。

而此时,正面战场上的六角军看到伏兵全部就位,浅井家已经陷入包围,也是战意昂然,纷纷发起反击,缠住面前的浅井军不让他们回援本阵。浅井军上下乱成一团,各部仓促之间都无法轻易脱离接触,只有大野木茂俊强行脱离战线,回援本阵。

未时七刻,山冈家追击雨秋平的部队也赶到了战场北方,浅井家直辖的二备和三备正节节抵抗,向着本阵靠拢。而山冈家的部队则紧追不舍。浅井长政无奈之下,只好将浅井亮亲的1000残兵也派过去支援。

而战场东边,高野濑秀隆为了阻止进藤贤盛队靠近战场,也把高野濑家所有的600人都拉上了战场,出城牵制进藤贤盛。进藤贤盛根本不理会高野濑秀隆的动作,留下1000人猛攻高野濑家后,就立刻带着剩下的3000人直奔浅井军侧后而去。浅井长政不能让这支部队席卷自己正面战场的侧翼,只得亲自带着一备,马廻众和大野木茂俊的一千多人迎上3000人的部队。现在,浅井长政手上,已经再也没有其他预备队了。

战场上各个交战的部队,除了赤尾备还能对六角义治取得优势之外,雨森备,海北备,阿闭备,矶野备,以及北方的雨秋平所部,全部被六角军压着打,抽不开身。而浅井长政自己也面对着接近两倍的人数,苦苦支撑。

而六角家,还有2000本阵精锐直辖部队和200马廻众没有动用。一旦他们投入战场,已经没有余力的浅井家就会立刻崩溃!

“娘的,已经撤不掉了!”矶野员昌看着彻底被包围起来的浅井军,感到一阵绝望。

“一备,二备,三备,海北备,赤尾备…”石川五右卫门单脚立在一根树枝上,用手掌为眼睛遮着耀眼的阳光,数着对面的旗帜。

“…大野木备,高野濑备。再算上之前被击溃的百百备和三田村备。殿下,齐了!”石川五右卫门兴奋地对着六角义贤说道,“三个月前那次调查里面,所有浅井家的备队都出现在战场上了!”

“好,敌人已经没有余力!”六角义贤大手一挥,“再带着1000直辖出击!本阵留下1000人和马廻众就够了!”

随着1000生力军加入正面战场,苦战良久,饿着肚子,又因为中伏而士气大跌的浅井军再也支撑不住,向着本阵方向节节败退。求援使者一个接着一个地跑向浅井长政处,可是浅井长政却一个人也派不出来了。他自己面前的六角军,就是他人数的将近两倍。开战前还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却只能苦苦支撑。

随着中央战线被越压越靠近浅井长政的本阵,整个阵型也支离破碎了。浅井长政已经失去了和西面的赤尾家的联系,后者不得不自己想着东北撤去,以保证不要被前后夹击。

可是,无论是北边的退路,还是东边的退路,都已经被牢牢封锁了,没有余力的浅井军甚至连组织突围的能力都没有了。足轻们无奈地发现,这一战的结局,居然要比之前的高宫合战还要惨烈。那一仗虽然也是被六角军以多数兵力击溃,但是不远处就是佐和山城,溃逃的部队逃入城中坚守,六角家也无可奈何。

而这一次,他们深入南近江腹地,四周所有的退路都被封锁。部队一旦在这里被击溃,将难逃六角军的追捕。大军就只有化整为零,看看能不能有运气好的逃跑几十里跑回北近江。而失去了几乎全部成建制部队的浅井家,也将在未来的几个月内无力作出任何抵抗,北近江的各个城池都只能任由六角家攻取了。

浅井家作为大名的历史,可能就要结束了。

申时初刻,浅井长政的马印处。

“殿下!您先撤吧!”一个侍卫眼看全军都要宣告崩溃,明白此战已经绝无幸免之理。“殿下您不能死在这里!您回不去的话,浅井家就真的完了!”那个侍卫高声喊道,“这里还有一百马廻众骑兵,一定可以保护大人突围的!大人快向东逃近肥田城,然后再往北逃回北近江坚守!”

一石激起千层浪,意识到局面已经无法挽回的马廻众们和家老们纷纷劝浅井长政离开。

“殿下,您要是被抓住了,我们就真的全无幸免之理了!”一个老臣急急地劝道:“您快点逃回小谷城,再召集一波农兵死守,我们还是可以撑下来的!”

看到浅井长政满面通红,一句话不说,周围的人又劝道。

“实在不行,就和先主公一样,逃到越前朝仓家避难!先主公可以再次振兴浅井家,主公你也一定可以的!”几个马廻众侍卫劝道。

浅井长政不甘心地摇了摇头,死死地盯着六角义贤的本阵——那里还有1000精锐和200马廻众骑兵。

“殿下!别干傻事,突击马印没用的!”几个侍卫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仗殿下已经打得很好了!不要不甘心啊!该撤就撤啊!”

“我跑了,你们怎么办,全军怎么办?”浅井长政喃喃地说道,眼睛却一刻没有离开过六角义贤的本阵。

“我们会想办法逃回去的!化整为零,拼了命也会逃回去的!”那个部将急道,“殿下你快走,我们一定奋战到最后,为殿下争取时间!殿下逃走了,我们才逃!”

“殿下!别犹豫了!快走!”几个马廻众将领不由分说地召集马廻众集结,然后狠狠地在浅井长政的马匹的屁股上刺了一剑,受痛的马匹发了疯一样地窜了出去,向着东边的队伍间隙出跑去。浅井长政回身还想大喊什么,却来不及止住马匹。他顺手抓住插在地上的马印,想借机减速,却是一把把马印扯了起来。一百马廻众骑兵紧跟其后,掩护着家督向着肥田城突围。

此时,六角军本阵内的众人,正看见浅井长政的马廻众簇拥着浅井长政的马印,向着东边逃去,抛弃了他的军队。

“哦!弃军潜逃了!”六角义贤嗤笑道,“还以为你这小子多有胆色,到了关键时候还不是和你父亲一样是怂包!丢下还在抵抗的军队自己逃跑了!”

“追!马廻众200人都去追击!把贤政那小子给我抓回来!”六角义贤大手一挥,早就整装待命的六角军马廻众立刻绝尘而去,直奔浅井军骑兵。

“而且,逃跑也就算了,你还打着马印逃跑!”六角义贤放声大笑,看着那在风中摇曳的三盛龟甲菱,“这不是靶子么!生怕我们的人找不到你么?连你父亲都知道,逃跑的时候要砍倒马印啊!哈哈哈…”

浅井军军阵中。

“殿下,殿下他跑了!丢下我们不管了吗?”浅井军的足轻们看到那面马印一溜烟地向着东边的肥田城跑去,几乎难以置信。

“不要多嘴!殿下是去叫救兵了!不是弃军潜逃!”雨森清贞厉声喝止道,双眼却没有离开那面马印,“都给老子拼死抵抗!掩护殿下!”

“都给我拼死抵抗!不准撤!”矶野员昌此刻也是双目尽赤,“殿下是我们浅井家的希望,必须掩护殿下撤离!死战到底!”

虽然浅井军的将领们极力弹压,可是主帅突然撤离,依然给士气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各个战线上的浅井军足轻都无心抵抗,节节败退,六角军乘胜追击,一举把浅井军的阵线撕裂。

浅井家马廻众逃到肥田城边上时,城头的天野景德连忙指挥留守的人打开城门,让浅井长政进来。然后又拼命关上了西城城门,将六角家追兵堵在门外。六角家马廻众商议了一下,立刻向着北门绕去,打算封堵浅井长政逃回北近江的路线。

片刻后,还没等六角家追兵反应过来,肥田城的南门就打开了,一百骑兵这次没有打着马印,向着东南一路绝尘而去。

“这次倒是学聪明了,知道不能打着马印逃跑了啊!”六角义贤哈哈大笑,“不往北边逃回本领,倒是往南边逃,倒是有些胆色!不过,也逃不掉的!南边也是我的地盘啊!”

两百六角家马廻众发现上当后,立刻绕着城市转而向南,紧追而去。

“贤政,你终归是太嫩了。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做兵法的奥义!”六角义贤放声大笑,“一切都在我的谋划之中啊!”

“一切都在你的谋划之中。”野良田北边战场的雨秋平此刻,正无比崇敬地看着身旁的松下轻乱,“半兵卫,你当真了不起。”

“红叶过奖了。”松下轻乱云淡风轻地一笑,双眼关注着南边的战局。

“不,没有过奖。”雨秋平神色坚定地摇了摇头,郑重地对着松下轻乱拱手一礼:“算无遗策,运筹帷幄。我敢断定,半兵卫你将来必定——”

“不下孔明!”

第一百三十章 轻敌

时间回到四天前,8月15日下午,浅井家评定会议。

松下轻乱没有像众人一样信息,而是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道:“之前的那些,都是虚晃一招。”

“我兵法的真正奥义,就是——”

“轻敌。”

“善骑者坠于马,善泳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松下轻乱低声道,“不管有多么技惊天人,一旦轻敌,都难逃失败。人往往在自己最得意最骄傲的领域,最容易轻敌而导致失败。”

雨秋平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在知立守城时,正是因为自己得意于一日修好城墙而轻敌,忽视了城门的防御,结果险些被织田军突破。

而之前松下轻乱剿灭山贼时,也是利用山贼轻敌,轻视他们十几个人的战力,而一直在寻找那并不存在的大军,因而一击制胜。

轻敌。

“而六角家最为得意的,就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情报和忍者。”松下轻乱分析道,“在下之前观看情报时发现,高野濑大人已经和浅井家来往密切很久了,六角家肯定有所察觉。”

“因此,我们这次的策反,也必定在他们监视之下,肯定会被发觉。”松下轻乱摇了摇头,“然而这并不要紧。这因为他们得意,他们轻敌,他们在发现我们确实要策反高野濑大人后,就会将计就计,放我们去策反他,而不是进一步追查我们的策反行动,以免打草惊蛇。”

“我认为,他们会放任我们寝反肥田城,然后假装回去平叛,把我们引入南近江腹地伏击。不然的话,就对峙在这里,六角家也打不过来。”松下轻乱环视了众人一圈,大家脸上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松下轻乱继续开口道:“我们不妨也再将计就计。”

“不知道这位大人,计从何出?”海北纲亲问道。

“两点。都是有关于六角家关于情报上的轻敌。”松下轻乱竖起两根手指,“第一:六角家会放任我们寝反高野濑秀隆,不对我们派去寝反的人多做检查干涉,以免引起我们关注。想利用自己的情报优势,打我们一个将计就计!”

“第二,六角家会和今天这仗一样,看到我们所有备队的旗号出现后,就会全军压上。”松下轻乱顿了顿,“而雄鹰备,就是我们的杀招。”

时间来到8月16日傍晚,宇曾川河口。

“天野大人,情况如何?”真田昌幸等到检查的人都离开后,低声问道。

“没问题。”天野景德沉声说道,“六角家他们肯定发现了粮食下面的金银货币。然后果真如那个小子所料,没有多过检查,以免引起我们怀疑。”

“也就是,我们藏在金银货币下面的具足和刀没有被发现咯。”真田昌幸确认道。

“绝对没有。”天野景德点了点头。

8月16日傍晚,肥田城天守阁内。

“海北小兄弟,你们不是带了两百多个伙计么?为什么还要朝我借两百多个人返航啊?”高野濑秀隆不解地问道。

“那两百多个人不会离开肥田城。”真田昌幸摇了摇头,“他们是浅井大殿的精兵扮作伙计混进来的,盔甲武器也已经一并运来,就埋伏在肥田城中。”

“纳尼!”高野濑秀隆大吃一惊,“那城中搞不好还有细作,被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城中细作都被擒杀了。但是为了保险,”真田昌幸压低声音道:“这三天,请大人关闭城门,全城戒严,禁止人员出入,以防漏网之鱼。”

“那…”高野濑秀隆平复了一下呼吸,“我会把他们和盔甲一起藏到天守阁里来。他们是来帮我守城的么?”

“不是,是到时候用来奇袭六角军的。”真田昌幸摇了摇头,“我们估计,六角军和我军很有可能在肥田城外开战。”

“这样么…”高野濑秀隆还是没从惊讶中平复回来,“所以你朝我借两百多壮汉,是为了替换你带来的两百多人,躲过河口六角家细作的检察?从而装出没有运人进来的样子?”

“没错。”真田昌幸点头道,“明天,我还会再运两百五十人过来,到时候还要拜托您借我人。”

时间回到8月15日,浅井军评定大帐内。

“我们就利用六角军因为轻敌,而不愿意细查这一漏洞,把铠甲和军队瞒天过海送入肥田城里。”松下轻乱点头道。“我估计,六角军会一路尽可能把我们往南近江深处引,但是我们到了肥田城。显然就有了依托,不会继续贸然前进了。因此他们最佳的伏击地点,就在肥田城周围。”

“有道理。”周围几个重臣纷纷点头道。

“我们一路咬紧六角家本队,放任他们伏击我们。交战一旦开始,我们就全力以赴迎战。等到六角家伏兵杀来,我们自然会败退。”松下轻乱嘴角微微一翘,“到时候我们所有备队的旗号都出现,各个部队都已经被六角家缠住,没有余力的时候,六角家就会露出破绽。他们太轻敌,太过相信自己的情报,相信浅井家没有余力了。”

“六角义贤一定就会把本阵的兵力大量投入进攻!在本阵可能只会留下300战兵,一共1000人左右,甚至更少的兵力。我们就趁这个机会,让肥田城内的雄鹰备500战兵出城奇袭对方本阵!六角义贤的本阵一旦被攻破,六角家群龙无首,各个豪族失去指挥,我们就胜了!”

“那六角家的马廻众怎么办?有他们在,500雄鹰备都没有长枪,很难在平原上抵抗马廻众骑兵。”浅井长政提出疑义。

“那就需要浅井大人您,去把他们引开。”松下轻乱低声道,“大人您在最后关头,打着马印,带着100马廻众弃军潜逃。六角义贤为了追捕您,肯定会让自己的马廻众全军而出。至于往哪里逃,到了战场您自己看着办。总之把六角家的马廻众引得越远越好。然后,就由天野大人带着雄鹰备出击!”

“可是殿下他弃军,肯定会给士气带来巨大影响,说不定全军会瞬间崩溃啊!”赤尾清纲匆忙建议道,“而且计中算计,风险太大,。这样盲目相信计谋,太危险了吧。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兵凶战危,哪有稳操胜券之战?”松下轻乱摇了摇头,“到时候就需要诸位重臣弹压部队,只要稳住一会儿,奇袭就可以展开了。在下相信自己的判断和自己对计谋的把握,只是不知在场诸位,是否愿意相信在下的计中计了。”

“这…”海北纲亲听完这一串眼花缭乱的计谋,不由得感叹少年英雄,“只是计谋太过凶险,万一有了变故…”

“就采用副策。”松下轻乱指了指肥田城,“万一战场上发生意想不到的变故,肥田城内的雄鹰备就立刻出击,接应大军退往肥田城。”

“一切都被你算好了么。”雨秋平看着松下轻乱,长叹了一口气,“好一招轻敌之计。当真了不起啊。”

“为了以防计划泄露,请诸位重臣保密,任何人都不要告诉。”松下轻乱补充道。

“这一凶险搏命之计,在下已经献出。至于采不采纳,就看浅井大人的意思了。”松下轻乱转身,对着浅井长政躬身一礼。

浅井长政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的地图,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其实内心已经如翻江倒海般汹涌。

时间回到8月19日下午,申时三刻,肥田城内。天野景德刚刚目瞪口呆地看着浅井长政不按照计划往远处逃离,而是直冲肥田城而来,只好强行打开城门接应。然后又按照后者的要求,把马印留在城内,而将南门打开,放马廻众向南跑去。

“浅井大人,您这是…”天野景德和肩头的乌鸦,都是一脸不解地看着浅井长政。

“这是属于我的荣耀,对六角家本阵的致命一击,必须由我亲自来完成!”浅井长政一勒马缰,跃马来到在西门门后整装待发的雄鹰备足轻们面前。

“我等着一刻,已经等了快十年了!十年了,我们浅井家,一直忍受着六角家的欺凌,一直懦弱地臣服着!我忍不下去了!我可是个男子汉啊!”浅井长政放声怒吼道:“从我决定采纳这一计中计的突袭计划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我们和六角家,不死不休!”

“浅井家的好男儿们!跟着我一起上!讨回亲人先辈的血债!讨回我们的失地!讨回我们浅井家,身为武家的尊严!”

浅井长政翻身下马,大步向着城门走去。

“我和你们一样,不骑马,不逃生,和你们并肩作战!”浅井长政吼道:“不拿下六角义贤的马印,我誓不为人!”

“开门!”浅井长政振臂一呼,西门在他们面前被缓缓推开。越过门洞,向着西边望去,是额户川,是额户川上的桥,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是殊死拼杀的两军,是两里外,六角义贤的黑底黄鹤纹马印!

“雄鹰们!”浅井长政双目尽赤,握着刀的手都有一些微微发抖,声嘶力竭地吼道:“展翅高飞吧!”

“嘿!嘿!吼!”五百热血好男儿,用同样声嘶力竭的大吼,回应着他们主公的大吼。一面蓝底白鹰旗,被套在了浅井长政马印旗帜的上方,在风中猎猎作响!

“前进!”

第一百三十一章 展翅

“看!那是殿下的马印!”眼尖的吉助一眼就看到了东边高高飘扬的旗帜,“还有一面蓝旗子!”

“殿下!真的是殿下的马印!”浅井家的足轻们或先或后地看向东边肥田城方向,那面正在逐渐向着西边赶来的旗帜。

“殿下没有跑!殿下带着援军来啦!”足轻阵中响起一片欢呼,无论是战兵,还是在战兵后面的辅兵,都兴奋不已!本来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不少辅兵都被派发了竹枪,准备绝死一战了。现在局面却峰回路转,浅井军足轻们的士气再次高涨起来。

“儿郎们反击啊!不让殿下失望!拖住六角军!”浅井军的各个重臣看到计划如常,纷纷兴奋地鼓舞着部队!如果浅井长政再晚回来一会儿,士气低迷的浅井军怕是就要崩溃了。本来已经被切断战线的浅井军此刻正各自为战,正和六角家进攻的队伍混战在一起,毫无阵型可言。索性之前浅井长政在上半场的战斗中占尽优势,给后藤备,蒲生备和六角义治所部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才让他们的反扑没有剧烈到将浅井军直接击溃。

此时,六角家本阵内。

“贤政那小子!没逃跑么!”六角义贤大吃一惊,“那些部队又是哪里来的?那个旗帜是哪家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周围的几个家老重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本人也完全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

“忍者都是吃干饭的么!”六角义贤对着几个甲贺忍者愤怒地咆哮道:“那支备队是什么玩意!又是怎么进到肥田城的!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回去再找你们算账!”六角义贤狠狠地骂道。他现在手头只有三百多战兵,浅井长政却足足有五百战兵,直奔着他的本阵而来,情况可是有点危机。

“辅兵退到文禄川后面去,不要堵在这里!战兵向东前进应敌!”六角义贤快速下令道。

“殿下!我们战兵少,还是把1000人都留在本阵固守为上啊!”一个部将劝谏道。

“蠢材!”六角义贤骂道,“我们这里背水列阵,调动不易,若是固守本阵,左翼的人想来支援我们都会被堵住,右翼的后方也完全暴露给了浅井贤政!我们的部队就完啦!”

“前压!”六角义贤坚定地对着那一千人的指挥官说道,“去掩护后藤备,近藤备他们的后方!同时传令各个备队,暂缓对浅井家的攻势,都给我派一部分战兵回来围剿浅井贤政!”

从肥田城到野良田战场上的六角义贤的本阵不过只有两里地的距离。等到六角义贤的三百多旗本队整装出发时,雄鹰备踏着整齐的步伐,已经来到了一里开外。

“真的好快!”那个指挥官部将低声感叹道。而且即使在快步行军中,对面浅井军的阵型也几乎没有断节。他匆忙率领着部队迎了上去,给本阵争取空间。

就在他以为战斗一触即发时,对面浅井家的部队忽然在一声“立定”的口令后,又传来了“一二三四”的一声整齐的口令,全军原地踏步几下后停了下来。然后,对面又响起了几声“向右看——齐”的口令,所有足轻都齐刷刷地把头往一边扭曲,脚下踏着小碎步,原本有些散乱的队伍立刻横平竖直对得整齐。然后,又是一声“向前——看”的命令,所有足轻立刻又齐刷刷地把头扭了回来,直视着面前看傻了的六角军。

“这是…”六角家三百多旗本武士被面前的场景给弄得一头雾水——怎么会有这么整齐的部队!那些诡异的口令和变换又是什么东西啊!

将他们从发愣中拉回来的,是浅井长政的一声低吼:“拔刀!”五百雄鹰备战兵整齐地抽刀在手,刀剑出鞘的嘶鸣声令六角家足轻们不寒而栗。

“进攻!”浅井长政大踏步从阵中两个方阵中间,走到了队伍正前方!亲自举刀快步冲了上去,身后的浅井军们一声整齐的怒吼,也都跟着冲了上去。

“这种士气!这种精神!”六角家部将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糟糕了!肯定挡不住!”

“向殿下求援!”他朝着一个传令兵怒吼道,然后亲自抽刀,指挥着部下迎了上去。

浅井家摆在最前面一排的士兵,基本都是出自浅井长政原来旗本队的精锐武士,他们本身的战力就和六角家的这些旗本不相上下。这一次,他们排着无比整齐的队形,如一面铜墙铁壁一样压倒过来,士气如虹!

“这帮人的打法!是疯子吗?”站在前线的六角军武士纷纷哀嚎着向后挤去,渴望得到同伴的掩护。浅井军的武士们,心里都憋着一股气,两军交战后,几乎只攻不守,完全无视刺向自己的武士刀,而是一刀一刀对着敌人的要害挥去。每倒下一个六角军,两旁的同伴就不得不后退以防被浅井军杀入阵中。但是每倒下一个浅井军,立刻就会有后排的人抢着补上去,上阵杀敌。

而其中最为战意昂然的浅井家武士,就是浅井家家督,浅井新九郎长政!他一身蓝甲,挥舞着武士刀,大开大合犹如天神下凡一般,肆意砍杀着面前的六角军足轻。他一个扭腰转身让过对面一把刺过来的武士刀,顺势左臂夹住对方握刀的手,右手直接捅入对方的腹部,刀柄顺时针扭动了一圈,立刻鲜血四溅。浅井长政拔刀使劲抽了出来的同时,又有两个地方武士冲上来攻击浅井长政,浅井长政左手扯住那具被自己夹住的尸体的衣服,猛地一抬左臂,把六角军武士的尸体直接掀了起来,砸在冲来的两个六角军的身上。浅井长政也不犹豫,冲上前去连着两刀,又结果了这两人。周围的四个武士刚想过来围攻,浅井长政身边的浅井家武士们就立刻咆哮着杀上前来,不要命地疯狂跟着浅井长政挥砍,把六角军打的节节败退。

“他们怎么都不怕死的!娘的!”那个部将低声骂了一句。前线的六角军武士已经损伤惨重,战死将近两成了,部队已经开始动摇。对面的浅井军明明也伤亡达到一成,却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越战越勇。特别是浅井长政的奋战,简直就是雄鹰备的一面旗帜,鼓舞着所有人拼杀。

“浅井大人!我来会会你!”那个部将不能任由军队的士气一跌再跌,挤到阵前高深喊道,企图利用对方身份贵为家督,不会接受单骑讨这种挑战,从而嘲笑对方怯懦,维护本方士气。

“阁下请通名!在下浅井长政,接受你的单骑讨!”浅井长政很有武士风范地下令全军暂停进攻,让出一箭之地,将武士刀收回刀鞘,抬手问道。

“我…在下吉田重安!”吉田重安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居然真的有对方的家督会和一个部将单挑,连刀都没有收回去,就匆忙磕磕巴巴地应道:“请…请赐教!”

“快,快去叫弓箭手!”身后的几个侍大将匆忙想要组织弓箭手狙击浅井长政。

“那就请了。”浅井长政再次将染血的武士刀从刀鞘中抽出,一时间血花四溅。他猛地一个剑步冲上去,拦腰就是一击横劈,吉田重安连忙一个下撩迎了上去,两把武士刀在空中相碰,发出刀锋碰撞的尖锐声。双方都是屏气发力,在刀锋间角力。虽然吉田重安也是六角家有名的武士,因此才被选为旗本队的部将,可是浅井长政的力气却更胜一筹,渐渐地,把吉田重安的武士刀压了下去。浅井长政趁着对方咬紧牙关想最后发力的那一刹那,猛地侧身撤刀,吉田重安抡了个空,武士刀从浅井长政的面颊前划过,带起的风吹得浅井长政脸颊生疼。他抓住机会,脚步快速移动,一个转身,左臂借势肘击吉田重安握刀的手臂。吉田重安赶到手肘一阵剧痛,匆忙收刀回撤,浅井长政跟上就是一个突刺,吉田重安狼狈不堪地下压格挡,却被浅井长政猛地一使劲,把武士刀挑飞了出去。然后,浅井长政就是一个横劈,在两军阵前,直接把吉田重安的首级砍飞了出去,颈部喷起的血液溅起来有几尺高。

浅井长政兴奋地怒吼了一声,再次挥动武士刀,高喊道:“敌将被我讨取了!进攻!”

看到自家少主居然不介意兵凶战危,在两个回合里就斩杀了对方大将,雄鹰备士兵们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气势如虹地跟着浅井长政向着六角家武士们冲了过去。而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六角家甚至连弓箭都没有调出来。六角家旗本队的士气则低落到了极点,草草抵抗了几下,就朝着后方败退而去。

“居然有这么强么!挡住他们!”青地备匆匆赶来,看到的却只是本阵最后的预备队狼狈逃窜的一幕。他们立刻冲上前去,企图侧击浅井长政的侧翼。

“收刀!全军——向右转!”浅井长政早就察觉到了侧翼赶来的青地备,却依旧选择强行先击溃面前的六角旗本,然后再安排全军转身,应付青地家赶来的300战兵。

青地备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侧面面对着自己,只看着前方目不斜视的雄鹰备足轻,全部把刀插回刀鞘,然后齐刷刷地一个转向,腿部一靠,就面向自己站好了。

“拔刀!”浅井长政再次吼道,“进攻!”

措手不及的青地备足轻本打算偷袭侧翼,却立刻遭到了雄鹰备的正面强攻。最前面的两排长枪兵刺伤刺死了十几个雄鹰备士兵后,后面的士兵们却毫不畏惧一般,硬生生地撞入长枪林。青地备的足轻们从未见过这样拼命的打法,立刻就被手持武士刀的雄鹰备成功近身,武士刀挥舞间,无用的长枪犹如木棍一样的累赘。几个骑马武士和步战武士也独木难支,被迅速围攻至死。大批大批青地备足轻被砍倒在地,坚持了不到一刻钟就溃逃而走。

“青地家的人脑子长在屁股上么!这么强大的旗本队,居然还去贴身作战!”下一个赶来的池田备骂道。他们趁着青地备交战时,来到了官道上,接替了六角家旗本的位置,阻挡雄鹰备前进的路线。

“不要被近身!用长枪刺!”池田备指挥官高呼道,“武士们准备好,一旦有一两个人冲进来,就立刻拦住他们!我们坚持到近藤大人和后藤大人的援军赶来!”

“全体——向左转!”刚刚结束战斗的雄鹰备再次一个齐刷刷地旋转。

“向右看——齐!”“向前——看!”调整阵型后,浅井长政再次催动着雄鹰备冲了上来,自以为是的池田备同样坚持了不到一刻钟后,就宣告瓦解,狼狈地向着将旗方向逃窜。

但是这三队的奋战,为本阵争取了时间。进藤贤盛和后藤贤丰带着一共600战兵回到了本阵,其中还有200弓箭手。而此时,六角家在各处的占据因为抽调大量兵力,以不再占优,仅仅能维持均势。

“殿下,那个怕是浅井长政的旗本了吧,还挺厉害!”进藤贤盛狠狠地骂道。

“不要和他们肉搏!”六角义贤刚刚亲自目睹了三支备队的溃败。浅井家的人像疯子一样撞了上来,然后就拼命砍杀,似乎完全不会因为伤亡而影响士气,纪律和阵型始终无可挑剔。明明500人的队伍,已经伤亡了一百多人,却依旧士气如虹地向着本阵冲来。

“弓箭手!准备放箭!”后藤贤丰一看情况紧急,也顾不得礼数,代替主公开始指挥。200弓箭手第一排蹲着,第二排站着,第三排和第四排在后面准备抛射。

“放!”后藤贤丰一声令下,密密麻麻的箭雨立刻落入了浅井长政的阵中。第一轮平射射中了十几个雄鹰备的大腿和咽喉面部等要害,他们刚一倒下,后排就立刻补上了十几个人。抛射的箭雨根本无法阻挡雄鹰备的前进,队伍微微调整了一下,就在此迅猛地冲了上来。

又是第二轮箭雨,这次将近倒下了二十几个人,但是雄鹰备却不管不顾地在浅井长政的催动下,一头撞了上来,仿佛根本没有人受过伤亡。所有的武士足轻,都只是下意识地服从着补位,前进的命令。

后藤贤丰和进藤贤盛匆忙把弓箭手向后撤去,还没等完成,雄鹰备就已经杀上前来。最前排的足轻和武士,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斑斑血迹,恶吼着挥舞着染血的武士刀,冲了上来。那股神挡杀神,不畏牺牲的气势,着实震住了六角军足轻们。他们草草地抵抗了几下,前排的许多同伴就被乱刀砍死,被迫节节败退,裹挟着六角家后方试图重整的败军,一起向西南边的桥上逃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雄鹰

“殿下!快撤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后藤贤丰眼看大势已去,部队已经无法重整,浅井军即将攻到马印之下。他立刻冲了上来,拉住六角义贤的马缰就要他撤离:“马廻众不在,无人保护殿下!请殿下快点离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周围的几个侍卫也立刻上来劝六角义贤离开。六角义贤有些恍惚地看着东边溃退下来的军队,和那面高高飘扬的浅井长政的马印和白鹰旗。他心里清楚得很,马印这里一旦失守,整个六角家军队就会失去指挥和斗志,变成一盘散沙。

虽然兵力上没有处于劣势,甚至还包围了浅井家。可是没有了马印的指挥,所有人都会失去战斗下去的意志。他们不知道友军是否还会继续奋战;不知道自己的进攻或者防守有没有人掩护策应;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不知道该往哪里进攻,该去打谁…最终只会是一片混乱,纷纷撤走。这就是战争中,为何主帅将旗一旦被攻破,大军就会遭到灭顶之灾的原因了。六角家的大军行将崩溃,这可是六角家多年未曾有过的溃败。

虽然地处南近江的领地,部队们可以自行逃回本居地。但是在浅井军的追击下,怕是要伤亡不小。短时间内,六角家也再无能力召集逃回各自领内的豪族,观音寺城,箕作城的防守也岌岌可危。而且,经此一败,六角家在近江怕是要大失颜面,动摇威信了。不少交界处的豪族怕是会倒向浅井家。六角家在近畿地区十几年的努力,化为泡影。

“太快了啊。”六角义贤不甘心地翻身上马。明明在半个时辰前,还是他把浅井家打得落花流水,一统近江,制霸近畿指日可待。转瞬之间,竟然落得如此境地。

兵败如山倒啊。

六角义贤看着滚滚逃来的六角军足轻,而他们身后,那面猎猎作响迎风飘扬的马印,以及马印下那英姿飒爽的武将,忽然放声大笑。

“贤政。哦不,长政!”他远远地指着浅井长政,笑道:“连破五阵,你已经在你祖父之上!”

六角家的马印发出了最后的命令:各自逃生。然后,便被侍卫们一脚踹到,众人簇拥着六角义贤仓皇逃离。

渡河前,六角义贤不甘地最后一眼看向战场,日头已经西斜。原本焦灼的两军,此刻已经变成了浅井家的追亡逐北。六角家的部队各自撤退,四处逃散,黑底黄鹤纹的旗帜七零八落地被丢在地上。

他极目远眺,只见远处的荒神山后,忽然有一只雄鹰腾空而起,越过山巅,直击苍穹,随后猛地俯冲,低低地盘旋在战场上方,翱翔着,鸣叫着,仿佛在示威,又仿佛在宣泄。

近江之鹰,腾飞了!

酉时初刻,肥田城头已经炊烟袅袅。从清晨开始,奋战一天的浅井军们,除了早上的一点干粮之外,就没吃过东西了,此刻都已经饥肠辘辘。肥田城奉命动员领内百姓烹制晚饭,迎接大军回城。

六角军在马印倒下后就四散撤离,在浅井军的追击下损失惨重。之后。及时赶回的六角家马廻众匆忙掩护本队撤离,阻止了浅井长政的进一步追击。浅井长政也没有恋战,开始在野良田收拢部队。

“兄长,你回来了!”浅井长政看到雨秋平带着部下赶回来时,匆忙亲自迎了上去,“真是可惜,让六角义贤跑了!”

“没事,长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优势骑兵,抓住对方主帅谈何容易?这仗我们已经大获全胜!”雨秋平笑道,“最后你连破五备的骁勇,注定要在近江成为神话了啊!”

“兄长过奖了。还是兄长练得一手好兵。”浅井长政诚挚地感谢道,“虽然部队的武艺没有多少强化,但是那种训练度,那种精神,那令行禁止,真的是部队变强了不止一个档次啊!”

“训练度和令行禁止确实是训练之功,但是那视死如归的拼搏精神,可是你长政,身先士卒的武家义理带给他们的啊!”雨秋平拍了拍他的肩膀。

“诶?兄长?”浅井长政忽然发现雨秋平身上浑身湿透,头发也湿漉漉的,“你怎么把全身都弄湿了?”

“因为我这小弟,亲自抓了个大家伙啊!”跟在雨秋平身后的前田利家放声大笑,“放跑六角义贤有什么关系,那不过是个前任家督罢了!他可是把现任家督六角义治给抓回来了!”

“什么!真的吗!”不光是浅井长政,周围的几个重臣都是大吃一惊。抓住了六角义治,那可是对六角家威望的巨大打击,家督失手被擒可是奇耻大辱。之后无论是战是和,六角家恐怕都只能任由浅井家摆布了!

“当然是真的!”前田利家一挥手,几个足轻就把被捆成粽子一样,面色发白的六角义治给带了上来,后者嘴里还被雨秋平塞了个抹布——他记得电影里绑人都是要塞抹布的。雨秋平不知道,即使在战场上抓住地方家督,一般也都是彬彬有礼的“请”回来。像他这样五花大绑可是太有失礼数了。

“真的是六角义治!”周围的重臣和家老们纷纷欢呼起来,地方家督被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野良田战场,浅井家足轻们不顾劳累和饥饿,兴奋地相拥而轻,不断欢呼着!浅井家十几年来的屈辱,一朝得以报复回来了!

“是怎么办到的?”浅井长政惊喜地问道,同时匆忙让人给六角义治松绑,把那块抹布拿出来。

“六角大人带着人追着赤尾大人打,结果自己追得太深了。”雨秋平笑着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六角义治,“马印一倒,六角军如鸟兽散,四处撤退,战场十分混乱。从文禄川东岸到西岸的桥梁上被溃兵挤得水泄不通,六角大人慌不择路,眼看追兵将至,居然脱下盔甲,跳入文禄川里,想要游过去。”

“哈哈,我虽然武艺不行,但是论游泳,没有几个人是我的对手!”雨秋平得意地哈哈大笑,他前世就酷爱游泳,经过系统训练的他和只会狗刨的六角义贤当然不在一个水准上。“于是我带着几个人跳了下去,把六角大人摁到水里去呛了他个半死,把他拖上来了!”

战场清理结束后,大军就前往肥田城吃晚饭,部队的折损和斩获也都统计出来了。此役,浅井军4500战兵折损了612人,还有三百多人失踪没有归队。大多是被荒神山的山冈景隆伏击和正面战场败退时被六角军追杀所致。百百家家主阵亡,三田村家家主伤重不治,浅井长政将他们分别厚葬。

另外,浅井军战兵还有近千人负伤,辅兵也有千人以上的伤亡。不过,比起六角军的损失,浅井军的损失就少的许多了。。

仅仅战场上得到的首级,就有1231级,还有两千多人被堵在文禄川西岸来不及撤走,和六角义治一起被俘虏了,受伤者估计也是不计其数。浅井家还缴获了两千多具六角军撤退时丢下的具足和竹麻甲,以及不计其数的竹枪和刀剑。不过由于六角家并没有被包围,无法取得更多的斩获和俘虏了。各家豪族的重臣和家老,也没有被俘的了。

但是六角家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召集一支人数过万的大军了。先不说六角军六千多战兵的盔甲武器就丢了大半,各个豪族也都逃回了自己领内严加防守,无力再战。据一路追击而去的马廻众汇报说,六角义贤身边的部队算上辅兵,也就只有三四千人了,他们一路逃回了观音寺城内闭门不出。大量的六角家溃兵正在野良田周围四处逃散,不过由于天色已晚,浅井军也无力追捕了。

当晚,浅井军众将在肥田城天守阁内举办了盛大的宴席,附近村庄内的酒肉被全部买光,大家举杯相庆,宴会热闹非凡。他们都是追随浅井家三代的老臣,这十几年来,家族每况愈下,土地不断流失,一直被六角家摁着打。浅井军在高宫合战中一溃千里,更是不得不向六角家屈辱求和,成为六角家的附庸。这股闷气,他们可是忍了好久了。

今天的野良田之战,浅井家总算是扬眉吐气。以劣势兵力,深入六角家腹地,大败六角家全军,可是生擒了六角家现任家督。这样的威风和畅快,让这些重臣们如何能不兴奋?浅井家从此站了起来,再也不用匍匐在六角家身前了!

而最为兴奋和激动的,就是浅井长政了。他从父亲手中接过家督之位,为的就是一雪前耻,和六角家痛快一战。他今年也就只有十五六岁,可想而知,身上背负着多大的胆子。主战派的期望,主和派的埋怨,浅井家的兴衰,和一万多足轻们的命运,都由他来承担!现在,战斗终于结束,浅井家大获全胜!而他本人,也因为他带着雄鹰备连破五阵,在近畿获得了“近江之鹰”的赞誉。

浅井长政在宴会上,不顾平时彬彬有礼的形象,和家臣们一起胡吃海塞,互相夸耀着武功。家臣们也正式认可了这位年轻有为,骁勇善战的少主作为浅井家新任家督。兴奋之余,浅井长政更是要一个一个重臣敬酒过去。雨秋平来不及阻止,他就已经喝了好几瓶了,果然也立刻醉倒在地,在众人的哄笑中被抬了下去。

把浅井长政送回去休息后,雨秋平就在天守阁外随便溜达溜达,刚好看到了,坐在楼梯旁,一个人默默思索什么的松下轻乱。

“半兵卫你怎么不去庆功啊!里面的大人们都嚷嚷着要敬你这个大功臣一杯啊!”雨秋平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怎么看你还不高高兴啊!”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松下轻乱浅笑了一下,“于私,浅井大人是我们的好友。于公,美浓斋藤的继承人,龙兴大人的母亲也来自近江浅井家,斋藤家和浅井家也有姻缘,浅井家获胜,我自然高兴。”

“但是,打仗并不是打赢了就结束了啊,还要想着如何收场停战,巩固胜利果实。”松下轻乱摇了摇头,“浅井家大胜一场,自然不愿意主动派人去请求和谈。六角家本为近江霸主,此战颜面尽失,家督被擒,六角义贤心高气傲,更是拉不下脸来求和。”

“两军若是都不停战,长久对峙下去,对谁都不好,还容易给三好家插手近江的机会。”松下轻乱看向雨秋平,“这才是我们现在要考虑的问题。”

“仗才刚刚打完,你就像这个了啊!”雨秋平苦笑道,“别累到了。”

“不是打完才想的,打之前我就有在考虑了。”松下轻乱又是摇头,“未有远虑,必有近忧。没想好如何结束战争,就不该挑起战争。”

“那半兵卫你的意思是…”雨秋平问道。

“请今川家出面调停。”松下轻乱看向雨秋平。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变故

南近江战场上,两军的对峙一直持续到8月28日。浅井军一路进逼到观音寺城城下,在城北扎下大营。随着六角军大败,家督被擒和浅井家兵临观音寺城城下的消息传来,犬上郡不少摇摆不定的豪族纷纷向浅井长政献上人质宣誓效忠。神崎郡和爱知郡这两个原本隶属于六角家的郡中,也有大量的豪族试图倒向浅井家。可是他们中有不少人家中的人质都在观音城城内,因为担忧人质安危,而不敢倒戈,只是暗中派人和浅井家沟通,表达了倒向浅井家的愿望,希望浅井家不要进攻自己的领地。

观音寺城作为天下闻名的坚城,易守难攻。六角义贤带着残部逃入观音寺城后,立刻召集领内还可以动员的男丁进城防御,把库存的不少竹麻甲,盔甲都拿了出来下发,花了不少钱临时召集部队,总算是凑出了8000人守城部队,其中有盔甲武器的大概3000。而后藤家,进藤家,蒲生家这些对六角家忠心耿耿的重臣和豪族,逃回领内后也立刻重整部队,呼应观音寺城的防御。浅井长政没有把握强攻拿下观音寺城,局面一下子又僵持下来。

现在,浅井家处于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六角家虽然大败,但是观音寺城坚固无比,浅井家在野良田合战中同样损失不小,因而无法攻陷,久留于坚城之下,又会折损士气,消耗粮食。而如果想要撤军,那么刚刚到手的神崎郡和爱知郡可能就会有了反复,毕竟不少豪族的人质都在观音寺城城中。唯一的方法就是谈判,让六角家交出人质,浅井家再撤军。可是作为战胜一方,主动派遣使者谈判又十分没面子,家中众人犹豫不决。

同样,六角家也非常尴尬。心高气傲的六角义贤遭此大败,身为家督的长子还被俘虏,让他如何咽不下这口气,不愿意派出使者谈判。可是居城若是长时间被包围,对威望的动摇只会更加严重。而且,他也确实十分担心自己的儿子的安危,不知道在浅井家当阶下囚的状况到底如何。

在这样的状况下,雨秋平决定采纳松下轻乱的建议,在浅井家的请求下,前去请在京都的濑名氏俊以今川家使者的身份去调停纷争。本来他还不愿意麻烦濑名氏俊太多,之前濑名氏俊派来几个使者询问他的安危时,他也都告诉濑名氏俊不要操心。可是,现在的情况似乎确实需要外部势力介入了。

按照前田利家的想法,此刻六角家领内大乱,只需要直接向西穿过六角家领地,进入京都即可。不过,求稳妥的雨秋平,还是沿着琵琶湖逆时针兜了一个大圈,避开六角家的领地,于9月1日抵达了京都。

“红叶啊,你怎么每次都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啊。”濑名氏俊看到雨秋平来到驿站后,就苦笑连连地把他迎了进来坐下,“幸好你没事,不然我都要追悔莫及,当时就不该派你过去的。”

“让殿下担心了,实在是不好意思。”雨秋平脸上一红,道歉道。

“上次让你吃个饭,你就去剿灭了一家山贼。这次让你去帮忙参赞军务,你就成了近畿鼎鼎大名的浅井家的今川客将,万军中生擒六角家家督的雨秋红叶啊!”濑名氏俊笑道。

“啥?鼎鼎大名!”雨秋平一下子吓了一跳,“怎么就鼎鼎大名了呢!我就是趁着六角义治掉到水里时,带着人把他捞出来了啊!哪有什么万军中生擒家督这种事啊!怎么会被传开的啊!”

“这么大的事,还能瞒得住不成?”濑名氏俊笑着摇头,“你当时抓住六角义治的时候,周围敌我两方要有千多人吧。这些人回去随口一说,就又是几千人知道了,然后越传越广,十天的时间足够你在近畿家喻户晓啦。”

“雨秋大人这一弄倒好,我们一系列事宜又要耽误了。”濑名氏俊的副使责怪道,“本来这几天,我们在朝廷和幕府上下打点好了,觐见和申请的事情马上就有着落了。”他边说边有些气愤地埋怨道:“你的事把事情都搅黄了。”

“这是为何?”雨秋平不解地问道。

“现在的公方殿,和六角家关系极好。”副使苦口婆心地解释道,“公方殿元服时的乌帽子亲,就是六角家的先主六角定赖担任的。而公方殿能够在三好家反对的情况下回归二条御所,也是在六角家的支持下。公方殿在近畿最为依赖的势力,就是六角家啊!”副使叹了口气,“今川家的部将出现在南近江战场上,帮助六角家名义上的附庸浅井家与六角家开战,还大破六角,亲自活捉了六角家的家督,六角家元气大伤,这可是让公方殿恼怒异常啊!”

“这…”雨秋平立刻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那当时殿下为何还放我去支援?”

“本来以为你就是去扮演一个军奉行的角色,两边也不会真的爆发大战,估计就是浅井家死守佐和山城逼退六角家。”濑名氏俊笑着叹气道:“这次家督派我出使时,就要求我尽可能联合浅井家制约六角家,以防止六角家凭借和公方殿的好关系,在我们上洛后独霸近畿。因此,我也希望你能和浅井家搞好关系,限制一下六角家。”

“本来这些事情都是暗地里进行的,你不主动宣传,大家也不会知道有一个今川家部将待在浅井家出谋划策。”濑名氏俊尴尬地摆了摆手,“谁曾想两家居然真的爆发了大战,浅井家大胜,你还立下大功。这下就把公方殿给激怒了。”

“那事情还能挽回么?还能觐见公方殿拿到上洛申请么?”雨秋平苦着脸问道。如果真的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这次出使的任务失败,别说什么封赏了,都有可能降级。那他就真的没有机会迎娶今川枫了。

“可以。”濑名氏俊宽慰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你此来,是应浅井家的请求,请我去调停两家纷争的吧。”

“殿下明鉴。”雨秋平吃了一惊,点头道。

“那我就顺水推舟,和公方殿说,为了对手下的孟浪行为表示歉意,我亲自去调节两家争端。”濑名氏俊笑道,“给公方殿一个台阶,他也不会难为强势大名今川家的。又卖浅井家一个人情,帮他们一次。”

“殿下的外交之才,在下真的是佩服。”雨秋平感叹道。

“恭维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好好学便是,你的前途不可限量。”濑名氏俊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不过,最近倒是有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啊?”雨秋平问道。

“三好家…似乎有异动。”濑名氏俊皱着眉头说道,“我的两个忍者手下和我说,山城国和大和国的三好家忍者这段时间异常活跃。我们本来以为是来监视今川家活动的,结果发现似乎是针对大和国去的。不知道是筒井家还是松永家。”

雨秋平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为了掩饰脸上的慌张,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水,喝了一小口。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濑名氏俊又是十分费解地叹了口气,“三好家的诸位重臣和家督本人,都在近期内更换了部分侍从和小姓。据传言说,十河赞岐守还亲手斩杀了他的两个喂马的侍从。”

“噗!”雨秋平直接把满嘴的茶水喷在了桌子上,心中仿佛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过。

“假的吧!”雨秋平发生了震天动地的一声哀嚎,惊得门外的几个人都涌了进来。濑名氏俊也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雨秋平痛苦地抓耳挠腮。

“那赌馆的几个人!什么来头啊!三好家的么!”雨秋平心中悲愤地狂呼,“完了完了!历史被老子改变了!这下要出大事了!”

“三好四兄弟和三好义兴不接二连三地挂掉,三好家要怎么衰落啊!那我们上洛岂不是要面临强敌啊!”雨秋平几乎要气得老泪纵横。

“另外就是,我们的忍者在京都东边的山里遭遇不明身份的人伏击。他们反击的时候,不小心误杀了一位携家眷从北边来京都的武士。”濑名氏俊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安排几个手下去补偿他们了,所以我们要过一天才能出发。”

“还有一个惊喜的事情。”濑名氏俊忽然笑道,“公方殿几天前喜得贵子,甚是聪明伶俐。我们若是以恭贺此事为由,献上礼物祝贺,也不失为一个契机。”

“诶?”雨秋平愣了一下。他不记得,足利义辉有在这个时候生孩子啊?莫非是自己记错了。还是说,自己的到来对遥远的京都也产生了蝴蝶效应,让足利义辉多了个儿子。

“幼名叫做辉若丸。”濑名氏俊斟酌道,“不如就送他一把名刀吧,希望他成为公方殿那样的人。”

此时,河内国,饭盛山城天守阁内。

“二弟,如何?”三好长庆正坐在桌案前和安宅冬康下棋,十河一存心不在焉地靠在后面的一个柱子上,擦拭着自己的宝刀。三好义贤走入天守阁五楼内后,三好长庆就出言问道,同时把一颗黑棋强行点在了白棋的断点上。安宅冬康皱了皱眉,低头陷入了沉思。

“估计就是弹正干的了。”三好义贤冷哼了一声,“我们兄弟几个还有少主身边的侍从,都有那么几个来历不明的人,而且加入的时间也十分接近。四弟的那两个喂马的侍从倒是被查出了身份,就是泷山城的人。他居然真的想要刺杀我们,我居然一无所知。这是我的失职,请大哥责罚。”

“不用自责,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察觉,被三好家依为干臣的松永弹正,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三好长庆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在前世的历史上,松永久秀就是出了名的反骨仔。以此谋杀三好家诸位重臣后,大权独揽。之后在织田信长上洛后,又左右逢源,强占大和一国。然后数次对织田信长掀起叛旗,可谓是一个叛乱怪癖者。

“要杀掉么。”三好义贤压低声音问道。

“弹正也是精通黑暗之人,暗杀怕是不易。要解决他,就只有出兵一路了。而无论是弹正本人,还在他在丹波的弟弟,实力都不弱。”三好长庆看到安宅冬康落了一子和自己在断点附近开战后,没有立刻落子,而是思索着回答道。

“现在河内的战事没有结束,纪伊的杂贺众也十分麻烦。”安宅冬康摇了摇头,“摄津国的局势也不稳,还是不要妄动刀兵了。”

“修理亮还是不肯妥协,安安心心地当傀儡么?”三好长庆又问道。

“畠山高政胆大妄为,直到现在还不肯认清现实。”十河一存瓮声瓮气地斥责道。被他擦得雪亮的武士刀刀光一闪。

“他一直说,既然自己是河内守护,守护河内就是他的职责。不管颠沛流离,不管历经多少磨难,不管违心依附于谁,他都要亲自为河内的苍生做主,绝对不会任人摆布。”安宅冬康钦佩地说道,“倒是一位了不起的义理武士。”

“所以他才会被家臣和弟弟放逐。”三好义贤不屑地摇了摇头,“认死理,根本不明白,在乱世没有黑暗手段是活不下去的。”

“那么说,帮助他回到河内后,他还是很有可能和我们对抗的?”三好长庆凝视着棋盘,问道。

“很有可能。”安宅冬康点头道。

“那行吧,我决定了。”三好长庆如释重负地笑道,“不要去动那个叛徒弹正,反而奏请将军,任命他为大和守护,大和一国任他攻取。”

“妙计。”三好义贤称赞道,“大哥果然非常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调停

“哥哥们,又在说那些我听不懂的东西。”十河一存没好气地抱怨道。

“有时间擦刀,不如去多思考思考。”三好长庆笑道,“现在我们虽然风光无限,却是四面受敌,处处被牵制,不要再擅开战端了。何况弹正颇有才干,与他开战,必定损耗颇大,主家与家臣开战还会动摇威信。”

“我们杀了弹正的人,弹正自然明白我们已经察觉到他的阴谋,不敢再有所动作了。”三好义贤接过话头,“我们任命他为大和守护,看似升职,其实把他排挤出中枢。”

“为此就把大和一国给他?”十河一存问道。

“就像是把脓血从身体中挤出一样,必然会流失一些健康的血液。”三好长庆却毫不在意,显然不把一国一城的得失放在心上,“但是不能害怕失血而放任脓肿扩散。”

“既然不能直接铲除弹正,就是双方还要保持微妙的关系,自然不能把事情做绝。”三好长庆继续说道:“我们杀了弹正的人,把他挤出中枢,就给他个大和守护,让他不至于立刻反叛,给我们添堵。”

“这实则是双赢的买卖。”三好义贤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弹正以前也是生意人,不会不明白大哥的好意。三好家不愿意留他,却也不愿意翻脸。因此给他一个守护,让他带着所有他的势力离开三好家独自发展,不要造反给三好家制造麻烦。三好家借此机会可以先平定更要紧的地区。”

“而弹正表面上也没有和三好家撕破脸,依旧可以依靠着三好家的大旗在大和国展开攻略,威慑他人。我们各取所需,互不妨碍。”三好义贤笑道,“毕竟弹正也是天赋异禀,立刻与他为敌可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啊。”

“不是很明白。”十河一存摇了摇头,又擦起了他的刀,“反正到时候,哥哥们让我打谁,我就去打谁好了。”

“那么大哥。”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安宅冬康忽然抬起头,看向三好长庆,“您下一步,下哪里?”

三好长庆微微一笑,握着棋子的手在那个断点附近犹豫了一下,就拿开了,没有继续打下去。他转而向下,在棋盘下方自己的一处下过小目的位置旁边飞了一下,守了个角。

“平定河内后,减少我们在山城,河内,和泉,纪伊的驻军。”三好长庆毫不客气地减少了大半个近畿的领地驻军,“回师西向。四弟负责赞岐,二弟负责阿波,我和三弟负责摄津的压制,寻找机会攻略播磨,土佐和伊予。”

“先固根本后称王。”三好长庆的手伸入黑白棋盒,拿起三枚棋子,手一抖,甩给了他的三个弟弟。看着他们三人纷纷走到棋盘边上,把棋子摁在剩下三个角上。

“万万不可再被统治近畿的荣耀而困扰。无论是木曾家,大内家,还是细川家的教训,都要让我们警惕起来啊!”

9月4日,濑名氏俊亲自拜访六角义贤和浅井长政,出面为两家调停纷争。早就骑虎难下的两家纷纷答应停战。两家派出使者,在京都会面。浅井一方的出使是海北纲亲,而六角一方则是后藤贤丰。

双方经过两天的谈判磋商,达成了停战协议。内容主要包括以下几条。

浅井家脱离六角家,正式独立出来。神崎郡,爱知郡两郡中和蒲生郡已经被浅井家占领的领地划归浅井家,六角家将两郡中豪族的人质交给浅井家。浅井家一举成为了41万石的大名,可以和六角家分庭抗礼了。

而浅井家则返还此战中俘虏的六角军足轻和六角家家督六角义治,并返还部分缴获的盔甲和武器。

两家约定在9月15日前交接完毕,然后浅井家撤围,回归江北。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后,今川家拜见二条晴良和足利义辉的事情也有了着落。濑名氏俊获得了单独觐见足利义辉的机会,年轻有为的将军听说了今川义元渴望上洛,击败跋扈的三好家,为他恢复大权后,兴奋地表示了支持,并留下了亲笔书写的命令。雨秋平没有资格去拜见,因而就待在浅井家,帮浅井长政处理一系列善后事宜。等到濑名氏俊带着使团与9月18日返回后,一行人就准备向浅井家辞行了。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我们浅井家,已经从仰人鼻息的附庸,一举成为了北近江的主人,近畿不可忽视的力量。”离别时,浅井长政感慨万千,“一切,都要感谢濑名大人,兄长,松下大人和你们诸位。”说罢,他深深鞠了个躬,“长政在这里谢过各位了!”

“长政,不必如此。”雨秋平扶起浅井长政,“若是真的要感谢我们的话,就努力经营浅井家,在我们上洛时助我们一臂之力吧!”

“兄长说的是,倒是我矫情了。”浅井长政笑道,让侍从把他的白马牵来。

“我看兄长的马,只是匹劣马罢了。战马在战阵上,就是武士的第二条性命,如此劣马可不行。”他边说边把缰绳亲自交到了雨秋平手里,“这匹白马,唤作琵琶,是我从小亲手养大的,算得上是千里良驹了。今天就把它送给兄长,祝兄长武运昌隆。”

“多谢了,我就却之不恭了。”雨秋平感受得到浅井长政的那份感激和关心,没有推辞,翻身上马,“长政,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这无疑是对于刀头舔血的武家,最好的祝福了。

9月20日,一行人回到了遇到松下轻乱的赤坂城。松下轻乱也要带着众人告辞了。雨秋平微微有些不舍,亲自去为他送别。

“半兵卫,我还有一事相求…”临行前,雨秋平开口道。

“红叶放心吧,我绝不会透露今川家准备上洛的消息的。”松下轻乱摇了摇头,“红叶提起今川家的机密时,没有避开我,是对在下的信任。身为武士,自然要回应这种信任。”

“多谢了,不过我说的倒不是这件事。”雨秋平笑道,“能不能留个地址,这样以后我们可以经常写信交流。难得遇到你这样杰出还秉持光明大义的人,我很是舍不得分别呢。”

松下轻乱愣了一下,不仅有些动容。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不如红叶把你的地址留给我吧,我派人带信给你,然后你让他带回来就好了。”

“也行,我就在骏河国骏府城东边,江尻港西边那里。”雨秋平笑道,“等到今川家拿下尾张,我说不定就会迁到尾张,和你写信也就方便多了。”

“说到这里…”松下轻乱望向雨秋平,“不知红叶有没有想过,今川家未来和斋藤家的关系。”

“这…”雨秋平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在今川家的计划内,美浓也是必须要拿下的一国。而今川家和斋藤家,难免会有一战。

“到时候,我作为美浓的武士,也会全力以赴的。”松下轻乱轻声道。

“希望不会有那一天吧,我是真的不敢和你敌对啊。”雨秋平苦笑了一声,“连你都如此强悍,我很难相信,那位竹中重治大人该是多么的神机妙算。”

松下轻乱笑了下,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想要告辞,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郑重地看向雨秋平。

“我想恳请红叶,一定要在这浑浊的乱世里,秉持住你的理想,那依靠光明正义和法律来结束治乱循环的理想。”松下轻乱转身离去,“因为,那是我看到的,结束这悲剧的唯一希望了。”

队伍来到尾张,前田利家也到了告别的时候。身边的挚友一个一个告别,让雨秋平心里不由得有些空荡荡的。

“说起来,我可以去看看松夫人么?”雨秋平问道,“你不是一直要比较,松夫人和我的心上人谁更漂亮么?”

“她现在怀孕呢,本来她的腰可苗条了!不能现在去!”前田利家果断地拒绝道,“等你什么时候领着你的那位过来了,我们再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雨秋平的心,忽然抽痛了一下。

我有可能…根本不可能领着她过来啊。

看到雨秋平忽然神色地落了下去,一根筋的前田利家没想通里面的关节,就想尽办法逗雨秋平开心,说他好话。

“你知道吗,你小子在尾张,可是有了一诺千金的名声啊!”前田利家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整个尾张可都传遍了哦!”

“哦?这是为何?”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不就是你上次给善照寺砦解围的事嘛!”前田利家笑道,“没人料到,你小子居然真的信守承诺,把佐久间那帮整天就知道倚老卖老没啥本事的家伙们给放了!”

“然后啊,我们织田家的所有重臣们都被你的举动给弄傻了,没想到居然真的有这么实诚的人。”前田利家越说笑得越厉害,“大家弹冠相庆啊!欢天喜地啊!不少大人们都四处嘲笑你的守信。佐久间那老家伙还吹嘘说什么你是被他的威风吓到了,被迫放行。”

“不过啊,虽然那些大人看不起嘲讽你的举动,但是在我们这些中下层武士,还有百姓里,你的名声却大得很啊!”前田利家赞许地怼了下雨秋平的胸口,差点把后者推下马来,“特别是鸣海城那边那五个受你恩惠的村庄,帮你四处宣传你的守信,你的仁义。你都快成了尾张的大名人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噩耗

10月6日,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回到了骏河。他们一路上都没怎么在村町休息,吃的都是带着的干粮,住的也都是城里的驿站。一晃三个多月过去了,走时还是绿树成荫,而现在。却已经下雪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只是,骏河为什么会这么早就下雪呢?

皑皑白雪重砌了骏府的街道,但马蹄和车辙却弄脏了白玉砖。唯有两旁建筑物上的雪瓦,依旧那样洁白无瑕,不时有四五成群的小孩子,踩在箱子上,踮起脚从屋顶刮取积雪,捏成雪球,向着跟来的小孩子砸去。

雨秋平回到今川家领内后,就重新穿上了那红叶披肩,在雪中穿行,披肩也被染白了。

由于这次危机,被濑名氏俊化解了。那么雨秋平帮助浅井家战胜六角家的事情,就可以称得上是一件大功了。濑名氏俊私底下和雨秋平说,这一次他被提升为大城之主也不是没可能。

太好了!终于赶上了!

雨秋平望着巍峨的天守阁,泪水竟然情不自禁地涌出眼眶。他仿佛可以看到,天守阁五楼的回廊上,有一位少女,正翘首以盼。

半年内,连升两级,我终于可以有配得上枫儿的身份了么。

这是用今宫险些身死敌手,野良田以命相搏的功绩换来的啊。

只是,这么好的心情,天公却不作美,偏偏下了雪。

忽然间,雨秋平在街道上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愣了一下,催动着身下的琵琶向着那边奔了几步,唤道:“大哥!大哥!”

雨秋平的喊声引起了队伍内其他人的注意,大家纷纷把目光看向右侧,只见朝比奈泰亨正骑在马上,尴尬地想要避开队伍,却被濑名氏俊热情地邀请了过来。

“贤侄,今天为何这般扭捏?”濑名氏俊笑道。

“不是…叔叔你们执行任务回来,我怎敢打扰。”朝比奈泰亨嘴角抽搐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对着濑名氏俊说话,余光却止不住地飘向雨秋平,这不由得让后者赶到莫名其妙。而朝比奈泰亨,也因为雨秋平的神色如常而赶到愈发惊讶。

“这可不是贤侄的风格啊。”濑名氏俊笑道,“这么懂礼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是…是呀。”朝比奈泰亨愣了半晌,点头道。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雨秋平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狐疑道:“遇到什么事了么?”

“可是骏府出事了!”濑名氏俊猛地警惕起来,环顾了四周,民众们依旧一如平常地生活着,似乎脸上还都带着笑意,没有任何异常。

“不…骏府没事的…”朝比奈泰亨那个浓眉毛快拧成了一个疙瘩,低声道。

“那是什么事?把大哥能弄成这样啊!”雨秋平问道。

雨秋平看着朝比奈泰亨,希望他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可是,他的嘴唇动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雨秋平等得有些不耐烦,刚要开口追问,忽然,听到身旁的一个商店里的老板喊道:

“你们几个,做红纸什么的,手脚都麻利一点!耽误了公主的婚事,你们担得起吗!”

“哪位公主结婚啊…”话无意识地一脱口,雨秋平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地击碎,一切仿佛都光亮起来,他恍然大悟,紧接着袭来的就是天旋地转般的剧痛。

雨秋平死死地用从未有过的凶狠目光逼视着朝比奈泰亨,听着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口中跳出:“为什么会这样!”

难怪大哥会如此扭捏…

枫她要出嫁了。却没有人来通知自己。

新郎是谁?冈部正纲么!

雨秋平只觉得胸膛里憋得喘不过气来,看到朝比奈泰亨没有回应,又大吼了一声:“怎么可能会现在成亲啊!”

朝比奈泰亨脸色惨白,周围的小民们被雨秋平的怒吼吓得不明就里,纷纷躲避开去。一行人周围的街道,瞬间就空无一人了。

“红叶,慎言!”濑名氏俊本能地要保护自己的手下,“不可以在这里非议公主的婚事…”

“到底为…唔!”雨秋平却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话刚要出口,朝比奈泰亨一下子从背后扑了上来,在马背上捂住了他的嘴巴。雨秋平努力挣扎起来,都被朝比奈泰亨给控制住了。

“小子!你给老子冷静一点!”朝比奈泰亨低声恶狠狠地道,“连我这个傻大个都明白,你在这里大吼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会给自己和公主招惹麻烦!”

雨秋平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身体猛烈地挣扎着,却被朝比奈泰亨死死抱住。周围的使团成员,都被濑名氏俊带着离开了,只留下朝比奈泰亨和雨秋平两人。

雨秋平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良久,终于不再挣扎,不再呼喊了。

朝比奈泰亨捂着雨秋平嘴巴的手掌,忽然感觉到了几滴冰凉的水珠。

雨秋平泪流满面,看着漫天的飞雪。

我早就该明白的啊…来不及的。枫儿她早就该出嫁了。为什么我还会觉得自己来得及呢?

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坐在骏府城中一家酒店的三楼雅间里,关紧了门窗。

“大哥…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雨秋平低声问道。

“大概是一个月前…”朝比奈泰亨低声道,“家督大殿在我们重臣的宴席上说,枫公主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还把冈部正纲那个小子叫去了骏府天守阁里…”

雨秋平虽然已经猜到了新郎就是冈部正纲…但是亲耳听到这几个字时,还是心如刀绞。

“然后那个小眼睛估计就是回领内去准备迎娶的事宜了,一个多月都没看到他回骏府。”朝比奈泰亨咬着牙说道,“然后,枫公主要成亲的事就在骏府内传开了。几家染坊和卖红纸的商铺都被家督大殿要求加紧赶工。只不过,这次家督大殿一反以往的礼节,并没有提早公开枫公主要下嫁的对象…估计是为了…”

为了照顾我的感受么?家督大殿也知道了么?所以故意把我支开,去执行外交事务,也是为了避免我在骏府城中悲伤难堪么?

“你小子也别太伤心,”朝比奈泰亨苦苦劝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有道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还有大哥我陪着你…”

雨秋平此刻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把桌上的烈酒往喉咙里倒。喉咙里又疼又辣,雨秋平却浑然不觉。

“而且…你也别难过!公主殿下心里还是有你小子的!”朝比奈泰亨看到雨秋平的精神似乎出了些问题,急急地道:“那次宴席后,有人看到公主殿下去家督房间里,和他大吵一架,之后好几天都没再去见家督大殿!”

这样的安慰,却只是徒劳地让雨秋平更加心痛罢了。他一杯接着一杯,不断的喝着,直到日头西斜,太阳都要落山了。他已经喝了几十瓶酒了,却依旧醉不倒。朝比奈泰亨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个不喜欢饮酒的小子,一口气喝了那么多,目瞪口呆。

骏府城天守阁内。

“公主!公主!”一个侍女急匆匆地跑进了今川枫的屋子内。后者正有些茫然地打开窗户,眺望着骏府的西门。任由寒风裹挟着雪花吹入,也浑然不觉。

“濑名殿下回来了,奴婢在天守阁一楼看到他了!”那个侍女的一句话,却立刻把今川枫从思绪中拉回。她急匆匆地一转身,二话不说,就穿着那件大衣,一路小跑地冲向楼梯。天守阁里的下人和奴婢纷纷行礼,一贯平易近人的今川枫此刻却无暇回礼,只是顺着楼梯冲到三楼,刚好遇到上楼的濑名氏俊。

“濑名叔叔!”今川枫看到濑名氏俊,就如见到救星一般迎了上去。周围的奴婢和侍从匆忙让开。

“枫?”濑名氏俊愣了一下,看到后者脸颊上还有泪痕,立刻就明白了她来为了何事。

“平他在哪里?您知道吗?他是和您一起回来的吧!”今川枫不顾礼数,急匆匆地问道,连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枫…”濑名氏俊心下一紧,为这对苦命鸳鸯感到无比的悲哀和心疼,低声劝道:“枫,你马上就要嫁人了,要守妇道…最好不要再去见红叶了。”

“我不管。”今川枫决然地摇了摇头,泪水一下子充盈了眼眶,“这些小女子一生一世的请求!请您告诉我,平他在哪里!我要去见他!我有话要对他说!”

“再不见…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话到最后,原本焦急的语气,已经虚弱到细若蚊呐般的哀求。濑名氏俊心下一软,低声道:“西城的酒楼,他在三楼,和朝比奈公子在一起。”

“谢谢。”今川枫呜咽着说道,掩面跑出了天守阁,不顾卫兵的阻拦,向着西城跑去。太阳已经落山,有些昏暗的骏府城的街道上飘着大雪,路上满是返家的行人。

一路上,认识她的和不认识她的行人,都纷纷给这焦急的少女让路。她一路冲入酒楼内,不顾身上,头发上落满了雪花。酒楼的老板认得今川枫,正准备上前磕头行礼,就被今川枫直接绕开,向着楼上跑去。

她大踏步地走到那间有人的雅间前,把门猛地推开。看到桌上,地上,横七八竖地放着倒着几十个酒瓶,一旁手足无措的朝比奈泰亨坐在桌子的另一头。

这一头,却空无一人。

他不在。

“松千代哥哥!”今川枫情急之下,竟然用起了儿时的称呼,“平他在哪里!”

“不…不知道。”朝比奈泰亨被今川枫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说道:“他喝完了这么多,有拎着五瓶酒,不准我跟去,说要到那个地方去静一静,也不知道是哪里。”

“那个地方…”今川枫愣了一下,恍然大悟,立刻转身离开,向着北门跑去。北门的卫兵已经关上了城门,今川枫却不管不顾地呵斥他们,要求他们立刻开门。不敢忤逆公主的卫兵一边派人报告今川义元,一边老老实实地把门打开了。

今川枫在大雪中,应着呼啸而来的北风,向着北山的枫叶林跑去。她一路踏着脚下混着纸红叶的积雪,向着小木屋艰难跋涉。

地上应该还有不少他的纸红叶吧。

只是天色已晚。

红叶的颜色,她看不清。

第一百三十六章 红叶

雨秋平坐在小木屋的桌案前,一刻不停地往嘴里灌着烈酒,把他呛得不行。屋子里的火炉被他烧得通红,热得他只穿着秋日的衣物。寒风裹挟着雪花,一阵阵顺着敞开着的窗户吹进来,吹得他的脑袋剧痛无比,喉咙里也一阵阵灼烧感,忽冷忽热更是让他身头晕目眩。

但是身体很疼,心里的疼痛,就可以减轻了,不是吗?

他刚刚已经在酒馆里喝了半天,活这么大都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他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喝这么多还不醉。他又买了五瓶烈酒,踉踉跄跄地拎着他们,走回了这个小木屋,这个留下无数美好记忆的小木屋。他此刻,多么想彻底醉倒,醉了,就不用想起这悲伤的现实,至少可以在幻想里一晌贪欢。

回到两人亲密无间的时候;回到她在风雪中许诺自己一个家的时候;回到他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回到她一针一线,帮自己缝那件披肩的时候;回到两人在假山后面相拥的时候;回到他在满山红叶前向她告白,承诺一生守护她的时候;回到他对出那句和歌时,她哭了的时候;回到她千辛万苦赶到三河,只为了等他平安回来的时候;回到他们在枫林间说说笑笑的时候;回到她们初见时的枫树下,回到他们同时伸出手,去触碰那片枫叶的那一刻。

让时间停止。

在这个世界跌跌撞撞地度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却重新回到了原点。那个占据他整颗心的少女,马上就要出嫁了,嫁为人妇,这辈子可能都不能再见。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少女在他的心里,有多么重要。她已经悄悄占据了整颗心,她走了,心里就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下了。连同他的魂魄,他支撑着走下去的动力,一起带走了。

这是个美丽而又残酷的世界。它曾经那么美好,让他感觉到人世间最幸福的事都降临到自己头上,上天赐予了自己那么美好的女孩子,女孩子给了他一个家,让他在心灵流离失所,疲惫不堪时,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世界又是如此残酷,将她从身边剥夺。一切美好的回忆,此刻却都变成了痛苦的潮水,冲击着内心的堤坝。他甚至不忍想起她最美丽的笑。

她走了,我再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他一口接着一口,不断地往嘴里灌酒,换来一阵阵剧烈的咳嗽,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桌上倒着三个喝干的酒瓶。让我醉过去吧,最好再也不要醒来。

忽然间,门被猛地推开了。

今川枫含着泪冲了进来,一进门,一股浓烈的酒气就呛得她不行。她匆忙在背后掩上门,就看到了少年满脸通红,一身酒气,一口接着一口不断地灌酒的颓废样子。

他不喜欢喝酒的。他说过的。

“笨蛋!你在干什么!”今川枫怒气冲冲地上前,眼眶里的泪水随着激烈的动作而飘零,她一把抢过雨秋平手中的酒瓶,朝窗外扔去,又把桌上的酒一股脑地扔出窗外,狠狠地把窗户关上,发出“砰”的一声。

“你在干什么啊?”少女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

雨秋平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着少女眼神里的悲伤,忽然间心下一痛。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稳,强撑着说道:“我没事。”希望让她安心。

今川枫听到雨秋平的答复,愣了一下,怒极反笑,一把掀翻了雨秋平身前的桌案。“你没事你没事,你永远都没有事!”今川枫刚一张嘴,哭腔就从嘴里漏了出来,原本气势汹汹的怒斥也一下子仿佛变成了女子哀婉的哭诉,“直到现在了,你还在逞强!偏偏要自己一个人承受痛苦!为什么不肯和我说!”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少女最后大吼了一声,然后整个身体脱力一般,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努力抑制住声音,低声抽噎起来。

雨秋平心下一疼,匆忙上前想要扶起少女。今川枫赌气一般一把推开了雨秋平,嘴上说道:“侍大将!注意你的举止!”

雨秋平本来就醉醺醺的,被今川枫一推,直接摔倒了,脑袋磕在了翻倒的桌腿上,片刻后,耳朵出就微微渗出了血迹。

“对不起,在下失礼了。”雨秋平叹了口气,泪水也在眼眶中打转。

这一声在下,仿佛戳中了少女心中最柔软的一角,她的哭声陡然提高。

我刚才为什么要说这么重的话。今川枫懊悔不已。还把他弄伤了,他都已经那么难过了,我为什么还要耍脾气?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少女的抽噎声,和少年的喘气声。

良久,今川枫忽然抬起了头,用含泪的眼眸望向雨秋平。

她忽然笑了,轻声唤道:“平。”

这久违的称呼,一下子让少年的心防决堤,泪水也一下子涌了出来。“枫儿…”他轻声唤着,这半年多只敢在梦里说出的名字。

“你还记得…”今川枫缓缓地站起身,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如入幻梦般轻声呢喃,回忆着往事:“你对出的那句和歌么?”

“心似红叶染神榭,常磐秋色契君心。”雨秋平也挣扎着摇摇晃晃地起身,轻声说道。

“嗯。”今川枫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哭了吗?”今川枫絮絮地诉说着,雨秋平静静地听,虽然他不知道,刚才还火冒三丈的少女,为什么突然提起了这件事,但他还是愿意哪怕多听她的声音一会儿。这样子,像极了初见时的枫树下,两人分享着枫叶的故事。

“心似红叶染神榭。”

“这是家慈当时在枫树下,触景生情,吟出的和歌。”今川枫想起自己的母亲,脸上又多了一丝夹杂着幸福的哀伤,“当时家严,恰巧路过,他对出的下联,正是。”

“常磐秋色契君心。”雨秋平愣了半晌,接道。

“没错…”今川枫点了点头,“所以当平君居然也对出了一模一样的和歌时,我就忽然感觉…你可能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今川枫忍着泪水,对着雨秋平笑道。

“那你…知道这句和歌的意思吗?”今川枫望向雨秋平,后者摇了摇头。

今川枫的泪水随着她的诉说,再次顺着脸庞流下,晶莹剔透。

“我的心,宛若血色的红叶一样,染红了灵魂皈依的神榭。”

“常久陪伴着秋天,只为了哪怕有一瞬,能契合它的心。”

“枫叶为了能够多陪秋天一会儿,就用鲜血化作养分,染红了自己,努力支撑下去。可是!”今川枫的音调陡然提高,哭腔也更加强烈,“红叶也会哭,也会痛啊。”

“但她将一切都掩饰在美丽的殷红中,展现在他人面前的,永远都是那美丽动人的红色,而不是痛苦。她不想让他人,不想让秋天为自己担心。她想让秋天觉得她永远不需要安慰,永远都红得那么动人,即使在飘零之际,无依无靠地在风中摇曳,依然用红色强装坚强与美丽。”

“红叶想一个人承担所有痛苦,留给秋天的,只是那最美丽的红色。”

“家慈…”今川枫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家慈在临死前和我说,爱上一个人,就仿佛愿意为他化作一片红叶。在他面前,只会笑,不会哭,一切喜怒哀乐都因他而起。为他承受爱情中所有的痛苦,留给他的,只是美丽和幸福。”

“家严每年只能来看家慈那么几次,家慈该有多想他?可是每次家严来的时候,”今川枫掩面而泣,“家慈!家慈她从来不抱怨耍脾气,而是笑着迎接家严。那笑容背后,该是多么的苦楚啊?”

“看着家慈,我就觉得她好可怜,我发誓绝对不要像她那样。一想到她,我也忍不住落泪。那样作为一片红叶的日子,该有多么痛苦!无论是我,还是我的心上人,我都不希望让他那么痛苦!”今川枫呜咽着说道,“爱情应该是两个人互相分担,承担痛苦!彼此敞开心扉,而不是去做另一个人的红叶!只会笑,不会哭!”

“我不想平一个人承担那么多痛苦;我不想让平一个人掩饰逞强;我不想让平你为了我的名声和感受就和我分开,难过痛苦时连一个能倾诉的人都没有;我不想让平拼了命去执行那些危险的任务,只为了能够在我出嫁前提升到高位,能够迎娶我;我不想让平主动放手,只为了让我能够嫁一个好人家,幸福安心!”今川枫低声喊道,“我不想要这样的爱情啊!我愿意替你分担痛苦,愿意不出嫁来等待你,愿意为了爱情承受流言蜚语。你分手离开,这样把我隔绝在你的痛苦之外,我会更痛苦,更难受!你怎么就一直不明白呢!你怎么就不明白,你当时提出分手后,我为什么会那么长时间那么生气呢!”

“我想要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替你分担一切啊!”

雨秋平怔怔地听着少女的哭诉。

忽然,一个身影扑上来,抱住了雨秋平。脸颊上,感受到她冰凉的泪珠,耳边传来她的哭声,还有她的低语:“我不想让平,变成红叶啊!”

年轻的情侣久久相拥,泪水止不住的流下。

“对不起…”雨秋平轻声说道,“一直以来,都是我太自以为是了。自认为我的牺牲可以换来你的幸福,就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没有考虑过你想要的爱情是什么…我这样自以为是的爱,其实是对你的伤害啊…”

家督大殿,我当时做了后悔的选择。

我选错了。

“没事。”今川枫努力止住呜咽,“现在你明白了我的心意,就好了。我愿意陪你一起承受一切风风雨雨的。”

“可是已经太迟了!”雨秋平悔恨不已地流着泪说道,“我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枫儿马上就要嫁人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能早一点明白过来!”

“不。”今川枫含着泪水,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摇了摇头。

雨秋平只觉得怀中人扭动了一下,发出了几声细碎的声音,只见少女身上的毛皮大衣和阵羽织悄然坠地,露出了身上洁白无瑕,紧紧包裹着少女曼妙身材的亵衣。

“今晚…枫儿就要嫁给平。”

那半遮半掩的亵衣,掩饰不住少女胸前的雪白。起伏和沟壑,无一不对少年形成了致命的诱惑,酒精刺激着血气上涌的雨秋平,他将少女拦腰抱起,拥她同卧床榻。

他近乎暴虐地褪去了她的衣裳,只见她乌黑亮丽的秀发散落在胸前和床上,双眸紧缩,却是不敢睁眼,眉宇间的那股春色诱人至极。樱唇微张,轻声喘息着,仿佛在期待,又在担忧。雪白的酥胸急剧起伏,如峰峦迭起。曼妙修长的身材宛若美玉一般,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他的身下,任君采撷。

雨秋平感觉自己就是像是一个渴望破坏的恶魔,想把这个圣洁美好如天使般的少女彻底占有,让她永远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少女能感受到少年贪婪的目光,以及之后如疾风骤雨般的侵袭。他舔舐过她身上每一寸白皙柔软的肌肤,双手蹂躏着双峰和翘臀,而后紧紧相拥,直至身下传来一阵剧痛。

她就宛若溺水的人儿,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与存在,意识开始模糊,仿佛生命中只剩下他一人,紧紧地搂着他,生怕一松手,他就会再次离去。

直到激情燃烧殆尽,疲惫不堪的少女早已沉沉睡去,只剩清冷的月光照亮她熟睡的样子。雨秋平却醒着,手指轻轻滑过她身体的曲线,端详着这上天赐下的礼物。

他再次俯身去吻她。今川枫柔声低吟着醒来,探手寻他。他紧紧握住那只玉手,将少女搂入怀中,注视着她刚刚魅惑众生的眼眸。

“枫儿。”他轻声念道,“心似红叶染神榭,常磐秋色契君心。”

“不准再提这首和歌了,我不要你变成红叶。”春色还未退去,今川枫在雨秋平怀里,宛若一个小女人一样娇嗔道。

“不是这样的,这首和歌,不是这么理解的。”雨秋平在少女的额前落下一个吻,轻声道,“你怎么知道,红叶等待的,就是秋色,而不是另一片红叶呢?”少女愣了一下,眼眶中再次有泪水打转。“两片红叶共同分担着痛苦,只为了能够一直陪伴着彼此。”

雨秋平解下脖颈间的红叶挂坠,轻轻地系在今川枫白皙的脖子上。

“我们的心意,宛若红叶一样,连灵魂皈依的神榭都被感动。”

“在秋色中,常久陪伴在彼此身边,契合着对方的心。”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千鸟

10月7日清晨,雨秋平迷迷糊糊地醒来,就感觉自己的头疼到炸裂,却又感到眉间和太阳穴处一阵温润。他努力睁开眼,眯成一条缝,视线逐渐对焦。今川枫已经穿戴完毕,及腰的长发被束成了一个人妇的样式,昨晚激情带来的红晕还未从脸颊褪去。她没有发觉到雨秋平已经醒来,而是自顾自地在装着热水的脸盆里洗着毛巾,叠叠整齐后,就轻轻地敷在了雨秋平的额头上。然后在眉间和太阳穴按摩起来——似乎是醒酒的那种按摩,雨秋平上次看到朝比奈泰亨喝醉时,几个侍女就是这么摁的。

雨秋平心下一暖,今川枫出人意料地摁得很舒服,柔软的手指让雨秋平一阵悸动。他微微一笑,睁开眼,握住了今川枫的手。她吓了一跳,快速地想要把手抽走,却失败了。她愣了一下,俯身也是一笑,颈间的红叶挂坠垂落下来。

雨秋平看到那挂坠,忽然被触动了心事。

是啊,昨晚的缠绵悱恻,情意绵绵,不过是如樱花般,转瞬即逝的幸福啊。接下来,他们会遭遇什么惩处,雨秋平不敢去想,也难以想象。

但是,他必须去想,必须去担起责任来。这是一个男人,应该为了自己的女人所做的事。

他忍着剧烈的疼痛,努力直起身子。

“头还疼吗?”今川枫有些心疼地问道,“真的不知道,平怎么会那么能喝…几十瓶烈酒啊。”

雨秋平嘴边的那句“没事”差点脱口而出。但是他愣了一下,看着少女微红的眼眶和担心的语气,想起少女昨夜说的那些话,不愿意让他一个人承受痛苦,不愿意被隔绝在外。

“蛮疼的。”雨秋平诚实地说道。他发现,今川枫的脸上忽然泛起了浅浅的笑,两个小酒窝格外可爱。她所追求的,就是他能和她敞开心扉,让她也能为自己分担痛苦吧。

“以后不准这样乱喝了。”今川枫摇了摇头,“平你自己说,喝酒对身体不好的。”

“枫儿不是说是歪理邪说么?”雨秋平笑道。

“当时是歪理邪说,现在就不是了。”今川枫耍脾气一般撅了噘嘴,“反正以后你要是敢在醉酒,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好好好。”雨秋平苦笑了一下,“待会,我就要去求见家督大殿了。”

今川枫也是面色一紧,两人对视了一眼。

两人可是已经,犯下滔天大罪了。

家中部将和有婚约的公主私通…这对于雨秋平恐怕是抄家灭族的罪过啊。

“你后悔吗?”今川枫犹豫了一下,有些委屈地低声问道。

“永远不会。”雨秋平看着今川枫楚楚可怜的样子,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在她的小鼻子上轻轻地刮了一下。

“令尊教导我,这辈子都要做无悔的选择。”雨秋平轻声道:“而昨晚能和我的枫儿把一切都说开了,坦诚相见,重归于好,是我这辈子做出的最不后悔的决定。”

雨秋平缓缓起身,打开窗。雪已经停了,寒风裹挟着地上的纸红叶一起吹入屋内。

“我想娶你,想和你在一起。”雨秋平笑着说道:“哪怕只有一个晚上,此生无憾。”

今川枫愣了一下,笑了,眼泪却也流了出来。“我陪你一起去。”

“枫儿?你…”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平你一向说到做到的不是么?”今川枫向前几步,和雨秋平并肩站在窗边,面对着窗外的寒风。“我们要一起面对一切困难,做彼此的红叶,而不是为了另一方独自承受所有痛苦,你答应我的。”

“嗯。”雨秋平点了点头。

“如果家严要处置平,枫儿决不独生。”这个年仅17的少女,却无比坚定地许下了一个诺言,“到了三途川畔,还要你帮我折纸红叶。”

“不行。”雨秋平忽然拒绝道,他转过身,双手扶住今川枫的肩膀,凝视着她,郑重地说道:“我要你和我一起做一个约定,就在这枫叶林里,对着红叶发誓。”

“无论我们中的哪一方,遭遇了不幸。另外一方都要坚定地活下去,绝对不可以殉情。”雨秋平直视着今川枫的眸子,“因为只要活着,就还可以想起对方的模样,想起往日里的一点一滴,想起这个世界曾经多么美好。”

“替另一个人去看他没能看到的世界,经历他没能经历的生活,完成他没能完成的理想。”

10月7日清晨,骏府城的北城城门刚刚打开,今川枫和雨秋平就肩并肩,走入了大门内。守卫的门卫们一时间完全愣在了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昨天晚上公主跑出去…是去见红叶大人的么?”

“不知道呀,可是公主殿下不是要结婚了么?怎么看起来和红叶大人那么亲近?”

“昨天晚上我们去向家督殿下通报,结果却什么回复都没有得到,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几个门卫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却讨论不出个所以然。

大清早,城内并没有太多行人。雨秋平和今川枫快步走到天守阁外,向卫兵通报,要求觐见今川义元。

“家督殿下说了,早上如果是雨秋大人和公主殿下求见的话,直接进去便可。”卫兵躬身一礼,“请。”

雨秋平和今川枫愣了一下,不明白这一道命令有什么深意,但还是快步上楼。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天守阁内的走廊上居然空无一人。两人毫无阻碍得来到了今川义元的办公室外。

雨秋平和今川枫对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一起敲了敲门。

“雨秋,枫,进来吧。”屋内传来今川义元的声音。

雨秋平和今川枫拉开门,走入室内。今川义元的桌上一反常态地没有摊开惯常的花鸟山水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棕色的卷轴。

雨秋平和今川枫叹了口气,齐齐拜倒。雨秋平咽了口唾沫,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重重地叩首开口道:“在下罪该万死!请家督大殿责罚!无论什么惩处,在下心服口服!”

“哦?”今川义元脸上忽然挂起了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更是让雨秋平毛骨悚然。“不知雨秋可知自己何罪?”

雨秋平愣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身旁的今川枫也在微微颤抖。雨秋平一时竟有些难以启齿。

“不知道么,那我来告诉你好了。”今川义元哼了一声,准备开口。

雨秋平和今川枫的心脏,跳动之快,以至于耳膜都能感受到阵阵刺痛。呼吸变得急促而杂乱无章,似乎不去刻意呼吸,就不会呼吸了一般。雨秋平大口大口地把新鲜的空气抽入肺中,渴望能够缓解紧张,却徒劳无功。

今川义元的声音响起。雨秋平似乎都能感受得到,脖颈上落下的太刀,和人头落地的恐惧。

“私会未婚妻,与礼法不合。”

“诶?”雨秋平和今川枫齐齐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今川义元脸上玩味的笑容。两人又惊讶地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同时看到了惊讶,狂喜,和难以置信。他们都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可是又不敢去询问,生怕真的得到了“你们听错了”之类的回复。

“你们两个没听错,”今川义元看到自己中意的后生和最疼爱的女儿局促的模样,一下子笑了出来,“私会未婚妻,与礼法不合。”

“爹爹!可是!”今川枫讶异地开口想要询问,就被今川义元摆手打断道。

“我只是和你说你要结婚了,可曾和你说过要和谁结婚?”今川义元反问道,“到底是谁,不明就里,就到我这里大闹一场啊?”

“可是!”今川枫脸色一红,“爹爹你叫冈部公子到你房间里去后,冈部公子就回了冈部城,一直都没有回来。”

“那是因为我和他说,枫要嫁给的人不是你,怕你伤心,还是会冈部城待会吧。”今川义元哈哈大笑。

“什么?”今川枫和雨秋平都是吃了一惊,“那为什么…其他人都认为是…冈部公子呢?”

“他们怎么想,关我什么事?”今川义元的脸上露出了那玩世不恭的招牌微笑,“还没人能想到,你雨秋能够在短短两年内,从一个算账的小商人,变成今川家的一门众呢。”

“其实是个玩笑啦。”今川义元哈哈大笑,“你们两个当真认为纸包得住火么?还是以为我今川义元会放任女儿到山里玩而不派人暗中保护?”

“你们第一次相见时,我的忍者就告诉我了。我当时就存着提拔雨秋你的意思,也就没有多过阻止,却也不觉得你能和枫有什么进展。没想到你居然还真的把我珍爱的宝贝给抢走了。”今川义元皱了皱眉,“而且,我的忍者还看到了五郎的忍者去监视你们。估计你们之前冷战了一段时间,就是因为五郎从中作梗吧,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子。”

今川义元凝视着目瞪口呆的雨秋平,起身越过身前的桌案,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怕,“我亏欠枫的母亲许多,因此希望能够让她不至于重蹈覆辙,希望她能够嫁一个不仅真心爱她,还能对她好的男人。而不是和武家女子一样,成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

“所以我故意不打扰你们交往,也不告诉你们结婚的事。用这不和礼法,离经叛道的办法,想看看,你们的感情,到底到了哪一步。”今川义元轻笑了一声,“结果我很满意。你这个小子,会为了她去把满山挂满红叶,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而她也为了见你一面,硬闯城门啊。”

“那么…你们俩,昨晚干了些什么呀?我的忍者可是说什么不好意思接近,远远地待在屋外,所以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呢。”今川义元坏笑着挑了挑眉毛,看着雨秋平和今川枫的脸快速地变红,哈哈大笑。

“不闹了,给你们道个歉,不该瞒着你们的。”今川义元正色道:“那么,雨秋,你准备拿什么下聘?”

雨秋平愣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这个时代,想迎娶大名的女儿,该拿什么下聘。

“平他为我挂满的纸红叶,就是聘礼。”今川枫看到雨秋平的犹豫,出言解围道。

“那么,你回了他一个披肩,就算是私下订婚了咯,根本不和我这个父亲说一声啊。”今川义元又取笑了一句,回身走到了自己的桌案旁,正色道:“既然你都提前下聘了,我也就提前把女儿的嫁妆,给你一部分。”

“大殿不必如此…”雨秋平红着脸匆忙叩首道,今川义元却是不依不饶地摇了摇头。

“这把千鸟——就是提前带给你的嫁妆。”今川义元从桌案下方,拿起了一把崭新的武士刀。刀鞘通体都是青蓝色,雕刻着隽秀的飞鸟花纹,刀柄则是乌黑。今川义元微微把刀从刀鞘中拔出一寸,刀刃出鞘的一刻,忽然发出了比寻常武士刀出鞘时响多倍的锐利声,如鸟鸣一般。刀刃因为锋利而映出了雨秋平的面容。刀刃并不是一般的透明色,而是带着微妙的青蓝色。仔细一嗅,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熏香的味道——那是千鸟香炉的味道!

雨秋平吃了一惊,迅速往桌案上一撇,那个今川义元最爱的千鸟香炉已经不见了。“大殿可是把千鸟香炉熔了,锻造这把千鸟的么!”

“没错。”今川义元单手握住刀鞘和刀柄的交界处,将刀伸到雨秋平面前。雨秋平愣愣地伸出双手,接过那把千鸟,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可那不是今川家…传家宝吗?”

那不是大殿他最爱的香炉么?不是一直和他形影不离,安放在桌案上的香炉么?

“你以为是白给雨秋你的吗?”今川义元抚掌大笑,“猜测错误。”

“把千鸟赐给你,是要你宣誓,此生今世为今川家奉献你一切的忠诚和才干。”今川义元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眸,“我不过是做了一个选择。在这传家宝和一个不世出的人才中间做出选择,又有何难?就算是要用全骏府上下所有的画卷珍宝来和你做选择,我依然——”

今川义元一甩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食指直指着雨秋平的眉心。

“选的是你!”

“大殿…”雨秋平一下子哽咽了,紧紧地抱着那把千鸟。

这份知遇之恩…从自己还是个小小的算账的时候,就看好自己,提拔自己;给自己展示能力的机会,肯定自己的才华与追求,如恩师一般谆谆教诲;明白自己的理想,认同自己的价值;熔掉心爱的传家宝,锻造给自己的武士刀;把全天下最美好的女孩子嫁给了自己…

士为知己者死。

他在榻榻米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发自内心地承诺道:“此生今世,雨秋平必定不忘大殿隆恩!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以报今川!”

“而我这次对你私会未婚妻的惩罚就是——聘礼要多给,那些不够。”今川义元笑道。

“不知大殿希望在下给出怎么样的聘礼?”雨秋平问道,“能配得上枫公主的,必定是无价之宝,在下恐怕难以献出。”

“不,你献的出。”今川义元笑道,反手拿起桌上的卷轴,手一抖,图卷自上而下就在雨秋平展开——是一幅天下六十六国的地图!

“我要你把这天下——拿下来给我!”

第一百三十八章 婚礼

雨秋平回来后的第二天,今川义元就像领内公布了今川枫将要下嫁给雨秋平的事情,这也标志着雨秋平将成为和濑名氏俊他们一样的今川家一门众。消息一经传出,今川家领内就一片沸腾。今川氏是源氏名门,婚嫁也讲究门当户对。雨秋平这一个渡来人的身份比较微妙,居然真的能成为今川义元的女婿,不由得在民间引起热议。

今川家近两年来没有太大的战事,因而没有太多战争英雄。只有雨秋平在连续的战争中脱颖而出,备受众人瞩目,因此雨秋平也在民间有很大的名气。特别是他的常磐备出征路过领内村町时,以严明的纪律,给他博得了一个“秋毫无犯”的好口碑。

当然,雨秋平那些可供说书人自由发挥的有趣故事,才是真正让他为人知晓的原因。比如以200破6000这种杜撰出来的霸王战绩,比如送粮资敌的佳话等等。当然,最受民间欢迎的,还是雨秋平和今川公主的故事——这是在婚约被公布后开始在骏河传播起来的——雨秋平怀疑就是御前崎仲秀这个小子干的。

因为10月7日那天,雨秋平一回到领地,御前崎仲秀他们从朝比奈泰亨那里得到小道消息后,就一窝蜂地围上来祝贺。祝贺完了也就罢了,御前崎仲秀还问东问西逮着雨秋平八卦了好久。比如交往的时间啊,有什么趣事啊之类的。雨秋平心情大好,也就都说了——现在全骏河都知道了。

比较普通的版本,是今川义元看重雨秋平绝伦逸群,觉得把女儿许配给他——这是标准的贤君良将版。比较真实的版本,是雨秋平和今川枫早就相遇,情定终生后,雨秋平博取功名抱得美人归——这是穷书生和侯府女子版。比较刺激的版本,是雨秋平本为朝比奈家的家仆,酒后乱性推倒了公主后,以公主的名声为要挟,让公主向今川义元推荐自己,借机上位——这是苦情公主和腹黑小人版。而御前崎仲秀的版本,则是雨秋平在明国遇到恰巧出海的今川枫,一见钟情,为了寻找佳人踏遍四海,终于在骏河得觅芳踪——雨秋平恨不得砍死他。

婚期被定在了11月11日——黄历上的黄道吉日——虽然雨秋平不明白光棍节到底哪里吉利了。而在这之前,则是几位繁琐的各项礼仪——雨秋平统统扔给了直江忠平,让他作为男方家代为准备。因为雨秋平实在忙得走不开身了,连去骏府偷偷看望等待出嫁,满脸幸福的今川枫都没什么时间。

今川义元让雨秋平进行扩军,把军队扩充到六百多人战兵。根据濑名氏俊透露,今川义元打算收雨秋平为婿养子,给他加封不少领地,让他担任三河地区某个城市的城主——这就需要一定量的军队。雨秋平打算把部队扩充到600战兵,其中400步兵,100弓箭兵是按照标准化军训训练的。而另外100人,雨秋平则打算尝试一下这个时代最为普遍的领民兵——也就是不脱产的士兵,农闲时训练出征,农忙时耕作。至于出征时需要的辅兵和民夫,到了农闲时征集即可。

募兵时,雨秋平引入了募兵体检制度。只有达到一定身高体重,力量智力标准的壮丁才能加入常备兵,法制规则意识和汉语教育仍然是训练后必不可少的一环。训练的事情则交给了天野景德以及朝比奈家派来的教官。

而雨秋平还扩招了他的骑兵队,把人数从20人变成了30人。其实骑兵队的扩充本没有必要,雨秋平其实是为了把小幡杰盛召集回部队才这么做的。上次他因为雨秋平对法律的执着,见义勇为却被开除出去,雨秋平一直对他心中有愧。

不过,由于雨秋平的高强度训练需要给足轻们吃饱,而且雨秋平制作盔甲兵器也需要大量资源,他又向今川义元申请了一笔援助。

除了练兵的事情,秋收的结果也需要雨秋平的查收。这是第一年采取个人所得税制度,一系列暴露出来的问题等着雨秋平处理。不过在濑名氏义的调度下,一切秋收都进行地井井有条,百姓们普遍对这个新政策十分满意。遭遇歉收的家庭不用那么拮据,大丰收的几个村子则多纳税。

而由于雨秋平很快就要去外地当城主,筑城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濑名氏俊得知不用花钱(即使不是他自己的钱)后,兴奋地跟个什么似的。

当然,以上这些虽然很忙,但都不是雨秋平最麻烦的事。雨秋平这个本该准备自己婚事的人,在这一个月里,都忙着一件事——帮部下当证婚人。

之前他和手下们开会,让他们为自己的婚事上上心。结果他从近江一回来,原来奴隶出身的老部下里面,包括机各足轻大将内,居然有134个人要成婚了!都是穷苦人家,聘礼没什么太多讲究。娶小豪族女儿的那几个人,也没有被要求准备多昂贵的聘礼——小豪族们看中的是这些人有可能随着雨秋平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飞黄腾达的机会。因此,众人的婚事早已经敲定,就等着雨秋平回来当证婚人呢。索性,直江忠平的婚期不在最近,不然雨秋平连个准备自己婚事的人都没有了。

于是,雨秋平再次开启线性规划大法,给不同村庄不同地点的足轻们安排成婚日期,自己则顺着路线一路证婚人当过去。讲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祝词,嗓子都快哑了,每天要当四五次证婚人。而每次婚礼一结束,雨秋平的新郎部下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会急哄哄地抱着新娘去入洞房——这该是憋了多久啊?而这时,那些赶过来帮忙庆贺的部下就会一拥而上,奉上各种“污言秽语”来祝福他们的兄弟。然后一个个围着新房一圈站好,趴在地板上,把耳朵几乎塞到门缝里去听屋里的动静。

“你们这样不大好吧!”雨秋平看着手下们一个个兴奋的样子,“人家知道不要气死啊!”

“什么呀!听墙根是兄弟们间表示情意的方式!”穴山信实激动地喊道,把耳朵一个劲地往门缝里塞,头也不回地回应着雨秋平。这几天,就属他这个色鬼最起劲——他紧跟着雨秋平的步伐,一场不落地听完了所有的墙根。还排出了兄弟们谁更持久,新娘们哪个更有味道的排行榜。

“我结婚的时候,你们别给我表示情意就行。”雨秋平心有余悸地说道。

然而,本来还专注于屋内动静的几十个部下,一下子齐刷刷地回过了头,像是听到了“向右看齐”的命令一般,坏笑着看着雨秋平。他们都知道,这个大人虽然训练时异常严格,但平时却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

雨秋平心里咯噔一下。

“咱们大人可是明国来人啊…不是说明国人都比较那个的么?”御前崎仲秀嘿嘿一笑,众人立刻哄笑起来。

“还有大人的新娘可是公主啊!公主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们一辈子可就一次机会听到啊!”穴山信实兴奋地两眼发直,“就等着大人成婚了!”

“滚!都给老子滚!”雨秋平被这群活宝给气乐了。

终于,领内的事物告一段落,时间也来到了11月11日,雨秋平和今川枫的婚期。日本的婚礼吉服和明国不一样,雨秋平穿着一件印有红叶家纹的黑色和服,今川枫则穿了一件纯白色的和服。婚礼在神宫内举行。在今川枫的强烈要求下,她没有在脸上抹着厚厚的粉,而是薄薄地施了一层胭脂。她之前几天和雨秋平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很幸福地笑道:“婚礼是女人一辈子最漂亮的时候,我才不要涂上那些东西呢。要把最美丽的一面给平看。”

她确实办到了,她的美,竟让人感叹究竟是否为人间之物。雪白纯净的丝绸和服,掩饰不住傲人的身材和如雪的肌肤。乌黑柔顺如缎子般的长发被盘成了精美的发式,透露出雍容华贵的优雅。脸上桃花般的红晕,不知是胭脂,还是羞涩。如烟的眼眸流转间,仿佛有魅惑众生的魅力。

那倾国倾城的绝美容颜,让天地为之失色。在她的美丽面前,无论是新郎官雨秋平,还是亲自主持婚礼的今川义元,还是一旁到场的今川家几乎全数重臣家老,都仿佛是无关痛痒的配角。那天的皑皑白雪,仿佛是上天为她披上的吉服。雨秋平的眼中,只剩下那个如天使般圣洁美丽的少女。

一时间竟有些词穷,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美景。

雨秋平望着眼前的丽人,脑中,只剩下陈思王《洛神赋》中的那一句——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等到雨秋平回过神来时,他和今川枫已经回到了领地内新建造的一栋新房内了。

洞房的门关着,门外传来今川义元的声音。

“你们这些小子啊,我女儿的洞房你们也敢听?”看得出来,爱女寻得好人家,今川义元今天也很是高兴。卸妆后,更是和身份低微的小辈们一起喝酒。

“大殿容禀啊!我们是来给我们大人捧场的啊!”雨秋平一下子就听出了穴山信实的声音。

“该改口了,叫殿下吧。”濑名氏俊笑道,“他不久后,也是一城之主了。”

“那就更要捧场了啊!”御前崎仲秀这小子,即使当着家督的面也毫不怯场,“不然我们怎么对得起雨秋殿下的厚恩啊!”

“好了好了,濑名,把他们都领出去!”今川义元不耐烦地说道,雨秋平能想象到他挥手的样子。门外传来一片哄笑,半晌后,就归于宁静。

雨秋平轻笑了一声,看向今川枫。平时那个落落大方的少女,此刻却像是一个羞怯的女孩,局促不安地坐在床榻边上。

雨秋平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坐下,她扬起脸。和那眸子对视一瞬,雨秋平便败下阵来,仿佛要被那美把心都融化了。他轻轻拥她入怀,亲吻着她的脖颈,聆听着她妩媚的喘息。

“能迎娶枫儿,我感觉挺对不起我的前世和后世的几十代转世。”雨秋平轻笑道。

“什么意思啊?”今川枫的声音如银铃般婉转动人。

“因为我把前世存了几十代的幸运都用尽了,还透支了后世几十代的幸运。”雨秋平侧过头,吻上今川枫的朱唇,索取着她口中的芳香。

良久,今川枫喘着气挣脱开来,靠在雨秋平怀里,甜甜地娇嗔道:“你这欺心的骗子。”

“没有欺心。”雨秋平拉着今川枫的素手,摁在自己的左胸上,让她感受着自己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

“谢谢枫儿你能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你是命运赐给我的礼物。”雨秋平的目光柔和起来,郑重地道,“我会一辈子呵护你,爱你,陪着你,和你成为彼此的红叶。今生来世,永远相伴。”

“嗯。”今川枫含泪点了点头。

“从此以后,绝不会再瞒着你任何事情。”雨秋平愣了一下,说道:“我雨秋平说到做到。”

“我相信平。”今川枫搂紧了雨秋平。

“嗯。”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有一个今生注定无法与他人分享的秘密。”

“今天,我就履行我的诺言,把它告诉你。”

第一百三十九章 穿越

“是…什么样的秘密啊?”今川枫看到雨秋平如此郑重,不由得愣了一下。

“有关我的出身。”雨秋平低声道。

“诶。”今川枫皱了皱眉,“说起来,这个我还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呢。连平你以前是明国哪里人都不知道。听朝比奈公子说,你是因为海难才到日本的么?”

“不是。”雨秋平摇头道。

“那…”今川枫吃了一惊,“平你…”

“你先问我几个问题,随便问什么都行。”雨秋平忽然笑道。

“为什么?”今川枫的双眸,狐疑地看着雨秋平。

“如果我能答出来,就证明我没有疯魔,也没有烧糊涂,后面说的也不是胡话。”雨秋平苦笑了一下。

“搞不懂你了。”今川枫无奈地一撇嘴,“今年是几几年?”

“永禄二年。”雨秋平飞快地答道。

“我们在哪里?”

“在东海道骏河国骏府城东边。”

“我们家的家主是谁?”

……

一口气问了十几个问题,今川枫有些不耐烦了,嘟囔道:“好啦,平,有完没完了。你是要说什么吓人的话,怕我不相信,还要事先证明自己没疯啊。”

“难不成平要说,自己是大明皇室的成员?”今川枫嫣然一笑。

“比那更吓人。”雨秋平苦笑着摇头。真的到了坦白的关头,他反而没有犹豫着要不要坦白时那么紧张了。“那么,你确认我现在神志清醒,没有风魔,也没有烧糊涂,不会说胡话咯。”

“好好好,确认了。”今川枫点头应付道。

“那么好,我告诉你我的身世。”雨秋平抬手向着西边指去,音调也骤然变得低沉:“我来自中原大地不假。”

“只不过,是四百多年后。”

今川枫愣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sibainianhou?好奇怪的日语发音诶。是地名吗?是…胡人的地方么?”今川枫犹豫着问道,“怪不得平你一开始来的时候…头发那么短。我记得汉人都是不剃头发的啊。原来是…”

“不不不!”雨秋平苦笑着打断了今川枫,“我是说…我来自四百年后。是时间,不是地名。我其实是后世之人穿越到前世的。”

今川枫这次倒是没有愣住那么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啦,别逗我了,一本正经的。”今川枫笑道,“你到底是哪里人啊?真的是胡人我也不会在意的。我爱的就是这样的平啊!”

“不是!”雨秋平哭笑不得,“我说我是穿越来的!就是那种神话传说里,穿越到前世几百年的那种!我来自未来!”

“诶?”今川枫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平你该不会疯魔了吧,烧糊涂了吧,都开始说胡话…”

说着说着,今川枫突然怔住了。

雨秋平刚刚反复要求自己确认的…就是他没有…说胡话。

“平!”今川枫的声音都骤然发抖了,“你真的…”

雨秋平将少女拥入怀里,止住她的颤抖,低声道:“没错…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反正一觉醒来,就出现在了四百年前的日本。”

怀中的少女又抖了一下,想开口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雨秋平顿了顿,继续说道:“语言不通,货币不通,本来当时我都已经沦落到街上乞讨,幸好大哥见我可怜,帮我了一把。大哥心宽,不太注重细节。我当时身穿奇装异服,他也没多在意。”

雨秋平松开怀里的今川枫,到一旁的抽屉里翻了翻,找出了他穿越时带来的衣服和鞋子,放到了今川枫身边。

“枫儿你也是豪门之女,想必也见多识广。那你可看看,这面料和作工,可是当世之物?”

今川枫怔怔地接过衣服,有一件是春天穿的羽绒背心,还有一条裤子和一件衬衫。今川枫摩挲着衣服,又拎起雨秋平的鞋子,仔细地看了看鞋下匪夷所思的气垫和鞋子上面密密麻麻地透气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天人交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似乎接受了事实。

“原来…”今川枫的手指死死地扣住了雨秋平的那件羽绒背心,有些难以置信地呢喃道:“真的有…神灵可以让人回到过去。”

“那!”今川枫忽然愣了一下,提起怀中的红叶挂坠,“难怪这挂坠如此精致,也是后世之物么?”

“没错。”雨秋平点头道。今川枫再次陷入了沉默。雨秋平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搂住了她。自己当时穿越到过去,可是花了足足两天才清醒过来。现在今川枫想必也需要时间,来接受自己的心上人居然是穿越者这个事实。

良久,今川枫似乎稍微缓过来了一点。

“对不起…之前一直瞒着你。”雨秋平歉意地说道,“那些新颖的算账方法,那地图,还有我那了不起的训练方法,其实都是后世的成果…而我能在近畿出使时准确地促动浅井家政变,也是因为原来的历史上,浅井家就会发生那样的政变。”

“我其实没有多厉害…”雨秋平叹了口气,“都是后世带来的知识罢了…我其实就是一个普通人。”雨秋平有些紧张地看了今川枫一眼,“枫儿…知道了这些后,会不会很瞧不起我。”

“才不会呢。”今川枫忽然道。她扭身从怀里挣脱出来,直视着雨秋平有些落寞的双眼,认真地道:“我认为平厉害,认为平是大英雄,又不是因为平会很多东西!”

“而是因为平很善良,很正义,总是想着帮助别人。平很守信用,无论什么样的承诺,都会努力去完成。这份善意和诚实,才是我最喜欢平的地方啊。”今川枫眨了眨眼,脸上的酒窝格外可爱。

“谢谢你,枫儿。”雨秋平感激地说道,如释重负地笑了下,“之前还很担心,我说出来之后,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菜呢。”

“我关心的不是这个。”今川枫摇了摇头,望向雨秋平,“我担心的是!平你会不会…什么时候,突然就回去了!”

雨秋平愣了一下…是啊,我怎么没想过这个问题。

“虽然这样可能很自私…”今川枫犹豫着开口道,“但是我想知道…如果平你有了一个回去的机会,你会选择回去么?毕竟…平的爸爸妈妈,平的亲戚朋友,都在那个世界,不是么?”

“记住一件事,会是你对自己一辈子的挑战,看看你能不能战胜自己。”雨秋平走到门口时,今川义元忽然说道。

雨秋平转过身,侧耳倾听,那句话,从此印入了少年脑海,伴随了他整整一生。

“做无悔的选择。”

真是…残酷的抉择啊。

如果是刚刚穿越的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回去吧。

可是,这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却让他在这个时代,有了那么多的羁绊。

还有了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家。

我…会怎么选呢?

“虽然这样说你可能会不开心。”雨秋平望向今川枫,“但我真的不知道,如果那一刻来临,我会如何选择。”今川枫委屈地点了点头,眼泪默默地在眼眶里打转。一贯好强骄傲的她,在雨秋平面前,却总是像个小女孩一样。

这才是她心底真实的一面啊。

雨秋平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感觉心都要化了一般。

“不管如何,不管平怎么选。”今川枫忽然破涕为笑,“我都要感谢神灵,感谢神灵能够把平送到这个世界,让我有了遇见你的机会。这也是枫儿几十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天作之合吧。”今川枫低声道,“真希望平…可以永远不会回去。”

“但如果真的平你突然回去了…我也会为你开心啦。因为看得出来,你真的很想你的爸爸妈妈啊!”

屋子一下子变得很小了。雨秋平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事重重。

今川枫察觉到了雨秋平的低落,就笑着想逗他开心。

“平你来自后世,史书上想必写着我们这一世会如何发展咯!”

“对的。”雨秋平点了点头,被今川枫的笑容所感染。

“那么!”今川枫指了指自己,“我在历史上是什么样的人啊!”

“额…”雨秋平挠了挠头发,努力思索也想不起来今川义元的庶出女儿,“好像…不记得了!似乎不是特别有名,我看的那些书就没写。”

“这样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今川枫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又忽然来了精神,“我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是家严总归是鼎鼎大名吧!快告诉我,家严后来怎么样了!我们今川家后来又怎么样了!”

雨秋平的瞳孔猛地收缩,人也一下子仿佛石化了。

“怎么了?”今川枫也愣了一下,“家严他…”

“永禄三年…”雨秋平有些木讷地背诵着历史事件。原本一件他在前世看起来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件,此刻说出,却有着切肤之痛。因为,那些历史事件里的人,不再只是一个名字,而是自己身旁活生生的人。“五月十九日。”

“家督大殿提兵上洛…”

“在桶狭间…适逢大雨…遭遇织田信长奇袭…”

“战死。”

说出这两个字时,雨秋平感觉心脏剧烈地痉挛了一般的疼痛。如果历史不曾改变,如果他没有回来。今川义元,今川家的家督,今川枫的父亲,自己的岳父;那个总是笑着,很豁达很幽默,却又十分睿智厉害的家督;那个蹴鞠踢得很好的大叔,那个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的伯乐…就会在半年后身死。

门外的北风忽然紧了,连房门都发出了一声被重物撞击的声音。

“永禄十一年,武田家撕毁同盟。”

“和从今川家中独立而出的松平家,当时已经叫做德川家了。两家两面夹攻,世子不敌武田,逃亡远江挂川城。”

“挂川城被德川军包围…半年后陷落。”

“今川家灭亡…”

雨秋平看着面无血色,怔在原地的今川枫,心中一阵心疼。

“你放心!”雨秋平握住今川枫的手,“如果我不在…但既然我来了!为了枫儿你,为了家督大殿的知遇之恩,为了我的兄弟朋友们。”

“我绝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第一百四十章 婚后

“怎么会…家严他…”今川枫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

“放心,这一次绝对不会。”雨秋平坚定地摇了摇头,“前世织田信长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家督大殿他太大意了!给大高城解围后,觉得织田信长已经没有余力,把部队分散进攻尾张,被织田信长抓住机会,趁着大雨奇袭了本阵。”

“可是既然我在,我知道这一切的历史,这样的奇袭就根本不可能发生!奇袭关键在于出其不意,他们的举动我早已知道,又如何成功!”雨秋平沉声道,“枫儿尽管放心!家督大殿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今川枫微微点了点头,忽然笑道:“你也别一口一个家督大殿了,多生分啊。他也是你的岳父了啊。”

“哈哈,好。”雨秋平也是一笑,“你倒是提醒我了,光顾着说我的秘密了,我们还有正事没做呢?”

“正事?是什…唔!”今川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雨秋平一下子扑倒在床榻上。雨秋平用一个床咚的姿势,居高临下端详着今川枫。随手扯开自己的发髻,让留了两年没剪的长发顺着脸颊披下。

“枫公主,可是在我的手里了哦。”雨秋平得意地笑着,“正事,当然是行夫妻之礼啊!”

今川枫脸颊红得快滴出血来,却不甘心示弱,低声喝了一声。只见她腰部一扭,手脚同时发力,直接把雨秋平掀翻在床上,转而借势骑在雨秋平身上。

“雨秋部将,”这次轮到今川枫居高临下地笑道:“武艺稀松,可不是小女子的对手啊。”

“是嘛?”雨秋平坏笑了一下,“没想到你总是喜欢在上面啊。”

“诶?你什么意思?”今川枫脸色一红,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雨秋平就已经展开了凌厉的侵攻。

清晨,雨秋平在睡梦中醒来,却已不再是以前独自醒来的感觉,怀里有一股温软的触感。他扭头去看,今川枫正蜷缩在自己怀里,缎子般的黑发有些散乱地披散在枕头上。小嘴微张,鼻息咻咻。清晨朦胧的晨光照亮了她胸前的雪白和那枚挂坠,曼妙的身段格外诱人。雨秋平微微一笑,把被子拉起来一点,帮她盖盖严实。

我结婚了呢。我有了自己的妻子了。

天啊,我才只有18岁啊!雨秋平有些难以置信地笑了。前世这个时候,我还在高中读书啊!我那些哥们们现在还在刷题,对着美女犯花痴吧。谁能想到,我居然已经结婚了,妻子还是美丽的公主。

他们还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时候,我却已经经历了数次生死考验。

可是…我该如何扮演好一个丈夫的角色呢?我还…完全不会呢。

正当雨秋平犯愁时,今川枫已经醒了过来,打了个哈欠,使劲眨了眨眼睛。看到雨秋平正在傻笑,她心里没来由得一喜。可是一想到昨天晚上雨秋平让她坐在上面的下流姿势,脸上又是一红。

“醒了?”雨秋平搂了搂怀里的少女。

“平…你昨天晚上…真恶心。”今川枫把脸别过去,不看雨秋平,不满地控诉道。

“什么嘛,那些在我们那个世界,可是很正常的哦!”雨秋平坏笑道,“还有不少呢!为了防止我忘掉,还是先画下来吧!”

“喂!你这个人!”今川枫不满地在雨秋平腰上使劲拧了一把,疼得雨秋平够呛,“不能记些有用的东西吗!”

“对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雨秋平一个猛子直起身来,被子也被他带了起来,冷风灌了进来,冻得今川枫一个哆嗦。后者不满地把雨秋平一把摁了下来,掖好了被子。

“这一世的历史,必须要赶紧写下来!幸好我是高考选修了历史,应该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雨秋平一拍脑袋,“还有物理化学生物什么的公式,也都要快点写下来!这可是人类几百年的成果啊!如果我能把这些东西想办法交到明国皇帝手上,中国也就可能不会因为科技落后而在近代被动挨打了吧!”

“到时候写完了,你帮我好好保管吧。”雨秋平对今川枫说道,“这个东西,可不能给外人看到,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放心,交给我吧。”今川枫点了点头。

“好了,收拾收拾准备起床吧,好好打扮一下。”雨秋平笑道。

“诶!才这么早,让我再睡个懒觉。”今川枫不满地嘟囔了一声,转过身去就要再睡。

“好啦,以后让你睡懒觉,今天先起来吧,别把外面的兄弟们冻坏了。”雨秋平苦笑了一声,“我敢打包票,御前崎仲秀这个家伙,肯定撺掇了好多人等在门口,等我们出来呢。”

“殿下出来了!殿下出来了!”雨秋平刚一推开门,就听到门外远处御前崎仲秀兴奋的喊声,他只好对着今川枫做了一个满脸悲愤的表情,今川枫则回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苦笑。

雪已经停了,但是地上仍然有厚厚的积雪。雨秋平牵着有些不好意思的今川枫的手走了出来——当众牵手在古代可不是特别普遍。这立刻引起了远处部下们的一阵欢呼。

“公主殿下这么漂亮啊!昨天离得远,都看不清楚!”御前崎仲秀兴奋地喊道。

“都怪家督大殿!把我们都赶走了,不让听墙根!这可是错过了一辈子啊!”穴山信实悲愤地大喊道。

“哦?大殿把你们都赶走了啊?”雨秋平笑道。

“是啊,一个人挡在门口,谁都不让进!”御前崎仲秀摊了摊手,“太遗憾了。”

“不对啊,你俩不是后来又偷偷溜回去一次么!”吉岗胜政一拍脑门,向御前崎仲秀和穴山信实看去。

“什么!你们两个!”雨秋平顿时火冒三丈。他和今川枫昨天晚上是坦白了穿越之后再开始干大事的,他们偷偷回来一次岂不是正好赶上了!昨晚动静还那么大,肯定被听到了。

“别别别!大人没啊!听我们解释!”御前崎仲秀和穴山信实连连摆手,“我们是回来了不假,但是没听成啊!家督大殿早就料到我们会回来,等在那里又把我们赶走了一次!”

“呼…”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还是大殿靠谱啊!

“好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雨秋平骄傲地笑了,“这位是我的妻子,今川家的公主。”

“见过雨秋夫人!”众人显然是排练好了,在直江忠平的带领下齐齐一鞠躬。今川枫脸色一红,在雨秋平的腰上又是狠狠地一拧。雨秋平疼得龇牙咧嘴,暗自腹谤道:捏我干什么啊!又不是我排练的。

“我也给你介绍一下我的部下们。”雨秋平心有余悸地看了眼今川枫,依次走到部下边上介绍。

“这位带着眼罩的,是直江亲兵卫忠平,”雨秋平先介绍了直江忠平,“是这里面最靠谱的人,平时负责领地内的各项事宜,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事情你找他就好了。”

“这位是御前崎仲秀,是这里面最不靠谱的,有什么事都千万不要找他。”雨秋平毫不客气地介绍了御前崎仲秀,无视对方的抗议,继续说道。

雨秋平每介绍一个人,今川枫都会落落大方地和他们问好。那样优雅的礼仪,让众人都感觉自己来自不开化的荒蛮之地一般。

“这位是福岛安成,稳重踏实,谦逊宽容,是这些人里面年纪最大的。”

“这位是吉岗胜政,说好听点是豪迈,说难听点就是粗鲁,但确实是一个可靠兄弟。”

“这位是小川佑冬,是个酒鬼,一身酒气的肯定是他。”

“这位是濑名氏义公子,我的与力,你们应该之前认识吧?那你应该也知道,公子他忒抠门!”

“这位是真田昌幸,武田家的人质,暂时担任我的与力,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雨秋平介绍道。

“听说,真田大人曾经在今宫救过雨秋大人一命,我在这些谢过了。”今川枫盈盈一礼,真田昌幸连忙连声谦让。

“这位是…”雨秋平皱了皱眉头,凝视着穴山信实,“这位你不用知道,离他远点,是个色鬼。”

雨秋平的话引起众人一片哄笑,雨秋平则在笑声中寻找着查理,本多锅之助和天野景德的身影。

“锅之助,汤普森,和景德呢?”雨秋平问道。

“锅之助那孩子倔强死了,死活说要早上要练武,不肯过来。洋人小哥也在练箭。”御前崎仲秀摊了摊手,“那只老乌鸦说什么工作不可以偏废,依旧在处理之前的法律案件呢。”

“那三个虽然不在,也很好认。”雨秋平笑道,“三个都是面瘫,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个子小的,一股二愣子劲的,就是本多锅之助。金发碧眼,长弓不离手的,就是汤普森·查理。肩膀上总是停着一只乌鸦,眼神要杀人一样的,就是天野景德。”

“好了,你们都赶紧去训练吧!那300新兵可是要好好练啊!”雨秋平挥手把手下们统统打发走,只剩下他和今川枫两人。

“你的部下们,都是很有趣的人呀。”今川枫笑道。

“可有的时候,可是有些太有趣了。”雨秋平挖苦道。

“但是看得出来,他们都很爱戴你,都是很忠诚可靠的部下呢。难怪常磐备如此厉害。”今川枫赞叹道。

“不仅爱戴我,也会爱戴你的呀。”雨秋平坏笑了一声,在今川枫的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你说是吧,雨秋夫人?”

今川枫别过脸去,不看雨秋平,也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浅笑、

“叫声夫君来给我听听。”雨秋平调笑道。

“你敢?”今川枫柳眉一皱,拉着雨秋平的手的那只手臂一个轮转,膝盖一顶,雨秋平一下子就被摁到了地上。

“疼疼疼!我认怂!我错了!”雨秋平匆忙求饶,“别打了!有话好好说,还要带你参观领地呢。家督大殿给了三天假期啊!”

此时,骏府城天守阁五楼。

“大殿,红叶的加封都准备好了。”濑名氏俊把一沓纸送到今川义元桌前,“之后,他就是大殿您的家臣了。”

“挺舍不得的吧,这小子可是你带大的。”今川义元揉了揉太阳穴,抬起头笑道。

“大殿似乎精神不好?昨晚没睡好么?”濑名氏俊看到今川义元神色有些憔悴,脸上还有重重的黑眼圈。这可是一贯从容豁达的今川义元很少有的样子。

“宝贝女儿嫁出去了,能睡好么?”今川义元愣了一下,笑道,“便宜雨秋那小子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年关

时间飞逝,眼看就要到了过年的时候。雨秋平婚后也没有多少闲暇,领内有大量的公务需要处理。不管是秋收统计,兵器制造,士卒训练,雨秋平都必须亲自操心。索性现在多了今川枫这个帮手,她为了帮上雨秋平一些忙,每天都和他一起处理各种公务。不得不说的是,今川枫适应了几天后,水平就直追直江忠平,眼看就成为了雨秋平离不开的秘书。不过,雨秋平还没有到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的地步——虽然每天晚上和今川枫的激情真的令他陶醉不已。

雨秋平迎娶今川枫后,正式成为了今川家一门众。对于他在近江立下功劳的提升也宣布下来了——提升为三河碧海郡郡代,知立城城主——这已经是家中重臣的级别了。雨秋平在江尻西边的领地被加封到一万两千石,知立城周围的三万石领土也被加封给了雨秋平。知立城城主的任命,也是让雨秋平和手下的老部下们感慨万千。

由于今川义元让雨秋平过年之后,就带着一半兵力去知立城上任,部队的搬迁工作也成了一件大事。雨秋平的当时在知立城的两百多旧部的家人,都要求跟着雨秋平一起搬迁到知立。

“你们荒地刚刚开垦好,就立刻搬走,多可惜啊。”雨秋平在晚上的汉语课后留下了老部下们,婉言劝道,“春节后过去,安顿下来肯定赶不上春耕了,一年的收成也没找落。”

“不要紧,把开垦好的土地一卖,就是不少钱呐。”吉岗胜政满不在乎地扯着大嗓门说道,“殿下不是说,知立因为连年战乱,去年又遭战火,百姓逃散,附近空出来不少田嘛!弟兄们过去好好开垦开垦,还愁没有吃的不成?那可是现成的肥田啊。”

“就是,就是。”吉岗胜政的话引起众人的附和。

“而且,大家伙好不容易才能和家人团聚。”一直话不太多的福岛安成开口道,“之前那么多年,都是一年见不了几次。终于可以团聚了,家人们也不愿因让我们远驻外地,不能相见。”

最终,还是雨秋平被部下们说服了。他厚着脸皮又朝今川义元要了一笔援助,索性今川家家底殷实,不然雨秋平这一天到晚要援助,别的大名早就不干了。

“你小子,又来要援助了啊。”今川义元哈哈一笑,随手在一张纸上飘逸地写下几个大字,递给雨秋平,“到时候去找奉行领吧。”

“你的那把千鸟,怎么没带在身上?”今川义元扫了一眼雨秋平的腰间,空荡荡的,开口问道。

“千鸟太漂亮了,舍不得带出来。”雨秋平笑道,“以后肯定也舍不得带上战场。”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判断错误。”今川义元又是一笑,“知道吗,武士刀和宝玉一样,都是需要养的。光是保养没用,武士刀可不是风雅之物,而是战阵之物。要让他见见沙场的氛围,甚至沾上血迹,才能让他更有味道。”

“这…在下倒确实不懂。”雨秋平摇了摇头,“受教了。”

“嘴上说着受教,心里却还是不信吧。”今川义元边说边从腰间摩挲了几下,把自己的佩刀递给了雨秋平,“你看看,和一般的刀有何不同。”

“这是…宗三左文字?”雨秋平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今川义元的佩刀不正该是那把鼎鼎大名的宗三左文字么。刀鞘是暗红色的,刀柄则是暗黄色,无形中,给人一种压力。雨秋平微微拔出武士刀,忽然间,毫无征兆地心以紧,出鞘半寸的刀,竟给人一种难以逼视的感觉。

“这…这是…杀气么?”雨秋平握着刀,呆呆地怔住了。

“这种程度?”今川义元轻笑道。

“幸好没有外人在,不然…”今川义元前半句话还平淡无奇,却突然语调骤然升高,怒目圆睁,厉声喝道:“君前拔刀!图谋不轨!雨秋!你可知罪!”

今川义元忽然爆发出一股雨秋平从未感受过的巨大威压!心跳瞬间加速,整个身体似乎都不受控制,大脑完全无法思考。

这感觉,像极了雨秋平第一次在尾张遇到那个壮汉杀人时的恐惧,无措。

这不是人类理想感受到的恐惧。而是先祖意识中遗传下来,手无寸铁的原始人类,面对注定无法匹敌的野兽时,内心的绝望和恐惧。

手中的武士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下,雨秋平一屁股坐了下去,浑身发抖,不知所措地看着今川义元。

忽然,那股威压一下子消失不见。缓过神来的雨秋平大口大口喘着气,面前的今川义元则哈哈大笑:“这才是杀气。是历经宦海和战场数十年磨砺形成的杀气。”

“真的是…好强的杀气啊。”雨秋平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地感叹道:“别说拔刀了,就算真的有刺客来了,恐怕也会被您一下子吓到吧。”

“说到刺客!”雨秋平忽然灵光一现,“殿下,您有影武者么?”

“自然有啊。”今川义元颇有深意地看了雨秋平一眼,“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几天后,濑名氏俊还专门找到过雨秋平。

“红叶,你最近是不是惹家督大殿生气了?”他犹豫地问道。

“没有啊,殿下前几天还答应给我援助呢!”雨秋平诧异地反问,“濑名殿下为何会这么想?”

“之前…”濑名氏俊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结婚前,大殿还准备把你招为婿养子呢,让你改姓。可是之后却没再提起来了。我在想是不是你惹他生气了。”

“没啊。”雨秋平摇头笑道,“其实我还不想改姓呢。我们汉人可是讲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这个姓氏是我父亲的,我还不想换呢。”

“你能这么看得开,我倒是很欣慰。”濑名氏俊笑了,“那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12月19日,今川家驻扎各地的将领也大多纷纷赶回了骏府,准备参加一年的年会。而这一次,还多了几个新面孔。其中一个就是今宫乐定的儿子,今宫乐请。后者在不久前,在雨秋平的建议下正式向今川家臣服,获得了所领安堵的文书。

而另一件事情也是雨秋平的功劳——浅井家派出使者来向今川家祝贺新年,来使正是海北纲亲,后者和雨秋平他们也算是熟人了,真田昌幸还扮演过他的义子。

而今天中午,雨秋平则亲自等在骏府城城下町的西边,等着一个好友的到来。

午时六刻,远处终于可以看到一行人策马而来。没有打着大旗或者马印,很是低调。雨秋平和前来一并迎接的本多锅之助翻身下马,等在了路边。

“红叶亲自来迎接,我真的受宠若惊啊。”松平元康看到雨秋平下马站在路边后,在离得很远的地方就匆忙翻身下马,带着侍从们牵着马走了过来。

“竹千代不必客气,平时我去冈崎,都是你来迎接我,”雨秋平笑着伸出手,拍了拍松平元康的肩膀,“这次终于轮到我做东了,当然要出来迎接你啊。”

“锅之助,你心心念念的松平殿下来了。”雨秋平对着本多锅之助笑道,后者恭敬地行了个拜见家主的大礼。

“这孩子,这次在近江又立下大功了。”雨秋平赞誉道:“一个人足足讨取了十二个六角军,可谓是威名赫赫啊!”

“锅之助,你一定会让令尊感到骄傲的。”松平元康感慨地笑道,“以后也要继续努力!”

“谨遵殿下教诲。”本多锅之助沉声道。

“好了,不多客套了,”松平元康哈哈大笑,“虽然这次红叶做东,但是请客还是要我来请的。我昨天就和家里府邸的厨子说我今天回来,想必已经做好饭菜了。”

“顺便,还可以让你看看我的妻儿。”松平元康提到自己的儿子,脸上不由得焕发出了光彩。

“诶!竹千代已经有儿子了么!”雨秋平吓了一跳,“没记错的话,你不是还比我小嘛!”

“今年四月出生的,母子俩一直都待在骏府。”松平元康笑道,“红叶年纪也不小了,也不为家族繁衍?”

“哈哈,说的是!”雨秋平被逗乐了,“刚好枫她也在骏府,我叫上她一起去你家好了。”

“欢迎啊,公主殿下亲临,真是蓬荜生辉啊。”松平元康和雨秋平笑着并肩向着骏府城走去。

“令正,可也是公主啊!”雨秋平笑道。松平元康的妻子濑名姬,就是关口氏广的女儿,被今川义元认为义女后嫁给松平元康的。

到了松平家的府邸里,厨师果然已经烹制好了丰富的午饭。虽然因为禁肉令的原因,没有猪牛羊等肉类,但是用鱼类,虾类烹制的佳肴却有好几道,还有各类精美的素菜。

和冈崎城的艰苦不能比啊。

雨秋平默默感慨道。濑名姬到底也是今川义元的养女,在骏府城里自然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而她怕是不知道,松平元康在冈崎城的日子有多拮据吧。

“濑名姐姐。”今川枫见到濑名姬后,立刻有些兴奋地迎了上去,“好久不见啊。”

“我们的枫,都长成大姑娘了,”濑名姬慈爱地搂住了今川枫,“都已经寻了个如意郎君嫁人啦!”

“姐姐——”今川枫脸色一红,“不要取笑了。”

看着今川枫和濑名姬亲密无间的样子,雨秋平和松平元康都是一笑。

“少主已经睡下了,殿下您现在是否要看看?”一个侍女上前问道。

“不必了,别打扰孩子。”松平元康哈哈一笑。

“来,红叶。”松平元康示意雨秋平先动筷,“尝尝我最喜欢吃的这道菜吧!在三河,可是快半年没吃上啦!”

“想吃就多回骏府看看啊。”濑名家不满地说道。

“诶,前线的日子紧,走不开啊。”松平元康摇了摇头,又笑着对雨秋平说道:“这东西我喜爱得张,哪怕不顾礼仪,也要抢这第一块了。”边说,他边伸出筷子,夹住了摆在中间的碟子里的佳肴。

雨秋平看了一眼,发现是油炸天妇罗——难怪呢!

天妇罗是日本的一道名菜,也是素菜中最为出名的几道。要先用面粉,鸡蛋和水调成面糊,挂在新鲜的蔬菜上,然后放入油锅煎炸成金黄色。吃时蘸着各类酱料,酥酥脆脆,十分美味。而天妇罗中,最为与众不同的,就是那面糊了。调好的面糊被叫做天妇罗衣,为了让口感更好,松平元康特意要求厨子用冰水调和。而挂糊时,也很有讲究。既不能太薄,以至于没什么味道,也不能太厚,掩盖了蔬菜的本真。

松平元康的这个厨子,技术就相当不错,雨秋平夹起一块,放入嘴中嚼了嚼,也立刻爱上了这一味道。“哈哈,难怪能让竹千代如此喜爱!”雨秋平毫不客气地把筷子伸入盘子里,又加了第二块,“当真味道不错!那我也不顾礼仪,要和竹千代抢着吃啦!”

第一百四十二章 对弈

12月25日,今川家的年终评定会议依旧在骏府城天守阁召开。上午,按照惯例,所有人还要换上高贵典雅的和服,在脸上扑一些粉,陪今川义元一起进行茶道,连歌,和歌功颂德。雨秋平现在竟然有些喜欢上了这样的宫卿茶会。虽然无聊,但是无聊也有无聊的好处。不用太放在心上,别人说话时可以发发呆,还可以仔细看看平日里杀伐果断的武士们,哪一个的扮相最有趣——当然是朝比奈泰亨了——活脱脱像个小丑。

而下午,这次会议上最大的封赏,则给了濑名氏俊和雨秋平,表彰两人在尾张边境战胜织田,收买民心的举措。雨秋平执行的另外两个任务——边境调查和出使浅井,由于都涉及机密,不能在大会上宣扬。但是雨秋平本人能够成为今川义元的乘龙快婿一事,本身就让众人津津乐道。

而晚上的宴会,依旧是按照雨秋平的提议,进行的自助餐。场面依旧和去年一样热闹,而吃了一会儿后。濑名氏俊则带着雨秋平,和所有朝比奈一派的人一起在一个小房间里聚餐。

雨秋平进来时,关口氏广正在和朝比奈泰亨下着围棋。关口氏广执白,正在绞杀朝比奈泰亨的大龙。就算侥幸逃脱,右边也会被关口氏广贴着边围起一大块空,估计是要完蛋了。

“松千代,技不如人啊。”朝比奈泰朝在一边叹了口气,“小的时候,你就凭着聪明,不肯好好学,现在遇到关口大人这样的老手,就没辙了吧。”

“大哥!不要说风凉话!观棋不语真君子!”朝比奈泰亨不耐烦地嘟囔道,忽然看到雨秋平过来了,就匆忙招手,“小子,小子!你以前不是和我说你粗通围棋么,来帮我看看!”

说是粗通围棋,其实是雨秋平谦虚的。他在前世,从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学习围棋,在六年级的时候打到了业余五段。虽然这和他那些一二年级就五段的妖孽同学还是差了不少,但是掌握了大量定式,变化的雨秋平,自问和古代的非顶尖高手,这些业余武士选手对弈,还是有些信心打个旗鼓相当的。

“关口大人,”雨秋平笑道,“介意在下支招么?”

“哈哈,红叶请吧。”关口氏广丝毫不在意,“看看红叶如何破局。”

雨秋平从棋盒中拾起一枚黑棋,缓缓地在手中摩挲着——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常手势。他在心中计算了多种变化后,忽然灵光一现,反手在白棋追兵靠近边的一个断点上点了上去。

此招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不跑了?这条龙不要了?”关口氏广诧异道。可是,随着他逐渐算了几步下去,冷汗就微微地从额头上渗了出来。这一个断,经过几步交换之后,就会出现黑棋双打吃的一手,原本已经有一个眼的黑棋也就活了。而如果像避免双打,就不得不扭羊头——可是那样只要雨秋平在龙头出一跳,刚好在扭羊头的路上,他就不得不先把那颗子提掉,大龙也就跑了——还是向着他想围起来的那条边上跑去,会把实空搅得一团糟。

“妙手。”正当众人苦思冥想之时,谁都没注意到今川义元已经出现在了众人身后,对着雨秋平的这一手赞叹道。

“大殿!”“殿下!”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大殿你不是还在——”朝比奈泰亨讶异地从窗户看向主厅,主位上确实还坐着一个今川义元。

“影武者,看起来挺逼真的哦。”今川义元哈哈笑道。

“这就是大殿之前寻觅的影武者!听说已经陪伴大殿十年了?”濑名氏俊开口道。

“的确。”朝比奈泰朝点头道,“当时是我发现手下一个忠勇的武士,容貌酷似殿下,就把他推荐给殿下了。”

“连你们远看都看不出来,别人就更看不出了。”今川义元哈哈笑道,继续打量着雨秋平的那一手,“真的秒啊,反手一击啊。关口,追得忘我,断点都懒得补了?”

“殿下责备的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关口氏广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

“不知可否割爱,”今川义元指了指棋盘,“让我和雨秋重开一盘。这小子还有这般能耐,我倒是不知。”

“有幸见到殿下出手,不胜荣幸!”关口氏广和雨秋平开始收拾棋盘,片刻后,边收拾完毕。雨秋平和今川义元对坐在棋盘两边。濑名氏俊,朝比奈兄弟,关口氏广,还有伊丹康清,奥平贞吉等小辈,都围过来看。

“不知日本用的是什么规则?”雨秋平还真的不清楚,这个年代的日本规则是什么。

“就用明国的好了。”今川义元笑道。

“额…”雨秋平不得不承认,他也不能清楚记得明国那个时候的规则是什么。似乎是白棋先手?判断胜负时,数子还是数目什么的不大一样?

“在下以前并不是在明国学棋,而是在南洋学棋的,”雨秋平找了一个万全的借口,“乡野之人的规矩,可能和中原不大一样,殿下不要介意。”

“无妨,雨秋请讲吧。”今川义元玩味地注视着雨秋平。

“不如不用在四个星位上摆上对角,而是直接由黑棋先行开始。最后也不是数子,而是算一算,棋盘361目上,双方各占据多少。黑棋先手,要185目获胜。白棋则是177目。”雨秋平说道。

此言一出,除了今川义元以外的众人都是一惊。关口氏广和朝比奈泰朝,濑名氏俊三人立刻开始探讨起来这种方式的得失。

“贴四目半——是如何得来的?”关口氏广问道。

“这…”雨秋平硬着头皮答道,“有不少汉家国手都曾到过南洋,大家彼此切磋,觉得这个目数最为合适。”

“原来如此,这可真的是围棋的一大突破啊。这样的妙法,却还没有传入日本。今天多谢红叶指点了,为我们日本围棋的进步贡献颇多啊。”关口氏广的感慨,让雨秋平更加脸红。

“话不多说,请吧。”今川义元向雨秋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雨秋平从棋盒里抓出一把棋子,握在手里,送到今川义元面前。“殿下,请猜先。”

“不必,让先即可。”今川义元自信一笑,“你能过半,就算雨秋你赢!”

今川义元这一句话,可是激起了雨秋平的斗志。被如此小看,可是让他心里很不痛快啊!

“那就却之不恭了!”雨秋平眼中精芒一闪,在靠近自己的星位上落下黑棋。今川义元则在对角同样在星位落子。雨秋平又在靠近自己的另一角的小目落子,今川义元则补上了最后一个星位。

雨秋平嘴角一笑,落下第三子,下出了自己最拿手的开局——中国流。

“哦?”今川义元似乎察觉到了这一布局的深意,“此招何名?”

“中国流。”雨秋平骄傲地报出了后世祖国的名字。

“既然如此——”今川义元微微沉吟了一下——这也是他这一盘中唯一的一次犹豫——“那就打你的小目!”

接下来,双方之间的交战异常激烈,完全跳脱出基本的路数之外,看得朝比奈泰亨等几个造诣不高的小辈眼花缭乱。这边明明看似没打完,双方却已经在另一处开战。而今川义元和雨秋平不同的是,雨秋平讲究精算,每次落子前,都要详细算近每种情况的多种变化,招式无懈可击;而今川义元则全凭棋感,抬手落子,不过在瞬息之间,招式大开大合。

不得不说,今川义元的棋感真的特别好。下到中盘,雨秋平竟一次对方的漏洞都没能找到,只有在两个不太严谨的地方占了点便宜,可是今川义元立刻反击,对着雨秋平一块打入的黑棋穷追猛打,招式凌厉竟让雨秋平都有些应付不过来,频繁陷入长考。

直到最后,雨秋平和今川义元全盘有三块棋都互相绞杀在一起,妙手跌出,难分伯仲。已经有两块棋进入劫杀。而雨秋平此刻算出,只要在找劫材时,在断点附近经过五次交换,再从第三块棋两个形成的相对的虎口断点出扑入,就会形成第三个劫杀。

也就意味着——

会出现难得一见的三劫连环——棋盘上存在三个事关胜负的劫,如果双方互不相让,依次提子,永远不会结束棋局。

这是大凶之兆。

真是…日了…

雨秋平暗骂一句。偏偏在这个时候…偏偏在1560年…

1582年,本能寺之变之前,日本的两位国手,不就在本能寺下出了三劫连环么…

“我认输了。”雨秋平投子认输,不敢再往下走。

关口氏广刚想出言劝组,雨秋平的子已落到了棋盘上。今川义元却仿佛毫不意外,嘴角微微一翘,凝视着雨秋平。

“诶!红叶,可惜了,刚才本来事情还大有可为。那里明显有棋。”关口氏广虽然没算出三劫连环,但是也一眼看出第三块棋绝不简单。

“不过,能和大殿下到最后一刻,红叶当真很了不起啊。”濑名氏俊赞叹道,“我们平时和大殿对弈,都是只能中盘认输啊。”

周围众人闻言,哈哈大笑,今川义元和雨秋平却没有笑,而是互相对视了一眼。

你真的算不出么?

不…我怕。

“好了,别的不多说了。”今川义元忽然抚掌大笑,“朝比奈,奥平,伊丹,你们三个去把冈部,饭尾,葛山三位大人叫到这里来,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被留下的雨秋平,朝比奈泰朝,濑名氏俊和关口氏广面色一紧,知道这是要谈论正事的节奏。

“没错,就是要谈本家的大动作了。”今川义元哼了一声,打了个响指,食指直至西方。

“上洛。”

第一百四十三章 搬迁

等到众人到齐后,今川义元就以中央的那个棋盘为中心,让大家围坐在四周。

“这是机密,不可随意泄露,诸位听过后也都请守口如瓶。”今川义元沉声道,“本家预计在明年夏天,上洛。”

众人并没有太多的惊讶,能够坐在这里的,都是家中重臣,又岂会对本家的动向毫无察觉。只是,上洛的时间被确定后,众人也微微有些兴奋和期待。

“新年过后,诸位就各自回到领内准备。”今川义元似乎早有腹案,行云流水般地发布命令:“濑名,饭尾,关口,你们三个人负责向冈崎城提前运送十万石粮草,以备大军四月所需。同时准备好运输用的牛车,手推车等工具。另外,从冈崎到鸣海的补给线也要开始铺设。”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早在出兵前半年,今川义元就已经开始进行大军粮草的筹备了。

“另外,骏府城和引马城也要各自筹备一万石粮食,用来供大军路过时食用。”今川义元又吩咐道,“朝比奈,引马城的就交给你了。骏府城我亲自负责。”

“这么多的粮草…”濑名氏俊有些吃惊地问道:“大殿准备出动多少人?”

“三万足轻。”今川义元淡淡地吐出了一个令众人讶异的数字。今川家全领的动员能力,也不过是三万五千人左右。一口气出动三万人,几乎是倾巢而出了。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原本以为,今川义元只是想打着上洛的旗号,名正言顺地收下尾张。可是如果兵力如此巨大的话,只打下尾张就说不过去了。

“万余战兵,两万多辅兵。到了冈崎城,再集结两万民夫帮助境内的补给运输。”今川义元轻笑道:“本次上洛,至少要拿下尾张美浓。然后视情况而定,是否越过近江西进。”

“情报上说,三好家在帮助畠山高政重返河内高屋城后,似乎有意收缩。松永久秀也获得了半独立的大和守护的役职。”今川义元笑道,“这是我们的机会。”

“只是,殿下,”朝比奈泰朝劝谏道:“尾张美浓刚刚拿下,根基未固就贸然控制近畿,只怕万一有意外发生,会遭遇危机。”

“谁说我要掌控近畿了?”今川义元笑道,“我只是要让近畿乱起来!而不是在三好家的压制下。我们只要打到京都,让三好家威信扫地后就撤兵。没有我们压力的公方殿,必定会试图重新控制近畿,与地方豪族间形成制约。我们再通过浅井家来施加影响,让近畿混乱起来。等到我们稳固五国之地,再次提兵上洛,就是一举奠定近畿霸权之时。”

今川义元的一席话,让众人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一样,心中渴望制霸近畿,青史留名的热血开始沸腾。

“新年过后,雨秋。”今川义元点到了雨秋平的名字,“你作为碧海郡郡代,就立刻赶往上任,到了出兵前再回骏府,帮忙进行出兵的计划拟定。”

“遵命!殿下!”雨秋平一下子兴奋起来。参与出兵的计划拟定,无疑给了他避免桶狭间奇袭发生的机会。之前他还苦心积虑地想着该如何改变这一历史,结果居然机会就送上门来。

“朝比奈…”

……

众人的任务一一分配完毕后,今川义元就打发众人回去继续吃饭了,濑名氏俊则被留了下来。

“开始监视吧。”今川义元露出了玩世不恭的微笑,“看看到底哪个是会最先泄露消息的内奸。之前那么多次,都没能让他露出马脚。这次,总归会上当了吧。”

新年过后,雨秋平就开始着手进行搬迁。需要搬迁的一共是两百多户人,以及雨秋平率领的三百部下。雨秋平这次离开,家里的领地仍要派人留守。于是直江忠平被给了一个侍大将的职位,留下来负责领地内的一切工作安排。

按照雨秋平现在的官职,本来都可以任命部将了。可是由于,雨秋平一开始把足轻大将和一个排的长官的职位挂钩了,导致了提升变得十分麻烦。

现在常磐备,拥有了六百部下,比一开始的两百人多了两倍,可是指挥结构上却并没有升级。一百领民兵被交给松原家和葛田家的两个武士带领,剩下的五百人则由雨秋平的老部下分别担任足轻大将。一共12个排,都由雨秋平进行统筹管理。因此,没有多余的岗位给他们升官了。

或许可是尝试像北宋那样进行“官职差遣”的分离?或是像后世一样把军衔和职位分开了?当然,雨秋平现在还没有做这个事情的精力。

这次搬迁,跟着雨秋平走的军官,有本多锅之助,福岛安成,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小川佑冬和查理。还有天野景德准备去负责新领地的法官和法律的筹备,濑名氏义负责检地和安置搬迁的家属。今川枫和真田昌幸则跟在雨秋平左右,帮他处理各种事物。这一下子就带走了大半高级军官。

花丸他们依旧留在江尻西边的领地里生产所需的军器,毕竟扩军了这么多,即使原来已经多生产了不少,但是具足上仍然存在巨大的缺口。

为了让新领地的工作能够快速步入正轨,雨秋平甚至抽调走了大半法官和税收代官。雨秋平现在领地内负责管理和税收的代官,基本都是一开始就负责管理这里的代官以及濑名氏义带来的人,都算是很有经验的了。有他们在,领地的一切也都没出什么岔子。大量人力的离开,无疑会给直江忠平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虽然满艰难的,但是这一万两千石领地你可要给我管好了。”雨秋平笑道。

“遵命,殿下。”直江忠平依旧用着他还叫做亲兵卫时的惯用语,只不过称呼从大人变成了殿下。不管是多么繁杂的事情,他总会愿意为雨秋平分担。

1月19日,引马城内的驿站里。

雨秋平已经率领着搬迁的人群来到了远江地界。由于人数众多,没有全部住在城内,而是在城外扎下大寨休息。

“喂!平!不可以!”今川枫在帐篷里躲闪着,“怎么可以在大帐里…”

“有什么不行的吗?”雨秋平不满地说道,“大家都去城下町吃饭了,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了呀!枫儿要明确自己的身份啊,你现在可是我的妻子哦!”

“那…那…”今川枫咬着嘴唇嘟囔道:“这里别说床了,连榻榻米都没有…怎么可以!”

“谁说一定要床啦?”雨秋平坏笑道,“刚好…有一个叫做后入的东西,可以教教你哦。”

“不行!我在平的那本下流的书上看到过!”今川枫脸颊一红,大声抗议道:“不可以!”

看到雨秋平依旧不怀好意地靠近后,今川枫立刻警惕起来。“你不是我的对手,休想用强的!”今川枫退到帐篷的一角,摆出了一副搏击术的姿势威胁道。

就在雨秋平琢磨着该如何制服今川枫的时候,帐外忽然传来了一阵低沉的脚步声,和乌鸦的哀鸣声。

“景德?”雨秋平有些意外地走出账外,今川枫则长舒了一口气。

雨秋平一处帐门,转角就遇到了天野景德。

“景德,你怎么没去吃饭?”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去扫墓了。”天野景德脸上依旧古井无波,淡淡地道:“顺便去给老人家寄了点钱。”

“老人家?”雨秋平愣了一下,“是令尊和令堂么?”

“不是,他们早就死了。”天野景德摇了摇头,“是在下的岳父和岳母。”

“这样…”雨秋平记得天野景德之前提起过,他的妻子已经逝去了,估计就是去给妻子扫墓的吧,“要不要把他们一起接到知立去啊?”

“不了,他们恨在下。”天野景德语气依旧平淡而不带感情,似乎在叙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在下不讨老人家喜欢,贱内难产而死,两位老人对我很是怨恨,已经和我划清关系了。”

“很抱歉听到这些…”雨秋平微微怔了一下,“冒昧地问一下,可以知道令正的坟墓在那里么?我也愿意去祭拜一下。”

天野景德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低声道:“引马城城南。”

拖家带口,还有不少行礼铺盖的大队实在是快不起来。雨秋平也没有让部下们再集结成方阵,而是让他们各自搀扶着自己的家人行进。队伍中还有不少老人孩子,走不了太远,就要停下来休息。雨秋平很体贴地放慢了行进速度,每到一个村庄都会停下来休息休息,赢得众人的一片赞誉。常磐备的足轻们为了便于运输,都把甲胄穿在身上,头顶的红叶可是他们的宝贝,抓紧时间和家人们炫耀炫耀。

反正到了知立,安顿下来,分田地什么的还要好久,春耕估计也来不及了,雨秋平也不急这一天两天。

于是,到了1月26日,大队终于赶到了知立城。濑名氏义立刻带着文官们去阅读卷宗,进行检地,人口等的核查事宜。雨秋平又把骑兵队先派给了真田昌幸,让他负责了解一下整个三河碧海郡内各家豪族的情况。而雨秋平则亲自指挥着常磐备的部下们,开始在百废俱兴的知立城城下町给家人搭建住房。知立城在关口氏广的监督下已经修缮完毕,城墙还是以原来的墙垣为基础,墙内的建筑除了天守阁和一些必要的住宅之外,还没怎么修筑。

雨秋平于是在城内进行了规划。南北城门和东西城门各有一条主干道,在天守阁附近交会。由于是小城,也不至于需要什么二至丸本丸之类的东西了。雨秋平把东北区规划成了商业区,给集市,小摊贩留下了不少空地。东南区则是武士们的住宅,单身的部下和高级军官都可以住在这里。西南区域是兵营,西北区域则是酒楼,驿站,剧院等第三产业场所——虽然雨秋平觉得很长时间都不有人来。

安顿搬迁的事宜一直持续到了2月底才告一段落,雨秋平在知立城周围的领土,经过核查后,一共有三万零八百多石。人口则没有那么多,因为多年的战乱只有八千两百人,一共三十五个村庄,因而空出了大量的田地。雨秋平将一些无主的肥田划归给了常磐备足轻的家庭,还派人到各个山区和其他几个郡,呼吁原来的居民们返乡耕种。

而郡内其他豪族的情况,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依旧是很有封建特色的豪族,向今川家臣服,接受郡代的节制,但是却和郡代保持距离。雨秋平除了征收他们的粮税上交给今川家外,也没有太多对他们的约束权力。只有打仗的时候,可能会指挥一郡的部队。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公投(1)

3月3日,一切烦心的安顿和搬迁事宜总算完成了。什么土地如何分割啊,有没有隐瞒检地数量啊,如何赶地里的杂草啊,修筑这些房屋的费用啊,原料啊从哪里来啊什么的,都烦死了。偏偏最擅长做这些的直江忠平和濑名氏义,一个在江尻西,一个则忙着核查全郡检地的各项数据,和小豪族们交涉。两人都抽不开身。

没有直江忠平和濑名氏义在身边,这些杂务是真的烦人,幸好今川枫帮了不少忙,不然雨秋平非要像以前假期结束前赶作业一样累死。

而附近几座城池的城主,比如沓挂城的朝比奈信置等等,都派出使节问候雨秋平。连鸣海城的冈部元信,都不情不愿地派出了一个使节无关痛痒地啰嗦了几句。只有大高城的鹈殿长照依旧对这些事情丝毫不关注,没有什么表示。

就在雨秋平觉得大功告成,可以休息几天的时候,今川枫却又突然抱着一沓纸走了进来。她今天穿着一身蓝色和服,格外美丽。

“平,”她有些气闷地叹了口气,“又来了好多事情。”

“还有事啊!”雨秋平长啸了一声,“麻烦死了!”他边说边伸手去拿过那沓纸。

“三十五个村子,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村里不少老人都没熬过去。”今川枫叹了口气,“三十五个村子,有十四个村子的村长都过世了。村子里现在没有村长,无人管理秩序,需要任命新的村长。”

“说起来,这种村长一般都是怎么选出来的啊?”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如果有特别德高望重的话,一般领主就会任命他,百姓也会自然而然地支持。”今川枫摇头道:“可是这几个村子,都没多少老人了。也没有什么大家族的族长足以服众。因此,村长人选的任命很成问题。”

“这样么…”雨秋平沉思道,“如果我直接任命的人不能服众,是不是还会激起不满啊?”

“自然是的。毕竟村子里的村长,还是很有影响的。”今川枫笑道,“说起来,我之前读你最近在写的那本前世的历史,里面有提到过民主公投。说是你那个时代的日本,都是由民众投票来选出国家的官僚和元首,似乎还挺有意思的。让百姓们自己选出村长,也可以不用让你亲自去任命村长得罪人啊。”

“诶?”雨秋平愣了一下,“虽说那确实是未来政治的发展趋势,但是那要求百姓的素质很高,有较强的政治参与度可是非判断能力才行啊。”雨秋平摇了摇头,“即使在我里面提到的,我前世民主制度算是最为完善的几个国家,投票率也并不太高啊。何况是这些目不识丁的百姓呢?他们什么都不关心,只在乎自己地一亩三分地,分不清好坏。那些竞选者的政治纲领啊,政策啊,为人啊什么的,他们都不清楚,该怎么选啊。”

“可是你说的那些,都是去选出全天下的皇帝,百姓们当然没这个能力和素质。”今川枫反驳道,“可是如果只是选出村子的村长的话,我觉得还是能办到的吧。”

今川枫顿了顿,继续解释道:“首先,他们要选的人都是乡里乡亲,哪些人是忠厚善良的好人他们都知道的啊,并不会存在什么根本不认识不清楚竞选人的情况啊。还有,村长也不需要什么高深的政治纲领啊之类的,他们只需要肯为大家办事,修修水渠,维持治安之类的,就可以获得大家的支持了吧。”

“即使这样,也会有不少人懒得投票吧,”雨秋平摇了摇头,“他们肯定觉得这些事情与自己没什么关系,参与度不高。而且还可能有人不相信我们,觉得我们肯定都会暗箱操作,早就决定好人选,只是走个形式罢了。”

“后者倒是没什么办法解决,平最多也就让流程公开透明一点。”今川枫斟酌道,“但是前者还是大有可为啊。平你不是准备在今年的秋收减税,好让民众休养生息么。不如索性就说,只有来参与竞选投票的人才可以减税不就好了么?”

“别说!这倒是个好主意。”雨秋平哈哈笑道。先不说这个方法到底最后会如何,雨秋平本人就有点想尝试尝试公投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就当是玩玩好了。更何况这公投确实可以带来不小的好处。“不如我们试试好了,就先在一个村子试点一下。”雨秋平喊来一个仆人,“等到濑名大人回来之后,把他和几十个代官都叫来,我们制定一下选举的各项条例归程。”

3月6日,选举需要的章程拟定完成,试点的村庄,就被选为知立城南方的一个叫三安村的小村子,村里一共有233口人。成年的男性,则一共有97人。由于村子里的老人家大多在战乱里逝世了,村庄中并没有什么德高望重足以服众的人。

雨秋平下令,凡是来参与投票选举村长的人,可以在今年秋天秋收时,免去一半的粮税。如果家中没有成年男丁,就派出一个代表来投票。而想要竞选的人,则首先必须得到十个人的画押担保,从而避免什么阿猫阿狗都去竞选。由于村长手里还是有点权力的,估计会有想来浑水摸鱼的人。

由于雨秋平预计,因为没有特别有威望的人,很有可能选票会很分散。选民们投票时,可能不会太过关注那些竞选的人承诺要做什么,或者怎么包装自己;而是根据人情投票,把票都投给邻居或者宗族里的其他人。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是所有人都只有那么十几票,不具有什么权威性。

因此,雨秋平决定采取末尾淘汰制来进行选举。每一轮投票后,票数最少的人出局,然后再次投票。直到选出最后一人。这样,就会有许多百姓失去了自己的人缘支持对象,从而试图根据竞选人本身的条件,承诺要做的事来投出选票了。

由于大多数百姓不识字,雨秋平采取了特殊的选举方式。每个竞选人上台发言后,就等在一边。等到所有人发言完毕,雨秋平就会在每个竞选人面前放个箱子。选民们则拿着事先盖过章的选票去投票,想要选谁就走到谁面前,把票放进去。这样的效率自然十分低下,索性是在小村子选举,应该还应付的过来。

选举的时间被定在了3月20日,春耕基本上已经告一段落的时候。雨秋平在10号就派人把试点的消息在三安村里宣传开来,并安排人打听众人的看法。

“嘿,六子,听说咱村的那个什么选举了么?”傍晚,两个农夫扛着锄头,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谁不知道啊,七郎哥哥,”被唤作六子的农夫把锄头换了个肩膀扛着,活动活动有些酸麻的手臂,“武士老爷不是说,去参加选举,今年秋天都免税一半么?”

“要是一般的武士老爷说这话,俺肯定是不信的,不过就算不信也要去碰碰运气啊。”被唤作七郎的农夫说道,“更何况咱郡的郡代可是那雨秋红叶啊,不是有着一诺千金的名声么!据说去年这个时候,咱们今川家几万大军把织田家的城给围了,那雨秋红叶和对面的武士约定说,只要让他去赈济尾张那边的农民,他就解除包围。”

“嘿!这事我也听说了!”六子笑道,“后来那个红叶殿下还真的撤围了!真是说话靠谱,宅心仁厚的好人啊!”

“为了那一半粮食,说啥也要去投个票。是叫做这个名字吧?”七郎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记住了名字,“投票选村长,还真是有趣。武士大人们不知道想干嘛。”

“还不是因为村里没啥信得过的人了么?”六子叹了口气,“老村长,还有东村三爷他们几个老爷子,都不在了啊。村里还有谁说话能让大家信服。这不只能选出来了么?”

“听说你哥哥就要去选村长?”七郎忽然想起来,这个六子的哥哥似乎前几天还在村庄里请客吃了顿饭,饭后朝大家要够了十个人的画押。

“是啊!俺那五哥,可是个厚道的老实人,选他肯定没错!”六子一下子来了兴致,“俺们街坊邻居,都说好了把票给五哥的!五哥说,他当上了村长,就要把村子里的磨坊重新修一遍,那老磨坊可是早就不行了。”

“俺倒是没想过投谁,反正俺就是图那粮食。”七郎满不在乎地说道,“不知道要弄多久啊,会不会耽误种庄稼啊。”

“来投俺五哥吧!”六子立刻邀请道,“要是俺五哥选不上,搞不好就要让西头的那牛丸选上了!”

“他!才不要呢!”七郎立刻哼了一声,“那牛丸整天趾高气扬的样子,靠着家里有几个小钱,牛的不行!我也选你五哥!”

“好嘞,就等七郎哥哥你这句话了!”

“哎呀,真的是麻烦。”晚上,一个农夫在家里吃饭时,对着妻儿抱怨道。

“又是那个叫做什么选举的东西啊?”妻子往嘴里送了一小块腌萝卜,又兑了一口饭,说道:“红叶殿下都给咱免税了,你还有啥不知足的?”

“红叶殿下心肠好,俺自然明白啊。”那个农夫叹了口气,“但是那个选举什么的,俺根本搞不明白啊。俺都连续三天去听那个武士老爷讲流程了,什么投票,什么淘汰,都听不懂啊。”

“哪咋办,到时候出岔子了,武士老爷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妻子也有些焦急了。

“俺不管了,”农夫摇了摇头,“反正俺到时候就去画押一下,然后就坐在那干等着。到时候大家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随便找个地方塞下俺的票,等到结束了就可以走了吧。”

“你们牛丸老哥,要去当村长啦!”村子里牛丸的家中,正办了一场小酒宴,请来了街坊邻居几十人。当中几桌中间,有一个人兴奋地站着说道,“请乡亲们都要支持俺牛丸一下啊!”

几个离得近的桌子上的人纷纷喊好,另外几桌离得远的人,则纷纷狼吞虎咽地吃着小米粥和酱菜,打算今天能白吃的就多吃点,明天少吃一顿给家里省点粮食。

“老哥,不是都画押过了么?这次要干啥?”上次牛丸就请客过一次,让大家画押给他凑够十个人。

“这次请大家吃饭,是请大家投票支持俺的啊!”牛丸兴奋地说道,“俺当上村长之后,一定好好给乡亲们办事!”

“说什么办事啊,就是为了出出风头吧。”远处一桌两个和牛丸关系不好的人窃窃私语道。

“就是就是,整天就知道摆阔。”另外一个人小声嘀咕道,“当上村长,多威风啊。村里有什么纠纷,都要听他裁决,那不是大家都要巴结他了。”

“老村长走得早啊,老村长当年多公正啊。他说啥,大家都信。”第一个人低声道,“这个牛丸,一看就不靠谱。”

“算了算了,吃都吃人家的了。”另外一个人叹了口气,“到时候不投票给人家,面子上过不去,咋做人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公投(2)

到了投票当天,雨秋平带着濑名氏义和几十个代官都到了现场,熟悉流程。如果试点成功,雨秋平就打算把这选举在十几个村庄都推广一下。到时候这些代官就要各自去负责了。雨秋平的三百部下,也被叫到了现场来维持持续。为了这次选举,雨秋平还在村子中央搭起了一个像是戏台子一样的平台,来供大家演讲。

三安村一共有五个人获得了足够的画押,准备参加竞选。到了辰时初刻的开始时间,预计前来投票的107个人,到了105个。他们纷纷到代官那里登记画押,这样到了秋天,就可以少缴税了。

等到选民们坐定,早就在台边等了半天的竞选人们立刻跃跃欲试地上台开始说起来。第一个上台的,就是六子的那个哥哥。

“乡里乡亲们,俺就是东村的老五!”那个哥哥倒是不怎么怯场,一看就是典型的庄稼人的打扮。“大家肯定都认识我老五,俺一向都是最老实最孝顺的!这次来选村长,就是为了给乡亲们做点事儿!”老五拍着胸脯道:“村里的那磨坊早就不行了,俺要是当上村长,一定会帮你们把那磨坊重修一下的!”

“好啊!”“老五说得好!”认识老五的几个街坊和兄弟立刻开始起哄,倒是让场面显得还挺热烈。

“肃静!”负责维持秩序的常磐备足轻们敲了一下锣,大声喊道。百姓们匆忙停止交头接耳。

老五下台后,上来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雨秋平从周围的村民口中得知,他是村里面现在年纪最大的了,今年已经54了,头发胡子都花白了。雨秋平本以为,这样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在这个长幼有序,尊卑等级森严的年代,应该很容易获得大家支持。可是这个老爷爷却似乎很要面子,上台后,什么也不好意思说,就匆匆下台了。

另外两个后来的人,也都在努力表现自己,都是三十多岁的男子,拍着胸脯保证要帮乡亲们做点事,还使劲夸自己好,快自己忠厚老实,或者夸自己孝顺。

不过,在雨秋平看来,这些演讲技巧还是太差了一点,和小学生竞选班干部的套路差不多。不过,比起那个说不出话的老爷爷,已经是强多了。

最后一个上场的,也是雨秋平等人都普遍看好的牛丸。他今年33,是个富户,在村子里算是最有钱了。雨秋平之前还听说,他为了拉选票可谓是下了血本,连续请了几十个人两次客,就是为了他们的选票。虽然雨秋平有心制止这样的贿选行为,但是想到老百姓们似乎也没什么别的拉票手段了,也就只好听之任之。

“乡里乡亲们,俺就是牛丸,咱村里最有钱的人!”牛丸一上台,就烤不客气地开始吹嘘自己,“俺爷爷,俺爹爹,还有俺,俺家三代人都勤劳肯干,给俺家挣了那么多钱!你们还不信俺的水平么?有俺当村长,俺就可以让全村人和我一起挣大钱!”

牛丸此言一出,那些被他请客过的人纷纷起来喊好,足轻们只得再次出来维持秩序。

雨秋平看着牛丸大吹大擂的样子,微微一笑。虽说这人太张扬了一些,但是话粗理不粗。后世不少竞选领导人的商人,也基本是以这种论调来为自己拉票的。

五个候选人第一次发言结束后,雨秋平就安排他们站在台上,在每个人面前摆一个小票箱。然后雨秋平派足轻们去给每个来投票的百姓发上一张选票,让他们走到台下,往台上的票箱里投票。

果然还是人情社会,投票也基本都是依靠人情来投的。绝大多数人基本都没怎么犹豫,立刻站到了自己的亲友或者街坊身前的队伍里。还有那么二十几个人,似乎是没什么特别熟悉的人,或者是没靠清楚规则,四处游荡了一会儿,就纷纷往人多的队伍后面挤去。

随着雨秋平示意可以开始投票,百姓们在足轻们的纪律维持下,排着五条队伍,把选票投到了票箱里。雨秋平发现,即使那个老者什么话都没说,得票依然不少,果然年龄优势和威望优势还是很明显的。而队伍最长的,正是牛丸面前的那一队了。雨秋平粗略估计一下,大概能有四十人,超过三分之一的票数第一轮就给了他,应该最后会当选吧。

让雨秋平眼前一亮的,则是那个老五的表现。他和那个得意洋洋的牛丸和一言不发的老爷爷不同,每次有一个人给他投票后,他都会用有点夸张的姿势一鞠躬,连声说着“谢谢”。

不少百姓投完票,以为事情就结束了,纷纷喧哗着就打算离开,被常磐备的足轻们又挡了回来。“投票有好几轮呢,还没结束呢,兄弟!”

索性维持秩序的人员够多——将近是选民的三倍,不然这一乱起来,估计就收不住了。雨秋平深深地扶额,为眼前这些选民的素质感到一阵阵担忧。怪不得有些非洲国家,一搞公投就乱成一团,素质跟不上怎么行啊。

第一轮唱票的结果很快出来了,第一面就是那个牛丸,足足有39张选票。第二名则是那个老爷爷,有25张。第三名就是老五了,他也有24张。剩下的那两个人得票数都只有个位数——连有些给他们画押的人都没投票给他们啊。

最后一名被淘汰后,灰溜溜地离开了选举现场。选票被再次下发给选民们,第二轮投票开始。雨秋平和濑名氏义等人则关注着那几个原本投给这个被淘汰的人会如何投票。

“哎呀,利二郎输了,那咱这选票给谁啊?”一个渔民打扮的人不知所措地向着身边的几个同伴发问,几个人都是面面相觑。忽然,一个农夫打扮的人开口道:“那个老五不是说要重修磨坊么,要不再去给他投票?那磨坊确实太旧了。”

“行啊。”几个农夫迎合道。

“我才不管什么磨坊呢,我又用不着。”一个木匠摇了摇头,“我还是去投大老爷吧,老村长他们走了,我就最信的过大老爷了。”

“随便了,反正俺叔叔选不上,给谁都无所谓。”另一个人随口应道,就随便找了个队伍站了近去。

第二轮投票后,牛丸的票数变成了40票,那位老爷爷的票数则依旧是25票,而老五居然有了28票,已经超过了老爷爷,最后一名则被淘汰了。

这一次,又有十几个人失去了投票的对象,大家聚在一起,商议着该把票给谁。

“要不给老五吧,老五是个忠厚老实人啊,肯定不会亏大大家的,也不会借着村长的位子干啥坏事,”一个人提议道。“而且你们没看到,老五每拿一张票,都说一声谢谢,多懂规矩啊。”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者倡议道。

第三轮投票,牛丸的票数微妙上升,变成了42票。老爷爷的票数也变成了28票。而老五的票数,居然又上升到了35票,直追牛丸而去。老爷爷落选后,十分失望地把拐杖往台子上连续敲了好多下,摇着头,叹着气离开了。立刻就有十几个人想和老爷爷一起走,却被常磐备足轻们拦了下来。

“俺们就是来投老爷子的啊?”一个男的不解道,“其他人俺都信不过,当了村长,指不定偏袒谁呢?还投啥啊?”

“那你们就想想,最不想让谁当选啊!”负责这一片纪律的水原子经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你们能够投票,就要对得起你们手上的票啊!这可是我家殿下赋予你们的权利啊!你们也都要为村子尽一份力啊!”

“这位军爷说的在理!”一个人喊道,“俺就是看不惯牛丸那性子,把票给老五也不能给他!我去投给老五了,至少老五是老实人!”

“说得对!”“走!”

“你们有没有发现。”雨秋平对着身边的几个人说道,“那个牛丸,虽然一开始票数很多,但却基本没怎么长过。投给他的,基本都是当时他请客的那些人。”

“而那个老五,靠着老实和谦逊,却得到了不少犹豫不决的选票啊。”雨秋平笑道,“这可是值得我们吸取经验的啊。”

“红叶说的是。”濑名氏义笑道,“还真是这么回事。”

最后一轮投票,结果其实在统计票数前就已经决定。牛丸前面的队伍还是那么四十几个人,老五前面却足足有六十个人。因为丢了面子,恼羞成怒的牛丸大喊大嚷着说他选赢了,就请全村人吃饭,还骂老五是个穷光蛋。这样不遵守纪律的行为立刻遭到了雨秋平的呵斥。牛丸这才意识到他们的领主虽然之前一直没怎么发话,但并不代表着不管事情。他吓得匆忙跪下磕头,最后选举的结果,也不出意外的是老五当选了村长。

“乡亲们!俺老五一向说话算话!”兴奋的老五在雨秋平的邀请下,到全村人聚集的中心发表就职演讲,“今年秋天咱们手头有了闲钱后,俺立刻就会组织大家重修磨坊!以后大家有什么难处,也可以随时来俺家找俺!俺一定帮到大家伙!”

“好啊!”不少原来就支持或者后来转而支持老五的人兴高采烈地喊好,大多数百姓也对此结果表示认同和满意,都认为选举很公平。只有少数其他竞选人的铁杆稍微有些不满。可是整个选举过程透明公开,最后确实有过半的人支持老五,他们也无话可说,表示认同。

“看起来结果不错,那就到其他几个村子推广吧。”雨秋平笑着下令道,“慢慢来,先再来三个,然后再继续下去。”

“不过,这件事后来就主要交给你们负责了。”雨秋平说道。

“哦?红叶要去哪里么?”濑名氏义诧异地问道。

“没错。”雨秋平点了点头,“喜兵卫,过几天之后,你和我带着骑兵队,去桶狭间看看。”

第一百四十六章 计划

3月27日中午,冈崎城天守阁外。

“红叶,你怎么过来了?”松平元康接到部下通报后匆匆赶来,发现雨秋平带着四五个随从牵着马,正等在天守阁外。

“来三河几十天了,还没来拜访过你呢,过来看看竹千代。”雨秋平笑道。

“不是吧,”松平元康同样笑着摇头,看了看雨秋平,“红叶知书达理,可不像是会空手来拜访客人的人啊!估计是为了公事而来吧。”

“哈哈,被发现了啊。”雨秋平拍了拍松平元康的肩膀,笑道:“和濑名殿下呆久了,我感觉我也有变成工作狂的倾向了。”

“松平殿下不要听我家殿下胡说!”跟着雨秋平一起前来的穴山信实立刻插嘴道:“我家殿下自从娶了公主之后,每天晚上都早早地回房休息,才没有变成工作狂!”

穴山信实话一出口,周围雨秋平和松平元康的几个侍从立刻憋笑憋得满脸通红,甚至远处的几个卫兵还笑出了声。松平元康一副微妙的表情看着雨秋平,笑道:“上次我和红叶提起要为家族繁衍,红叶果然一诺千金,说到做到啊。”

脸上挂不住的雨秋平狠狠地在穴山信实的头上敲了几下,同时对着小幡杰盛恶狠狠地说道:“你带着人看住知立城的几家鲸屋,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他进去!”

“还有!”雨秋平觉得不够,又补充道:“谁也不准把这件事告诉仲秀那小子。要是仲秀知道了,全三河都要知道了!我就要你们好看!”

“是!殿下!”手下的几个骑兵齐齐地敬礼,留下穴山信实面如死灰地呆立在原地,似乎已经看到那些姑娘们和自己渐行渐远。

“你们也真是的,看到是红叶殿下,还不让他进来!”松平元康对几个门卫责怪道。

“松平殿下容禀。”几个门卫低声说道,“这是关口殿下特意吩咐的。如果没有关口殿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啊?”松平元康愣了一下,“也就是我现在也不能把人领进去是么?”

“实在是抱歉了,殿下。”几个门卫歉意地躬身道。

“这又是为什…”雨秋平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天守阁内传来。关口氏广亲自快步走来,领着雨秋平的随从们来到了天守阁四楼内。

“红叶要问为什么啊,”关口氏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还记得前年那次织田家的偷袭么?”

“永远忘不掉。”松平元康低声道,显然那次偷袭可他带来了很深刻的印象。“织田家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获取了我们部队详细的补给路线和补给队停留地点与时间。”

“莫非会有内奸不成?”雨秋平忽然愣了一下。

“很有可能,”关口氏广低声道,“家督殿下跟我暗示过几次,让我严加注意,却一无所获。眼看最近又要有大动作了,我害怕行动再次泄露,就把存放了重要文件的天守阁戒严了。”

“关口殿下老成谋国,在下不及。”松平元康拱手赞誉道。

“真巧,我这次来,是想要张地图的。”雨秋平开口道,“家督殿下让我参与制定上洛时的作战计划,我打算要一张地图,然后再到前线去看一看,以方便进行制定。”

“没问题。我待会就拿一张精细一点的边境地图给你。”关口氏广爽快地答应道,“红叶你回骏府时,路过引马城,记得替我向濑名殿下带句问候。”

雨秋平拿到那张地图,回到知立城天守阁后,就仔细端详起来。和前年朝比奈泰亨拿到的那张地图比较相似,只不过更加细致地画出了丘陵等地形。

雨秋平所在的知立城,以及沓挂城和桶狭间,构成了一个倒三角。知立城西北14里是桶狭间,知立城东北15里是沓挂城。沓挂城和桶狭间之间间隔了15里,而桶狭间西边13里则是鸣海城和大高城。鸣海城北边就是织田家的控制区域。

在鸣海——桶狭间——沓挂一线以北,是大片起伏的丘陵和森林。要向从三河一侧进入尾张,要么就是从沓挂城东边绕过,直取末森城。要么就是从鸣海城向北,直取那古野城。再或者就是从桶狭间往北经过狭窄的小路,到达古渡——这就是织田家上次奇袭的路线。

“平,在看地图么?”今川枫端着一杯茶水走了进来,送到雨秋平面前。雨秋平道了声谢,今川枫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这是…桶狭间?!”今川枫看到这三个字,身体就如触电般猛地颤抖了一下。

“没错。”雨秋平点了点头,“前世…家督殿下他就是在这里…被奇袭身亡的。”

“可是我们这次明明和前世一样,会出动一万多战兵啊,”今川枫不解地问道,似乎想证明历史生她父亲的身死是不存在的,“织田家满打满算也就三千战兵…如何能够把我爹爹…”

“家督殿下当时可能太过骄傲,分兵了。”雨秋平皱着眉头说道,“葛山殿下从东侧向末森城,清州城迂回而去,朝比奈殿下和松平殿下分别攻击鹫津砦和丸根砦,给大高城解围。濑名殿下则和众多豪族的部队一起率军监视鸣海城周围三砦,与鸣海城内的冈部殿下相呼应。”雨秋平低声道:“但是家督大人身边…只剩下三四千的战兵,已经对织田家没有太大优势了。而且桶狭间据说道路狭窄,两边都是丘陵,无法展开部队。”

“更加不巧的是,织田信长赶来奇袭本阵的时候,碰巧天降大雨。我们处在逆风的位置上,连眼睛都难以睁开。前线被击退时,后方的部队无法及时上前支援,被织田信长趁机讨取了家督殿下…”

“所以我打算…将计就计。”雨秋平在桶狭间的位置上敲了两下,“我就摆出和历史上几乎一样的架势,引诱织田信长赶来奇袭,把他一举歼灭!”

“想听实话么?我有些不明白,平为什么还要研究这个桶狭间啊。”今川枫有些后怕地说道:“既然织田信长靠着那么多天时地利才奇袭成功,平你只要建议爹爹不要分兵,绕开桶狭间进军,不就肯定不会出事了么?”

“可是哪有那么简单啊。”雨秋平摇了摇头,“三万人的军阵,不可能时时刻刻抱团,在路上行进必定会分散开了,或是分头行动,或是一字长蛇。而信长此人行事不可以常理揣测,如果我们绕过桶狭间,说不定他就会在其他地方拼死一击。他熟悉尾张地理,并不是办不到。真要是发生了这种事,就不在我的掌控范围内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在桶狭间把他一举歼灭,至少一切的走向我都能通过历史来把握。”雨秋平自信地说道,“而且在野战中歼灭信长主力,尾张便可以传檄而定,可以节省下不少兵力和粮草,为了上洛做准备。”

“可是…”今川枫虽然已经被雨秋平说服,但是内心还是有些担心今川义元的安危。

“你放心,你夫君是多么胆小保守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雨秋平哈哈笑道,“我一定会想出万全之策!如果没有,我宁可让家督殿下待在冈崎城,也会尽力劝谏他不要上前线的!再说,殿下还有一个影武者,你可不要忘记了哦!”

“喂。”今川枫嘟囔道,“你要答应我,不仅是爹爹,你也要平安无事。”

“行呀,不过想让我发誓的话,你得拿出点交换的东西才行啊。”雨秋平不怀好意地笑了,“比如…我上次提到的那个姿势…”

今川枫脸颊上腾起一抹红晕,反手就在雨秋平的腰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雨秋平匆忙认怂道。可是今川枫却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床边,背对着雨秋平,双手在胸前拨弄了几下后,外衣就悄然坠地。

“诶!”雨秋平吃了一惊。

“喂,你这欺心的骗子,还要不要了。”今川枫的声音因为羞涩而有一些颤抖,“看在你要发誓平安回来的份上…就…便宜你一次好了。下不为例!”

第二天清晨,雨秋平在今川枫的服侍下披挂整齐——毕竟要到边境线上,雨秋平还是觉得保险一点好。他带着三十骑和真田昌幸,亲自赶到桶狭间一带侦查地形。

果然,直观的实地考察远比地图来得真实。雨秋平之前虽然也来过两次桶狭间,但都只是在桶狭间旁边擦肩而过,而没有真正来到桶狭间赖以闻名的丘陵地段。这段丘陵道路狭窄,由东偏南通行西方,两侧的丘陵上还有不少树木和灌木,难以行走。部队如果真的被堵在了这个丘陵里,有多少人也使不上劲啊。

雨秋平又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来,来到了桶狭间中间一段的田乐狭间——也就是前世今川义元殒命之所。这片丘陵间的通道格外狭窄,两侧的丘陵也更加高一些,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山坡了。道路两旁,西南山坡和东边山坡都有可以驻军的空间,没有太多树木和灌木的干扰。

西边十三里就是鸣海城,织田军前世的奇袭部队,就是绕过鸣海城,经过丹下砦,善照寺砦而来。

雨秋平翻身下马,久久伫立在桶狭间西南侧的山坡丘陵上。他看着来往的几条官道,远处的城市,脑中将前世历史上各军的动向还原在战场上。良久,一抹微笑爬上他的嘴角。

“万无一失。”

第一百四十七章 报复

4月1日,雨秋平带着三十骑骑兵,今川枫,天野景德,本多锅之助,真田昌幸等人策马踏上了赶回骏府的行程。一行人在引马城留宿一天,雨秋平也带去了关口氏广的问候。之后,一行人继续东行,与4月3日晚抵达骏府城。

“天色已晚,估计城门已经关了。”雨秋平看了眼城门,对着身后的人说道:“先在城下町西边的驿站休息一晚上好了。”

“是,殿下!”雨秋平和身后的骑兵们纷纷翻身下马,但是平时一贯身手矫健的今川枫却没有立刻行动。雨秋平有些意外地向她看去,虽然天色已黑,但是雨秋平还是能看出她的脸色不是很好,嘴唇有些发白。

今川枫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一只脚踏在马镫上,准备翻身下马。结果重心不稳,身体一晃就要跌下马来。幸好雨秋平早有准备,一个剑步跃上前去,用一个公主抱的姿势接住了今川枫,把她紧紧护在怀里。今川枫惊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死死地抱住了雨秋平的脖子。周围的骑兵们看到场面有些尴尬,纷纷先牵着马离开了。小幡杰盛也拖着眼睛瞪得大大的穴山信实快步走开。

“枫儿,怎么啦?这可不像是你的水平啊。”雨秋平有些意外地问道,“要不是我看出来了,这摔一下可是要够呛啊。”

“我…”今川枫挣扎想离开雨秋平的怀里,“先把我放下来…在大街上呢。”

雨秋平近距离打量着今川枫,发现她平时红润的嘴唇却几乎毫无血色,脸色也有些惨白,心下一紧,“你怎么脸色这么差,一路上骑马太累了么?”

今川枫刚要开口,雨秋平就急急地道:“不准说什么没事哦!这可是你当是要求我的!”

“想听实话么?”今川枫苦笑了一下,“本来这种程度的骑行…不会有问题的。但是这次不知道怎么了,特别不舒服。”

“那你好好休息一下,身体要紧。”雨秋平担忧地说道,“我去雇一辆牛车,明天早上先送你回领地,我下午再去找家督殿下。”

“不行,还是你的公事要紧啊。”今川枫摇头道,“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不行,我不放心。”雨秋平坚决地说道,“枫儿你个女孩子家乖乖听话!”

今川枫愣了一下,心下一暖。平时一贯强势的她,听到这种大男子主义的话本会狠狠地反驳回去,此刻却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第二天清晨,雨秋平雇来一辆牛车,让今川枫舒服地坐在里面。然后派穴山信实去向天守阁汇报,说自己下午会赶来觐见。自己则带着骑兵,护送着今川枫穿过骏府城,向领地而去。雨秋平还派人去了趟朝比奈家的府邸,被告知朝比奈泰亨正在府邸里准备一系列出兵的事宜。

一行人走在骏府的街道上,骑兵们都遵守着法度,下马牵着马步行。然而,他们头顶的红叶比趾高气扬的骑在马上更让他们感到自豪,来往的行人纷纷羡慕地向着队伍看来。

今川枫忽然掀开牛车车厢两侧的帘子,对着一旁的雨秋平笑道:“你怎么不进来坐着啊?这样显得你像是一个护卫头领一样。”

“我本就是家督殿下派来守护公主的啊。”雨秋平一笑,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忽然感到一阵阴冷的感觉。雨秋平和今川枫齐齐扭头看去,只看到冈部正纲带着十几个随从,正巧和他们迎面而来。

“你待在车厢里,别出来哦。”雨秋平叮嘱了一声,然后就下令部下稍微排列地紧密一点,沿着街道右侧过去,不要起冲突。

然而,冈部正纲却似乎是来挑事的,也让部下贴到了同一边,直愣愣地走了过来。雨秋平队伍前面的穴山信实和小幡杰盛不由得有些火冒三丈,如果就此避让,实在是让雨秋家面上无光。他俩于是也毫不避让地向着对面撞了上去。

“雨秋平,你就是这么管教你的走狗的么!”冈部正纲看到雨秋平的部下居然没有避让,旧仇新恨都涌上心头,破口大骂道。

“他们都是忠勇的部下,不是什么走狗。”雨秋平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去,挡在两个部下前面,“请冈部大人注意你的言行。”

眼看两家就在街道上对上了,不少百姓悄悄地围在远处,交头接耳地看着雨秋平和冈部正纲——他们之间关于今川枫的纠葛这些百姓也都略知一二。

“娘的!你个婊子养的还嘚瑟起来了!”冈部正纲咬牙切齿地低声嘶吼道:“不知道你个婊子养的用了什么不可见人的手段,娶了枫公主!你根本配不上她!你个暴发户渡来人凭什么娶公主!两年前你还在街头跪在地上乞讨呢吧!贱人!”

雨秋平刚想开口,牛车里的今川枫却突然发话了。“冈部大人,请放尊重些。我的夫君,比你厉害百倍。在我眼里,他是最了不起的英雄。”

“公主殿下!”冈部正纲一下子既尴尬又丢脸。

“请叫我雨秋夫人,或者知立殿。”今川枫的话,让雨秋平心下一暖。这种男人间为了女人爆发争端时,如果女孩子会坚定地站在其中一边,无疑会让男孩子极其感动。

“他到底哪里好了?那个狗腿子乞丐到底哪里好了?”冈部正纲不管不顾地咆哮道。

“请你放尊重些。”今川枫的声音中也带上了怒气,却又无比自豪地说道:“在我看来,过去的出身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一个人,两年前还流离失所,现在却能成为一郡之代,迎娶公主,得到无数忠勇部下和治下百姓的拥戴,这才是本事。比一些出身高贵,却不思进取的武士之后要强太多了。”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一样,浇灭了冈部正纲的怒火。他不甘地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半晌后,他恶狠狠地一挥手,下令部下离开。同时,上前一步,凑到雨秋平耳边,用一种近乎怨毒的语气低声道:“雨秋平!你给老子等着!我冈部正纲和你不死不休!不管用什么手段,我冈部家都会让你这个贱人,让你们这对狗男女付出代价的!”

说罢,他在雨秋平身前狠狠地啐了一口,转身离开。

雨秋平到达自己在江尻西边的领地后,听到消息的直江忠平立刻赶来迎接,把雨秋平和今川枫迎回了雨秋平的府邸。然后,今川枫就去房间里睡下了,雨秋平则和直江忠平在屋外商谈问题。

“这几十天,领地有出现什么问题么?”雨秋平问道。

“殿下放心,一切正常。”直江忠平点头道,“春耕进行地很顺利,大家都盼着今年能有一个好盼头呢。”

“具足生产的进度如何了?”雨秋平又问道。

“应该不会有问题。”直江忠平答道,“一切正常的话,四月底怎么说都能够把部队换装完毕了。花丸他们还研发改进了几步工序,提速不少。”直江忠平笑道,“说起来,殿下是不是应该给花丸他们赐予一个姓氏了呢。他们都是武士了,该有自己的姓氏了。”

“说的也是…”雨秋平微微思索了一下,忽然一笑,说道:“不如姓氏就叫蓝翔如何?就叫他蓝翔花掘。”

“虽然有些拗口,但是只要是殿下亲自赐下的姓氏,相信花丸一定会喜欢的吧。”直江忠平苦笑着答道。

“说起来,上次你要我赐名的时候,似乎是在提亲前吧?”雨秋平忽然想起来直江忠平和松原家小姐的婚事,“怎么样,你和松原小姐的婚事如何了?”

“在下已经下过聘了。”直江忠平提起心上人,脸上也腾起了一抹红晕。

“那松原小姐,想必也回了你一份织物吧?”雨秋平笑道。

“是,就是这香囊。”直江忠平小心翼翼地把一个贴身保存的香囊取了出来,上面绣着鸳鸯的图案。

“但是松原家的家主出了趟远门,去关东看望弟弟了。”直江忠平说道,“估计要下半年才会回来,婚事也在下半年举行。在下斗胆,想请殿下为在下主婚。”

“那是自然,亲兵卫的婚事,我说什么也要到场。这两年,亏欠你许多啊。”雨秋平笑道,“不过如果婚事是下半年的话…可能…”

“要打仗了么?”直江忠平从雨秋平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如果是机密的话,殿下不必勉强。”

“也不瞒你,因为我需要你去做件事。”雨秋平皱着眉头答道,“本家预定在今年夏天出兵上洛。因此,尾张织田就是第一个目标。”

“我留在骏河,走不开身。希望你过几天就出发到知立城抓总。”雨秋平吩咐道,“到了那里后,就要开始准备集结领民兵作为辅兵了,大概征集1200人左右吧。”

“还有,最重要的就是,你拿着我的印信,去冈崎城,请求关口殿下帮忙监视一下一家豪族,爱知郡的豪族簗田政纲,务必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给我盯住!”

“遵命,殿下。”

4月2日下午,雨秋平就前往骏府天守阁,向今川义元提交自己草拟的出兵计划。然而,等他到了天守阁,却被卫兵告知,今川义元下午去踢蹴鞠了。今天待在天守阁内的是他的影武者。

雨秋平于是又赶往蹴鞠场,一时间竟让他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自从正式成为今川家家臣,事务繁忙之后,他就没了来这里踢蹴鞠的机会了。上次以来,还是去年的事情了。

到了场地那里,他一眼就认出了正在场上踢蹴鞠的今川义元。他依旧如两年前认识雨秋平时那样,穿着一件很普通的衣服,扮成商人的样子,和几个侍卫一起踢着蹴鞠。随着今川义元又一次进攻得手,他们也3:0赢下了这一局。

雨秋平刚想开口,今川义元却先笑着示意老板暂停一下,然后走向了雨秋平。

“殿下,您怎么知道我来了?”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你一来就看到你了,这么多武士,就你一个人还在平时梳刘海的,多好认啊。”今川义元笑道,“来吧,我们刚好有个人刚才有点扭伤了,雨秋来替补吧!”

“诶?殿下。我来是为了出兵的计划的事情。”雨秋平匆忙摆手,“下个月可能就要出兵了,殿下不先看看我的计划么?”

“急什么?雨秋,别磨叽,”今川义元打了个响指,“来!”

再次站在蹴鞠上,站在今川义元的身后,雨秋平不得有些恍惚。仿佛一切还是两年前,自己还是那个刚刚到这个时代的懵懂少年,对方还是那个很爽朗,说话让人很舒服的商人大叔。球依旧从侧面被高高抛入,今川义元也仍然用着他那屡试不爽的抢攻套路,身形一闪后就晃过了对方前锋,一路带球用假动作冲入风流眼前,拔脚怒射,1:0。

然而,时间流逝,此刻的雨秋平,早就清楚这位大叔根本不会防御,早早地上前做好了拦防准备,对方的进攻备雨秋平和两个后卫一起化解。雨秋平断下蹴鞠后,把蹴鞠传给了大叔,大叔再次用凌厉的攻势瓦解了对方放心,再进一球。

就这样,一直踢到日头偏西,累得气喘吁吁的众人才弃权离开。

“雨秋啊,你小子现在明白了吗?”今川义元喘着气笑道,“为什么偏要让你来踢蹴鞠。”

“请殿下明示。”雨秋平还是一头雾水。

“我们上一次一起踢蹴鞠,是两年前了吧。”今川义元叹了口气,“那你可曾想过,我们下一次一起踢蹴鞠,又要到什么时候呢?”

雨秋平愣了一下。

“有些事情啊,不知不觉就做了最后一次。”今川义元摇头道,“对面那六个人,一看就是临时组队,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同时遇到那六个人了。刚才就是我们和他们踢得最后一场蹴鞠啊。人的一生短暂,每一件事情都必定有着最后一次。”

“所以,好好珍惜吧,好好享受吧,”今川义元笑道,“每一次和大家一起踢蹴鞠的机会。”

第一百四十八章 喜讯

雨秋平到那间算账的店铺内沐浴更衣后,就到了天守阁五楼,去呈上自己的计划报告。

“殿下容禀,”雨秋平低声道:“在下毕竟经验不足。唯一一次参与万人规模的对战,还是在浅井家作为客将的时候经历的。所以计划难免会有些问题,有什么不妥的,希望殿下能够帮忙改正。但是在下费了不少功夫,希望殿下能够采纳。”

“哦?雨秋?”今川义元笑道:“你的言外之意是,这次出兵的计划,你不希望我和众将讨论了,而是在你的基础上进行修改?这么重大的全军计划安排,你居然想要代替众人决定?”

“在下鲁莽了,但是这次在下真的势在必得。”雨秋平沉声道。

“有意思,让我来看看。”今川义元哈哈一笑,开始对着地图比对雨秋平的计划。

“每一条道路的宽窄和路面情况都被列出来了,能够通过多少部队也都计算清楚。各个城市之间的距离也都一清二楚,还有如此详尽的时间表。每家部队的人数,辎重数量,预估行进速度都有详尽的计算,还留了这么多的余量调整。”今川义元赞誉道:“雨秋你小子,不亏是算账的!”

“殿下过奖了。”雨秋平看到事情有了眉目,兴奋地说道。

“计划很不错,各个部队的进攻和行军路线也安排妥当。你分散兵力的诱敌之计我也认为非常到位。”今川义元点头道:“只是,我有个问题,你若是能回答我,我就到时候在评定会议上,完全按照你的计划来。”

“殿下请问!”雨秋平急急地问道。

“为何时间定得如此之死。”今川义元抬起头,眼中精芒一闪,凝视着雨秋平,“为什么从出发日期的五月十二日,一直到正式进攻的五月十九日,全部列在了上面?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五月十九日?告诉我原因。”

雨秋平喉结剧烈地上下蠕动了一下,身体也不自然地颤抖着。

是啊…我到底该如何解释…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历史完美再现,为了保证织田信长一定会来桶狭间奇袭,为了保证那天下午,突如其来的暴雨,会让织田信长以为天赐良机,而一头扎进桶狭间的埋伏中。

可是,我又该如何解释,我能提前一个多月,预测到五月十九日的大雨呢。

“雨秋,做无悔的选择吧。”

今川义元的声音忽然想起,雨秋平猛地一怔,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今川义元。后者正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眼。

他看到雨秋平紧张的样子,不由得一笑:“做选择,到底是要定死时间,还是要灵活一些。”

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

“殿下。请您定死时间。”雨秋平低声想尽办法解释道:“原因就是,我这一切精算都是安排好的,如果时间灵活的话,就有可能导致整个计划被延误,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了。”

“那…所有时间全部后移一天,你看如何?”今川义元追问道,“那样计划也不会出现问题。”

“殿下容禀…怕是不行。”雨秋平有些牵强地辩解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解释不下去了。可是,必须要按照这个执行啊!不然我就不能保证,一定能在桶狭间歼灭织田信长了!若是办不到的话,万一他在其他地方又搞一个突袭该怎么办…

“行吧,既然你坚持——”今川义元忽然哈哈一笑,朝着雨秋平打了个响指,食指直至雨秋平的心脏,“就依你的!我会下令全领在你规定的时间,开始集结部队了!”

“殿下!”一切计划在鬼使神差间终于达成,今川义元出乎意料的没有深究。雨秋平的身体忽然脱力般地一软,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跪下来给今川义元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多谢殿下!”

好了,陷阱布置完毕了。

雨秋平抬起头,望向今川义元,自己的眼中,竟有喜悦的泪花闪动。

殿下你在桶狭间身死的宿命,一定可以躲开了!我绝不会让历史上演!您不会死的,我会用历史,辅佐您会成为整个日本的霸主!

织田信长,在桶狭间去死吧。

4月14日,今川义元向各大豪族领主暗中发布集结准备集结部队的命令。同时,在今川义元的命令下,雨秋平,濑名氏俊和关口氏广,分别负责骏河,远江,三河的监视任务,看看是否有内奸试图给织田家传递信息。

而在直江忠平前去三河后,领内的日常工作则交给了今川枫负责。后者休息了几天后就恢复过来了,帮着雨秋平处理各类杂务。雨秋平本人由于需要对出征的计划做进一步的完善,一直抽不开身。

但是,百忙之中,他还是记得一件事,必须要去做。

本多锅之助今年已经13岁了,到了元服的时候了。本来未元服的武将,是不应该上战场的。可是本多锅之助已经跟着雨秋平打了好几次了,雨秋平觉得是时候给他举行一个元服仪式了。

虽然本多锅之助私下里和雨秋平表示,他希望他的元服之礼由松平元康来主持。可是后者却在三河忙得没时间,就派信使送来祝福和问候,并亲自为本多锅之助挑选了一个乌帽子,并将元服仪式交给雨秋平来主持。

元服仪式虽然非常繁杂,但是雨秋平觉得对于本多锅之助这样一个注重武士义理的人来说,还是举办地正式一点比较好。为此,雨秋平叫来了伊丹康清和真田昌幸,他们在不久前举行过一次元服之礼,让他来指导整个仪式。

仪式在一个神宫里举行,常磐备中留守在骏河的300人都被雨秋平叫来观礼,由天野景德,真田昌幸,水原子经,水原子平和小早川弥七助五人负责现场的一系列辅助工作,场面到也算是热闹。雨秋平则亲自主持仪式。直到仪式进行到最后一步,由雨秋平亲自把象征着成人的乌帽子,帮跪在地上的本多锅之助戴上。在雨秋平的坚持下,雨秋家的众人都没有再留雨秋平看起来很难看的月代头。但是本多锅之助却执意要像父亲一样,贯彻武士的一切,因此,在元服仪式之前,就剃掉了额上头发。

终于,仪式到了最后一步,由雨秋平来给本多锅之助赐名。

赐什么名?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么。

雨秋平看着面前这个朝夕相处快两年的倔强孩子。每天早上,他都会起来勤练武艺,刮风下雨雷打不动。只要一天没有任务,他依旧会将整天泡在武艺的训练上。再苦再累,从来不抱怨一声。

他话不多,却一直在默默地努力。他有着坚定的目标,有着自己的理想,还有着为之付出毕生的信念。

天道酬勤,何况是一个肯用汗水播种的天才。这样的好孩子,一定会将他的武名,传遍天下的。

独占八斗的战国最强,一生五十七战却从未有人能伤他分毫,古今独步之勇士,三河飞将,鬼之平八,日本之张飞,华实兼备的天下无双。

他的名字是——

“本多平八郎忠胜。”

元服仪式结束之后,常磐备的足轻们就簇拥着本多忠胜,向他欢呼,表示祝贺。雨秋平则一个人快速回到了住处。因为今天早上今川枫去看了郎中,应该现在就会回来了。雨秋平让她去查查,那次特别不舒服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曾想,等来的居然是这样的消息。

“什么!枫儿怀孕了!”雨秋平当时正拿着笔,核算着账目。听到这个消息,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他明白了——怀孕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惊讶,又是激动和兴奋,他一个猛子冲到今川枫身前,连砚台都被他不小心掀翻了。

“嗯。”今川枫微微地点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诶!为什么我看不出来!”雨秋平激动地蹲了下来,仔细地打量着今川枫的肚子。看不出什么东西后,就一下子把衣服撩开,往里面看去。

“喂!”今川枫又羞又怒,毫不客气地给了雨秋平一脚,匆忙整理了下衣服,“郎中说才两个月呢…怎么可能一眼就看得出来啊!”

“两个月!”雨秋平被踹倒在地,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歪着脑袋想道:“那么说是2月份的时候了!也不知道是哪一次啊…”

“说这些干嘛!”今川枫嗔怪道,“我还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呢。”

“对哦!我要当爸爸了!”雨秋平也是忽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妻子怀孕——不就意味着他要拥有一个孩子了么。“天啊!我连怎么做丈夫都没摸索出来,怎么就要做爸爸了呢!”

我还…没20岁呢啊!

“阿岚,你们几个!”雨秋平匆忙把今川枫的侍女全部叫来,“夫人有了身孕!你们都给我好好照顾她!同时要禁止她乱跑!不准出任何意外!”

“干什么呢你?”今川枫笑道:“才两个多月,又不是已经身怀六甲了,至于么?”

“至于!当然至于!”雨秋平哼了一声,“孕妇身体状态的保持,对胎儿的未来也是很重要的啊!不能有任何闪失!还有,像家督殿下通报这个喜讯!”

“接下来的半年,枫儿你都要给我乖乖地养着!”雨秋平忽然一把抱住了今川枫,声调一转,温柔地低声道:“然后给我生个漂漂亮亮的孩子!最好是长得像你的那种女孩子!”

“诶?为什么啊?”今川枫诧异道:“一般的武士,不是都喜欢生个男孩子,好继承家督么?”

“那是一般的武士啊!”雨秋平兴奋地幻想着以后的生活,“我最大的遗憾就是,之前的十几年,没能陪在你的身边,不知道枫儿小时候什么样子!如果能生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孩子,我就可以把枫儿从小到大再养一遍了!”

今川枫愣了半晌,泪水忽然充盈了眼眶。

“平就是个欺心的大骗子。”今川枫呜咽道,“但是我最爱你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桶狭(1)

5月5日,今川义元向境内全部豪族,重臣,家老发布正式集结令。各大豪族纷纷开始集结部队,向着骏府城,引马城和冈崎城集中。同时,今川家和织田家的边境线上,今川家也开始戒严,阻碍信息和人员的沟通。

5月11日下午,骏河境内的军势都集结完毕了。8000大军在骏府城整装待命。而伊丹家的水军,也在雨秋平的要求下,出动了4艘安宅船,10艘关船和20艘小早船,前往伊势湾附近巡航。

雨秋平在领内的300足轻,也都集结到了骏府城内,由天野景德暂时统领。而雨秋平本人,正在领地内,陪今川枫最后一会儿,然后就要赶在日落前前往骏府了。

之前他把今川枫怀孕的消息告诉今川义元后,难得看到这个一贯淡定从容的家督殿下兴奋得不行。可是半晌后,他脸上又罕见地浮起了深深的忧色和遗憾——这着实让雨秋平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今川义元这辈子都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可是雨秋你马上就要出征了,这一趟不知道要多久呢。”今川义元看出雨秋平的疑惑,摇头解释道,“不能陪在我宝贝女儿身边了。他母亲怀孕她的时候,我就一直不在身边,心里有愧。没想到这次居然也是重蹈覆辙。”

“这十几天你就不用来骏府办公了。”今川义元当时给了雨秋平一个假期,“公务带回领地去处理吧,出征前多陪陪枫。”

而这几天,朝比奈泰亨为首的几个平日里的好哥们,也特意从各地赶来,连天的摆宴席给雨秋平庆祝。一杯一杯地灌雨秋平,还争着说什么要给雨秋平的孩子当乌帽子亲。先不说是否是男孩子,就算是,也要十几年之后的事了,这帮兄弟却这么起劲。雨秋平被他们逗得哈哈大笑,心里却止不住地感动。

“要走了么?”今川枫的腹部已经微微有一些隆起,她没有穿着往日的阵羽织,而是换了一件更为舒适宽松的和服。

“到时间了,怕是不能再拖了。”雨秋平恋恋不舍地将今川枫抱在怀里,“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也要照顾好肚子里的小枫儿哦。”

“放心。”今川枫笑了下,退开一步,细心地帮雨秋平整理着肩头的红叶披肩和发髻,“你上次答应说,要发誓一定平安回来的,现在快说吧。”

雨秋平握住今川枫的玉手,凝视着她动人的双眸,郑重地说道。

“我雨秋平向你起誓,我一定和你爹爹一起,平安回来。”

“你一向说到做到的,不是么?”今川枫脸上的忧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眷恋。她微微欠身一礼,像每一个武家妻子一样,对即将出征的丈夫送上祝福。

“祝武运昌隆。”

“雨秋,你来了?”今川义元等在天守阁内。

“殿下,枫儿一切都好,请放心吧。”雨秋平点头道。

“哈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什么事情都不和我说了。”今川义元笑着摇头,“现在都要等着你来和我说我女儿了。”

“殿下说笑了。”雨秋平哈哈一笑。

“我原以为,这件事她肯定会和我说的啊。”今川义元耸了耸肩,“千鸟带着了么!”

“当然。”雨秋平点头道,“就放在兵营里呢。”

“用这把刀,劈开一切挡在你前面的事物吧。”

永禄三年(1560)五月十二日,今川义元率领直辖,葛山家,雨秋家,冈部家留守一共8000人从骏府出发。另外,今川家部分身为今川义元亲信的精锐忍者和目付组也被今川义元征调去执行秘密任务,以雨秋平的身份,也不能得知他们的具体动向,可谓是一支神秘的部队。今川义元在雨秋平的计划下,以宫卿的打扮出征。他剃掉了眉毛,涂黑了牙齿,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粉,穿着优雅宽大的朝服,坐在轿子里随军。

同月十三日,到达远江国的挂川,朝比奈家留守挂川的3000人,三浦义就的1500人,奥平家的600人汇入队伍。十四日,到达引马,濑名家的2400人,饭尾家的1500人,井伊家的1500人加入主军,同时今川义元在远江国内的直辖部队,和各家小豪族也汇入大军。五月十五日进入三河国,到达吉田。五月十六日,抵达冈崎。松平元康和关口氏广率领三河诸城守军3000人加入本队,雨秋平在知立城的部下也在直江忠平带领下回归建制。而井伊直盛率领井伊家部队作为先锋,率先进入尾张境内。

此时,算上尾张境内的鸣海城的冈部元信所部,大高城的鹈殿长照所部,沓挂城的朝比奈信置所部,今川家此次出兵的总兵力,已经达到了空前的三万两千余人,其中战兵一万一千余人,辅兵两万余人。而还有额外的两万民夫,开始在补给线上运输粮草。

人一过万,无边无际。雨秋平在一片旗帜的海洋里,向前看不到队伍的先锋,向后看不到队伍的殿后,茫茫人海,让人觉得自己是无比渺小。

鸣海城和大高城两城,在织田军长时间的围困下,都陷入了粮食短缺的危机。今川军的下一步,也必定是对两城进行补给。

大战,一触即发。

五月十六日傍晚,冈崎城天守阁内,今川家此役出征的重臣,除了在尾张境内的三位以及伊丹家的水师,全数到齐,参加战前的评定会议。众人跪坐在一章巨大的桌案旁,桌上摊开了一张尾张三河边境的地图。

“诸位。”一身宫卿打扮的今川义元坐在主位上,开口道:“这一仗的计划,我早已经拟定完毕,接下来,由雨秋来为众人讲解。”

众人皆是齐声唱喏,只有代表冈部家而来的冈部正纲冷笑了一下,不屑地“切”了一声。

“那在下就僭越了。”雨秋平起身,鞠了个躬,“接下来,我来宣读本家此次作战计划!”

“本次计划的核心便是——”雨秋平微微一笑,随后掷地有声地说道。

“十九日下午,大雨至,引织田奇袭!”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之前不知道行动计划的濑名氏俊出于保险的考虑,率先提问道:“红叶殿下,如何预测到十九日下午的大雨?”

“在下以前在明国,得到过风水师的真传,颇通天象。”雨秋平忽悠道:“在下不久前夜观气象,十九日下午,在桶狭间必定降下豪雨。”

“雨秋的水平,我是知道的。”今川义元出乎雨秋平和所有人的意料,居然出言帮腔道,“这个诸位不用担心,照做就是。”

既然家督都发话了,众人虽然都有些不满这样的乾纲独断,也不好多问。

“再说,即使不下雨,也与计划无碍,”雨秋平给众人喂下了一颗定心丸,“只是可能不猛毕其功于一役罢了。”

“第一阶段的目标,就是给大高城和鸣海城解围。”雨秋平朗声道,“此役留守冈崎城驻守后方的,是关口备,饭尾备,负责一切交通补给线的守卫。”

“负责给大高城,鸣海城解围的,则以松平备,朝比奈备为主力。”雨秋平用一条马鞭指了指地图上刈谷城的位置,“十七日,请朝比奈殿下和松平殿下率部4500足轻走南路。从冈崎城西进刈谷。十八日再继续西行,渡过逢妻川,从南方的半岛进入尾张境内,越过江端,到大高城以南的名和扎营。十九日凌晨,请二位立刻北上,朝比奈备进攻围困大高城的鹫津砦,松平家进攻围困大高城的丸根砦,和大高城内的鹈殿殿下里应外合,歼灭两砦守军。”

“而冈部大人同样与十七日出发,率领1800足轻和大量民夫,押送着粮草跟随朝比奈殿下和松平殿下的军队,等到大高城解围后,就把粮草运入大高城。”

“也请三浦殿下于十七日率领本部以及奥平备等诸多小豪族的部队走北路,进驻到安祥城,十八日再前往知立。”雨秋平边说边俯身用马鞭指向鸣海城的位置,“十九日清晨,三浦殿下则先向西北进发,越过桶狭间,与先锋的井伊备回合,使兵力达到4000余人。然后就请三浦殿下率军南移,让开从鸣海城边的善照寺砦前往桶狭间的官道,而是从南边绕过森林,之后全军待命。”

“葛山殿下,由于冈崎城向西的官道宽度有限,通过以上两支部队后,运输量已经达到极限。因此,请您率领所部作为别动队,从冈崎城北上,绕路前往沓挂城。并与十九日中午前,西进到桶狭间后,向北进入桶狭间到古渡的小路中埋伏。”雨秋平指了指织田信长上次奇袭的小路。

“而在下的常磐备,会和家督殿下以及濑名殿下的一万三千余人作为本队,在三支别动队出发后,前往沓挂城。并于十九日中午,西进抵达桶狭间,然后北上进入桶狭间和古渡之间的小路驻守。”

一切按照历史,摆开和历史上一模一样的架势。

“以上,就是第一阶段的计划。”今川义元环视众人,“诸位可有什么问题么?”

听到如此详尽有序的计划,在座诸位都觉得无懈可击。一向稳重的朝比奈泰朝犹豫了一下后,提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为何要分兵四路,分兵乃兵家大忌啊。”

“朝比奈殿下容禀,这正是第二阶段计划的关键。”雨秋平胸有成竹地说道,“我军分兵,本阵又会在道路狭窄,不宜展开的桶狭间停留,以此引诱织田家奇袭本阵!从而将其一举歼灭!”

“纳尼!用本阵做诱饵!”这下,在座的众人都是一惊,纷纷讶异地向今川义元看来。今川义元却是十分淡定地点了点头,“这就是我的计划,诸位难道信不过我义元么?”

“这…”在座众人还有犹豫,今川义元却是不由分说地摆了摆手,示意雨秋平继续介绍。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今川义元乾纲独断地拍板了。

“第二阶段的计划,就是要把织田家的主力部队从尾张腹地引出来,在这桶狭间包围歼灭,从而一举平定尾张。”雨秋平拿出了一份报告,交给在座的诸位重臣传阅,“这是关口大人派出的忍者监视爱知郡土豪簗田政纲的结果,他和织田信长联系密切。而他的领地,正在桶狭间附近。到时候他一定会把本阵处于险地桶狭间的这一消息通报给织田信长,从而引出他奇袭。我们大军压境,织田家唯一获胜的机会就是奇袭家督殿下的本阵,一举击杀家督殿下。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未免有些太过想当然了。”饭尾连龙不满地驳斥道,“这又不是你想引就能引出来的,万一织田家决定笼城呢?。”

“饭尾殿下说的是,的确不一定引得出来。”雨秋平点头苦笑道,“但是即使引不出来,我们的举动也不会有任何危害。道路通行力有限,分兵是让我们部队快速前进的最好办法。”

何况我知道历史呢?雨秋平在心里补充道。

“雨秋,你继续说。”今川义元示意雨秋平不用理睬反对意见。这份自始至终的信任,让雨秋平感动不已。

“织田信长若要来奇袭,必定是通过鸣海城的丹下砦和善照寺砦、中岛砦向东,一切行动都会落在鸣海城眼底。”雨秋平指了指鸣海城,“等到织田信长大军一通过,南路的朝比奈,冈部,松平三备就和北路的三浦,井伊等人一起攻击鸣海城外围的岩砦,为鸣海城解围,从而切断织田信长原路返回的退路。”

“而家督殿下的本阵,濑名备以及在下的常磐备,则会在桶狭间设下埋伏,以家督殿下的马印为诱饵,引诱织田信长冲入丘陵里的田乐狭间进行奇袭。我和濑名殿下则会从丘陵的西南和东边两侧的山坡上进行伏击。织田信长全部的战兵也不过三千人,留守五砦以及尾张本地的军队至少耗费一千,所剩只不过两人战兵。为了达到奇袭的效果,织田信长很有可能不携带辅兵和辎重,孤注一掷地进行奇袭。遭遇伏击后,织田信长走投无路,只能撤退。”

雨秋平越说越流畅,自己也不由得有些兴奋起来了:“北边前往古渡的小路非常狭窄,葛山备足以守住。东侧是我们自己的沓挂城,西侧原本的退路,则已经被别动队切断。织田信长无路可逃,就将在桶狭间——”

“丧命。”

第一百五十章 桶狭(2)

“妙计。”朝比奈泰朝第一个开口称赞道,“家督殿下此计甚秒,织田信长若是前来奇袭,绝无幸免可能。若是不来奇袭,我们则分兵齐头并进,占尽优势。”

“那如果织田军转而进攻我们的别动队,而不是进攻本阵该如何?”松平元康担心自己部队的安危,提问道。

“那就请诸位殿下依托大高城和鸣海城防御,等到本阵兵力抵达,前后夹击便可。诸位殿下兵力比起织田军全军也不在下风,不必担心。”雨秋平早就做好了预案。

“只是…让家督殿下做诱饵…总归是兵行险着。”濑名氏俊还是觉得不妥。

“濑名殿下尽管放心,在下已经备下万全之策。”雨秋平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不过事关机密,散会后家督殿下会亲自告知几位家老。”

“还有问题吗?”今川义元笑着朗声问道。众人都被这一计划所折服,纷纷俯身表示遵命。

“诸位如果没有问题,今夜就请好好去休息。”今川义元拍板道;“明天一早,全部按照计划行事!”

评定会议结束后,今川义元留下了雨秋平,濑名氏俊,朝比奈泰朝,以及冈部正纲(作为冈部元信的代表)四位心腹重臣,将万全之策的秘密告知众人。等到众人离去后,雨秋平和濑名氏俊又被要求留下。

“濑名,今晚,忍者全面出动,监视众人!”今川义元沉声道,“我还不信,那位内奸直到今晚还不行动!”

等到濑名氏俊离开后,雨秋平又再次被留了下来。

“殿下,不知道还有何事?”雨秋平有些疑惑地问道。

“一晃两年,雨秋已经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小伙了!”今川义元有些欣慰地笑道,“把女儿托付给你这样一个有责任心的人,枫她一定会幸福的吧。”

“殿下…怎么突然说这些啊?”雨秋平哑然失笑。

“没什么,”今川义元也笑道,“老啦老啦,多愁善感起来了。再叮嘱你一次,无论何时,都要记住,要去做无悔的选择!”

五月十七日傍晚,尾张国,清州天守阁内。

从四天前开始,潜伏在三河境内的细作就一直没有传递消息回来了,三河尾张边境的今川家城池也全数戒严。连一直和本家关系密切的簗田政纲等几家豪族,也都没了消息。织田家不由得有些紧张,担心是否会今川家是否会有什么动作。为此,织田信长还加强了对鸣海城和大高城的围困,并三令五申各岩砦守军不得擅自出击,以免去年被今川家击破善照寺砦守军,并运粮进入鸣海城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今天傍晚,织田信长再次召集重臣家老们展开评定会议,讨论如何加紧围困鸣海城和大高城一事。众人都已到齐,唯独泷川一益迟迟不到。原定于申时七刻召开的会议,不得不一拖再拖,直到酉时三刻,泷川一益才匆匆赶到评定大厅。

“彦右卫门,你算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织田信长看到泷川一益来到门口后,就愤怒地出声呵斥道:“平时一贯违反行规也就罢了,连重要的评定会议,你也敢迟到了么?”

泷川一益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地跪到了织田信长面前,磕头请罪。

“罢了,也不必如此。”织田信长冷哼了一声,“起来吧。”

然而,泷川一益依旧没有起身,身体反而不断抖动着。

“怎么了嘛?”织田信长面色一紧,似乎意识到了,为何负责家中情报的泷川一益会惊慌成这个样子。

“主公…”泷川一益努力维持着声音的稳定,低声道:“今川义元亲自率领三万余人,于五月十二日出发,起兵上洛,现在已经到达冈崎城了。”

此言一出,整个评定室内瞬间炸开了锅。今川家几天来在边境戒严的意图竟然是为了隐藏大军的行动!

整整三万大军,是织田家人数的三倍不止!东海道第一弓取今川义元更是亲征尾张,这样铺天盖地的架势把众人吓得手足无措。这样的兵力差,绝对不是织田家能够抵抗的了得。织田家已经面临了灭顶之灾。

片刻的惊慌后,评定室内的重臣立刻叫嚷着吵成一片。有的人要求孤注一掷,抢在今川家进攻前猛攻鸣海城,拿下鸣海城后决一死战。还有人嚷嚷着抵抗已经不切实际,不如暂时依附今川家,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其实就是打算投降了。绝大多数的人,则要求立刻集结全国兵力固守,但是他们却在固守的地点上争执不下。有的要守卫边境五砦,有的要死守那古野城,更多的人主张在清州坚壁清野,甚至有人请求逃向织田信清的犬山城防守。

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丹羽长秀,柴田胜家,泷川一益等重臣各执己见,僵持不下。争吵声夹杂着呵斥声,怒骂声,在室内不绝于耳。众人吵了半天,才渐渐有人发现,本该最为焦急的织田信长,此刻却坐在主位上,用手托着下巴,颇有深意地看着众人争吵,一言不发。于是,重臣们慢慢安静下来,都默默地把目光投向织田信长。

“还请主公做个决定吧。”同样一直沉默不语,坐在一旁的林秀贞开口道:“是战,是守,是和,大家都等着主公一句话呢。”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织田信长忽然哈哈大笑了几声,直起身子,随口说了一句“散会”后,就带着小姓们离开了评定室。

那一瞬,在座的众人心中,都涌起一股深深的绝望和悲哀。大敌当前,他们这个大傻瓜领主却拒绝做出任何决定,反而就挥袖而去。家臣们失去了主心骨,是战是和是守,全然不知该干什么。他们大概已经觉得,织田家就要在此灭亡了。除了丹羽长秀等几个人不甘心,想要留下来再次去求见主公。其他人则纷纷摇着头,叹着气,离开了评定室。

“林殿下,有何吩咐?”几个忍者打扮的人,在林秀贞回到府邸后,立刻被他招来。林秀贞是织田家的笔头家老,也是从织田信秀时代就追随织田家的老臣,还是信秀仅存的托孤重臣。他本人,也曾作为织田信长的老师。但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在织田信长和弟弟织田信行的争斗中,站到了织田信行的一边。战败后被织田信长宽恕,重新收为家臣。

“我让你们监视的那三个人,有何动静么?”林秀贞压低声音问道。

“荒尾善次评定会议一结束,就向着三河那边溜走了。”一个忍者低声道,“另外两个人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变化。”

“盯紧了,不要松懈。”林秀贞叮嘱了一句后,思索了片刻,又开口道:“你们从今晚开始,把清州城内各个豪族送上的人质,全部转移到津岛,老主公留下的那几家秘密商铺里藏匿起来,如果今川军真的打进来,务必不能让他们轻易得到这些人质。”

“是,殿下。”几个忍者头目领命后纷纷离开。

而此时,清州城天守阁内,丹羽长秀带着河尻秀隆,塙直政,池田恒兴等织田信长近侍出身的家臣,跪在织田信长的房门外,请求织田信长觐见。

“丹羽殿下,主公说了,他已经睡下了,不见人了。”一个小姓在进去通报后不久,就出来向丹羽长秀等人歉意地说道。

“请务必告知主公!这是织田家生死存亡的时候!务必不能像儿时那样任性随意了啊!”丹羽长秀痛心疾首地说道,“主公何时起床,我们就跪倒何时!”

“丹羽殿下…”小姓摇了摇头,十分心疼这位前辈,“主公还说过,如果丹羽殿下执意不走的话,就让他跪着,反正他绝对不会起来的。”

同样是此时,柴田胜家正气闷地策马回到自己的领地。一到领地,就气呼呼地立刻就下达了全领召集令。

“殿下,这是怎么了!”几个家臣讶异地问道。

“今川家全军30000多人攻过来了。”柴田胜家瓮声瓮气地啐了一口,“主公什么都不管就散会了。”

“殿下!这…这我们该如何是好!”几个家臣也是被吓得面如土色,面面相觑地问道。

“我们柴田家世世代代为织田家谱代,老主公待我恩重如山,权六只有以死相报了。”

十七日傍晚,各支先期出发的部队都已经向冈崎城派回信使,表明自己已经顺利抵达目标地点,一切计划如常。

十八日凌晨,还没到日出时分,刈谷城内外的今川军开始行动。朝比奈备和松平备4500人率先出发,大军西行,跨过逢妻川向名和进发。葛山备也离开冈崎城北上,绕路前往沓挂。朝比奈备和松平备的先头部队离开刈谷的同时,三浦备,奥平备等众多小豪族的2000余人的部队也从安祥城出发,折而向西北,直奔知立而去。再之后出发的队伍,则是冈部正纲率领的部分冈部备1800人,押送着大量运输辎重队,浩浩荡荡的向着西边缓慢离去。等到辎重队也全部通过了安祥,今川家本队的13000余人在雨秋平和濑名氏俊的率领下,簇拥着一台轿子,踏上了经过安祥,知立,前往沓挂的征程。

整支队伍里,就属雨秋平的常磐备最为耀眼。一模一样的具足在阳光下映射着寒光,头顶的红叶,背后的红叶靠旗,以及高高飘扬的枫鸟马印,无不宣告着这支部队的骄傲。周围的友军纷纷对常磐备的足轻们啧啧赞叹。

十八日入夜前,今川家本队总算赶到了尾张境内的沓挂城。及时雨秋平已经在一天前就让各个部队前移,以最大限度在十八日利用道路的通行能力,但是还是出现了部分拥挤情况。索性雨秋平留出了够多的余量,所有部队都在十八日顺利抵达地点。

入夜后,劳累了一天的部队都在兵营里沉沉睡去,雨秋平却躺在榻榻米上,久久无眠,辗转反侧。内心五味杂陈,情感复杂。既有对战事的期待和担忧,还有对于自己能够利用历史设下无懈可击的陷阱,伏击织田信长的激动,又有对今川义元信任的感激。还有对明天即将担负的重担赶到无比紧张,焦虑。最后,也有对远方思念自己的妻子的相思之情。

凌晨了,雨秋平依然无法入睡,索性起身,到天守阁的回廊上漫步,看着西方十五里外的桶狭间——明天那波澜壮阔的战场。雨秋平望向天空,今天月亮很圆,很亮,隐约间,可以看到天上的乌云。

明天会下雨的吧。

十九日,五月十九日,永禄三年五月十九日。

我不会记错的。

“信长,你现在在做什么呢?”雨秋平自言自语地看向西北,清州城的方向。“是要跳那曲,著名的敦盛了么?”

五月十九日寅时初刻,天刚蒙蒙亮,今川南路军就离开名和的营地,向着大高城进发。朝比奈备进攻鹫津砦,松平备进攻丸根砦。朝比奈备的人数高达3000人,而松平备也有1500人。但是鹫津砦和丸根砦的守军都只有500多人,还要应付城内鹈殿长照千余人的攻势,实在是招架不过来。防守鹫津砦的织田玄蕃和饭尾定宗和防守丸根砦的佐久间盛重立刻派出信使,向清州城求援。

寅时四刻,信使抵达清州城。

“终于开始了么。”织田信长被从睡梦中惊醒,仰天长叹了一声,吩咐道:“阿浓,派侍女去把生驹夫人,原田夫人,阿市,余的诸位兄弟姐妹们,还有奇妙丸和茶筅丸,都叫到大堂来吧。再吩咐后厨,备上酒菜。”

第一百五十一章 桶狭(3)

织田信长身侧的归蝶身为武家的妻子,美浓蝮蛇的女儿,自然察觉到了危险。织田信长这一顿饭,可以说得上是诀别了。她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默默地吩咐侍女前去通报,然后帮织田信长换上一套阵羽织。

等到织田信长赶到大堂时,众人早就等在那里了。看得出来,除了年纪还小的奇妙丸,茶筅丸等人还有些昏昏欲睡,不知道现在可能就是他们见父亲的最后一面了,其他众人都是神色凝重,显然是彻夜未眠。

织田信长看到众人都再等待自己动筷子,也没有多做谦让,甚至连几句慰问的话都没有,就端起碗来往嘴里扒饭,大口大口地吃着。其余众人显然没有他这样的好胃口,生驹吉乃作为织田信长最宠爱的侧视,和斋藤归蝶一样,都是愁眉不展,什么也吃不下,满脸担忧地望着他们的丈夫。几个小孩子还在咿咿呀呀地吵着要回去睡觉,惹得织田信长一笑。

织田信长犯下碗筷,走到了带着两个孩子的生驹吉乃身前,用两只大手在奇妙丸和茶筅丸的头上揉了揉,对着生驹吉乃问道:“若是余死了?你当如何?”

“殿下…出征在即!不可以说这样不吉利的话!”生驹吉乃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楚楚可怜地低下了头。两个孩子讶异地看着母亲哭了,有些不知所措,茶筅丸立刻也跟着哭了起来。

“那就为余殉死吧。”织田信长轻笑了一声,看着生驹吉乃郑重地点了点头后,就站起身来。望向斋藤归蝶,“阿浓,为我击鼓。”他边说,边把下身的衣服随意地系了几下,抽出腰间的折扇,在斋藤归蝶的鼓声中飘然起舞,唱起那曲敦盛。大堂两边,有着两排灯火,忽明忽暗,在黑暗中跃动着火光。

“想来,此间并非常驻之所…”织田信长应和着鼓声的节拍,用浑厚磁性的嗓音,低声吟唱着哀婉悲壮的曲调。是啊,这小小的清州,业如何使余的常驻之所?能容得下余信长的,要么是天下无双的雄城,要么就是阴曹地府!

“浮生之迅疾微细,尤胜草间白露,水中倒月。”余短短二十六载的人生,即将走向命运的转折。要么是从此平步青云,要么是就此魂归三途川畔。余如此对待父亲,害死老师,手刃弟弟,必定是要下地府的吧!

“金谷园咏花之人,为无常之风所诱,荣华之梦早休。”

“南楼弄明月之辈,为有为之云所蔽,先于明月而逝。”

明国的西晋富豪,茶圣书圣,依旧难逃归于尘土的命运。余信长何德何能,又岂能逃脱这宿命?

“人间五十年,较之化乐天,如梦又如幻。”

织田信长“刷”地一下打开手中的折扇,横臂一舞,左边一排的火光立刻全部被折扇吹灭,屋子登时黑了一半。织田信长扭身又是一舞,另一边的火光也一下子消失殆尽。屋内,只剩下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简易的面庞上。

苍天,如果你真的有眼,千万不要让余活过五十岁啊!五十年,与化乐天里八百年方位一日一夜相比,都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那么,多活又有何意义?余的一生,就该如樱花飘零一般绚丽短暂。又何必追求长久之人生?

因为。

“一度得生者,岂有永生不灭之理!”

织田信长声调骤然高昂,吟出这最后一句。脚步飞转,跃向门外的回廊,将手中的折扇,高高地抛向苍天。

“老天!余要和你——赌一次命!”织田信长朝着苍穹,厉声吼道:“你!敢吗?”

“猴子!取我的鞋来!”织田信长在斋藤归蝶的服侍下穿上具足,佩戴好他的爱刀,长谷部国重。

“殿下!殿下!”木下藤吉郎一路小跑过来,一下子跪倒在织田信长面前,“小的不才,愿随主公同生共死!”

“有志气的猴子,跟上来!”织田信长一脚踢开跪在地上的木下藤吉郎,哈哈笑道。这时,丹羽长秀接到边境的警报,也带着部署匆匆赶到天守阁,正遇到带着母衣众和马廻众前往马厩的织田信长。

“主公!您不固守清州了么?”丹羽长秀惊讶地问道。

“不!你来留守!我要亲自迎战今川义元!”织田信长冷哼了一声,“米五郎,你记住。若是今日传来我战败的消息,你就把这一切,都给我烧了!用清州城的几万人,给余殉葬!”

随着嘚嘚的马蹄打破夜空的沉静,织田信长率领着赤母衣众和黑母衣众,以及马廻众的两百骑兵,打着火把,独自撕开夜幕,从清州城南下,直奔边境而去。

接到通知的各家重臣和豪族们,也纷纷带着领内集结好的部队,向着织田信长的本队回合。

“主公,柴田胜家率领所部前来跟随!”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另外一只打着火把的队伍快速靠拢。

“权六,扔下辅兵,只带战兵,跟上来!”

“主公,池田恒兴率部前来跟随!”池田恒兴兴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小子,扔下辅兵,只带战兵,跟上来!”

“少主公,老臣冈田重善率部前来跟随!”织田信秀时代就追随织田家的老旗本带着零星的几个部下,从远处赶来。

“叔叔,跟上来!”

“主公,泷川一益率领所部前来跟随!”泷川一益为了弥补之前侦查不力的错误,豁出血本,动员了每一个可以上阵的男子赶来。

“彦右卫门,扔下辅兵,只带战兵,跟上来!”

……

一行人越汇越多,等到众人在辰时四刻分到达热田神社时,已经集结了将近2000战兵了。所有的辅兵和辎重,都被织田信长抛弃,每人只带着一天的口粮,以表明破釜沉舟的决心。

“主公,弃臣前田利家,单人前来跟随!”只见神宫内,前田利家自作主张地插上了织田家的木瓜纹靠旗,跃马持枪,向着本队冲来。

“犬千代,跟上来!”织田信长兴奋地一声大吼,和策马而过的前田利家一个击掌后,顺势翻身下马,领着两千部下,把热田神宫围在中间,自己则亲自大踏步地走入神宫,神宫内的主持匆忙迎了出来,递给织田信长一些祭拜祈福用的祭品。

织田信长不屑地一摆手,径直走到香炉面前,抓起一把烟灰,朝着热天大明神的具足上砸去,烟灰砸在具足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声。

“热天大明神,余命令你,保佑我军取胜!”织田信长厉声喝道:“否则,等余下了地狱,就带着地狱里的阎罗,亲自把你撂倒!”

织田信长走出神宫,翻身上马,朝着两千忠心耿耿的部下高声道:“热天大明神已经感受到我们的心意!必将保佑我们——武运昌隆!”

“诸位,为织田家奉献你们的忠诚吧!”

辰时二刻,大高城外。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能见度达到了可以全面攻城的程度。

试探进攻结束后,朝比奈备正在对鹫津砦展开猛攻。昨天他们已经在名和打造了建议的攻城锤和云梯,此刻,正被辅兵推着,冲向岩砦。

“弓箭手,掩护射击!”朝比奈泰朝命令所部的弓箭手快速前进道岩砦外六十米的地方,欺负岩砦中守军缺少弓箭手,毫不客气地到近距离开始射击。将近300弓箭手一轮接一轮地抛射和平射,把岩砦墙头的织田军弓箭手压制地无法起身。三架云梯也被架在了不到四米的砦墙上,立刻就有武士开始带头爬云梯。同时,在盾牌兵的掩护下,攻城锤部队也冲到了砦门边上,用着沉重的攻城锤,喊着号子,一下一下撞击着砦墙。

“真的好强!不愧是朝比奈家。”守将饭尾定宗感慨道。他亲临一线,指挥手下的辅兵把储备多月的檑木,滚石一股脑地向着城墙下的攻城锤队伍和云梯上攀爬的士兵砸去。一时间,居然也限制住了朝比奈备的攻势。砦门虽然出现了松动,但是很明显砦门后面有大量织田家足轻顶着。而云梯上的朝比奈备足轻虽然爬到了城头,却也被织田家足轻死死当主,限制他们上墙的人数。不过,在朝比奈家凌厉的攻势下,织田军正不断地被消耗着,估计支撑不了多久了。

“大哥!我来!”朝比奈泰亨兴奋地一个抱拳,也不等自己兄长的命令,就带着四五个侍卫绕开云梯,直奔营墙而去。营墙上织田家弓箭手和步兵们的注意力都在冲城锤和云梯上,没怎么关注这几个没带着攻城器械的人。那四五个侍卫中有两个背靠营墙站好,扎下马步。朝比奈泰亨离着几步远开始助跑,大喝一声,一脚踩在这两个人的肩膀上,飞身一跃,双手够到了砦墙的边缘墙垛。他双臂猛地一使劲,一个侧身提拉,身体借势滚翻,就冲到了砦墙上。

周围的十几个织田家辅兵正向着有云梯的位置搬运石料,被朝比奈泰亨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朝比奈泰亨也不多话,抽刀在手,手起刀落,连续砍杀了几个措手不及的织田家辅兵,城墙上一片混乱。就在他的身后,又一架云梯被推了上来,架在他身后的墙上,朝比奈军的足轻立刻顺着云梯向上攀爬。

附近的织田军足轻看到状况,匆忙挥舞着长枪冲了上来。朝比奈泰亨虽然是孤身一人,却毫不害怕,挥刀迎了上去。他一个扭身让过一柄刺来的长枪,顺势挥刀砍断这根枪杆。这时,身侧又有两个织田家足轻挺枪刺来,他猛地一个后仰,看着两柄长枪将将地从脸上方刺过。他一手握着刚才抢来的枪尖,一手握刀,猛地齐身,从两杆长枪的缝隙里挤了进去。左手使劲一甩,枪尖脱手而出,正中侧面的一个足轻的眉心。右手使劲一个横劈,面前另外两个足轻也被砍倒。他趁着织田家阵脚大乱,冲上前去近身搏杀,又接连砍中四个足轻。看到这一边的攻势被遏制后,他立刻反身冲向另一边,又是一阵眼花缭乱的刀花晃过,三四个足轻被他砍翻在地。

也就在这段时间,云梯上的朝比奈家足轻源源不断地涌上了砦墙,城墙上朝比奈备控制的区域越来越大。试图反击的织田家足轻立刻遭到了弓箭手的集中打击,被迫停滞不前。

“跟我上!把他们打回去!”饭尾定宗眼看局面逐渐脱离控制,急火攻心,亲自带着十几个足轻和武士,沿着砦墙,向着朝比奈泰亨所在的地方冲了过去。

“少主,我方已经登城,请您后退休息吧!”几个朝比奈家的武士看到饭尾定宗来势汹汹,不愿意让朝比奈泰亨继续冒险,上前拉着朝比奈泰亨的衣甲劝谏道。

“等我收拾一下就撤退。”朝比奈泰亨假意答应,趁着两个武士一放手,立刻就抽刀在手,冲上前去。

“少主!你不是说收拾一下就撤退么!”几个武士暗叫不好,匆忙追上去掩护朝比奈泰亨的两侧。

“等我收拾干净了砦墙,就撤退!”朝比奈泰亨看着眼前冲来的饭尾定宗,不屑地哼了一声。

“乳臭未干的小子,好大的口气!”饭尾定宗低吼一声,挥刀迎了上来,“三招之内,看我解决你!”

“不用三招,一招就行。”朝比奈泰亨嘿嘿一笑,更是把饭尾定宗气得火冒三丈。

饭尾定宗一个势大力沉的下劈,朝比奈泰亨不退反进,急速在他面前转过身来,用后背面对着饭尾定宗,将刀搭在背上,以一招苏秦背剑抗下这一击。正当饭尾定宗疑惑朝比奈泰亨为何要用这么古怪的姿势防御时,下一瞬,朝比奈泰亨已经利用转身的力道,把饭尾定宗的下劈往侧面一拨一卸,回身就是一击横劈。饭尾定宗门户大开,躲避不及,被直接砍中胸腹,具足被瞬间砍裂,鲜血飞溅,闷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我说了,一招就行。”朝比奈泰朝扬了扬手中的武士刀,轻笑了一声。

“殿下!殿下!”周围的几个武士发了疯地一样冲上来,想抢回家主的尸体,却被朝比奈泰亨和几个赶到的武士几刀解决。眼看整个砦墙都濒临失守,家主还在阵前被讨取,砦墙上的织田军无心抵抗,纷纷退回砦中。鹫津砦的大门也随之被冲城锤撞破,朝比奈泰朝亲自指挥部下攻入大门,同时让两支部队从两侧包抄,以防织田军逃跑。织田玄蕃措手不及,仓促间想调整阵型固守岩砦中央,却被朝比奈备一举击破,本人也被讨取。

鹫津砦沦陷后,立刻被朝比奈备付之一炬。朝比奈备和城内出击的鹈殿备同时杀向丸根砦。丸根砦的守军立刻陷入一片惊慌之中。

“殿下!大事不好了啊!”一个瞭望兵哭丧着脸跑到了正在南门指挥战斗的佐久间盛重面前,“西门,北门,都来人了!弟兄们人手不足啊!”

佐久间盛重看了一眼汹涌而来的今川军,人数估计已经超过五千,战兵数量也接近两千。而自己整个丸根砦内的守军,也不过五百多人,两百战兵。在松平家的牵制下,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兵力去防守整个砦墙。而朝比奈备的几十个骑兵,也断绝了他们任何撤退的希望。

“到此为止了。”佐久间盛重惨笑了一声,“先主公待我恩重如山,我也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不用今川家烧了,传令!点燃丸根砦!”佐久间盛重下令放火烧寨。同时,他亲自抽刀在手,指挥部下撤下砦墙,打开大门,对着松平备发起了决死冲锋。

“主公!盛重以性命祝您——武运昌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桶狭(4)

佐久间盛重的突击给今川军造成了一点麻烦,但也仅仅是一点麻烦罢了。巳时三刻,丸根砦和鹫津砦上的黑烟宣告着两砦的失守。

“朝比奈殿下,可以让粮草队进入大高城了吧?”松平元康歼灭佐久间备后,就去请示朝比奈泰朝。

“再等一下,仔细检查战场,务必保证安全!”朝比奈泰朝有些紧张地说道,“粮草队…可万万不能有失啊!”

与此同时,今川家的另外几支部队,也都按照原定计划行进。从知立城出发的北路军在三浦义就的率领下,汇合先期抵达善照寺砦东边的井伊备,一起南下离开官道,绕过森林,出现在了中岛砦的东侧。而葛山备的部队也快速抵达了桶狭间到古渡的小道里进行埋伏。而今川军本队,则簇拥着一台轿子,不紧不慢的缓缓行进在沓挂城到鸣海城和大高城的路上。

辰时五刻,织田信长抵达鸣海城北边的丹下砦外。远处大高城下鹫津砦和丸根砦的黑烟已经清晰可见,今川军大军已经进驻大高城。而包围鸣海城的中岛砦同样派人回报说,在中岛砦东侧,同样出现数千今川家部队,停留在官道南边的树林后面。

“水野忠光,抛弃丹下砦,和余一起前往善照寺砦!”织田信长甚至没有进入丹下砦,而是让部下直接随便吃几口饭团,就继续向着东边绕去。

“主公!三思啊!”水野忠光慌忙把头探出砦墙,“丹下砦不能抛弃啊!丹下砦一丢,大军就没有后路了!”

“余不需要后路!”织田信长厉声喝道,“这仗要的,只有勇气!执行余的命令!”

水野忠光无奈之下,下令烧毁丹下砦,全军合兵前往善照寺砦。砦中的佐久间信盛和佐久间信重两兄弟,已经是双目尽赤。佐久间家家主佐久间盛重的部队,刚刚就在丸根砦全军覆没了。

“大高城那边的今川军怕是要有七八千人!”佐久间信盛有些后怕地报告道:“鸣海城内还有三千敌军,中岛砦东边还有四千敌军,一共得有五千战兵啊!主公!我们只有这两千战兵,该怎么办啊!”

“放弃善照寺砦,前往中岛砦!”织田信长再次把一个岩砦付之一炬。全军前往中岛砦。然而,到了中岛砦,才发现,南边的今川军整装待发,根本不给织田军任何进攻的机会。

午时三刻,今川家本队抵达了桶狭间。今川家9000人的直辖兵力由于道路狭窄,被迫排成长长的一条,在丘陵间七拐八拐地前进。走了半天,也就只有3000人进入了桶狭间的丘陵。就在这时,雨秋平事先“劝说”的几百桶狭间当地的村民和僧侣们箪食壶浆,前来迎接犒劳今川家大军。轿子中的今川义元得意洋洋,立刻拍板又累又热的全军就在这里休息,好好享用百姓们送来的食物。

虽然有不少不知内情的武士提出疑义,认为不该在地势如此之差的地方多做停留。但是雨秋平和濑名氏俊却完全支持这一决定,传令全军开始吃午饭。

真田昌幸被雨秋平专门派去指挥目付组和忍者,监视土豪簗田政纲的动向。前世的历史上,就是由这个簗田政纲,给织田信长送去了今川义元在桶狭间的情报,让织田信长一举奇袭得手。

如果簗田政纲迟迟不动,雨秋平甚至都要考虑自己派人去告诉织田信长,今川义元的本阵就在桶狭间了。真田昌幸汇报说,簗田政纲已经派人混在百姓里面,去视察今川军的动静了。这不由得让雨秋平心下一安。为了让今川军的麻痹大意更加逼真,雨秋平直到现在都没有通报低级足轻这次的具体计划,反而大肆宣扬荒尾善次带回来的情报——织田信长在大敌当前时已经慌了手脚,连评定会议都开不下去了。这不由得让所有本阵的足轻们认为,胜利只在眼前,从而放心地享用自己的午餐。这一切的麻痹大意都落在了簗田政纲细作的眼里。

终于,簗田政纲不负众望,本人悄悄地离开了领地,骑着马一骑绝尘向着西边而去。估计是去向织田信长汇报说,今川义元的本阵正停留在桶狭间,身边只有三四千人,几乎毫不设防。

看到簗田政纲已经离开后,雨秋平立刻下令沓挂城的朝比奈信置全军出击,把簗田政纲的领地全部包围起来。同时目付组和忍者大举出动,隔断簗田政纲领地和鸣海那边的联系,防止留守人员再送出其他情报,泄露今川军的进一步部署。

一切完成后,雨秋平立刻变更部署。除了打着赤鸟军旗的本阵依旧带着3000人,其中1000战兵,停留在田乐狭间之外,其他的部队迅速转移到田乐狭间两侧山坡后面。雨秋平带着600战兵,1200辅兵埋伏在山坡西南。濑名氏俊则带着自己的800战兵和今川义元剩下的2000直辖战兵埋伏在山坡东边,大军带来的近万辅兵则全部在东侧的平地上,开始修筑一个巨大的营寨。

此时,织田家的众人在中岛砦里进退维谷,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众人彷徨之时,簗田政纲忽然亲自策马赶到。眼尖的母衣众认出这是和本家关系密切的豪族,匆忙打开砦门。

一路赶路而来的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连话都快说不清楚了。他下马后,一下子跪倒了织田信长面前,颤颤抖抖地说道:“大殿!好机会啊!”

“梁田大人,什么好机会?”身旁的池田恒兴急躁地打断道。

“今川治部…今川治部他的本阵就在田乐狭间,只有三千多人!”簗田政纲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片刻后,又是狂喜和疑惑。

“桶狭间道路狭窄,他的大军都被堵在桶狭间东边,没有进到田乐狭间里!”簗田政纲大口大口喘着气,“刚才在下的人,混入劳军的百姓里,去看了眼今川治部的本阵!所有的人都麻痹大意啊,都随便席地而坐,享用着百姓献上的午餐!今川治部就在一台轿子里!”

“大殿此刻带着这两千精锐去奇袭,定可取下今川治部的首级!”簗田政纲兴奋地道。

“真的假的!如果干掉今川义元,咱们这仗就赢了啊!”池田恒兴兴奋地喊道:“今川义元本人要上洛,他要是被我们干掉了!今川军再多也会退兵啊!”

“是啊!主公!天赐良机啊,今川治部大意了!快上吧!”蜂屋赖隆也同样热血沸腾。

“那么好,余…”织田信长正要下令,前田利家却忽然开口道。

“主公!还是请小心啊!”一贯莽撞的前田利家此刻却不敢大意,“很有可能是陷阱!我那义弟雨秋红叶就在今川家那边,他一向精通防御,小心谨慎,怎么会让今川义元犯下这样的错误呢?”

“不要提那小子!被吓怕了么?”佐佐成政立刻恶狠狠地骂道,“竖子不足与谋!”

“不管如何,主公都该小心,还是谨慎为妙。”塙直政和河尻秀隆合理劝谏道,“我们一旦离开中岛砦,南边的今川家必定出击切断后路,我们就真的无路可退了!万一桶狭间有伏兵,我们就万劫不复了!”

“梁田大人又是如何前来的?”泷川一益同样十分怀疑,“梁田大人之前几天,可是一直没有来消息。今天突然前来,其中莫非有诈?”

正当众人再次争执不下时,织田信长却是突然笑了。众人一愣,一下子安静下来。

“又是做选择啊!”织田信长仰天长啸了一声,“治部!你还真会给我出难题啊!两年前就让我选了一次,这次又让我选!”

“成功了,一举逆转大局,织田家就此崛起,武名遍天下!”

“失败了,兵败身死,织田家就此灭亡,沦为笑柄!”

“两年前我选了退,”织田信长双目尽赤,脸上青筋暴起,“这次我就选进攻!”

“如果人生注定是梦一场,就让梦醒时,血光飞溅吧!”织田信长厉声大吼,策马扬鞭,率先一夹马腹,冲出砦去:“烧砦!全军随我出击!”

“敌在桶狭间!”

永禄三年(1560)5月19日,未时初刻,尾张国,桶狭间。

“殿下,殿下!”穴山信实策马而来,刚才他被亲自派去侦察织田军的动向,“织田军离开中岛砦了!”

雨秋平抬起头,看着天上聚散无常的乌云,和日渐阴沉下来的天空。

“不会记错的,五月十九日,不会错的。”雨秋平喃喃地念叨着。

“啪嗒。”脚前地面上一片暗黄色的土壤突然多了一个黑点。

紧接着,周围的黑点越来越多,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足轻们的铠甲,并越下越大,逐渐演变成了倾盆大雨。雨秋平看着天,任由雨水打落在脸上,也难掩嘴角兴奋的弧度。

“下雨了,没问题,向朝比奈,鹈殿,濑名,葛山大人派出传令兵,说一切计划照常!”雨秋平理了理肩头的红叶披肩,兴奋地喊道。

“为了防止待会混战时,动摇军心。”雨秋平再次下令道:“立刻向全军通报我们的作战计划!”

“好!”穴山信实领着骑兵队立刻离开。

“传令,让田乐狭间里的本阵部队们,各自找地方避雨。”雨秋平再次下令道,“务必装出麻痹大意的样子!还有,田乐狭间里的赤鸟马印换到一个更好一点地方,让织田军待会能一目了然!东边埋伏的赤鸟马印,也开始向濑名殿下军中转移,两千战兵也要站好半山腰的位置!”

“大人料事如神,”身旁的天野景德低声说道。直江忠平则拿起一件雨披,轻轻地披在那个身着红叶披肩的雨秋平的身上。

雨秋平骄傲地回首,在他的后方,整齐地列队了六百士兵。每个人的头盔上都插着一片红叶。那是他忠勇的部下们,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部下们,是从知立城就开始追随他的常磐备!他相信他们的忠诚和战力,正如相信历史一样,他对自己能够改变历史,无比的自信!他高高举起手边本来插在地上的枫鸟旗,兴奋地挥舞着。

“十九日下午,大雨至!”雨秋平高喊了一声,“引织田奇袭!”

“登上高地,面向西北!列阵!”

“嘿!嘿!哦!”六百足轻发出整齐的三声高呼后,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冒着大雨,以排为单位,迅速行进到高地上的各个险要之处。在军官们拉成了调子的汉语口令下开始列队。雨秋平将枫鸟旗往地上一插,自信地望向西南方,天地交汇之处。

在桶狭间的山坡里,驻扎着一只似乎毫无防备的军队。今川家的家督的旗帜——赤鸟军旗,无精打采地竖立在雨中。周围的士兵三三两两,躲在避雨的树下或者帐篷里,连基本的岗哨都没怎么设置。

在这片山坡的东边山下,同样竖立着一片营帐。另一面迎风高高飘扬的赤鸟军旗正竖立在这里。两千直辖士兵神情肃穆,列队整齐,整装待发。后面则有上万辎重兵来来回回修缮着营帐的防御工事。而濑名氏俊的八百部下,则等在部队的侧后,悄悄埋伏着。

而在大雨中,两千打着红色木瓜旗帜的部队,正向着东边等待他们依旧的陷阱,快速进发。阵中将旗之下,只见一人黑衣黑甲,嘴角蓄着两抹凌厉异常的八字胡。刚劲的剑眉下,鹰隼一般的眸子中,闪烁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他丝毫不理睬旁边道路两侧发现的今川家的二引两军旗,只是直直地冲向桶狭间,那个即将决定天下命运的生死场。

命运的际会即将展开,历史的车轮,缓缓地向前滚动。

第一百五十三章 桶狭(5)

未时二刻,埋伏在田乐狭间另一边的濑名氏俊接到了雨秋平的信使。信使拿着今川义元的令箭——现在暂时由雨秋平负责保管,宣告一切计划照常。

“没想到大雨真的如期而至。”濑名氏俊欣慰的笑了,“红叶,你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本事。”濑名氏俊向着东边的2800战兵传递命令,“传令,通报全军我们的作战计划,以免动摇军心。濑名备,护好家督大殿的轿子和马印!埋伏在山腰的直辖部队再稍微后撤一点,以免被发现。”

同时,古渡小路里的葛山氏元也接到了雨秋平的信使,传令部下严加戒备,继续修缮防御工事。

未时三刻,中岛砦东边和大高城的今川军接到了从本阵而来的信使。

“计划无误。”北路军统帅三浦义就看完后点了点头。虽然他一贯看不起雨秋平这个暴发户,但是不得不说,这次他和家督联手制定的计划确实完美无缺。己方的动向,对方的动向,豪族的动向,甚至连天气,也都被他算计在计划之内。“全军进占中岛砦,和南路军汇合。接受朝比奈殿下和冈部殿下的节制!”

“很好,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南路军统帅朝比奈泰朝笑道,“善照寺砦,中岛砦和丹下砦都被织田家放弃了,我们全军立刻运粮进入鸣海城!等到织田军败退后立刻出城向东,切断织田家回到尾张的退路!”

而此时,桶狭间西南山坡上的一棵大树上,负责瞭望的几个常磐备足轻,远远地看到了西南一侧,出现了织田军的旗号。雨秋平闻讯后立刻亲自爬到树上瞭望,发现织田家的部队正在远处的官道上拔去靠旗和旗帜,希望能够偷偷潜行到田乐狭间。的确,如果没有今川家在山谷上瞭望,在丘陵里的今川军肯定无法发现悄悄前进的织田军。雨秋平匆忙发出信号,通知谷底的今川军和东侧山坡的濑名氏俊。

织田军沿着官道快速前进,从雨秋平的西南,逐渐绕到了西北——那里正是桶狭间丘陵低洼的入口。就在织田信长部队抵达的那一刻,雨势忽然加剧,同时,也刮起了这个季节罕见的西风。豆大的雨滴被大风呼啸着刮向今川军在田乐狭间里的本阵,顺风的织田军发现,今川军被吹得眼睛都睁不开,纷纷躲在帐篷和树下避雨,丝毫没有任何戒备!而今川义元的马印,就在阵中!

或许,上天真的是眷顾这位战国的风云儿,如果没有雨秋平这位穿越者,今川义元真的会殒命于桶狭间,织田信长这个位面之子的手里。

“兵贵神速,随余来!”织田信长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嘶鸣。“热天大明神正在保佑我们!降下如此豪雨,随余趁着雨势,击破敌军!”

“全军冲锋!大明神在保佑我们啊!”似乎是为了呼应战国风云儿的这局怒吼,老天爷降下了一击霹雳。闪电过后,剧烈的雷声震耳欲聋,今川军本阵的足轻们纷纷惊讶地抬头向着西方雷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却没有见到闪电——取而代之的,是织田信长的两千战兵撕破雨幕而出!

“敌袭!敌袭!”最前面的几个今川家足轻惊慌失措地喊道。他们毕竟是今川义元的直辖部队,这1000战兵中还有300旗本武士,反应自然不慢。

“列阵,在这里防御!不要让尾张佬冲入中军!”两三个刚好在一线的侍大将立刻指挥着麾下的部将手忙脚乱地披挂整齐,努力迎着风雨列阵。由于今川军本来只打算在这里短暂休息,故而根本没有修筑外墙和壕沟,只是简单地扎了些营寨。此刻,完全没有可以依托的防御工事。

一连串的示警声和警报声在今川家阵地内响起,越来越多的足轻们匆忙从避雨的地方赶了回来,试图结阵。不过由于建制混乱,道路狭窄,反而拥挤成一团。

而这时,织田家的先锋柴田备和森备已经杀上前来,今川家只有不到一百个战兵完成了结阵,在几个侍大将的指挥下节节抵抗。高木正时是今川家的一个旗本武士,此刻他正进行着人生中最艰苦的一场战斗。虽然就在开战前,雨秋殿下和濑名殿下告知了他们此战的计划和部署,他们这些在丘陵低洼间的部队只需要诈败诱敌就可以了。但是这并不带代表着他愿意真的惨败!如果真的在这里一溃千里,即使两边的伏兵及时杀出,诱敌部队也会付出巨大伤亡。周围的足轻都是跟了自己好久的兄弟,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

于是,作为在最前线的几个侍大将之一,他立刻指挥部下集结起来,开始抵抗。由于最前端空间比较宽阔,他在织田家冲上前来之前,就把配下的四十几个人集结完毕。

然而,织田军的凶猛,还是远远地超乎了他的想象。今天的织田军,和往日那些被戏称为“天下最弱尾张兵”的足轻完全不是一个人,一个一个都跟被神明附体了一样,疯狂地冲击着本方防线。

本来,按照今川家直属部队的高战力,即使面对这样的敌人也不会处于下风。可是,最要命的就是那大雨!这暴雨什么时候下都可以,怎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这个风向如此不利的时候!豆大的雨水被风裹挟着扑面而来,高木正时身边不少今川家足轻没打几下,都不得不腾出手来抹一把脸,不然雨水就会让眼睛完全无法睁开,最前线的人甚至不得不眯着眼睛作战。织田军却全无这样的困扰,雨点砸在他们的脖颈和后脑勺上,丝毫不会带来任何影响。无法集中注意力迎战的今川军被打得节节败退,不时有人因为去抹眼睛的那一瞬的大意而被刺倒在地。心有余悸的今川家足轻们不敢再分神,却也因为雨水而无法看清敌人,不敢进攻,只能不断地后退寻求同伴的支援。

可是这样推下去更不是办法,今川家一线孱弱的兵力经不起消耗。不一会儿,防线就有多处被撕开了口子,织田家足轻们趁机涌入,一线的今川家足轻被迫狼狈后撤,却被阵后正在试图结阵的今川家足轻挤住。

“让开!后面快让开!”高木正时焦急地喊道,然而,还没等他喊出下一句,一柄长枪突然刺入了他的小腹。腹部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之前他身前的十几个足轻已经纷纷在大雨中毙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腹部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又是一柄长枪刺入他的腹部。鲜血大口大口地从嘴中涌出,他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对雨秋平和濑名氏俊的腹谤。

“根本不需要什么诈败啊…这种大雨,本来就挡不住!”

就在桶狭间的战事进行地如火如荼时,鸣海城的今川军按照部署进行着调配。朝比奈泰朝率领的南路军和三浦义就率领的北路军会合后,没有进入鸣海城,而是围绕鸣海城东边扎下营寨,等待织田军的到来。冈部正纲则率领冈部家其余部队,护送着大批运粮队,进入了鸣海城。鸣海城内由冈部家的将近5000人驻守,鸣海城外则有将近万余今川家大军扎下的营盘,可谓是固若金汤。

今川家本阵的失败已经不可避免,狭窄的丘陵让溃兵无处可逃,只能不断地反卷着身后的战线,将一切武士企图重整结阵的希望击碎。今川家的近千本阵在瓢泼大雨中被织田家一路追击着向后逃窜,二引两的旗帜四处飘零。随着织田家的不断追击,他们和今川义元马印所在越来越近!

织田信长催动着马匹,和马廻众一起引领着部下冲锋。他余光中,看到十几个织田家足轻正在割去已死今川家足轻的首级来记功,不由得愤怒地一马鞭抽了上去,厉声怒吼道:“不要拿首级!不要拿首级!全部给余起来!”

织田信长一挥马鞭,直至今川义元的马印:“我要的只有今川治部的项上人头!进攻!不要停下!”

在织田信长和母衣众的督促下,所有织田家足轻都放弃了割首级记功,而是一窝蜂地向着今川义元的赤鸟军旗所在杀去。察觉到织田家意图的今川家旗本武士们纷纷带着部署回身应敌,希望阻碍他们向着今川义元所在处前进。可是寡不敌众的他们立刻在暴风雨中,堙没于织田家的足轻中。

未时六刻,大雨逐渐地停了,织田军的优势没有以前那样巨大了。但是所幸,今川家本阵已经军无战心,战兵和辅兵们纷纷向后逃去。连今川义元的马印也开始摇晃着,被众军簇拥着向后离开。织田信长眼看今川义元要逃跑,若是让他逃回后军的2000战兵里,就绝无希望了!他不管不顾地催促着马廻众和母衣众和他一起,在泥泞不堪,满是乱兵的丘陵间纵马飞驰,不分敌我砍倒每一个挡路的人,向着今川义元的马印处冲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桶狭(6)

一开始,身处一线混乱中的今川军们还没有意识到织田军想干什么,反而因为织田家足轻不在攻击自己而感到庆幸。直到他们意识到,织田军在织田信长的带领下,直奔今川义元的马印而去!

“挡住他!挡住他们!”今川家的旗本武士们纷纷叫嚷着,但是因为早已知道雨秋平的作战计划,众人却没有很积极地向前阻拦。而是纷纷依托道路两侧的营寨,大树,乱石,躲避着织田军的攻击。织田信长对眼前的危险毫无察觉,反而以为是今川军已经失去了抵抗的信心,大呼酣战地跃马扬鞭,向着今川义元的马印冲去。

挡在织田信长兵锋和今川义元所在处的今川军足轻和武士们看到来势汹汹的织田军,纷纷向着两侧散去,好似波浪被礁石劈开。直到那面马印离织田信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连那赤鸟军旗的翅膀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局面一片混乱,今川军四处逃散,以至于赤鸟军旗下居然没有多少人。

只见军旗下,只有几十个旗本武士正簇拥着一台轿子,向着后方逃去。

“今川义元!拿命来!”冲在最前面的前田利家一声大吼,率先策马撞了上去。手中的赤色大枪自左上到右下一击势大力沉的下劈,一下子就把面前一个挡路的今川家武士砍得尸首分离,另外两个企图上前迎战的武士也被战马撞倒。就在这时,另外两个及时卡位的武士一人一刀,刺在前田利家的马上。战马嘶鸣一声,无奈地躺倒在地上,前田利家也被掀下马来。周围的另外几个母衣众的武士匆忙赶了上来,挥刀帮助前田利家挡住了致命的一刀。此时,另外的织田军足轻也和今川义元身边的几十个旗本武士开战。今川军旗本武士及时寡不敌众,仍然大呼酣战,死战不退。

趁着今川家母衣众拼死抵抗的时候,只见轿子的门帘突然被掀开,紧接着,一个身着华丽朝服的人在另外几个母衣众的簇拥下,仓皇向着后方逃窜。

“今川义元要跑!今川义元要跑!”池田恒兴一眼看到了今川义元,匆忙高声呼喊着向着今川义元一马当先冲去。周围的织田家母衣众和马廻众纷纷放弃与眼前的敌军纠缠,而是且战且走,掩护着道路中间的友方骑兵向着今川义元所在处直冲而去。

此时,今川义元的几个马廻众正想把今川义元扶上马,但是那宽大的朝服此时却成了致命的累赘,今川义元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上马,而池田恒兴却已经带着人杀到近前。

“回身迎击!”其中一个像是首领的马廻众红着眼,厉声命令道。仅剩的几个马廻众转身奋力抵抗,却依然迅速淹没在织田军的洪流里,但这也给今川义元争取了逃跑的时间。而这时,另外的旗本武士也意识到织田军的目标正是家督本人,纷纷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今川义元也踉跄着向着本方阵营跑去,眼看织田军就要丧失机会。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今川义元忽然被自己宽大的朝服给绊倒了!紧跟其后的佐佐成政跃马而上,横刀一斩,直接砍在了今川义元的背上。鲜血瞬间从背部喷洒出来,染红了雪白的朝服。今川义元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为牵动了背部伤口而动弹不得。附近赶来的今川家武士仓皇上前救援,却被随后赶到的织田家母衣众挡在了外圈,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

今川义元,被佐佐成政一刀砍下了首级。那个涂满了粉的白色的脸,此刻已经被献血染红。眼睛上方的两点墨迹微微有些变形,仿佛在哭,又仿佛在嘲弄着赶来的织田军。颈部的血液,一下子喷洒在雨后的大地上。

佐佐成政兴奋地翻身下马,狂呼着把今川义元的首级挑上刀尖。苦战以旧的织田家足轻立刻陷入狂喜之中,没有参与战斗的织田家足轻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欢呼着,祈祷着,感谢神明赐下的这场胜利。

“今川治部已被我军佐佐成政讨取!”织田信长策马上前,一刀砍倒今川义元的马印,低吼了一声,“尔等!还不跪地请降!”

“尔等!还不跪地请降!”织田家足轻同样狂呼着喊道,仿佛胜利就在眼前。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周围所有的今川家足轻的脸上,固然有着神色的变化。但却并不是惊慌失措和六神无主,而是一种淡淡的哀伤,以及对于了不起的武士的那种敬佩和尊重。

刚才还惊慌失措的今川家足轻,纷纷退后,在侍大将和部将的指挥下,结成阵型,静静守候在道路的两侧。

没有因为主帅被杀的惊慌失措,也没有因为主公被杀而奋不顾身地冲上来夺回首级。而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低洼走廊里,中间挑着今川义元首级的织田军。

“今川治部已死!尔等还不跪地请降!”织田信长一时间竟然有些惊慌,再次用大吼掩饰内心的忐忑不安。

“咚!咚!咚!”忽然,田乐狭间东边偏南的丘陵坡后,响起三声鼓声。紧接着,又一面赤鸟军旗和一台轿子被众多濑名家的部队簇拥着送上了山坡顶,傲视着田乐狭间里的织田军。空气在突然间安静,战场上的拼杀声,织田军的呼号声,刀剑相加的碰撞时,都一时间停了下来。

“那是——”濑名氏俊的声音从山坡那端传来,打破了战场上空的宁静。

濑名家的八百战兵站在山坡上,深吸了一口,齐声大喊道:“影——武——者!”

“糟糕!”织田军大吃一惊,仿佛一下子从山巅跌入万丈深渊。刚才获胜的喜悦一下子变成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惊慌。今川家一切诡异的行动也都有了解释,之前之所抵抗得那么散漫,全都是为了引诱织田家进一步深入桶狭间。而被杀死的也只不过是今川义元的替身,部下们自然不会惊慌。如果这里安排的是替身的话,说明今川家早在一开始就算计到了织田家的奇袭——桶狭间的本阵只是个陷阱罢了!而今川义元本人,此时却正在丘陵坡顶!

话音刚落,濑名氏俊的旗帜猛地挥舞。坡顶的200弓箭兵立刻弯弓搭箭,开始朝着谷底射击,箭雨扑面而来,织田家的部队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射中多人。武士们的具足防御力不错,羽箭并不会造成太大的杀伤。但是那些足轻们身上的竹麻甲,棉甲这些低劣的防具根本挡不住弓箭手居高临下的射击。

“殿下!快撤吧!真的是陷阱啊!我们中计了!”前田利家举着一块甲胄,挡在织田信长的马前,帮他遮挡着羽箭,同时忙不迭地劝谏道。

“殿下,现在再不撤估计就真的完蛋了!”河尻秀隆上前急道:“如果这里的本阵只是陷阱,那么鸣海城的部队必定会在我们烧毁三座岩砦吼切断我们的后路!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还有机会!”塙直政慌乱地建议道:“可以从这里北边的小路退回古渡!虽然大军可能难以幸免,但是在下愿意拼死奋战,护主公周全!”

“拼死奋战!护主公周全!”周围的马廻众和母衣众们也是齐齐地俯身喊道。箭雨仍然在一阵阵地袭来,不少足轻因为措手不及而被射中。更多的人则纷纷四散寻找掩体。之前为了冲锋,织田家的弓箭手都被留在了队伍最后面,此时还有不少人被堵在桶狭间丘陵的外面,根本无法进入支援。

织田信长死死地握着手中的长谷部国重,双目尽赤,浑身颤抖着望着山上那面骄傲的赤鸟军旗,以及军旗旁边的那台轿子。他明白,一切都要完了。彻底落入了今川治部的陷阱里,大军难以幸免,那古野城,清州城甚至连守卫的兵力都凑不出来。各地的土豪和豪族必定随风倒般地投向今川家,织田家的统治将土崩瓦解。

完了。

忽然,他灵光一现,仿佛在绝境中找到了救命的稻草!

“你们怕死吗!”织田信长忽然大喊了一声。

“不怕!”周围的马廻众和母衣众们下意识地回应道。

“大点声!余听不见!”织田信长又是一声怒吼。

“不怕!”这一次,更多的织田家的武士们齐声吼道。

“再大声!”织田信长兴奋地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

“不怕!”前军的几百织田家足轻和武士们高声喊道!

“治部虽然有影武者,但是现在他身边也就濑名氏俊的几百人!有埋伏又如何,有什么好害怕的!”织田信长的战马前蹄落地的那一刻,他就一夹马腹,引领着部下向着山坡上的马印冲去,“不怕死的随余再来!杀了治部!”

织田信长的一声怒吼,仿佛重新点燃了织田军低迷的士气。众人也纷纷意识到,虽然他们中伏了,但是只要他们拼力死战,依然有机会一举擒杀今川义元本人!

“杀!”织田军们用怒吼回应着主公的万丈豪情,织田军再次鱼贯而上,向着今川义元的马印和轿子冲去!

丘陵另一边的雨秋平,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织田信长,一头撞向了濑名氏俊的阵地。

第一百五十五章 桶狭(7)

“殿下!这…计划有变,”直江忠平匆忙向雨秋平问道,“殿下打算如何?”

“我这里联系不上濑名殿下啊!”雨秋平咽了口唾沫,“天知道这个织田信长居然一头撞了上来。之后那一边的指挥,就只能请濑名殿下自己决断了。”

“传令!保持隐蔽,不要轻举妄动!”雨秋平压低声音说道,“继续面向西北,用侧面对着织田军的方向。”

而在丘陵的另一侧,濑名氏俊指挥着部下,把轿子和马印被继续向前推到了坡头。周围的足轻则围在了四周掩护。

未时五刻,田乐狭间东侧丘陵上。处于中央低洼地带的织田军,正在母衣众和马廻众的带领下,向着东边丘陵顶端的今川义元马印发动猛攻。由于斜坡上有着大量的乱石,灌木,马匹行走不易,因此织田家的母衣众和马廻众纷纷把马匹留在丘陵下,下马步战,叫嚣着冲上丘陵。另一批人,则在柴田胜家的带领下,阻挡住丘陵下低洼地带今川军不到一千的本阵的反击。

丘陵上的濑名家弓箭手居高临下喷洒着火力,给仰攻的织田军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佐佐成政此刻正奋战在第一线。自从兄长被雨秋平所部讨取的两年以来,他一直对今川家憋着一口气,恨不得能立刻报复回来。然而,在去年的善照寺之战中,他却再次被雨秋平击败。因为他冒失的出击,还导致佐久间家和佐佐家各自被没收了部分土地。这不由得让他对今川家的怨恨更加剧烈。

这一次桶狭间奇袭,作为黑母衣众的一员,他也一直奋不顾身,不避箭矢的冲锋在一线,渴望亲自斩杀今川家的武士来洗刷自己的耻辱。

然而,事与愿违。本来他已经拥有了至高无上的荣誉——讨取今川家家督今川义元,可是,却在骤然间跌入谷底——斩杀的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影武者。而本家的大军似乎也陷入了今川家的埋伏中。

情势已经很清楚了。今川军刚才陷入溃逃的一千本阵,此刻已经默默地在远处结阵,其后的辅兵也不再四散奔逃,而是在战兵背后谨慎地集结在一起。如果按照簗田政纲的情报,此刻丘陵外面还有两千战兵,必定也会顺着丘陵的走廊进入田乐狭间——等到了援军抵达,织田军就必败无疑了。鸣海城的后路还被切断,估计就会在这里全军覆没。

而现在织田家唯一获胜的机会,就是趁着今川家援军没有到达之前,击溃身边只有800战兵在身边的今川义元,从而为大军博得一线生机。

因此,他随手抛下了好不容易才得来的首级,再次亲临一线。

佐佐成政此刻正小心翼翼地举着一块藤牌,躲在一块灌木身边,护住自己的身体。又是一阵箭雨袭来,佐佐成政感到盾牌上结结实实地插了两三支箭,巨大的力道震得他手臂一疼。箭雨一过,他立刻举起盾牌,呼喊着冲了上去。其他的织田家武士和足轻,也纷纷趁着今川家弓箭队弯弓搭箭的间隙,向着山顶前进,然后再次寻找障碍物隐蔽。

随着今川家弓箭手体力不断流失,对织田家攻山部队的干扰越来越弱,织田家的部队已经冲上山头附近。濑名氏俊立刻指挥弓箭手退下,让近战足轻顶上前去。织田家部队已经杀红了眼,朝着今川义元的马印和轿子杀去。大批大批外围的部队涌入了田乐狭间的低洼,向着山上杀来,队伍在丘陵间的走廊里拉出了长长的一条。其中一端还被堵在丘陵外面,另一端已经快要杀上了丘陵南段的东边顶端。而濑名备虽然正面交战的人数并不劣势,但是却依旧在不断收缩防线后退——有序地退下丘陵的坡顶。

“濑名殿下这是在干什么!”雨秋平目瞪口呆地看着濑名氏俊不仅没有把马印和轿子撤下去,反而让自家的部队撤下,任凭织田军越来越接近东边丘陵的山头。

“如果任由织田家登上制高点的话,所有的部署都会——”雨秋平愣愣地站在那里,还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难道…濑名殿下另有打算?”

佐佐成政冲锋在一线,趁着濑名备调整部署的时候,带着周围的几个人一下子冲了上去,措手不及的濑名备足轻为了维持战线完整,不断地后退重整,却不知为何,战线忽然出现了断裂。被佐佐成政带着人抓住机会,一下子冲入阵中。长枪足轻不是武士的对手,匆忙在骑马武士和旗本武士的掩护下后退,但是今川义元的轿子却暴露在了织田家眼前。更令人诧异的是,濑名家的足轻和武士,居然根本无人理会今川义元的轿子!而是径直向着山坡下退去。

“这…”佐佐成政察觉到了不对,看着眼前的濑名备足轻如潮水般后退,让开了东边丘陵的顶端。他带着几个人,冲上顶端,一刀砍倒今川义元的马印,又掀开轿子的帘子——轿内空无一人。马印倒下,重重地砸向地面,掀起阵阵烟尘。

烟尘散后,佐佐成政等几个率先登上丘陵坡顶的织田军,登时怔怔地呆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地看向了东边。眼前的,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空无一人的平原。

只见一个人数过万的大营,默默地伫立在桶狭间东边的平原上,营内一眼望不到边的人正加固着工事。2000本该出现在远处田乐狭间入口处的今川家直辖部队,早已在面前列阵完毕,此刻正大踏步地行军着,准备翻过田乐狭间右边的丘陵,登上丘陵狭长的坡顶处,自上而下发动攻击,直接将分布在漫长低洼走廊里的织田军一举击溃。而低洼走廊里南侧的今川军,也立刻对着面前的柴田胜家所部发动了反击。

两面夹击,兵力劣势,阵型不对,地形不利,织田家已经必败无疑。

还在低洼地带准备向丘陵坡顶攻来的织田军,讶异地发现,已经登上山顶的同伴正拼命地挥手大吼,似乎想向他们表达一些讯息。

不过,他们不用困惑多久。不多时,今川家的大批直辖部队就越过了东边丘陵,一面面二引两的旗帜和靠旗出现在了织田家的视野中。今川家的2000大军,正居高临下地,从丘陵斜坡上,向着低洼地带的织田军开战。

摊成一字长蛇的织田军大多正处于行军队形,排着队等待攻上今川家刚才马印所在的地方,此刻面对今川家突如其来的侧翼打击,猝不及防,一下子乱了阵脚。

“殿下!中计了!第二个马印也是假的!”佐佐成政不管不顾地推开所有挡在面前的足轻,一路跑到了织田信长面前,“今川家的主力根本不在桶狭间丘陵的入口,而是在东边的侧面!我们中计了!”

“糟糕了。”织田信长看着眼前已经几乎无法收拾的状况——队伍太长,侧面没有纵深,根本无法对抗今川家居高临下的侧翼突袭。而这狭窄的丘陵地带,本来是困扰今川家的地形,此刻却因为织田军的全军深入反过来限制了织田家进行任何队形调动和兵力集结。一旦让今川家侵入低洼地带,长蛇状的织田军就会立刻被截成数段,彼此间无法联系,处于最里面的织田信长也难以逃出。顺着桶狭间的低洼走廊撤离已经绝无可能。

“全军立刻向着西南边的丘陵高低后撤!翻过西南的丘陵各自撤退!”织田信长情急之下,下达了这样的命令。他放弃了对部队的掌控和建制,而是让所有足轻和武士各自翻过丘陵逃生。他知道失去了成建制的野战部队对于织田家的意义是是什么,但是他已经别无他法。

但是他不知道,西南侧的山坡后,正是等待已久的常磐备。织田家连最后的退路,也早已经被封死。

“上当了吧。”此刻,站在西南侧丘陵坡顶的雨秋平,自信地笑着,望向东面滚滚逃来的织田军。“濑名殿下的部队和直辖部队是铁锤,我的常磐备则是铁板。我们挥舞着铁锤,把织田军吓得跑向坚硬的铁板,然后在铁板上再一锤把他们彻底锤烂!”

“按照第一计划——全体——向右转!”雨秋平高声下令道,枫鸟旗立刻挥舞起来。随着各个足轻大将,足轻头一级一级地把命令传下去,一个个常磐备的小队转身面向东北的丘陵坡顶。

“虽然织田家的行动与预计出现了偏差,但是无论局势如何变化,我们依旧处于不败之地。因为,只要家督殿下不出意外,织田家的奇袭就已经失败。”

“无论是影武者,还是空轿子,都不过是诱饵。”一切计划都不离他的掌控,强大的敌人被他利用历史引入伏击陷阱,玩弄于鼓掌之间。雨秋平此刻,忽然感到豪情万丈,学着今川义元的样子,打了个响指,食指直指丘陵下的田乐狭间。

“家督殿下根本不在桶狭间。即使桶狭间出现意外,一败涂地,家督殿下依然毫发无伤。鸣海城的部队只要切断织田信长的后路,依然会让本家获得全胜!”

“这就是我的万全之策。”雨秋平兴奋地一挥拳,放声大笑。

“家督殿下早已秘密随着辎重部队,进入鸣海城!”

第一百五十六章 桶狭(8)

被驱赶着撤向西南山坡的织田军,建制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织田信长失去了对部队的控制,足轻们纷纷聚拢在自己家主的将旗周围各自为战。

后续追来的今川家部队从两个方向逼近而来,几乎全部占领了整个低洼地带。还没有来得及进入丘陵低洼的织田军,匆忙在佐久间信盛的带领下,向丘陵入口赶来,迎面遇上了逃出的织田家部队。

“你们怎么都撤出来了!主公呢!”佐久间信盛看着陆续逃出的足轻和武士,大吼着质问道。“里面怎么回事!”

“殿下,我们中计了啊!”逃出的足轻们哀嚎着答道,源源不断地向外逃去。一个母衣众在人群中哭丧着脸喊道:“今川治部拿两个马印当诱饵,主公一路冲到最里面去了!结果治部的大军全部埋伏在桶狭间边上,咱们被伏击了!大军呼啦一下全部杀了下来,我们被打散了!主公也和我们失去联络了!”

“今川军有多少人!”佐久间信盛只觉得心头一紧,厉声喝问道。

“不计其数啊!殿下!”母衣众已经被滚滚逃出的人流拥挤着向着远处跑去,仰着脖子喊道:“至少要有五六千战兵啊!咱们完蛋了啊!”

“娘的!”佐久间信盛听到这消息,感觉都有些站不稳了。他向着桶狭间丘陵望去,远远地已经能够看见今川家从低洼地带杀来的追兵。织田信长在哪里,他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不知道此时,丘陵内的状况到底如何了。

“佐久间备听令,掩护众人撤退!”佐久间信盛高声喊道,“我来亲自指挥撤退,不要乱!退后之后重新集结,尝试去救援主公啊!”

与此同时,田乐狭间西南。

织田军撤退的部队都已经逃上了西南边的丘陵山坡,不远处的今川家大军已经杀到了他们刚刚所在的低洼地带。织田信长身边只剩下300人能够听从他的指挥,正拼命地向着西南坡顶跑去。打算越过坡顶,先逃离桶狭间再说。甚至已经有少数足轻,抛下了甲胄和武器,和溃逃已经没两样了。

然而,已经跑到山坡上的织田信长,却发现跑在最前面,丘陵顶端的十几个足轻和武士,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猛地回身挥手大吼,似乎在示意着什么,像极了佐佐成政之前的样子——那一次,就是出现了今川家的伏兵。

“怎么会…”正在上坡的织田信长一下子怔住了,周围的织田军也都愣在了原地。只剩下登上坡顶的十几个人,难以置信地望向了西边的红叶海洋。

“顺风,两百步!”查理站在一百名弓箭手身前,厉声喝道。他弯弓搭箭,引领着身后的弓箭手们拉满了弓。

“放!”查理一声令下,如蝗般的箭雨立刻铺天盖地地向坡顶射去。最前面的十几个人大多来不及反应,立刻就被乱箭射中,哀嚎着倒了下去。只剩下一个侥幸逃得性命的人,踉踉跄跄地向着织田信长这里跑来。周围的足轻们都慌张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些茫然地让开了路线,让这个足轻一路跑到了织田信长马印下。

“主公!不好了!这里也有伏兵啊!”那个足轻一下子跪在织田信长的身前,声泪俱下地喊道:“是雨秋红叶的人!怕是有好几百弓箭手啊!俺们十几个兄弟,一下子都没有了啊!好多好多人呢啊!”

足轻的话一下子引起周围的人一片哗然,军心大乱。然而,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织田信长居然手起刀落,一刀就把足轻砍得尸首分离。鲜血溅在了织田信长黑马的马腿上,周围的武士和母衣众纷纷瞪大了眼睛。

“再敢动摇军心者,有如此人!”织田信长双目尽赤,面色如恶鬼一般狰狞。

“前有阻截,后有追兵,我们已经没有退路!”织田信长挥舞着手中染血的武士刀,亲自大踏步地走上前去,一把夺过自己的马印,亲自举着马印,向着坡顶冲去。

“不怕死的,随余死战一场!冲出去!雨秋平定然没有那么多人!”织田信长高声吼道:“怕死的,留在原地,背负着骂名和耻辱,投降去吧!”

“誓死不降,追随主公!”前田利家第一个大声吼道,挥舞着赤色长枪,当先冲了出去。他英勇的表现立刻激起了母衣众和武士们的万丈豪情,大家纷纷高呼着冲山丘陵坡顶,向着雨秋平的常磐备冲去。即使是再胆小怕死的人,在这样热血沸腾的氛围下,也做不出苟且偷生的举动。

低洼地带的今川家正在重新会合调整阵型,不久后就会再次开战。留给织田家的时间不多了。看到了织田信长将旗的动作后,其他各处分散的织田家部队也纷纷向着雨秋平的防线一头撞来。翻过丘陵,向着西南的坡地冲杀。

“居然选择拼死一搏么?”雨秋平神色有些凝重,“不过拼死是肯定的,我绝不会给你们一搏的机会。”

“传令,全体列队,准备进入战斗状态!”雨秋平的命令被传达后,枫鸟旗立刻被挥舞起来。收到指令的各个足轻大将立刻按照事先的计划,指挥部队向着东边前进,占据各个险要地形,构筑成两条防线。弓箭手后退到战线之后,骑兵队则在雨秋平的马印四周游弋,担任雨秋平的卫队工作。10个排,有5个老兵排在前面作为第一道防线,各自占据有利地形布防,形成一道完整连贯的防线。剩下5个新兵排中有3个在第二道防线,2个在雨秋平马印前担任预备队。

各个军官立刻开始拉长了调子,用汉语喊着口令整队。

“齐步——走!”

“立——定!”

“全体——向右看——齐!”

“向前——看!”

“各排报数!”

“一!”

“二!”

……

常磐备抵达指定位置后,飞快地调整了队伍的整齐。第一线的老兵对正在冲下来的织田军视而不见,似乎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存在,只是全神贯注地执行着队列变换和整队的指令。那样异常骄傲和自信的姿态,给了身后的新兵极大的鼓舞。大家憋着一股劲,谁都不去关注织田军,而是若无其事地整队。

等到所有足轻都准备完毕后,又是一声“预备”的指令被下达下来。第二线和预备队的几个排依旧持枪而立,查理的弓箭手们则弯弓搭箭,准备用抛射掩护己方部队。而第一线的足轻们,则快速地进行变换,无比熟练地进行着日常训练中日复一日的训练动作。第一排足轻立刻单膝跪地下蹲,手中的长枪斜向前指向前方。第二排的足轻扎着马步,长枪放平,从第一排足轻的肩膀上探去。后几排足轻整装待发,随时准备接替前方的同伴。

阵线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就和暴风雨后的桶狭间的天空一样,沉默而又给人一种阴沉的压力。织田信长看着面前纹丝不动的长枪林和森然的红叶部队,面色铁青。他终于明白,之前被他们引为笑谈的“今川义元的旗本队交给雨秋平来统领”一事,或许并不是空穴来风。

然而,此刻他已经骑虎难下,他的大军,已经处在今川军的夹击中间了。唯有正面对抗一条路可以走了。

织田家足轻狂呼着扑了上来,一头撞上了常磐备的长枪防线。

“突刺!”各个足轻大将或早或晚地下达了全军突刺的命令。前三排的长枪立刻齐刺而出,整条战线上冲在最前面的织田家足轻立刻被乱枪毙命。第一轮突刺过后,越来越多的织田家足轻涌了上来,第一排的常磐备足轻也纷纷起身,不再试图蹲下增加突刺的威力,而是维持着战线,和织田军对刺。

常磐备足轻的突刺凶狠迅捷,织田家的足轻很难抵挡。而织田家的骑马武士一旦出现在战场上,立刻就会因为人高马大,吸引到前排足轻头的注意。足轻头便会指挥部下,围攻这一骑马武士,乱枪将他捅下马来。本来就舍弃了不少马匹的织田军,很快就失去了大半骑马武士。剩下的母衣众和马廻众武士,则纷纷抽刀在手,冲上前去搏杀。他们的奋战为织田家搬回了势头。但是他们每砍翻一个常磐备足轻,立刻就会有人补上阵线。阵线久战多时,依旧是整齐完整的一条直线,根本不给织田家任何突破的机会。而在前线奋战的武士,却要面临多人围攻的境地。即使长枪不利于近战,被不断拍打也受不了啊。

越来越多的织田军在常磐备的阵线前倒下,却始终无法形成任何突破的缺口。不断减员的织田军士气也在快速滑落,刚才决死突击时的满腔悍勇也在流逝。逐渐开始有人犹豫不前,不像上前拼死,而是等待着同伴上前,自己躲在身后,远远地刺出毫无威胁的几枪,攻势渐渐弱了下来。

常磐备虽然也在不断流血,不断有足轻倒在地上,被辅兵救走。但是整个常磐备却似乎没有收到丝毫影响。一线的部队依旧精神饱满,一步不退,只是条件发射般麻木地遵守着军官的命令,似乎对伤亡不会有任何程度的动摇。

整个常磐备的红叶防线,似乎不像是一队士兵,而是一块磐石,坚不可摧的磐石。它就默默地挡在织田家面前,无论织田军如何敲击打磨,也毫不动摇。

而此时,苦战不下的织田军背后,响起了今川家本阵和濑名备的鼓声。三千多战兵踏上了织田家背后的丘陵坡顶。

织田军全军一片哗然。前有阻截,后有追兵,无论是阻截还是追兵,他们都打不过。在常磐备东北的不少交界处的织田家足轻,纷纷抛下武器,向着东北的树林里窜去,希望能够逃出生天。织田家的武士们已经要约束不住部队,全军上下一片慌乱。

“到此为止了。”雨秋平笑道。

然而,正当雨秋平正准备下达全军出击的命令时,一个不速之客,却策马而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桶狭(9)

“殿下,有军情!”几声急促的喊声突然从雨秋平背后传来。

雨秋平匆忙回头看去,只见到自己的几个骑兵,正簇拥着一个今川义元的马廻众赶来。

“可是家督殿下的命令?”雨秋平抬头问道。

“正是,请殿下您检阅令箭和印信。”那个传令兵急急地从怀中掏出了今川义元的令箭以及表明自己身份的印信,连下马都没有下,喘着粗气,看起来很是着急。雨秋平接过之后,核查几下,就确定无误——印信这东西十分精致,而且很是机密,每次出兵前还会更换,只有高层将领知道,绝对不可能被敌人临时仿制。他把令箭和印信还给了传令兵:“无误,不知家督殿下是什么命令?”

“雨秋殿下听令!”传令兵在马上举起今川义元的令箭,沉声说道。雨秋平和周围的几个人匆忙跪下行礼。

“家督殿下有令,雨秋平所部立刻与织田军脱离接触,撤向知立城待命!不得擅自追击!”传令兵不容置疑地说道。

一语惊人,雨秋平和周围的足轻,武士一片哗然。

“家…家督殿下怎么会…?”雨秋平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织田军已经落入陷阱,马上将在我和濑名殿下的前后夹击下被全歼,怎么可以这个时候撤退?这不是放虎归山么?这么大好的机会,难道就这样错过了!”雨秋平边说边指向东北的战场,常磐备的防线依旧纹丝不动,坡顶的今川家援军已经杀到了织田军背后,织田军已经混乱起来。只要继续进攻,不消半个时辰,织田军就会被彻底击溃。

“雨秋殿下,在下只是一个小小的马廻众,您和在下说这些,在下也不懂。”传令兵不卑不亢地说道:“在下知道的只是,前来传递家督殿下的命令。”

“可是!可是为什么突然改变计划?这这这这…”雨秋平一时间竟有些语无伦次。

“在下不知道家督殿下的打算,只是传令罢了。怎么,雨秋殿下可是要抗命吗?”传令兵看到雨秋平似乎不愿意听从命令,提高音调道。

“不是!只是!”雨秋平磕巴了一下,抢上前几步,拉住了传令兵的马缰:“你可知家督殿下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决断!是不是对形势存在误判啊?能不能和我说说!家督殿下一定是搞错了!”

“雨秋殿下是怀疑家督殿下的判断么?”传令兵冷声道。

“不敢,不敢!”雨秋平摇头坚持道:“劳烦阁下回去向家督殿下复命,说明这里的情况,现在真的不应该撤军啊!大好局面啊!”

“家督殿下给我的命令是,让雨秋殿下立刻撤军!”传令兵厉声说道。

“可是…”雨秋平还想再说。

“雨秋殿下!是铁了心要抗命么?”传令兵低声喝道。

“我…我没!”雨秋平一下子被这股气势唬住了,连连摆手。

“那就立刻去执行命令!让常磐备撤回知立!立刻!”传令兵沉声说道,随后一带马缰离开了雨秋平,到其他常磐备足轻方阵前传递让他们立刻停止进攻的命令。

正当雨秋平不知所措时,天野景德忽然凑到了雨秋平身边,用有些嘶哑的嗓音低声阴沉地说道:“殿下,战场上兵凶战危,传令兵遇袭也是常有的事。”他边说边冷冷地抽刀在手,凝视着传令兵的背影,“眼前那位大人,在来传令前不幸遇袭,雨秋殿下也因此没有收到撤退的命令。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景德,不要胡来!”雨秋平匆忙低声喝止道,但是却止不住地一阵阵气闷。他不知道今川义元到底是如何想的,之前的计划说得好好的,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怎么就突然撤兵了呢?

难道是鸣海城遭遇了危险?

不可能啊,织田军主力2000战兵全在这里了。再说鸣海城里,今川义元身边还有超过13000人呢啊!织田家哪怕把剩下的1000战兵都拉上战场,再给所有辅兵发武器,也绝对凑不出9000人啊。这不是今川义元的对手啊?怎么可能啊?

就在雨秋平犹豫不决着要不要抗命进攻时,丘陵坡顶的濑名备和今川家直辖部队忽然停止了脚步。雨秋平远远望过去,似乎也有一个骑在马上的马廻众,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估计是令箭),正对着将旗下的濑名氏俊说着什么。而之后,连这样精锐而又忠心耿耿的部队,也立刻骚动起来。估计也是接到了放弃大好局势,全军撤退的命令。

就在雨秋平寄希望于老资格的濑名氏俊可以果断地拒绝接受命令,继续进攻,从而给自己抗命的勇气时,对面的今川军却缓缓地退了回去。雨秋平远远地就可以看出来,有不少足轻和武士非常不满,但是依旧只能老老实实地撤下山坡,回到低洼地带。不一会儿,今川军的旗号就彻底消失在了视野里。对织田军的包围,也随之瓦解。

“殿下…我们该怎么办?”直江忠平咽了口唾沫,低声问道。

雨秋平木然地看着眼前的织田军因为濑名氏俊的撤退而欢呼雀跃,庆祝自己侥幸逃出生天。随后,他们就纷纷杂乱不堪地向西北逃去,佐久间信盛的旗号也出现在了战场上,正在接应败退的织田军本队。然而,常磐备却无法离开阵地追击。

如果再给我半个时辰…不!哪怕两刻钟!

雨秋平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这千多织田军,就会被全歼在这里啊!我的计划就成功了啊!

然而,眼前本该被全歼的织田军,此刻却飞速地撤去,仿佛生怕今川军卷土重来一般。他们这样的姿态,让雨秋平心里更加难受,因为他们根本不可能卷土重来。那个传令兵依旧虎视眈眈地看着雨秋平的部队,对他们依旧没有撤退十分不满。

撤?撤?到底为什么要撤?为什么啊!家督殿下为什么下达这样的命令啊!

这样一撤…大好的局面就毁之一旦了。之前那么多所做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刚才死了那么多兄弟,也全都白费了。那个自愿替死,连名字都没有告诉雨秋平的忠勇影武者的死,也全都白费了。

织田军陆陆续续地离开,福岛安成等人也陆陆续续派出传令兵,询问雨秋平接下来该如何行动。雨秋平叹了口气,潸然泪下,下达了全军撤退的指令。那个传令兵看到常磐备的红叶兵撤退后,似乎完成了任务,便策马离开了。不久后,当雨秋平撤离桶狭间时,织田家的旗号也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殿下不必如此悲伤。”直江忠平出言安慰道:“这不到两千的残兵败将,如何是家督大殿四千多战兵的对手。他们依旧只有全军覆没的份。”

“但愿如此吧。”

申时五刻,雨秋平回到了知立城。不久后,濑名氏俊也率领超过万人的本队回到了知立城。浩浩荡荡的大军安顿下来需要一段时间,濑名氏义和直江忠平被派去整顿部队,雨秋平则在第一时间找到了濑名氏俊。濑名氏俊也是眉头紧锁,神色凝重,立刻和雨秋平一起进入了知立城的天守阁内。

“濑名殿下!”一到了没人的地方,雨秋平立刻开口问道,激动地连语气都变了,“濑名殿下是不是也接到了家督殿下的传令兵送来的命令!让我们立刻撤军!”

“没错。”濑名氏俊点了点头,“但是他拿着家督大殿的令箭和绝密印信,我也只能服从命令。”

“那传令兵可能是假的么?我从没在天守阁里看到他啊!”雨秋平追问道。

“绝无可能。”濑名氏俊摇了摇头,“只有我们这个层面的人,有能力同时获取印信和令箭的信息,敌人绝对没有可能仿制。这确实是家督大殿的命令没有错。”

“那家督殿下知道我们的全盘计划,一切都在我们掌握之中,织田家眼看就要被全歼,家督殿下他为何让我们突然撤退!”雨秋平连珠炮一般地高声说道,脸都涨胀通红。

“我不知道。”濑名氏俊摇了摇头,却没有像雨秋平那样激动,“我只知道,家督大殿在战场上的判断,从来没有出错过。他下达的指令,一定都是正确的。他让我们立刻撤退,肯定有他的原因。”

“这样么…”雨秋平恍然大悟,长出了一口气,心中的怒火和不解也逐渐平静。怪不得濑名氏俊在接到命令后,立刻就撤退了。这肯定是处于对今川义元无比的信任吧。相比而言,雨秋平似乎并没有那么坚定。

“两位殿下。”忽然,雨秋平骑兵队里的小幡杰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有鸣海城传来的情报。”

“进来吧。”雨秋平听到鸣海城的情报后,立刻让小幡杰盛进来。小幡杰盛递上一个信封后,就离开了房间。雨秋平和濑名氏俊打开了信封,发现是朝比奈泰朝发回来的军情。上面写着今川家一个多时辰前完成的部署。

今川义元本人和几十个侍卫以及大量粮草,都已经被护送进入了鸣海城,鸣海城由冈部家的4800人驻守。在鸣海城北部,似乎出现了织田家留守部队活动的迹象。而大高城则依旧有鹈殿长照的1200人驻守。朝比奈泰朝本人,则带着外样豪族们的8000多人,在鸣海城以东,通往桶狭间的官道上列阵完毕,截断了织田家的退路。

“如果这样部署的话,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濑名氏俊斟酌了一会儿后,低声道:“织田家还是会被全部歼灭,就是不知道家督大殿让我们撤退,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担心后防不稳么?”雨秋平猜测道,“还是想多消耗消耗井伊家,松平家这些外样的实力?”

“不必多担心了,守好知立城就可以了。家督大殿之前做出匪夷所思的选择的次数也不少了。其中就包括不修缮知立城啊,用200人去吓退织田家6000大军啊,还有默许你和枫公主交往啊。”濑名氏俊笑了笑,“最后还不都是他选对了,回来后大殿会和我们解释的。接下来,只要等待家督大殿的报捷使者就可以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桶狭(10)

然而,一刻钟后。

雨秋平和濑名氏俊收到的,却不是今川义元的报捷使者,而是二十里外,鸣海城上方冲天而起的黑烟和隐隐可见的火光。

今川义元所在的鸣海城。被点燃了。

濑名氏俊和雨秋平几乎是魂不守舍地冲下了天守阁,召集了所有的部队赶往鸣海城救援。濑名氏俊和雨秋平率领着万余主力,走经过桶狭间,到达鸣海城的大路,飞速赶去。

越接近鸣海城,鸣海城上的火光和浓烟就越是清晰可见,他们也就越是心凉。雨秋平和濑名氏俊双目尽赤,不管不顾地催动部下赶路。行军最快的常磐备更是抛下大部队,在雨秋平的带领下,一马当先,小跑着赶往鸣海城。

酉时四刻,雨秋平赶到了被废弃的善照寺砦旁边。而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人触目惊心。

鸣海城的天守阁被熊熊大火所笼罩,浓烟滚滚,离得这么远都有些呛鼻。

鸣海城城外东边的平原上,树林北边,横七八竖倒着大量的今川军的尸体。朝比奈家,三浦家,松平家,井伊家…各家的旗号零落在血泊里。甚至依稀可辨,侥幸没死的伤员的哀嚎声。这里,肯定就在不久前,爆发了一场惨烈的大战。

战争的结果,也显而易见——今川家惨败。

怎么会这样。

已经是残兵败将,穷途末路的织田军,如何战胜战兵人数是他们多倍,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的今川军的!

怎么会这样。就算输了,为何会败得这么惨?为何像是大溃败一样?这怎么可能?又为什么几乎看不到多少织田家的尸体?我们的大军在搞什么?

就算野战输了,鸣海城内冈部家的部队,人数依旧比织田家多啊?鸣海城又怎么会失守?就算打不过,怎么可能半天都撑不到?怎么可能啊?怎么可能天守阁这么快就被攻陷了啊!

一连串的问号和眼前的惨状几乎让雨秋平晕倒,他强撑着摇摇晃晃地骑在马上,努力保持理智和冷静,却是徒劳。

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家督殿下!你在哪里!你不会出事了吧!

忽然,南边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狂吼。

“枫鸟旗!红叶兵!小子!真的是你啊!”

“大哥!”雨秋平定睛一看,只见朝比奈泰亨的具足上浑身是血,白马也被血色染红。身后跟着的十几个骑士也都是同样的惨状。他们正从南边的森林后绕出,急匆匆地赶向雨秋平的军队。而这时,濑名氏俊也策马带着旗本赶到战场,同样因为眼前的惨状而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贤侄,你怎么就带着这么几个人!你兄长呢!”濑名氏俊急急地问道。

“叔叔,我是赶来侦查的!我们朝比奈家正在中岛砦那边!”朝比奈泰亨哭丧着脸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一万多人都在桶狭间被织田信长干掉了!吓死我了!原来你们都好好的啊!”说着说着,朝比奈泰亨猛地一愣,诧异地追问道:“你们没事!为什么把织田信长放回来了!就算没抓住织田信长,你们怎么没有追击啊!什么情况啊!”

“我们…!”雨秋平刚要开口,忽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不是家督殿下下令让我们撤退不要追击织田军的么?你们不在家督殿下身边么?”

“不在啊,我们朝比奈家一直在城外啊,家督殿下在鸣海城里啊!”朝比奈泰亨也是一头雾水,着急地吼道:“为什么会下令你们放跑织田家啊!”

“我怎么知道啊?我们也一头雾水啊!”雨秋平也急得不行,大声道。

“这不是关键,你们两个冷静一些。贤侄!”濑名氏俊沉声打断道:“快告诉我!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家督殿下在哪里啊!”

“家督殿下和我们失去了联系啊!”朝比奈泰亨的第一句话就让雨秋平险些昏过去,脑子中什么都想不进去,只是不断地嗡嗡作响。

耳边还是不断传来朝比奈泰亨的声音,但是雨秋平只能木讷地听着,耳朵似乎和大脑失去了连接。声音传到耳朵里,却要反应半天,才知道那些音节是什么意思。

“大概两个时辰前,织田军突然从桶狭间那边跑回来了。而且没死多少人,后面还没有你们的追兵。”朝比奈泰亨这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青年,此刻的声音也止不住地颤抖:“当时我们和那些豪族外样,全军上下人心惶惶,都以为桶狭间的本队遭遇了重挫。我哥哥极力弹压部队,维持士气稳定,但是自己也慌得不行。所幸我们人多,豪族们也不是那么害怕。”

“可是,就在两军列阵完毕,开战之前。”朝比奈泰亨双目尽赤,咬牙切齿地骂道:“尾张老那帮孙子,突然把家督大殿影武者的首级和朝服给挑了出来,挑在了枪尖上!在两军前示众!”

“娘的!我大哥当时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朝比奈泰亨狠狠地骂道,几乎是从后槽牙里蹦出了几句话:“只有我们这些大殿信任的重臣家里的高级武士才知道家督大殿本人在鸣海城啊!其他人都以为家督大殿在桶狭间啊!之前在鸣海城里,家督大殿还派人传来消息,让我们继续保密,不要暴露行踪。所以除了冈部家的几个人,我们朝比奈家的几个人,其他所有的家主,重臣,武士,足轻,都以为家督大殿在桶狭间啊!不知道在桶狭间的只是影武者啊!”

雨秋平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嗓子里一股腥甜的味道,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口鲜血从嘴中淌出,滴落在了琵琶纯白的鬃毛上。

我…怎么忘了这个!我之前定的所有计划,都是以我的视角去制定的啊!全军上下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影武者去替死了啊!都不知道今川义元还好端端地待在鸣海城里啊!我怎么忘了,让家督大殿提早公开身份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就毫无悬念了啊。

鲜血一口接一口地淌出,夹杂着雨秋平不断流下的泪水,滴滴答答落在琵琶的背上。

“娘的!我大哥匆忙派人告诉本家部队,那个是影武者!家督大殿还在鸣海城里!我们的部队虽然稳住了,但是其他各家豪族外样的人看到那个首级后,一下子就乱了,全军都乱了!大家都以为家督大殿已经被讨取了,桶狭间的万余本队全灭了!所有人都不知所错,乱成一团啊!”朝比奈泰亨说着说着,竟然气哭了出来:“织田家立刻就攻过来了,我们这边士气崩溃,节节败退啊!”

“本来靠着人多,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是谁想,可是!娘的!”朝比奈泰亨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冈部元信那个孙子,看到情况不妙,二话不说,一把火烧了天守阁,带着人就从鸣海城的南门弃城逃跑了!织田家在北门外的几百战兵,立刻杀进鸣海城了。”

“贤侄你说什么?冈部殿下烧了鸣海城天守阁,然后弃城逃跑!”濑名氏俊几乎不敢相信地叫了出来,“怎么可能!冈部殿下他应该从冈部少公子那里得知了一切计划啊!知道死的是影武者,怎么会弃城逃跑!更别提烧毁天守阁了啊!”

“按照冈部殿下的性子,哪怕家督殿下真的遇害了,肯定也会坚守城池,换回家督殿下的首级的啊!”雨秋平大声吼道,鲜血越发猛烈地从口中涌出。

“我他娘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啊!”朝比奈泰亨仰天长啸了一声,“他这一跑,全军立刻乱作一团,彻底乱了!没治了!”

“大哥要派传令兵去告知其他家真相,可是因为部队一片混乱,根本找不到几位家主。井伊家的人二话不说,也带着部队就往南边跑去了。他这一跑,直接让整个阵势就崩溃了啊!全军上下都以为家督大殿死了,本队全灭,冈部殿下还逃跑了。没有一个人回身抵抗,都玩了命地逃跑啊!八千多人啊,还没打呢就全崩溃了!跑得快的绕着鸣海城往南逃跑,其他的只能在树林外拥挤成一团,想要挤入树林里。他们被织田家的人追上,砍死了好多好多人啊!织田家的人一个活口都不留,连投降的人也都是一刀杀死!”

虽然早知道结果会是如此,但是亲耳听到这里,雨秋平还是感觉心中一阵阵绞痛。

都是我的失误,都是我的失算!如果我们当时能够抗命继续进攻,如果我能早先想到织田家可能用影武者的首级去算计本家部队,如果我能够让朝比奈家和冈部家早些公开家督殿下的行踪…

一切就不会如此了。

“我们朝比奈家的部队刚好在军阵中央的地方,损失不小,被溃兵裹挟着向南边撤离,根本无力回到鸣海城,寻找家督大殿。”朝比奈泰亨摇头道,“织田家追了一阵就离开了,大军全部进入了鸣海城。我们势单力薄,只剩下2000多人,只好守在中岛砦这里。刚好就遇到了你们。”

朝比奈泰亨不再说话后,场面一下子变得很静很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

今川家成家以来,史无前例的惨败。数十年的积累化为泡影,上洛的梦想灰飞烟灭。

良久,思虑良久的濑名氏俊缓缓地开口道。

“这样看来,家督大殿很有可能是跟着冈部殿下撤离了。”濑名氏俊低声道,“大殿可能觉得,在中了“讹传”之计后,局面已经无法收拾,大军必将崩溃,鸣海城也守不住了。与其送给织田家,不如一把火烧掉。然后和冈部殿下撤离了。”濑名氏俊分析道:“而被织田家击杀的大多都是外样大名的足轻。这又可以借机削弱外样大名的实力,从而加强本家的控制权。”

“叔叔说得对,估计就是这样。”朝比奈泰亨点了点头,认可道,“那请叔叔带着大军先到中岛砦,和我们汇合,然后再做商议,如何?”

“那就快些吧。”濑名氏俊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战场上横七八竖的尸体,“全军整顿后,再来收殓尸骨吧。”

然而,大军刚刚抵达中岛砦外围,朝比奈泰朝刚刚亲自出砦迎接时,就看到西南飞快地跑来了几个骑马的传令兵。看靠旗,似乎是冈部家的人。

还没等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派人去询问,那几个骑马的传令兵就远远地放声大吼。

“朝比奈殿下!家督大殿在你们这里么!”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天崩

“纳尼?”朝比奈泰亨和濑名氏俊大惊失色,“家督他没有和冈部家一起撤离鸣海城么?怎么…”

“回禀两位大人,没有啊。”传令兵也是吃了一惊,“家督大殿派人吩咐我家殿下烧城撤退前,说他已经离开了鸣海城,前往朝比奈殿下军中稳定局势了啊!所以我家殿下才烧毁天守阁里的粮食撤退的啊!”

“家督殿下从来没有来过啊!”朝比奈泰朝面色铁青,毫无血色。

“可是在我家殿下出城前,我们已经看到家督大殿的几十个旗本武士策马从西门出城了,家督大殿肯定就在其中啊!”

“那几十个旗本,现在在哪里!快找到他们!”濑名氏俊高声道:“你们立刻回去,通知冈部殿下,四处搜寻那几十个旗本的下落!”

“冈部殿下现在在哪里?”雨秋平忍着胸口剧烈的疼痛,强撑着说道。

“殿下的部队在大高城。”适逢危急时刻,冈部家的人也顾不上门户之见,老实地答道。“虽然大部分粮食都被我们烧毁在天守阁里,但是大高城里仍有充足的存粮。”

“好,那就请冈部殿下搜查鸣海城以南的地区。”朝比奈泰朝作为此处等级最高的人,吩咐道:“我和濑名殿下,雨秋殿下会搜寻鸣海城以东,并试图夺回鸣海城。”

“不知道家督大殿到底在哪里?”濑名氏俊心急如焚,“是和乱兵一起撤走了,还是另外从一条路离开,要是陷在鸣海城里可就糟糕了。”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先找到家督殿下。”冈部家的传令兵离开后离开后,朝比奈泰朝沉声下令道:“我们立刻进攻鸣海城,把鸣海城夺回,保证鸣海城周围地域安全。然后开始四处寻找家督殿下的行踪。”

就在大军开到鸣海城城外不远处时,城内的织田军忽然传来了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声,城墙上防守的织田军也欢呼着互相推搡着,不知道要干什么。

半晌后,只见几个武士簇拥着一根旗杆,把它举着上了城头,立在墙垛之后。而在旗杆的上头,挑着一个黑色的圆形物体,似乎是什么烧焦的东西。

雨秋平猛地心下一沉,忽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的双眼被吸住了一般,片刻都离不开那旗杆上乌黑的物体。心跳骤然加快,震得耳膜发疼,呼吸也急促地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大脑停止运转,五官中除了视觉意外的其他感官也刹那间消失了。他听不见声音,感受不到温度,察觉不出胸口的剧痛,也感觉不到自己正骑在马上。

只有视线不断对焦,聚焦在那旗杆的尖端。余光也忽然变得异常敏锐,周围的一举一动,都被收入眼底。

他看到几只飞鸟从鸣海城东南飞过;看到城内天守阁还在燃烧着的火焰和浓烟在疾风的吹拂下,舞动出诡异的形状。看到身前的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张大了嘴巴和惊恐的双眼。看到了跟前面朝比奈备队的足轻们雪亮的枪尖,反射着日光。看到鸣海城东官道上扬起的烟尘,官道旁的青草,官道南侧树林边横七八竖的尸体和鲜红的血液。

看到了那枪尖上,挑着的似乎是一个烧焦了的首级。

看到鸣海城头,织田家足轻们的嘴巴兴奋地一开一合,喊出了几个字。

只不过是瞬间,却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刹那后,织田家足轻们的喊声,传入耳中。

“今川治部授首!”

片刻的清醒后,视觉和听觉,同时失去了。只剩下嘴角温润的液体传来的触感,和眼前的一片黑暗。

黑暗中,似乎有着几片血红的红叶,在风中飘零。

“有些事情啊,不知不觉就做了最后一次。”今川义元摇头道,“对面那六个人,一看就是临时组队,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同时遇到那六个人了。刚才就是我们和他们踢得最后一场蹴鞠啊。人的一生短暂,每一件事情都必定有着最后一次。”

“所以,好好珍惜吧,好好享受吧,”今川义元笑道,“每一次和大家一起踢蹴鞠的机会。”

“殿下,不知道还有何事?”雨秋平有些疑惑地问道。

“一晃两年,雨秋已经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小伙了!”今川义元有些欣慰地笑道,“把女儿托付给你这样一个有责任心的人,枫她一定会幸福的吧。”

“殿下…怎么突然说这些啊?”雨秋平哑然失笑。

“没什么,”今川义元也笑道,“老啦老啦,多愁善感起来了。再叮嘱你一次,无论何时,都要记住,要去做无悔的选择!”

这份知遇之恩…从自己还是个小小的算账的时候,就看好自己,提拔自己;给自己展示能力的机会,肯定自己的才华与追求,如恩师一般谆谆教诲;明白自己的理想,认同自己的价值;熔掉心爱的传家宝,锻造给自己的武士刀;把全天下最美好的女孩子嫁给了自己…

初见时爽朗热心的大叔;比赛时球技超群的帅气大叔;自己借钱时毫不犹豫地借给自己,在众人都不理解自己时肯定自己的大叔;两年前为了救自己亲自带着200人以身犯险的家督大殿;冈崎城头亲自迎接自己,亲赐马印,给予自己恩宠无双的荣耀的家督大殿;循循善诱,尊尊教诲着自己不断成长,有求必应的家督大殿;允许自己和今川枫交往,并不顾身份的差异,把女儿嫁给自己的家督殿下;融掉传家的宝贝香炉,打造那把千鸟,赐给自己的家督殿下。理解自己的抱负,认同自己的理想,肯定自己的能力的家督殿下。

发誓要效忠终生的主公。

不在了。

一幕幕往日相处的场景如走马灯般在脑中浮现,再次醒来时,雨秋平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而整个鸣海城内,也满是悲痛欲绝的痛哭声。

陪在身边的直江忠平告诉他,他们正在鸣海城城内的一家武士住房内。

刚才今川义元的首级被挑了出来之后,雨秋平在城外再一次口吐鲜血,直接昏倒了过去,跌下马时被身边的本多忠胜救了下来。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虽然也是悲愤交加,但还是稳定住了情绪。他们让几个人扶着雨秋平躺下,还叫军医来给雨秋平看病。两人自己,立刻匆忙派人稳定军心。

索性织田家似乎也因为苦战一天,没有余力。并没有出城迎击,而是从鸣海城北门离开,弃城而去,估计是害怕被围在城内吧。

织田家离开后,今川军立刻进城,开始扑灭天守阁内的大火。整个天守阁内因为存放着大量粮草这些易燃物,火势十分迅猛。更让人诧异的是,天守阁的四个大门居然都被锁死,只有一个门有人员进出的痕迹。而天守阁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上的门,也被紧紧反锁。

在那个大门内,搜查部队发现了几具尸体。尸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全身发黑,手脚蜷缩成一团。根据他们的位置,负责搜寻的人员认为,他们可能是被困在燃烧的天守阁里,死前正在尝试打开天守阁被锁死的大门,结果却被活活熏晕后烧死。后来织田家的人破坏了这道门,进入了火场。

而这几具尸体中,四具完整尸体的身份已经都可以辨认了——他们都是今川义元的小姓。而那具无头的尸体,穿着的衣服虽然已经烧得模糊,但是腰间的佩刀却依稀可辨——正是今川义元的佩刀,宗三左文字。

织田家的人,正是碰巧拆毁了这座几乎已经烧烂的大门,发现了今川义元的尸体。把他的首级割下,挑上了城头。

前去搜查的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当场伏尸痛哭,几乎哭晕过去。全城内的今川军足轻,纷纷痛哭失声,陷入一片混乱和悲伤中。

听完直江忠平的叙述后,雨秋平望着天花板,良久无语。

就当周围的人都沉浸在悲伤中,一时间有些走神时。雨秋平忽然猛地翻身坐起,抽出身旁的一把肋差,就要去抹脖子。一旁的直江忠平眼疾手快,猛地伸手挡了雨秋平的手一下。反应过来的本多忠胜一把在身后钳住了雨秋平的双臂,死死地摁着他,不让他寻短见。周围的真田昌幸,天野景德也急忙上前几步,夺下雨秋平手中的肋差。

“你们放开我。”雨秋平的声音毫无生气,丝毫没有想要寻短见的人那样的激动和愤怒。语气中透露出一股如坚冰般无法融化的悲哀和悔恨。

“这次计划是我制定的。我军的惨败,家督殿下的意外身死,那么多将士那么多辎重都没了,我该如何自处?”雨秋平摇了摇头,不容置疑地说道:“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唯有自裁以谢家督殿下的厚恩了。”

“殿下不可这样啊!”真田昌幸焦急地劝导:“殿下前途无量…”

“又有什么用?我害死了这么多人,有什么脸回骏河?”雨秋平摇头道。

“殿下,请您三思。”天野景德沉声道:“万万不必如此!”

“殿下…要不是家督大殿让您退兵,也不会出事的。”本多忠胜也低声答道:“不全是殿下的责任。”

“你们都别劝了。”雨秋平依旧不为所动地摇头道。

“殿下不为公主殿下想想了么?不为公主殿下腹中的孩子想想了么?”直江忠平着急道。一想到今川枫,雨秋平微微有些动容。但是,片刻后,又是长叹一声。

“我最没脸去见的…就是枫儿啊…”雨秋平呜咽着说道:“我…害死了他的父亲啊!我答应过她一定和家督殿下平安归来的啊!我…”

我该怎么面对她的泪水啊…

“殿下你不是说过,每一个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拥有了无比宝贵的生命。生命只有一次,不能重来,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吗?”直江忠平眼中也有了泪花,“怎么可以这样轻生!”

“可是…”雨秋平的喉结剧烈的蠕动了一下,“我犯下了这么大的错…”

忽然,门被一下子拉开了。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朝比奈泰亨大踏步地走了进来。三个人都是面带泪痕,脸色铁青。

“红叶,不必自责。”濑名氏俊摇了摇头,“此事另有蹊跷!”

第一百六十章 疑点

与此同时,大高城内。

“你们说什么?在朝比奈殿下那里,看到了今川家的直辖部队,濑名殿下,还有那个雨秋平!”冈部元信吃惊地向几个刚刚返回的传令兵问道。

“回禀殿下,在下等肯定没有看错。”几个传令兵回答道。

冈部元信眉头紧锁,低声道:“主家近万直辖部队,都在雨秋平的控制下么?”

“这…更像是濑名殿下在指挥吧。”几个传令兵答道。

“那就好。”冈部元信冷哼了一声,“有没有…”

话还未说完,远处就传来几个朝比奈家传令兵惊恐的高呼声。“求见冈部殿下!快带我去见冈部殿下!”

“正纲,去带他们过来。”冈部元信吩咐道,“不要让他们大呼小叫,以免动摇军心。”

“明白。”冈部正纲转身离去,片刻后,就带着几个满头大汗,双目尽赤的朝比奈家传令兵回到了本阵。

“朝比奈殿下有什么事情么?”冈部元信沉声问道,“还是雨秋殿下有什么事情?”

“是朝比奈殿下让在下等过来的。”几个传令兵跪在地上,努力止住哭腔,低声道:“我们在鸣海城内发现了家督大殿的遗体…首级已经被织田军夺去了!”

同一时刻,鸣海城内。雨秋平所在的房间内,此时只剩下雨秋平,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朝比奈泰亨四人。

“二位殿下和大哥…是认真的吗?”雨秋平此时的身体还十分虚弱,一下子听到如此劲爆的消息,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

“虽然那只是怀疑。”濑名氏俊神色凝重,“但是…家督大殿的死,疑点实在是太多了。无论是突然让我们撤退的传令兵,还是离开几十个侍卫而独自被大火困死在天守阁里的大殿,或是忽然弃城潜逃的冈部军的动向,都出人意料。我绝不相信这一环接一环的意外都是误打误撞造成的,肯定有人暗中动了手脚。而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

“冈部殿下就是内奸?是谋害家督殿下的人?”雨秋平喃喃地说道,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冈部殿下怎么会…”

“是很令人惊讶没错。”朝比奈泰朝低声道,“但是经过我们一番讨论后,我们觉得这种可能性的确存在。”

“我们怀疑…”濑名氏俊望着雨秋平的双眼,沉声道:“这次会战中一切的异样,很有可能都是冈部殿下操纵的。”

“家督大殿的行踪和我们这次会战的计划,只有红叶你,我,朝比奈殿下,朝比奈二公子,冈部二公子和冈部殿下这五个人知道。要想从中作梗,谋害家督大殿,只有从我们六个人里面选出一个。”

“我自知自己清白,朝比奈家两位殿下同样是清白的,而且一系列的表现也证明了他的无辜。红叶你的为人我是清楚的,你对家督大殿忠心耿耿,还是家督大殿的女婿,也断无出卖家督大殿的可能。”

“那么,唯一有嫌疑的,就只剩下冈部家的两位了。这两位若是试图谋逆,必定是通过冈部殿下之手。”朝比奈泰朝低声道。

“前年那次织田家匪夷所思的奇袭,就必定是有我们今川家的高层予以情报上的支持支持才得以成功的。而冈部殿下就清楚那次辎重运输的具体时间。”他顿了顿,“而我和家督大殿调查了两年,居然一无所获。如果内奸就是冈部殿下,那么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

“他是本家重臣,我们虽然秘密调查,但也不好意思对他查得太严,害怕引起他的忍者的警觉,导致他对家督不满。因此,没能发现他是内奸。”濑名氏俊悔恨地摇了摇头,“前年的知立之战,前线驻军都遭遇重大损失,只有冈部殿下一人的部队全身而退…其中恐怕是有默契在其中吧。”

“可是单凭这个并不能说明冈部殿下和织田家有联系啊!”雨秋平有些激动地辩驳道。

“当然不止这些。”一向和冈部家针锋相对的朝比奈泰朝本身就对冈部家有深深的怨恨,“之前那一次检地事宜,他突然向朝比奈家发难,很有可能就是想摄取更多权力。”

“这也不能说明啊!”雨秋平印象中的冈部元信,可是一直都是忠肝义胆的形象啊。

“红叶,听我们说完。”濑名氏俊低声道:“你仔细想想,这一次会战中出现的一系列巧合,都很有可能是冈部家从中推动的。”

“鸣海城全部由冈部殿下的人驻守,其他本家部队都被隔绝在城外。家督大殿带着几十个侍卫进入鸣海城的天守阁后,实则已经与外界失去了联络。”濑名氏俊越说面色越是凝重,“如果冈部殿下真的有反心,很有可能就已经把家督大殿控制住,甚至杀害了。亦或是袭击家督大殿派出的传令兵,隔绝内外联系。而我们城外的部队却一无所知。然后,从家督大殿的近侍身上搜出令箭和印信,派人过来,向我们假传撤退的命令,放织田家离开。”

“而那几个给我们传令的传令兵,事后也都不知所踪了。”濑名氏俊神色中闪过一抹狠色,“很有可能就是冈部殿下派人假扮的。给我们传令后,又立刻前去织田家阵中,告知他们,鸣海城的大军根本不知道家督大殿身处鸣海城,而都以为家督大殿还在桶狭间。看到家督大殿影武者的首级必定会方寸大乱。”

“因此织田军的人就挑起影武者的首级,去乱我军心?”雨秋平问道。

“对的,但是这样还不够。”濑名氏俊摇了摇头,“冈部殿下为了进一步扰乱我军,放火烧毁天守阁,同时弃城而逃。把家督大殿烧死在火场里,就可以死无对证。只要说自己奉了家督大殿的命令就可以免去责任了。”濑名氏俊痛心疾首地说道:“而城外的大军,也就不战而溃了。朝比奈家也因此遭受损失,冈部家却和上次大战一样,毫发无伤。”

屋子一下子变得很小了。四人皆是默然无语。

“不会的吧…”雨秋平倒吸了一口凉气。前世历史中的冈部元信,虽然在最后关头投降了武田家,没有和朝比奈家一起为今川家尽忠到最后,但也绝对和织田家没有什么瓜葛啊。怎么可能…

等等!

前世的历史上…冈部家的部队,同样在桶狭间会战中,几乎毫发无伤。从头到尾,都没有和织田家爆发大规模战斗。还在战斗后,以鸣海城全城为筹码进行谈判,换回了今川义元的首级,体面地退出了尾张——也借此成为了今川家在此战中唯一的英雄。

难道…

雨秋平眼中猛地闪过一抹精光…

冈部家…和织田家,本就有联系么!的确,在山口父子被今川义元处死后,冈部元信一直都是前线的重臣,有着大量和织田家接触的机会。

而前世桶狭间会战中,冈部家的表现也和这一战一样扑朔迷离…

莫非…冈部家真的是内奸?难怪织田家的奇袭行动会如此顺利?莫非就是冈部家,为他提供了一系列方便?

“可是!冈部殿下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啊!”雨秋平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已经是今川家的家老重臣了,地位奇高无比!即使谋反到了织田家,最多也就是家老重臣的地位啊!”雨秋平摇头道,“他这么做图什么?他害死家督殿下,什么也得不到啊!”

“你们明国的秦桧,害死岳武穆,难道是为了反叛到金国去么?”濑名氏俊低声道。

雨秋平怔了一下。

“难道是为了内部斗争么…”雨秋平愣道:“可是他此举,也捞不到多少好处啊。朝比奈家的实力虽然有所削弱,但是我们三家联手,也绝不会给他独揽大权的机会啊。再说,寿桂尼大人可也是很了不起的啊。”

“这也是唯一的疑点了…”朝比奈泰亨沉声道:“如果冈部元信这厮真的谋反害死家督殿下!那他必定还有后招!”

“报!”话音未落,房间外就传来朝比奈家传令兵的声音。

“什么事?”朝比奈泰朝问道。

“冈部家的传令兵在城外求见,指明要见今川家直辖部队的几位指挥官!在下不知该如何答复。”传令兵语气中有些慌乱,“那几个人来势汹汹,恐怕来者不善。”

“这是什么意思?”朝比奈泰朝沉吟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挥手打发传令兵离开,“我们马上就过去,亲自处理。”

传令兵一走,朝比奈泰朝立刻就沉下脸色,低声道:“两位看明白了么?”

“这是在争夺直辖部队的指挥权。”雨秋平咳嗽了几声,低声道:“家督殿下遇害…这支部队现在由谁指挥,的确无人能说了算。这段危机时间,他们只是暂时听从我们的指挥罢了。”

“冈部殿下果然图谋不轨。”濑名氏俊摇头道,“真的是太令人失望了。家督大殿尸骨未寒,他却先来抢夺兵权了!”

“还叫什么冈部殿下!”朝比奈泰亨愤愤地骂道:“冈部元信这厮!肯定就是他害了家督殿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贤侄请冷静一下。”濑名氏俊劝道:“在没有掌握真凭实据之前,万万不可如此武断。之前的那些,都是我们的怀疑罢了。”

“但是无论如何,防人之心不可无。”雨秋平补充道:“我们三家的兵力合兵一处,也不满3000战兵。冈部家甚至只有不到2000战兵。而家督殿下的直辖部队,此时却有着远超我们两者的实力。这股力量的归属,举足轻重。若是冈部殿下真的有反心,这支部队,绝对不能落到他的手上!”

“说得没错。”朝比奈泰朝冷哼了一声,“我们走,去会会那几个传令兵!”

第一百六十一章 讨逆

四人带着各自的侍卫,快步来到了南城城楼上。只见门洞下,几个维持秩序的朝比奈家武士正和四个冈部家的传令兵争执着什么。那四个冈部家的传令兵似乎高声嚷嚷着要立刻见几位指挥官,巨大的动静已经引得不少人围了过来。其中就有几个那几个指挥官的侍卫,似乎正回去通报。

朝比奈泰朝眉毛一挑,但也不方便去阻止那几个人,就径直走向门洞。那几个人看到朝比奈泰朝来了之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闹得更大声了。

“家督大殿有命令传给几位主家的殿下和大人!你们为什么拦着我们不让进!”那个领头的大声喊道。

“莫非是朝比奈殿下做了什么亏心事,生怕被知道么!”另一个人高声喊道。

“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几个人推搡着朝比奈家的武士,同时大喊道,“阻挠传令使者,朝比奈家可是要谋反么!”

“休要血口喷人!”朝比奈泰亨第一个愤怒地吼道:“我看是你们冈部家图谋不轨吧!你说,派给我小弟的传令兵是怎么回事!”

雨秋平面色一紧,想拉住自己的傻瓜大哥,却已经晚了一步。他无意间泄露了他们三家已经开始怀疑冈部家的信息。这可是极为不妙的啊。

果然,那四个传令兵在片刻的错愕后,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显然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不知几位前来,可是有冈部殿下的什么命令?”朝比奈泰朝开门见山道。

“在下等奉殿下之命,要求见主家的几位大人,希望朝比奈殿下代为通报。”几个传令兵不卑不亢地说道。

“阁下这就是见外了,”濑名氏俊笑道,“有什么事,我们代为通报便可,不需要你们亲自跑一趟。”濑名氏俊看似热情的一句话,实则在要求几个传令兵把要传递的信息老实交代。

“怎敢劳烦几位殿下!”传令兵也打起了太极,“家督大殿马革裹尸,军队人心不稳,几位殿下身担重任,在下又怎敢劳烦诸位殿下。”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时,几个直辖部队的指挥官也纷纷赶到现场。场面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濑名氏俊等人也不好意思再拦着几个传令兵。看起来,传令兵刚才大闹特闹,的确起到了效果,把几位主家的指挥官引来了。

“几位大人!”一看到目标来了后,几个传令兵一改刚才不肯说的表现,二话不说跪了下来。为首的一人从怀里掏出一卷卷轴,恭敬地托在手上。

“这是什么?”朝比奈泰朝警惕地问道。

然而,几个传令兵却没有理他,依旧毕恭毕敬地把卷轴托在手上,面向那几个指挥官的方向,“诸位大人,请看。”几个指挥官愣了一下,走上前去。雨秋平和濑名氏俊不好阻拦,只好放他们过去。其中一个指挥官,伸手就拿起了那个卷轴。

“这是家督大殿最后的命令!”在那个指挥官接过卷轴的那一刹那,那个传令兵忽然朗声说道。雨秋平等四个人都是一震,但是已经来不及阻止。

指挥官愣了一下,慌忙打开卷轴。周围的另外几个指挥官也凑过去观看,却是齐齐地怔在原地。愣了半晌后,他们把卷轴举得更近了一点,仔细地端详起来。半晌后,又是互相对视了一眼,有些难以置信地微微点了点头。

“是家督大殿的笔记没有错…”几个人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低语道,“这卷轴,是如何到你们手上的?”

“家督大殿刚到鸣海城时,就交给我家殿下这个卷轴。”传令兵含泪说道:“嘱咐道,没有意外就不要打开。如果发生意想不到的情况,无法联系上他本人,就立刻打开这卷轴查看,里面有他的指令…谁曾想这就是家督大殿的遗命…”

“什么鬼。”雨秋平暗自腹谤道:“家督殿下怎么会搞出这种遗计锦囊的事情,怎么可能…”

“确实是家督大殿的笔迹…我这辈子都不会认错。”几个人又默默念叨了一遍,然后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用带着怨恨和怀疑的目光,望向雨秋平等人。

雨秋平怔了一下,开口问道:“诸位,这是什么意思。”

“请诸位自己看吧。”指挥官默然无语,将卷轴交给了朝比奈泰朝。

朝比奈泰朝默默地展开卷轴,周围的雨秋平,濑名氏俊,朝比奈泰亨也凑到了他的身后,看着卷轴徐徐地展开,露出了上面狂放不羁却收放自如的字迹。雨秋平仔细地注视着一笔一划随着卷轴而显现,立刻认出这字迹。

“确实是家……”

后半句话,却戛然而止。

因为那卷轴上,赫然写着一行字。

“吾若不幸,尔立刻回师讨逆!二心者,此时必在鸣海!”

“这…怎么…”雨秋平登时目瞪口呆。出于对今川义元的信任,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怀疑同在鸣海的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但是片刻的思量后,他就立刻打消了这一念头。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是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人。

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朝比奈泰亨三人同样也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那卷卷轴,一时无语。

“我家殿下怀疑,”那个领头的传令兵当先说道:“谋逆者!正是雨秋红叶!”

“我们殿下在大高城附近搜索良久,找到了那几十个家督大殿的侍卫。”传令兵朗声道:“他们说他们本来在天守阁里准备好易燃物后,就集结在南门门口,等待家督大殿从天守阁里出来后一并撤退。但是却突然接到手持家督令箭和印信的传令兵,说是让他们立刻撤离,不用等待家督大殿了。等到他们离开后不久,天守阁就被点燃。他们当时就有些担心家督大殿的下落,就四处搜寻,结果就看到了本家部队惨败,被迫和败军一起撤离。”

“而我们听说,濑名殿下和主家的诸位大人,都是在桶狭间遇到了手持家督令箭和印信的传令兵,他们强令诸位撤退,才给了织田家从容撤退,袭击鸣海城的机会!”

“而不巧的是,”那个传令兵看向雨秋平,“影武者的印信和令箭,恰巧就交给了负责影武者诱敌计划的雨秋红叶。我家殿下怀疑,正是雨秋平安排人拿着令箭和印信假传命令,害的大军失利!更是安排人跟着粮草队一起进入鸣海城,趁机锁死四门。然后派人用令箭和印信骗侍卫们出城,让我家殿下误以为家督大殿已走,就离开鸣海,烧毁天守阁,把家督大殿活活烧死在鸣海城里!”

“而一切事成之后,他就打算回到鸣海城,谎骗诸位,趁着混乱,一举多得家中大权!”传令兵狠狠地骂道:“幸好家督大殿之前就察觉到雨秋平的狼子野心,留下了遗计,不然我们现在都被他瞒在鼓里啊!家督大殿已死,那些令箭和印信就死无对证了!”

“所以,我家殿下派我等前来,召集诸位,拿下逆贼雨秋平!随我家殿下讨逆!”

怎么会这样…雨秋平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家督殿下会留下这样的命令。他是真的怀疑自己么?还是误判了?为何一切原本指向冈部家的证据,刹那间全部指向了自己。

我该怎么办?

雨秋平躲避着几个直辖将领有些仇视的目光,不知所措。

“一派胡言!”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倒是朝比奈泰亨先喊了出来。他愤怒地把那个卷轴一把夺过,摔在地上,看着那几个盯着雨秋平看的直辖将领,厉声喊道:“你们几个莫不是傻了!这卷轴确实是家督大殿的字迹没错!可是你们那只眼睛看到这上面写着谁是逆贼,又是哪只眼睛看到家督大殿要把这封卷轴交给谁?”

这一席话,倒是惊醒了众人。

“说不定家督大殿事先写好这个,就是打算送出鸣海城,交给我们这里!让我们讨伐当时正在鸣海城的冈部元信!”朝比奈泰亨喊道:“结果半路被冈部元信那厮抢了过去!反而拿来讨伐我们!家督大殿一直待在鸣海城里,说不定早就被冈部元信控制了!令箭印信什么的,也都是冈部元信那厮抢来的!”

此言一出,刚才还无比怀疑雨秋平的几个直辖将领纷纷犹豫了起来。朝比奈泰亨话粗理不粗,说的很是在理。毕竟这封模棱两可的卷轴,并没有指明谁才是叛逆啊。

“诸位请听我一言!”濑名氏俊一看局面有了转机,立刻把他们之前的分析娓娓道来。冈部家的传令兵几次暴跳如雷想要打断,都被朝比奈家的人控制住了。

“我濑名氏俊,恭请诸君,随我们讨伐逆贼!”

“诸位大人,请相信冈部殿下,讨伐逆贼啊!”

两派的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良久,几位直辖将领面面相觑,最后都叹了口气。

“实在抱歉,辜负两位殿下的好意了。”几人摇头道:“我们实在无法分辨谁是内奸,不方便插手。既然家督殿下不幸遇害,我们只有奉着家督殿下的遗体,回到骏府城,聆听少主的命令。”几个人商量后继续道:“我们会乘坐伊丹大人的海船,从海路回到骏府城。希望两位殿下都先保持克制,不要擅动干戈。一切等少主裁决!”

第一百六十二章 奥平

说罢,几个本家的直辖指挥官就转身立刻,准备去集结部队,向着西海岸前进。冈部和朝比奈两边都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两边都没有干涉本家直辖兵力指挥权的权力。

虽然雨秋平对于失去了本家两千多直辖战兵的帮助而很是心痛。但是所幸,他们没有站到自己的对立面,把自己当场拿下,已经是万幸了。不然可真的要蒙冤了。他现在越发觉得,家督殿下肯定是在鸣海城里察觉出了冈部元信图谋不轨,想送卷轴出来让雨秋平他们去讨逆,却没能成功。

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两人也都是面色沉重,显然思考着和雨秋平同样的问题。

然而,就在他们犹豫的这几个瞬间,说时迟那时快,冈部家的人突然上前,把刚才被朝比奈泰亨扔在地上被忽视的卷轴,一把捡起。然后毫不犹豫地就翻身上马,几个人一夹马腹,就朝着城门外逃去。

等到众人猛地反应过来时,几个冈部家的传令兵已经骑马冲出去十几丈了!那封关键的卷轴一旦落到对面手上,冈部家就可以用同样的说辞去说服其他豪族重臣加入他们的阵营,绝对要拦住他们!可是一看这几个人就是骑马好手,马匹也都是上品,速度极快!想要拦住他们,估计只能放箭了!但是本家的直辖将领们还都在不远处,这个时候就下令向冈部家的人放箭,说不定会让他们觉得朝比奈这一边才是背叛者。

片刻的思考后,再想追击已经来不及了。鸣海城到大高城不过短短几里,绝对是追不上了。

“大意了!”朝比奈泰朝摇了摇头,“一时大意,这下子事情会更加糟糕了!”

“冈部家的传令兵这么急迫地带着卷轴回去,肯定是要卷轴召集其他豪族重臣,准备集结部队了。”濑名氏俊面色沉重地说道:“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坐以待毙。我们也要立刻做好战斗准备。大高城到鸣海城,转瞬即至,不能被叛逆打个措手不及。”

“干嘛还等着他们打过来!”朝比奈泰亨骂道:“这帮叛逆!看我不把他们剥皮抽筋,给家督大殿殉葬!”

“家督殿下此仇不报,吾等誓不为人!”

由于天色已晚,当晚,冈部一系和朝比奈一系并没有爆发什么冲突。主家的部队也离开鸣海城,向着海岸线靠去。由于伊丹家的船队并不足以运输全部的八千余人,主家的人决定,只带着战兵回去,而五千多辅兵,则留在了鸣海城,跟随从陆路撤退的大军一起行动。这个小帮助着实减轻了雨秋平等人不小的后勤压力。

主家部队逐渐撤离鸣海城后,朝比奈泰朝立刻排出大量侦察骑兵,向着大高城方向展开侦查。而冈部元信也不甘示弱,同样派出大量侦察兵北上,阻碍朝比奈家的侦查活动。虽然天色已晚,无法靠近,看不真切。但是,依稀可以看到,大高城外的营寨,绝对不止冈部家的四千多人。肯定已经有着另外几家豪族的溃兵和冈部家会和了。

冈部家本就和外样豪族关系密切,再加上那封讨逆的诏书,想要收拢部队,可谓是手到擒来。此消彼长之下,朝比奈一方的部队,现在还能和冈部家维持均势,不久后可能就会处于劣势了。

经过短暂的讨论后,朝比奈泰朝等人立刻商议出了对策。派出信使前去沓挂城,请求朝比奈信置率部前来鸣海城会和。派出信使前往冈崎城,让留守的关口氏广密切注意亲冈部一系的饭尾连龙的动向。同时,立刻派出雨秋平的亲信穴山信实作为信使,将家督的死讯回报给后方的刈谷城,安祥城,最后再返回远江骏河,还在信中控诉冈部家的种种图谋不轨的行动。

除此之外,朝比奈泰朝还让朝比奈家的骑兵几乎倾巢而出,散开搜索范围,寻找鸣海城,大高城周围溃散的友军,试图说服他们加入己方阵营。

雨秋平则派出小幡杰盛,让他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去寻找松平元康的下落。在前世的历史上,后者在今川义元身死后,趁着今川家大军乱成一锅粥地撤回远江和骏河时,趁机在冈崎城独立。虽然并没有完全摆脱对今川家的依附,但是却已经不再受到今川家的控制了。而这一世的情况,却有了改变。今川军大军在今川义元身死后,并没有立刻撤出尾张三河,朝比奈和冈部两大主力,反而为了今川义元的意外身死对峙起来。原本历史上出现的三河权力真空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因此,雨秋平打算向松平元康祈求帮助。如果和冈部家的对峙真的会进一步升级的话,那么三河本地豪强松平家的协助就会是极大的助力。

5月19日入夜前,两家的斥候骑兵间虽然有了不少摩擦,但总体还保持着克制,没有大打出手。而派往沓挂城,冈崎城的传令兵也在入夜后返回。朝比奈信置说第二天一早,就会带兵赶来。之前葛山家的部队也进入了沓挂城,目前正和他合兵一处。而冈崎城的关口氏广则表示,饭尾连龙似乎也收到了监视他的指令。双方的部下表面上维持着和睦,暗地里则已经开始对峙。而安祥城的朝比奈信安,也是朝比奈家的人,表示坚决站在朝比奈加一边。刈谷城的水野信元,态度就很可疑了,派去刈谷城的传令兵根本没有回来。

这是家督殿下走后的第一个夜晚。

忙了整整一天的雨秋平,还未来得及感伤,便已沉沉睡去。只有在梦醒时分,才发觉,他已和自己天人两隔,泪水早已流干。

我没有伤心的时间啊…我一定要手刃叛逆,为殿下报仇!

5月20日清晨卯时三刻,派向大高城的传令兵忽然赶回鸣海城回报,说冈部家似乎有异动,大高城城南城下町里的部队纷纷开始集结。十分警觉的朝比奈泰朝等人立刻下令部队围绕鸣海城开始防御。如果冈部家打算借今川义元身死,全军大乱的机会,趁机击破朝比奈家,再把内奸的帽子扣到朝比奈头上,家中大权就会全部落在冈部家手里了。然而,两刻钟后,另外几个传令兵却回报说,大高城城南的部队似乎有撤退的迹象。等到朝比奈泰朝亲自带着骑兵队前去侦查时,立刻意识到冈部家是准备全军撤离大高城了。在滚滚南撤的队伍中,可以看到井伊家,三浦家和众多小豪族的旗号,人数估计只有接近7000人,显然是在鸣海城外的合战里遭遇了重大损失。而朝比奈家这边,如果不算直辖部队遗留的五千多辅兵,兵力不过也就只有6000人出头。两边可以称得上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得知冈部家撤离后,朝比奈泰朝立刻判断,后者是想快速回到冈崎城,将冈崎城内的物资和装备据为己有,把己方的人堵在三河西边。

因此,朝比奈家这一边的部队,也立刻全军集结,开始用早膳。武士们不断催促着足轻们快些吃饭,好早点出发。濑名氏俊会率领本部向东离开,走桶狭间——知立——安祥一线,而朝比奈泰朝和雨秋平的部队则会走西线,正面尾随追击冈部家的部队。

“可是…鸣海城。”雨秋平还是有些犹豫,“真的不留人防守了么?这岂不是白送给织田家了?这可是我们在尾张境内的重要据点啊!”

“织田家有那么多兵力,”朝比奈泰朝叹了口气,“留少少不住,留多的话,我们又如何对抗冈部家?”

“别忘了,冈部元信那厮很有可能和尾张佬内通啊!”朝比奈泰亨急道:“当务之急是干掉他们啊!不然如果被冈部家拿下了政权,把我们打成叛逆,我们守着鸣海城是给谁守啊!”

“说的有道理。”雨秋平叹了口气,“那就去全部撤退吧。”

让众人感到欣慰的是,奥平家的部队找机会脱离了冈部家的大军,来到了朝比奈家这一边。前来交涉的正是奥平贞吉。这次他跟随伯父奥平贞胜出征,在冈部家和朝比奈家对立的时候,奥平贞吉认为雨秋平绝不可能谋害家督,因此坚定地劝说伯父站到雨秋平的那一边去。采纳了侄子建议的奥平贞胜,在冈部家大军就在附近时,先是和冈部家虚与委蛇,假意加入冈部一边,参加了评定会议。然后找到机会,在撤军的时候脱离了冈部家的队伍,向着朝比奈家这边逃来。

“贞吉,真是有你的!”朝比奈泰亨兴奋地一拍奥平贞吉的肩膀,“这么信得过我们!”

“红叶他对家督大殿忠心耿耿,打死我都不会相信他会是叛徒的!倒是冈部家那群东西,一看就不是好人!”奥平贞吉骂道:“特别是那个冈部正纲!”

雨秋平忽地一愣,脑中浮现起了不久前的事情。那是在骏府城街头的时候。

同时,冈部正纲上前一步,凑到雨秋平耳边,用一种近乎怨毒的语气低声道:“雨秋平!你给老子等着!我冈部正纲和你不死不休!不管用什么手段,我冈部家都会让你这个贱人,让你们这对狗男女付出代价的!”

“难道…”雨秋平的双眼猛地睁大,泪水再次溢出眼眶,在心中怒吼道:“这就是你们…冈部家的报复方法么!把家督殿下也害死么!”

“对了!”奥平贞吉兴奋地道:“我家伯父去参加冈部家的评定会议时,得知他们的计划似乎是快速前往冈崎城,控制全城和关口殿下,然后把我们挡在西三河!阻挡我们的传令兵前往骏河,这样他们家的说法就可以一手遮天了!”

“果然和我大哥所料不差!”朝比奈泰亨兴奋地喊道,“你快去和你伯父一起,跟我大哥说一下这个计划!我们赶紧追上去,别让冈部家得逞了!一定要把这叛逆碎尸万段!”

与此同时,大高城城南。

“兄长!那帮奥平家的该死的家伙,居然跑了!都跑去雨秋平那边了!”冈部正纲接到后方的汇报时,气急败坏地骂道:“我早就提醒兄长,一定要派人监视这几家远江的豪族!他们都和朝比奈那边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啊!”

“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多介意了。”冈部元信不咸不淡地答道。

“昨天晚上会议的内容,他们肯定也都汇报给朝比奈家的人了!这可怎么办啊!”冈部正纲嚷道:“早知道就不该让他们来听了!”

“正纲,以后不可以有点小聪明就沾沾自喜了。”冈部元信凝视着冈部正纲的双眼,“战争是残酷的。”

“为了讨逆,我冈部元信,万死不辞。”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忠臣

辰时六刻,朝比奈军先头部队,朝比奈泰亨所部到达大高城。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大高城的守将鹈殿长照并没有和冈部元信一起离开,而是收拢全军,待在大高城内。听守门的卫兵说,昨天晚上冈部元信邀请他去参加评定会议时,也被他坚决拒绝了。这样的表态,可以说是很支持朝比奈一方!但是碍于鹈殿长照本人大高城城主,今川义元妹婿的身份,冈部元信也不好为难他。

得到这个消息后,朝比奈泰朝和雨秋平都感动不已。在那样的情况下,鹈殿长照能够坚守住自己的立场,拒绝冈部元信的劝诱,可以说是帮了他们很大的忙。如果鹈殿长照投向冈部元信的话,后者很有可能留下很多人防守大高城,阻碍朝比奈军的追击。而鹈殿长照保持大高城的独立,拒绝加入冈部阵营,则为朝比奈家保留了进军的路线。

朝比奈泰亨率部进入大高城后,雨秋平和朝比奈泰朝立刻亲自策马赶去天守阁,准备向鹈殿长照当面道谢。等到他们赶到门口时,却发现朝比奈泰亨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口。

“松千代,怎么了?”朝比奈泰朝诧异地问道。

“哥…”朝比奈泰亨挠着头道,“我早就跑来想向鹈殿殿下道谢。结果鹈殿殿下说什么都不肯见我。”

朝比奈泰朝思索了一下,立刻出声问道:“是不是你在城里做出了什么不礼貌的事情,惹得鹈殿殿下不高兴了!”

“没有啊!我进城后可老实了!”朝比奈泰亨叫屈道。

“应该不至如此。”雨秋平红着眼眶,低声劝解道:“家督殿下刚刚遭遇不测,大家肯定都很悲伤心痛。鹈殿殿下又岂会因为这些小事意气用事?”

“红叶说的也是。”朝比奈泰朝点头道,转身面向一个侍卫:“劳烦向鹈殿殿下通报,就说朝比奈泰朝前来拜访。”

“是。”那个侍卫有些不情愿地答应道,看起来之前为朝比奈泰亨通报的也是他。

不久后,天守阁里间的门被拉开。前来开门的,正是鹈殿长照本人。

他披麻戴孝,脸色憔悴,几乎已经不成人形。双眼红肿,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鹈殿…殿下。”朝比奈泰朝愣了一下,想起了家督的死,也一下子红了眼眶,“请千万保重啊…”

“家督殿下…”雨秋平之前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也再次夺眶而出。他已经不记得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多少次流泪了。

“还不是哭的时候,大家都振作一些啊!”朝比奈泰亨强忍着泪,低吼道:“家督大殿大仇未报!我们受家督大殿厚恩,怎么可以坐看叛逆猖狂!”

“说的是,”朝比奈泰朝眼眶含泪,沉声道:“鹈殿殿下深明大义,没有加入冈部叛逆一方!这实在是今川家之福!我在这里先替所有人谢过鹈殿殿下了!请殿下整顿兵马,随我们一同追击冈部叛逆!”

然而,鹈殿长照却依旧面无表情,默默地摇了摇头。

“诶?”朝比奈泰朝愣了一下,“鹈殿殿下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是拿不准谁才是害死家督殿下的内奸?”

“我们这里有证据。”雨秋平边说边把写着濑名氏俊整理的疑点和推理的事情流程的那沓纸从怀中拿出。“请鹈殿殿下过目。一切正是冈部元信那个叛逆所为!他跟殿下您说的一切,都是骗人的!”

“不用。”鹈殿长照依旧摇了摇头,没有伸手去接雨秋平手中的那沓纸。

“鹈殿殿下…你这是…”朝比奈泰亨急道,“莫非你相信了冈部元信那厮的话!”

“没有。”鹈殿长照叹了口气。

“那殿下为何不肯加入我们?莫非是信不过我们?”雨秋平追问道。

“没有什么信得过信不过。”鹈殿长照的声音有些嘶哑,“谁是内奸,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

空气忽然安静。一时间,屋子内的气氛有些尴尬。

“鹈殿殿下何出此言?”朝比奈泰朝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殿下不想为家督复仇了吗?”

鹈殿长照长叹了一口气,神色忽然变得无比无奈。良久,他沉声道:“我是个武夫,说话直接不好听,三位请不要介意。”

“鹈殿殿下有话直说吧。”雨秋平应道。

“冈部家和朝比奈家,雨秋家素来有仇怨,我也略有耳闻。”鹈殿长照低声道,“这次双方对立,互相拿出证据宣称对方是叛逆,难道真的是为了内奸么?怕是更多是两家的宿怨在作祟吧。这样带着私仇的内斗,还打着复仇的旗号,在下是绝对不愿意参与这种事。”

“不是这样的!”雨秋平争辩道,“家督殿下不幸阵亡,值此危局,我们又怎会因为私仇…”

“雨秋殿下也知道是危局么?”鹈殿长照忽然怒目圆睁,低声喝止了雨秋平:“那你们双方为何要剑拔弩张!为何不能一致对外!全军都去内斗,鸣海城不防守了,沓挂城不防守了!织田家一旦入侵,东南尾张便都要丢掉了!这可是今川家历经十几年,多少人战死沙场才换来的领土啊!”

“这…”雨秋平一时语塞。他不得不承认,之所以两家几乎兵戎相见,而不愿意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或是回去让今川家下任家督评判公道,接受调查。很大程度就是因为朝比奈家和他雨秋家,和冈部家有着宿怨,互相都不相信另一方。

“掺杂着私欲的内斗,我绝不会参与。家督殿下若在天有灵,也绝不会想看到手下为了找出所谓的内奸,自相残杀。我无论加入哪一边,都是对今川家的伤害,所以我哪边都不加入。”鹈殿长照坚定地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地如坚冰一般,“家督殿下生前留给我的最后一道命令,是率部坚守大高城。这才是,我能为今川家做的事。”

“无论是冈部家,还是你们的行动,我都不做干涉,因为我没有指挥全军的权限。”鹈殿长照背过身去,示意他不想再谈下去了。

他一言不发,默默地透过天守阁的窗户,望向鸣海城——那今川义元最后待过的地方,也是他的殒命之所。

“家督殿下待我恩重如山,我鹈殿长照,必誓死已报。”他的眼泪夺眶而出,低声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们去做你们想做的事,去和冈部殿下在少主面前争出谁才是叛徒吧,而我会秉承家督殿下的意志。”

这个一生倔强的男人,无论是朝比奈家,还是冈部家,都不从半点接近讨好。只是默默地完成着家督交给他的一件又一件任务,不邀功,不求名。

“家督殿下,在下会死守着大高城,死守着今川家在尾张最后的据点,完成家督殿下给我最后的任务,完成家督殿下的遗命。”

雨秋平的前世,今川义元在桶狭间殒命后,今川家全军都退回远江骏河,只有鹈殿长照一人留在三河坚持。留在三河的武将纷纷投向松平家。只有鹈殿长照一人打着今川家的旗帜,据城死守,誓死不降。后来,在三河军队的围攻下,鹈殿长照坚守至最后一刻,自杀身亡。

“唯死而止。”

真正的忠臣。

在你的凛然正气前,吾辈所谓的忠诚,无地自容。

巳时三刻,众人向鹈殿长照郑重的道别后,留下了足够大高城食用半年的粮草,就率军离开了大高城,继续南进。

巳时四刻,濑名氏俊也派传令兵前来,说是沓挂城的朝比奈信置暂时无法离开。因为葛山家的部队似乎倾向于冈部一方,双方在沓挂城中对峙起来,局面变得更加混乱,整个三河尾张边境的今川军乱成一锅粥。

而与此同时,冈部家的部队和一众豪族的部队,也到达了南方二十几里外的名和。负责断后的,似乎是井伊家的部队——他们在鸣海城的合战中率先逃离,比起三浦家这些豪族,受损最小。

井伊家的骑兵们豁出血本,全部摊开在官道上和官道两侧,散开巨大的情报屏障,想要阻碍朝比奈家的部队获取他们的情报。井伊家的骑兵甚至试图攻击朝比奈家的探马。无论是朝比奈家还是冈部家,在聚集部队时,都以对方是叛逆为由。因此,两方爆发冲突也在所难免。朝比奈泰亨听说井伊家的人试图攻击他的探马后,暴跳如雷。带着二十几个武士,骑着马就冲了出去。

朝比奈泰亨的骑兵队接近前线后,他们的动向立刻引起了井伊家部队的警觉。他们纷纷开始收缩部队,在官道上集结,大约也有着二十几人的规模。而朝比奈家前线的骑兵数量,则有着四十几人,在数量上压制住了井伊家的部队。

朝比奈泰亨下令另外二十几个骑兵,保持阵型,尝试从官道两侧向着井伊家的部队侧后迂回。自己则带领着自己的二十几个骑兵,从官道上笔直地朝着井伊家的队伍冲了过去。井伊家的部队不敢硬碰硬,只能收缩着防线向后退去。他们这一退,冈部家一系的情报屏障也就荡然无存,朝比奈家的骑兵队开始侦查冈部家的队列部署。

第一百六十四章 对冲

接到后方在不断受到朝比奈家骑兵袭扰的冈部元信坐不住了。如果作为主帅的他,放任后方的豪族部队遭受到侵袭,而自己的主军却安然无恙地享受着豪族们的断后,他必定会失去人心。在现在冈部家和朝比奈家对立的情况下,如果自己毫不作为,说不定这些豪族就会倒向朝比奈一方。

为了稳定军心,他让冈部正纲亲自带着本阵的几十个马廻众骑兵向着后方赶去,正巧遇到迎面赶来的朝比奈泰亨。朝比奈泰亨正带着几十个朝比奈家骑兵,将井伊家的骑兵从官道上驱逐开。井伊家的骑兵势单力薄,已经被迫让出官道,向着西南的一处丘陵撤退,企图利用复杂的地形摆脱追击。

而此时此刻,官道上面对面的,正是朝比奈泰亨和冈部正纲,这对冤家各自带着的几十骑兵。狭路相逢,这两人一看到对面的旗号,立刻就憋着一口气。谁都不愿意让路,谁都不愿意停下,各自催促着有些犹豫不想向友军正式动手的部下提高马速,散开队形做出冲锋的姿态,直愣愣地朝着对方冲了过去。

双方的四十几个骑兵,各自排成了两排,散开松垮的阵型,一排二十几个人足足拉开了百米之宽,两排间前后也相距了二十几米。从官道的西侧一直排到了官道的东侧,像是两张大网,彼此扑向对方。而朝比奈泰亨本人,则冲锋在最前排的中间,甚至超出了周围同伴几个身位。而冈部正纲,显然没有这个胆子,只是缩在了第二排的侧边,不断催动着部下加速。

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

在马速提到最快的情况下,两百米的距离转瞬即逝。无论是朝比奈家,还是冈部家,此刻都已经骑虎难下。骑兵高速冲锋的情况下,极难转向,想要避开对方的冲锋已经是不可能了。而骑兵对冲的时候,马速就意味着一切。谁若是在这个时候减速,就会成为对方骑兵的活靶子。两家的武士,无论是多么老成稳重,多么不希望立刻将两家的冲突上升到武力对抗的人,此刻也别无他法——只能抽刀在手,提高马速,全神贯注地等待两马相交的那拼杀的时刻。

十米!

朝比奈泰亨已经能清楚地看见对面骑兵张开的大嘴,看到对面骑兵高高举起的武士刀映着寒光,看到对面骑兵坐下马匹的鬃毛。甚至,还随风送来对面骑兵的怒吼声。

然而,他已无暇犹豫或是多做观察,生死存亡都决定在下一瞬自己的反应。这样刺激的搏杀的感觉,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但是每一次,都足以让他热血沸腾。

在马匹跃起到下一次四蹄着地间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动作。

“杀——!”随着他猛地一声怒吼,对方骑兵也已经跃到了他的身侧。两马交错的那一刹那,一种本能的感觉告诉他——对方挥刀的姿势说明对方只是个新手!余光流转间,朝比奈泰亨瞥到了那个骑兵和自己同样青涩的脸庞。

他猛地扭腰一闪,对方骑兵过早抡出了自己的武士刀,什么都没能砍到。紧接着,朝比奈泰亨接着扭腰往回的力,手臂拉出夸张的角度,像是一个几乎做到270°的扩胸姿势,狠狠地蓄力后猛地一个前刺。高速的马速下,对方骑兵因为挥空而失去了调整身体的机会,几乎无暇做出任何反应,刀锋狠狠地撞入对方的脖颈中,雪亮的刀剑被鲜血染红,从对方的后脑勺透了出来。朝比奈泰亨握着刀柄的手,也重重地撞在了对方的下巴上。巨大的冲力让朝比奈泰亨也没能握住手上的武士刀,被迫松手侧身,让过向前撞过去的一马一人。

身后传来一声迟来的惨叫,紧接着就是骑手坠地的声音和马匹的嘶鸣声。然而,朝比奈泰亨无心回身观看自己的战绩,因为后方冈部家第二排的骑手,已经冲向了手无寸铁的自己。

二十几米的距离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朝比奈泰亨几乎全凭本能地从腰间摸出了那柄肋差,然后猛地一个后仰,几乎把腰身贴伏在马背上,躲过对方借着马速,势大力沉的一击横劈。然后,平躺在马背上的他奋力将手中的肋差向着对方的马匹刺去,锋利的肋差刺在了马屁股上。吃痛的马嘶鸣着人立而起,暴躁地狂跳起来,措手不及的骑手一下子失去平衡,被甩下马来,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刚刚挣扎着起身,紧跟朝比奈泰朝之后的另一个朝比奈家的骑兵就手起刀落,砍稻草人一般把他砍翻在地。

直起身来的朝比奈泰亨缓缓勒紧缰绳,坐下马匹缓缓地开始减速。等到速度差不多降到正常马速后,朝比奈泰亨一勒马缰,马匹低声嘶鸣了一声后停了下来。而周围其余的几十个朝比奈家骑兵也纷纷跟着他们的少公子停下马匹。朝比奈家的骑兵们调转马头,看向刚才殊死相搏的战场,和更远处的冈部家骑兵。

刚刚一轮对冲后,冈部家骑兵已经和朝比奈家骑兵交换了位置。现在朝比奈家骑兵反倒在了战场的南侧,而冈部家骑兵则到达了北侧。朝比奈家骑兵身后不远处,就是井伊家的部队。而冈部家骑兵身后几百米外,则是严阵以待的朝比奈家的足轻。

朝比奈泰亨等人向着刚才的战场看去,战场上横七八竖倒着不少马匹和人的尸体。还有十几匹无主的马匹,正在血泊中茫然地踏着步子,围着自己的主人打转。另外还有几个落马而没有受到致命伤的武士们,正踉跄着朝着本队跑来。这些侥幸逃得性命的人,都是幸运儿。因为在高速的马速下,即使是平时威力不大的劈砍,也足以一击致命。

刚才的一轮交锋,朝比奈家这边被砍死了六个人,还有三个人落马。而冈部家那边则足足被砍死了十三个人,还有五个人落马受伤,将近减员一小半。能够打出这样优秀的交换比,朝比奈泰亨的身先士卒和勇猛善战可以说是居功甚伟。

古代骑兵的马战,大多数都是以这种对冲进行。骑兵散开成宽松的队列,在高速的马速下往复冲杀,进行一对一地搏杀。而在日本战国,能够有马骑的,大多都是家中有头有脸的武士。而刚才那一轮冲杀,两边就倒下了二十几个武士。

“公子,刀!”一个从战场上跑回的朝比奈家武士刚刚就处于朝比奈泰亨的左边。他的马匹被对方砍伤,自己也跌下马来。碰巧,他就落在了朝比奈泰亨第一个斩杀的敌人的旁边。一眼认出那把刀的他,就捡起那把刀,还给了朝比奈泰亨。

朝比奈泰亨接过武士刀,挥了挥手,示意没有马匹的几个人退到战场边上去。随后,他并没有把刀收回刀鞘,而是将其刚刚指向苍穹,厉声喝道:“列阵!随我再冲一次!”

“嘿!嘿!吼!”士气正旺的朝比奈家武士大声回应着他们的少公子。

而反观冈部家这一边,士气则低迷地多。刚才一轮冲锋,处于中央的十个人几乎全灭,伤亡也是朝比奈家的两倍。而他们的主帅,冈部正纲,刚才更是在交锋中连刀都不敢拔,远远地躲在侧面。冈部正纲和朝比奈泰亨虽然都是公子哥,但是冈部正纲却从未上过战场,好勇斗狠什么的,也都是在骏府城里和朝比奈泰亨打打群架。刚才两军对阵,碍于面子和对朝比奈泰亨的憎恨,他毫不犹豫地指挥部下对冲了过去。可是真到了白刃相接的关头,他反而吓得不敢动手了。

此刻,他躲在阵中,双手不断地打着哆嗦,脸色发白,冷汗直流,嘴上却还强撑着说什么不要紧。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线的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去刀光剑影,生死一线中拼杀了。他知道现在才知道,哥哥,父亲,爷爷,嘴中所说的战场,是多么的可怕和血腥。而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可以指挥千军万马,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那样的潇洒自如。稍有不慎,被武士刀砍落在地上的尸体,就会是自己的!

看到朝比奈家的部队再次列阵,沿着官道冲杀过来。冈部正纲吓得六神无主,根本不理会部下们要求列阵的请求,拔马就朝着官道侧边逃去,嘴上嚷道:“不可硬拼!快!快去和井伊家汇合!”

冈部正纲一走,其他的冈部家武士们也毫无战心,拱手让出了官道,向着西南丘陵撤去。朝比奈家的骑兵们也不追击,而是耀武扬威地到刚才的战场上割下了敌人的首级,在本军前炫耀。朝比奈家的足轻们欢呼着庆贺少公子的勇武。

急忙从后军赶来的朝比奈泰朝和雨秋平本想阻止战争的爆发,却为时已晚。不过,朝比奈泰亨初战告捷,让本军士气高涨,朝比奈泰朝也不好指责,只是笑着表扬了自己的弟弟。为了防止朝比奈泰亨再犯楞,他让雨秋平带着所部的三十骑兵,和朝比奈泰亨一起执行侦查任务。

而这次骑兵对冲,也标志着朝比奈家和冈部家的正式决裂。今川家的内战,爆发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追击

得知后军骑兵对冲失利,朝比奈军逼近的冈部元信不得不作出调整,冈部家的部队被迫在名和停下防御,让其他豪族部队都在名和整顿。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见状,立刻派出传令兵通知朝比奈泰朝。朝比奈泰朝得知冈部家的最新部署后,也传令部队展开战斗队形列阵。战兵足轻们从辅兵手中接过具足,披挂整齐,向着名和浩浩荡荡地前进。而冈部家背后的雨秋平的常磐备,也在直江忠平的指挥下,离开官道,向着东南移动,做出切断冈部家后路的姿态。

然而,事实上在濑名氏俊所部离开后,现在雨秋平和朝比奈泰朝现在手上的战兵,甚至还不足2000人,还没有冈部家一系的战兵多。然而,由于冈部家一系的骑兵被朝比奈家压制,情报上落于下风,因此冈部元信对战场态势缺乏总体的把控。因此由于濑名氏俊的旗号迟迟没有出现,他也拿不准濑名备会出现在哪里,不敢孟浪出击。

朝比奈泰朝知道自己兵力处于下风,一向稳重的他也没有太过急进,而是在名和以北五里外停了下来,和冈部家对峙着。两家的部队纷纷开始趁着休息的时候来吃些干粮。现在,拖得越久,对朝比奈一系越有利。因为现在无论是沓挂城,还是冈崎城,都是两派的人势均力敌地在对峙着。而如果朝比奈泰朝能把冈部元信的主力拖在这里,作为别动队的濑名氏俊就可以毫无阻碍地一一控制这些城市,把冈部家的部队困死在野地里,逼迫他们低头。

两家部队用过午饭后,冈部元信似乎也察觉出了朝比奈家的意图,开始指挥着部队向东边撤退。他让井伊家,三浦家等豪族部队率先撤退,而留下了组织力最强的冈部家部队殿后。

冈部家的部队一动,朝比奈家的部队也立刻黏了上去。担心朝比奈家突然袭击的冈部元信,不得不让战兵们和朝比奈家一样全体披挂,掩护着辅兵撤离。

冈部元信一开始试图让全军保持行军队形撤离,但是朝比奈泰朝见状后,立刻让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率领骑兵上前袭扰。冈部家的骑兵不久前还遭遇打击,抵挡不住朝比奈泰亨和雨秋平的夹击,不敢硬碰,这就给了朝比奈泰亨和雨秋平自由机动的空间。

他们每每率部突进到冈部家足轻边上,冈部家的足轻就不得不停下脚步,展开战斗队形。不然的话,阵型松散的步兵,很有可能会被骑兵一冲就散。而每当冈部家的足轻调整好阵势后,朝比奈泰亨和雨秋平就率部退走,不断地袭扰冈部家的部队。冈部家的部队战也不能,走也不能,来来回回调整着阵型,消耗着宝贵的体力,行军速度奇慢无比。

其间,冈部元信曾经试图让手下马廻众突袭雨秋平的骑兵队,打破僵局,却被及时赶到的朝比奈泰亨驱逐开去,无功而返。冈部家的弓箭手几次试图狙击骑兵队,也被即使察觉到的骑兵躲开了。

一整个下午,冈部家在朝比奈泰亨和雨秋平的袭扰下,都没能走出去多远。两家互相牵扯着向着东边行进。最终,酉时四刻,冈部家被迫在逢妻川西边的江端扎营,没能渡过逢妻川,进入立场倾向于他们的刈谷城。而冈部家一系的其他小豪族,在冈部家的断后下,已经消失在视野里,估计已经进入了刈谷城。而朝比奈一系的大军,也在江端西边五里外扎下大寨,监视着冈部军的动向。

当晚,在马背上高强度颠了一天的雨秋平就有些吃不消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连续一天骑马,但是今天可是在敌前骑马啊!冈部家的足轻武士可都是拿着真刀真枪的,还不时有冷箭射来,真的是让人提心吊胆,紧张不已。而无论是冈部元信的马廻众,还是阵中的骑马武士,都尝试过冲上来袭击他的部队。雨秋平握着缰绳的手满是冷汗,甚至有一些痉挛。他无时无刻不得不注意着四方的动态,随时提防着四周的危险。

雨秋平不得不感叹,骑术不好的人,真的很难指挥骑兵部队。这不是平坦笔直的官道,而是变幻莫测的战场。为了寻找战机,不得不在野地,丘陵,官道,草地,坑坑洼洼的地带来回乱窜,对雨秋平的骑术可是不小的挑战。除此之外,他还要单手拿着千鸟,单手握缰,增加了不少难度。更是让他雪上加霜的,则是他还要同时留意战场态势,向手下发布命令,更是牵扯了他不少精力。一整个下午的战斗,他好几次差点甩下马来。

入夜后,在朝比奈泰朝的大帐内,又召开了一次评定会议。朝比奈泰朝先把今天下午搜集来的情报展示给了众人。首先,沓挂城的朝比奈信置和葛山氏元继续持续着对峙,双方在达成一定的默契后,各自率部离开沓挂城,抛弃了这座早尾张境内的城市。朝比奈信置直接向西去追赶濑名氏俊的部队,葛山氏元则原路返回,从东部绕路回到冈崎城。

而濑名氏俊在入夜前,也派人传递了一则信息。他经过一天的快速行军,已经经过知立,到达了朝比奈信安所在的安祥城。而刈谷城的水野信元,已经确定倒向了冈部一系,对安祥城方面派出了不少探马。濑名氏俊还在信中说,在得知两军在名和开战后,刈谷城和安祥城之间已经全部戒严。朝比奈泰朝之前已经派出传令兵,把奥平贞吉带来的信息——冈部元信试图带着全军抢占冈崎城,这一消息也传递给了濑名氏俊。濑名氏俊得知这一消息后,就立刻着手布置安祥城城外官道和村落的布防,准备阻止冈部家在经过刈谷城后,绕过安祥城东进到冈崎城。

现在,今川军所有重臣的力量,基本都集结在三河,即将进行一场空前的乱斗。从朝比奈和冈部主力对峙的江端,水野信元的刈谷,濑名氏俊和朝比奈信安的安祥,以及关口氏广和饭尾连龙对峙的冈崎城,几乎都在由西向东的一条水平线上。双方的兵力犬牙交错,局势变化莫测。

唯一让雨秋平有些不安的,则是松平元康的下落。小幡杰盛被他派出去寻找松平元康,至今却毫无音讯。听奥平家说,在鸣海城外的大崩溃时,松平家在一片混乱中成功逃离,应该没有受到多大的伤亡。然而,直到现在,却不知道他们的下落。由于大军的崩溃,整个今川家在尾张三河边境的联络线路趋于崩溃,再加上冈部朝比奈两家互相敌对,不少驿站的传令兵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因此,雨秋平现在即使想联系上自己的本居城知立城,都是难上加难。

正是由于联络遭遇危机,朝比奈泰朝极为重视情报的搜集。他把许多探马派向冈部家的大营四周侦察,入夜后也竖起了瞭望塔,监视着冈部家营寨的情况。

“不管如何,今晚诸位好好休息。”朝比奈泰朝吩咐道,“明天,冈部家必定会依托刈谷城为阻碍,进一步快速东进前往冈崎城,企图甩开我们。我们可能会面临很大的困难,请诸位做好心理准备。留下人轮流守夜后,就都回去休息吧。”

5月21日寅时八刻,雨秋平依旧早早地醒来。讲道理,他已经是个上了好几次战场的人了,但是却依旧难免紧张。听着营帐里部下们的鼾声,雨秋平苦笑了一下。连今年刚刚招募的新兵都睡得比自己好呀!

可是家督殿下刚刚离开…我又哪里睡得着?

雨秋平使劲摇了摇头,把这念头从脑中驱逐出去。一旦陷入悲伤和回忆里,脑子里就会一片混乱,什么都做不了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一阵鼓声却突然响了起来。刚才还震天的鼾声,一下子就被鼓声剪断,取而代之的,是人们不知所措的互相询问声。雨秋平辨认出这是自军紧急召集部下的鼓声后,便立刻翻身起床,随手套上具足,就想着主帐跑去。路上刚好遇到了前来通知自己前往主帐的传令兵。

“发生什么了!”雨秋平急急地问道,“可是敌人突然袭击!”

“不是的,红叶殿下不必担心。”传令兵喘着气答道,“恰恰相反,我们的传令兵发现,冈部家似乎正在作撤退准备!整个大营都动了起来,估计是要渡过逢妻川了!”

“天还没全亮呢!”雨秋平抬头看了眼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冈部家这么想抢时间么!”

逢妻川不是太深的河流,蹚水也可以勉强过去,但是河面有点宽,估计会消耗一定时间。在江端到刈谷的这段路程上,也有着不少桥梁,可供大军通行。

渡过了逢妻川,几里外就是刈谷城了!如果真的让冈部家进入刈谷城,甩开了距离,朝比奈家这边的人就会很难阻止冈部家的机动。而冈部家的目标,就是前去冈崎城!若是让冈部家那边的人先赶到了冈崎城,朝比奈家这一边的局势就会变得很恶劣了!

那么,朝比奈家该做出如何的抉择,也一目了然——立刻尾随追击!不能让冈部家主军毫无阻碍地进入刈谷城!

“朝比奈殿下有什么命令了嘛?”雨秋平问道。

“殿下已经让正在守夜的二公子所部立刻追击,干扰冈部家的渡河行动了!”传令兵答道,“想请雨秋殿下也立刻集结部队追击!”

第一百六十六章 无双

卯时三刻,常磐备已经集结完毕,立刻向东进发,跟随朝比奈泰亨的队伍一起向着冈部家的后卫进攻。雨秋平率部近600战兵和骑兵赶到冈部家位于江端的大营时,朝比奈泰亨已经带着400战兵和冈部家留在大营里的的后卫打起来了。冈部家的后卫部队似乎也有着400战兵左右的样子,是冈部家四分之一的实力了。

而将目光向远处望去,可以看到逢妻川上的几座桥梁,都已经被冈部家渡河的部队挤得水泄不通。似乎已经有大批部队渡过了逢妻川,正在东岸修筑简易的防御工事。而除了桥梁,冈部家昨天似乎还悄悄靠着大营边上的竹林打造了不少竹筏,此刻也被拖到了逢妻川上,来来往往运送着部队。而冈部家的主力队伍,此时正等在大营东边,逢妻川西岸的滩涂地那里,等待着渡河。

兵法所谓半渡而击,打得就是这些还没能完成渡河的部队。因为渡河时,必定会打乱部队的建制和组织,还没能重新恢复队形和指挥的部队,往往都是脆弱的。再加上背水之阵调动不已,无路可退,半渡而击往往会取得极佳的效果。

“立刻加入战斗!”雨秋平下令道,“子经,子平,弥七助,带着你们三个的排,立刻补充到朝比奈大人军中,接受他的节制!”雨秋平发现朝比奈泰亨似乎兵力有些不足,立刻把水原子经,水原子平和小早川弥七助的部队派了过去。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向着朝比奈泰亨的左翼移动,打算从侧面攻击冈部家的后卫部队。

冈部家察觉到了雨秋平的意图后,立刻加紧了渡河的速度。同时,后卫部队也开始收缩防线,逐渐让出自己的大营,向着河边退去。从而防止被雨秋平从侧面包夹大营。

然而,正当雨秋平大踏步地前进时,正面战场的朝比奈泰亨却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已经攻入冈部家大营的朝比奈部队飞快地退了出来。还没等雨秋平派人去询问朝比奈泰亨为何突然撤退,大火就在营寨中飞快燃烧起来,浓烟滚滚,一看就是早就布置好的火场。

如果不是朝比奈泰亨发现得早,估计会有不少朝比奈家的人被困在火场里。

冈部元信这一手操作倒是让雨秋平刮目相看,显然这些营寨里的易燃物都是昨天就布置好的。他这一烧,朝比奈泰亨好不容易进攻取得的进展就白费了,给冈部家争取了不少时间。而正面进攻冈部家的官道路线也被大火封死,追击的部队不得不绕路而行,更是给进攻方添了不少麻烦。

朝比奈家暂时后退后,孤军深入的雨秋平也不敢太过冒进,因为河岸边还是有不少冈部家的部队。等到朝比奈泰亨重整队伍,也从右侧开始对冈部家发起进攻后,雨秋平才再次恢复了攻势——时间已经到了辰时二刻,过半的冈部家部队已经撤到了东岸。而在东岸的冈部军,也正在尝试重整队形。

然而,留给雨秋平进攻的空间却并不大。夹在火场和逢妻川的通道异常狭窄,还丘陵密布,冈部家仅仅派出了两百多战兵足轻,就把路堵得死死得。即使雨秋平在战兵的数量上有着一倍的优势,也依然难以展开部队。雨秋平想试探一下对方的战斗力,就派出了两个新兵排进行进攻,却收效甚微。

留下的冈部家后卫明显是冈部家中的精锐,看靠旗似乎就是冈部家本家的直辖部队。他们靠着地形的优势和己方弓箭手的射击,阻挡着常磐备的进攻。在复杂地形和敌人箭雨的影响下,新兵们无法保持完整的阵型,常磐备引以为傲的齐刺无法发挥。而这些缺乏战斗力的新兵,由于训练时着重训练的是纪律,在个人武艺上远远不如这些冈部家的精兵。在乱战中,被冈部家足轻打得寸步不前。要不是靠着平时严格的训练锻炼出来的精气神,怕是根本无法与冈部家的部队抗衡。

“来不及了,要快一点才行!”雨秋平急道:“安成!胜政!你们去前面换下那两个新兵排!承受伤亡,强行突破!把对方的阵地给我打穿!”

福岛安成和吉岗胜政两个人带着身经百战,从知立城就追随雨秋平的老班底部下上阵后,立刻取得了进展。查理的弓箭队雨秋平调到附近的几个丘陵上,对敌人的阵地进行火力压制。而福岛安成则和吉岗胜政一左一右,带着红叶兵们冲了上去。对方的弓箭手在查理的压力下,不得不尝试和常磐备的弓箭手对射,减轻了正面战场的压力。

常磐备忍受着飞来的羽箭,中间的足轻只要没有被射中要害,都是默默地把箭杆撅断,一声不吭地继续跟着队伍行进。即使偶尔又被射中面颊或者大腿被迫倒下的,身后的人也会立刻补位。身穿精良具足的足轻们,踏着整齐的步子,无视眼前的丘陵和低洼,如同钢铁洪流一般向着冈部家阵线压去。

片刻后,常磐备的老兵们已经行进到冈部家阵前,二话不说,就是照面的齐刺!冈部家的武士和勇敢的足轻纷纷上前还击,虽然也杀伤了不少常磐备的足轻,自己却纷纷被刺倒。冈部家的足轻微微有些动摇,但是常磐备却是毫不含糊,乱枪朝着冈部家的阵地捅去。冈部家部队的士气为之一滞,但是迅速恢复过来,结成密集阵型,抵抗常磐备的枪阵的前进。

常磐备的英勇善战虽然压制住了冈部家的部队,可是冈部家的精兵也非同小可,战线再次陷入僵持。

“这种局面,或许需要一个强力的突破点来打开局面。”天野景德看到雨秋平面色凝重,就低声建议道。

“说的是,这样的乱战局面,靠的还是个人武义出众的武士啊。”雨秋平愣了一下,看向身旁早已跃跃欲试的本多忠胜。

“锅之助,你元服后,还没有动过手呢吧!”雨秋平大声问道。

“回禀殿下!是的!”本多忠胜猛地一挺腰板,绷出威严的声音,低声喝道。

“那么,去证明你的武勇吧!”雨秋平抬手指向对面冈部家的阵地,“锅之助,不。本多忠胜!给你一刻钟,去给我把对方的阵地攻破!”

“是!”本多忠胜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有些兴奋地答道。这可是他元服后,第一次上阵杀敌!也可以称得上是他武将生涯的正式初阵了。

“大家顶住,为咱家主公争取时间!”负责断后的冈部家侍大将掘尾宿内不断地给部下鼓劲,努力维持着防线。而他知道,另外一侧的同僚也必定在奋力抵抗。现在,冈部家的撤离工作已经完成了八九成了,只剩下最后一批辅兵和辎重没有撤走。他们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了!

“这些红叶兵,真的好强!一头撞了上来,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掘尾宿内看着常磐备凶猛的攻势,低声骂道,“怪不得有底气背叛家督大殿!”

刚才常磐备的攻势,给他们制造了极大的麻烦。本来原以为,这样狭窄的地形和复杂的地势,足够他们抵挡很长时间。哪曾想常磐备一下子就全面压制住了自己的部队。索性常磐备无法展开部队,投入更多人加入进攻,他们还可以苟延残喘。

“不管怎么说,战况还算是稳定。”掘尾宿内思量道,“再守一会儿,就可以开始撤退…纳尼!”

笑容忽然凝固在他的脸上,双眼猛地瞪大。

只见一少年单刀匹马,凭借着有些不可思议的马术,在丘陵间腾挪而来。他双腿一夹马腹,马匹高高跃起,他同时向着侧面一带缰绳,马匹就一跃而上,落在一处大军中间的小土丘上。他紧接着再次催动马匹,向着冈部备这边撞来。冈部家前排的几个足轻纷纷将长枪向着战马刺去,试图阻止本多忠胜的突进。谁曾想本多忠胜在马背上猛地一摁,身体随之一腾,双腿顺势收起,稳稳地蹲在马背上。

再下一刻,长枪刺中战马的那一瞬间,马匹吃痛地长啸了一声,人立而起。眼看要把本多忠胜掀下马时,本多忠胜借着惯性,使劲一跳,整个人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出现在众多冈部备足轻们的上方。

足轻们不知所措地抬起头,只见高高跃起的本多忠胜,短暂遮蔽了太阳的光线。他们徒劳地想把刺入战马腹腔的长枪抽出,然而,却根本来不及。

片刻后,那个黑甲的身体向着他们扑了下来,太阳的光明自上而下再次出现,晃花了他们的眼。隐约间,只能看到这位武将,并没有和常磐备的几百人一样插着红叶。

本多忠胜接着下坠的惯性,抽刀在手,翻身就是一击旋转着的挥砍,正在他下方的四个人瞬间被砍倒。他就地一个前滚翻卸去下坠的力量,借着惯性连跑了几步,又连着砍杀了三个措手不及的冈部家足轻。

本多忠胜抬起头轻蔑地扫了一眼,发现了这队冈部家备队的指挥官旗帜所在。他右手握着武士刀,左手随手从一个死去足轻的手里抢来一个长枪,握在手中。他直起身来,径直朝着那面旗帜冲去。

两旁的冈部家足轻匆忙赶去围攻本多忠胜,却被正面的常磐备足轻借机突破,整个阵势被搅得一团糟。然而,无论是什么足轻前来阻拦,却都不是本多忠胜的一合之敌。明明还只是个少年的他,却神勇犹如天神再临,在万军阵中杀出一条血路。他的脚步未曾停下,左曲右回间,所有的拦路者都被斩于脚下。

他一路冲到旗帜面前,近十个武士密不透风地挡在他和掘尾宿内之间。本多忠胜脸上依旧满是不屑,接着势头一路向前冲去,在武士前猛地一个骤停,左手借势将手中的长枪如同标枪一样甩出。长枪如离弦的利箭一般刺出,掘尾宿内只觉得眼前一闪,然后胸口就传来一阵剧痛,喉咙里涌出滚烫的液体,一股腥甜的味道直冲鼻腔。还没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口吐鲜血,意识模糊地倒下了。

“你!你!”那近十个武士在片刻的错愕后,疯了一样地攻向本多忠胜。本多忠胜面色依旧沉静如水,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

等到周围的冈部家足轻意识到掘尾宿内已经被阵斩时,慌忙地向旗杆那里围去。只见刚才还有十几个人围着的旗帜周围,此刻只剩下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少年站立在那里,周围横七八竖地倒着十几具尸体。

少年不屑地扫了一眼周围围上来的几十个足轻,默默地把染血的武士刀收入鞘中,丝毫不把几十个足轻放在眼里。他缓缓地走到旗帜下,单手握住旗杆,微微一用劲,就把旗杆一撅两半。

战场忽然间安静下来。

他们这才意识到,那个少年,刚刚势如破竹一般,斩杀了数十个足轻,讨取了他们的大将。以一人之力,横扫全军。他那脚边还淌着血的十几具尸体,不久前,还是他们的大人。仅仅片刻后,就全部倒下了。

这就是所谓的一骑当千。

围着本多忠胜的冈部军,没有人敢做出任何行动。

那是一种天神降临凡间时,天地间凡人的震惊与沉默。

片刻后,常磐备足轻们的总攻呐喊声响起。如从梦中惊醒一般的冈部家足轻们手中的武器,一个接一个,落在了地上。身体不断地颤抖着,冷汗直流,看着那浑身是血的黑甲少年。看着那在短短一刻钟内,阵战数十人的武士。

外围的足轻们仓皇逃窜,而围着本多忠胜的那几十个足轻,却没有一个能够挪动步子,只是呆滞地看着那黑甲少年,被那股冷漠的杀气所震慑。

周围的常磐备足轻们彻底摧垮了冈部备的防线,喊着号子杀了过来:“跪地请降者不杀!”

一个足轻,在和本多忠胜对视的那一刹那,双腿突然一软,猛地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他们难以迈开自己的步子,一步也逃不开。双腿打着哆嗦,止不住地想要跪下求饶。那不是人类对于权威和实力的敬畏,而是人类从手无寸铁的原始人的祖先记忆里遗传下来的,与生俱来的恐惧,对于无法匹敌的猛兽的恐惧。

那几十个足轻,在本多忠胜环视一圈的时候,就如多诺米骨牌一样,又是一个接着一个,双膝跪地,垂下了头。

面向着战场中央——本多忠胜所在的地方。

向着天下无双——跪拜!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半渡(1)

冈部家在北边的防线被本多忠胜瞬间击溃后,南方的冈部家部队措手不及,也匆忙后退。还没来得及撤走的部分辅兵,辎重,和败退下来的断后部队拥挤在一起。追击而来的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指挥部下立刻上前追杀,冈部家部队狼狈逃窜。400断后的战兵有一小半在逢妻川西岸被朝比奈备和常磐备击杀俘虏。滚滚东逃的冈部家的部队失去了秩序,抢夺着竹排和桥梁的使用权,彼此推搡拥挤,或者努力地淌水过河。

一片混乱之中,另一个负责指挥的侍大将也在乱军中战死,乱军向着逢妻川东岸逃去,没有人试图破坏桥梁组织朝比奈备和常磐备的追击。而已经在东岸列阵的冈部备,为了防止被乱兵冲散阵型,被敌人借机掩杀,因而不得不放弃重整队伍的打算,全军立刻继续东进。

察觉到逢妻川东岸的冈部家部队又进一步东移,前去刈谷城方向之后,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立刻指挥部队渡河,展开追击,试图阻碍冈部军的移动。而这时,朝比奈泰朝已经率领着朝比奈家的主军700战兵和数千辅兵赶到,开始扑灭冈部家大寨的大火,以便大军通过。

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一北一南,开始对桥梁发起进攻。冈部家的溃军无力阻拦,桥梁的控制权很快就落入了朝比奈一系手中。朝比奈泰亨让雨秋平排在他的备队之后,由他先行过河。

“大家快点追过去!别让冈部家跑了!”朝比奈泰朝着急地吼道,“骑兵,随我先过河!你们都快点跟上来!”说罢,他挥舞着马鞭,催促着部下们赶紧过河,自己就带着几十个骑兵一马当先,追过河去,后续的朝比奈家部队则有不少挤在桥梁边上,等待着追过桥去。

桥梁并不是太宽敞,朝比奈家的部队为了追杀逃敌的功勋,都拼了命地往前挤去,还有不少人抢过逢妻川里的竹排,三三两两地跳上竹排,向着对岸划去。更有一些等不及的人,高举着长枪,淌水冲过河去。

然而,到了逢妻川对岸,这些率先分头过河,建制散乱的朝比奈军足轻,却不得不停顿下来。在滩涂地上打转,足轻找着自己的足轻头,足轻头去寻找自己的足轻大将,不知道该服从谁的命令。战兵们乱糟糟地整顿,试图恢复指挥体系,却难以完成。而他们的停顿,则把还没过河的其他朝比奈家部队堵在了桥上,河里。而部队的指挥官——朝比奈泰亨,却已经带着人去追杀溃军了,无人整顿部队。

兵法所谓半渡而击,打得就是这些还没能完成渡河的部队。因为渡河时,必定会打乱部队的建制和组织,还没能重新恢复队形和指挥的部队,往往都是脆弱的。再加上背水之阵调动不已,无路可退,半渡而击往往会取得极佳的效果。

雨秋平猛地回忆起不久前,他对冈部家渡河部队的评价。

而现在,这评价…和朝比奈家的现状…

万一…我是说…万一。雨秋平望向冈部家不断东撤的部队。万一他们杀了回来,眼下的局势就要不可收拾了!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不断向着雨秋平预想中的那样发展。东边三里外的冈部军似乎察觉到了朝比奈军的混乱,正在尝试缓缓转向反击。偌大的军队,转向并不容易,这给雨秋平调整部署赢得了时间。

“先派人去通知朝比奈殿下和奥平大人,让他们不要急着赶过来了!这里太乱了!”雨秋平派出传令兵向朝比奈泰朝处赶去。

“喂!对岸的传令兵!”雨秋平带着几个亲卫大声隔着逢妻川怒吼道,看到几个朝比奈家的传令兵向他看了过来。“快去通知你们的公子,让他立刻回来指挥部队!”

几个传令兵接到命令后,就向着东边追赶而去。而雨秋平又立刻命令,让刚才划给朝比奈泰亨的水原子经,水原子平和小早川弥七助的这三支站位靠近逢妻川部队,立刻蹚水过河,前去前面构筑防御。而雨秋平还同时命令,拥挤在桥上的朝比奈家部队立刻腾出桥梁,不要在桥梁边上尝试恢复建制了!不过,一片混乱的朝比奈备的动作十分缓慢,还不时有人被挤入水中。雨秋平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也毫无办法。

索性,水原子经三人的部队即使淌水过河,靠着严明的纪律,依旧保持着基本完整的队形和建制。三个排渡过逢妻川后,快速进行整队,就整齐地向前挺进,将还有些混乱的朝比奈家的部队护在身后。而另外三个排,也被雨秋平派出继续蹚水过河。直江忠平也被雨秋平派了出去,负责统帅这六个新兵排防守。

然而,河中心水流湍急,河流宽度也并不短,蹚水过河毕竟消耗了大量时间,冈部家的部队也完成了调整,将近300已经转向完成的战兵向着西方杀来。然而,此时,河岸两边混乱的朝比奈军在雨秋平的催促下反而越来越乱,桥梁倒是空出来了,但是桥梁两边却挤了好多人,根本过不去。估计在河对岸的朝比奈军恢复秩序之前,是不要想排队过河了。

眼看冈部家人多势众,雨秋平不由得心里为前线的部队捏了一把汗。直江忠平把部队前压,远离河岸,让已经过了河的几百朝比奈家部队有了整顿的空间。朝比奈泰亨本人也带着几十个骑兵,不停地袭扰杀来的冈部家部队,和冈部家派来掩护侧翼的骑兵队周旋。

接下来,只要能够等到朝比奈家恢复秩序,就可以稳住西岸的防线。在敌前渡河撤退是绝对不要想的了,唯有让他们建立前进的桥头堡。自己就带着其余的常磐备和身后朝比奈泰朝的主军一起过河,稳住阵型。

“这次的教训太惨痛了。”雨秋平暗自感叹道,“以后过河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翼翼,如果像今天这样混乱,就会遭到毁灭性的半渡而击啊。朝比奈泰亨的带的人都是精锐,作战时悍勇无比,可以一旦失去组织和指挥,还是一片散沙。”

雨秋平回头向着火场看去,朝比奈泰朝和奥平家的部下们正在奋力扑灭大火。然而,由于河流这边异常拥挤,又缺乏取水的工具,朝比奈军扑灭大火的进度异常缓慢。

正当雨秋平想着要不要组织些人手帮忙取水救火时,河岸对面突然传来惊慌失措的大喊声,雨秋平茫然地向着河岸那边看去,只见河岸边本来快要被整顿起来的朝比奈家部队,忽然又再次混乱起来。不少人难以置信地用手指着南边——逢妻川的下游东岸,互相大喊着什么。

“怎么回事!”雨秋平一勒马缰,带着马匹一个转向,顺着逢妻川,朝着南边下游望去。双脚踏在马镫上,直立而起。

只见烟尘滚滚。

他也愣在了那里。

依稀中,他辨认出了几面高高飘扬的旗帜。

井伊家,三浦家…跟随冈部家的诸多外样豪族…都出现在了这里。他们从南边四里外的几处丘陵后面绕出!一眼看过去,人数就超过了三千。其中战兵数量必定接近一千!这支部队,正顺着逢妻川东岸,一路向北边的渡口杀了上来。

那些豪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不是应该早就撤退了么!怎么会埋伏在这里?冈部家不是应该撤向冈崎城么?为何会在这里伏击我们?

是我们大意了么?我们满心以为冈部家的目标就是冈崎城,绝不会过多纠缠,而是会一路东撤。以为这些豪族早就撤进刈谷城了,而把所有侦察兵都去侦查冈部家的大营了,没有关注逢妻川的上游和下游!

一连串的问号在脑中闪过,但是雨秋平已经无暇去回答了。

因为此刻,逢妻川东岸,已经面临灭顶之灾。仅有的成建制的六个排的战兵,都已经前进到离河岸一里开外的地方,和反身杀来的冈部家打起来了。面对人数更多的冈部家和源源不断赶来的后军,他们能坚守就不错了,别提抽身撤退了。而此刻,暴露在那千余豪族战兵面前的,正是处于常磐备先遣队后方,贴着河岸整顿的朝比奈家部队。那失去建制,一片混乱,毫无防备的几百战兵,根本无力抵抗那千余战兵的冲击。

若是让那千余战兵贴着逢妻川北上杀上来,冲散了朝比奈家的部队。那么已经过河的常磐备的六个排也会被切断退回逢妻川的退路,在冈部家一系的夹击下全军覆灭。

“正纲,现在你明白了么?”冈部元信看着一切按着计划走上了正轨,满意地笑道,“为何我明知奥平家有离反的可能,仍然要他们参与评定会议。”

“兄长是让奥平家知晓错误的计划?”冈部正纲佩服地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地说道:“然后让他们把‘冈部家一心想着撤回冈崎城’这一计划告诉朝比奈家。让朝比奈家大意轻敌,只想着一路追击阻碍我们,而忽略了侦查,降低了警惕?从而抓住机会,伏击他们!”

“正是如此。”冈部元信沉声道,“这就是我为何让你多学,多看。”

“兄长神机妙算,在下佩服。”冈部正纲赞叹道,“现在朝比奈家和雨秋家算是插翅难飞了!”

“战争是残酷的,充满了尔虞吾诈。”冈部元信冷笑了一声,“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我要用行动向大家证明——”冈部元信缓缓地抽刀在手,指向了遥远的对岸,朝比奈泰朝本军所在的位置,“为何今川家第一名将,是我冈部元信,而不是他朝比奈泰朝!”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半渡(2)

“殿下!这!”雨秋平身边的几个传令兵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该如何是好!”

片刻的错愕后,雨秋平已经明白:他,除了拼死坚守,以别无选择。

敌人已经在两里之外,赶到战场只是片刻间的事情,雨秋平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桥梁周围还十分拥挤,想要排队通过桥梁,无异于痴人说梦。而如果全军蹚水过河,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那就只剩一个办法了——所有人从桥上和竹排上过河——这也必定会打乱建制,让部队陷入混乱。因为无论是混乱的桥梁还是狭小的竹排,都不足以支持部队列队通过,必定要各自管各自的渡河。

还有得选么?

“全军听令!”雨秋平朗声道:“化整为零!”

“福岛安成,御前崎仲秀,你们二人让部下登上竹排渡河!”

“吉岗胜政,小川佑冬,查理,带着你们的四个排,全部以个人为单位,挤进朝比奈家的人堆里,从桥上挤过去!”

“然后你们,再带着人,从对岸的人群里挤出来,挤到南边去列阵!”

命令一下,一片哗然。

“殿下,你怕不是疯了啊!”御前崎仲秀大惊失色,“这么部署,大家都一窝蜂地涌过去,不就和朝比奈家一样,会彻底陷入混乱了!从人群里挤过去,队形和建制肯定维持不住了啊!谁都找不到谁了啊!该如何指挥啊!这不是专门跑到河岸对面送死了么!”

周围几个人虽然出于对雨秋平的尊重,没有多说什么,但也都用沉默表达着抗议。

“殿下,此时万万不可妇人之仁!”天野景德厉声说道:“要么就舍弃对岸的兄弟,不要过去送死了!要么就是…”他眼中闪过一抹狠色,“下令部下无差别攻击,杀散河岸两边的朝比奈军!”

“不行!”雨秋平沉声道。

“您这样过去,与送死无异!一盘散沙的部队,如何列阵应敌?”天野景德侧身拦在雨秋平面前,“请殿下冷静一些!”

“我们和那些军队不一样!”雨秋平对着几个足轻大将们喊道:“我们一起并肩作战,拼命训练,已经两年了!对于我们部下的纪律性,你们难道心里没底么!不就是在混乱中重整部队么!”

“和大家说,化整为零挤到对岸之后,就当成是平时吃完饭突然集合好了!不都是乱糟糟一团瞬间就整队好了么!”雨秋平边说边翻身下马。

“殿下!三思!这…”天野景德还想出口相劝。

“执行我的命令!”雨秋平眼看敌人越来越近,已经没有时间多做解释了!他二话不说,一把夺过自己的枫鸟旗,当先挤入人群,“相信我的人!和我一起来!”

天野景德和本多忠胜叹了口气,没有多话,也立刻跟了上去。

福岛安成几人对视一眼,也立刻跑回各自的队伍,号召着部下们一盘散沙一般地挤入人群,跳入河中的竹排上。连骑兵队的部下们,也都纷纷把马系在树上,一起挤入人群。

此时,冈部元信站在五里外的一处山岗上,眺望着河边的乱象。

“这是要做什么,雨秋红叶?”冈部元信不屑地哼了一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局面已经无法逆转,居然还想试图过河?”

“他这样渡河,不就是把人送过来给我们杀么?”冈部正纲放声大笑:“过来了,也是一盘散沙的混乱队伍,如何打仗?不过是多送三百多个人给我们杀罢了!他以为打仗就是把人送过去就可以了么?”

“红叶常磐备,好大的名头。”冈部元信看着那正在桥梁上挤过来的枫鸟旗,和密密麻麻挤过河来的红叶兵,冷哼了一声,“家督殿下亲赐的赤鸟军旗,我就替你收下了!”

此时,逢妻川上,众多的足轻正想尽一切办法渡过河流。有在竹排上奋力用竹竿划水前进的,有挤在桥梁上向着对岸冲去的,还有一些把几个竹排用竹竿连在一起,搭建简单的浮桥,磕磕绊绊地冲过河去。

好不容易从西岸的人群中挤过去,过河后全又不得不再次被和朝比奈家的部队拥挤在一起。常磐备的足轻们努力推开面前的人,从人堆里挤出一条缝,追随着枫鸟旗向着南边跑去。

而雨秋平此时,已经带着马印和侍卫们当先挤出了人群,来到了乱军南边一箭之地。他在一座小土丘上插下自己的马印,开始集结部队。而此时,南方的豪族联军已经逼近到两里开外,但是赶到雨秋平集合地点附近的足轻却只有寥寥十数人。

恢复完全的建制已经是肯定不可能了,现在走得慢的人还没能过河。

雨秋平当机立断,放弃了刚才让部队们完全集结的念头。而是把所有已经到达的部队编组起来,准备建立一个临时排。他站在大旗边,做了一个列队的手势,高喊道:“面向我,成五列横队,每队十人,自动补齐!”

雨秋平一声令下后,已经到达的十几个人立刻跑到他面前站好了一排半。而后续陆陆续续抵达的足轻们,看到雨秋平的手势后,也立刻赶了过来完成列队。队伍一排一排往后延续,很快最先抵达的五十个人就列队完毕了。这五十个人,都是跟随雨秋平两年的老部下,雨秋平能叫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知道他们来自不同的排。

雨秋平瞄了一眼阵中,看到了跑得最快的福岛安成和御前崎仲秀的身影。他于是高声道:“安成,第一临时排由你来担任排长!仲秀,你先出列,另有任务!”

“是!”两个人敬礼道。

“有几个人是弓箭手?”雨秋平再次问道。

有大概七八个人高高举起了拿着弓箭的手臂。雨秋平让他们立刻出列,又御前崎仲秀暂时负责集结,把后续到来的步兵足轻继续补入队伍。

“有多少个之前就是足轻头!”雨秋平再次问道。

五十个人里,一共有七个人举手。

“甚助,喜八郎,你们两个先出列!再补入两个普通足轻!”雨秋平再次命令道,“你们五个,按照顺序,一人带一个班,自己调整队列站位!”

在雨秋平一连串的命令下,第一排的五十个人编组完毕。虽然每个足轻头带着的都不是自己的部下,但是由于雨秋平部队独特的系统标准化训练方式,各个排的口令,编制都是一模一样的,和那些各自为政的大小豪族有天壤之别。再加上大家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努力兄弟,彼此间都比较熟悉。因此,足轻头们可以不费太大力气地指挥这些部下。在福岛安成的统一带领下,这第一个临时排立刻南进到南边的丘陵地带,依托冈部家之前留下的部分工事,开始部署防御。

与此同时,更多的人也滚滚挤出人群。查理赶到后,雨秋平立刻让他着手负责弓箭队的集结。而御前崎仲秀则被雨秋平叫来负责第二个临时排的编组。人员和足轻头凑齐后,查理和御前崎仲秀的两个临时排立刻南下支援福岛安成。此时,豪族联军已经逼近到了一里外!

后续的足轻源源不断地渡河完毕,挤上岸来。来时还是一片混乱,到了雨秋平面前立刻就被编组成排。吉岗胜政和小川佑冬两人随后赶到,两人身上还湿漉漉的。

“刚才冲得太急,掉河里了,真是晦气!要不是佑冬,怕是要交代在那里了!”吉岗胜政骂骂咧咧地说道。

“谁想得到你这么大块头,居然不会游泳!”雨秋平笑骂道,“立刻给我去带领集结好的这支部队,赶上前线!”

吉岗胜政带着又一个临时排南下后,编组重整也进入了最后的尾声。由于常磐备之前在桶狭间就遭遇了一定损失,最后一个排没能满员,只有三十几个人,由小川佑冬率领作为预备队。而之后集结起来的四十几个弓箭手,也立刻派给了查理,让他统一指挥。

现在,南边的常磐备已经面向南边列阵完毕。从西边河岸到东边依次是御前崎仲秀,福岛安成和吉岗胜政的部队。三个排都个自己在一个小山丘处设立防御,取得居高临下的地利。福岛安成的部队微微后缩,摆出了一个鹤翼阵的架势。而雨秋平把两个弓箭排都安排在了远离河岸的吉岗胜政一侧的山丘后面,也就是鹤的左翼处。他预判这里会成为地方的主要攻击点。

无论是冈部元信和冈部正纲,还是南边的豪族联军的家主们,都有些难以置信地目睹着常磐备列阵完毕,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原本已经开始激烈拼杀的常磐备先遣队和冈部备,也稍微暂缓了战局,都把目光投向了常磐备主军那边。

“太快了…假的吧…”冈部正纲不可思议地低声道:“两刻钟不到啊…300人一片混乱地强行渡河,再完成重整。”

“不是的,常磐备没有重整。”冈部元信一眼看出了常磐备的整顿方式,“他们随便凑出五十个人,就编一个队伍上去应敌。”

“怪不得呢,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冈部正纲长出了一口气,“不管建制和队形,一窝蜂地冲过去,连那些贱民也办得到啊!”他边说还狠狠地一挥拳,“我倒要看看,这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一盘散沙的部队如何应敌?雨秋平,浪得虚名!”

“不。”冈部元信神色冷峻地低声说道:“这反而更加可怕…”

“你看看常磐备…像是一盘散沙的样子么?”

第一百六十九章 半渡(3)

辰时七刻,逢妻川东岸的战斗一触即发。

南方豪族联军的部队摆出了一个最为常见的鱼鳞阵,由井伊直盛带领的先锋,直指鹤翼阵的中心。而豪族联军的辅兵们,则留在了本阵之后不远处。

“弓箭手,出列!”井伊直盛下令队伍中的弓箭手出列射击。今天没有太大的风,弓箭的射击无法借助风势了。箭雨向着福岛安成的排倾泻而去,常磐备的足轻们微微低头,避免被羽箭直中面庞。常磐备的足轻们屹立在箭雨中,纹丝不动,就仿佛沐浴在海风中一样自在。大多数的抛射的羽箭对常磐备的具足构不成什么威胁,少数被射中大小腿的足轻也都是闷声不吭地撅断箭杆,退到阵后去。

“常磐备,名不虚传。”井伊直盛默默赞叹道。他的弓箭手已经连续射击了十轮,却没能给对面的人造成多少伤亡或者混乱。“对方的弓箭手呢,怎么不敢出来对射?”

这段时间,井伊直盛右侧的三浦义就和左侧的友军也展开了弓箭射击,两翼的常磐备足轻依旧默默忍受着箭雨,只守不攻。换做是一般军队,如果己方将领拒绝让弓箭手对射,而是默默挨打,部队的士气就会有很大的波动。然而,常磐备的足轻们却始终信任他们的统帅,一言不发,依旧维持着十分饱满的士气。

“好强的兵啊。”三浦义就感慨了一声。常磐备虽然人数居于劣势,但是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地利,利用山丘起伏很好地隐蔽了他们的弓箭手。不知道他们的弓箭手在哪里的三浦义就有些烦躁,耗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就派出传令兵催促其他豪族的人开始进攻。

“左翼紧贴河岸,不容易展开部队,就不要大举压上了。对面的弓箭手,多半就是在远离河岸的这一边,让大家多加注意,辅兵带好藤牌和盾牌跟上部队。”三浦义就下令道,“主攻方向是中央和右翼,把八成的战兵都调到这里来,向敌人展开进攻!”

随着三浦义就大旗的挥舞,豪族联军开始缓缓改变着阵势,左翼交给了几家小豪族拼凑出来的队伍,逼近到山丘下的一处滩涂前,就停了下来,监视御前崎仲秀所部的动向。而中央和右翼,则交给了井伊直盛和三浦义就本人亲自负责,指挥着部下向着防线冲来。

等到豪族联军接近防线之后,查理的弓箭队立刻登上山丘,对进攻部队展开迅猛的射击。居高临下的射击给进攻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不少足轻立刻被射倒在地。然而,三浦义就早就预料到了雨秋平的部署,队伍中的辅兵们立刻全体举盾,护住战兵足轻,继续向前推进。辅兵的掩护护住了大多数的射击角度,豪族联军在辅兵的掩护下快速向着山丘上冲去。

人数不足的常磐备足轻们,被迫结成半圆阵防御。弓箭手也在足轻的掩护下,分成两队,退到战兵后面。福岛安成和吉岗胜政因为兵力不足,不再试图把战线连在一起,而是各自为战。然而,即便如此,福岛安成和吉岗胜政的两个排,都不得不面临人数是自己三倍的敌人的攻击。为了确保每个排战线的完整,不会被从侧翼迂回,常磐备足轻们被迫把阵型摊得很薄,大多数地方只有两排足轻,侧后方甚至只有一排。这也就意味着,常磐备引以为豪的齐刺可能无法发挥出最大效果。

“预备——突刺!”即便如此,指挥官们仍然顽强地指挥着部下们展开齐刺。两排足轻迅猛的突刺仍然威力巨大,一下子就带走了最前面近十人的性命。

然而,人数占优的豪族联军在武士们的催动下,继续向着防线冲锋。武士们挥舞着太刀冲上前来,人数不足的常磐备足轻们无法把所有第二轮的突破者全部击杀,被冲到近前,战斗开始向着混战的方向演变,常磐备人数上的劣势也更加明显。

雨秋平看在眼里,却不敢把手中的预备队派上前去支援。因为福岛安成和吉岗胜政收缩部队后,他的本阵已经不再安全。如果豪族联军愿意的话,可以从两个排之间的丘陵间隙强行渗透冲击他的马印所在。他手上现在是有小川佑冬的三十几人,以及骑兵队二十几个没有携带马匹的足轻。

他叹了口气,先是看向东北,直江忠平正指挥着常磐备的另一部分抵挡着冈部家的进攻。而朝比奈家在东岸的部队正在努力进行集结重整,西岸的朝比奈泰朝和奥平贞吉也即将扑灭营地里的大火。

只要坚守到援军抵达时,冈部家的进攻应该就会停止了吧。雨秋平暗自思量道。然而,想坚持到援军抵达,又谈何容易。福岛安成和吉岗胜政都已经毫无余力了,而豪族联军却还有着将近200战兵的预备队没有动用。一旦这些人加入战团,雨秋平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你们不觉得很无聊嘛!”御前崎仲秀骂骂咧咧地说道,“安成老大哥和那没脑子的打得如火如荼,咱们就和那200人站在这里干瞪眼,什么也帮不上!”

“大人,也不是我们不想帮忙啊。”一个足轻头劝道,“咱们这里旁边就是逢妻川,地形狭窄,不容易展开部队。那边的人就堵在滩涂地边上,我们这50人如何也打不过去啊?”

“诶!真是晦气!”御前崎仲秀啐了一口,向着河对岸看去,碰巧发现,逢妻川上,似乎顺流飘下来了十几只无人控制的竹筏。

5月21日,巳时三刻,雨秋平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发生了。

在豪族联军的前线部队压制住了雨秋家之后,作为总指挥的三浦义就就下令留下的预备队也增援前线。压力陡然增大的福岛安成和吉岗胜政几乎难以抵挡,已经有不少豪族联军试图从缺口处渗透到后方包围这两个排了。

雨秋平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全线撤退,放弃了山丘上居高临下的地利。他打算把福岛安成,御前崎仲秀和吉岗胜政的三个排都撤回来,收缩防线,在自己本阵周围结成一个小圆阵,继续抵抗。不过,这也就意味着雨秋平放弃了战场上的机动和调度,只能被动挨打了。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撤退的命令下达后,雨秋平就派出了小川佑冬的预备队去接应福岛安成和吉岗胜政撤退,他本人也亲自来到最前沿,指挥各个部队间的交替掩护。等他好不容易指挥着三个排且战且退地撤回来时,却惊讶地发现。

御前崎仲秀的排不见了!

他匆忙向左右询问御前崎仲秀的动向,但是大家刚才都把注意力放在战场东侧,没人去关注可以轻松撤退的御前崎仲秀。刚才御前崎仲秀所在的那个小山丘,现在已经被豪族联军先上来的几十个人占领

“这家伙,不会自己一个人开溜了吧!”雨秋平气得破口大骂,“好歹也来报个信啊!去干嘛了这是!没有他的排我怎么组织防线啊!”

雨秋平虽然被气得暴跳如雷,但还是不得不哭丧着指挥着少了50人的部下开始在本阵附近构建防御体系。而此时,正面和东面的两个山丘,也都被井伊家和三浦家的部队占领了。

然而,还没等豪族联军发动进一步进攻,紧靠逢妻川的那个西边的山丘,却突然传来了骚动。众人都把目光向那边看去,只见御前崎仲秀正带着他的排,从山丘西边的一小片遮蔽视野的树林灌木后面绕出,向山上的豪族联军发起猛攻。刚刚走上山丘的豪族足轻不过四十几个人,人数上不占优势的他们自然不是常磐备精锐的对手。而由于西边靠着逢妻川,都是滩涂地,地形狭窄,后续的豪族部队还没能跟上来。山丘上的部队没能招架几下,就被击杀了十几人。狼狈地逃下山去。后续的豪族部队如临大敌,匆忙撤出滩涂地,回到了他们最开始的阵地,严阵以待地结阵防御。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御前崎仲秀也不追击,而是再次撤下山丘,把山丘拱手让出,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豪族联军似乎对他的举动十分意外,一时间竟然停滞了进攻的脚步,几个马印和之间,有着不少传令兵来回穿梭,似乎正在商讨对策。

“这小子!回马枪还挺脏!”雨秋平笑骂道,“赶紧派人去联系他,让他回到本阵帮忙!”不过,由于雨秋平渡河时没有携带马匹,传令兵只好跑过去通知,估计需要一段时间。“让他见好就收,不然被豪族联军包围了,我们可救不了他。”

还没等派出去的传令兵返回,豪族联军似乎结束了讨论,山丘上的联军再次开始行动。中央山丘上,分出百余人人去占领西侧山丘。而原本西侧山丘南面的那支刚刚被御前崎仲秀偷袭的队伍,他们动向如何,雨秋平就不是很清楚了。由于面前那三座山丘遮蔽了视野,他也搞不清楚山丘南面敌军的行动状况。但是雨秋平猜测,那只部队很有可能配合这百余战兵一起夹击这个山头,这下子御前崎仲秀肯定没机会再次偷袭了。

与此同时,豪族联军近700战兵的主力,也浩浩荡荡地开始翻越山丘,向着雨秋平的本阵杀来。雨秋平现在迫切地需要御前崎仲秀立刻归队,这样才能建立完整的防御体系。

然而,等到那个传令兵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赶在豪族部队杀到本阵前赶回来时,带来的消息却是:他找不到御前崎仲秀的部队!

第一百七十章 蛙跳

“我真是x了x了!”雨秋平气急败坏之下居然爆出了粗口,“这小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人呢!回来防守啊!让他撤退他听不见么!”

然而,无论雨秋平此刻如何暴跳如雷,御前崎仲秀都是绝对无法立刻回来了。雨秋平被迫含着泪用少了50人的队伍尝试布防,原本规划的防御圈不得不再向内缩了一圈。而此时,豪族联军的足轻们,也杀到阵前。

人数不到三百人的常磐备中,还有近百名弓箭手,维持战线一下子变得捉襟见肘。雨秋平不得不让骑兵队的部下们也加入到圆阵的外圈,手头真的什么预备队都不剩下了。

豪族联军毫不客气地利用人数优势,多面围攻常磐备的圆阵。不仅在正面维持着凶猛的攻势,还派出了两只别动队迂回道常磐备的侧后展开进攻。索性随着战线的稳定,以及敌人兵力的分散,常磐备足轻们拥有良好纪律性的枪阵得以一展身手,一时间竟然压制住了豪族联军的攻势。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豪族联军部队开始投入战场,圆阵周围几乎处处开始交战,后路也遭到威胁,常磐备人数上的劣势更加明显,眼看着就陷入了劣势。不少武士凭借个人强大的战力,引领者足轻们向着圆阵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即使查理的弓箭手一刻不停地进行抛射,掩护本方的防守部队,也难掩颓势。

不过,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本来顺风顺水的豪族联军,忽然在一片呼喊声中停止了进攻。雨秋平愣了一下,将目光向着刚刚的山丘上望去——只见山丘上,几面豪族联军的旗帜,正拼命地挥舞——那是撤退的信号。

“什么情况!打得好好的怎么撤退了?”雨秋平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立刻下令部队重新调整阵型,抓住这来之不易的喘息之机。

此时,山丘的南侧,三浦义就正手忙脚乱地指挥着部下移动自己的马印,向着东边躲避。刚才他们豪族联军的左翼,重新攻上西边的那个山丘后,就和他汇报说没有看到原来在那里的御前崎仲秀所部的踪迹。

然而,正当他们左翼的部队离开山丘北上,前去围攻雨秋平的马印时,事情忽然有了变化。左翼部队留在山丘上的后卫忽然疯了一样地朝着三浦义就马印所在的地方拼命挥手呼喊,不知道要表达什么。

还没等三浦义就反应过来,他就看到西侧的逢妻川边,突然从北边上游漂流而下了不少竹筏,每个竹筏上都有几个红叶兵。他们从逢妻川上绕过自己的大军,在离自己本阵不远处的浅谈处停靠,然后就就地结阵,准备向本阵发起冲击。

这可是令三浦义就吓得不轻,他身边可是只有寥寥十几人的小姓,还只有五个骑兵。面对五十名训练有素的精锐长枪兵,无论如何都不是对手。虽然西边山丘上的豪族联军正在试图回援,但是回来的路是狭窄的滩涂地,短时间内怕是无法抵达本阵,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为了防止马印被砍倒带来的雪崩式反应,三浦义就被迫开始移动本阵。十几个人簇拥着马印,向着北边的山丘跑去。同时,马印也不断挥舞着撤退汇合的信号,通知前线的部队立刻赶回来援救本阵。

豪族联军手忙脚乱的一番沟通后,才发现前来袭击的常磐备足轻居然只有50人,还是从逢妻川上漂流而来的。气急败坏的井伊直盛留下近五百战兵,继续开展对雨秋平的攻势吼,就亲自带着两百多战兵向着御前崎仲秀杀来。

御前崎仲秀也不恋战,立刻在离井伊直盛的部队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转身离去,向着岸边跑去,跳上早已准备好的竹筏,向着北边划去。留给井伊直盛的只有他们的背影。

“把老子当猴子刷么!”井伊直盛啐了一口,低声骂道,“等我追到岸边,你又跑回北边去袭击山丘?”

“传我军令,全军在这里待命,那些红叶兵敢再登陆,就把他们打回去!”井伊直盛气哼哼地下达命令后,又立刻策马前去北边的主攻阵地,调出了200人前去西边的逢妻川岸边,配合原本就在西边山丘上的部队,围剿御前崎仲秀所部。压力骤然减轻的雨秋平本部成功稳住了阵脚,甚至有了反击的趋势。

然而,就在井伊直盛正带着部队向着逢妻川东岸的树林和丘陵那里绕去,想要搜捕御前崎仲秀的部队时,西边山丘上的部队再次大喊起来。紧接着,中央山丘处的三浦义就的马印也再次挥舞了起来,都在示意井伊直盛止步。

“到底是什么情况!”井伊直盛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等传令兵前来回报,就亲自策马冲上了西边的小山丘,从高处瞭望整个战场。然后,他就怔在了原地。

只见载着红叶兵的竹筏,在逢妻川上去而复返,从树林后面出发,自北向南再次漂流而下。借着水速,飞快地向着南边冲去,把所有前来围追堵截的豪族联军甩在了后面。那队竹筏越过了豪族联军的战线,越过了三浦义就的马印,越过了那几座山丘,依旧笔直地向着南边驶去。

“这是…去干什么?”井伊直盛愣在了原地,“南边…没有战兵了啊?莫不是弃军逃跑了!红叶兵也会不战而逃么?”

不仅仅是井伊直盛,豪族联军的部队们也全都一头雾水,不明白御前崎仲秀到底意欲何为。连看得到御前崎仲秀所部的豪族联军都不明就里,更别提远处摸不着头脑的雨秋平了。豪族联军刚才本来正围攻着他的部队,忽然间就撤退了一会儿,卷土重来时就少了不少人。过了一会儿,居然又被调走了不少人。现在,眼前的豪族联军已经无力继续进攻,近半的部队都被派往了西侧的逢妻川岸边,似乎是在围堵御前崎仲秀。

雨秋平再次将目光投向西北的渡口处,朝比奈泰朝的主军已经开始渡河,而朝比奈泰亨的部队也已经即将完成整顿,留给豪族联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豪族联军不能再次发起总攻,他们的突袭就将面临失败。

虽然主军已经相对安全,但是雨秋平仍为御前崎仲秀所部捏了一把汗。他现在可能要面临几百人的围追堵截啊!

此时,逢妻川上。

御前崎仲秀带着他的临时排,顺水一路漂流而下,已经越过了两军的阵线很远。

“大人,这次又要去干什么啊!”排里的几个足轻头已经被御前崎仲秀一系列花式千变万化的操作给吓得够呛了。先是向着河岸撤退,然后反手还击。然后再次撤退,从逢妻川上绕道地方侧后去袭击对方本阵。然后再次从河上撤退,短暂北返后又再次顺流南下,直奔敌人的大后方而去。

“我哪儿知道啊?”御前崎仲秀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有些慵懒地笑道,“对面认为我要撤,我就反击。认为我要逃回本阵,我就袭击他们的本阵。认为我要往北去,我就往南去。反正对面猜我们要干啥,我们就偏不干啥!其他的再说!”

“可是大人,我们离本军越来越远了啊!接下来该何去何从!”足轻头焦急地问道。

“看缘分啊!大不了跑到西岸去登陆嘛,不管殿下他们好了。”御前崎仲秀哈哈大笑起来,环顾了一周,突然猛地一击掌!

“兄弟们,看那里!咱们撞上大运了!”御前崎仲秀兴奋地指向岸边不远处,豪族联军南面一里外,浩浩荡荡的两千多人,“豪族们的辅兵民夫,都在那里任由我们收割啊!”

“全体登岸!”御前崎仲秀下令道,“列阵,进攻敌人的辅兵!”

等到三浦义就接到辅兵队的告急时,御前崎仲秀的部下已经杀进了辅兵队伍中。如果说战兵足轻平时好歹还在农闲时训练,辅兵和民夫则完全是在农闲时从领地里拉出来的壮丁罢了。这些士气不高,建制散乱的乌合之众,人数再多,也不会是训练有素的精兵的一合之敌。御前崎仲秀的部队还没和他们爆发战斗,就已经有不少人向着四处逃开躲避。

有的人向着北边跑去,和战兵汇合,还有的人则向着东南四散而逃。辅兵队中少数的十几个武士试图维持秩序,却只是徒劳无功。

得知辅兵队遭遇袭击的豪族联军人心惶惶,军无战心。本来井伊直盛已经集结了部队,准备向雨秋平所部发动总攻。但是各个小豪族的家督们一听说自家领地来拉出来的农民遭遇袭击,就纷纷要求立刻回援。他们不比三浦家,井伊家这些大豪族外样,家里总共也就近百个男丁,农税收入十分重要,这些拉出来的壮丁平时都是耕种的主力,十分宝贵,哪怕损失十人都是莫大的损失。

因此,在豪族们一致的抗议下,井伊直盛和三浦义就被迫退兵,向着南边返回。长出了一口气的雨秋平立刻向南逼近,重新占领了那三处山丘,从而获得了瞭望战场的视野,也立刻明白了御前崎仲秀干了什么——此刻,后者正匆忙向着河边撤退,打算搭上他的竹筏,再次在敌人赶来前跑路。

“这小子,这次可立了大功了。”雨秋平又好气又好笑,“像麦克阿瑟一样跳来跳去,可是真有的他的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调虎

5月21日,午时四刻,御前崎仲秀带着他的排好不容易绕回了雨秋平的本阵归队。雨秋平因为他不服从命令乱来,把他好一顿骂,但最后还是捏着鼻子表扬了他一下。毕竟这次常磐备能够以劣势兵力坚持下来,全靠御前崎仲秀自作主张神出鬼没的蛙跳袭击。

豪族联军撤退后,就没有再次卷土重来。因为朝比奈泰亨所部已经完成了整顿,朝比奈泰朝和奥平家的主军也已经渡河,他们人数上的优势已经消失殆尽。而正面战场的冈部备,看到豪族联军撤退后,也停止了攻势,脱离和常磐备的接触,和豪族联军一南一东,监视着朝比奈一系的动向。

见状,朝比奈一系的将领们纷纷长出了一口气,开始轮流整顿部队。雨秋平也匆忙让被打乱建制的常磐备回归原来的建制,方便以后的指挥。朝比奈泰朝还指挥着慢慢渡河的辅兵们,在逢妻川东岸开始修筑一个营寨。

“当真了不起。”冈部元信刚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逢妻川东岸边的战场上。当他发现,雨秋平居然真的带着常磐备打乱建制强行渡河,之后临时编组还能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他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那面高高飘扬的枫鸟旗,叹了口气。

“兄长,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我们精心策划的伏击没能成功啊!”冈部正纲在一旁有些沉不住气了。

“那就只有走我的副策了。”冈部元信神色凝重起来,“让三浦殿下和井伊殿下率领豪族们和我们汇合,然后我们退入刈谷城,隔断朝比奈家主力和安祥城的联系,长久对峙下去。”

“不急着赶往冈崎城么?”冈部正纲疑惑道,“虽然那是用来诱敌的诱饵,但是在下觉得那是很有益处的行动啊。”

“你没有发现么?”冈部元信摇了摇头,“都打成这样了,濑名家的备队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很有可能已经绕路前往了安祥城。我们现在东进,怕是要在安祥城外遭遇不少麻烦,刈谷城也会有危险。”

“那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冈部正纲不满道。

“你这么想,对面也这么想。”冈部元信一带马缰,就策马向着阵后离开,“现在双方处于对峙的均势,比的就是谁先沉不住气,露出破绽。我军隔绝了朝比奈家和濑名家,关口家的联系,我们是处于优势地位的,可以静观其变。”

“我们的办法,就是耗下去,去抓住他们的破绽。”

然而,战局的变化出乎了两方的意料。

午时七刻,濑名氏俊的传令兵忽然赶到了逢妻川东岸的战场。不久后,关口氏广的传令兵也赶到了逢妻川东岸。他们带来的信息几乎一摸一样:听说到今天清晨逢妻川两岸爆发两军的激战,朝比奈一系陷入苦战后,两人都立刻率领所部离开城池,赶来支援。两军现在已经在刈谷城东边汇合,监视刈谷城的动向。

“两位殿下走了,安祥城和冈崎城谁来管?岂不是拱手让给了冈部家!”朝比奈泰亨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急了。

“雨秋殿下的信使赶到时,说是十万火急,几位殿下很有可能要全军覆灭啊!”两个传令兵面面相觑,“家主哪敢耽误!只好拼劲全力赶来支援!而且一看我们离开,冈崎城的饭尾连龙也和赶来的葛山氏元合兵一处。他们同样没有试图控制冈崎城,而是绕路赶往西边的逢妻川,我们就更加担心是否已经爆发了决战!”

“你说饭尾殿下和葛山殿下也来了?冈崎城和安祥城两个重镇,都没人管了么?”朝比奈泰朝压抑地问道。

“是啊!”传令兵答道,“一开始弃城前来支援时,家主还有些犹豫。可是一看饭尾备和葛山备都全力赶路,完全没有试图控制冈崎城和安祥城,也就因此全军而来了。饭尾备和葛山备,都已经绕路进入刈谷城了!”

“怪了。”奥平贞吉皱紧了眉头,“冈部家占尽优势啊,他们急什么?如果他们留下来控制城池,不是更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时,雨秋平却是已经怔在原地许久了。

“我的信使?我哪有派信使去通知濑名殿下和关口殿下!两位殿下怎可轻信啊!我们不是刚刚吃过亏么!”雨秋平急急地开口道。不会又是桶狭间那些莫名其妙的信使谎报军情吧!

“…诶?”两个信使愣了一下,对视了一眼后,开口道:“来报信的是那位小幡杰盛大人,不是殿下你的亲卫么?”

与此同时,冈部元信的本阵内。

“什么意思?饭尾殿下和葛山殿下抛下了唾手可得的冈崎城和安祥城,已经赶到了刈谷城内?”冈部元信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濑名家,关口家和朝比奈家在安祥城的留守部队拼命赶来还可以理解,毕竟他们的部队遭遇了伏击。很有可能是提早派出信使求援了。但你们是怎么回事?”

“啊?不是殿下您派人说您陷入苦战,即将崩溃,让我们家主立刻赶来支援的么!”两个传令兵诧异道。

“派人?我什么时候派过人?”冈部元信面色一紧,沉声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户松青冈大人啊?那不是殿下您的亲卫么?”两个传令兵不解地答道。

冈部元信的瞳孔猛地收缩,片刻后,愤愤地使劲锤了一下桌案。

“青冈和你们都中计了!”冈部元信低声骂道,“青冈是我派去寻求松平家支援的信使啊!”

5月21日,未时三刻。

“松平殿下,别来无恙啊。”朝比奈泰朝得知松平元康亲自到访营地时,先是吃了一惊,随后便和雨秋平等人亲自到账外迎接。但是,刚刚被摆了一道的他,脸色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实在是非常抱歉,朝比奈殿下,雨秋殿下。”松平元康歉意地一鞠躬,向着朝比奈泰朝和雨秋平道歉道:“在下欺骗了殿下的使者,说我的侦察兵看到朝比奈家和雨秋家中伏,已经危在旦夕,骗他立刻去安祥城和冈崎城求援了。”

“同样的手段,相比也对冈部家的传令兵用了吧。”雨秋平望着眼前那个松平元康,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低声说道。

“没错。”松平元康轻声说道,“殿下料事如神。”

“松平家一向立场中立,既作为外样大名和冈部家有着微妙的联系,又作为红叶的好友和朝比奈一系关系不错。”朝比奈泰朝低声道,“内战爆发时,双方都认为您是值得拉拢的潜在盟友。就都派出传令兵向您请求支援。”

“而殿下则利用传令兵的信任,宣称自己和雨秋家或者冈部家站在一边。然后谎报自己发现两家陷入苦战的军情,让他们把这个消息带给驻军,把安祥城和冈崎城的两派守军全部骗出去支援。”朝比奈泰朝面色一沉,“所料不错的话,这两座城,应该都已经被这两天行踪诡异,随后从山区里出现的松平备趁机占领了吧。”

“殿下所料不差。”松平元康低声道。

“松平家也一定准备召集旧部,摆脱今川家的全面控制,获得更大的独立地位吧。”朝比奈泰朝再次低声道。

“殿下所料不差。”松平元康依旧唯唯诺诺地低声道。

“那你这厮怎么还敢来我们军营!”跟在身后的朝比奈泰亨愤怒地吼道:“把我们当猴耍!还敢找上门来!真当我们不敢杀你么!趁着今川家为了揪出内奸内乱时,趁机独立,夺回三河么!你以为我们不想砍了你么!”

朝比奈泰亨话音刚落,旁边的十几个朝比奈家的武士们就纷纷把刀拔出刀鞘半寸,默默地把松平元康和他的几个护卫围了起来。

“别这样,大哥。”雨秋平摇头道,“松平殿下既然敢只带这么几个人前来,已经表示了他无意与我们为敌的诚意。还是听听他想说什么吧。”

“多谢雨秋殿下。”松平元康感激地看了雨秋平一眼,身边的十几个朝比奈家武士得到朝比奈泰朝的示意后,也纷纷退了开来。

“帐里请吧。”朝比奈泰朝叹了口气,把松平元康迎入大帐内,“松平殿下有什么想说的,直说无妨。”

“多谢朝比奈殿下。”松平元康俯身一礼,示意几个护卫退出帐外,把自己一个人留在大帐内。

“在下最想说的,就是我松平家——”松平元康面对着朝比奈泰朝和雨秋平深深拜倒:“对今川家的忠诚,绝对没有改变!”

“切!”朝比奈泰亨和奥平贞吉不屑地哼了一声,刚要开口,就被奥平贞胜和朝比奈泰朝喝止了。雨秋平叹了口气,望向松平元康。松平元康看了眼雨秋平失望的眼神,忽然心里很是不舒服,低头调整了一下情绪,再次开口道。

“松平家上下都对今川家忠心耿耿,因此在下才会亲自前来,面见几位殿下。”

“若是忠心耿耿,为何要哄骗守军,夺取安祥城和冈崎城!”朝比奈泰亨到底还是没忍住,厉声喝问道。

“殿下容秉,”松平元康遭遇无礼的喝问,依旧恭敬地答道:“今川家内乱,我们松平家感到痛心不已。因为担心织田家趁虚而入,迫不得已之下才临时接管了城池。过程中可能出现了一些误会,这又是没办法的事情…”

“你这鬼话,谁会信啊!”朝比奈泰亨指着松平元康的鼻子骂道,“我看你们这帮三河佬…”话还没说完,就被朝比奈撤退厉声喝止。

他明白,松平家在三河颇有基础。此时,必定正在不断召集旧部,占据安祥城和冈崎城,已经有了不俗的实力。此时与松平家撕破脸皮,绝非明智。松平元康亲自赶来,显然是在今川家内乱时更倾向于朝比奈一系。如果此时不给松平家一个台阶,极有可能把后者逼到冈部家一系,冈崎城和安祥城也会成为冈部家的据点,朝比奈一系会彻底被隔绝在西边。虽然朝比奈泰朝对于松平元康夺回冈崎城一样非常愤怒,但是此刻也只能强行隐忍下来。

“松平殿下言之有理,是我们考虑不周了。”朝比奈泰朝叹了口气,“松平殿下的一番好意,在下先谢过了。只是现在,导致家督身死,今川家内乱的罪魁祸首——冈部家正拥兵作乱,不知松平家可否协助我们平叛?”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朋友

“愿听朝比奈殿下吩咐!”松平元康立刻借坡下驴,“在下此来,正是为了此事。家督殿下待我松平家上下恩重如山,松平家誓死也要为家督殿下报仇!”

这番话自然不尽不实。说什么家督殿下带它恩重如山,松平家誓死也要复仇什么的,估计只是托词罢了。雨秋平敢打赌,松平家对于家督殿下之死的痛惜,绝对到不了自己的万分之一,甚至还会有不少忠心耿耿的家臣感到窃喜吧。而松平家此时之所以选择和朝比奈家联合,不过也就是站队投机罢了。毕竟松平家的力量还很弱小,甚至没有能力抵抗朝比奈或是冈部任何一边,更别提有朝一日前来平叛的今川家直辖部队。因此,松平家必须要和其中的一股势力联合来获得豁免权,来对抗另外一方。

而之所以松平家会选取朝比奈一系这边,很有可能也是因为朝比奈一系在初期的争斗中落于下风,想要让自己在联盟里的分量更重一些罢了。

而松平元康此行前来,朝比奈家确实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因为朝比奈一系真的很迫切的需要松平家的援助。毕竟,朝比奈家现在和濑名家的部队被刈谷城隔绝开来,无论冈部家向哪边发起进攻,另外一边都不能做出有效的援助。若是松平家也倒向冈部家,被夹在中间的濑名家和关口家就会遭遇灭顶之灾。

想通了这些关节后,雨秋平又看了一眼松平元康。虽然两人间的距离不过一米,但是雨秋平忽然觉得这个活生生的人突然离自己远了许多。那个委曲求全却有有着自己的坚持的少年,那个跪在冈崎城外的少年,那个即使快要流出泪水仍然强装坚强的少年,忽然间陌生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后世历史上那位老谋深算的德川家康。

雨秋平神情的转变,让松平元康愣了一下。那种由欣赏到失望的变化,往往比横眉冷对的责骂和批评更加伤人。

“松平家能有这份心,真的是今川家的幸事。”朝比奈泰朝点头道,“那就拜托松平家了!请为今川家奉献忠诚吧!”这一席话,也算是承认了松平家半独立的位置了。

“请殿下吩咐。”松平元康躬身一礼,毕恭毕敬地说道。他的这样一份低姿态,也在一定程度上平息了众人的怒火,让谈判得以进展顺利。

雨秋平看着眼前这一切,默然无语。朝比奈殿下,你猜得到么,前世的历史上,就是眼前这位现在对你毕恭毕敬的人,包围了你的居城挂川城,最终灭亡了今川家的啊。

“劳烦松平殿下尽快赶回军中,率军进驻安祥城,接应濑名殿下和关口殿下吧。”朝比奈泰朝说道,“之后的事情,我会再去通知殿下的。”

“事不宜迟,”朝比奈泰朝知道此时拖延不得,虽然没有办法证明松平家的可靠,但是也只能在简单的交涉后就让他离开,“红叶,劳烦你送松平殿下一程。”

“松平殿下,请吧。”雨秋平起身,把松平元康送出帐外,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带路。松平元康愣了一下,也只是默默地跟上。雨秋平能明显地感觉到,身后那人脚步声的散乱,似乎有些心事。

就在雨秋平即将把松平元康送到营寨门口的松平家侍卫旁边时,松平元康忽然轻声道:“雨秋殿下…在下有几句话…”

身后的脚步声戛然而止,雨秋平能感受得到,松平元康已经停下了脚步。

“想和殿下您说。”

雨秋平叹了口气,缓缓转身。一阵风吹来,肩头的红叶披肩沙沙作响。

“是松平殿下要和雨秋殿下说几句话,还是竹千代要和红叶说几句话呢?”雨秋平低声问道。

松平元康的喉结蠕动了一下,看了眼远处等待着自己的侍卫,微微侧过身去,低声道:“是竹千代要和红叶说。”

“不知红叶…刚才是不是很为难?”松平元康低声道,那模样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那个委曲求全的少年。

“想听实话么?”雨秋平不自觉间说出了今川枫的口头禅,“我真的很失望。”

“你是我的好友,这也是我为什么相信你,派传令兵去联络你。”雨秋平摇头道,“你却利用这份信任去谋取私利。还是在家督殿下他…”雨秋平哽咽了一下,“殿下他刚刚…的时候。真的让我很失望。”

“实在是非常抱歉。”松平元康低下头,轻声道。

“这样的套话,刚刚见面时,就已经说过一遍了吧。”雨秋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松平殿下,请回吧。”说罢,他就转身想要离开。

松平元康愣了一下,忽然上前一步,扯住了雨秋平的衣袖。雨秋平茫然地回头,看到松平元康已经把脸深深地埋入阴影里。

“我是…真的…很抱歉。”松平元康有些断断续续地说着,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低声道。看起来说出这样的话,对他这样一个从小就活在坚强的外表下的人,有多么艰难。“利用了…红叶的信任去做这种事…我是真的很抱歉。”

“但是…我…”松平元康叹了口气,话语也稍微连贯了起来:“不仅仅是红叶的朋友,还是松平家的家督。我…我肯定要以家族的利益为重啊…那么多人,那么多部下都期待着我…父亲和祖父的在天之灵也一定…我不可能不去为了家族拼搏啊!”

“这样嘛…”雨秋平愣了一下,转念一想,叹了口气,“竹千代也有你的苦衷啊。”

是啊,前世的德川家康,也一直背负着那么多人的命运和期待,背负着家族的兴衰荣辱。从他当上家督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为了能够保护家族,他只有不断让家族变强。他不得不用尽手段,舍弃私情,被人推搡着不断前行,没有休息的机会——直到统一天下。否则,他一旦退缩不前,随便都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我明白。”雨秋平忽然想起了他在京都遇到的那个赌棍大叔,似乎也是哪家的家主啊。“身为家督,不能只考虑个人的感情和立场。还要去顾忌整个家族的利益啊。在家督这副面具下,做出这种事情,也是在所难免的啊。”

或许,竹千代之所以会成为德川家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吧。他自己或许也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可是却不得不背负着家族的命运前行啊。一旦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能再回头了。德川家的人需要一个“德川家康”,各家臣服德川家的大名需要一个“德川家康”,无数百姓需要一个“德川家康”。因此,竹千代就不得不去变成那个“德川家康”。

就当雨秋平发愣的时候,松平元康的脸色却忽白忽红。良久,他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忽然低声道。

“红叶…真的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松平元康因为说出这样儿女情长的话,声音因为羞愧而有些颤抖,“虽然…我刚刚做出那样的事…再说这种话,很没有立场。”

“但是!”松平元康抬起头,注视着雨秋平的双眸,“请红叶一定相信我…之前两年…红叶对我的尊重和关心…我真的很感激。”

雨秋平望着松平元康,后者已经羞愧尴尬地说不出话来。空气突然安静下来,良久,雨秋平释然地笑了。

“我知道了,”有点不好意思的他别过头去,挥了挥手,“下次再请我吃天妇罗好了。”

送走松平元康后,雨秋平立刻赶回了大帐。路上,却遇到了站在账外站岗,垂首沉默不语的本多忠胜。看样子,后者显然是听完了刚才幕府大帐内的对话。

“锅之助…”雨秋平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和本多忠胜解释。他也不知道,本多忠胜现在的心情到底如何,会因为主家夺回了领地而开心么?

本多忠胜阴沉的面容,显然已经给了雨秋平答案。

“不劳殿下费心了…”本多忠胜低声拒绝了雨秋平的安慰,“只是主家这样背信弃义的行为…实在让在下很是费解。”

雨秋平本想出言宽慰几句,朝比奈泰亨的大嗓门却从帐内传来,嘟囔着雨秋平怎么还没回来。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本多忠胜的肩膀,就走回了幕府内。

雨秋平一回来,朝比奈泰朝就继续召开了下一步的行动会议。

“我知道你们肯定都对松平家一肚子怨气,但是现在,请先把这些情绪都压下来吧。”朝比奈泰朝一开口,就制止了朝比奈泰亨和奥平贞吉的牢骚。

“冈崎城和安祥城乃至整个三河的局势,我们不可能不管,也绝不会放任松平家独立。”朝比奈泰朝沉声道,“这可是今川家上上下下几十年奋斗得来的,家父也为之奋斗了大半辈子,绝不会轻易让出。”

“只是,要管也不是现在管。”朝比奈泰朝环顾了一圈,“我想诸位也都明白,以我们和冈部家水火不容的态势,一旦我们对松平家发难,冈部家就会立刻和松平家联合起来,我们的处境就危在旦夕了。”

“宁可便宜了那三河佬,也绝不能放过冈部那厮!”朝比奈泰亨骂道,“那厮可是害死了大殿啊!要是留着他,今川家不知道要被祸害成什么样啊!”

“话粗理不粗。”奥平贞胜点头道,“攘外必先安内。眼下,也只有先捉住冈部元信那逆贼,再考虑三河尾张的事了。”

雨秋平微微愣了一下,想要开口,却最终还是忍住了。

为了揪出内奸,我们已经舍弃了西南尾张和鹈殿殿下,现在连三河也将会舍弃。

今川家就算平定了内乱,岂不是也要一夜回到几十年前。甚至,比几十年前还要糟糕。因为随着家督殿下的离开,以太原雪斋为首的今川家最强一代就彻底离开了。面对如狼似虎的邻居们,今川家真的能够再次取得从前那样的地位么?

“可是那些三河佬的话,真的可信么?”奥平贞吉谨慎地问道,“他们之前就骗了我们的传令兵,如果再骗我们一次…在濑名殿下和关口殿下松懈的时候,偷袭他们,借此向冈部家试好…我们该如何?”

“应该不至于吧。”朝比奈泰朝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松平家真的愿意和冈部家联手,根本不必冒着这个风险来到我们的营寨里,直接两面夹击便可。濑名殿下和关口殿下也是绝对挡不住的。”

“他们之所以来找我们,显然是想寻找弱势一方合作,从而谋求更大的好处吧。”朝比奈泰朝分析道,“如果他和冈部家合作,冈部家可能非但不领情,消灭了我们后,就反手把他也控制起来。”

“有道理,但也不可不防。”奥平贞胜老成地说道,“还是要让濑名殿下和关口殿下小心行事。”

“红叶,你对此怎么看?你认为该不该相信松平家?”朝比奈泰朝看到雨秋平一直在沉思,没有说话,就开口问道。

“我…”雨秋平斟酌了一下,“很认同殿下的分析。而且我…”雨秋平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说道:“虽然刚刚被骗了一次…但是不得不说,当松平家成为盟友时,我还是很愿意信任他们的。”

因为我知道,在尔虞吾诈的战国历史上,同盟间兵戎相见的事情屡见不鲜。然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同盟。从缔结开始,就一直坚持到了最后。

其中,就有最为著名的——清州同盟。德川家作为织田家忠实的盟友,为织田家守住东边的门户,参加了织田家一系列的征伐,任劳任怨。而即使在织田信长身死之后,羽柴秀吉夺得家中大权。当织田信长的儿子,织田信雄为了对抗羽柴秀吉而向德川家康求援时,德川家康依旧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欣然许诺,成就了最后的织德联军的佳话。

或许,那就是竹千代他,在保全家族利益的同时,去恪守个人的情感和节操的努力吧。虽然这一切都被他一系列的权谋轨迹掩盖,但是雨秋平明白。

德川家康的面具下,那个叫做竹千代的少年,其实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噩耗

在大帐中举行的评定会议持续到了入夜前,众人围绕着地图和手头的情报对之后的行动做出了一些列的安排和预测。

目前的战场形势比较混乱,双方的部队犬牙交错。朝比奈家,雨秋家,奥平家的部队,住宅在刈谷城西边的逢妻川岸边,总共有不到1800战兵,而数目庞大的辅兵——后者还没有完全渡河。而冈部家全军此刻正驻扎在刈谷城内和城下町里,包括了冈部家和一众豪族,拥有超过3000的战兵,总兵力过万。而朝比奈一系的另一支部队,濑名家、关口家以及朝比奈分家的部队,此刻正在刈谷城东边驻扎,战兵有1300人左右。另外,控制安祥城和冈崎城的松平家,手上也有接近500战兵,并且还在不断召集旧部。

如果从全局的角度来看,就可以发现,冈部家的部队被朝比奈一系的部队夹在了中间,进退两难。但是换个角度来说,朝比奈一系的部队也被冈部家从中间切割开了,相互之间支援联络都不是很容易。被分割开了的两部,谁都无力阻止冈部家的机动。而居心叵测的松平家也无法取得朝比奈泰朝等人的信任。在这样的局面下,朝比奈泰朝决定采取守势,等待冈部家先行动再说。

然而,让雨秋平赶到非常担忧的,是知立城的防务问题。从冈部元信所在的刈谷城,前去进攻雨秋平的本领知立城,只需要十几里的路程,来不及反应,根本难以做出有效支援。而知立城此时却是空城一座,完全没有任何守军。一旦冈部家进军知立,知立就会立刻沦陷。雨秋平部下的家眷也会面临危险。

针对这一棘手的危机,雨秋平再次把他最信得过的直江忠平给派了出去。给他的命令也十分宽泛,无论是召集碧海郡的领民兵防守,还是率领家眷撤离,亦或是申请援军,全部由他便宜行事。

而当晚入夜前,朝比奈泰朝也在此和濑名氏俊取得了联系。松平家遵守承诺,安祥城的驻守部队已经前进到濑名家的备队侧后。而冈崎城的守备部队,则进驻到了安祥城内。

5月22日上午,骏河国江尻西,雨秋家的领地内。

今川枫依靠在回廊的柱子上,望着庭院内繁盛的花草树木——这些都是雨秋平亲自找人为自己移植载重的,希望她能在怀孕期间保持好心情。她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沐浴在身上的感觉,柔顺如缎子般的长发在微风中请抚过美妙的弧线。她用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脸上露出无比慈爱的神情,脑中满是和少年在一起的美好回忆。

“孩子也一定会有酒窝的。”今川枫想到这里,忽然甜甜地笑了出来。

不知道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最好当然是个男孩子啦…”今川枫用右手的手指,轻轻地在小腹上画着圈,“平他孤零零一个人来到日本,没什么根基。在这个年代,一个武士家族想要繁盛,子嗣和一门众是必不可少的呢。有了子嗣,家臣们就会更加有凝聚力,也可以不用顾虑地继续为雨秋家效力呀。”

但是平似乎想要个女孩子呢。

“接下来的半年,枫儿你都要给我乖乖地养着!”雨秋平忽然一把抱住了今川枫,声调一转,温柔地低声道:“然后给我生个漂漂亮亮的孩子!最好是长得像你的那种女孩子!”

“诶?为什么啊?”今川枫诧异道:“一般的武士,不是都喜欢生个男孩子,好继承家督么?”

“那是一般的武士啊!”雨秋平兴奋地幻想着以后的生活,“我最大的遗憾就是,之前的十几年,没能陪在你的身边,不知道枫儿小时候什么样子!如果能生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孩子,我就可以把枫儿从小到大再养一遍了!”

今川枫愣了半晌,泪水忽然充盈了眼眶。

“那个欺心的骗子…”今川枫嘟囔了一声,眼前却又腾起一丝薄雾。

谁说武家的女儿,注定只是政治婚姻的牺牲品,收获不到幸福呢?

还是说,能遇到平这样爱我的人,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如果是个男孩子的话…”今川枫再次陷入幻想之中,轻轻摩挲着胸前的枫叶挂坠,“以后就会被这挂坠传给他,让他再去交给他爱上的女孩子。”

“以后…也绝对不可以让我们的孩子陷入政治婚姻的苦海里去。”今川枫在心里暗自下定了决心,“这不仅是对他不公平,也对那个女孩子不公平。没能体会到真正的爱,会是一辈子的不幸呀。”

“如果是女孩子…就更加不能让她去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女人也是有着自己的过去,自己的未来,自己的性格,自己的喜怒哀乐的人呀,才不能默默地为了另一个人变成只会哭,不会笑的红叶。”

正当今川枫憧憬着自己还没出生的孩子的婚礼时,马蹄声忽然从西方传来,将今川枫拉回现实中来。

大军出征后,今川枫每天都能接到从前线发回的情报。因为传递军情的信使们被雨秋平嘱咐过,要把消息告诉一声留守在骏府城的今川枫的侍女阿铃,再由侍女带回江尻西——来让今川枫安下心来,不要因为担忧挂念惊到腹中的胎儿。

昨天的来信,说是五月十七日傍晚,今川大军已经做好了战前部署计划。今川枫在油灯下,将布阵图对着雨秋平留下的历史书上两军的动向核对了一遍又一遍,确认着一切是否按照雨秋平的计划进行。终于,在侍女的强力劝说下,勉为其难地回房休息了。

“来的应该是五月十八日的消息了…”虽然昨天一切如常的情报,让今川枫没有那么紧张。但是一想到雨秋平前世的第二天,就是自己父亲的殒命之日。而这一世的第二天,也注定要展开那场惊心动魄的决战。今川枫仍不免把心提上了嗓子眼,将目光投向西边官道远处腾起的马蹄尘。

然而,随着尘土中逐渐浮现出了一个人影,随着那个人影逐渐清晰,今川枫的双眸猛然睁大——那不是自己的侍女——而是穴山信实——雨秋平骑兵队的队长。

怎么会是他?为什么是他来报信!

今川枫抬起手,掩住了微微张开的小嘴,看着穴山信实不管不顾地朝着居所冲来。周围警戒的几个侍卫和侍女纷纷向前阻止,但是看到是穴山信实,也没有多加盘问,只是要求他下马步行,以免惊扰到了怀孕的夫人。

穴山信实似乎是听从了这几个人的劝告,一勒马缰,摇摇晃晃地停住了马匹。然而,就在他翻身下马的那一刻,他却一个猛子直接栽倒了地上。周围的几个侍女发出了几声惊呼,几个侍卫匆忙弯下腰来,检查穴山信实的情况。今川枫见状,也匆忙向着他坠马的地方走去。

等到今川枫抵达时,穴山信实已经被几个侍卫灌了好几口水,一边喘气一边咳嗽。只见他有着重重的黑眼圈,双眼布满血丝,衣甲上散发着汗水的臭气。刚才的坠马,估计就是因为劳累过度所致。

“怎么会累成这样…这么着急…”今川枫脸色一变,喃喃自语道,“平他的骑兵队长,估计几天几夜没合眼,拼了命赶路回来传递消息…”

“夫人…夫人…”穴山信实好不容易缓了口气,挣扎着想要开口,却已经几乎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怎么了,穴山大人?”今川枫急急地问道。

“急报…”穴山信实断断续续地说道,“殿下让我…回来…”

“是什么急报?”今川枫感觉呼吸有些跟不上来了,声音几乎不受控制地发出。

“十九日…急报。”

那几个字吐出的瞬间,今川枫瞬间就愣住了。

十九日的…急报。可是,十八日的还没到呢。

十九日的报信使者,冲得比十八日还快。五月十九日的报信使者。

发生了什么…还用…说么…

今川枫直觉眼前忽然一黑,身体摇晃了一下,险些就要摔倒在地。周围的几个侍女匆忙迎了上来,扶住了今川枫。

“我军…”穴山信实喘了几口气后,挣扎着想要开口,却被今川枫突然出言打断:“等一下!拜托…”

今川枫的脸色天人交战般地变化,美丽的双眸中已经噙满泪水,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扶我坐下。”今川枫用尽全身力气,低声命令道。周围的几个侍女不明就里,顺从地扶她坐下。

“摁住我。”今川枫再次低声道,努力止住声音的颤抖,维持音调的稳定,但哭腔还是从嘴里漏了出来。几个侍女面面相觑,但还是乖乖照做了。几双手,搭在了今川枫的肩膀上和手臂上。

“说吧。”今川枫飞快地向着穴山信实吐出了这两个字,似乎根本不敢多说哪怕一秒,又似乎说的快一点,就能减轻痛苦一样。她紧紧地闭上双眼,泪水已经开始顺着脸颊流下,身体也不断地颤抖着。

“十九日…我军在桶狭间伏击织田军,织田军大败而逃。”缓了一会儿的穴山信实的语句变得连贯,但是语气却宛若梦呓,似乎直到现在都不能相信一般。

“然而,殿下突然收到停止进军的指令。被迫撤回知立。”

“织田家拿着讨取的家督大殿的影武者的首级…进攻鸣海城。城外部队不知家督大殿其实身在鸣海,都以为家督大殿已死…”穴山信实咽了口唾沫,“全军因而溃散,织田家攻入鸣海。”

“鸣海城守将冈部元信烧毁天守阁不战而逃,家督大殿却不幸困在火场里…”穴山信实的声音颤抖地越发厉害。

“阵亡。”

短暂的沉寂后。

少女凄厉的哭声,骤然响起。

第一百七十四章 惊变

5月22日,前线的使者经过没日没夜的赶路后,把今川义元阵亡的消息带回了骏府。朝比奈一系和冈部一系的使者一先一后带来这个消息的同时,还互相控诉对方是谋害今川义元的内奸,并要求骏府城方面出兵讨逆。冈部家的使者更是送来了今川义元的遗命,指出当时留在鸣海城的正是雨秋平和朝比奈泰朝。

这一爆炸般的消息瞬间让整个骏府城慌作一团——不久前,这一消息还同样让引马城,挂川城惊慌失措。

出征前声势浩大大军,居然在尾张的土包子面前惨遭败绩。而今川家多年以来极具威望的家督今川义元,也在桶狭间殒命。

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前线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两眼一抹黑。朝比奈一系的使者在信中提到,今川家的直辖部队为了避免纷争,已经搭上伊丹家的船队返航,现在还漂泊在海上。而驻扎在前线的两大主力,此刻却严重地对立起来,甚至很有可能已经大打出手。路上的交通线路,因为今川义元之死带来的冲击,也陷入了一片混乱。不少驿站还没收到之后发出的封锁消息的命令,就已经茫然地派出了所有信使,去通知各城这一消息——以至于前线的传令兵有时候甚至都找不到可以替换的马匹。

今川义元出征时,带走了几乎所有的机动部队。现在骏府城能够调动的战兵,不超过1000人。一旦今川义元的死讯传开,领地内毫无疑问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动荡。无论是去制止已经对立起来的冈部家还是朝比奈家,亦或是平定可能在今川义元死后掀起叛旗的豪族,甚至是防备居心叵测的同盟,骏府城方面都拿不出一只可靠强大的部队了。

而这多年以来,今川家上下的繁荣,很大程度上维系在今川义元卓越的才能和超凡的个人魅力上。现在今川义元一死,今川家顿时失去了主心骨,不知未来该何去何从。原本因为敬畏今川义元才干的地方豪族们心思活络起来,今川家忠心耿耿的武士们则悲痛万分,迷茫地不知该如何稳定局势。更为严峻的是,今川家的继承人还没有确定。整个今川家领内,都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

然而,就在这时,一位已经不问政事许久的女人,站了出来。她便是今川义元的生母,今川氏亲的妻子——著名的女宰相寿桂尼。

仅仅是这个年迈瘦弱的身影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出现在骏府城评定会议的那一刻,就起到了难以置信的安定人心的作用。本来惶惶不可终日的家老武士们一下子停止了无意义的争吵和哭泣,全部将期待和信任的目光投向了寿桂尼。一瞬间,信心和忠诚全部回到了这些家臣们的体内。他们像以往无数次那样等待着命令。

因为他们知道,眼前这位女人,已经曾经两次在危急时刻拥立家督,稳定大局。他们也知道,这位女人,在今川义元和太原雪斋死后,她的政治手腕在今川家已经无人能出其右。所有人都明白,在那紫色的袈裟下,隐藏着无与伦比的智慧和决断。

众人诧异地发现,这位饱经风霜的女人,在得知儿子死后,居然没有露出多么悲伤的表情,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而又慈祥。这可是与哭成一个泪人一样的今川氏真截然不同。

5月22日下午,寿桂尼在骏府城宣布,由今川氏真继任家督之位,骏府城内的诸位今川家家老均表示同意。储君在第一时间的确立也立刻镇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反对派们,原本在远江境内流传的什么“第二次花仓之乱即将爆发”、“今川家将为了家督归属争得头破血流”等谣言不攻自破。

同时,寿桂尼也立刻派出传令兵,带着她本人的亲笔信,下令骏河国境内的今川家部队立刻向骏府城集结,置于她本人统一的控制之下。同时,各地豪族在骏府城的人质也都立刻被她请去了骏府城天守阁。

下午,寿桂尼就立刻派出使者,向武田家和北条家两家同时报丧——反正消息已经不可能隐瞒,并向两家请求了需要用来稳定领内的声明。北条氏康当场表示,将一如既往地支持今川家。武田信玄更殷切地提出,将派出军队帮助今川家稳定局势,却被寿桂尼的使者婉言谢绝。

一连串稳定人心的操作让领内平静下来,虽然今川义元意外身死带来的冲击仍在,但是众人也都明白,今川家的统治绝不会因此而结束。

然而,令众人有些不解的是,寿桂尼迟迟没有对前线的事态发展做出任何干预——即使后续的情报已经传来,冈部家和朝比奈家已经在三河展开内战。但是寿桂尼却以“主家不该干涉家臣间的争斗”这一牵强的理由搪塞过去,也没有对“谁才是害死今川义元的内奸”这一问题发表任何看法。

5月24日,江尻西。

卧榻上的今川枫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但还是不见一丝血色。

“公主,穴山大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出发了。”一个一直跟在今川枫身边的侍女回来汇报道,“您也快些吃药吧。”

前天,被侍女们急急忙忙请来的郎中给哭到几近昏厥的她开了好几味安胎的药,还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太过感伤——可这又谈何容易?母亲早已离去,疼爱自己的父亲也抛下了自己离去了。又一次失去了亲人,又一次感受到那样刻骨铭心的痛苦。

一想到十几天前还笑着来看“外孙子”的父亲,从此天人永隔,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谁能想到,那竟是父女间的最后一面了。

一直以为都为了母亲的事,责怪着父亲,在心里怨恨着父亲。直到不久前,才逐渐理解了父亲的苦衷。还没有好好和他说一声“爱他”,还没有像个女儿一样好好伺候过父亲,还没有带着平,一家人一起吃一次饭。爹爹他,就已经不在了。

而她在时间仅剩的亲人,就是还在三河内战的雨秋平——最后一则传来的消息上清楚地写着,是雨秋平和朝比奈泰朝遭遇了冈部家的伏击——凶险异常的半渡而击。

那是她最后的依靠了。如果连他都不在了,今川枫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你不是当时答应过我——一定和爹爹一起平安归来的么…爹爹他怎么…

平…你不是从来都说到做到的么?你这欺心的骗子…你居然对我撒谎。

等你回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等你回来…我一定要让你在爹爹的灵前谢罪。

等你回来…我一定要…

等你回来。

5月27日,三河境内。

两军的对峙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双方都没有采取主动的动作。

两方的粮草都十分充裕,不会存在粮食短缺的问题。知立城在直江忠平抵达后,也稳固了防御。常磐备足轻们的家眷被转移到了安祥城,碧海郡的足轻们也被直江忠平召集到了知立城内防守。现在,朝比奈一系的部队从西边,东北和东边三个方向,围困着冈部家的刈谷城。说是围困,也不尽然——因为不管冈部一系打算向着那边突围,朝比奈一系都是绝对挡不住的——后者正想着该如何合兵一处呢。

3天前,传来了寿桂尼拥立今川氏真继位的消息——这是众人预料中的事情;寿桂尼也立刻着手稳定领内的人心——这也是众人预料中的事情;寿桂尼并没有直接站边哪一方,将另一方指定为叛逆——这仍旧是众人预料中的事情。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无论是新任家督今川氏真,还是寿桂尼,居然都没有派出使者前往前线。不管怎么说,本家两大家臣带着家中过半的力量内战时,家督都应该派人来调停劝解的啊!

其实两军的开战,本来也算是意外事件。朝比奈泰朝本来没打算直接和冈部家开战,只是出于“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心态才整军备战。谁曾想朝比奈泰亨看到冈部正纲,二话不说就冲上去打了起来,两家这才发展为武力冲突。

虽然,朝比奈泰朝觉得,冈部元信既然害死了家督,肯定是想一不做二不休地利用伏击干掉自己,从而独揽家中大权。可是,在今川家直辖部队仍然有着实力的情况下,对同僚的连续攻击很容易招致怀疑,让今川家觉得冈部家就是那狗急跳墙的内奸,从而下令讨逆。因此,无论是朝比奈家和冈部家,在最初的对决后,都保持了克制,没有继续动武。而是一边不停地派出使者,控诉对方才是内奸,等待骏府城方面裁决;一方面整军备战,继续对峙。

因此,在今川氏真继位的消息传来后,朝比奈泰朝就松了一口气。他觉得,今川家的调停使者马上就会到来,而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朝比奈一系,会坚决拥护主家的一切决定。冈部家若是也服从停战,那么一番调查水落石出后,冈部家的阴谋自然会败露。冈部家若是仍旧以雨秋家才是内奸为由要开战,本身的态度就会引起怀疑。无论如何,朝比奈家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好几天过去了,朝比奈泰朝期盼的调停使者却是迟迟不来,这可是让众人都是一头雾水,只好继续对峙下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异动

两军的对峙一直持续到了6月7日,期间双方在对峙区域小摩擦不断,却始终没有爆发大的决战,而朝比奈泰朝苦苦等待的调停命令却迟迟不来。然而,由于朝比奈泰朝一心等待今川本家作出调停,因而他所采取的策略偏于保守。而以为战争马上就会结束的他,也没有花太多心思在战场上,而是思考着之后的政治运筹该如何进行。

这也就导致了一个严重的后果——朝比奈一系在战场上严重被冈部一系压制了。由于朝比奈泰朝率领的主力部队比较保守,没有很好地取得牵制作用,位于知立城的直江忠平和安祥城城西的濑名氏俊,关口氏广面临着很大的压力。冈部元信在6月1日那天,佯攻知立城,实则伏击了濑名氏俊和关口氏广派去的增援部队。虽然在濑名氏俊的妥善指挥下,没有遭遇多大损失。但是在那之后,朝比奈一系彼此间的呼应明显少了很多,更倾向于固守自己的防线。濑名氏俊,关口氏广也放弃了在刈谷城东边的大营,而是率军和酒井忠次的援军一起退回了松平家的安祥城。

大敌当前,一贯温和的濑名氏俊没有对松平家作出什么过激举动,主动要求驻留在安祥城城下町,没有要求进城,以免让松平家的人误会濑名氏俊打算趁机夺回安祥城。

濑名氏俊的举动,赢得了松平家的好感。松平元康主动派出辅兵,帮助濑名家,关口家和朝比奈分家在安祥城城下町修筑临时营寨。

对峙依旧在继续着,朝比奈一系的部队分散在三处,监视着冈部家的动向。而冈部家稳坐刈谷城,似乎正在寻找着战机——雨秋平很怀疑冈部家想要去进攻只有少数领民兵防守的知立城,为此,他在濑名氏俊等人退回安祥城后,特意让已经没有支援的直江忠平开始搬运辎重,随时准备后退。

而今天,也就是6月7日清晨,骑马亲自到前线侦查的雨秋平却发现了有些不对的地方。这段时间以来,由于朝比奈泰朝的保守,朝比奈家的骑兵队基本上行动半径也不是很大,目的也并不是去侦查刈谷城,而是形成情报屏障,防止刈谷城方面的骑兵侦查到朝比奈一系大营的具体情况。因此,朝比奈家的骑兵一直都处于被冈部家骑兵压制的状态。冈部家的骑兵一般都会更积极主动地侦查朝比奈家的动向,

然而,抛开别的不谈,朝比奈家骑兵本身的战力,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此时都对冈部家有着微妙的优势。因此,冈部家的骑兵也不敢太过嚣张。不过今天,冈部家的骑兵,似乎有些太过谨慎了,全部远远地缩在几里外,根本没有靠上前来。

“这是…情报屏障么?”雨秋平双眉紧锁,“为什么冈部家的侦查骑兵,突然对这么保守?”

就在雨秋平沉思间,又有几家插着不同靠旗的骑兵出现在了战场上。其中,三浦家,葛山家,井伊家,饭尾家的旗号都被辨认出来了。

“我了个去…”雨秋平暗自叫苦,之前一段时间的侦查,从来都是只有一家出马。而这一次,冈部家一系所有的豪族几乎都派出了探马。“这么大的阵仗么。”

“难道是想进攻我们么?”雨秋平策马来到高地上,极目远眺,向着刈谷城内看去。虽然看不清切,但是刈谷城的城下町,似乎有着人影晃动。“可是要进攻的话…为何探马反而回收了呢?”

雨秋平沉思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或许是因为马上就要进攻了,也不需要多做侦查以防打草惊蛇。只需要远远地盯住我军的动向,确保进攻的大致方向对了就行了么?”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高明的计划。经过长时间相安无事的主力对峙后,朝比奈家的部队已经有些懈怠了。一开始的几天,朝比奈泰亨还会每天干劲十足地亲自带着人到前线侦查,可是新鲜劲一过,就开始睡懒觉了。而朝比奈泰朝似乎也大认为冈部一系会朝着自己这边杀过来,因此也疏忽了情报工作。若是冈部家3000多战兵杀过来的话,这不满2000的战兵恐怕会因为准备不足陷入苦战吧。

幸好一向有着严格时间计划的雨秋平,对着制定好的预案有着近乎执着的守时要求。每天早上吃完早饭,都会雷打不动地来前线侦察,这才发现了这里面的蹊跷之处。

“传令,让朝比奈殿下立刻做好防御准备,把这里的情报汇报给他。”雨秋平对前些天赶回的小幡杰盛下令道。后者似乎因为自己被松平家欺骗,而害得友军被调虎离山一事非常自责,这几天始终干劲十足。

“再通知常磐备,”雨秋平对身后的几个常磐备的军官下令道,“立刻集结部队,开始布防。”

“殿下,这…”吉岗胜政有些不解地挠了挠脑袋,“冈部家又没有逼上来,只是远远地站着,殿下为什么这么紧张?为什么认为他们要进攻呢?万一猜错了,让大家白折腾一场怎么办?”

“的确有可能猜错,我也拿不准冈部家到底打算干什么。不过,那大不了就是我被大家埋怨一番。”雨秋平摇头道,“但万一没有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该如何是好?还是保险起见吧。”

如果今天雨秋平没有来这里巡查,那么在前线侦查的朝比奈一系的侦查骑兵,可能不会察觉到冈部家的意图,仅仅汇报一个“没有异样”的情报回去。就算有人提出异议,认为冈部家图谋不轨,那以他一个侦察兵的身份,可能也不敢为此就提议全军固守——因为万一猜错了,他担不起这样的责任。最后,很有可能就在像吉岗胜政这样的同伴劝说下打消了注意。

这样的后果,也就是只有当冈部家的部队整装待发,从几里外杀来时,朝比奈家才会发现大事不妙。

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刈谷城那边城内外的炊烟袅袅,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6月7日卯时六刻,雨秋家的营寨内外,已经忙碌地如蜂巢一般。战兵们已经全身披挂,分出一半的人在营寨外驻守,另一半的人也在营寨内随时待命。辅兵们一队一队,来来回回地搬运着之前打造的拒马,栅栏等防御措施,安置在营寨四周。还围绕着营寨,加固着之前挖掘的壕沟等工事。

与此同时,接到雨秋平紧急情报的朝比奈泰朝,也让有些自由散漫的朝比奈军立刻集结,同时通知奥平家的备队做好准备。庞大的军营开始缓缓行动起来,足轻头,足轻大将开始尝试集结部队。而原本停留在逢妻川对岸,那五千多今川本家的辅兵,察觉到了逢妻川东岸的异动后,也小心翼翼地警惕起来。

雨秋平此时,正策马驻留在营寨内最高的小山岗上,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刈谷城方向的动静。此时,冈部家一系想要有所动作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城下町外,已经有好几家豪族的部队正在列队,城门里似乎正源源不断地涌出人影。索性,冈部家的动作也没有特别快,这给了朝比奈一系整顿部队的时间。

辰时二刻,冈部家依旧没有发动进攻。时间每过去一秒,雨秋平就越安心一点。营寨外的防御工事已经逐步完善,他甚至开始指挥辅兵破坏官道,给冈部家的进攻带来麻烦。而朝比奈家的大营,也如火如荼地整备起来。足轻们在武士们的催促下完成了集结,朝比奈泰亨带着一些部队,和奥平备一起来协助雨秋平防守。而朝比奈泰朝本人,则加固着主营的防御,朝比奈备被摊开在营寨内外,列出了防御的阵型。

辰时六刻,磨磨唧唧的冈部家依旧没有开始进攻。雨秋平的前卫营寨,到达刈谷城,不过短短几里的路程。雨秋平凭借肉眼都可以看见,刈谷城的南边平原,已经聚集了数千大军。然而,这些军队却始终没有做出折而向西,进攻雨秋平所部的姿态。而冈部家的侦查骑兵,依旧远远地避开了朝比奈家的侦查骑兵,

“真是万幸啊。”雨秋平感叹一声,“本来我们已经被冈部家麻痹了。幸好冈部家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问题,集结部队遭遇了麻烦,才一再耽搁了时间。”

巳时初刻,冈部家已经没有西进。相反,有两支豪族的部队甚至脱离了主队,向着南边前进。

“这是什么意思…”雨秋平和朝比奈泰朝等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逢妻川上适宜渡河的渡口,都在朝比奈家大营的北边啊。越往南,河流只会越宽。如果想要渡河迂回进攻的话,无论如何都应该往北边去啊。“难道只是想在战场上完成侧击么?”雨秋平喃喃自语道,“可是我们又不是在野战,而是固守营寨,并不存在什么侧翼危险啊。”

“不管怎么样…”雨秋平回头望了一眼已经准备完成的大营,欣慰的说道:“我们现在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冈部家已经失去了突然袭击的优势了。”

然而,巳时四刻,冈部家非但没有西进。反而,有更多的部队南下了。

巳时六刻,冈部家近半的部队都离开刈谷城南下了,其中还包括了相当数目的辎重队。

“侧击…那里用得着这么多的队伍?”雨秋平咽了口唾沫。而且,半个时辰前南下的部队,也根本没有出现在营寨南边。

似乎事情有一些…不对头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瞒天

午时初刻,冈部家依旧没有任何进攻的动作。

而朝比奈泰朝的传令兵之前也都来到前哨这里很多次了,向雨秋平询问敌人的动向。雨秋平也有些非常费解,只好让传令兵自己登上高点眺望,再回去禀告。

不久后,朝比奈泰朝本人也来到了前哨营寨,看着浩浩荡荡的冈部家大军向着南侧缓缓开去。

“红叶,你看如何?”朝比奈泰朝眉头紧锁,出言问道。

“明显是冈部家那些孙子怂了啊!撤了啊!”朝比奈泰亨兴奋地插嘴喊道,“咱们赶紧冲上去,追得他们屁滚尿流吧!”

“大哥,冷静点。”雨秋平低声道,“你忘了咱们上次渡过逢妻川贸然追击,遭遇伏击的惨状了么?”

朝比奈泰亨一听这个,寒毛立刻竖了起来。上一次他中了冈部家通过奥平家散布的诱敌之计,引诱他轻率地追过河去,险些被冈部家打了一个半渡而击。想完这些后,他在看向西边几里外正在撤退的冈部一系的部队,满眼里都是阴谋诡计这几个字。

“那还是别追了!那帮孙子,满肚子坏水。”朝比奈泰朝低声咒骂道。

“殿下,”雨秋平看向朝比奈泰朝,“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他们要干什么…但是总归还是小心为妙吧。我建议咱们先派传令兵去告知知立城和安祥城方面,让他们也多加注意。”

“那…”朝比奈泰朝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红叶你觉得我们需不需要进攻呢?”

“这…还是免了吧。我觉得冈部家安静了那么久,突然行动起来,肯定有他们的打算。而他们把各家的探马都派到我们这里,很有可能就是以我们为目标。有可能南向机动只是为了诱敌。”雨秋平有些后怕地说道,“现在咱们各部各自为战,打起来了不可能立刻赶来支援。我们人数本来就少,要是冈部家打了一个回马枪,逼迫我们在刈谷城外野战,肯定会吃亏的吧。”

“你是这样的看法么…”朝比奈泰朝似乎被雨秋平说动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先让足轻们吃午饭吧。之后的行动,下午再说。”

午时三刻,袅袅的炊烟在逢妻川东岸的营地里升起。朝比奈家,雨秋家和奥平家的足轻们,分批轮换到后方吃饭,然后抓紧时间再赶回前线去。雨秋平一直十分紧张地注意着前线的进展,生怕冈部家趁着他们吃饭时突然进攻过来。让他安心的是,冈部家的部队持续向南移动——这也同时是让他疑惑不解的事。

然而,就当雨秋平刚想坐下来吃上一口热饭时,小幡杰盛却突然带着一个东边来的信使回来了。

“东边来的信使?”朝比奈泰亨扔下筷子,“腾”地一下直起身来。

“没错,他自称是三河水野家的信使。”小幡杰盛回报道。

“水野家?刈谷城的水野家?”这一下,连朝比奈泰亨身边的雨秋平也坐不住了,“水野家不是之前就倒向冈部家,把居城都让给冈部家的军队进驻了么?”

“快请他进来啊。”奥平贞吉有些着急地催促道,“管他什么情况,也得先看看才知道啊!”

不一会儿,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就被带进了幕府大帐内。他身着一身黑甲,甲下套着黄色的阵羽织。在炎热的夏天,微微有些肥硕的脸颊上满是汗水。

“在下水野忠重,拜见红叶殿下!”水野忠重干脆利落地拜倒在雨秋平的面前,磕了几个头,“多谢红叶殿下接见!”

“水野家派阁下前来,所谓何事?”雨秋平本就对冈部元信的诡异行动疑惑不已,现在又来了一个使者,更是让他无比警惕。

“家兄遣我来此,正是为了表明水野家愿意协助红叶殿下和朝比奈殿下,讨伐逆贼冈部元信的!在下家族的刈谷城,也愿意双手奉上给朝比奈家驻扎!”水野忠重掷地有声地说道。

雨秋平,朝比奈泰亨,奥平贞胜和贞吉,以及周围的几个侍卫,闻言皆是一惊。原本倒向冈部家一边的豪族,怎么突然就向着自己这边投靠了呢!

“如果我之前所知不差的话…”雨秋平斟酌着措辞,双目凝视着跪在地上的水野忠重的表情,“水野家可是在之前倒向了冈部家啊。为什么此刻突然认定冈部家是叛逆,要来投靠我们呢?”

这个问题还是比较尖锐的,就要看水野忠重如何作答了。雨秋平之所以问出这样咄咄逼人的问题,就是想看水野忠重是否会在重压下露出马脚,给雨秋平揣测他用意的机会。

“殿下容禀!”水野忠重原本微微抬起的头一下子磕了下去,“之前水野家被迫屈从于冈部家,也是迫不得已啊!水野家一直认为朝比奈家和雨秋家忠心耿耿,绝对是今川家的中流砥柱!一开始接到冈部家使者带来的家督大殿的讨逆诏书时,就对冈部家的使者很是怀疑!但是冈部家使者咄咄逼人,我们水野家力量弱小,也就只好暂时虚与委蛇!”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水野忠重喘了口气,再次说道:“但是我们水野家!一直在寻找等待反正的机会啊!可是冈部家大军先一步来到,我们实在是无力抵抗,只好被迫开城,将城池让给冈部家!但是我们水野家一心想着朝比奈这一边的!所以,我们家从来未曾派出部队和朝比奈家,雨秋家为敌啊!”

雨秋平有些无奈地看着水野忠重卖力地表演,他明知道后者说的话不尽不实,却也只能用嘉许的口吻勉励了几句。水野家作为外样豪族,一直和冈部家走得很近。冈部家和朝比奈家爆发冲突后,也肯定立刻表态支持冈部家了。不然冈部家也不会以刈谷城为撤退的目标,抛弃大高城从前线离开了。而所谓的什么从未和朝比奈家雨秋家作战,其实也只是因为,这十几天来两派都保持克制罢了,和他水野家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至少水野家表明了渴望投靠自己这一边的态度。那么此时,就必须要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水野家用心良苦,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啊。水野家渴望和我们一起讨伐叛逆的决心,我们也明白了!”雨秋平换了一个更尊重的称呼,“可是水野家现在冒险派大人前来,不怕被冈部家发现么!”

“这正是在下此行前来特意要禀告的!在下从小路绕出城,避开了冈部家的耳目!就是为了来汇报这个消息!”水野忠重猛地抬起头来,“冈部家在昨晚的会议上宣布,全军都要立刻撤出刈谷城,绕过安祥城和冈崎城,绕路南边,贴着伊势湾,回到远江去!”

这爆炸性的消息一出,周围十几人都为之一震,以至于水野忠重后面慷慨陈词的那些什么“水野家一看到这个机会”,“就立刻赶来通报”之类的表忠心的话,雨秋平都没有听清楚。

这是什么情况?冈部家撤退了么?早上的那一番谨慎的布置,其实是为了掩护撤退么?那我们岂不是殆误战机了么?

懊悔和自责涌上雨秋平的心头,就是他过于保守的判断,害的大军错失良机啊!

“请殿下速速追击啊!水野家愿意立刻开城,迎接红叶殿下和朝比奈殿下入城!”水野忠重看到雨秋平被说动了,立刻趁热打铁地补充道。

然而,这句话一出口,奥平贞胜父子俩就猛地打了个寒颤,一下子也将雨秋平惊醒。

这一幕,多么似曾相识。

在晚上的评定会议上,透露出自己即将撤退。第二天,就会有豪族立刻赶往敌人那边报信,引诱敌人立刻追击。然后设下埋伏,打一个伏击。

冈部元信,好套路啊。上一次用奥平家做诱饵,这次换成水野家了么。

雨秋平的目光骤然变冷,谨慎地打量着水野忠重。后者显然不明白为何雨秋平的态度突然转变,也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不管他是看到冈部家撤离后,真心来投降,恰巧被冈部家利用了;还是本来就是冈部家派来的诱饵,冈部家的部队就埋伏在刈谷城内或者刈谷城东——水野家暂时都不可信。

“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雨秋平边说边看向小幡杰盛,“去请朝比奈殿下过来。”同时,雨秋平又看向天野景德和本多忠胜,“景德,忠胜,你先带水野大人下去吃个饭,休息一下。”他准备先拖延一下时间,好好商议一下。

“可是…在下来之前,已经吃过干粮了。”水野忠重磕磕巴巴地辩解道。

“那就再吃一顿。”雨秋平冷哼了一声。本多忠胜虽然比水野忠重还小,却像拎起一只小鸡一样,直接把水野忠重给拉了出去。同时,雨秋平还叫来传令兵,让他立刻把这一消息,通报给处于安祥城的濑名氏俊。

不到片刻,朝比奈泰朝就立刻策马赶来。雨秋平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给朝比奈泰朝复述了一遍后,后者也立刻陷入了沉思。

“红叶的意思是…这很有可能是第二个诱饵?”朝比奈泰朝开口道。

“没错,殿下。”雨秋平肯定地分析道,“不管水野家的立场到底如何,冈部家肯定是没安好心。如果冈部家真的打算撤退,如何会把立场可能发生动摇的水野家单独留在他的居城里?水野家那么点人,肯定不会独自抵抗我们大军,为冈部家殿后,这样他们除了玉石俱焚,半点好处都捞不到。换作我是水野家,也会立刻投向朝比奈家这一边,换取领地和全族的安全。”

雨秋平顿了顿,继续开口道,“我都明白的道理,冈部元信不可能不懂。他要是真想断后,肯定会把水野家的部队裹挟在大军里带走,然后留下亲信指挥断后,自己则向南方撤退。”雨秋平神色复杂地看向刈谷城方向,“他留下水野家在刈谷城,明显别有所图。”

雨秋平的一番分析让在场众人陷入了沉思,良久后,朝比奈泰朝犹豫地低声道:“红叶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其实从早上就有些怀疑,冈部家其实真的是要撤军了。”

“毕竟他在这里对峙一点好处都没有,麾下的豪族又都心系领地,不愿意陪他耗在这里。”朝比奈泰朝补充道,“或许没有伏击?可以试着追击?”

“那为什么留下水野家断后啊!”朝比奈泰亨和雨秋平异口同声地问道。

“这我…也拿不准。的确也有可能是引诱我们追击的诱饵。”朝比奈泰朝犹豫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还是听红叶的,按兵不动。等一等濑名殿下那边的消息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过海

“水野大人,”雨秋平打定主意后,就找到了对着一碗饭愁眉不展的水野忠重,“请回吧,水野家上下的一片忠心,我等深表感激。”

“那么!殿下现在可是要进兵了?水野家上下恭迎两位殿下!”水野忠重兴奋地磕头道。

“不,非常抱歉,水野大人。”雨秋平笑着摇了摇头。

“殿下这是何意?”水野忠重愣了一下,“可还是信不过水野家!”

“没有没有,那怎么会。”雨秋平笑着摆手道,指了指还在吃饭的大军,“等我军吃完了便当就进军。”

“这…”水野忠重被这跳脱的借口弄得一时语塞。

“好了,水野大人请回吧。”雨秋平边说边示意身旁的两个侍卫送客。两个侍卫搀起不知如何回应的水野忠重,就要把他往外面拖去。雨秋平在和朝比奈泰朝商议之后的这一番表态,可是把对水野家的不信任表现地淋漓尽致。这对于一个不过只有一百多足轻的小豪族来说,可是致命的威胁。一旦朝比奈大军进攻刈谷城,水野家就会立刻灰飞烟灭。想到这里,刚才就忐忑不安的水野忠重,此刻更是汗如雨下。

“殿…殿下!”水野忠重磕磕巴巴地还想再争取一下:“殿下,水野家真的是一心向着朝比奈家啊…水野家可是立刻就把冈部叛逆的动向送上了啊!殿下!”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雨秋平苦笑连连地挥手,“送客。”两个侍卫得到命令后,就拉着面如死灰的水野忠重,向外走去。

“殿下。”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天野景德突然开口了。他上前一步,制止了两个卫兵的行动,同时把目光向雨秋平投来。

“景德?”雨秋平愣了一下,“有什么事情么?”

“殿下容禀,”天野景德拱了拱手,低声道:“水野大人的午饭,还没吃完呢。”他看了眼放在一旁没怎么动的那碗饭,又将目光投向水野忠重,“请水野大人用完饭后,再离开吧。”

雨秋平和天野景德认识了这么久,岂会不知道他的意思?天野景德看来是打算把水野家的亲族扣下来当做人质,来在一定程度上制约水野家。

“这…”雨秋平还犹豫着这样是不是不大好,却在和天野景德的对视中败下阵来。他明白,天野景德的做法虽然有违道义,但确实真正地在对部队的安危负责。

“我明白了。”雨秋平叹了口气,“来人,再给水野大人添十碗饭,好好招待。等水野大人吃完了,就送他回去吧。”

决定好按兵不动后,朝比奈泰朝和雨秋平没有进一步的大规模行动,只是将探马派向刈谷城方面进行侦查。冈部家的部队进一步南移,几乎一万多人的队伍都已经离开刈谷城南下了——也就说刈谷城里,可能并没有伏兵?然而,留守在刈谷城边上的冈部一系部队的骑兵,积极地游走,不让朝比奈一系的探马接近。冈部家骑兵这样的举动让雨秋平更加疑神疑鬼——如果要撤退的话,何必掩护刈谷城?直接掩护自己南撤的队伍不就好了么?

未时六刻,日头已经偏西,冈部家大队腾起的烟尘已经逐渐远去,快要消失在视野范围之内。然而,冈部家的侦查骑兵依旧活跃在刈谷城周围——这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雨秋平甚至还盘算过,可不可以派出部队截断这些骑兵的退路,然后派出战兵进攻,一举把这些骑兵围杀。如果能让这一百多骑兵全部交代在这里,冈部家和其他豪族怕是要伤筋动骨了。

然而,还没等雨秋平制定出合理的计划,就有传令兵进来通报。

“什么?濑名殿下亲自过来了?”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正是,现在正在营寨外等待。”传令兵回报道。

“我这就去请殿下进来。”雨秋平匆忙起身,向着营门跑去。常磐备的制度纪律极严,任何非常磐备足轻,未经允许,不得进入营地。别说是濑名氏俊,即使是今川家家督也是一样——以前在骏府训练时,还真的把今川义元拦在过外面。当时坚决要求执行纪律的福岛安成和其他几个军官还有些忐忑,不过今川义元却在雨秋平面前大大表扬了这几个恪尽职守的武士。从这以后,常磐备对纪律的要求,也就越来越严格了。

雨秋平刚跑到营寨门口,连问候的话还没出口,濑名氏俊就着急地低声道:“红叶,你和朝比奈殿下可能判断失误了!”

“诶?”雨秋平吃了一惊,“为什么殿下你会这么想?”

“我听了你的使者带来的情报了。”濑名氏俊面色凝重地说道,“你们怀疑水野家突然请降,是冈部家的诱敌之计是么?”

“没错。”雨秋平开口道,“毕竟这实在是太反常了!冈部家如果真的想要留人断后,肯定会留下自己的亲信啊!把断后的任务,交给本拠地就在刈谷城的水野家,它必定会向我们投向来保住领地啊!冈部家真的想断后,肯定是把水野家带走,留下自己的直辖部队掩护大军撤退吧!”

“红叶,不要只从军事层面看问题。”濑名氏俊低声道,“你和朝比奈殿下都太年轻了,经验不够老道啊。我觉得,冈部家是真的要撤退了。”

“殿下…”雨秋平疑惑地看向濑名氏俊。

“我们们要清楚,冈部家和我们朝比奈一系不一样,站在他那一边的人,有很多都是外样豪族,”濑名氏俊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眼,“他不得不考虑外样豪族的感受和利益!而不是一切为了军事局面考虑。”

“冈部家如何对待水野家,所有的豪族都睁大着眼睛看着呢。毕竟今天是水野家面临着联军被迫撤离自己所在领地的事情,改天说不定就轮到他们了。”濑名氏俊分析道,“的确,从纯军事角度考虑,冈部家在撤退时的确应该带走水野家,留下自己的亲信断后。可是,那样就意味着,水野家将被迫失去自己的领地——刈谷城肯定会被朝比奈家攻陷掠夺。而如果冈部家真的做出这样的选择,手下的外样豪族们必定一片哗然。他们肯定会担心自己的领地也遭遇联军的抛弃,必定会集体抵制这一决定,甚至倒向我们这一边。”

“因此,冈部元信顺水推舟,将水野家留在刈谷城断后。没有强求水野家舍弃领地,让其他外样豪族安心。”濑名氏俊解释道,“而同时,他的这一虚虚实实的举动,也会让红叶你和朝比奈殿下疑神疑鬼。因为担心冈部家不会这么轻易让出刈谷城,很有可能打伏击,因而不敢追击,为他争取撤退的时间。”

雨秋平怔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地看向冈部家撤离的方向。

“好一招瞒天过海。”雨秋平的喉结剧烈地蠕动了一下,靠在身边的木桩上坐了下来。他无力地撤下自己的头盔,将手指深深地没入头发中。

“都怪我…”雨秋平有些茫然地说道,“朝比奈殿下早就觉得应该追击,是我一直太过保守,害怕伏击,要求大家不要追击的。”

“红叶不必如此自责,小心也是好的。”濑名氏俊宽慰了一句,“无论如何,请立刻整顿部队进驻刈谷城吧。我在出发前,已经和关口殿下说好了,申时二刻就发兵刈谷城。”

“怕是…不那么容易。”雨秋平悔恨地叹了口气,指了指周围的部署,“为了阻碍冈部家可能的进攻,我不禁破坏了附近的官道,还修筑了严密的防御体系,所有的部队也都全部摊开防守了…”雨秋平狠狠地眨了眨眼,“想要集结起来,向刈谷城方向移动…可能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果然不出雨秋平所料,他之前那番乌龟壳般的防御工事,严重阻碍了部队的机动和集结。等待朝比奈泰朝和雨秋平好不容易集结了部队,准备向着刈谷城前进时,关口氏广和濑名氏俊的部队早已抵达了刈谷城外。然而,因为担心城内存在埋伏——濑名氏俊自己对于自己的判断也不敢说是万全之策。因此,东线的部队一直等待着西线的部队。而冈部一系南撤的消息,也被传递到了冈崎城和安祥城。松平家在朝比奈一系的部队离开后,也开始加固冈崎城和安祥城的防御,以防冈部家从南边迂回而来的进攻。

终于,在太阳即将没入地平线前,西线和东线的部队在刈谷城下回师,知立城的直江忠平也姗姗来迟。就在两家的部队进攻前,一直活跃在刈谷城下的冈部家骑兵也全部撤退了——果真是故布疑阵。雨秋平将被关在营寨里吃了一下午中饭的水野忠重放了回去,让他代为通报朝比奈家宣布对水野家既往不咎的消息。

得到保证后,刚才因为周围局势骤然紧张而心惊胆战的水野信元立刻打开大门,迎接朝比奈家的部队入城。然而,由于天色已晚,朝比奈泰朝只得指挥部下在刈谷城内外扎营,追击冈部家的事情,只能拖到明天去了。

此时的冈部家,已经远远地撤退到了朝比奈家视线之外的地方。

第一百七十八章 犹豫

5月27日入夜,刈谷城天守阁内。

朝比奈泰朝,濑名氏俊,雨秋平,关口氏广,朝比奈泰亨,奥平贞胜和众人的随从们围坐在一张摊开在榻榻米上的地图边,思索着之后该如何行动。

部队今天折腾了一整天,现在已经是十分疲惫了,需要好好休息。而由于今天晚上的多云天气,没有月光,让探马在夜晚活动就比较困难了——只能让他们打着火把去了。这其实让侦查骑兵的侦查效果大大受到影响。因为在漆黑一片的夜晚里,打着火把的探马,往往会比他们所要侦查的对象更早被发现。

即使这样,朝比奈一系仍然不得不派出近半的骑兵,打着火把前去侦察——因为现在完全不知道冈部家所处的位置,这其实是非常危险的。

十几个人一直讨论到子时,依旧没能就冈部家一系现在最有可能到哪里去了达成统一意见。从刈谷城南下的话,南方四十里处,就是西尾。而在西尾和刈谷城安祥城一线之间,则横着三河著名的河流——矢作川。矢作川上有着不少桥梁和渡船,还有适于徒步蹚水过河的浅谈,想要渡河对冈部家来说并不是很难。

然而,即使这样,众人仍然不确定冈部家现在到底有没有渡过矢作川。毕竟他们现在弄不清楚冈部家忽然在粮草充足的情况下,撤出固若金汤的刈谷城的目的是什么。

刈谷城是当年尾张之虎织田信秀——也就是织田信长的父亲,赖以压制三河的重要据点。织田信秀正是以刈谷城和安祥城为依托,在三河额田郡地区,和今川家展开了旷日持久的争夺。刈谷城的地理位置可以说是非常重要了。然而,冈部家却忽然撤出了这个城池。他们的目的,着实让人琢磨不透。

“目标会不会是安祥城?”雨秋平思索了良久,整个三河地区的支城里,也就只有安祥城可以和刈谷城相提并论了。如果说冈部家舍弃刈谷城是为了换取什么东西的话,安祥城显然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现在全军上下都聚拢到刈谷城,安祥城其实已经几乎是空城一座。”雨秋平面色凝重地说道,“如果冈部家其实在今天悄悄移动到了安祥城南部不远处,明天一早就展开进攻,安祥城顶得住么?”

“你小子,说的有道理啊!”朝比奈泰亨一拍脑袋,“的确是很有可能!那帮孙子一肚子坏水,搞不好就是想骗我们离开安祥城的!”

“不管冈部家是不是这么打算的,都不可不防。”雨秋平开口道,“不如我第二天一早,就立刻率领常磐备赶赴安祥城协助防守。冈部家仓促间发起对安祥城的进攻,攻城器械肯定不会很多,有常磐备在,坚守到援军抵达肯定不是问题。”

“问题是,安祥城的松平家守军愿意让红叶进城么?”朝比奈泰朝开口道,“松平殿下和红叶关系很好没有错,但是松平殿下在今天下午就已经率主力返回了安祥城。守城的酒井忠次,据说可是一个不近人情的武士。”

“这…”雨秋平一时语塞,他还真没有把握,让酒井忠次放自己进城。万一到了城下,松平家不开城门,自己岂不是要面对冈部家大军?

“要不还是多派点人去吧。”奥平贞吉提议道,“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天野景德忽然开口。

“诸位殿下,在下有个问题。”天野景德的声音依旧冷淡地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

“权兵卫,有什么意见尽管说就是了。”濑名氏俊叫了一声天野景德元服前的名字,众人也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个肩膀上停着一只乌鸦的冷漠男子。

“在下的问题是…”天野景德抬起头,双眸的颜色在跳动的火焰的映衬下,忽明忽暗,“如果安祥城遭遇攻击,我们是否要帮忙?”

屋子一下字变得很小了。气氛也尴尬起来。

雨秋平愣了片刻,立刻明白了天野景德的意思。周围的几个人,除了一副痴呆状的朝比奈泰亨,应该也都听懂了天野景德想表达什么。

“天野…天野景德是吧?”朝比奈泰亨指了指天野景德,用有些夸张的语气诘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自己的城有可能被人打,还能不去救不成?咱们又不是没兵了!”

朝比奈泰亨本以为众人会和他一起谴责天野景德的话。出乎他意料的是,周围几个人都用无声和沉默,表达着他们的犹豫不决。

“什么意思啊?啊?”朝比奈泰亨一时间也懵了,“我可是哪里说错了?”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最终,还是朝比奈泰朝叹了口气,低声道:“自己的…城?”

“纳尼?”朝比奈泰亨那个榆木脑袋,似乎还是没有弄清楚眼下的状况。

“安祥城…是控制在松平家手上的。”朝比奈泰朝为自己的弟弟解释道,“不久前,就是松平家从我们的手上,骗走了安祥城,不是么?”

朝比奈泰亨的双眼骤然睁大,似乎明白了什么。

“天野大人的意思就是…如果是冈部家去进攻松平家,我们真的要去援助么…”

“这…这好像还很真是!”朝比奈泰亨一下子反应过来,“那帮三河佬,满肚子坏水!我们要是过去帮忙,肯定让我们的人顶在前面!去什么去啊,死我们的人,帮他们守城?”

“也不可如此。”濑名氏俊摇头道,“松平家现在立场超然,虽然之前站队我们这边,但是仍然抱有很大的自主性。如果我们对他们毫无援助的意思,很有可能就会倒向冈部家一边——冈部家也一定不会拒绝的吧。”

“那样就糟糕了。”朝比奈泰朝看了眼地图,“如果冈崎城和安祥城落在冈部家手里,冈部家的主力还移动到冈崎城和安祥城的话…局势就比之前更加险恶了。水野家,也很有可能不稳。”

“在下的意思是,”天野景德再次开口道,“如果冈部家一系真的进攻了安祥城,我方不如给出一个支援的承诺。”

“然后却迟迟不发兵?”雨秋平有些不满地接茬道,“等到冈部家和松平家拼个两败俱伤,甚至等到安祥城已经沦陷,在坐收渔翁之利么?”

“冈部家和松平家也不是傻瓜,肯定不会就这样按照我们的剧本行事的啊。”雨秋平摇头道,“最后松平元康很有可能因为我们的背信弃义,而彻底倒向冈部家啊。这样利用盟友,太卑鄙了吧!”

“卑鄙?”朝比奈泰亨嚷嚷道,“那帮杂碎之前是怎么从我们手上骗走安祥城和冈崎城的?他们还好意思说别人卑鄙?对付卑鄙小人,就要用卑鄙的办法!”

“不行,太恶劣了。”雨秋平摇头道,“我拒绝这样对待我们的盟友。我们这样一做,肯定还会让所有豪族寒心。以后谁还想和我们联合?”

“那不然呢?为了松平家火中取栗么?”朝比奈泰亨反驳道,“派兵帮他们去守住刚刚从我们这里夺走的城么?”

“这是两码事…”雨秋平还要再吵时,濑名氏俊却用眼神示意他冷静一些。雨秋平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匆忙点头致歉。朝比奈泰亨倒也是个粗线条,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你们双方,都走向了一个极端。”濑名氏俊摇头道,“其实没必要做得那么绝。我们自然是支援我们的盟友,但是也绝对不会为他们火中取栗。至少要等松平家把冈崎城自家的援军派来之后,再派兵过去。”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朝比奈泰朝点头认可道,“还有…”

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报!殿下!”一个朝比奈家的探马被带了进来,跪下行礼后,沉声道:“我们的探马一直行进到了南方十几里外后,开始遭遇了同样打着火把的冈部家骑兵。他们人数不少,我们不敢再贸然前进,就赶回来回报了。”

“南方十几里外么?”朝比奈泰亨斟酌道,“有多少人?”

“大概有近百人了吧。”探马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这么多人?”朝比奈泰朝微微一惊,“这么大规模的情报屏障,是要掩护主力部队所在的位置么?”他边说边看向地图,“南方十几里…还在矢作川的西北。冈部家莫非还没有渡过矢作川么…”

“目标果然还是矢作川西边的安祥城么。”雨秋平叹了口气。他不清楚,自己之所以那么想要去支援松平家,有没有受到自己个人情绪因素的影响——这可着实是兵家大忌。

“不早了。”朝比奈泰朝看了眼有些疲惫的众人,“各位都请早些去休息吧,明天搞不好有一场硬仗要打。”

“那我需不需要让部队早些起床,做好去支援的准备?”雨秋平开口问道。

“有备无患吧。”朝比奈泰朝点头道,“如果真的需要去支援的话,就让濑名殿下和你一起去,由濑名殿下来把握什么时候出兵。”

“那可真是太好了。”雨秋平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如果能由经验老道的濑名氏俊来掌舵,那可是比他这个愣头青要好多了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追逐

5月28日清晨,起了个大早的雨秋平,立刻就率领部队向着安祥城赶去。和雨秋平一起起床集合的濑名备的集结速度,却远远不如常磐备。等到雨秋平的部队都已经出发半个时辰了,濑名备才离开了刈谷城外的城下町。

辰时三刻,安祥城已经在视野内清晰可见了。从刈谷城到安祥城不过短短13里地,按照常磐备的速度,大半个时辰肯定能够赶到。为了节约时间,雨秋平甚至没有带着辅兵一同前往,而是让他们跟着濑名氏俊的队伍出发。常磐备的足轻们自己披挂整齐,此时已经抵达了安祥城城下町外。

老早之前,雨秋平就派出了大量探马,向着东南方侦查。令他感到些许宽慰的是,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冈部家大举活动的迹象。而这也同样令他担忧——因为之前几次的交手里,他每一次都没能摸清楚冈部家的动向,屡屡吃瘪。

常磐备抵达城下后,城内的酒井忠次立刻派出了使者前来沟通。当雨秋平委婉地表示要进城协防时,立刻被使者拒绝了。雨秋平之后又多次想要提出这个要求,却都被使者用各式各样诸如“城内环境不好,怎敢委屈常磐备”、“松平家防守城池绰绰有余,不牢常磐备费心”之类的理由搪塞回去。雨秋平明白了酒井忠次的态度后,也不再多做试探,老老实实地在城下町西边安营扎寨——他自然不会跑到南边去帮松平家当挡箭牌。

完成这些部署后,雨秋平立刻派传令兵回报刈谷城,说暂时没有发现冈部家的动作,让主力部队不必轻举妄动,以免被冈部元信打了个回马枪。雨秋平现在对冈部元信的军略十分佩服,明明两方势均力敌,可是现在却一直被冈部元信保持着战略攻势,牵着鼻子走。

“你们说,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呢?”雨秋平不解地向周围几个人问道,“为什么两边势均力敌,却一直是我们这么被动呢?”

直江忠平,本多忠胜和吉岗胜政他们几个似乎给不出太好的意见,只是默默地听着。真田昌幸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开口道:“依在下之见,恐怕是情报上的差异所导致的。”

“哦?”雨秋平看向真田昌幸,“喜兵卫,你说说看?”

“其实从一开始在鸣海城和大高城之间对峙时,我们就已经注定了要被牵着鼻子走了。”真田昌幸开口道,“由于冈部家比我们更靠近东南,他后退的时候我们就不得不跟上去,一直是冈部家在选择战场。我们后脚到达的地方,他们前脚都到过,对天时地利知根知底,我们的动向也全在他们眼皮底下。但是他们往哪里动,要去干什么,我们却一无所知。情报上的落后,迫使我们不得不采取守势,比较被动。”

“说的有道理。”雨秋平豁然开朗,“但是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刈谷城和安祥城,现在不都在我方的手上了么?冈部家虽然一直占据主动,但是也没什么优势么。”

“而且现在,冈部家连情报上的优势也不复存在了。”真田昌幸微笑着说道,“我们有了城池做依托后,依靠骑兵上的微妙优势,可以很好隐藏本军的动向。只要撑过今天,我们就可以尝试反过来侦查冈部家的动向。”

“有道理。”雨秋平和几个人都是笑着点头。

“什么呀,你们几个在那里神神叨叨的?”御前崎仲秀不满地嘟囔道,“冈部那老贼哪有你们分析的那么神通广大。我看他呀,就是每次都往没人的地方窜,也根本不管我们的情报如何,反正我们猜他往哪里去,他就偏不往哪里去。跟我们躲猫猫呢!要我说啊,他现在就绕路跑回鸣海城去了!”

“得了吧你。跑回鸣海城,亏你想的出来!”雨秋平哈哈大笑,“你小子,讨论问题的时候能不能正经点!”众人都被御前崎仲秀的话逗得笑了出来,压抑的气氛一时间缓解了不少。

等到派往刈谷城的探马返回后,朝比奈泰朝的最新命令也和刚刚赶到的濑名备一起到来了。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冈部家一系部队的动向。朝比奈家和雨秋家,濑名家一起派出大量探马,向着南边搜索。在侦查有所进展之前,都不要轻举妄动。

然而,就像是昨天的剧本再次上演了一样,一批批探马回报的消息都是:没有发现冈部家进攻的迹象。

有了上一次被坑的经验,雨秋平这次不会再傻站着什么都不干了。他在巳时二刻,亲自带着一队侦查骑兵,前去南边侦查。然而,他们都已经推进到了安祥城南边二十里外的矢作川边,却依然看不到冈部家的影子。

“不会又被骗了一次吧?”雨秋平低声骂了一句。昨天晚上,他的探马就是在这里遭遇了冈部家的情报屏障——然而现在这里却什么都没有——那么冈部家只有可能往南边的西尾去了。索性矢作川上几座桥梁都保持着完好,冈部家似乎没有阻碍追击的意图。

“殿下,我们继续往南吧!”小幡杰盛跃跃欲试地提议道。

雨秋平微微在马背上直起身子,看向四周的地形。他们的西南,有一片树林,遮蔽了从刈谷城到西尾的道路。而越过矢作川的东南,同样也有一片不小的树林和丘陵。这是两处可以伏兵的地方。

一向小心谨慎的雨秋平,还是没有带着骑兵贸然前进。而是让一部分人前去西边的官道,请求从刈谷城出发的朝比奈家的探马予以侧翼的掩护侦查。又派出小幡杰盛带着10骑,从桥上渡过矢作川,向着东南的树林侦查。

巳时六刻,派去西边和东南的探马都赶回来回报了。无论是西边的树林,还是东南的树林,都没有伏兵——甚至连故布疑阵的旗帜都没有。朝比奈家的探马由朝比奈泰亨亲自率领,已经继续向南方逼近了。

虽然眼下的环境还谈不上绝对安全,但是雨秋平觉得对于自己这几十骑兵来说,脱身还是毫无问题。他于是和朝比奈泰亨一东一西,齐头并进。渡过矢作川,沿着两条官道向着西尾奔去。

午时初刻,朝比奈泰亨和雨秋平一先一后,在西尾汇合了。他们在西尾的一处平原上,发现了大规模扎营和生火做饭留下来的痕迹——显然冈部家一系的部队,昨天就是在西尾驻扎的——矢作川以北的骑兵不过是故布疑阵。

如果昨天冈部家就到达了西尾的话…今天…

雨秋平将目光向着东边看去,一股不祥的预感让他在大热天打了个寒颤。

果然,侦察兵们在西尾通向东边蒲形的官道上,发现了大量没有消去的脚印和马蹄印。远远向着东边眺望,似乎还能看见大军经过扬起的尘土。

“舍弃刈谷,绕过安祥和冈崎,弃一切重镇于不顾,”雨秋平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一路贴着南方,强行向着东边推进么。真是好大的魄力。”

而蒲形再往东边,就是吉田城了。这座东三河最重要的据点,现在隶属于奥平家。也就是说,基本上空城一座的吉田城,马上就会遭到冈部家的攻击。

“快去通知朝比奈殿下和濑名殿下。”雨秋平沉声道,“冈部家没有试图进攻安祥城,而是全军从南边绕路,目标是三河吉田城。”

现在,朝比奈一系的主力部队,已经被冈部家甩开了一天半的路程。局面已经非常险恶了。雨秋平这才真正意识到,撤退时走在前面的优势——永远都可以牵着后者的鼻子走。随便占领一座坚城,都可以把追击者堵死在后面。

“都怪一开始没能咬紧冈部家。”雨秋平懊悔地叹了口气,“不然也不至于被他们拉开距离,把我们玩弄于鼓掌之间。今川家第一名将,当真名不虚传。”

当雨秋平率领着骑兵赶回安祥城时,已经是未时了。他得知朝比奈家已经率领大军前来安祥城汇合,开始商讨下一步的计划。现在追着冈部家的屁股后面,从南路追击而去,显然是来不及的了。唯有沿着北线的官道而去,还有可能来得及支援吉田城。因为南方的官道比较偏僻,道路又窄又崎岖不平,不利于大军快速通行。而北边的官道:安祥城——冈崎城——岩略寺——森——吉田城一线,却是今川家大军通行的官道,道路通行量几乎是南边官道的两倍。如果走北线,还是有可能追上的。

然而,摆在众人面前的问题却是——如果要走北线,必然要通过松平家的领地。松平家真的愿意让数目如此巨大的朝比奈家通行么?要知道,现在冈部家远在南边,根本无力干预冈崎城周围的局势。如果现在朝比奈家暴起发难,松平家根本来不及倒向冈部家,就会被立刻围困甚至消灭。

因此,无论是安祥城的酒井忠次,还是冈崎城的松平元康,都拒绝让朝比奈家部队通行,甚至还摆出了戒严的姿态。最终,还是由雨秋平和濑名氏俊出马,亲自赶到冈崎城内和松平元康协商,达成了妥协条款——辅兵被允许从安祥城——冈崎城一线通过。战兵们则从官道南边的平原草地上行军。这无可避免地会大大减慢行军速度,但是大家已经别无他法。奥平父子俩心急如焚,却也无能为力。

第一百八十章 神行(1)

5月29日,傍晚。

朝比奈一系的部队因为和松平家扯皮,耽误了大量时间。一直到了下午,才只有雨秋平的先头部队靠着非比寻常的速度到达了冈崎城城郊。忙活到了晚上,濑名家的部队也将将赶到冈崎城城郊。然而,朝比奈家的主力部队,却才刚刚渡过矢作川。雨秋平估计,在这段时间里,冈部家很有可能已经抵达了蒲形,甚至更东边的地方。

从冈崎城这里,从北方赶到南边的吉田城,还有将近50里的路程啊,这大概是一天多的行程。而雨秋平估计,从冈部家现在所处的位置,从南方前往吉田城,只剩下小半天的路了。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朝比奈家的部队都来不及赶到吉田城了。

然而,让已经赶路一天的部队,熬夜再次出发显然不够现实,更何况队伍里还有着数目庞大的辅兵。于是,朝比奈泰亨只得不顾奥平父子俩的苦苦哀求,传来全军在冈崎城东郊扎营过夜。

5月30日清晨,天才蒙蒙亮,朝比奈泰亨就率领着几家几乎所有的骑兵倾巢而出,向着南方奔去,希望能够在探路的同时,干扰冈部家的行进。而雨秋平也立刻率领着常磐备紧随其后,作为接应。之后,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则统帅着庞大的军团,缓缓地跟在他们后面。

然而,不幸的消息很快传来。巳时五刻,南下的朝比奈泰亨的骑兵队刚刚抵达森(地名)的北部,就遭遇了严阵以待的冈部家直辖足轻和骑兵的阻拦。远远地可以看到,冈部家的大军正源源不断地通过蒲形到森的官道东进,然后折而向南,渡过丰川,进攻吉田城。先头部队似乎是井伊家的旗号。此刻已经出现在吉田城下、

朝比奈泰亨寡不敌众,即使是他这样的急性子也不敢直冲冈部家步骑结合的防线,只能在远处不断徘徊。不一会儿,在丰川上游的一处桥梁,冲过来了几个插着奥平家靠旗的传令兵。冈部家的骑兵试图去阻拦,却没能抓住,几个传令兵一口气冲到了朝比奈泰亨这边。朝比奈泰亨接到消息后,立刻把这个消息后送。

雨秋平接到这个消息时,已经到达了岩略寺。几个奥平家的传令兵说,奥平家的留守部队看到冈部家来势汹汹后,觉得无力抵挡,在今天清晨就已经带着奥平家武士们的家眷撤出吉田城,打算直接跑回朝比奈家的本居城挂川城。而留下来负责守城的,只不过是奥平家的一个部将。

雨秋平刚让几个传令兵北上去寻找本队报平安时,前方另一个消息也传来了——据朝比奈泰亨的侦查,兵微将寡的吉田城没能坚守多久,已经在午时沦陷了。冈部家一系的部队靠着冈部家直辖在森的掩护,正源源不断地从森的西南方渡过丰川,进入吉田城。然而,兵力劣势的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依旧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默默地在北边等待着。一旦贸然发起进攻,被敌人黏住,冈部家一系的大军随时可能包抄过来。

等到了下午的申时初刻,冈部家一系的部队已经全部渡过了丰川,在吉田城周围扎下密密麻麻的营盘。冈部家的断后部队也没有多做停留,缓缓让出了森的几个重要地形,渡过丰川撤向了吉田城。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随机进驻森,和冈部家的部队隔着丰川相望。

当晚,朝比奈家的部队还是没能赶到森,而是在岩略寺附近扎营。朝比奈泰朝,濑名氏俊等几人策马赶到森的前哨营地,和雨秋平,朝比奈泰亨一起商量对策。

现在的局面,比起在刈谷城对峙时还要糟糕。吉田城是东三河最重要的据点,扼住了从三河进入远江的官道。有着丰川作为掩护,更是易守难攻。只要冈部家坚守吉田城,朝比奈一系就将寸步不前。

一路上,都一直被冈部家牵着鼻子走!真的是让人无比不痛快。会议的气氛也被这种烦躁所笼罩着,大家都一致同意,等到全军会合之后,就要对吉田城展开试探性进攻,好好地打一架——如果今川本家的调停使者还不来的话。奥平父子俩表示愿意提供吉田城内外详细的地理信息,来协助大军收复他们的城池。

然而,第二天清晨,还没等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等人回到岩略寺整顿部队南下,在河岸瞭望的探马就急匆匆地赶来汇报——冈部家的部队又撤离了!

众人匆忙赶到丰川北岸的一处山岗上瞭望,只见冈部家一系的部队,正分成两路,浩浩荡荡地撤离吉田——向远江的方向。一路沿着东边前去三日,另一路沿着南边前去白须贺。冈部家现在手头的总兵力是3000多战兵。似乎有1000战兵和2000多辅兵沿着东线撤退,领军的似乎就是冈部家的旗号,还有不少小豪族的旗帜。而南路那一边,因为吉田城的阻碍看不亲切,但是大概也有3000多人。而留在吉田城内的旗号,则是冈部家的直辖部队的旗号,看来他们并不愿意完全放弃吉田城,而是打算用吉田城来阻止朝比奈一系的追击。

然而,朝比奈一系却没有多少时间耗费在吉田城下。因为远江一国,正是朝比奈一系的基础所在!濑名家和关口家有一部分的领土就在远江引马城附近,朝比奈家几乎所有的领土都在本居城远江挂川城附近,挂川城还储存着大量粮草和军械物资。而如果濑名家、关口家的留守做出和奥平家留守一样的选择——都带着家眷逃向坚城挂川城的话,那么挂川城就是对于朝比奈一系绝对不容有失的存在。

然而,现在朝比奈一系却被隔绝在三河。要想前去支援挂川城,就要先攻下易守难攻的吉田城——这可能需要一两天的时间——而这时,冈部家可能已经来到了引马城。而等到朝比奈一系追击到引马城的时候,挂川城搞不好就已经失守了。

“来不及了。”朝比奈泰朝面色铁青地低声说了这句话,就翻身上马,准备立刻集结部队南下会和,“红叶,拜托你了。虽然主力部队没来,但是请你先行渡河进攻!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啊!”挂川城失守,对于朝比奈家,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事情啊!

“吉田城里至少还有3000人,1000战兵都是冈部家的精锐。还有丰川作为地利。”濑名氏俊低声道,“红叶贸然进攻,会有危险的。即使我们有兵力优势,对地形了如指掌。这吉田城,没有个一两天,也是绝对打不下来的。”

“来不及了啊!”一贯冷静平和的朝比奈泰朝少见的失态了,“冈部家明显就是奔着挂川城去的!挂川城丢了,就什么都没了啊!”

“殿下,息怒。”濑名氏俊低声规劝到,“可是我们眼下除了攻下吉田城后继续追击,别无他法。还是冷静下来比较好。挂川城…很有可能已经保不住了,也请殿下冷静下来,贸然追击只会损失更大。”

濑名氏俊究竟是长辈,他的劝告还是很有用的。“红叶,刚才是我失言了,不必着急进攻。”朝比奈泰朝深呼吸了几下调整情绪,匆忙向雨秋平和濑名氏俊赔礼道歉后,就准备策马离开了。他心里也清楚,挂川城,很有可能是守不住了,脸上的悲愤和忧色显露无疑。

雨秋平也深吸了一口气。从刚开始,他脑子里就一直有一个古怪而又大胆的念头挥之不去。他的目光,也一直投向东边连绵不绝的山地——伊那山地——那是远江和信浓的交界,道路一向以崎岖难行著称,举世闻名的长筱城就坐落其中。

雨秋平之所以一直向着那里看,就是因为他知道,想要从三河进入远江,不仅仅只有靠着海岸的平原官道这一条路可以走。还有一条,就是从北边翻山越岭进入伊那山地,一路向着东北的山区前进,经过后世闻名的设乐原,长筱城,东荣,佐久间,一直走到信浓南部。然后折而向南,前往犬居城。然后越过天龙穿西进,到达二俣城,之后转而南下离开山地,进入远江东部平原,途径社山,最终抵达挂川。

只不过,根本不会有人把这条路,当成行军的道路。

因为这条路线,全长几乎200里地,大多数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狭窄而起伏不定,路上还有大量的植被覆盖。普通军队,别说把这个当成行军路线,走进去能够保持建制完整,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有个十几天,肯定是走不出来了。

“诸位殿下。”雨秋平忽然开口道,“在下有一个提议。”

“红叶?”濑名氏俊误以为雨秋平要强行进攻吉田,“时间很紧没有错,但也没有必要如此行险。”

“濑名殿下说笑了,在下岂是那样不知轻重的人?”雨秋平自嘲地笑了一声,“想请问朝比奈殿下,挂川城里可有供600人使用的装备?”

“绰绰有余。”朝比奈泰朝皱着眉头回答道,不明白雨秋平打算干什么。

“多谢殿下了。”雨秋平神色凛然,沉声道,“我愿意率领常磐备战兵,携带三天口粮,抛弃一切辎重铠甲,强行绕路北方山地,直奔挂川城而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神行(2)

5月30日上午,常磐备踏上了全长200多里的征程。他们抛下了所有的铠甲,仅仅带着可以用来在翻山越岭时当拐杖用的长枪,弓箭手带着弓箭,穿着便服,每个人只携带3天口粮,一头扎入了伊那山地中。

说服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接受自己这个疯狂的计划,着实费了雨秋平一番口舌。因为他们都认为没有什么军队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穿越这片山地,进入远江东部。不过,由于此时此刻,如果朝比奈一系什么都不做,肯定是来不及赶回挂川城的了。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无奈之下,只得同意了雨秋平的行动方案。

不过在出发前,众人检阅常磐备的部队时,他们两个却希望雨秋平的常磐备能够带着足够的兵粮以及铠甲,这样万一遭遇迷路或者野战之类的意外,不至于陷入大危机之中。不过,一贯保守的雨秋平去拒绝了这个稳妥的方案。

“带着足够的兵粮和铠甲,就意味着一定要让辅兵和运输设备跟着。”雨秋平摇头道,“那样的话会拖慢常磐备的行军速度的,没有个十天半个月肯定是走不出来了。如果来不及赶到挂川城,那么我辛辛苦苦绕路又是为了什么呢?”

“只是三天的口粮…不带盔甲…”濑名氏俊犹豫道:“实在是太过凶险。而且,仅用3天就走200里已经非常夸张,更何况是…200里的山路呢。”

“殿下,我跟着您两年了,您是知道我的。”雨秋平边说,边扭过头去,看向身旁站得整整齐齐的常磐备的足轻们,“我从来不是一个想要去冒险的人,我只所以敢这么做——”雨秋平的音调骤然提高:“是因为我对我的部下们有信心!”

“你们有信心,只用3天,走完这200里的山路么!”雨秋平高声呼喊道。

“有!”常磐备的足轻们用整齐的怒吼声回应着统帅的万丈豪情,片刻后,又立刻归于沉寂,只剩下枫鸟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而且,我也有着绝对不能输的理由。”雨秋平神色间闪过一抹狠色——这还是这个少年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第一次,“家督殿下因我而死…我绝对要为他报仇!绝对要把内奸绳之以法!”

“绝对!”

没有辅兵做拖累,没有铠甲的负担,每个人只在小包裹里带了十几个饭团和一个水葫芦。常磐备的足轻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健步如飞地走在路上。为了鼓舞士气,雨秋平和所有军官们,都和骑兵队的骑手们一起把马匹留在了森。有雨秋平身先士卒地走在队伍最前面,常磐备的足轻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放慢步伐,士气昂扬。

从森到设乐原的这段路程,是整段旅程里最为平坦的了。三十多里的路程,寻常军队都要走上大半天。然而,在暴走的常磐备的飞速行军下,仅仅一个半时辰就完成了。期间,直江忠平还委婉地表示,如果如此快速地行军,后面很有可能会体力不支,不如保持体力,慢一点走。然而,雨秋平却拒绝了他的提议:“仅仅3天罢了,又不是走一个月。”

“身体上的疲劳,是可以靠意志来克服的!”雨秋平轻声却坚定地说道。

到了设乐原后,雨秋平无暇参观这后世有名的战场,就继续向东行军。道路变得逐渐狭窄崎岖起来——这是历史上的长筱之战时,武田家进军的路程。

到了中午,雨秋平下令全军在流经设乐原的丰川边上休息吃饭。大家随手把饭团塞入口中,喝干葫芦里的水,再在清澈的丰川里把水灌满,就再次踏上征途。不过,接下来的山路,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半时辰就可以走三十多里的。

果然,随着部队越来越靠近长筱城,道路的崎岖难行也愈发严重。原本还有几丈宽的官道,已经变得只能允许四五个人并行的程度了。雨秋平立刻根据山路的宽窄进行队列变换,列成四列纵队的足轻们短暂调整后,就继续前行。走在最前面的福岛安成的排,还要负责开路。路上有不少丛生的灌木野草,滚石碎石,枯枝断枝,严重影响了道路的通行。足轻们用手中的长枪为工具,清理开来路上的障碍物,保证道路的畅通无阻。

山路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平坦,脚下有着数不清的碎石子,路面也凹凸不平,一脚深一脚浅,走起来十分费力,微微上扬的角度更是给行军带来了极大的不便。雨秋平在穿越到这个时代后,已经瘦到了70公斤左右,再加上经常锻炼,肌肉也多了不少。可是快速走在这样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一个下午,还是让他有些吃不消了。他已经在太阳下暴晒了一天,脚步几乎没有停过,汗水顺着脸颊一路躺下,随手一抹都可以搓下一把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散发着一股汗味。双腿的腿肚子已经微微有一些抽筋,每走一步脚弓也会隐隐作痛——这双鞋子可远远不如雨秋平以前穿的运动鞋那么合脚。

然而,当他看到身后的红叶兵们,一个个也强忍着劳累和辛苦,精神抖擞地走在路上时,身上的疲倦仿佛一下子被一扫而空。他不愿意在自己忠心耿耿的部下面前丢脸——或者说,作为他们的主帅,他应该表现地最能吃苦耐劳。正是这股荣誉感、不服输的尽头以及部下们的支持,鞭策着雨秋平驱赶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向前。

到了下午申时四刻,全军已经抵达了长筱城外。长筱城的守军看到枫鸟旗后,就立刻派人出来迎接。长筱城守军不久前也接到了今川义元阵亡的消息,乱作一团,甚至有一些来服兵役的农民们私自逃了回去。由于位置偏僻,无论是冈部家还是朝比奈家,都没有派人来寻求他们的表态,他们也乐得保持中立的立场。

雨秋平让部下咱城下町里短暂休息了一会,喝了几口水后,就在此往东北出发。人在极度劳累时,还可以靠着身体的活跃坚持下去。可是一旦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后,双腿就会像灌了铅一样难以移动,累得不行。然而,雨秋平明白,今天他们到目前为止,只走了六十里左右——这还包括了一开始比较好走的那三十里。如果今天就此歇息,是绝对来不及的。在强烈的意志的驱使下,常磐备的足轻们再次出发。又前行了十几里后,在长筱城和东荣之间的一处山坡处停了下。天色已晚,想要在山区里走夜路实在太过艰难。雨秋平于是下令部下简单地升起十几堆篝火,全军在这里休息一下,吃掉晚饭后就立刻睡觉,保存体力。

为了赶路,常磐备连粮食都没多带,自然不会带安营扎寨用的辎重。大家纷纷找到一块山路上还算平坦的地方,席地而睡。雨秋平安排好了岗哨后,也靠在一块石头上准备休息。身下的小石子咯得身体很不舒服,周围还不断有各种各样的蚊虫嗡嗡地叫个不停。但是,雨秋平却无暇顾及。身体的极度疲倦驱使着他很快进入了睡眠。

6月1日清晨,常磐备的足轻们在卯时四刻准时起床,吃过早饭后,就立刻继续行军。雨秋平昨晚被夏天山林里的蚊虫咬了一身的包,此刻真的是痒得不行。虽然双腿酸痛地几乎难以移动,但是雨秋平仍然顽强地再次走在第一个,带着全体足轻们继续挑战山路。换做是一般的军队,此刻早就因为身体的疲惫而叫苦连天。大家想尽办法偷奸耍滑,磨磨蹭蹭,拒绝上路,甚至发生哗变。即使勉强继续行军,速度也会奇慢无比。只要身边没有武士盯着,就会想着休息一下。然而,在常磐备铁一般的纪律下,所有足轻都条件反射般执行了继续行军的命令。没有等到减速的命令之前,所有人都不敢停下一刻——这在往日的训练里,肯定是要被罚去做俯卧撑的。

随着部队逐渐深入伊那山地,道路也愈发艰险。为了保证部队的行军速度,雨秋平要求所有的部下,一个呼吸间必须迈出三步,大家喊着整齐的号子,大踏步地前进着。

大半天的奋斗后,常磐备的足轻们经过了东荣,进一步前进到了佐久间。这里已经是南信浓和远江的交界处,也是路程的最北端的最高点。而这段上山路,也是整段行军路上最难行的部分。山路弯弯绕绕,绕着一座座山岗小山兜圈爬升,还要穿过密林和栈道。山路上的石阶年久失修,不少都已经塌陷,足轻们不得不自己铺路。未时六刻,上山的路程总算告一段落,接下来的行军路线,基本就是在不断走下坡。常磐备的足轻们不顾脚趾的疼痛,接着势头快步走下山去,当晚,就到达了犬居城外十几里的地方休息。这一天,常磐备的足轻们,足足在最是艰苦难行的山区里走出了五十几里,也从三河东北部进入了远江北部。

6月2日清晨,雨秋平也不含糊。虽然部下们都已经累得不行,却没有一个人喊一句苦。所有人在号令下列队整齐,迈着整齐的步伐,越过犬居城,继续向南进军。犬居城的守军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鼎鼎大名的常磐备红叶兵们,不穿盔甲,一身便服,大踏步地从那一望无际的山区里走出。特别是当他们看到这些足轻们居然没有携带辅兵和辎重后,更是诧异不已。雨秋平没有多加理会,继续向着西南行进,向着远江山区和平原的交界——二俣城前进。

二俣城的守军不像长筱城的守军那样消息闭塞——他们早就得到了朝比奈一系和冈部一系互相指责对方是内奸,大打出手的消息。并且,由于冈部家占据了吉田城,把朝比奈一系堵在了三河,整个远江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是冈部家的天下。

昨天,引马城那边还传来了信使,说冈部家已经进驻了引马城,让二俣城的守军立刻送上人质表示归附,并且帮助寻找逃亡的奥平家和濑名家的武士家眷的下落。二俣城守军虽然不愿意就这么轻易屈服,但是由于实力的巨大差距,自然不敢违抗。毕竟朝比奈家,雨秋家还有濑名家他们前天还被堵在吉田城那里,想要赶到引马城,怎么说也要五六天之后了吧。在这之前,还是老老实实地听冈部家为妙——反正也不知道谁是内奸。

然而,今天早上刚刚把人质送到引马城的二俣城守将中根正就,此刻,却分明地看到——二俣城东边,天龙川对岸,那面骄傲飘扬着的枫鸟旗。和旗帜下,那如火焰般耀眼的红叶兵。

他们是…飞过来的么!

第一百八十二章 明白

“方菊丸,不要再闹了。”一位风韵犹存的少妇,放下手中的毛笔,对着一旁玩闹的儿童低声呵斥道。周围几个负责照顾孩子的侍女面面相觑,匆忙跪下请罪。

只见,原本应该庄严肃穆的天守阁内,此刻却弄得一团糟。一个蹴鞠刚才被重重地踢入室内,把角落里桌子上放着的一叠墨迹未干的纸张砸得一团糟。一个小孩子有些局促不安地笑着,嘴上似乎还说着什么“我踢得真不准之类的话。”

“不怪你们。”少妇叹了口气,让几个伏地请罪的侍女们站了起来,将还在地上蹦蹦跳跳的小孩子一把拉了过来,狠狠地用戒尺在屁股上敲了几下。

“母亲,您凭什么打我!”那小孩子也是倔强,非但不哭,反而不满地反问道。小小年纪,却有着非比常人的成熟。

“做错事了,就要挨打。”少妇有些心疼地看了眼刚刚打过的地方,却依旧维持着严肃的语气。

“还请母亲示下,孩儿哪里做错了?”小孩子挣扎地从母亲手中逃了出来,笔直地站在少妇面前,直视着她的双眼。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少妇气鼓鼓地指了指墙角处的一片狼藉和那个蹴鞠,“母亲批了半天的公文,被你一个蹴鞠,全白做了!你还说你没做错?”

“那是因为我踢歪了。”小孩子不卑不亢地说道,“本来这蹴鞠,是打算踢在门梁上弹回来的!”

“你还好意思说?”少妇更加气愤,“你看看你的哥哥们,大家都在学习武家该学的礼数,武艺。就你一个人,整体就知道踢蹴鞠踢蹴鞠!能不能有点上进心!你可是武家的孩子啊!”

“为什么武家的孩子就要去做那些不喜欢做的事情!”小孩子撇嘴道,“治国理政什么的,麻烦死了,一点意思都没有!兄长他们喜欢治国,我就是喜欢踢蹴鞠,大家各干各的,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这辈子还不如一个街头踢蹴鞠的戏子!”少妇失望地摇了摇头,“靠着蹴鞠这些事情生活么?还配做武士么?做今川家的子嗣么!”

“孩儿不明白。”小孩子因为母亲失望的语气愣了一下后,继续说道:“难道父亲兄长他们,会比街头踢蹴鞠的人开心满足么?我看父亲和兄长,每天都是阴沉着脸色,有办不完的事情。但是街头踢蹴鞠的那些人,自由自在,却都是很开心啊。”

“你怎么会这么想?是我给你请的老师教坏你了么?”少妇大惊失色,“你难道觉得堂堂一国之主,还比不上街头蹴鞠的戏子?”

“孩儿觉得,自由自在,能干自己想干的事情,看自己想看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啊。”小孩子似乎察觉到了母亲的极度不满,语气也稍微弱了下去,“兄长明明以前也一直陪我蹴鞠的。自从要处理公务之后,再也没有时间了…那样多可怜啊。”

“你…”少妇被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母亲要是实在看不惯孩儿,孩儿就去出家好了。”小孩子噘着嘴低声道,“出家了之后,和尘世一笔勾销。再也不用理会这些什么武家啊,公务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些麻烦的国事家事,就扔给母亲和兄长们处理好了。”

“哈哈,夫人不必动怒。”就当少妇即将发怒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夫人,雪斋大师求见。”门外的一个侍女说道。

“快快有请。”少妇匆忙让侍女开门,只见一个一身白色佛衣的和尚,笑着走了进来,慈祥地摸了摸小孩子的脑袋。

“大师此来,所谓何事?”少妇询问道。

“听说夫人打算给方菊丸换个老师?”和尚笑道。

“正是,这孩子不知道整天都在学什么东西。”少妇不满地低声道。

“正为此而来。”和尚鞠了个躬,轻笑道。

“诶?大师早知有今日之事?”少妇诧异地问道。

和尚微微颔首,却不多话。

“听说方菊丸打算出家?”和尚又看向小孩子,笑道。

“正是,我不想被这些公务啊,国事啊什么束缚。自由自在多开心啊。”小孩子仰起脸,似乎是为了和母亲唱反调一般高声道。

“缘分呐,阿弥陀佛。”和尚双手合十,“不如就让方菊丸跟着贫僧出家修行,岂不两全其美?”

“这…”少妇有些为难,“还需要和殿下…商量才可。”

“殿下那里,已经允诺。”和尚点头道,“贫僧此来,正为征求夫人同意。”

“既然殿下有命,妾身又有何异议?”少妇微微一愣,微微有些不舍地说道。

和尚看到方菊丸脸色洋溢着兴奋的神色,慈祥地笑了笑。他弯下腰,凝视着方菊丸的双眼,轻声道:“不过,方菊丸也可别高兴啊。人生在世,永远是自由不得的啊。”

“老师,为何如此啊?”方菊丸改口倒是很快,“我只要什么都不管,独自跑掉,不就是可以自由自在了么?”

“哪有那般容易?”和尚连连摇头,“每个人自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命中注定,要担负佛祖给他的责任。你躲不过,也逃不掉。就像你父亲,他必须要担负起今川家家督的责任,不然全族上下都有可能遭遇灭顶之灾啊。就像你兄长,他必须要担负起继承人的责任,不然家族就无法延续,他就可能不能守护家族的安全。而你,既然生为今川家的子嗣,也注定要成为你兄长的羽翼,甚至做的更多。这些都是命里注定,无法避免的啊。”

“不是也有很多家督会在老了之后隐居么?那不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去自由自在地干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么。”小孩子辩驳道。

“哪有那般容易啊,哈哈。”和尚笑道,“方菊丸看看,哪位隐居的家督,不依然要在幕后为本家权衡利弊。”

“那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摆脱这命中注定的责任啊!烦死了。我就是想要蹴鞠,想要连歌,想要四处逛逛,见见这大千世界。”小孩子嘟囔道,“不想一辈子干这些无聊的事情,不想把时间空耗在这些政事上。”

“方菊丸,你,信命嘛?”和尚忽然微笑着问道。

“生死有命,每个人的命运早已注定好了。”小孩子轻声道,“这不是佛家的因果轮回么,老师难道不信?”小孩子努了努嘴,追问道:“所以老师!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解脱啊?”

“到死方得解脱啊…哈哈哈哈…死了,离开了尘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和尚被小孩子的样子逗乐了,哈哈笑道。少妇微微一皱眉,似乎对和尚对死毫不避讳而有些不满。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死啊?”小孩子不依不饶地抬杠道。

“贫僧也不知。”和尚收住笑声,神色忽然变得严肃,双手合十,轻声道:“只有超越岁月,无所不知的神佛才能告诉你啊。”

雨秋平抵达二俣城的不久前,永禄三年(1560)6月2日,清晨,骏府城天守阁。

今川家的直辖部队在几位高级武士的带领下,在昨天回到了骏河骏府城的城下町。几个武士连夜赶回骏府城天守阁,求见披麻戴孝的寿桂尼。他们将十几天前,桶狭间前线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声泪俱下地禀告给了寿桂尼。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熬不了夜。寿桂尼一开始还问了几个问题,后来就一直是这几个武士再说,寿桂尼在一旁如老僧坐定一般默默地听着。满是皱纹的脸颊上,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看不出到底她是醒着还是睡着了。几个武士内心也不由得一阵唏嘘,如此繁重的国事,此刻却不由得让这位历经风雨,年老体弱的老人家来承担。

彻夜的长谈后,寿桂尼安抚了几句武士们后,就说自己累了,想去休息,让他们去觐见今川氏真。武士们纷纷离去,其中一人,微微留了一下,就快步离开,带上了门。

然而,武士们离去后,寿桂尼却并没有去休息。只是默默地坐在原地,维持着坚持了一个晚上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跪坐着。窗外的微风,抚动着蜡烛的火焰,在烛台上微微摇摆,墙上的阴影也随之忽明忽暗。她缓缓地双手合十,紧闭着双眼,嘴唇微微地颤动着,似乎在吟诵着佛号,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乌黑的念珠挂在她的右手手腕上,与身体一般,纹丝不动。

伺候在门口的侍女们等待了很久也不见寿桂尼出来,悄悄地从半开的窗户中朝里张望。只见寿桂尼的背影依旧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跪坐在原地。几个人轻声商量了几句,就轻轻拉开门,想扶寿桂尼去休息。

等到几个侍女走到寿桂尼身边时,才发现,她早已老泪纵横。几人微微愣了一下,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她们都是服侍了寿桂尼几十年的老仆人了,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看到寿桂尼在哭。她父亲死时,她没有哭;她丈夫死时,她没有哭;今川氏辉殿下死时,她没有哭;就连今川义元前不久身死时,她也没有哭。而今天,她居然不知道为什么,哭了。那个坚强了一辈子的老人,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又是一阵风吹来,寿桂尼的袈裟被风吹得抖动了一下,一片纸张散落到了地上。由于光线昏暗,几个侍女看不清切纸上写的什么。只能隐约看到,纸上的字迹,狂放不羁而又收放自如。

“殿…”几个侍女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没什么,别担心。”寿桂尼的呜咽戛然而止,低声道。

“去告诉家督。”寿桂尼的声音了无生气,转移了话题:“不必执着于核查失踪武士和忍者的名单了,不必苛责于战败的将领,收拾人心。”

“去告诉几位奉行,秋收一切如常。”寿桂尼再次低声吩咐道。

“殿…”终于,还是有个侍女忍不住了,轻声问道:“您不要去休息一下么?不要太过操劳了,您的身体…”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了烛火在风中摇曳的轻微声。

良久,寿桂尼皱褶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

“想听故事吗?”

忽然开口,却是一件毫不相干的事。几个侍女愣了一下,面面相觑地点了点头。

“那就都坐下吧。”慈爱的声音响起,寿桂尼的脸色仿佛又有了些生气。几个侍女们见状后,如释重负地围坐在寿桂尼身边。

“从前啊,有一个小孩子。”寿桂尼眯着眼,用有些虚弱低沉的音调,努力讲出活泼的感觉,仿佛在给小孙子讲故事一般。“总是在家里调皮捣蛋,把家里的东西弄乱了好多,惹得大人们生气。”侍女们年纪也都不小了,却被老妇人忽然调皮的语气逗得直乐。

“他的母亲啊,就生气了,打了他的屁股。”寿桂尼轻笑道,“跟他说,这不是武家子弟该有的样子,让他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来。”

“可是呀,你们猜,那小孩子怎么说?”寿桂尼手腕微微抖了一下,把念珠滑到了手掌心里,轻轻地拨弄着乌黑的念珠。

“怎么说啊?”侍女们好奇地问道。

“他说啊。”寿桂尼边上,边努力睁开了有些浑浊的双眼,望向窗外,望向远处的天空,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就是想做他想做的事。母亲您,还有大家若是不满的话,我就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出家,让你们找不到我,不理这俗世了。”

“咯咯咯…”侍女们笑了出来,“这真的是武家子弟该有的觉悟么?”

“那你们明白,每个身份,都有自己该尽的责任了么?”寿桂尼轻声道。

侍女们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明白了。处理今川家的事,就是殿的责任啊。但是殿,也请保重身体。”

“都退下吧。”寿桂尼吩咐道,侍女们纷纷安静地退了下去,把房门在身后拉上。

就在房门合上的那一刹那,寿桂尼手中用了几十年的念珠,却突然断了线。乌黑的念珠噼噼啪啪的洒了一地,滚落到了地上。

“我明白…我明白…”

她只是不断地念叨着这句话。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使者

6月2日中午,二俣城内。

“殿下,雨秋家的使者求见。”一个瞭望兵从城头赶回天守阁内,向正在天守阁里商量对策的中根正就禀报道。

中根正就,和他的侄子中根正照,以及现在二俣城内的其他守将,正为了之后的对策而愁眉不展。

二俣城可谓是远江境内数一数二的坚城——城虽小,却十分险要。南北两面环水,东西两面都是很难攀登的斜坡,可供部队展开队伍进攻的空间很小。偏偏这座城池地理位置极佳,扼住了从信浓、远江北部进入远江的要道。如果不拿下二俣城而选择绕过,大军就无法保证道路安全。因此,城池也建造地异常坚固,配备有大量的箭矢,滚石檑木。历史上的三方原之战前夕,武田信玄率领近三万大军,近万战兵,围攻只有几百战兵一共千余人的二俣城,依旧花费了将近2个月的时间,才利用断水的方式逼迫二俣城投降。

知道历史的雨秋平心里也清楚,想凭他那几百连盔甲都没有的足轻,是肯定拿不下二俣城的。但是因为他根本没有任何辎重和辅兵,并不需要保证道路和粮道的安全,他是可以绕过二俣城前进的——前提是二俣城的部队不要居高临下的袭击自己。

察觉到二俣城已经倒向了冈部家的雨秋平,派出了信使,前往二俣城内交涉。

“快请他进来。”中根正照匆忙说道。虽然坐拥着坚城二俣城,中根正照有底气拒绝雨秋平的一切交涉,但是他也不想和朝比奈一系彻底闹翻——二俣城可是离挂川城不远。万一朝比奈家和冈部家之后和解了,他可是要倒霉的。

不久,使者就被带上了天守阁。几个带着使者上来的卫兵对这个年纪不大的使者却是十分忌惮,因为这个使者在来的一路上,一直在伺机打量着二俣城的城防。而且使者似乎对于收集情报很有一套,几个防御重点的布局都被他收入眼底。几个卫兵不由得有些懊悔,之前看他像是小孩子,就有些轻视他。本来应该带他绕路到天守阁去,可是因为家主让他们快点,就直接走了正路。

不过,中根正就却没有心情去计较这个了。

因为,那个使者一开口,就是一股浓浓的信浓腔:“在下武田家使者,高坂昌幸,见过中根殿下。”

中根正就这才发现,这个使者的头上,并没有插着红叶。名字叫做高板昌幸,还如此年轻…估计是高坂昌信的养子?

武田家的使者…为何会和雨秋家在一起!这个问题,冲击着在座所有人的大脑,甚至比雨秋平是如何带着常磐备突然出现在二俣城更加吓人。或者说,这两者一同发生,才最为令人感到惊恐。

“这是家督大殿的印信,请诸位过目。”真田昌幸边说边掏出了他在来这里做人质时,武田信玄给他的印信。其实,如果不是形势十分危急,他也不愿意这样滥用武田家的印信——这样假扮使者的欺诈行为会损害武田家的信用。但是此刻,他十分敬爱的雨秋平的处境已经危在旦夕,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中根正就所在的二俣城,和武田家的南信浓很近,平时也经常有武田家的使者经过,他自然认得这印信,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其实,在听到那个使者的信浓腔时,在那个使者一脸自然的掏出印信时,他就已经明白,这个使者不可能是冒牌的。

“不知武田殿下有何事?在下自当转告家督大殿。”中根正就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不是来找贵家家督的,就是来找中根殿下的。”真田昌幸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扮演着武田信玄使者的身份——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使用小号了(海北昌幸)。

“这…不知武田殿下有何吩咐?”中根正就的额头上一下子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低声问道。

“是想调停中根家和雨秋家可能爆发的冲突。”真田昌幸淡淡地说道,“家督听说,因为治部殿下死因不明,今川家陷入内战,中根家似乎加入了和雨秋家敌对的一方。但是我家家督愿意为雨秋红叶担保,雨秋红叶无意进攻二俣城,只是要借道通过,前往引马城罢了。因此,希望中根家不要和雨秋家起了冲突,不要阻碍雨秋家通过。”

“这…”巨大的信息量一下子让中根正就整个人都傻了——武田信玄居然为雨秋家请求借道通过!武田家为什么会帮助雨秋家?武田家是怎么知道雨秋家会路过二俣城又派信使过来的?武田家难道早就对冈部一系和朝比奈一系的冲突洞若观火,才会提早派出使者前来的么?雨秋家从远江北部,信浓南部的武田家和今川家领地接壤处出现,是不是和武田家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约定?

一连串的问题冲击着中根正就的大脑,让他一时间无法做出回答。

“并且,”真田昌幸看到中根正就的表现,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武田家也会替马场殿下的部队,提出同样的借道请求,希望中根殿下不要误会。”

中根正就彻底懵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旁的中根正就也是满脸愕然,有些难以置信地轻声说道:“武田…武田家出兵远江了!武田不是和我们是盟友么!怎么会…”

“事关机密,在下无权透露。”真田昌幸摇头拒绝。

“那常磐备又是怎么过来的?”中根正照有些紧张地追问道。

“这是雨秋家的事情,与武田家无关,不便透露。”真田昌幸再次守口如瓶。

真田昌幸出发前,雨秋平和天野景德,直江忠平等几个智囊就在一起商量过,如何利用武田家为雨秋家而出兵的虎皮大旗哄骗中根家,才可以起到最好的效果。按照常理来说,今川家发生巨变,武田家自然会做出反应。不过,除非今川氏真申请武田家协助平叛,或者武田家善做主张撕毁盟约,武田家的部队都应该不会进入今川家领内。而且,要在这短短十几天里打听好消息收集好情报,和朝比奈一系达成默契条约,再集结好部队,准备好粮草,最后通过山区进入远江,怎么看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雨秋平几个人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该做出怎么样的解释,才能圆过所有不合理的地方,让中根家相信武田家真的发兵帮助雨秋家了,从而吓唬他们不与雨秋家为敌,而直接放他们过去。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还是御前崎仲秀这个鬼精灵想出了办法。

“你们干啥一定要让他们确定武田家要出兵啊!”御前崎仲秀当时突然插嘴道,“只要让他们不能确定武田家不会出兵不就行了!反正是吓唬人嘛!”

“中根家那帮家伙,肯定现在慌得不行。”他又补充道,“家督大殿刚刚去世,大家人心惶惶。他们又看到我们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面前,还不愿意得罪朝比奈家,本来就摇摆不定。再加上武田家可能出兵这一威胁,肯定会乖乖让路啊!”

“有道理啊,可以啊仲秀!”雨秋平豁然开朗,“我们与其想着解释,让他们去找破绽,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保持神秘,让他们自己疑神疑鬼地猜去吧!”

果不其然,中根家的众人,一下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中。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敢断定武田家到底如何行动。武田家真的出兵了吗?如果出兵了,现在部队到了哪里呢?雨秋家这么有底气,不带盔甲就冲到二俣城下,是不是因为武田家在背后撑腰呢?犬居城已经加入朝比奈一系了么?一直和冈部家关系良好的武田家为什么突然去帮助雨秋家了呢?中根家是不是也应该立刻倒戈,去帮助朝比奈一系那边呢!就算不倒戈,我们难道真的要为有可能是内奸的冈部家硬抗雨秋家和武田家的攻击么?

“那么,中根家的答复是什么呢?”真田昌幸淡淡地催促道。

“这…可否宽限一段时间,容我们讨论一下。”中根正照有些磕磕巴巴地说道。有高坂昌幸这个外人在,他们可不好商量啊。

“可以。”真田昌幸展现出了极大的自信,“不过,请诸位殿下快一些。”他起身离去的时候轻声说道,“时间不多了。”

最后那句“时间不多了”,可以说是给本就摇摆不定的中根家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这似乎是在暗示武田家的部队已经快到了。中根家的家臣们简单讨论了一会儿,就得出了结论——没必要为了有可能失败的冈部家去独自面对雨秋家和武田家。中根家一方面不攻击绕城而过的雨秋家,向朝比奈一系释放善意。一方面立刻把这里的情报汇报给冈部家的引马城,让他们小心杀来的敌军时,也要弄清楚武田家的态度。还要反复澄清,中根家迫于压力才被迫放行,心还是向着冈部家的,这样就也算是对冈部家尽到了责任。

中根家自认为这样一番操作,可以说是两边不得罪。武田家的使者离开后,雨秋家的常磐备就浩浩荡荡地通过了二俣城,转而顺着天龙川向南行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大局

如果常磐备真的按照他们和中根家所说的那样,将要前往引马城的话。那么他们顺着天龙川向南之后,就应该折而向西。然而,雨秋平既没有背后的“武田援军”,也没有傻到用常磐备单挑冈部全军的程度。此时的他,在离开二俣城的视野范围后,就折而向东,直奔社山——挂川城一线而去。

6月2日,未时三刻,引马城内。

冈部元信听完中根家信使送来的情报后,面色依旧非常平静。他的镇静也给了周围的其他豪族的家督喂了一颗定心丸,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乱作一团。

“殿下…”中根家的信使低声补充道:“他们说,雨秋家的常磐备要借道前往引马城,还请殿下早做准备啊!”

“疑兵之计。”冈部元信果断地说道,“雨秋红叶为人谨慎,断不会以卵击石。我所料不差的话,他肯定全师前去挂川城防守了。”

“不用担心,这判断肯定不会错。”冈部元信看到周围的手下似乎想提出疑义,坚决地摇头道,“他若是真要前往引马城,又怎么会和中根家名言?常磐备很明显是经过长途跋涉,从北边山区绕了出来,无力向我们发动攻击。”

“既然如此,兄长。”冈部正纲兴奋地开口道,“我们不如快马加鞭赶往挂川,趁他们立足未稳,体力没有恢复,直接打下挂川!”

“二公子说的有道理!”“是啊,好机会!打下挂川,逆贼朝比奈就不得不束手就擒啊!”周围的家族和将领们也纷纷附议道。

然而,刚才和无比果断的冈部元信,此时却陷入了沉思。良久后,周围的建议声逐渐弱了下来,冈部元信抬起头,面色凝重地开口道:“不可以,我们兵力不足。”

“兄长?”冈部正纲有些诧异地说道,“吉田城守军已经在今天清晨弃城撤退,明天午时之际就可以赶到了,引马城的守卫不必担心。我们这六千大军一起进攻挂川城,难道还打不下立足未闻的常磐备么?”

“因为我们的六千大军,绝不可以全师而出进攻挂川。”冈部元信摇了摇头。

“武田家,不可不防。”冈部元信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望向了北方连绵起伏的山地。

“也不瞒你们,之前冈部家一直和武田家关系不错。然而,作为今川家的家臣,我绝对不会越过主家联系武田家的,因此对武田家的动向一无所知。”冈部元信转身看向众人,“家督殿下不幸蒙难后,内战爆发,人心惶惶。大膳大夫的手腕各位也都清楚,很有可能会趁着这个机会趁火打劫,摄取利益。”

“只不过,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冈部元信的喉结蠕动了一下,“我本以为以我和武田家的关系,武田家绝对会试图联系我来牟利的。那时我便可虚与委蛇,拖延时间,直到大乱平息,让武田家一无所获。”

“真的没想到,武田家居然能通过雨秋平联系上了朝比奈一系。雨秋红叶之前和武田家在骏河东部有了一番接触,我把这个给忘了。”冈部元信悔恨地握紧了拳头,“处于劣势的朝比奈家别无选择,很可能以远江的部分利益为条件,获得了武田家的支持。”

在场的众人,一时间都面面相觑。

“为了这内斗,我们已经扔下了鹈殿殿下,放弃了尾张,任由松平家获得了很大的自主权,失去了对三河的部分掌控。之前在三河,我就有些冲动。总觉得有应该先解决内奸,不然防守边境又是为了谁?可是再这样下去…”冈部元信痛心疾首地低声道,“如果连远江都要受损…这是我绝对不能允许的事情。这是今川家几代人努力夺回的远江啊。”

冈部元信的一席话,让在场的众人唏嘘不已,有几人已经红了眼眶。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武田家不可不防。”冈部元信沉声道,“我一方面会派人去向武田家确认,但是与此同时,防务绝对不可以落下,不能让武田家偷袭得手。”

“饭尾殿下,井伊殿下,请率领所部前去长筱城驻防。三浦殿下,请率部越过二俣城,前往犬居城。两位殿下,还需要警戒北边信浓的动静。”冈部元信继续布置道,“葛山殿下,请带着我的手令,立刻前往二俣城防守。如果中根家不服从指令的话,就和三浦殿下一起先前往犬居城,切断二俣城和北边的联系。饭尾殿下,常磐备估计不久后就会经过社山前往挂川城。请你在常磐备到达之后,在社山驻防。切断挂川城和二俣城之间的联系。”

“以上部署,要在两天之内完成。拜托各位了!我冈部元信,自己坐镇引马城,为诸位的后盾。”冈部元信掷地有声地说道。

“明明家中已经内斗,冈部殿下依旧以今川家大局为重,实在是吾辈楷模。”三浦义就感慨地鞠了一躬,“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冈部殿下将大军全部散开防守,万一朝比奈一系的追兵攻打引马城,该如何是好?”

“常磐备已经绕道离开,身后的追兵,不过也就2000左右的战兵罢了。等到吉田城的部队撤回后,引马城内也会有1500左右战兵,足以抵挡。”冈部元信自信地说道。

“但是我们这个布防,对外不对内,万一挂川城的雨秋平出击,该如何是好?”三浦义就再次问道。

“对付雨秋红叶,我自有办法。”冈部元信自信地一笑,“正纲,散会后,你留一下。”

“我知道,在两边内战的情况下,还让诸位去抵御外敌,不免有些不近人情。”冈部元信看到众人有些为难的脸色后,低声道:“不过各位,也请明确这一点——无论是讨逆,还是抵御外敌,都是在为了今川家奉献忠诚,两者并不矛盾。”

“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我冈部家绝不会为了自家利益勉强各位。”冈部元信沉声道,“但是,朝比奈他们不仅包庇出卖家督殿下的雨秋红叶,还勾结武田家图谋远江,罪不可赦。我冈部元信,和他们不死不休!”

6月初四傍晚,挂川城。

常磐备已经于两天前的傍晚赶到了挂川城,在挂川城内外武士和百姓们的欢呼中进入了城池,留守的朝比奈家家臣们迎接救星般将雨秋平迎如天守阁。现在,整个远江境内,追随朝比奈家的大大小小的豪族重臣家的家眷,基本都逃入了挂川城。如果挂川城失守,大家真的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去了。然而,由于这一次今川家几乎空国而出,挂川城内也没有留下多少守军。满打满算,也就一百出头的战兵。索性盔甲军械到算是齐全,留守的家臣们正尝试动员所有领内的男丁进行训练,给他们配发武器,准备守卫挂川城。

雨秋平的到来,真可谓是一场及时雨。不仅带来了威名赫赫的红叶兵,雨秋平本人也是以防御著称的将领。挂川城是朝比奈家世世代代经营的城池,配备有完善的防御设施,是远江境内数一数二的坚城。在这样的情况下,雨秋平想守住挂川,应该不难。唯一的问题就是,挂川城有一些太过庞大,雨秋平的600战兵可能没办法面面俱到地照顾好四壁,依旧需要动员百姓协助防御。

雨秋平到达后的第二天,几乎所有的足轻们都十分疲倦乏力——连续三天的跋涉对体力的消耗实在太大了。等大家好好地休息了一个晚上后,这股后劲就上来了。足轻们腰酸腿疼,这不由得让雨秋平担心不已。所幸的是,冈部家并没有在6月3日进攻挂川城。挂川城派出去的探马也没有发现有冈部家的部队越过见付东进。

“很可能是我们的疑兵之计奏效了。”逃过一劫的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冈部元信可能担心我们在武田家的支持下直接去进攻引马城,正在龟缩防守呢。”

然而,6月初四,情报进一步传来。冈部家本家的部队似乎已经放弃了吉田城,收缩到了引马城。而各个豪族的部队,则都被冈部元信派到了北部边境去防备武田家。这样的举动,着实让挂川城内紧张的众人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冈部家没有足够的兵力来进攻了。但是雨秋平本人却微微有一些不好意思,不管冈部元信是不是内奸,他都是为了今川家的利益而放弃了攻势,转而去保卫远江。雨秋平自己利用了对方的大公无私而设下的计谋,实在是很难让他感到欣慰。

6月5日清晨,朝比奈家的追兵已经追击到了滨明湖畔,并且派出传令兵和挂川城取得了联系。冈部元信也终于和南信浓的武田家饭田城取得了联系,并得知了武田家虽然很关注今川家的情况,但根本没有任何出兵的打算。发现中计的他,匆忙着手调整部署,却已经来不及了,分散的部队无力阻止朝比奈家的前进。

就在朝比奈一系的众人为局面的反转而弹冠相庆时,没有人知道,冈部元信布置的副策,已经悄然展开。而冈部正纲,早就在6月3日带着十几个骑兵清晨离开了引马城。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人质(1)

6月5日清晨,骏府城东边,雨秋平的领地内。

已经怀孕4个月的今川枫,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前些日子,雨秋平安然无恙的消息传来后,她终于安稳地睡了一晚,照顾她的侍女们也为此长出了一口气——怀孕时的孕妇可经不起折腾。

然而,让众人有些忧虑的是,今川枫之前数次向寿桂尼提出请求,想去骏府城天守阁内觐见,都被寿桂尼拒绝了。侍女们又联想起冈部和朝比奈互相指责对方是叛徒——而冈部家更是直言不讳地宣称雨秋平就是出卖家督的内奸。寿桂尼这样的表态,不免让众人臆想非非,也让拥有雨秋家夫人,今川家公主这一双重身份的今川枫无比尴尬。

雨秋平这次出征,几乎带走了领地上所有的部队和军官,甚至连抓总的人都没有一个。今川枫在修养之余,还不得不处理繁重的公务,也着实让侍女们十分担忧。

辰时三刻,侍女们依旧在领地的西边,等待着每天骏府城传来的前方军情。然而,今天她们出门时,枫公主却似乎有些异常的悲伤,挨个和她们说了几句话,聊了聊小时候的事情。她们陪着公主说笑的时候,也为公主怀孕时不稳定的情绪而感到忧虑。

在通向骏府的官道上,依旧在这个时候腾起了烟尘。然而,随着烟尘的逐渐逼近,侍女们却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今天的烟尘,似乎格外大了一些。

等到人影逐渐清晰,侍女们才惊讶地意识到,那并不是传令兵——而是一队骑马武士,一共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人!而领头那人,正是前几年一直缠着她们家公主不放的冈部正纲!

“糟糕了!”几个侍女们自然明白来者不善的道理,“阿竹,快去告诉公主殿下!找地方躲起来!”侍女们中唯一会骑马的侍女立刻翻身上马,转身离开。另外几个侍女匆忙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却因为那个骑马是侍女闹出的动静太大,而被冈部家的骑兵发现了。

冈部正纲发现那几个侍女后,立刻指挥着部下迎了上去。他亲自带着几个人追击去报信的侍女,剩下的十个人则把几个惊慌失措的侍女团团围了起来。侍女们大惊失色,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骑马报信的侍女听到同伴的惨叫后,一勒马缰,惊恐地扭头看去。然而,她这一减速却是致命的。她看到的不是她的同伴,而是冈部家武士迎面而来的雪亮刀锋,和她自己飞溅的鲜血。

“说,你们的公主在哪里?”冈部家的一个武士把刀架在被吓得跪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的脖子上,锋利的刀锋在侍女雪白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武士恶鬼般的咆哮把侍女们吓得一个哆嗦,只是不停地哭泣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们愣愣地看着不远处阿竹的尸体,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冈部正纲已经策马回来。他随后把还在滴血的阿竹的头颅往侍女中一甩,立刻又引起了一片尖叫。有一个胆小的侍女,直接就吓昏了过去。侍女们一下子散了开来,躲避着那昔日好友死不瞑目的面孔。

“说,你们那高贵的公主殿下,哦不,”冈部正纲恨恨地抽刀在手,厉声喝问道:“是雨秋夫人!是知立殿!现在在哪里!”

“啊!!!”侍女们尖叫着把头埋入膝盖中,蜷缩成一团不敢抬头。

“不说是吗,”冈部正纲现在的情绪似乎异常狂躁,他边冷笑着,边一刀又砍翻了一个跪在地上的侍女,鲜血一下子溅在芳草上。那侍女惨叫了一声,就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不说就都去死吧!”

“殿…”一个侍女在重压之下依然情绪崩溃,眼泪不断地涌出眼眶,身体也抖得厉害,颤颤抖抖地用手指了指东边远处的一栋居所,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二公子,”这时,一个老成持重的武士低声道,“擅杀公主殿下的侍女…实在是有些出格了吧。雨秋家尚且罪名未定,更何况就算雨秋平被明正典刑,少主和寿桂尼殿也未必会处追究公主啊。这…”

“杀人灭口即可。”冈部正纲双目尽赤,仇恨和嫉妒让他已经丧失了冷静的思考能力,每个字都像是在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没人知道使我们杀的。”

“那这几个侍女…如何处理?”一个年轻一点的武士有些期待地问道。

“弟兄们自己处理吧。”冈部正纲冷笑了一声,立刻引起几个年轻的武士的欢呼,“完事了别忘了不留活口就行。”

“公主。”侍女阿铃看到同伴久久不归,不免有了些不祥的预感,“阿竹她们怎么还没有回来啊?要不要奴婢去看看?”

“不必,可能是情报还没送到吧。”今川枫躺在屋内屏风后的床上,看着窗外的花花草草,随口应道。忽然,窗外传来一阵阵悦耳的风铃声。

“没什么事的话,你也先退下吧。路过长廊的时候,帮我跟门口的侍卫说一声,就说我想看看去年的收支账簿。”今川枫吩咐阿铃退下后,就再次自顾自地看向窗外。

“是,公主。”阿铃盈盈一礼后,就退了下去。她也是跟着今川枫好几年的侍女了,明白她家公主的习惯——喜欢在床上办公。

“或许该去集市上给公主买点好吃的解解闷?”阿铃边走边想着,“只是从昨天开始,领地里的集市就一直没开,也不知道为什么。”

阿铃和门口的那个侍卫说完之后,就朝着集市那边走去。然而,几个领地内的执法官今天居然封锁了通往集市的道路,着实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集市外面围着不少来赶集的小摊贩和居民,也都被拦在了外面。

“真是的,好端端的,干什么呢?”阿铃嘟囔了一声,“等我回去和公主说一声,叫她好好管管那乌鸦判官的手下,整体神神秘秘的!”

然而,阿铃刚刚走到离居所还有几百米的地方,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西边传来。她本能地以为是阿竹回来报信了,然而,马蹄声的密集很快就否定了这一看法。

“难道是殿下回来了?”阿铃忽然有些惊喜,“仗打完了么?终于回来陪公主了么!”她有些兴奋地跃上路旁的一个草垛,向着西边望去,却一下子愣在原地——那是冈部家的靠旗。

当她意识到危险来临,回过神来后,那队骑兵,已经冲到了居所跟前。

“公主!”阿铃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一个弱女子究竟能做些什么,只是向着居所奔了过去。“千万要没事啊!”

此时,居所内。

冈部正纲带着十几个武士浩浩荡荡地闯入居所,居所那孱弱的木门被一脚踹开。长廊上的几个侍女和仆人看到这来势汹汹的十几个武士后,纷纷吓得四处逃窜。内室外的嘈杂声也显然惊动了内室里的今川枫,她似乎正想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阿铃就一下子推开后门冲了进来。

“公主!快走吧!现在就走!”阿铃不由分说地就要上前扶起今川枫,“冈部家的人来了!十好几个骑着马的武士呢!快走吧公主!肯定是来抓你的啊!”

阿铃刚刚把今川枫扶下床,就冲向角落里的另一处隔间——她依稀记得里面放着几把武士刀。虽然她不会用刀,但是关键时刻,为了保护她的公主,她觉得自己也绝对会殊死一搏的!

“别去那里!”今川枫忽然厉声喝止道,吓了阿铃一跳。她有些茫然地回过头,今川枫的双眸中虽然也满是慌乱,但却有着一种令她安心的从容。

“到我这边来。”今川枫不容置疑地命令道。阿铃愣了一下,匆忙快步跑到今川枫身边。然而,她才刚准备扶今川枫离开,内室的门,就被狠狠地踹开了。满身是血的冈部正纲,握着染血的武士刀,用燃烧着嫉妒和憎恨火焰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今川枫。而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冈部家武士,大多数都是冈部正纲平时带着的随从,自然也都明白冈部正纲和今川枫之间的微妙关系。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屋里屋外,都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今川枫和冈部正纲两个人,默默地对视着。顺着冈部正纲武士刀滴下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再一次凝视今川枫那摄人心魄的双眸,冈部正纲很快便败下阵来。那双美丽的眼眸里,虽然闪烁着惊恐和讶异,却带着不卑不亢的自尊。他错开目光,用有些嘶哑的嗓音,低声道:“公主,又见面了啊。”

然而,今川枫却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她转过身去,望着身旁瑟瑟发抖的阿铃,有些木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眸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歉疚,轻声道:“我的傻阿铃呀,你就不该回来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人质(2)

冈部正纲望着今川枫依旧曼妙的身材和越发精致的脸庞,心中止不住一阵阵的悸动。而那乌黑如缎子般垂下的长发,更是令骏府城内无数男人为之倾倒。然而,今川枫蓝色和服下,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却是那么刺眼,仿佛一遍一遍揭开伤疤,提醒着冈部正纲——她已经是雨秋平的女人了。

他现在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今川枫的时候。

那是好几年的事情了,久远的时间模糊了记忆,但是回忆中少女的倩影,却依旧宛若昨日之人那般清晰。那是那年入冬前,有传言说,今川义元突然带着一个少女回到了骏府天守阁——那是他的私生女。似乎是少女的母亲不幸病逝了,深感愧疚的今川义元,顶着家族中的压力,把今川枫领了回来。冈部正纲记得不大清楚了,但似乎当时包括濑名氏俊在内的许多亲族,都对这样有背礼仪的事情表示不满。

不过,那个领回来的私生女,却很快平息了众人的不满。她出落得宛若天上之物——以至于不光是冈部正纲、朝比奈泰亨这些少年,甚至是冈部元信、朝比奈泰朝他们,在初见时都被今川枫的美貌惊呆了。今川枫很是活泼灵动,却有非常懂事,很有礼数,很快就让众人喜欢上了这个少女,对她的非议也渐渐平息了。

然而,冈部正纲心底炽烈的感情,却再也难以平息下去。

或许是因为年龄相仿,今川义元管得也不严,今川枫经常可以和他,还有朝比奈泰亨和濑名氏义几个人一起出去玩。虽然古灵精怪的今川枫屡屡能想出办法作弄他们,但是冈部正纲却乐在其中。每当他望着今川枫那绝美的容颜,心里就会腾起一股前所未有剧烈的占有欲,他认为这个女人就该属于他自己一个人。他卖力地在她面前表现自己,吹嘘自己的武艺和战功,展示自己的学识,屡屡做傻事渴望引起她的关注,却一无所获。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问题,他总是无法接近少女的内心——然而,那个叫雨秋平的,却做到了。

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今川枫会看上雨秋平那个半路杀出,一穷二白的渡来人。除了长相之外,冈部正纲真的觉得雨秋平没有任何过人之处。似乎就是那次奇怪的连歌后,那首“心似红叶染神榭,常磐秋色契君心”之后,雨秋平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了今川枫的生活中。不过,让他略感宽慰的是,这似乎没有维持太久,雨秋平和今川枫就有将近大半年的时间一句话都没有讲过。

“果然公主还是明事理的,不会看上那种野路子,而是会看上我这样智勇双全的武士啊。”冈部正纲心里如是想道。去年过年前,当今川义元在一次私人聚会上,宣布要宣布今川枫的婚事后,冈部正纲兴奋地都快要疯了。他几乎没有考虑过今川义元不把今川枫许配给自己的可能——无论年龄,家族,地位,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除了雨秋平那个落败者外,也没有其他的竞争者。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枫她会下嫁给雨秋平,怕你心情不好,回冈部城待几天吧”这个消息。他也曾愤怒不已到甚至在今川义元面前大声说话,但是后者却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微笑,满不在意地说道:“我看好那小子,比你更适合我的掌上明珠。”

再后来,再后来,后来的一切对于冈部正纲来说都有些模糊了。他那些日子每天都借酒消愁,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然后在鲸屋里醉生梦死。本以为已经可以忘却这段回忆,但是在今川枫出嫁的那一天时,他还是痛哭出声。

喜欢了那么久的女人,终于还是嫁给了别人,嫁给那个自己无论如何看不上的男人——偏偏今川枫还格外地爱他——那本该是给冈部正纲的爱——如果雨秋平没有出现的话。

实现逐渐对焦,意识从思绪中拉回,冈部正纲凝滞今川枫,凝视着本该属于自己的生活,身体颤抖地居然要比靠在今川枫身上的侍女颤抖地还要厉害。

“公主。”冈部正纲压低声音说道。

“我说过了,请不要叫我公主。”今川枫面对自己的脸色依旧和上次一样冰冷,丝毫不见过去的青春活泼,“叫我知立殿或者雨秋夫人。”

冈部正纲原以为自己会和上次一样愤怒,然而,满腔的怒火却都因为这一句话而消逝,内心只剩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枫!”冈部正纲忽然梦呓般地喊出了他从来都不敢喊出的称呼。周围的人也都是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竟然热泪盈眶的冈部正纲。“雨秋平那逆贼害死了家督大殿啊!害死了令尊啊!你不可以相信那个内奸混蛋的话啊!”今川枫双眉一皱,小手攥紧了拳头。

“我这次是奉兄长之命来捉拿叛贼雨秋平的家眷作为人质的。”冈部正纲低下头来,低声道,“但是…我…”他突然哽咽了一下,顿了顿。

“我不愿意对你做那种无礼的事,”冈部正纲望向今川枫,“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今川枫抿紧了嘴唇,将有些散乱的头发理到背后去,面如坚冰,无言地看着冈部正纲,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枫…”冈部正纲再次看了眼今川枫微微隆起的小腹和那毫不动摇的神色,心中一阵抽搐,“请和我走吧…”

“这就是你来请我的态度么。”今川枫忽然开口,快速地吐出了这句话。她眼眸流转,扫了一眼冈部正纲背后严阵以待的十几个武士。

“你们,都退下!”冈部正纲立刻感觉丢了面子,厉声喝退他的手下。十几个武士犹豫了一下,还想再说些什么,冈部正纲再次厉声道:“怎么了!还担心我不是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子的对手么!”

看到手下还不肯后退,冈部正纲有些生气地扭过头去,睁大他那本就很小的眼睛,瞪着那十几个武士。碍于冈部正纲的压力,那十几个武士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后退,目光却一直死死地盯着今川枫身后的后门,生怕她趁机跑了。

看到手下全部退到内室门外后,冈部正纲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而,还没等他转回头去,他突然发现,离他最近的那个武士的瞳孔猛地收缩,嘴巴大张,似乎要喊出什么。

那句“二公子小心”和手腕的剧痛同时传来!冈部正纲只觉得握刀的右手在瞬间遭遇重击,紧接着,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手中的武士刀就被夺去。下一秒,当他缓过劲来时,脖颈处已经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猛地眨了眨眼,让视线缓缓对焦。只见刚刚还在几步之外的今川枫,已经跃到了他的身侧,右手反握着武士刀的刀柄,将刀刃锋利的那一面卡在他的脖子上,已经划出了淡淡的血痕。她也一改刚才的无助和倔强,眼神中满是冰冷的杀气,无言地看着冈部正纲。而她身旁的那个侍女阿铃,则已经被吓得不知所措。

“二公子!”十几个武士焦急地呼喊着想要冲上来,冈部正纲却难得保持了冷静,默默挥手制止了他们。

“不用慌张,她不会对我动手的。”冈部正纲近距离凝视着心上人的面庞,怀孕的后者因为高强度的运动依旧微微有了一些不适,呼吸也有一些杂乱。出于在心上人面前表现的冲动,他努力地表现出了镇定和从容。

“二公子说得不错,你们都冷静一点。”领头的武士低声道,“公主她若是敢动手,肯定就会被我们抓住。她唯有挟持二公子,才能拖延下去,保证自己的安全。”

“可是…”那个武士冷笑了一声,“雨秋平全领也没有几个兵,她拖延又有什么用呢?”他边说边打了几个手势,示意手下们分散到内室的四周,把内室团团围住,防止今川枫逃离,“我们就在这里耗着,看看谁先撑不下去。”

“你们都给我把武器放下!”今川枫沉声道,同时握刀的手狠狠地靠近了脖颈一下,鲜血顺着脖子流下,“不然你们二公子,可就性命不保了!”

“公主,请您也冷静一点吧。”外围的那个武士低声道,“您现在除了乖乖束手就擒之外,别无他法。”

“是吗?”今川枫眉毛一皱,“你们不要你们公子的命了么!”

“不用管我,执行任务!”冈部正纲忽然厉声道,不管不顾地凝视着今川枫的双眸。一贯怕死的他,可能是为了在今川枫面前表现,此刻竟变得无比坚决。

“公主,领地内总共也没几个人,拖延下去毫无意义。我劝您早些放弃,也让自己体面一点。”外围的那个领头的武士也丝毫没有被威胁到。他上前了几步,走进内室内,戒备地盯着今川枫,再次冷不丁地出声道。

然而这一次,今川枫听到这句话后,却从容了许多。

“是吗?”今川枫眉毛一挑,“你们不要你们自己的命了么?”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人质(3)

话音刚落,只见今川枫内室里放置武器的那个隔间的门忽然被拉开,穴山信实闪身出现,一个凶狠的劈斩,直接把没反应过来的那个领头的武士砍翻在地。紧接着,十几个持刀的足轻鱼贯而出,把今川枫的内室严严实实地保护了起来。

屋外的冈部家武士察觉到屋内的不对后,正想要上前对峙,然而在居所的东边——集市的方向,却突然开来了一队足轻。他们手持长枪,快步向着这边用来,人数估计有六七十人!二公子已经被敌人控制住了,资历最老的部将又刚刚被斩杀,这十几个武士此刻进退维谷。进,又打不过几十个敌人。退,又不能丢下冈部正纲不管。他们本打算围住今川枫,从而迫使今川枫对峙之后放人。然而此刻,今川枫已经被足轻们安然无恙地护在身后,冈部正纲反倒变成了被挟持的人质。

“这些是…哪里来的人!”冈部正纲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几十个突然冒出来的足轻。之前他得到的情报,可是雨秋家一直都没有征集当地领民服役啊!这才导致他们麻痹大意,以至于被一波反杀。

“今宫家的部队。”队伍中领头的今宫乐请冷冷地低声道。

“今宫家!怎么会…”冈部正纲有些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

“因为我夫君,是个善良的好人。”今川枫的脸色忽然柔和了一点,“无论在哪里,他都会竭尽全力地善待每一个人。”说到这里,她的音调也骤然提高:“和你不一样!”

“红叶殿下帮在下报了杀父之仇,还送来了粮食救济今宫家的燃眉之急,”今宫乐请用着还有些稚嫩的声音沉声道,“红叶殿下对今宫家有再造之恩,为了雨秋家,今宫家万死不辞!”

“私自调动不是自己领内的豪族的部队,形同谋逆!”冈部正纲忽然有些急眼了一般喊道,脖子上的刀锋又划出了一道血口,“果然!雨秋平这贼子…”

“休要血口喷人了,你这个贱人!”穴山信实抬手就给了冈部正纲一巴掌,后者愣了一下,对着穴山信实怒目而视。

“祖母下令,召集全骏河的部队向着骏府集合,今宫家的部队收到消息后也立刻赶来。”今川枫微微一笑,平淡地道:“路途艰辛遥远,路遇大雨,耽误了点时间。到达雨秋家的领地时,天色已晚,再加上身体劳累,就暂时休息几天。”

“不料恰巧看到冈部家的武士擅杀雨秋夫人的侍女,意图挟持雨秋夫人为人质,就出手相助,”今川枫挑了挑眉毛,看着满脸惊讶的冈部家的众人,“可有什么问题?”

“这…”冈部正纲虽然还没有太明白过来,但有一天却是毋庸置疑的——他们中计了,今川枫早就料到了他们会派人来抓捕自己,借着寿桂尼的临时召集令,预先布下了伏兵。

“你连你的侍女都没有告诉么!”冈部家的一个武士突然对着今川枫叫嚷起来。要不是那些侍女被抓住时如此惊慌失措,他们也不至于来得如此大意轻敌,“那帮娘们到死都不知道你有伏兵啊!”

就在这时,刚才一直被吓得说不出话的阿铃却突然被惊醒般地开口道:“公…公主。”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双眸一下子满是泪水,低声道:“那…阿竹她们…”

“都遇难了吧。”今川枫的声音微微颤抖了一下,却又立刻恢复了平静。

“公主…明明知道…有坏人要来!为什么还要…”阿铃一下子哭了出来,“让阿竹她们到那里等消息送死啊!”

“因为我需要时间。”今川枫有些歉疚地低声道,“内室最多躲藏十几个人,更多的人,还是要躲在其他地方,不可能一直待在居所边,很容易被发现的。”

“把他们从集市那里调过来…需要一定时间。如果冈部家的人直冲而来的话,就来不及了…”今川枫轻声道,“所以需要阿竹她们的死,拖延冈部家的人一段时间,让冈部家的人麻痹大意从而让我有机会挟持并包围冈部正纲。村口早就另有岗哨了,其实本就不需要她们去等消息的。”

“你这婆娘,真的好算计!”另外一个冈部家的武士愤恨地连尊称都不顾了,“你不知道那几个娘们因为你,被我们折磨地生不如死之后杀掉了!娘的!浪费了我们好久的时间啊!”

“公主!”阿铃情绪崩溃般地哀嚎道:“阿竹她们都跟着您好几年了呀…您怎么…怎么…”泣不成声的她,一下子跪坐在了地上。周围的今宫家的足轻、冈部家的武士和穴山信实,也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怎么这么狠心啊…”穴山信实苦笑了一声,帮她补上了后半句话。

今川枫叹了口气,几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微微扬起头,不让眼泪留下。

“家严生前一直教我。”今川枫低声道,“要去做无悔的选择。”

“他说,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最终,想保住一切,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今川枫回忆着今川义元的音容笑貌,和自己那死去的几个侍女好几年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泪水还是顺着脸颊流下。

“如果我被挟持了的话…”今川枫有些后怕地说道,“夫君他…一定会陷入很大的被动,甚至全军都会遭遇危险。”

“在我那几个最好的侍女的性命,和我夫君全军的安危面前,”今川枫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坚定地说道:“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无悔的选择。

爹爹,我做到了。

平,只要为了你,我就无所不能。

6月7日,引马城。

这几天,冈部家所面对的局势一天比一天恶化。在得知武田家的入侵并不存在后,冈部元信立刻收缩部队,想把各家豪族的军队调回骏府。

然而,一直以来牵着朝比奈泰朝鼻子走的他,却也被朝比奈泰朝算计了一次。濑名氏俊和关口氏广作为疑兵,一路沿着滨明湖南岸追击着弃城的冈部家援军而来,把冈部元信的精力都牵着在南边。而朝比奈泰朝则率领主力,沿着滨明湖北岸突然出击,直奔井伊家的井伊谷城而去。井伊家得知消息后,匆忙从长筱城回援,却晚来一步,井伊谷城已经陷落。而井伊家弃城出逃的家眷,也被朝比奈泰亨的骑兵给抓了回来。迫不得已之下,井伊家只得献上人质,向朝比奈家臣服。而被切断联系困在长筱城的饭尾连龙则进退失据,失去了和引马城的联络。这导致冈部家一下子就失去了两家强力豪族的支援,可谓是切断了冈部家的一只手臂。

而察觉到中计的冈部元信,立刻率部开西门出击,打算一举击溃濑名氏俊的别动队来挽回颓势。然而,濑名氏俊却后退到滨明湖南边的集美,利用滩涂地和狭窄的地形顽强防守,冈部元信猛攻半天仍没能取得进展。为了援助濑名氏俊,朝比奈泰朝直接裹挟着井伊家南下,进驻到引马城北的三方原,威胁引马城。无奈之下,冈部元信只得退兵。

令冈部家雪上加霜的,则是爆发在6月6日,也就是昨天的野战。得知引马城遭遇围困后,前往二俣城——犬居城方向的冈部家一系的豪族也快速赶回。然而,原本在得知武田家不会出兵后倒向冈部家一边的中根家,却忽然转变了立场。

原本葛山家已经顺利进驻了二俣城协助防守,中根家也非常配合冈部家一系的行动。然而,当冈部家一系要全体回援时,中根正就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果不其然,调查之后他发现,冈部家一系向他隐瞒了井伊家已经倒戈的消息,还想哄骗他一起回援。即使中根家拒绝回援,之后可能也要独自面对朝比奈一系的进攻了。不想给冈部家做嫁衣的中根正就于是私下和雨秋平联系,表示愿意和朝比奈一系合作。由于时间紧迫,雨秋平当机立断批准了这一请求,并亲自率领常磐备从挂川城北上支援。

6月6日中午,三浦义就从犬居城赶到二俣城东城下,葛山氏元所部也刚刚离开二俣城准备西进。然而,原本答应一起出兵的中根家却突然禁闭四门,把葛山家和三浦家隔绝在城池两边。一头雾水的葛山氏元和三浦义就还没反应过来,红叶兵就从南边沿着天龙川杀了上来,二俣城的部队也里应外合地出击。葛山家首先遭殃,全军崩溃,葛山氏元本人弃军潜逃。发现大事不妙的三浦义就想赶来支援,却也在此被雨秋平击溃,三浦义就本人带着马廻众们逃向了伊那山地,不知所踪。

在这短短几天里,支持冈部家的外样豪族先后被击溃隔绝,冈部家一下子就陷入了孤家寡人的境地,只剩下一千多战兵,困守在引马城内。西边是濑名家和关口家,北边是朝比奈家和井伊家、奥平家,东边是雨秋家和中根家,冈部元信已经被团团包围在引马城内。

而就在冈部元信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冈部正纲能够挟持着今川枫回来扭转局面时,却得到了冈部正纲遭遇今川枫的埋伏,带去的十几个武士系数被伏的消息,今川枫将冈部正纲移交给了骏府城方面。今川氏真听说冈部正纲居然对他的妹妹私自出手后暴跳如雷,把冈部正纲关入监狱,还派人来责问冈部元信这是不是他的意思。

第一百八十八章 围城

永禄三年(1560)6月9日,围绕引马城的包围正式完成。

昨天,得知领地被占领的饭尾连龙被迫宣布投降,三浦家和葛山家也先后向朝比奈家臣服,献上人质,得以收拢被打散的旧部,加入到围城的部队里来。现在,引马城外的部队数量已经有了四千多战兵,总人数超过一万五千。而反观困守引马城内的冈部家,只剩下不满一千五百人的战兵,总人数连五千都不到。而引马城外城下町的两万多百姓,也有三分之一逃入引马城躲避战火。剩下的,则跑到了朝比奈一系这边。雨秋平命令部下在军营边帮他们搭建简单的住所,供他们居住一段时间。

在得知饭尾连龙,三浦义就和葛山氏元都倒向了朝比奈一系那边时,冈部元信无奈地一个人在内室里待了一个下午。井伊家的投降是因为自己的误判——没能意识到朝比奈家会去进攻井伊谷城,从而导致井伊家的家眷被抓。而这三家的投降,很大程度是源于军事上的失利。短短几天内,局面就彻底的逆转了。

因为那个雨秋平那匪夷所思的急行军和他留下的那个该死的“武田家可能会进攻”的谣言,冈部家方寸大乱,摆出了那个对外不对内的防御布局,结果被朝比奈泰朝从中间直插核心,一举分割击破。

而现在,冈部元信是彻底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了。引马城内士气低迷,人数劣势,更为要命的,则是粮草的危机。

现在的时间,正好是秋收前,陈粮耗尽,新粮未收,一年当中最缺粮食的时候。而原本引马城作为远江的本城,一直会储存很多粮食。可是由于今川义元在一个月前的上洛行动,储存的粮食大多都被随军带走了。更不巧的是,从吉田城撤退时,为了保证行军速度,冈部元信并没有将吉田城里庞大的辎重带走,而是只带了必须的口粮,将多余的粮食抛弃在了吉田城里——这更加重了粮食短缺的危机。

随着战火逼近,城下町的居民有许多跑入引马城内躲避,粮食一下子变得捉襟见肘,引马城内的粮食价格在两天里翻了一倍。引马城内,现在挤了将近六千百姓和四千多军队,粮食消耗地飞快。冈部元信估计,这样的粮食消耗量,引马城最多再坚持半个月,就可能会陷入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了。为此,他特意封锁了引马城陷入粮食危机的消息,借此稳定军心,也不让围城的朝比奈一系的部队知晓。

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骏府城内赶快派来调停的使者。两家的内战已经开始了半个多月了,骏府城直到现在依旧没有反应,真的是非常反常。虽然由于冈部正纲的失败,调停的结果可能对冈部家非常不利——但这也要比困死在引马城里强吧。

“该死的内奸。”冈部元信望着城东那面高高飘扬的枫鸟旗,恶狠狠地骂道:“今川家就毁在你这渡来人手上了!”

6月10日,等到包围圈彻底稳定下来后,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就准备起身前往骏府,去觐见新任家督和寿桂尼。他们同样对骏府城反映的迟缓感到十分不解。

根据留守骏府的朝比奈家的家臣说,在今川义元死讯刚刚传来后的那段时间,寿桂尼一直忙着稳定局势,确立继承人,因此并没有对三河的动乱太过关注——可能她也觉得冈部家和朝比奈家打不起来。

在两家爆发内战的消息传来后,据留守家臣所说,寿桂尼似乎派出了很多忍者,立刻开始调查所谓的“谁是内奸”这一问题。据濑名氏俊分析,寿桂尼很有可能是想弄清楚原委后,再宣布调停和惩罚结果——毕竟当时主家的直辖部队还没有回到骏府,她也害怕镇不住场子。然而,这一系列紧锣密鼓的调查活动,却在主家的部队到来后,戛然而止。

本来,在直辖兵力回归骏府后,寿桂尼就应该立刻下令停止内斗。就算找不出内奸,也应该立刻让各家的家督停止动武,到骏府城来对质。然而,寿桂尼却一反常态,拒绝对前线的纷争表态,只是嘴上说了几句“保持克制”后,就再无音讯。

濑名氏俊私下里推测,寿桂尼很有可能是觉得既然三河和尾张的局面已经无法挽回,索性就不尝试去补救了。她老人家可能觉得今川氏真威望不足,难以压服手下强大的豪族,所以故意放任豪族家臣们内斗,削弱实力,从而一举加强家督手中的权力。

雨秋平和朝比奈泰朝都比较认同这个推断——这是在很有魄力和手腕的人才敢采取的措施——寿桂尼也的确有这个实力。强攻引马城显然需要付出不小的伤亡,朝比奈泰朝并不愿意这么做。即使对今川家忠心耿耿,他也不希望朝比奈家因为实力受到严重削弱而地位下降。因此,他和濑名氏俊打算一同回到骏府城复命,提供大量的证据指证冈部家是内奸,让寿桂尼来做出决断,从而结束这场内战。

两位最高统帅离开后,指挥全军的重担就落在了雨秋平头上。擅长防守的他虽然对第一次指挥如此大规模的军队十分紧张,但自问还是可以搞定的。他调换了部队的驻防顺序,一遍一遍地要求各家部队加固防线,围绕引马城的四门,修筑了密密麻麻的防御工事,还设立了完善的策应体系。

引马城的四个门,分别由四家负责。冈部家最有可能的突围防线——东门,由常磐备扎下大营防守,同时奥平家,中根家也在这个方向。而引马城的北门,则有朝比奈家负责。而投靠过来的井伊家,饭尾家,由于实力强大,也由朝比奈家负责监视,留在北门。压力较小的西门和南门,交给了濑名家带着三浦家,以及关口家带着葛山家负责。

雨秋平先是挖掘了一条围绕着整个引马城城下町的壕沟,然后又在后面放置了一排木栅栏。在这一个圆圈上,每隔五十米,就会有一个高高竖起的瞭望塔,上面有几个弓箭手监视着城池的动向。而在这个圈的外围,则是四个对着门扎下的大营。营盘都立在官道上,前面有着大量防御工事,壕沟、拒马、栅栏、陷阱,射击塔,土墙,一应俱全。

一旦冈部家意图突围,瞭望的弓箭手就可以在第一时间发现并加以延阻。随后,负责防守那一方向的部队就利用壕沟和栅栏争取来的时间快速进驻本方防御工事,其他各个方向的部队则会赶来支援或者直接攻城。雨秋平这一招反客为主,直接把防守的优势攥在了自己手上,让冈部家被动不已。

冈部家还在11日和12日尝试组织了两次突围行动,却都被雨秋平所挫败。第一次,冈部家声东击西,佯装大举进攻东门,实则向着西边冲去。这一举动的确迷惑了朝比奈一系——因为后者也觉得东门才是真正的主攻方向。当冈部家打开东门派出部队的时候,北门和南门的部队立刻自发地开始向着东门移动支援。因此,在冈部家大举杀出西门的时候,濑名家确实遭遇了以寡敌众的危机。而三浦家不久前还是冈部家的盟友,虽然由于人质在朝比奈一系手里而不敢妄动,但也确实没有多高昂的战斗力。濑名家因此陷入苦战,位于西门外的营盘遭遇冈部家围攻。

索性雨秋平反应迅速,常磐备立刻越过有些混乱的南门部队,通过城下町直接赶到西门支援。冈部家用来保护侧翼的部队在常磐备的枪阵面前快速败退,冈部家不得不暂缓攻势来应付常磐备。而此时,北门和南门的部队也扛着冲城锤强攻引马城,引马城内一片慌乱。无奈之下,冈部元信不得不撤回城内,第一次攻势宣告失败。

而雨秋平也在这一次混乱中吸取了经验——不可以乱支援。冈部家坐拥引马城,可以利用天守阁上居高临下的广阔视野和内线机动的优势,在战场上自由调动朝比奈一系的部队,寻找包围的薄弱点。而处于外围的朝比奈一系由于视野的缺失,就显得笨拙得多。如果盲目支援,很有可能被视野清晰的冈部家抓住弱点而突破。

因此,雨秋平下达指令——各部在得到雨秋平下令支援的命令之前,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擅自离开阵地机动。

第二次突围,冈部家没有再次试图施展计谋,而是直截了当地冲击东门外的防线——如果突破成功的话,就可以东撤到冈部城了。而雨秋平也毫不示弱,常磐备利用防御工事顽强抵抗冈部家的攻击,足足一个时辰都没能让冈部家取得进展。而确定冈部家全军出动后,雨秋平也下令其他各门外的部队赶来支援,一举击破企图突破的冈部家,冈部元信败退撤回引马城内,再也无力进攻。

两次失败的进攻后,城内冈部家可用之兵的数量也大幅减少,伤亡了近300战兵,士气进一步低落。城外的朝比奈一系虽然也在两次战斗中伤亡了200多人,但是由于总人数的庞大,忍受伤亡的能力更强,反而士气愈发高涨起来。

6月12日,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也抵达了骏府城内,请求觐见寿桂尼。两人孤身前往骏府城,本身也是向今川家表明忠心。二人的这一番举动,赢得了今川家本家不少家老和亲族的认可,舆论风向也对冈部家愈发不利起来,一时间竟有墙倒众人推的趋势。原本今川家内第一豪门,此刻却处于风雨飘摇中。

第一百八十九章 粮绝

引马城内的处境,在两次突围失败后,变得愈发艰难了。

引马城作为远江的本城,拥有超过20000的总人口,这次有大概三分之一的人跑入城内避难,剩下的人则向朝比奈一系那边逃去。而一直以来,都是作为远江重要豪族饭尾连龙的居城。在今川家全面控制远江后,濑名氏俊也转封到了附近,作为在远江境内控制全局的今川家亲族。饭尾家和濑名家都对引马城有着很强的影响力,城内避难的这些城下町居民,大多数也都是在这两家的管辖下生活了十几年。相反的是,冈部家在这里则可以称得上是毫无根基。

而此时,濑名家和饭尾家都是包围军的一员,防守一方的冈部家因此面临着民心不稳的问题。大量民众都对冈部元信占据引马城和朝比奈一系作战表示不满,满心盼着饭尾家和濑名家赶紧收复引马城——让他们能够回归正常的生活。在这样一份心态的趋势下,引马城的百姓们对冈部家的一切行动都持有消极反抗的态度,甚至还有一些曾经在濑名家军中服役的百姓想办法给城外的濑名家悄悄送去消息。

更令局面雪上加霜的,则是日益紧张的粮食危机。6月11日和12日的突围进一步消耗了本就所剩不多的粮草,冈部家则一直试图隐瞒引马城缺粮的消息——不然本就反对冈部家的百姓就有可能做出过激行为了。城内本来就因为大量涌入的百姓而变得拥挤不堪,居民们间小矛盾不断,城内的气氛已经变得不是很友善。

围城以来,每天村民都会到城内的米仓和粮仓购买粮食,冈部家也从来未曾干涉。然而,6月13日那天,冈部元信依旧看不到围城有转机的希望。在继续粉饰太平和缩紧粮食预算多坚持一段时间之中,一贯务实的他还是选择了后者。当天早晨,冈部元信就派人想要快速接管城内的数家米仓,同时也将粮仓严密看守起来。

不过,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冈部家的武士在去查封第二家粮仓的时候,出人意料的遭遇了粮仓主人的抵抗。冈部家奉行不得不采取暴力措施,强行攻下了那家米仓——这才发现这家米仓的主人库房内藏有濑名家的细作。米仓的主人根本没想到冈部家突然有这种动作,猝不及防之下只好不让冈部家进来,最后却难逃被满门抄斩的厄运。

不过,这一处闹剧却大大改变了全城的局势,激化了冈部家和百姓间的矛盾。而本来冈部家迅速查封五个米仓的计划也破灭了。由于在第二家米仓耽误了太久的时间,百姓们得到冈部家要控制粮食的风声后,立刻涌出家门,到剩下的三家米仓处哄抢粮食——毕竟秋收前,家里也没有多少余粮。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冈部元信虽然立刻派出军队镇压,但还是晚了一步,三家米仓内大半的粮食都已经被百姓们买走或者抢走。冈部元信暴跳如雷,将那三个老板关入监狱。

冈部家原本的计划是,由冈部家统一控制全城的粮食分配,从而压低百姓的口粮,保证军队供应的同时,也尽量多坚持一段时间。然而,此刻的局面却糟糕透顶。军队的口粮有天守阁旁粮仓的保障,尚且不出问题,居民的口粮可就不一样了。

本来,每个居民每天都会去购买粮食——由于正处于围城阶段,大家都会多多少少多买一点,但也没有大规模囤积粮食的行为。然而,由于冈部家意图控制米仓的操作,百姓们都担心之后可能就无法从冈部家那里拿到粮食了。因此,一部分早一些得到消息的百姓,立刻哄抢囤积了大大超过家庭所需的粮食——另外一部分离米仓远一点的百姓则一无所获,他们剩下的存量可能只够三天所需。

百姓们无奈之下,不少人蜂拥到天守阁和米仓附近,要求冈部家提供一些粮食。冈部家现在手头的粮食,都是供应军队的,自然不会给这些百姓。一时间,引马城已经断粮的谣言就在城内四处传播开来,这导致了更大规模的混乱。虽然冈部元信多次强调,粮食还可以坚持很长一段时间——可是之前他隐瞒消息的举动已经让他不在可信,城内的混乱呈现出愈演愈烈之势。

6月14日和15日,大多数百姓尚且可以靠着口粮和野菜野草维持生活。可是到了16日,已经有部分家庭无米可以下锅。部分百姓迫不得已之下,只能铤而走险。有的人冲击城门口,要求卫兵放自己回到城下町的家里去拿粮食——这当然遭遇了拒绝,既有可能导致内奸趁机混入,还有可能引来朝比奈一系的进攻。还有一部分人则将手伸向了同样拥挤在城内的其他居民,偷窃粮食和抢劫杀人的案件在这一天夜里大量涌现,城内的秩序开始失控。

6月17日,冈部家派出军队企图压制全城,试图恢复秩序,却收效甚微——因为冈部家必须要兼顾城池的防守,不可能投入太多的部队来维持治安。不少缺粮的百姓要求冈部家军队立刻查收那些之前哄抢粮食的人家,将粮食平分——这当然招致了激烈的反弹。两三场为了粮食的大规模械斗爆发在城南,在冈部家武士和足轻到场后才平息。与此同时,更多的百姓把矛头指向冈部元信,指责他为了军队口粮而不管引马城百姓的死活。当晚,竟然有一些濑名氏俊和饭尾连龙的旧部煽动饥民一揆,企图夺取南城城门。虽然叛乱被及时平定,但是冈部元信却彻底和引马城的百姓们对立了起来。当晚,冈部家在引马城内的军营就有几座被焚烧了。冈部元信虽然气愤不已,但也明白此刻不是镇压百姓的时候——城内的动乱只会给城外的军队提供可乘之机。

6月18日,无奈之下,冈部元信被迫开放军队的粮仓,给饥民们派发粮食。可是,前来领取粮食的人数却远远超过冈部元信的想象——很明显,有一部分不缺粮食的人也来浑水摸鱼了。为了甄别这一部分人,冈部家的武士们和百姓们爆发了激烈的冲突,不少饥民被错误地认定为有粮食的人。愤怒的他们开始抢夺粮食,局面再次失控。只有两百多人的维持秩序的足轻无力控制局势,被迫向天守阁求援。冈部元信情急之下,竟然从四门的守卫处撤回了四百人,总算把乱民镇压住了。

城外的雨秋平虽然察觉到了城内的异动,但是个性一向比较保守的他,并没有立刻派出军队尝试进攻。之前一直负责城内情报渗透的真田昌幸猜测,很有可能是城内的百姓因为缺粮而发生了暴动,冈部元信正在忙于镇压内乱。因此,他和天野景德两个人,一齐建议雨秋平立刻发动全军总攻。然而,雨秋平不爱进攻,更加倾向于防守这一保守的老毛病再次犯了。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临时主帅,威望不够资历不足,贸然发动全军总攻,可能得不到其他各军的坚决执行。再加上城内情况尚不明朗,冈部元信之前又多次使诈,让雨秋平拿不定主意。犹豫不决下,耽误了很长一段时间。

等到当天中午,朝比奈泰亨,奥平贞胜都派来传令兵,请求发动攻击时,雨秋平不免有一些动摇了。可是他转念一想,既然已经错过了早上的最佳时机,现在再去进攻,不免会加大伤亡。犹豫的时间越久,越是错过时机。到了最后,雨秋平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最终放弃了进攻的打算——这也救了冈部元信一命。

6月19日,经历了昨天第二次哄抢粮食后,冈部元信手头的粮食也已经所剩无几。不过,这倒减轻了他的负担,民众不再强行要他开仓放粮了,而是转向那些看起来有不少粮食的同伴。盗窃和抢劫自16日之后,再次达到了新的高峰。而冈部元信供给军队的粮食,也仅仅供3天食用了。

冈部元信本打算在哪天雨秋平进攻时,他趁机打一个防守反击,然后率领全军突围。然而,雨秋平却王八吃秤砣一般,铁了心不进攻,就是老老实实地在那里防守,打算困死冈部元信。冈部元信这可是一点招数都没有了,只能望眼欲穿地盼望着调停使者的到来——这也同样是雨秋平感到疑惑的事情。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前去骏府,已经有好几天的时间了,却并没有调停使者如约到来。雨秋平派出信使去询问,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6月19日晚,冈部元信已经开始拟定突围的计划了。如果他在不有所作为的话,等到粮食耗尽,就真的是坐以待毙了。哪怕拼上一拼,也要冲出城外。就算不能带走全军,至少也要让自己和核心家臣突围。夜深了,他再次亲自督促冈部家的忍者巡查城内,防止朝比奈一系的忍者趁着天黑,从城下町潜入城中。然而,今天晚上,巡夜的冈部元信却发觉到了异常之处。似乎除了朝比奈家之外,还有一家的忍者正活动在黑夜里。

第一百九十章 善意

6月20日清晨,雨秋平设立于引马城东边的幕府内。一个冈部元信派来的使者,此刻正跪拜在雨秋平的身前,周围围绕站立的,则是常磐备军中全部的高级军官。

“雨秋殿下容禀。”使者先是把姿态放得很低,轻声说道:“在下奉家主之命前来,有一事相求。”

“终于要投降了么?”雨秋平还没开口,身旁的御前崎仲秀就抢先嘲笑道,“冈部元信这逆贼,以为投降就可以免除一死了么?门都没有!害死家督大殿,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仲秀!”雨秋平出言责备道,同时将目光投向那个使者。让他有些诧异的是,这个使者虽然面色不虞,但是却没有出言反驳——在这个主辱臣死的时代,听到其他人如此责骂自己的主公,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如此沉默啊。

莫非冈部家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处,以至于不得不这样委曲求全么?

果不其然,那是使者没有理会御前崎仲秀,而是低声说道:“实不相瞒,城中粮食已经快要耗尽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眼前一亮。虽然之前大家都已经通过细作和观察,猜测到引马城内可能缺粮,却万万没想到居然已经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了。而冈部家居然主动把这个信息公开,无疑是在谈判中把自己逼到了角落,失去了大量可以讨价还价的筹码。

真田昌幸和天野景德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两人都觉得,冈部家这样反常的行为,肯定别有所图。

雨秋平看着那个使者,等着他的下文。然而他的话却戛然而止,半天都没有继续。雨秋平一时有些发愣,竟然脱口而出道:“sowhat?”

“殿下…?”那个使者显然没听懂雨秋平在说什么,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嘴里念叨着那个奇怪的发音。

“我的意思是…”雨秋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冈部殿下让阁下过来说这个,有何用意?”

“是这样的…”使者有些艰难地开口,看来他刚才的犹豫和停顿是因为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冈部殿下不愿投降,还会坚持到底。只是粮食已经不够供应全城百姓,百姓们已经吃不上饭了。因此,希望在今天把城内百姓全部送出城外,由雨秋殿下赈济,还望雨秋殿下答应。”

话音刚落,幕府内就是一片哗然。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小早川弥七助三个人吵吵嚷嚷着什么“痴人说梦;小川佑冬正仰脖喝酒,一下子全部笑吐了出来;连一贯严肃正经的福岛安成,本多忠胜和水原子经都是一脸怪异;查理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使者的话,正在向直江忠平请求翻译。天野景德依旧阴沉着脸,似乎想把这个使者心里的鬼主意猜出来。没有人注意到雨秋平神色一闪,眼神中掠过一抹不忍。

“明知不可能的事情,阁下提出来有有何意义?”真田昌幸开口问道,“我们全军围城不攻,就是为了等你粮尽投降或是突围。现在终于围到你没粮食了,难道我们还会让你们把饥民送出来,然后节省粮食继续抵抗不成?”

“就是说,你当我们都是我大哥那样的老实人么?”水原子平取笑道,众人闻言,都对着水原子经哈哈笑了起来,完全不去认真考虑使者的话。

然而,使者见到这样的状况后,却没有表现得过于慌乱或者尴尬,而是默默地注视着这里唯一说话算数的人——雨秋平。后者明显陷入了沉思。

“如果雨秋殿下拒绝了我家家督的请求的话,家督也只能深表遗憾了。”使者低声补充道,“不过家督绝对不会投降,而是会采取手段抵抗到底的。”

“手段?什么手段?”雨秋平的眼皮跳了一下,有些紧张地看向使者。他现在很害怕,使者会给他那个答案——那个他绝对不想听到的答案。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家家督也不会拒绝那些…太平时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了。”使者阴沉着脸低声道。

“你是指人吃人么?”雨秋平急急地低吼道。使者用沉默回答了他的疑问。

六千多百姓…整整六千多人啊。雨秋平以前读过不少守城士兵被迫吃人的残酷史料,其中张巡守睢阳那一段,更是让他读完之后久久难以平静。而现在,眼前六千多活生生的生命,却将要遭遇同样的命运。原本还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可能就要不得不每天选出一个人——去被大家吃掉。吃着的食物,都是血淋淋的人肉。那些被处死的人,死前又该是多么的绝望和残酷?一想到这些,雨秋平的情绪就有些不受控制了。

“那些都是无辜的百姓啊!冈部殿下!冈部元信这逆贼当真下得去手?”雨秋平有些失态地咆哮道,“你们这样会下地狱的!”

“我家家督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事情,所以想请雨秋殿下接纳这些百姓。”使者看到雨秋平情绪有些激动后,逐渐占了上风,不卑不亢地提出了要求。

天野景德察觉到局面有一些不对后,立刻抢在双目尽赤的雨秋平开口之前出言打断:“吃不吃百姓是你们的事情,与我家殿下何干?这不是我家殿下该背负的责任。”

“对!你们要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出来投降便是!反正你们不投降也坚持不了多久!凭什么让我家殿下去接纳百姓!”直江忠平会意地补充道。

然而,使者只是默默地摇头,“我家家主没有强迫雨秋殿下的意思。只是告诉雨秋殿下这个事实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你就滚吧!”御前崎仲秀骂道,“没有别的意思你过来干什么?我家殿下不需要知道这些!”

“既然如此,在下告辞。”使者居然真的就跪下行礼,“久闻雨秋殿下仁义,想来也不过如此,居然为了围城对六千百姓见死不救。”

“等一下!我同意!”一直沉默不语的雨秋平忽然出声喊道,使者扭过头来,嘴角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容。

“你别在那里笑!”雨秋平感觉情绪非常糟糕,厉声喝道:“我不是因为你最后一句的激将法才叫你停下的!我和你家畜生不如的逆贼不一样!我在乎那六千多百姓的性命!”

“殿下!”天野景德大吃一惊,凑到雨秋平身边压低声音道:“万万不可妇人之仁!”

“那是六千多无辜的百姓啊!难道就看着他们被吃掉不成?”雨秋平刻意抬高声音反驳道。

“冈部家本来也就没多少粮食了,就算他们把百姓送出来,也就多守那么不到十天罢了。”雨秋平坚决地摇头,“我们不差这几天!”

“怎么会不差啊,殿下!”一贯平淡不惊的天野景德的语气也有些变调,“朝比奈和濑名殿下已经去了骏府要求调停,下令两军停止私斗的命令可能很快就要下来了!如果引马城已经被攻下,冈部家就再无翻身之日!如果引马城没有沦陷,很有可能之后就会和我们分庭抗礼啊!”

“你没听那些畜生说么!”雨秋平大声道:“他们打算吃人肉坚持下去!就算我们不接纳百姓,也拿不下引马城的!”

“殿下!不是这样的!”真田昌幸也出言帮腔道,“如果冈部元信开始吃人的话,那些本就对他极度不满的百姓一定会起来反抗!到时候我们趁机攻城,定可不用付出多少伤亡就拿下全城!”真田昌幸话已出口,那个冈部家的使者就脸色大变。显然,事实的情况就是如此。众人也纷纷一起起哄,声讨冈部家的恶行。

“人吃人?再让百姓起来和冈部家对抗?”雨秋平摇头厉声道,“那要死多少无辜的人啊!他们本来不用死的啊!再说反正最后寿桂尼殿下和少主也会查出冈部家是害死家督殿下的内奸!无论他们有没有投降,最后都难以逃脱制裁!你们急什么!”

“殿下还没和另外几位殿下商量过呢!太过草率了!”天野景德一时间也有些发急,沉声喝道。

“我会说服他们的!到时候接纳难民也由我自己来,不去麻烦他们!”雨秋平反驳道。

“你们以前大多是都过过苦日子的吧!”雨秋平环视了一眼奴隶出身的军官们以及本多忠胜,直江忠平这些苦出身的武士,“你们不明白现在被困在城里的那些吃不饱饭的人有多可怜么?你们难道就为了提早十天获胜,把他们往死路上推么!”

幕府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刚才喊得很凶的吉岗胜政和御前崎仲秀也一时间没了声音。大家回想起过去自己吃不饱饭的日子,面面相觑,不再有人出言反对。真田昌幸和天野景德愣了一下,看着眼角已经有着泪花闪动的雨秋平,也不禁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殿下的所作所为很好地体现了骑士的风采。”还是查理的话打破了沉静,“我很认同您的做法!”众人闻言,也都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都没有意见了吧?”雨秋平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低声道,“回去汇报冈部元信!就跟他说,我同意了他的要求。让他再派个人出来,商讨一下具体方案。”

使者离开后,雨秋平就打发众人离开,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真田昌幸和天野景德并肩走出幕府,立在砦门旁边,都是默然无语。

半晌后,真田昌幸叹了口气,微笑着开口道:“殿下的仁厚…令人钦佩不已。”

“只是…光有仁厚,什么都做不了。”天野景德摇了摇头,“之前几次殿下的善心,都得到了好报。但是我觉得,殿下他早晚要在这上面吃大亏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开城

6月20日傍晚,雨秋平等待在东门城下町外围的瞭望台上,紧张地注视着引马城的动静。

冈部家在上午就派出了三个重臣家老,和雨秋平商讨送出百姓的问题。最后达成的协议是,冈部家会打开东门把百姓送出,送到雨秋平的营寨前。而雨秋平不能趁着冈部家开门的时候强攻城门,各部都必须留在营寨内,不得乱动。虽然觉得这个计划有些太过有利于冈部家,但是为了百姓考虑的雨秋平也一口答应了下来。

然而,让他有些不快的是,冈部家一定要在傍晚将百姓送出。如果这件事拖到了夜里,在这夜晚就会漆黑不见五指的古代,帮助几千有夜盲症的人安顿下来可着实要浪费不少功夫。雨秋平建议今天下午就开始送出百姓,冈部家的家老却说来不及准备。雨秋平又提议说明天再送,冈部家的家老却很为难地说粮草已经不够今天的晚饭的了。雨秋平无奈之下,再次答应了这个条件。

为此,他也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要一下子接纳六千多百姓,需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要给他们准备粮食和住处,要协调他们之间的关系,要维持秩序,都免不了一番功夫。索性,朝比奈一系的部队围城以来,刚刚帮一万多百姓在营寨周围搭建了住处,安顿了下来,经验丰富。为了容纳新来的六千多百姓,雨秋平传令各部全部动员起来,拆除一部分暂时用不到的后排防御工事,再去砍伐树木,搭建简易的住宅。同时也号召居民们一起参与搭建工作,并准备着六千人的晚饭。大家以前都是引马城外城下町的乡里乡亲,彼此间沾亲带故,自然都对这件事十分热心。引马城外几万人立刻忙活地像个大蜂巢一样,营地也变成了建筑工,直到傍晚时分,依旧没能弄完。而引马城内,也响彻了一下午的嘈杂声,可能是百姓们正在乱哄哄地收拾细软,准备出发。

不过,雨秋平自问也不是傻子。他为了迎接百姓,拆除了部分防御工事,很担心打开城门后,出来的不是百姓,反而是突围的冈部家。为此,他特意将常磐备的足轻们全部派遣到防御工事里和营地两旁,自己和查理亲自带着弓箭手监视动向。另外几家也如临大敌,通知全员戒备,以防冈部家声东击西,从其他几个门趁乱突围。

现在到了申时七刻,已经到了约定开城的时间,引马城的东门却毫无动静,城内范儿传来越来越大的嘈杂声。雨秋平不免有些烦躁,在瞭望台上警戒的弓箭手也越发紧张。。不过,冈部元信并没有让他等待多久,申时罢课,引马城的东门缓缓打开——出来的是衣衫褴褛的百姓,而不是全副武装的军队——这让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和雨秋平想象中井然有序的百姓排队出城不同,百姓们一窝蜂地拥挤着抛出城外,狭窄的城门洞立刻被挤了个水泄不通。最早挤出城的几十个百姓立刻飞快地沿着城下町的大道向着雨秋平的营寨这边跑来,而后面的百姓也不断拥挤处城门。就仿佛是一个装满了绿豆的布袋子,下面破开了一个口,绿豆水泄般涌出的场景一样,越来越多的百姓冲出城门。而城下町的那条大道也逐渐被人群挤满,不少百姓被迫从城下町的小道里绕路。雨秋平能大概看到,似乎有不少在拥挤中走散的家庭,或者是遗失了行礼的百姓,正试图回身返回——这显然加剧了拥挤。

跑得最快的人已经欢呼着冲到了壕沟边上——栅栏已经被雨秋平临时拆毁,为了方便百姓通行。而大多数的人,却还拥挤在城下町里。常磐备的足轻们为赶来的百姓让开了一条小路,让他们通过防御阵地往后面的百姓聚集区赶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百姓涌出城门,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东城城墙到常磐备防御工事的这段区域内。城下町的复杂难行和雨秋平之前挖的壕沟加剧了拥挤程度,只有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百姓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其他人都只是茫然地跟着人流向前涌去。而与此同时,常磐备防线前大量的百姓也给常磐备的足轻们造成了巨大的压力。由于常磐备只在放线中让出了几个小口子给百姓通过——他们还要绕过拒马和栅栏,这导致通行量远远低于城门口放出来的人数。不少人拥挤着跳下壕沟,再爬上来,推搡着常磐备足轻身前的防御工事,要求放行。

越来越多的人摩肩接踵地滞留在这片区域内,雨秋平感觉到局势似乎有一些失控。据在瞭望塔上的他肉眼估计,已经有几千人拥挤在东城门外到自己的防线之间。人头的密集程度丝毫不输给春运现场——他之前大大高估了村民出城的秩序,这导致大量人员的滞留。现在,他所在的这个瞭望塔下,也都密密麻麻地塞满了百姓。日暮西山,夕阳的余光因为引马城的阻挡,已经照不全整个城下町了。黑暗逐渐降临加剧了人群的慌乱,还有几个人打起了火把照明。

“殿下,这样的局面不是很乐观。”一直随侍在边上的天野景德沉声道,“这么密集的人群,还处在两军交界间,一旦发生混乱,后果不堪设想。”

“权兵卫…你说的没错。”雨秋平下意识地用天野景德的幼名叫道,“那你看现在该如何是好?”

“殿下您的安危,最为重要。”天野景德望向瞭望塔下密密麻麻的百姓,“殿下你现在所处的地方,和本军隔得太远。若是有混乱发生,根本来不及回去指挥部队。”

“无论如何,请先回到军中吧。”在天野景德的强烈要求下,雨秋平在身旁几个侍卫的护卫下,爬下瞭望塔,努力地挤入人群。拥挤的百姓一开始根本腾不出地方,折腾了半天都没往前几步。

“都动一动,动一动啊!”小幡杰盛扯着嗓子喊道,“给我家殿下腾个地方!”

然而,站在他们身前的百姓,都是好不容易挤到前面的位置的,没有一个人愿意让折腾了半天才抢到的位置。他们在人堆中你推推我,他瞪瞪你,都想着让别人来给雨秋平让路。小幡杰盛等人费力地向前挤去,伸出双手努力拨开眼前的人群。然而,才挤开这一个,另外一个又靠了过来,少有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人流推搡地一个踉跄。小幡杰盛的插在头盔上的红叶,甚至也在拥挤中被挤掉了。周围的人群人声鼎沸,抱怨声叫骂声不绝于耳,几个侍卫间都只有拼命大吼才能彼此沟通。

眼看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几个侍卫开始有些护不住雨秋平了。雨秋平本人差点被一股从西面撞来的人流挤入人群中。在这样混乱的局势下,若是雨秋平被人流挤走,之后想要再找到可就难了。小幡杰盛匆忙一把扯住雨秋平的手,把他从两个农民之间拉了过来,几个侍卫也纷纷掩护了上来。他们厉声嘶吼,要求百姓们让开,大家却依旧我行我素。

几个侍卫情急之下,就抽刀在手,厉声喝道:“都给我让开!不然格杀勿论!”

明明晃晃的武士刀亮出后,周围的百姓立刻惊恐地向着四处让开,尖叫着避让着,人挤着人,很快就腾出了一条路,人流向着反方向挤去。雨秋平和身旁的几个侍卫以及天野景德,就犹如劈开浪花的礁石一般嵌入人群,快速挤回了本家阵地前的壕沟,翻过壕沟后,又回到了前沿阵地。

“还是亮刀子好用啊!”雨秋平身旁的一个侍卫感叹道,“之前磨磨唧唧讲了那么多,百姓们也不听。天色又暗,人又多,根本不顶用。但我们一拔刀,一做出一副要砍人的样子,这些百姓立刻拥挤着逃开了!后面的人即是不想让,也都被挤着让开了一条路!”

“说的是啊!”另外几个侍卫也纷纷迎合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们没有注意到,他们身旁的雨秋平,望着摇摇欲坠的夕阳的方向——那是引马城的东门门口,已经是面如土色。

将近六千多的百姓大部分已经挤出城来,却只有不到一千人通过常磐备的阵地到达了安置地点。剩下的几千人,全部拥挤在常磐备和引马城中间。密密麻麻的人流挤在阵地前,滞留在阵地中,推搡着拥挤着,摩肩接踵,一片混乱。和常磐备足轻紧挨着的百姓,大多数已经筋疲力尽,又累又饿,想尽一切办法向着阵后挤去。由于常磐备被雨秋平要求要善待百姓,大家都没有对百姓做出过激行为,这也导致百姓的举动越来越放肆,甚至有人开始公然翻越工事。而挤在人群中,跟着人流一步步挪动的百姓们,更是在黑暗和饥饿中不知所措。

“喂…”雨秋平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语道,“有没有搞错啊…万一…”

我是说万一…

夕阳摇曳的霞光,映在雨秋平惊恐的双眸里。

第一百九十二章 惨剧(1)

小太郎家,世世代代都是引马城城下町的农民。很本分的农民,靠着全家的辛勤劳作,每年都能按时上交粮食,每次在冬夏被拉去训练打仗时,也从无怨言。这让他们在领主武士和邻里间有了很好的口碑。

今年36岁的小太郎,在他的父亲于去年病死后,就是这一个不大不小的家的顶梁柱了。他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嫁到挂川的妹妹,自己也有了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平时日子过得也算不错。耕作结束,在田埂上休息时,小太郎总是唠叨着他那两个宝贝儿子。他说着什么大儿子已经说好了一门亲事,今年秋天就要成亲了。二儿子不久前也可以陪着他下地劳作了,分担了他和大儿子不少活。

“等到他俩都长大了,成家了,俺也就可以退下来了哦。”小太郎布满皱纹的脸上每当说到这句话,就会洋溢起憧憬的笑容,“晒晒太阳,像俺爹爹之前那样。”

然而,一切美好的生活,都因为十几天前的战乱而支离破碎了。

当冈部家的人带着部队冲进引马城时,就有不少城下町里的乡里乡亲觉得要打仗了,拖家带口到其他地方躲避去了。但是小太郎却觉得不会打起来,毕竟朝比奈家的武士老爷和冈部家的武士老爷为了今川家,已经一起效力了几十年了,怎么会说打就打呢?而且,他的二弟的媳妇得了病,需要人照顾。但是二弟身体不是很好,一个人照顾不来,小太郎必须要留下来帮忙,也就没有再提逃走的事情。——他后来为此后悔不已,当时说什么都应该想办法逃到挂川去找他妹妹的啊。

可是当朝比奈一系的联军围过来时,小太郎又带着全家人做了另外一个错误的决定。当时不少乡亲看到大军打来时,都说要跑到朝比奈和饭尾殿下那边去。可是小太郎却觉得,躲到哪里也不如躲到城里来得安全。跑到城外去的话,说不准攻城的部队会把这些可怜的百姓拉上前线当壮丁,让他们搬着沙袋去填平引马城的壕沟也说不定呢。于是他就带着两个弟弟,三家人收拾了全家细软,一起躲到了引马城里。刚开始的几天,日子倒也安稳,虽然粮食什么的都要去米仓那里领取,但是至少没有继续打仗了。

然而,6月13日那天,本来依旧带着三家人住在一个空闲的小茶坊里的小太郎,却突然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冈部家要关闭所有粮仓了!城里的百姓都拼了命地去抢粮食!当时正在给弟媳妇端水地小次郎一下子摔下手里的水瓢,招呼着三弟和他的大儿子就冲了出去,加入人流当中!他清楚,现在一家人身边的粮食也就够吃那么两三天,要是粮食真的被封锁了的话,接下来能不能吃上饭就不好说了!

然而,当小太郎他们赶到时,几个粮仓都已经被一扫而空,冈部家的武士把剩下的粮仓封锁了起来。小太郎只好失望地回到家里,宣布接下来要严格控制每个人的口粮了。

大人们饿着几天倒也还好,关键是他三弟还带着一个刚刚两岁的小男孩。三弟之前生过两个女儿,都不幸夭折了,这个孩子可是他的宝贝啊,根本饿不得。小孩子因为饥饿的哭声就如同哀鸣的笛声一般,回响在每个人心上。小太郎带着两个弟弟和三个成年的晚辈,在引马城里四处寻觅粮食,找了两天,也只有他的二儿子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找到了不知道是多久前的小半袋小米——这已经让全家高兴半天了,也让家里的断粮危机,延缓了一天。

6月16日,全家真的要吃不上饭了,只能挖野菜,并吃掉一切能看到的能吃的东西。小太郎这辈子第一次做了亏心事——从一个老乡家里,趁他不注意,偷了一小袋米回家——但是这仍然不够大家吃的。他的二弟和三弟跟着许多乡亲一起,跑到城门口要求冈部家开门放他们回到城下町去——却遭到了守卫的一顿毒打。一直身体不好的二弟被狠狠地打中了肚子,好久没缓过来,被三弟抬回茶坊来的,二弟的媳妇哭成了一个泪人。那晚,全家也没能吃上晚饭。

6月17日,噩梦开始了。二弟的身体果然还是没能吃得消,熬了一个晚上后病死了。小太郎看着哭成一团的亲人,却没有时间悲伤——再不出去找粮食,全家都会饿死的。小太郎带着他的三弟,还有二弟的儿子,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起出去找粮食。小太郎含着泪手把手地教自己两个儿子如何偷东西——他从小都教他们要本分做人,不可以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的。

然而,到了这种时候,每个百姓都格外爱惜自己的粮食,想偷得手再也没有那么容易了。小太郎的两个儿子和一伙人准备一起去偷一个据说在之前哄抢粮食时抢到了很多的富户,却被富户发现,两边立刻打了起来,并引起了天守阁南边的一场大规模斗殴。不少人都趁着混乱的机会拼命掠夺,场面直到冈部家的足轻赶来后才稳定下来——然而,小太郎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大儿子的身影了。

周围的人说,冈部家的足轻为了避免疫病,已经把不少被打死的人拖走烧掉了。可是小太郎却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自己马上就要成家的大儿子就这样离去,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现实。他在城里找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嚎哭着回了茶坊。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的三弟和二弟的儿子在混乱里抢了满满两大口袋的粮食回来,家里的小婴儿和三个女人有的吃了,不会饿死了。不过,那天的晚饭,全家人却格外压抑——一天之内失去了两位亲人,又如何让这样一个平凡的家庭承受?而那一天,整个引马城内的氛围也变得异常紧张,每个人都用防贼的眼光提防着每一个往日里亲密无间的乡里乡亲。

那天晚上,小太郎因为儿子和弟弟的死,躺在地板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这却阴差阳错地救了全家人一命。凌晨时分,一伙人不由分说地冲进屋子,就要抢夺藏在床底下的那两大袋米。还醒着的小太郎拼命抵抗,在撕扯中扯碎了一个袋子,袋子中一半的小米哗啦啦地落在了地上。那伙人也看动静越闹越大,就见好就收,拿着抢来的一袋半的粮食夺路而逃。而全家人,只能小心翼翼地从地上一粒粒拾起掉落的粮食,面面相觑。也正是这剩下的半袋米,让家人没有立刻断粮。

18日,冈部家总算开仓放粮了。然而,小太郎却没能领到他的粮食——在他马上就要排到领粮食的地方时,队伍突然混乱起来,有人开始哄抢粮食!冈部家出动了军队镇压乱民,局面一下子就乱得不可收拾。等到城内终于稳定下来后,派发粮食的粮仓也已经关闭了,任凭包括小太郎在内的百姓如何哭喊,守卫的武士和足轻都不为所动。

吃完了所有能吃的东西后,家里彻底断粮了。三弟还在襁褓里的婴儿第一个离去了,二弟的媳妇也因为悲痛过度,又生着病,病死了。三弟的媳妇也染上了那该死的疾病,当晚,她为了避免连累亲人,居然自己投井自杀。原本还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一下子就只剩下了五个人了。

19日,民众间信任荡然无存,饿疯了的百姓疯狂地掠夺他人,盗窃和抢劫在引马城里频发,和冈部家军队的冲突也日趋严重。但是小太郎却已经有些麻木。他们没有什么东西好被偷被抢了,倒也坦然了。家里靠着一处以前的街坊木吉接济的半袋子粮食勉强度日,在这人间地狱里苟延残喘下去,整个引马城就像一个即将爆发的活火山。

然而,20日,就当引马城内因为饥饿,疾病和居民间的斗争而彻底沦为悲惨世界前,希望的曙光却降临了。出外谈判的冈部家家臣带回消息,说是雨秋平愿意接纳引马城内的饥民,为大家提供住处和食物。消息刚传来时,民众们还不愿意相信,都觉得这不过是冈部家稳定民心的伎俩。然而,当冈部家的足轻来到聚集的难民中,分发最后一天的口粮,并让大家到东门外等待傍晚的放行后,人们终于意识到——他们可以离开这个人间地狱了!

那位雨秋红叶,以让人难以想象的善良,放弃了继续围困即将因为饥饿而陷落的引马城,反而愿意接纳这些难民。引马城的百姓们不管饥饿疲惫的身体,在大街上欢呼雀跃,歌颂着雨秋红叶的仁德。即使是已经死去多位亲人,内心无比煎熬苦闷的小太郎,也因为这位殿下的善举而痛哭流涕。

20日傍晚,数千人摩肩接踵地拥挤在东门内。大道上,小巷里,住房里,甚至是住房的屋顶上,都挤满了人。小太郎拖家带口,带着幸存下来的家人们,挤在这些人群当中,等待着通往“极乐世界”的大门打开的那一刻。

第一百九十三章 惨剧(2)

申时八刻,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了。小太郎没能挤到队伍最前面,只能站在后面的一处矮墙上,羡慕地看着乡亲们涌出门去。人群开始你推我搡,缓缓地向着东门那里蠕动着。小太郎左手牵着妻子,右手拉着自己的小儿子,看着跟在身后的侄子和弟弟,心里说不出的悲凉。他们身上各自背着几个小包袱,是他们全家所剩无几的家当了。

越靠近东门,也越为拥挤。东门内部紧贴着城墙的两侧街道上,站满了冈部家维持秩序的足轻,他们一个个披挂整齐,手拿兵器,虎视眈眈地看着面前通过的百姓。小太郎觉得,一旦他们这些百姓和足轻们爆发冲突,肯定会被立刻镇压。小太郎拼了命地挤进人群,一点一点朝着门洞里挪去。现在正是夏天最热的那段日子,即使是傍晚,天气依然闷热。一大堆人在密不透风的人堆里挤来挤去,很快就一身臭汗了。炎热的天气让拥挤的百姓们更加烦躁,时不时有推搡和口角在人群里爆发。

小太郎一家好不容易挤出了城门,立刻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了一跳。刚才在城里,虽然也拥挤地一塌糊涂,却没有这里壮观。引马城东边的城下町一直到常磐备的阵地前,密密麻麻全是百姓。人头攒动中,小太郎根本看不清道路,只能隐约看到远处飘摇的那面枫鸟旗。小太郎只能完全凭着感觉,和以前来过东边城下町的模糊记忆,带领着家人们沿着主干道移动。然而,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被人潮拥挤着前进,就像在汹涌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在大潮面前无力抵抗。

天逐渐黑了下来,恐惧和不安笼罩在整个人群里。几十个有先见之明的村民拿出了准备好的火把,点燃照明。但是这点火光显然是不足以照亮整个区域的,小太郎把周围的亲人紧紧地护在身边,生怕大家在黑夜里走散。在这个年代,真的要是在人群里走散了,可能就一辈子都无法再找到彼此了。黑暗也让人群更加慌乱,不时有人失足摔倒,人群就会立刻乱成一团,传来一阵阵尖叫。有的人成功被身边的亲友救了起来,有的人就此成为脚下亡魂——小太郎刚才就踩过了一具已经被人踩死的尸体。

不久,远处的常磐备和城里的冈部元信似乎都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引马城城头陆陆续续点起了十几个大火堆,而常磐备的阵地里也点起了近百支火把和五个大火堆,帮助百姓们照明。

小太郎借着光线勉强分辨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大概处于城下町的中间,也就是他们已经将近走了一半的路程。城门口那里的人群似乎稍微稀疏了一点,应该所有百姓都已经出城了。他又踮起脚尖,扭头向着东边看去——大量的百姓正努力翻过壕沟,从常磐备的防线间的空隙走到后面的安置点,大量的人堆积在哪里。

“是不是应该绕个路呢?从正面排队,岂不是要排到后半夜去?”正当小太郎私下里琢磨的时候,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尖叫声。

“又有人摔倒了么?”小太郎有些悲悯地嘟囔了一声,没有回头去看,而是继续向前张望。然而,这一次的尖叫声却似乎与众不同。以往,一般只在有人摔倒的地方,会传来连续不断的尖叫。然而这一次,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整个后边的人群似乎就都开始尖叫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来自后边的人不断地向前拥挤。

小太郎眉头一皱,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奇怪。他匆忙回过头去,也立刻和周围的几十个扭头的人一样,傻傻地愣在原地。

只见引马城城头,一片星星点点的火光。

别的人或许不知道,但是跟着饭尾家一起出征过的小太郎,可不会不明白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是什么——那是火箭,箭头点燃了的箭矢!和火光照耀下,弯弓搭箭的足轻!

下一刻,松弦声和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就先后传来。小太郎几乎全屏本能地把妻子和孩子的脖子挽住,使劲地往身后一拉,将两人拉倒在地。

眼前一黑的妻子和孩子,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人群中一下子就传来了大片惨叫声。城头的弓箭手肯定上百了,对着这样密集的,毫无防备的人群射箭,几乎没有落空的。一下子就有近百百姓被滚烫锋利的箭头撕裂了皮肤,没入躯体,不少人一下子就咽气了,更多的则是惨叫着摸着自己中箭的地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鲜血涓涓地淌出。然而,小太郎明白,这些百姓并没有立刻撅断箭杆的意识。在人潮中,不断拥挤而来的人挤压扭曲着插在身上的箭杆,箭头在肌肉中搅动着,带来的剧痛几乎让他们昏死过去。他们疯狂地嚎叫着,挣扎着,整个人群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小太郎为这些中间的人赶到悲悯时,眼前的景象却一下子让他几乎昏厥过去。就在他身旁几公分的地方,他躺在地上的儿子的身体边上,倒着他的三弟——额头被一根棕黑色的羽箭直直地命中,鲜血和脑浆溅了出来,眼看是不得活了。他刚才全屏本能去保护了自己的孩子和妻子,却忘了他的三弟。

还没等他痛哭出声,人潮一下子再次涌动起来。反应过来冈部家正在对着他们射击的人群彻底慌了,大家仿佛有死神在背后追赶一般,拼了命地向东边逃去。他们不管不顾地拉倒拨开身前的每一个人,只为了能够比这些人离安全的常磐备的阵地更紧一步。哭嚎声,惨叫声,叫骂声交杂再一起,每个人都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拼命地逃跑!人群的恐慌飞速地蔓延,从最后方的人,已经蔓延到了小太郎所在的中间位置。这里的人还有不少甚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汹涌而来的人潮给顶了个人仰马翻。冈部家弓箭手的射击并没有停止,羽箭不断地落入人群中,夺取无辜的百姓的性命。

小太郎看着蜂拥而来的人群,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躺在地上被踩踏的危险。他下意识地一扭腰,快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就伸手要去拉他的妻子和儿子。然而,妻子刚刚拉起来,儿子却脚下一滑,又摔在了地上。

人流没有给小太郎再一次努力的机会,他亲眼看到四五个农民嚎哭着奔跑而来,把他正努力起身的儿子一脚踩了下去,紧接着的,是望不到边的人群。人群的哭嚎声甚至掩盖住了儿子的惨叫声,他疯了一样地想逆着人群冲过去,却是那样地力不从心。他立刻被人群反卷着向东边而去,儿子也淹没在了人海里。

等他回过神来时,身旁的妻子也早已被人流冲散,不知所踪。只有他二弟的儿子,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痛哭流涕,却一直没有放手,跟着他一起被人潮拥挤着向前跑去。隐约中,小太郎看到了引马城下,一排排打着火把的冈部家的军队,正向着人群冲来!

木吉也是引马城内的一个普通农民,也是小太郎的好邻居。之前,小太郎一家实在活不下去时,他还匀出了家里同样所剩无几的口粮去接济他们。今天出城时,他算是挤到了比较前面的位置,现在已经快到了常磐备的阵地面前。常磐备阵地上的大火堆和火把发出的火光已经近在眼前,他也越来越安心。然而,他心里却始终挂念着大半天都没能找到人影的小太郎——希望他会没事的吧。

然而,就在刚才,不断的尖叫声突然从远处的后方传来。然后,尖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密集。人群,也随着尖叫声不断向前涌去,木吉一家就被这人流险些冲散。木吉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十几个小伙子不管不顾地向着拨开人群前边逃窜而来!

“后面咋了!”另外一个老乡开口喊道。

然而,那十几个小伙子头也不回地继续玩命向前挤去,哭嚎着喊道:“冈部家杀人了啊!快跑啊!冈部家杀人了啊!”

整个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冈部家杀人了”的消息一下子就在人群中传开,混乱如瘟疫般蔓延。这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配上不断涌来的人群,更是增加了这话的威力。所有百姓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大家纷纷向着常磐备那边的安全地带夺路而逃!

“冈部家杀人了啊!四面八方的武士老爷杀上来了!”

“后面血流满地啊!见人就杀啊!好几千人都死了啊!”

人群的混乱和黑暗让大家看不清冈部家的足轻冲到了哪里,仿佛处处都是冈部家的足轻,仿佛每一处黑暗中涌出的人都是冈部家的足轻!

哀嚎声不断从后面传来,木吉听得心惊胆战。他左手拉着妻子,右手抱着孩子,妻子左手则牵着家里的小姑娘。一家人挤在人流里艰难前行,都把目光投向木吉——家里的顶梁柱。然而,他的嘴巴也在不断地打着哆嗦,只是不停地重复着两个字“快跑!快跑!”

木吉不知不觉间,已经跟着惨叫着的人群冲到了壕沟边上,急了眼了的他眼看小孩子可能过不起壕沟,居然狠狠地把推了前面的几个人一把,那几个人一下子落到了壕沟里。他拼了命地拉扯着小孩子和妻子从这些人的身上踩了过去。老实本分了一辈子的他,根本想不到自己居然做了这样的事情。

越过壕沟,就是常磐备的阵线。预留的几个豁口和空隙处已经挤满了人。还没等木吉因为成功跨过壕沟而松一口气,“冈部家杀人了!”这催命鬼一般的嚎叫就追随而来!待在常磐备防线面前的包括木吉的百姓们眼看豁口实在堵得厉害,居然开始试图挤入常磐备的铁甲足轻阵中来冲过防线。常磐备的足轻们为了挡住这些百姓,维持阵型,被迫把长枪横在身前,化身成一道人肉栅栏,苦苦阻挡。

而汹涌不断的人流竟然已经把壕沟填平,慌乱失控的人群不断冲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惨剧(3)

“殿下!冈部家正在进攻!这不是偶然的混乱!”天野景德已经记不清楚这是他第几次对着雨秋平怒吼了,一贯沉默寡言的他此时却异常激动。前方瞭望塔上的弓箭手们对着本阵这里不停地打着火把招手示警,常磐备的本阵里一片慌乱。

“这不是百姓因为人多踩踏的意外混乱!就是冈部家蓄谋已久,把百姓当成人盾,驱逐过来冲散我们的阵型啊!他们是要突围啊!”真田昌幸也在一旁急得不行,对着雨秋平大声道:“殿下!请速下决断!”

常磐备的本阵里,是查理带领的一个弓箭排。本阵左右两边,是负责引导百姓往后方走的五个老兵排。而本阵前,则是五个新兵排,再往前就是壕沟,越过壕沟,又有十座瞭望塔,每座上面都有几个弓箭手。

然而,杀出城门外的冈部家部队,显然对那十个瞭望塔十分忌惮。城头和城外的弓箭手,都把箭雨对着瞭望塔上的弓箭手招呼过去。常磐备的弓箭手们进退两难,点着火把,显然就是冈部家的靶子。若是不点火把来比划,就无法像阵后的本阵传递消息——因为瞭望塔下此刻已经挤满了慌乱奔逃的人群,根本无法从路面沟通。甚至有害怕被踩踏的百姓,情急之下,爬到了瞭望塔的梯子上。

很快,就有两个瞭望塔上的弓箭手在冈部家的集火下全军覆灭,其他的瞭望塔或早或晚被迫熄灭了火把,却也难逃厄运。打着火把的冈部家把火箭射向瞭望塔,点燃了的瞭望塔在傍晚日常醒目,冈部家人数高达两百的弓箭手毫不留情地射击着势单力薄的常磐备弓箭手,最前方的几十个弓箭手不一会儿就死伤殆尽。而没有射中常磐备足轻的羽箭,则落到了逃难的人群中,造成巨大伤亡,进一步加剧了混乱。汹涌而来的人流已经渐渐超过了常磐备足轻们能抵挡的强度,甚至开始有足轻被撞倒,防线开始出现不稳,像极了游行里冲击警察的示威者。

“子经,子平,弥七助。你们几个!”雨秋平看到瞭望塔上的三十几个部下先后阵亡,感觉心就在滴血一样,他快步走到最前面的五个排的足轻的后面,有些红了眼的他快速下令道:“不要那么客气了!让百姓们不要冲击阵地了!从两边跑!”

“殿下!要动刀子吗!”水原子平脸红脖子粗地用长枪横在身前,顶着三个百姓的冲撞,头也不回地喊道:“要拦不住了啊!”

“子平!不可以!”还没等雨秋平发话,就在边上那个排的水原子经就用盖过喧哗声的嗓音厉声怒吼道,平时那个斯斯文文的武士此刻却青筋暴起:“你对百姓下手!对得起爹娘的嘱咐嘛!”

“说得对!不要杀人!我们是为了救他们才答应放他们出来的,绝对不可以像冈部家的畜生那样对百姓动手!”雨秋平对着足轻们高声道,“把他们推回去!和他们喊,让他们往两边走!”

得到雨秋平命令的足轻们,奋力地朝着壕沟那边把人群推回去。百姓们毕竟大多数都饿了好几天,又拥挤了一个傍晚,又累又饿没什么力气,被常磐备的足轻们推得连连后退。“往侧面走!拜托各位乡亲了!”“不要冲击阵地了!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足轻们的喊声此起彼伏,但是只有少数百姓停下了步伐,更多的人,还是蜂拥着冲向防线。

后来,不知道是在那个足轻的自发带头下,处于防线最南边的那个排,整齐地打着号子一般,喊着:“往!边上!走!往!边上!走!”后来,这个口号逐渐蔓延开来,整个前线的两百多个足轻,都按照节拍,在雨秋平的带领下,撕破喉咙般整齐地喊着:“往!边上!走!”两百多人整齐划一的喊声,压制住了百姓们的惊呼声和嘈杂声。在这样一股颇具感染的引导下,处于最前方的人群开始缓缓停了下来。他们早就在慌乱中丧失了自我思考的能力,之前是盲目地跟随人群向着常磐备冲去,现在又盲目地跟着喊声向着两边缓缓挤去。虽然还是有不少人依旧慌张地撞向防线,但是势头却已经被常磐备遏制。

然而,还没等站在前线的雨秋平松一口气,眼前的局势,却又发生了重大变化。原来打着火把赶来的冈部军,已经冲到了百姓的正后方。紧接着,一片惨叫声和哀嚎声,就在百姓阵后响起!

“冈部家杀人啦!”

当“冈部家杀人啦”的惨叫声再次响起时,百姓再次陷入了一片混乱。如果上一次爆发这样的骚动,还仅仅是因为冈部家用弓箭射杀百姓的话,那么这一次,就是冈部家的足轻真刀真枪地屠杀毫无还手之力的百姓!处于后方的小太郎看着那一个个拿着染血刀刃的恶鬼,肆无忌惮地收割生命时,彻底乱了手脚。大脑一片空白,只是迷茫地高喊着“饶命”,紧紧地拉着他的侄子,向着前方的人堆里挤去!他疯了一样地把每个待在他前面的人拨开甚至往后拉,以求他们帮自己挡下攻击!汹涌滚动的人潮将中前方每一个身不由己的人向前推去!而前面的人来之不易的秩序,也立刻在混乱中土崩瓦解!他们四散奔逃,不再愿意千辛万苦按照指示维持秩序,而是为了躲避身后的死神,一窝蜂地冲向防线和两边的壕沟!

这一次的人潮,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来势汹汹。常磐备的足轻拦不住撞上来的百姓,被逼得连连后退,即使他们再次喊出和上次一样的口号,也无济于事。站在最前方的雨秋平看着防线开始动摇,不由得握紧了双拳。

“殿下,请下令无差别攻击!攻击百姓!”果然,天野景德阴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雨秋平明白,他说的是对的。

雨秋平看着防线面前挣扎着的百姓,一个个衣衫褴褛,面容枯槁,老老小小都有。他们刚刚在引马城内遭遇了炼狱一样的日子,好不容易熬出生天,却又要遭遇两军的屠杀。

几千百姓,几千平时老实巴交,土里刨食的百姓。他们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没有什么治国的抱负,在青史书页上别说是名字,连一粒尘埃都留不下。后世的人们,欣赏着王侯将相的丰功伟绩,却看不到这一个个活生生的生灵。

几千号人,每个都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性格,自己的美好回忆。他们或许也都在小时候在父母怀中撒娇,或许也在青年时为了意气之争吵得面红耳赤,或许也会在新婚夜激动地难以入睡,或许也会在诞下第一个孩子时,虔诚地感谢上天的恩赐,再像自己的父母带大自己那样,抚育后代。

然而,在杀戮面前,一切都微不足道。无论你曾拥有多么幸福美好的爱和回忆,都逃不过战争的残酷。

“如果不下令攻击的话,百姓就会冲散我们的防线!冈部家就会趁势掩杀!”天野景德说着,雨秋平心里也悄然默念着,“我们常磐备引以为豪的列阵枪刺就发挥不出来,只能任人宰割了!”

“下达无差别攻击令,杀死敢于冲阵的暴民,利用枪阵的震撼,逼迫百姓们反卷回去!稳定局面!”天野景德再次低声道。

“对不起。”雨秋平心一狠,看着不断涌上前来,脸色满是泪水和惊恐的百姓,高高举起了手。那句“无差别攻击”,已经挂在了嘴边。

忽然,一声凄厉的喊声传来。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叫做木吉的普通农民。

按理说,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雨秋平很难听到这一个声音。按理说,他也很难在昏暗的傍晚,看到这个中年男人的举动。

然而这一切就是发生了。

那个泪流满面,筋疲力尽的父亲,把襁褓中的婴儿高高托起,在常磐备的足轻身边挣扎着向往里挤,却始终不得寸进。后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这个刚刚失去了妻子和女儿,身上的粗布衣服还沾着妻女的血的丈夫,拼劲全力把婴儿向前送去。周围其他的百姓的颜色忽然黯淡下来,人群中只剩下那个男人的身影,格外清晰。

“救俺的孩子一命吧!俺不要紧,让俺的孩子过去吧!”

就是这句用尽了全身气力的话,传到了雨秋平的耳中。高高举起的手,也一下子僵在了原处。

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猛然被触动了。那只手,无论如何,再也落不下去了。

眼眶有些湿润,视线一瞬间模糊了。刚才还黯淡无光的景色,一下子明亮起来。刚才还模糊的人群,一下子都鲜活起来。每一个人,都竭尽全力地哭喊着,渴求着活下来。

每一个生命,都是那样独一无二,都是那样可贵。他们有着十几年或者几十年的美好回忆,那段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的人生。

这只手,只要落下,这几千人的生命,几千人独一无二的人生,就会瞬间在这世界上被抹去啊!我是为了救他们,才放他们出来的啊!我不是发誓过,要为每一个天下受苦的百姓减轻痛苦么!我不是一直要说到做到的么!

我…脑中忽然浮现出今川义元的影像。

“记住一件事,会是你对自己一辈子的挑战,看看你能不能战胜自己。”雨秋平走到门口时,今川义元忽然说道。

雨秋平转过身,侧耳倾听,那句话,从此印入了少年脑海,伴随了他整整一生。

“做无悔的选择。”

第一百九十五章 惨剧(4)

“全军后退!保持防线完整!”像是从沉默中爆发一般,雨秋平竭尽全力地高声喊道!

“殿下!”一旁的天野景德和真田昌幸大惊失色,他们本来已经准备好去传达无差别攻击的命令了,却不想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殿下请三思!”真田昌幸急匆匆地张口说道,天野景德则挡在雨秋平身前,和那停在肩上的乌鸦一起,直视着雨秋平的双眼,浑浊的双眼几乎冒出火来。

“殿下你还不明白么?”天野景德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若是百姓冲破了我们的防线,冈部家的人杀了上来,对着散乱的我们动手,咱们常磐备就是粘板上的鱼肉啊!”

“那几千贱民的命,和咱们常磐备跟着殿下这么久了的老兄弟的命,殿下难道做不出选择么?做不出来么?”

太阳已经彻底没入地平线,只留下天边的晚霞。在晚风中摇曳着的火光,让夜色显得十分阴沉。忽明忽暗间,可以看到常磐备即将崩溃的防线,防线前方嚎哭着挣扎着的百姓,和后面打着火把杀来的冈部军。

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要做选择了。

雨秋平握紧了双拳,心中的善意和理智,不断地冲击着彼此。终于,高高举起的手,无奈地垂下。

“后退!”

到底,还是狠不下心。

到底,还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雨秋平犹豫不决的这短短几分钟和那最后的命令,就是致命的。常磐备的足轻们本就难以抵挡百姓们的冲来的人潮,听到“撤退”这个命令时,一瞬间的犹豫和动摇导致战线被百姓冲破。一些人只听到撤退的命令后就开始后退,另一些人则意识到指挥的武士大人们正在争吵而犹豫不决,彼此间一旦出现这样不协同一致的状况,防线就出现了缝隙。已经癫狂的百姓不管不顾地冲入防线中,没有得到杀人命令的常磐备不知所措。常磐备原本整齐如豆腐块般的防线,此刻已经被大量涌入的百姓冲得支离破碎。足轻们三三两两地被和其他人割裂开来,彼此间失去联系,立刻被卷入人潮中。手中的长枪非但不能帮助他们,还成了影响平衡的罪魁祸首。后排还有相对完整战线的足轻们试图退后重整,他们的努力却也在汹涌的人海下宣告失败。

就在雨秋平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忽然陷入一盘混乱的部队时,不幸却再次发生。冈部家的战兵,在最不该赶到战场的时候,越过了壕沟,冲了上来!他们肆无忌惮地砍杀着挡路的百姓,惊恐的百姓如潮水遇到礁石一般躲避着冈部家足轻,两军间的距离正在不断接近!终于,一路势如破竹的冈部军,遭到了出城以来的第一次抵抗——来自常磐备的一杆长枪!

水原子平的排已经彻底被人流冲散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最前线高声呼喊,徒劳地想要维护秩序和阵型。然而,当冈部家的武士和足轻涌来时,这个从知立城就追随雨秋平的老部下却没有丝毫的动摇,毫不犹豫地挺枪刺了上去——即使他旁边没有一个友军,他仍然像往常站在枪阵中突刺那样,坚决地刺出手中的长枪。

英勇的他,和往常一样,刺死了正对面那个猝不及防的足轻,和往常一样毫不费力。然而,和往常不一样的,却是他身边,再也没有和他一起出枪掩护他的同伴。下一刻,两把武士刀和一杆长枪同时没入了他的身体,鲜血飞溅。片刻后,那个强壮的汉子,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弟弟!”站在不远处的水原子经双目尽赤地放声大吼,拼劲全力想要冲过去给弟弟报仇,却被滚滚而来的人流裹挟着向后挤去,一步都不能向前,急得这个一贯文雅的男人满面泪流。

随着冈部家的武士杀入人群中,常磐备的足轻们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他们锋利的长枪在这样拥挤的人堆中,只能当成棍子来用。以往引以为豪的齐刺,却因为百姓带来的阵型破裂和混乱而无法发挥。一直以来,常磐备的训练都是看重纪律和整体而轻视个人武艺。他们在不能结阵的单挑时往往落于下风。再加上兵器的不利,常磐备的足轻们几乎如同砍瓜切菜般被冈部家的武士们砍倒在地,或是在多名冈部家足轻的围攻下毙命。剩下的足轻丝毫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他们不仅失去了建制和指挥,更是丧失了抵抗的勇气。在绝望中,这些后来招募,没有上过几次战场的新兵们缺乏常磐备老兵那股忍受伤亡的能力,再也坚持不下去,纷纷扔下手中的长枪,混在人群中向后逃去。前线的五个排,没能抵抗多久,就全面崩溃了。

“太多的新兵了…”

快到雨秋平站在防线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看到汹涌而来的人潮和冈部家的武士!这股浪潮,几乎瞬间就把雨秋平所在地方吞没!中央阵线的瞬间崩溃,让他几乎没有时间调动两翼的五个老兵排前来支援。

“殿下!快走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天野景德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了一声,不由分说地拉着愣在原地的雨秋平就要像阵后跑!他毫不犹豫地抽刀在手,领着雨秋平的几个侍卫对着蜂拥过来的人群一通乱砍乱杀,立刻就震慑住了百姓。雨秋平嘴角蠕动了两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天野景德,真田昌幸和本多忠胜立刻抓住人群停止的机会,簇拥着雨秋平向着本阵那边跑去!雨秋平此刻,终于明白了前世历史上,今川义元在桶狭间的混乱中逃生的感觉!到处都是崩溃的部队和百姓,把脊背对着敌人,抛下手中的兵器或者细软,几乎不受控制地逃窜。没有人意识到自己是他们的主帅,没有人听从他的指挥,都只是亡命飞奔——因为身后就是追来的敌人!

乱军中,不时有乱民或者冈部家的武士冲撞雨秋平的所在,都会被本多忠胜和天野景德他们毫不犹豫地格杀。靠着这几个人的奋迅,雨秋平总算跌跌撞撞地跑回了本阵——也是几个大型篝火所在。等在本阵的直江忠平匆忙带着人迎了上来,关闭本阵的大门。然而,本阵内除了侍卫、传令兵,千余没有武器的辅兵和查理的一个弓箭排,却没有留有兵力。

“传令,让周围五个排立刻赶来支援!保护大人!”直江忠平急匆匆地对着掌旗兵喊道,示意掌旗兵赶紧摇动枫鸟旗。

然而,还没等众人喘过一口气,溃兵,百姓,和交杂在其中的冈部家足轻武士,就已经冲到了本阵门外。几个侍卫用身躯奋力地堵在门后,承受着门外一次一次的撞击。弓箭手们不断盲目地向着本阵外抛射,却没能造成多少伤亡。人流汹涌地东逃,很快就几乎将整个本阵半包围起来。雨秋平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训练有素的五个新兵排已经完全溃散地不成样子,局面已经不可收拾,现在把另外的五个排调来也几乎毫无作用了。而防线侧后的奥平家和中根家,在一片混乱中估计也难以幸免。

“来不及了。回来也只是送死。”雨秋平落寞地低声道,随后转身,悔恨地沉声道:“传令!让各部各自逃生吧,不要管本阵了!”

命令一下,众人都是一愣。随后,却也都无可奈何地执行了命令。枫鸟旗太过醒目,在发出最后的命令后,旗杆就被天野景德一刀砍倒。本多忠胜三下五除二地把枫鸟旗折好,藏入铠甲中保护起来。真田昌幸和天野景德立刻带人去熄灭本阵内引人注目的篝火。

然而,还没等他们扑灭篝火,本阵的西大门就被轰隆一声撞了开来。冈部家的武士和足轻叫嚣着杀了进来,本阵内再次陷入一片慌乱。

“殿下,请您先走!断后的义务请有我来承担!”查理二话不说,一把将雨秋平向后推去,回身弯弓搭箭,一箭射死了冲在最前面的冈部家武士。弓箭手们纷纷然而,本阵内几十米的距离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弓箭手们纷纷射出手中最后的羽箭,就准备上前肉搏。

忽然,本阵的南门被一群人打开,一声嘹亮的大吼声随着传来:“别犯傻,弓箭手如何断后!”只见小早川弥七助满身血迹,带着几十个前线收拢下来的溃兵,从侧面冲向杀入营寨的冈部军,一时间竟压制住了冈部家的冲锋,双方缠斗起来。

“洋人老哥,你箭术最好!保护好我家殿下!这里交给我们!”小早川弥七助又是一声大吼,查理知道现在犹豫不得,立刻带着弓箭手,掩护着雨秋平上马撤退。

众人打开东门西逃,立刻就被从本阵两边逃亡过来的百姓给撞了个正着,辅兵和弓箭手大队也在黑暗中和雨秋平走散了,身边只剩下了侍卫,本多忠胜,天野景德,真田昌幸,查理和直江忠平。局面比刚才更加混乱——因为本来收容在防线后方的引马城城下町内的百姓也陷入了混乱,百姓临时搭建的住房处腾起不少火光,人们四散奔逃。还有不少迂回而来的冈部家部队,也立刻对着那几个骑马的看起来有身份的人展开突击。马匹在人群中根本跑不快,还容易成为目标。直江忠平眼看形势危急,自告奋勇地骑上雨秋平的琵琶,带着另外几个侍卫,策马撞向人群,从另外一个防线突围,吸引了冈部家的大部分追兵,雨秋平才得以继续东逃。

第一百九十六章 落荒

随行几人在一片混乱的夜色中跌跌撞撞地向着东边跑去,雨秋平也不知道该逃到哪里才是安全。自从刚才部队突然崩溃后,他就一直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始终无法静下心来思考。或许,向着北边或者南边逃去,寻求逃到友军那里,会是更好的选择?

几个人夹杂在乱民里,靠着本阵中的篝火和明亮的月光勉强辨识着方向。雨秋平的衣甲已经被汗水浸透,跑了这么久,气都快要喘不上来了。这是他来到这里两年,上了多次战场,第一次像野狗一样被追逐着。他的处境,今川家女婿一门众,碧海郡郡代,知立城城主的处境,又能比那些同样在四处奔逃的百姓好多少呢?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多了一副在奔跑时几乎和累赘没有区别的盔甲吧。

在大溃逃时,看似所有人都在奔跑,其实却只有最前面的那些人可以安全离开。在不熟悉的地形里,大多数慌乱中的溃兵是很难认路的。跑在最前面的人看得清楚,后面人堆里的人就只能茫然地在迷路后跟着人流逃跑,很有可能其实是在做无用的原地打转,消耗完了体力后,难逃被追上的命运。

索性,天野景德就是远江人,在引马城住了很久,对这里的地形还算熟悉。在他的带领下,众人避免了在黑夜人群中迷路的厄运,而是一路向着东北跑去。

就当众人以为已经安全脱险时,一阵“嘚嘚”的马蹄声却从侧后传来,让众人皆是一惊。雨秋平回头看去,借着月光,正巧看清了那人的脸孔——山口宗永。雨秋平认得他,他是冈部元信的一个亲信。而跟在他身后的二十几个骑兵,显然就是前来追击的马廻众了。他正拦住几个逃跑的百姓,用武士刀指着一个百姓的头,恶狠狠地问道。

“喂。你有看到一个穿着红叶披肩的人吗!”山口宗永厉声道。

这一声大吼,直接点醒了雨秋平。没有逃跑经验的他,居然都没有撤去身上醒目的标志。他匆忙解下肩头的披肩,小心地塞入怀中,和周围的几个人对视了一眼,一起摘下头顶的红叶。

“大…大人。”那个百姓战战兢兢地抬手一指,手臂直直地指向雨秋平的方向——后者正在把红叶披肩塞入怀中。山口宗永顺着他的手臂看去,正和雨秋平对了个满眼。

“在那里!所有人!集合!雨秋平在那里!”山口宗永兴奋地一声大吼,立刻把附近的好几股冈部家的追兵全部引了过来。雨秋平一看大事不好,匆忙转身向后逃去,山口宗永却不依不饶地带着骑兵扑了上来。千钧一发之际,查理毫不含糊,在有些昏暗模糊的黑夜里,抬手一箭,射中了山口宗永的坐下马。马匹狂吠着把山口宗永掀了下来,阻碍住了其他骑兵追击的路线。这位雨秋平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众人立刻不管不顾地扯下一切增加重量的具足盔甲,向着北边的人群里挤去。

然而,还没跑出几步,从北边包抄过来的一支近百人的冈部家的战兵就打着火把杀了过来,正巧堵在雨秋平等人逃跑的路上。正当雨秋平不知所措之时,这支部队的侧面却突然冲出了一百多带着红叶的部队。他们挥舞着长枪,用干净利落的突刺,击败了这支冈部家战兵,逼着他们向北边退去。

“殿下,可找到您了!”福岛安成激动不已地迎了上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正是小川佑东。二人带着各自的排和后续收拢的散兵,救下了雨秋平一命。

“殿下,之前都是怎么了!子经,子平他们那五个排怎么样了!”福岛安成看着扔掉了具足,衣着狼狈的雨秋平问道。

雨秋平只觉得胸口一痛,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一切都是我的失误,百姓把我们冲垮了。那五个排全都完了,前线崩溃了,本阵也被夺走了!”

福岛安成和小川佑东闻言都是满脸愕然,如此强大的常磐备的阵地竟然这么快就全部沦陷了?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了,众人立刻汇合在一起。有了这两个老兵排,雨秋平心里底气足了很多。他带着这一百多人,准备向西北突围——那里是实力最为雄厚的朝比奈家的营地所在,逃到那里,整顿部队,靠着另外三个方向的联军,还是能对冈部家形成优势的!

然而,事与愿违,雨秋平想得到的,冈部元信当然也能想到。他居然亲自带着主力部队,切断了朝比奈家和雨秋家营地的联系,打算一口气把常磐备全部歼灭。雨秋平一看退路受阻,无可奈何,只得撤退。索性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打火把,紧靠着月光和篝火的光线,已经很难看清他人,部队想要大规模进攻已经非常困难,雨秋平也不担心冈部家全军杀过来。

然而,又是然而,冈部元信仿佛是雨秋平肚子里的蛔虫一般,雨秋平的任何一个想法似乎都被他所猜到。就当雨秋平带着部队在黑夜中准备掉头离开时,冈部家的部队那边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紧接着,刚才在进攻时被他们熄灭的火把再次被三三两两地点燃起来,转眼间就是一片火光。片刻后,那一小块区域就被照得明亮,雨秋平和他身边的那一百多足轻无处遁形。

在黑夜中打起火把是大忌…不过对于冈部家眼下的“猫捉耗子”的局面来说,打起火把根本不会带来多少危害。反而,让他们锁定了雨秋平的位置——就在不远处。冈部家的战兵们立刻开始向常磐备的足轻们发起攻击,常磐备寡不敌众,立刻在雨秋平的指挥下向着反方向东南退去。

常磐备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那就是在混乱的人群中和战场上机动变得更为便捷,途中还遇上了之前走丢的弓箭排。而冈部家的大军,则因为部队横向展开太宽,在穿越人群时多次遭遇战线断裂的威胁,不得不放慢了脚步。不久后,侥幸逃出生天的直江忠平也偶然地和雨秋平会和了。

两军你追我赶,两军的距离则越来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暗。等到常磐备离开了冈部家火把的照明范围后,冈部家立刻就失去了追击目标,不得不停下重整。雨秋平则不得不面临着在一片黑暗中行军的困难。他让部下一个接一个,后面的人搭着前面的人的肩膀,避免走丢,跟着十几个夜盲症症状轻一点的人,快不撤离,随处可见倒毙的尸体和依旧在仓皇逃窜的人。

这样折腾了快一个时辰后,雨秋平他们在天野景德的带领下逃到了引马城东南复杂的丘陵地带,进入里面估计就可以暂时躲过一劫了。就在雨秋平以为逃出生天时,却不想,原本漆黑一片的丘陵内,也腾起了星星火光。

此时,引马城城北。

“那小子那里肯定是遭遇了状况!冈部家怕不是趁着交换难民时突围了!”朝比奈泰亨得到传令兵的回报后,立刻做出了判断,“赶紧集结部队,前往东门支援!”

“二公子,此时莽撞不得啊!”几个家臣一看他们的二公子又上头了,匆忙上前劝道:“敌情未明,又正值傍晚,贸然出兵肯定风险太大了!”

“敌情还哪里不明了?”朝比奈泰亨高声骂道,“冈部元信利用我那小弟的善心,驱赶着百姓当成火牛一样,冲散了我小弟的阵型,趁乱突围了!赶紧去支援啊!或者索性直接去进攻引马城啊!”

“这…”几个家臣面面相觑。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集结部队!”朝比奈泰亨再次高声骂道,家臣们只好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心中却不以为然。

“二公子到底还是经验不足,夜间出兵凶多吉少啊。”一个家臣退出幕府后低声说道,“冈部家明显有备而来,我们这样冒冒失失地去增援,肯定不讨好。”

“只是二公子脾气上来了,我们估计难以推脱。到时候部队遭遇了损失,怎么和家督交代啊?”另一个家臣嘀咕道。

“这种时候,就不要和二公子正面硬顶。”一个家臣笑了一声,“我们集结部队的时候磨叽一点,然后再说我们监视的那几家豪族看到冈部家突围后有不稳的迹象,又可以耽误不少时间。二公子不就无话可说了。”

“说到底,我们朝比奈家,也犯不着去为了那个暴发户渡来人拼命啊。”

很快,这些家臣们就意识到,他们想多了。并不需要他们谎报那几家豪族有不稳的迹象,整个引马城周围,原来站在冈部家一系的豪族,看到冈部家杀出城外后,都蠢蠢欲动起来。他们对朝比奈家一系的指示听调不听宣,固守营寨,大有坐观成败之势。而由于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不在现场,雨秋平又无法指挥,没有人能够拍板决断调度全局,留守的众人束手无策。而原本安定在防线外围的引马城城下町的一万多百姓,更是陷入一片混乱,阻断了交通要道。再加上雨秋平之前下过命令,但凡遇到冈部家突围,没有得到雨秋平的指示,各部都不准擅自离开驻地。这道命令可谓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其他三门外的部队,没有一家赶去支援雨秋平,而都是做出了各自为战,固守营地的措施。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两全

雨秋平本以为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居然连这里也有冈部家迂回而来的部队。他在不久前已经扔下了自己的具足,收起了红叶披肩。此刻,却已经有些释然。他默然无语地从怀中抽出红叶披肩,在肩头系好,缓缓的将一直舍不得扔掉的千鸟抽出,雪亮的刀锋上映出了月亮的光彩。雨秋平望着丘陵内的点点火光,咽了口唾沫。身边的几个人也明白了雨秋平的意图,纷纷停下脚步,抽刀在手。

然而,下一秒,火光下却传来了吉岗胜政兴奋的大喊声:“是殿下!”

紧接着,等待在丘陵内的两个排的常磐备的足轻纷纷涌上山坡,为首的正是御前崎仲秀和吉岗胜政,他们赶忙将落荒而逃的友军迎入丘陵内安顿下来。看到两个老部下和两个排的部下安然无恙时,雨秋平不得有长出了一口气。

“你们怎么出现在这里啊?”雨秋平开口问道,“我还以为又是冈部家的追兵,差点就没命了。”

“殿下下达全军各自撤退的命令后,我们本想往南门那边退去。”御前崎仲秀解释道,“可是防线那边那几千百姓全部乱成一团,黑灯瞎火得根本走不过去。我们就只好往人少的东南跑,打算在这个丘陵里观望到天亮再说。没想到殿下你们就往这边来了。”

“怎么只有两个排?南边不应该有三个排的么?”天野景德粗略地点了点人数,低声询问道。御前崎仲秀和吉岗胜政对视了一眼,黯然神伤。雨秋平看到他们两个这个表情,也是心下一沉。

“另外一个排在黑夜里和我们走散了,好像被冈部家的部队追上了。”御前崎仲秀低声道,“我们走出去好远才意识到他们不见了,想回去救援已经来不及了。”

“这样么…”雨秋平咽了口唾沫,默默地点了点头。直江忠平安排着折腾了半夜的足轻们轮流去休息,顺便清点人数,几个高级武士则都聚在雨秋平的身边。

“现在…我们还剩下五个排,一共…”直江忠平压低声音,犹犹豫豫地不敢说下去。

“亲兵卫,一共多少人…”雨秋平努力抑制住声音的抖动,轻声说道。

还没等直江忠平开口,山坡上的哨兵却突然发来警戒的消息。众人匆忙集结部队,值班的足轻们去把睡着的足轻们推行,开始在丘陵后打着火把结阵。雨秋平则带着几个人抹黑登上山坡,顺着哨兵的手臂望过去,可以看到大约十几个人,打着三个火把,踉踉跄跄地往这边走来。

等到那群人逐渐走近,雨秋平立刻认出了他们——他们穿着常磐备的盔甲,头盔上还插着红叶。雨秋平匆忙示意部下打起火把,收揽散兵,把他们往这个方向引来。

“是殿下么?”十几个人中为首的那个人看到打着火把的大批常磐备足轻后,有些兴奋地问道。

“是子经的声音!”雨秋平和直江忠平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他们匆忙走下山坡,把十几个兄弟扶上来。他们几乎各个带伤,水原子经的脸上,更是从嘴角到眼角有着一道深深的血痕,肯定是要留伤疤了。

然而,还没等心如刀绞的雨秋平开口慰问,水原子经却是一个猛子跪了下来,也顾不上脸上还在淌血的伤口,重重地给雨秋平磕了个头。

“殿下!子经对不起殿下啊!也对不起我的父母亲啊…”水原子经自责地呜咽道,:“我身为一个排的指挥,却没能控制局面,导致全排崩溃!好不容易收拢散兵,也没来得及救援本阵,眼睁睁地看着弥七助他被冈部家的人给杀了啊!我对不起殿下啊!”

“我…我弟弟…”水原子经磕巴了一下,声调也骤然提高,“我父母出征前反复叮嘱我要照顾好弟弟…结果弟弟就那么战死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对不起我的父母亲啊…”

“都怪我…都怪我对不起…”

这一声声“对不起”,却宛若重锤一般,一下一下,敲击在雨秋平的心头,几乎都有些站不稳了。

“算上这十五个兄弟…我们还剩下232人…”直江忠平努力压低声调和声音的一句话,却一下子将雨秋平击垮。他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扶起血流不止的水原子经。自己的头,却无力地垂下,来掩饰止不住的泪流。

因为这个数字,他永远不会忘记。

两年前,知立城中,故事开始的地方。那里有232个奴隶,为了自由和尊严,跟着雨秋平舍生忘死的作战。两年了,雨秋家逐渐强大,拥有了数万石的领地,成了今川家的亲族。这次出征前,也也有着600多战兵和1200多辅兵,将近2000人的大军。

转眼间,就只剩下身边的两百多插着红叶的足轻了。

水原子平,小早川弥七助…还有许许多多熟悉的名字,永远地消失了。他们许多都是从知立城就跟随雨秋平的老部下,雨秋平认识他们的家人,了解他们的性格,给他们家里送过鸡肉和草药,还和他们一起踢过蹴鞠,与他们一起渡过了两年的时光。可是此刻,却再也见不到他们,雨秋平甚至不敢想象,该怎么样和他们的家人交代。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占尽优势的我会输的这么惨!为什么这么多兄弟都牺牲了!到底为什么!

“殿下!你还不明白么!”耳边,忽然传来天野景德的声音。这声音没有了以往的冷酷和凶狠,反而虚幻地有些不真实。低着头的雨秋平,紧闭着双眼来遏制泪水,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地听着。

“光有善良什么都算不上!只会白白害死相信你支持您的兄弟啊!成大事者,又有哪个会被妇人之仁所拘束!”

“一开始就不该接纳那些百姓的,后来也早该下令无差别攻击的!”天野景德连珠炮般地低声道,“引马城里几千和您毫不相干的百姓,和两千和你出生入死的部下!”

“您那所谓的善意和全军的安危!”

“孰轻孰重,您选不出来么?”

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我舍弃不了那几千百姓,舍弃不了自己所谓的善意,同时也不愿意舍弃防线,舍弃全军上下的安危。

我们什么都不愿意舍弃,到最后,什么都拯救不了。百姓们被杀了,部队也完了。我没有选择舍弃一方,却选择了自己的善意。到最后,两全两全,却是两难全。

“记住一件事,会是你对自己一辈子的挑战,看看你能不能战胜自己。”雨秋平走到门口时,今川义元忽然说道。

雨秋平转过身,侧耳倾听,那句话,从此印入了少年脑海,伴随了他整整一生。

“做无悔的选择。”

殿下…我后悔了。

一天前,6月20日凌晨,骏河国骏府城内。

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早已赶到骏府城多日,多次提出觐见寿桂尼和新任家督今川氏真,却都被二人以身体抱恙为理由拒绝了。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疑惑不已,却又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在城内等待。期间,他们曾派出两三次传令兵向雨秋平他们通知这里的情况,却不知——雨秋平一封信都没有收到。

凌晨,濑名氏俊的府邸内,濑名氏俊早已就寝,却辗转反侧,迟迟难以入睡。

忽然,一阵骚动声从走廊上传来。濑名氏俊翻了个身,微微皱了皱眉头,把耳朵贴在地板上侧耳倾听,却听到了几十个人的脚步声。他警觉地起身,抽出压在枕头下的肋差——这是他几十年来一直保持的好习惯。

然而,当房门被拉开时,他看到的却是今川家旗本武士的装束,和自己有些尴尬不已的小姓。

“在下说了…殿下已经就寝了。”那个小姓看着旁边另外一位武士,低声辩解道。

“是在下唐突了,还请濑名殿下赎罪。”全副武装的武士鞠了个躬,歉意地说道。这个人濑名氏俊认识,几年前濑名氏俊还提携过他。

“不知你们前来,所谓何事?”濑名氏俊眉头紧锁,放下手中的肋差,沉声问道。

“寿桂尼殿下有请。”

等到濑名氏俊被武士们带到骏府城天守阁内时,才发现朝比奈泰朝也早早地就到了。门口站着十几个侍卫,与其说是保护,还不如说是监视。

“朝比奈殿下,这是…”濑名氏俊开口问道。还没等朝比奈泰朝回应,走廊上就传来了一阵安祥舒缓的木履声。片刻后,房间的门就被再次拉开,一身佛衣的寿桂尼,缓缓地走进室内。

“见过殿下!”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即使心里对不久前发生的巨大有再多的不快和怀疑,面对这位元老级的夫人时,也都只能老老实实地行礼。

“深夜打扰,老身先给两位殿下说声抱歉了。”寿桂尼安然一笑,就在侍女的搀扶下,在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的对面坐了下来。两人匆忙说着不敢,寿桂尼却没有再做回应,只是挥手打发侍女离开,还吩咐房间周围的侍卫全部撤走。

然而,寿桂尼无形中带给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的压力,却比刚才那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侍卫带来的压力还要大。被以武力的方式在半夜请来天守阁,两人此刻都是胆战心惊,生怕主家怀疑自己就是那个内奸。看到两人紧张的表情,寿桂尼无奈地笑了一下。

“叫两位来,是有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告诉你们二位,我寿桂尼,完全信任你们,不必紧张。”

此言一出,两人都是如释重负。

“第二件事情,是告诉你们二位,家督将于不久后的清晨,率领骏府城内今川家8000军队出征远江,调停内战。”

尽管寿桂尼的语气是那样的平淡不惊,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却依旧在愣了片刻后,惊讶地怔在了原地。

第一百九十八章 立威

永禄三年(1560)6月21日,远江国引马城城外。距今川家上任家督,名震天下的东海道第一弓取今川义元的意外阵亡,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在这一个月里,没了主心骨的今川家上上下下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不仅抛弃了在尾张境内的重要据点鸣海城和沓挂城,三河国的松平元康也获得了半独立的位置。而今川家的两大支柱——朝比奈家和冈部家,更是在今川义元死后彼此怀疑,乃至于大打出手。今川家的实力,也在短短一个月内退回了十几年前。骏远三三国几乎所有的豪族武士都对本家的前途感到迷茫,对失去了今川义元的今川家的未来失去了自信。而今川家周围的邻国,包括武田,北条在内的盟国,织田家这样的敌对国,也都对今川家的混乱事态十分关注。所有人,也都把目光投向了远江国的引马城围城战。

这一切,都在6月21日这天画上了句号。

在冈部家以把百姓当做“火牛”冲阵,拼死击溃了雨秋平的常磐备后,整个引马城周围哀鸿遍野,遍地都是无辜百姓的尸体。在这闷热的夏日里,如果没有及时处理这些尸体,可怕的疫病很快就会爆发。而一万多流离失所的百姓也带来了巨大的安全隐患,更有不少人正视图从战场上找回自己亲人的遗骸。然而,无论是冈部家还是朝比奈家,此刻都腾不出手。朝比奈一系的部队既要面临凶狠出击的冈部家,又要面临三位指挥官都不在现场的窘境,群龙无首。冈部家同样也不容乐观,部队伤亡接近三成的他们已经几乎没有余力再战了。

就在所有武士和足轻都狼狈不堪,进退失据之时,就当引马城周围的百姓落入人间地狱之时,就当所有的家督家主都不知所措之时。

今川氏真在寿桂尼精妙的运作下,带着全副武装的8000大军,刚刚好在最危急的时刻赶到了引马城下。在大军出发前的那天晚上,正是寿桂尼派出的忍者到达了引马城,面授机宜,要求他第二天立刻突围,从而使豪族互耗,给了今川氏真压制全局的机会。他是今川家的新任家督,有着不输他父亲的样貌和风范,坐在和父亲一样的轿子里,出现在了大军阵中。这装备精良,养精蓄锐已久的8000大军,刚一进场,就镇住了整个远江的局势。随着今川氏真宣布全家立刻停战,家主立刻向他报道,一切的敌对和内斗都在直辖部队的武力威慑下停止了。苦战以旧,实力削弱,精疲力尽的他们,在今川家的大军面前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各家的家主战战兢兢地拜倒在今川氏真——今川家新任家督面前。今川氏真按照寿桂尼替他准备好的计划行事,根本不理睬跪在他面前的重臣们,径直离开幕府,直接向各家豪族和重臣的部队下令——让他们立刻救济灾民,安葬死者,安置百姓。

这样的命令自然不会遭遇拒绝——何况有近3000今川家的直辖战兵在旁边监视呢。因为内战实力被严重削弱的家臣们无力反对主家,只好乖乖照做。今川氏真的仁政也立刻赢得了远江国百姓的一片欢呼,歌颂着这位新任家督将他们救出苦海。而家督和重臣们,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部队被今川氏真指挥得如臂驱使,竟然感受到了和今川义元一样的威压。

沉寂一个月,今川家家督再次出手时,立刻就将所有的豪族置于配下,也赢得了民心军心——这正是寿桂尼放任内斗,鼓动冈部元信以人为肉盾突围死战,为今川氏真一举赢得统治者最需要的威望的完美计划。一切都执行地完美无缺——除了那个命令。

“第三件事情,逮捕雨秋平,处死。”

6月21日下午,引马城东南的丘陵里。

“常磐备的足轻们,立刻放下武器,接受我们的节制!一起过去集结在大营里!”今川家直辖部队的军官虎视眈眈地看着丘陵中十分警惕的红叶兵。他扬了扬手中的家督令箭,再次厉声发布命令。跟着他一起来的近千战兵也都保持着警备的状态。

“雨秋殿下在哪里?”大嗓门的吉岗胜政对着远处的今川家直辖武士高声喊道。今天上午,今川家的直辖部队到达后,就把所有的家督全部叫走了。然而,在中午吃饭的时间,除了雨秋平在内的家督,却全都回到了本家部队所在,唯有雨秋平不知所踪。再联想到今川家似乎对待冈部家态度十分友善,更是让天野景德毛骨悚然。

莫非今川家已经把雨秋平控制起来了?那么现在又来控制雨秋平的备队么?莫非今川家听信了冈部元信的话,认为雨秋平才是内奸?

“我们必须要有所预防,殿下不在,切记不可盲目听从他人的命令。”天野景德在不久前当机立断地召集了众人,要求大家对今川家保持警惕。

果不其然,今川家的武士一过午时,就立刻赶来接受常磐备的控制权。吉岗胜政在天野景德的示意下唱起了黑脸,带头不服从主家的命令。

“常磐备这是什么情况?”那个武士生气地怒斥道:“你们居然不服从命令么?这是你们自作主张,还是你们殿下的意思!”

“天野大人,咱们会不会有点闹大了?”直江忠平看到吉岗胜政还要再吼,匆忙拉了拉他的手臂,将目光投向天野景德。“咱们听调不听宣,会不会让家督认为殿下心里有鬼,给殿下带来危险啊!”

“不会更糟的,相信我。”天野景德沉声道,“事情到这个地步,要说家督大殿一点都没怀疑殿下,没人会信。而我们这里反抗地越剧烈,家督大殿就越会意识到,没有了殿下,没人能指挥得动常磐备,自然就不该对殿下动手。”

“可是主家那近3000战兵,想要消灭我们,不过是轻而易举。”直江忠平后怕地说道,“主家明显就是在为新家督立威,说不定就真的拿我们动手,杀鸡儆猴了!”

“家督大殿毕竟还是个涉世未深的风雅子弟。我赌,家督大殿没有这样的决心,只是在试探我们的反应。我们若是反抗,他也不敢如何。”天野景德没有犹豫,冷冷地沉声道:“相信我的决断的人,就和我一起。不相信的话,我不是殿下,也无权命令你们。”

众人对视了一眼,都选择相信了天野景德的判断和选择,继续和今川家派来的部队对峙着,毫不妥协。

“你们这是要造反么!”那个领头的武士似乎动怒了,大声呵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对我小弟的部队想要干什么!”只听平地一声惊雷,丘陵另外一边传来了一声大吼。紧接着,就看到朝比奈泰朝带着几十个骑兵,跃马赶到了常磐备和今川家直辖部队的侧面。

“朝比奈二公子?”直辖武士皱了皱眉头,看到来的不是善茬,语气却没有丝毫改变,依旧强硬地说道:“请不要妨碍本家处理事务!”这样的语气不由得让朝比奈泰亨脸色一黑,很是下不来台。

“朝比奈殿下!别听他瞎说!”御前崎仲秀这个戏精一看机会来了,立刻动情地喊道:“我们殿下被他们抓起来严刑拷打了啊!我们是要他们把殿下放出来,他们非带不放,还要把我们一起抓起来啊!”

“什么!”朝比奈泰亨一听这话,浓眉立刻竖了起来,用马鞭指着今川家的那个武士就吼道:“你抓我小弟!是什么意思!”

“那是家督的命令,在下只知执行,不知其他。”武士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却不想,他这一个回答正好被御前崎仲秀套出了话。得知雨秋平被抓的常磐备更不会轻易就范了。

“少主?五郎哥哥?”朝比奈泰亨诧异地脱口而出。

“是家督,不是少主。”武士有些愤怒地纠正道。

朝比奈泰亨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后怒极反笑,“好啊!我那五郎哥哥怕不是上头了啊!抓我小弟,是不是以为我小弟才是内奸啊?信了冈部那个贼子的话了?”

“朝比奈二公子,请注意你的言行。”武士和身后的战兵对着朝比奈泰亨怒目而视,“带着你的手下立刻离开,不要插手。”

“我又不是你的家臣,凭什么听你的?”朝比奈泰亨不屑地大声冷哼了一声,“老子朝比奈家的二公子,怎么可以坐视你们冤枉忠良!”

“不是我的家臣?”武士轻蔑地一笑,从怀中逃出一个卷轴,递给一个传令兵,让他给朝比奈泰亨送去。“这是昨天早上加急送过来的。”武士沉声道,“逮捕雨秋平,控制常磐备的命令,你的兄长,朝比奈家家督也已经在上面附属了。还不乖乖听命!”

时间回到昨天,6月20日凌晨,骏府城天守阁内。

“纳尼?”听到第三件事情后,本就惊讶不已的濑名氏俊可是尖叫出声,朝比奈泰朝也是面如土色,目瞪口呆地看着依旧祥和自在的寿桂尼。那泰然自若的神态,就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日常的嘘寒问暖似的。

“殿下,您…?”濑名氏俊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寿桂尼,试探性地吐出了几个字,后者却依旧面如止水,没有修改刚才的话的意思。

濑名氏俊愣了一下后幡然醒悟,急急地追问道:“殿下您是不是误以为雨秋红叶就是害死先主的内奸?您是不是因为冈部家送来的诏书和那些证据才怀疑他的?”

看到寿桂尼依旧不置可否地坐在那里,濑名氏俊不由得有些着急了:“殿下!不是这样的!在下相信红叶的为人,他是在下一手提携大的后生,绝不会干出这样的事!而且事情发生的那一整天,在下一直都和他待在一起,他绝对没有谋逆啊!内奸绝不是他!”说罢,他重重地俯身磕了个头。

“在下也愿意担保雨秋红叶不是内奸。”朝比奈泰朝也同样叩拜下去,“还望殿下明察!”

“你们都是这样的看法么?”寿桂尼淡然一笑,“在老身看来,内奸啊…”

第一百九十九章 制衡

“内奸啊…根本就不存在啊。”

就这一句话,就让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再次愣在原地。

“殿下…”濑名氏俊摇着头说道:“为了追查这个内奸,我们已经在这两年里投入了不知道多少心血了。两年前,织田家那次匪夷所思的奇袭,没有内奸的帮助几乎是无法完成的。殿下您怎么会突然认为没有内奸了呢?”

“在下复议。”朝比奈泰朝也开口道,“先主公在世时,多次让我们暗中调查内奸。那些调查报告在下也都看过,先主公肯定是认定内奸存在,才会如此行动的啊。”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看过所有的调查报告吧。”寿桂尼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却并没有对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疑惑的眼神给予回应,而是继续开口道:“老身说没有内奸,肯定就是没有。今川家上上下下铁板一块,都对先主公忠心耿耿,绝对没有人背叛今川家。”

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困惑。他们都觉得,内奸肯定是存在的——而且就是冈部元信,而寿桂尼一味坚持没有内奸,很可能是在隐瞒什么。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由濑名氏俊开口道:“殿下容禀,是不是有什么机密情报,是在下所不能知道的…”

“没错。”寿桂尼波澜不惊地说道:“但是,你们只要记住今川家官方的口径——内奸并不存在。先主公…是因为自己大意,才意外战死的。”

濑名氏俊咽了口唾沫,他知道寿桂尼的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了。她希望为这次内斗画上休止符,无论是朝比奈一系,还是冈部一系,都不要彼此再以对方是内奸唯有开战了。

可是,冈部家真的是内奸啊!留着内奸,后患无穷啊!再加上冈部家和武田家的亲密关系…万一冈部家勾结武田该如何是好!又怎么可以为了粉饰太平就不再追查先主的死因!这样如何对得起先主公的厚恩!

“殿下!”濑名氏俊心一横,就准备开口劝谏,却被寿桂尼摇头制止了。

“老身知道你想说什么。”寿桂尼缓缓地说道:“明明有内奸,却放任不管,万一他有朝一日兴风作浪,该如何是好?”

濑名氏俊静静地望着寿桂尼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等待着她的回答。

等到的那个回答,是他这辈子听到过的,最有力量的回答——甚至超过今川义元的气魄。

“不给他兴风作浪的机会,就可以了。”

屋子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寿桂尼有节奏地拨动念珠的声音。

“先主…太过自信了。”寿桂尼哀婉地叹了口气,“相信自己的实力,相信自己的魅力,相信自己有能力压服手下。因此他们用人不疑,给予家臣很大的自主空间和发展自己实力的机会,从而成为自己快速扩张的助力。”

“最终,还是败在这上面了。”寿桂尼低声道,“就算他没有败在这上面,等老身和他都百年之后,五郎又如何能压住一群羽翼丰满的家臣,又如何能坐稳这家督之位。”

“你们都是亲信之人,也不瞒你们了。”寿桂尼叹了口气,“我对家臣的态度,还是和你们的老先主公最为接近。一定要压制,要制衡,绝对不能给他们发展的机会,要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两年前的那次,”寿桂尼望向朝比奈泰朝,“你的家臣投靠到冈部家那一边,举报你们隐瞒检地,就是我一手策划的。目的,也就是为了从家臣手中收回领土。先主公还不以为然,说自己能压得住你们。”

朝比奈泰朝的双瞳猛地收缩,难以置信地僵在了原地。

“内奸,内奸…”寿桂尼自言自语般地开口道:“什么样的人会成为内奸啊?有二心者。”

“又是什么样的人会有二心呢?那些有着野心,对既得利益不满的人啊。换句话说,有能力谋反的人,就会有二心。”

“可是,每一个能站到你们这个位置的人,都不会是毫无野心的平庸之辈。换句话说,人人都可能有二心,又如何防得过来?”寿桂尼的语气忽然骤降,双眸中透露出一股两人从未见过的犀利,一下子让二人一阵胆寒。

“依靠情感上的忠诚来维系统治,是最荒谬的了。”寿桂尼淡然地摇头,“情感这样善变的东西,如何能够信赖?”

“殿下此言…实在让在下等很是难堪啊。”濑名氏俊咽了口唾沫,“在下对先主一片赤诚…”

“老身知道,但那也仅仅是现在而已。你能保证,这情感永远不会随着实力和地位的上升而变么?”

濑名氏俊一时语塞,寿桂尼却是轻笑了一声:“足利将军若是从未对后醍醐天皇一片赤诚,又如何和获得如此重用?可是到了关东大好之地,坐拥数万大军,还是在野心的唆使下反叛了啊。即使他本人没有想法,他的手下又何尝不想再上一层楼?”

“远的不说,当年的小鹿范满,也曾对今川嫡系毕恭毕敬,忠心耿耿。可是,当他真的尝到了最高权力的美妙后,就再也不愿意让出了。陶隆房又何尝不是对大内家一片赤诚过,然而看着主公的堕落和主家的衰败,还不是掀起了叛旗。”

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低着头,看着身前的榻榻米。

“你们现在对先主忠心耿耿,是因为先主本人绝伦逸群,压得住你们。而你们又是从小跟随他一起成长的,感情深厚。再加上今川家近十几年来都在不断发展,你们的家族也在不断壮大。”寿桂尼话锋一转,“万一新任家督不再英明神武,而是昏庸不堪。今川家日益衰弱,你们的家族跟着今川家也逐渐走向末路,你们难道还会保持今天这样的忠诚么?难道不想自己谋一条出路么?”

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对视了一眼,沉重地点了点头。寿桂尼看到两人这样的表现,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事,这不重要。”

“这么多年来,我早已看透。家臣们对主家怀有的情感不重要,大家是否忠诚也不重要。”寿桂尼有些释然地说道,“只要能够削弱家臣的实力,挑拨家臣的关系,制衡家臣,让每一个人都绝无谋反的机会,也就不会有人又二心。就算是大家人人怀有二心,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五郎他最多只是守成之主,生在这残酷的乱世,也是他的不幸。”寿桂尼叹了口气,“他绝无可能向先主那样凭借个人的能力驾驭逐渐强大的家臣,实力逐渐强大的家臣终究会脱离控制。只有将家臣的实力大范围削弱,才能避免今川家的分崩离析。若是无法削弱家臣,老身敢断定:不说别的,远江在五年内必乱。”

“先主没来得及拔的刺,也只能由老人家代劳了。”寿桂尼似乎累了一般,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手中依旧拨弄着她的念珠,“这就是我为何,看着你们内乱不断消耗,却不派人去调停的理由了。这正是削弱家臣,挑拨你们间的关系,给五郎立威的机会啊。”

“所以,”寿桂尼忽然握住了手中的念珠,“我不管内奸是冈部家也好,是雨秋家也好,老身不那么关心。只要能够削弱他们,让他们即使有兴风作浪的心,却没有那样的实力和机会就可以了。”

“既然如此,”濑名氏俊有些焦急地问道:“既然殿下不是因为怀疑红叶他是内奸才逮捕他的,又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难道殿下仅仅是为了这次的动乱找一个替罪羊?殿下认为冈部家势力盘根错节,清理起来比较麻烦,而红叶毫无根基,所以就要处死他么!”

寿桂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凝视着濑名氏俊:“你还不明白么?”

“老身已经老了,帮不了五郎太久了。”寿桂尼再次开始拨弄手中的念珠,谈着自己的生死,却仿佛再说这一件毫不相关的事:“老身自问还有些薄面,能够维系治下的安泰。若是能再给老身十年,让老身给家中留下一套制衡的体系,老身有信心。别说是你们二人,”寿桂尼双眸一闪,“就算是元信有二心,这套体系也能压得住。”

“只是这雨秋平…”寿桂尼苦笑了一下,“老身是绝对没有任何把握能够用任何体系压下他的。老身活着还好,若是老身百年之后,今川家下一代人中,没有一人可与他相比,又如何制得住他?万一他想篡权,又如何是好?”

“而且,你们别忘了。”寿桂尼长叹了口气,“若是五郎绝嗣,他和枫的儿子,是可以集成家督之位的。他想夺权,轻而易举。留下他,迟早对今川家是个祸患。只有趁此机会,以鸣海城贻误战机导致先主阵亡和私自对同僚用兵这两项罪名,把他处死。而且,今川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必须要找出一个人来担负责任,稳定人心。”

“可是殿下!红叶他对今川家忠心耿耿啊!他不会成为二心者,反而会成为今川家的下一任中流砥柱啊!怎么可以让他成为替死鬼!”濑名氏俊辩解道。

“感情会随着地位和时间而改变的。”寿桂尼摇了摇头,“现在他的确忠心耿耿。等到他真的大权独揽时,你以为他真的会如诸葛孔明一般么?他不是日本的武士,而是来自明国的人,对武士传统没有什么感情,必定会有取而代之的心思。老身冒不起这个险。”

“可是殿下…这也太过决绝。”朝比奈泰朝也帮腔道,“红叶虽然才华横溢,但是毕竟根基不稳,我们这么多谱代重臣,肯定能够制衡他啊。殿下不必如此担心他吧?他又没有什么举世无双的能力。”

“你们果然…方菊丸他果然…”寿桂尼微微颔首,话语却戛然而止。

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愣了一下,不知所以。

“他真的有举世无双的能力。”寿桂尼缓缓合上了双眼,“趁老身还制得住他的时候,此人非除不可。”

第二百章 现实

“处死雨秋平,这是主家的命令。”寿桂尼的语气骤然变得无比坚决,虽然声音不大,却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宦海沉浮数十年,几度历经生死存亡而积累的气势,绝非朝比奈泰朝这样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可以抗衡的。

“朝比奈泰朝。”她忽然直接叫出了朝比奈泰朝的名字,凝视着后者的双眸。朝比奈泰朝浑身打了个机灵,立刻在这蕴含着无穷力量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你——要抗命么?”

“在下不敢!”朝比奈泰朝慌忙磕头谢罪,不敢再开口为雨秋平求情。

“废黜雨秋家后,雨秋家的领地,位于骏河国内的部分,全部移交给朝比奈家。”寿桂尼缓缓地说道,眼光也逐渐变得柔和,“来表彰朝比奈家的表现。”

朝比奈泰朝哆嗦了一下,双手紧紧握拳,不断地颤抖着。

“你还是太年轻了。”寿桂尼叹了口气,“如果坐在这里的是你父亲,根本不会不知所谓地犹豫。”

“朝比奈家是今川家世世代代的谱代重臣,和今川本家荣誉与共。”寿桂尼轻声道,“而朝比奈家从原先的小豪族成长到如今的重臣家族,靠得就是永远和今川本家在大是大非上站在同一立场。”寿桂尼的目光逼视着低着头的朝比奈泰朝,“而今川家,也从未亏待他最忠实的支持者。”

“犯不着为了所谓的情感,替一个加入不过两年的豪族求情,破了这几十年代代相传的传统,让你父亲,你祖父那么多代人的努力白费吧。”

这句话,仿佛有千钧之重一般,一下子压垮了朝比奈泰朝。他不再犹豫,再次深深地跪伏在地,默默地磕了个头。

“好孩子。”寿桂尼微微一笑,又看向一边面色煞白的濑名氏俊,“氏俊,你是老一辈了。这么多年了,你一直都是最明事理的了,想必也不会让老身失望吧。”

6月21日下午,今川家设在引马城外的大营内,设立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帐篷。之所以这座帐篷如此引人注目,是因为帐篷外里三层外三层得围了近百个全副武装的武士,还有着来来回回的岗哨在巡逻。

这正是关押雨秋平的地方。雨秋平被以殆误战机害死家督、私自对同僚用兵的罪名关押起来——这是死刑犯的待遇。今川氏真也宣布,雨秋平将被关押带到骏府,在全城百姓面前明正典刑。这次今川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必须找出一个人以死谢罪。而今川家遭此大劫,急需稳定,是找一个手握重兵的几十年来的谱代当替死鬼,将今川家内部全部重新洗牌;还是找一个几乎全军覆灭全无根基的渡来人,谁都选的出来。

“到底,你还是把我妹妹给害苦了!”今川氏真愤怒地对着雨秋平大吼道。后者则全然提不起精神,有些恍惚地跪坐在地上,任由今川氏真大声骂着。

良久,等到今川氏真骂够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雨秋平才轻声开口问道:“少主,请问枫她到底会被怎么对待。”

“你还不关心关心你自己?”今川氏真啐了一口道。

“家督殿下的死…在下难逃其咎。”雨秋平低声道,却没指望今川氏真能理解自己。如果他之前没有想着利用自己作为穿越者的历史知识却仿制桶狭间之变,而是老老实实地进军,或许冈部元信和织田信长就没有机会谋害今川义元了!可以说,正是他过于依赖所谓的历史,才害死了今川义元。

“至于私自向同僚用兵…”在刚才的评定会议上被两个武士直接拿下的雨秋平早已哀莫大于心死,不想多说什么了,“如果本家在有那么多证据的情况下一定认为冈部殿下不是内奸,内奸并不存在,在下也不想多说什么。就当我真的是因为一己私利对同僚用兵吧。”

“今川家没有内奸,祖母已经强调过多次了!”今川氏真厉声道,“而你挑起内战,难逃其咎!”

“在下愿以死来报家督知遇之恩。”雨秋平低声道,“只是放心不下枫。”

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今川氏真看了雨秋平一眼,眼里的愤怒逐渐融化,叹了口气道:“算你还有点良心,也不枉我妹妹她爱你一场。”

“不必太担心枫了。”今川氏真说道,“她毕竟是我的妹妹,这件事也和她没什么关系,我不会为难她的。你死之后,会让她改嫁的。”

“那我就放心了。”雨秋平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枫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子,一定可以从自己死去的阴影中走出来的。再加上她手上有着自己已经写完了的日本战国时期的历史书,提前知道大致的走向,想必在这个乱世活下去,也不会太难吧。

只是很遗憾,没能陪你一起走到生命的终点。明明还有很多很多两个人约好要一起去做的事情,都没有办法实现了。真的很对不起,我又食言了。

“至于她腹中的孩子。”今川氏真扫了一眼雨秋平,后者并没有表现出他预想中的紧张,“如果是女孩子就很好办了,我会收她为养女,找一个好人家嫁出去的。”

“多谢少主了。”雨秋平真心地感激道。

今川氏真沉默了一会,还是开口道:“如果是个男孩子的话…”他顿了顿,看着雨秋平,“雨秋家的家名肯定是不会保留的。”出乎他意料的是,雨秋平似乎对剔除家名这件事情并不在意,反而更关注亲情——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毕竟也是枫的骨肉,我可能会把他过继给朝比奈家或者濑名家。”今川氏真补充道。

“少主的大恩大德,在下难以为报。”雨秋平愣了一下,没想到今川氏真居然帮了他这么多。

“不用谢我,我不是在帮你,只是在帮我那可怜的妹妹。”今川氏真别过头去,不堪雨秋平。

“你就真的不担心担心自己么?”今川氏真又苦笑了一声,“你可马上就是要死的人了啊。”

雨秋平愣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经历了那么多次生离死别,又犯下了这么大的错,已经有些看开了。”

而且,死后说不定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也说不定呢。死亡,也没有那么可怕啊。

“还有什么遗憾未了么?”今川氏真背过身,有些别扭地问出了这句话——毕竟不久前他还在痛骂雨秋平——却被他对自己妹妹的深情所打动。

“遗憾”这两个字,如一颗火星一般,一下子将已经看淡生死的雨秋平的内心再次点燃!复仇的火焰,熊熊的燃烧起来。

家督殿下的大仇…

他是那么好的人啊!善解人意,阔达大气,英明神武。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却对自己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毛头小伙另眼相待,一路提点自己,关照自己,把最宝贝的女儿嫁给了自己,无条件地信任自己!

这份知遇之恩…这样好的殿下…却被害死了!死的不明不白,死在了几十年努力收获成果的前夜!死在绝望的火场中,最后还被敌人耻辱地割下了首级!挑在城头上!

织田信长…还有那该死的冈部元信!是你们害死了我那么好的家督殿下!

“大仇未报!”

雨秋平清澈的双眸,骤然浑浊了一下。

是我的善意和自以为是害死了家督殿下,害死了自己这么多部下…所谓的善意,到底有什么用?能帮家督殿下报仇么?能帮死去的兄弟报仇么!

6月23日,部队修整了一天后,就踏上了返回骏府的行程。在雨秋平的命令下,常磐备的足轻们放弃了抵抗,接受了今川家直辖部队的节制。在雨秋平的请求下,常磐备的足轻被获准得到无罪释放。等到雨秋平在骏府被明正典刑后,足轻们就会被放归家中,武士们则也可以获得其他家族的任用。正是因为今川氏真答应了这些条件,雨秋平才会让部队放下武器。虽然天野景德、直江忠平等人极力抗议,一定要求雨秋平的安全;但是面对着去意已决的雨秋平,也无可奈何,只好含泪接受了命令。

由于雨秋平非常顺从的态度,对他的看管也逐渐放松。今川氏真同样心里明白,祖母是因为忌惮他的才能,同时也需要找一个人出来为这次内乱担责,才要处死雨秋平的,雨秋平本人并无太大过错。因而,他也没有过于限制雨秋平的自由。

6月24日,雨秋平在今川家直属的大营内散步时,就碰巧撞见了赶来听命的朝比奈泰亨。这对义兄弟相处时,从来都是嬉皮笑脸打打闹闹。然而,这一次的相见,却是无比地尴尬。

因为朝比奈家已经抛弃了作为同盟的雨秋家,转而支持今川家处死雨秋平的决定。那日帮助缴械常磐备的部队里,就包括了朝比奈家的部队。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个人的情感,在家族的利益面前,就是那样微不足道。

雨秋平对着朝比奈泰亨报以一丝苦笑,轻声叫了声“大哥”,就准备擦肩而过。谁曾想,这个向来都骄傲强悍的小伙子,却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小子!小子!”朝比奈泰亨死死地拍着雨秋平的肩膀,随后一把抱住了他,“都怪我哥哥!我哥哥那个混蛋代表朝比奈家做出那样的混蛋决定!娘的!”

“大哥的心意,小弟已经明白了。”雨秋平倒是看开了,对朝比奈家没有什么怨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你大哥,也必须从朝比奈家的家督这个角度来看待问题啊。”

“老子就不懂了!做人哪里来那么多麻烦!”朝比奈泰亨呜咽道,“敌人就杀,朋友就守!不就是这么简单么!到底为什么要做出背叛朋友这种事啊!”

“别说了大哥。千万不要和泰朝殿下起冲突啊。”雨秋平轻声道,“大哥当日仗义帮常磐备说话,这份心意,小弟感激不尽。但是朝比奈家,不该为了我拼上一切,不是么?”

朝比奈泰亨愣了一下,哽咽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他虽然脑子慢,却也不傻,其中的道理,自然也是明白,只是不愿去接受罢了。

良久,只剩下这句话。

“小弟,大哥对不起你。”

第二百零一章 临行

6月25日中午,雨秋平被押送回了骏府。军队都被就地解散,雨秋平则被押到了骏府城的地牢里关押起来,等待着明天早晨前往骏府城东的刑场。

入夜后,雨秋平从监狱看守那里得知,常磐备的幸存者们没有被过多刁难,被限制在城南的一座军营里。而原本待在天守阁的今川枫,听说了对雨秋平的判决后,则立刻昏厥过去。好不容易才在傍晚醒来,却因为情绪失控而泪流满面,什么都不肯吃,一直要求去见寿桂尼,却被侍卫拦在屋子里。

雨秋平听着一阵阵心疼,却无可奈何。希望她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那是在两人第一次鱼水交融后,在醒来后做的约定。

“不行。”雨秋平忽然拒绝道,他转过身,双手扶住今川枫的肩膀,凝视着她,郑重地说道:“我要你和我一起做一个约定,就在这枫叶林里,对着红叶发誓。”

“无论我们中的哪一方,遭遇了不幸。另外一方都要坚定地活下去,绝对不可以殉情。”雨秋平直视着今川枫的眸子,“因为只要活着,就还可以想起对方的模样,想起往日里的一点一滴,想起这个世界曾经多么美好。”

“替另一个人去看他没能看到的世界,经历他没能经历的生活,完成他没能完成的理想。”

枫,好好活下去。

可惜在死前,不能再见你一面了,对不起。

地牢打扫得还算是整洁,地板上铺着一层榻榻米,还有一个小桌案,算得上是十分舒适了。看来能关进这里的也都是大人物,看守也不敢怠慢。不然万一有朝一日罪犯出去得势了,这几个看守肯定是有的好受了。

不过,雨秋平肯定不属于有朝一日可以出去得势的那种。明天早上——或者说是今天早上?雨秋平也记不清时间了。反正到那个时候,自己就要被处死了。

处死?死亡的威胁带给雨秋平的恐惧和震慑,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大。他本以为,他会像他在两年前的村庄里,第一次面临死亡时那样惊慌失措。却没想到自己这次居然如此平静。他就默默地躺在榻榻米上,透过地牢开着的一扇小窗,望着屋外清冷的月色。

死后,人会怎么样呢?真的有天堂存在吗,还是说死后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或者说,我来到这个世界,真的是真实的吗?会不会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后,又躺在家里舒服的床上,等着老妈做的香喷喷的早饭。还是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奇妙的机理把我送到了这里,但是只要死亡,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

“我怎么突然在想这些?”雨秋平回过神来,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明明已经有两年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了。

可能是死到临头了,又没有什么能做的了,只能寄希望于所谓的神,把自己带到崭新的生命中去?雨秋平隐约中记起,《安娜·卡列尼娜》中,男主角莱温的哥哥,也是在生命终结前,忽然迷信起了以前从来不信的上帝。当时读到这里,他还不能理解,现在却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如果回到了那个世界,一定要好好珍惜和爸爸妈妈相处的时间!一定要好好对待周围的伙伴,好好学习!对了,一定要去看一下有关日本部分的历史,有没有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如果真的是一个梦的话,要在醒来后立刻把梦里的内容记下来,不然容易忘记。

容易忘记…

我真的会忘记这个世界么?会把那个心爱的女孩子,也一起忘掉么?那么多一起的美好时光和甜蜜的瞬间,内心的爱意与感动,难道都会忘掉么?

哪怕仅仅是想到这样的可能,雨秋平也立刻浑身感到一阵恶寒,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努力不去想他们。

“我害怕了?”雨秋平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声道,“这就是所谓的…比死亡更令人害怕的…事情么。”

回过神来的雨秋平再次望向窗外,月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凌晨时的朦胧光晕,他的生命,只剩下几个时辰了。

濑名氏俊一身白衣,默默地跪坐在静室的中央。静室的四角,各自放置着一盏油灯,火光忽明忽暗,给黑暗的室内带来了些许光明。

对雨秋平的判决已经下达数日了,这几天,濑名氏俊一直过得魂不守舍。

他已经年过四十,在这个年代,也算是年纪不小了。见惯了世间风风雨雨的他,本已可以坦然地面对生离死别——他最敬爱的家督不就刚在一个月前忽然离去么。

现在,那个名为雨秋平的青年,也将在不久后离开人世。他却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他依稀还记得,两年前在引马城的宴会初见时的样子。这个少年,用他颇有韵味的气质和谈吐,一下子吸引了濑名氏俊的注意力。一个落魄不堪的渡来人平民,却有着一股宠辱不惊,不卑不亢的姿态,和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渊博知识,着实令濑名氏俊刮目相看。但在当时,濑名氏俊对雨秋平的印象,也就仅仅停留在“了不起的后生”这个阶段。

真正让濑名氏俊对雨秋平刮目相看的,是雨秋平救济知立城那两百多奴隶的事情。一个小小的算账的,愿意倾尽所有积蓄,去给那两百多本来素不相识的可怜人的家里送去温暖。那发自内心的美好善意和说到做到的品格,让濑名氏俊意识到,这个少年,很不简单。或许,他的身上有这么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等到了那年秋天,濑名氏俊临危受命,赶去三河稳定局势。在召集部队的路上,雨秋平也碰巧以朝比奈家家臣的身份被拉入队伍中。他虽然没有过人的统御能力,对战场的把握也谈不上有天赋,却在评定会议上自告奋勇地要前去危险的知立——仅仅为了他的承诺,为了把家书送到那两百多奴隶的手上。濑名氏俊在那一刻虽然没有明说,却真切地被他的善和信所感动。之后的一切,仿佛也水到渠成。

少年立下大功,被赐予了不世之恩典。随后,立刻在军队训练的方面展示出了过人的天赋。而他,也在濑名氏俊私下和今川义元商量后,划到了濑名氏俊手下。他很欣赏雨秋平,想要好好栽培这个后生,对待雨秋平的感情,甚至类似于对待自己的子女一般。他看着雨秋平从一个对政治丝毫不动的愣头青逐渐成长为家中重臣;看着一个军事菜鸟最终可以制定全军的行动方案;看着一个曾经怕死到无法握刀的少年敢于为了百姓和同伴拼上性命;看着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个后生也终于成为了今川家下一代中的中流砥柱。

看着那份善良,在盛夏绽放出美丽的花。那一刻,心中是无比的欣慰和感慨。

也即将看到奈良花落的一刻。

“好孩子。”濑名氏俊苦笑了一下,轻声自言自语道。他缓缓摊开身前的纸张,本想去研墨,却放下了手。

“我的时间差不多了么?”雨秋平长叹了一声,仰身躺倒在了稻草上,眼前又浮现出今川枫的倩影。然后,又想起了好多好多。为了自己而战死的近藤康庄,水原子平,小早川弥七助他们;永远笑嘻嘻的,没个正经却很讲义气的朝比奈泰亨大哥;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自己的伯乐和知己的今川义元;像父亲一样关怀培养自己,一手把他带到今天这个位置的濑名氏俊;永远都是不合群,沉浸于自己箭术的汤普森·查理;从黑暗中走出,却有着一颗光明的心,发誓要用一辈子追随自己的直江忠平;阴沉着脸,永远用最阴暗的想法去揣测别人,保护自己的天野景德;发自内心渴望平定海疆的伊丹康清;背负着沉重的过去,谦虚和善的福岛安成;嬉皮笑脸,嘴贫嘴贱的御前崎仲秀;嗓门最大,却没什么脑子的吉岗胜政;整天嘴不离酒,醉的时候比清醒时还多的小川佑东;大色鬼穴山信实,老好人小幡杰盛;总是一本正经的读书人的样子,嘴上总是挂着“对得起”三个字的水原子经;永远有着一腔热血,为了理想和信念拼搏的义弟浅井长政;和朝比奈泰亨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前田利家;秉持着光明义理的绝代智者松下轻乱;抠门到铁公鸡都比不上的濑名氏义;热情好客的今宫乐定;未来的表里比兴真田昌幸;还有用隐忍和阴谋抗争,内心却重视友情的松平元康…还有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在这个世界留下的回忆,在眼前走马灯般地放映。

这一切,都随着地牢的房门被敲响,而戛然而止。这可能就是我的最期了。雨秋平缓缓起身,听着钥匙开锁的声音。片刻后,铁门被吱呀吱呀地推开了。

然而,来开门的,却不是雨秋平想象中的狱卒和行刑官。而是红着眼眶,面容憔悴的濑名氏义和三个今川家的旗本武士。

“家严切腹了。”濑名氏义只有这简短的一句话。

第二百零二章 复仇

日本人认为,人的灵魂是宿与腹中。当一个武士,想要将自己的灵魂向外展示之时,就会采取切腹的方式。从源为朝开始,切腹就一直是武士所独有的光荣。然而,在切腹后武士往往不会立刻死去,而是会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巨大痛苦。为了减轻痛苦,通常会有另外一位亲信砍下他的首级,称为介错。

濑名氏俊切腹时,没有人介错。

他硬是用毛笔沾着自己切腹后流出的血液,在纸上颤颤巍巍,一笔一划地写下了给寿桂尼的死谏。其中的痛苦,旁人光是想想就会觉得无法忍受,更别提亲历者本人了。等到濑名氏义察觉到不对,冲入室内时,濑名氏俊竟然已经写完了简短数十字的谏言,收拾好了切腹用的肋差,颤颤巍巍地摆放在身边。

“血书…交给寿桂尼殿下…肋差……留给红叶。”濑名氏俊最后看了眼濑名氏义,对着惊慌失措的儿子微微颔首。他挣扎着不倒下,只为了将他留给雨秋平的遗言说出。

“告诉那孩子,他还有未了的事情要去做。”

“那是父亲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濑名氏义对着泪流满面的雨秋平低声道,“让我转达给你。”说罢,他将那把沾上了红色血迹的洁白的肋差,递到了雨秋平手上。雨秋平伸出双手时,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那个温文尔雅的长辈的遗物。

肋差落在手上的那个刹那,冰凉的触感下,却仿佛有千钧之重,让雨秋平一时间竟然差点拿不住这肋差。雨秋平感觉五脏六腑一下子被撕裂开来的痛楚,喘不过气来,泪水不断涌出,心脏的剧烈跳动几乎将耳膜震碎。难以用文字描述的感受拉扯着雨秋平,一路跌下最深的痛苦中。

濑名氏俊以死向寿桂尼提出的谏言,获得了老人的允许。

“氏俊他为了今川家效力了一辈子…一辈子兢兢业业,没有任何要求和怨言。这是他这辈子唯一的请求,他用命提出的请求,老身实在是难以拒绝。”寿桂尼看到血书后,愣了许久,终于吐出了这句话。

濑名氏俊请求寿桂尼绕过雨秋平一命,如果真的担心雨秋平未来的权力难以制衡,将其放逐便可。而濑名氏俊自己,则愿意以死来承担鸣海城之败和挑起内战的两大责任。

那孩子是我一手带过来的,我又哪里忍心看他去死。

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血书上,一笔一划,都是对雨秋平的爱护和期盼。

如果说,今川义元的死,对于雨秋平来说,更像是恩师的离去。濑名氏俊的离开,则有着丧父般的痛苦。

“为什么…”雨秋平听着今川家直辖武士的转述,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泪水落在手中的肋差上,晕开了斑斑血迹。“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

“濑名殿下…”雨秋平呜咽了一声,“我还没见您最后一面呢…”

“您有着自己的家族,自己的领地,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命…比起我这个一无所有的阶下囚…您到底为什么要牺牲自己让我活下来…”

脑内忽然闪过一句话。

“告诉那孩子,他还有未了的事情要去做。”

是因为这个么?雨秋平愣了一下,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缓缓对焦在那柄肋差上。

肋差——终结生命之物。

终结生命…终结谁的生命。

大仇未报。

是让我去…报仇么?报仇,报家督殿下的仇,报几百弟兄的仇!濑名殿下是怕我留着遗憾含冤去死,所以让我活下来,去亲手了解我的仇恨,去报答家督殿下。

冈部元信,织田信长…你们夺走了我那么珍视的长辈和部下的命,我一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哪怕牺牲一切…也不能让濑名殿下白白死去!

是啊,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

雨秋平紧紧握住了手上的肋差,眼泪在那一刻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双眼里燃烧着的复仇之火。他将肋差小心翼翼地藏入怀中,暗自发了一个誓。

我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濑名殿下换回来的这条命,就是用来复仇的。

织田信长,冈部元信,早晚有一天,我要用亲手把这把肋差刺入你们的胸口。

我雨秋平,说到做到!

6月26日,今川家公布了对这次失利和内战的盖棺定论。

濑名氏俊和雨秋平在作战时殆误战机,放跑了织田家大军,导致先任家督在鸣海城战死。而后,两人又误以为家中存在内奸,而篡夺朝比奈家向冈部家开战。濑名氏俊切腹自尽以谢罪,雨秋平则被今川家追放,永世不得录用。

念在濑名氏俊劳苦功高,他切腹后,将不再追究濑名家的责任。濑名家的下一任家督,由他的弟弟接任。而雨秋家则被从今川家中除名,常磐备也被解除编制。常磐备人员也不再额外追究,未来何去何从,由他们自行决定。愿意追随雨秋平的人,可以一同离去。今川家为他们提供了几艘商船,在7月1日那天一同离开,再也不准登上今川家的领地。

雨秋平本来没打算让部下们追随,一心复仇的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拖累这么多的部下了。他向常磐备下令,凡是已经在本地成家了的,都不要再追随他了。不少后来加入的足轻的确有些动摇,他们祖祖辈辈都是骏河人,加入常磐备前也在骏河生活了十几二十年,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在这里,真的要一走了之,说什么都是舍不得的。在雨秋平的坚持下,大多数后加入的部下还是非常遗憾地和雨秋平告别。但是雨秋平授予他们的红叶,却被他们小心翼翼地保留着了。

然而,那知立城232个奴隶中幸存的178人,无一例外,都要求跟着雨秋平一起走。他们的家人本来就送去了三河知立城,不在骏河,无牵无挂。之前松平家更是派来使者,告诉雨秋平虽然知立城的领地被赐给了松平家,但是雨秋平部下的家眷绝对不会受到威胁。这些部下当年还是奴隶的时候,全家上下都受了雨秋平的大恩,雨秋平对他们的关心更是让这些老实人永生难忘。雨秋平带领着他们南征北战,获得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更是他们心中无可替代的存在,他们不愿意在雨秋平落难陷入低谷之时离开,而愿意陪着雨秋平一起走上流放之路。在部下的强烈坚持下,雨秋平只得答应带着他们一起离开。而领地内的那些由残疾士兵担任的法官和以蓝翔花掘为首的工匠们,也大多数愿意和雨秋平一起离开。而查理和天野景德,不用多说,自然也选择了跟随。

出乎雨秋平意料的是,濑名氏义、真田昌幸和本多忠胜也决定追随雨秋平——后者本以为他们可能会离去的。

“家严把我们家的传家肋差给你了,那可值不少钱啊!不跟着你岂不是亏大了。”濑名氏义强忍着哭腔低声道。随后,他扭过头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快速吐出了一句话:“家严为了红叶,宁可一死。我相信家严的判断,所以来跟着你,看看你到底有为什么值得家严为你做那么多。”

“按理说,作为人质,在下应该留在骏府。”真田昌幸笑着解释道,“不过,在下已经和馆主殿下商量好了,他派另一个人来当人质,取代在下的位置。而在下,则负责盯着殿下你,”真田昌幸笑道,“馆主殿下说,你绝非池中之物。”

“那锅之助呢?”雨秋平看向本多忠胜叹了口气,“现在松平家获得了更大的独立地位,正在寻求过去的家臣重新集结。你也正是回去的好机会啊。”

“殿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本多忠胜虽然还是个少年,经过这两年的历练,脸庞却已经有了棱角,“只是殿下这两年来待在下不薄,在下不愿在殿下落难时离去。等殿下重振旗鼓,安定下来之后,在下自会回归主家。”

“多谢了。”雨秋平轻声道,“多谢你们了。”

6月28日,雨秋平终于被获准去见被软禁在天守阁里的今川枫。他之前就从今川枫的侍女阿铃那里得知,虽然今川氏真和寿桂尼都有劝过今川枫留在骏府,生下孩子后改嫁。但是今川枫异常坚定地拒绝了,甚至以绝食来抗议,铁了心要以公主的身份陪着雨秋平一起被流放。雨秋平感动不已的同时,内心更多的,却是心疼。

站在今川枫卧室的门口,内心两种矛盾的情感煎熬地雨秋平快要发疯。他此时此刻,无比想念着自己的爱人,却有没有脸见她。他明明有着穿越者的历史知识,却依旧让今川义元不幸战死,自己还大败而归。他不仅没能保护今川枫,甚至不得不靠着今川枫拖着怀孕的身子兵行险着,布下陷阱擒获冈部正纲,来帮助自己挽回颓势。

食言的我,到底还有什么脸,去打开这扇门?去面对她…

雨秋平的手,摁在门上,不断地颤抖着,却一直没办法打定主意把它拉开。他害怕面对今川枫的泪水,他害怕面对她失望的眼神。

然而,门却自己开了。

一个身影忽然扑入他的怀中,像极了在纸红叶前告白时她的样子。雨秋平下意识地抱住了怀中人,感受着她的秀发。他低头去看,少女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神色也憔悴了许多。他心疼不已,懊悔不已,已经准备好接受她所有的责难和谩骂。

“对不起…对不起…我食言了。”他一遍一遍地道着歉。

等来的,却只有这一句话。

“平,你还活着。”

她紧紧地搂着雨秋平。分离的这两个月,她不知道承受了多少压力和苦楚,多少次在梦中梦到他再也回不来了,梦到腹中的胎儿永远没有了爸爸。此时此刻,她竟然感到环绕自己的温暖有一些不真实,只要一松手,就会永远离去。别离了两个月,却仿佛有三生三世那么久。

“你还活着…”泣不成声的她,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雨秋平愣了一下,也哭出了出来,紧紧地搂着怀中人,喃喃地说道:“是啊,我还活着。”

第二百零三章 坚持

6月30日傍晚,骏河国江尻港旁。

算上昨天刚从远江境内归来的3个人后,跟着雨秋平一起流放的部队编成了五个排,依旧是四个足轻排和一个弓箭排,不过各排都没有满员。排长是福岛安成,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小川佑东和查理,受伤未愈的水原子经则成了福岛安成的副手,仿佛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由于马匹在商船上很难照料,穴山信实和小幡杰盛的十几个跟着雨秋平一起离开的骑兵,也都遗憾地告别了自己的坐骑。流放的总人数,算上法官、工匠们和濑名氏义带来的代官,一共有263人。

不,应该是264人。

“亲兵卫,你还是来了啊。”雨秋平正看着阿铃带着几个侍女,把怀孕了的今川枫小心翼翼地扶着前去临时的住处。不知不觉间,身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看到那白皙面孔上的黑色眼罩。

“殿下不希望我来么?”直江忠平愣了一下,怅然若失地低声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别多想了。”雨秋平歉意地摇了摇头,望着直江忠平仅存的眼睛,看到里面似乎闪烁着疑惑。直江忠平欲言又止,良久后,低声道:“遵命,殿下。”

“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吧。”雨秋平看到直江忠平这个样子,心中忽然一阵不忍,就轻声询问道。

直江忠平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在下斗胆…”他咽了口唾沫,顿了顿,“为什么殿下在通知流放日期的时候,各位大人都通知到了,唯独我没有被通知到。”直江忠平别过头去,轻声道:“殿下是忘了…还是故意不通知我的。”

“亲兵卫…”雨秋平叹了口气,“我不是说了么…家眷就在骏河的,可以不用离开啊。你不是还没结婚呢么,松原家又是本地颇有势力的豪族,肯定不愿意让宝贝女儿跟着你踏上一条前途未卜的流放之路啊。”

“我之前帮你打点好了,”雨秋平补充道,“朝比奈家愿意雇用你作为侍大将,成家立业衣食无忧。在这里生活下去,不也挺好的么。在过几个月,也正好迎娶你的心上人啊。”他清楚地记得,出征前,直江忠平看着拿手中的香囊,提起自己的心上人时眼神中的爱意和眷恋。

“你要是跟着我,你的婚事怎么办啊。而且,跟着我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有出头之日啊。”

然而,直江忠平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愣愣地看着雨秋平。

半晌后,他开口打破了沉默。

“在下已经退聘了…”直江忠平刚一开口,哭腔就从嘴里漏了出来。他缓缓地把松原小姐缝给他的鸳鸯香囊从怀中掏出,凝视着香囊,似乎希望从中获取力量,来努力把泪水憋回去。

“松原家已经和今宫家下属的一家豪族,说定了这门亲事…今宫家表示不会介意松原小姐的婚约…”直江忠平竭尽全力维持着音调的稳定,努力做出一副自己不是很在乎的样子,神色却越发黯然,“这是在下几日前撮合的…”

“松原小姐是那么好的姑娘…”直江忠平提起心上人时,眼眸中依旧会闪烁着温柔的光彩,却越发地让人心痛,“本来想着,赶紧追随殿下创下一份家业,好给松原小姐一个归宿。现在既然要漂泊天涯了…也不好耽误人家啊。那位说亲的大人我见过,也是一位忠实靠谱的大人呢。”

“松原小姐她也一定很高兴吧…”

说到这里,直江忠平的脸色忽然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雨秋平只觉得心脏骤然收紧,一阵强烈的酸痛涌上心头。他几乎难以想象,那平淡的话语后蕴藏着多少苦楚——亲自帮爱恋的心上人说定亲事,亲手将最爱的人送走——两人间的最后一次见面,该是如何收场的啊…

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稳定职务,放弃了安定的生活,放弃了名声,放弃了自己的心上人。放起了那一切本该属于他的未来。

只是为了…追随自己被流放。

“小人的这条命,是大人给的,”亲兵卫重重叩首,“我这一生,也只剩下报答大人,这一件事情。”

“大人,此生今世,我亲兵卫定不相负。”

只是为了…那个承诺。

一瞬间,雨秋平也感受到了那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双手也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雨秋平毫无征兆地对着直江忠平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没有理会手下手忙脚乱地想要扶起自己,而是饱含热泪地许下了郑重的承诺。

“亲兵卫,此生今世,我雨秋平定不相负。”

7月1日清晨,骏河国江尻港。前来送行的人并没有太多,毕竟大多数的点头之交为了避嫌,此刻都不会赶来的。

朝比奈泰亨自然来了,带着十几个手下来送雨秋平离开。奥平贞吉也顶着家里的压力,带着几个侍从赶来了码头边。

今川家看在今川枫公主的面子上,返还了这一小支部队的装备,来给他们提供自卫的能力。冈部家正是负责押送这些装备的部队,而押送官正是冈部元信和冈部正纲。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是雨秋平知道现在不是闹事的时候,也没有对冈部正纲的挑衅多作理会,只是看着部下们从辎重车队上接过自己的具足和武器,把纸红叶小心翼翼地插在头盔上。

然而,等具足和武器都领完了之后,雨秋平却没有等到他想要的东西。

“还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吧。”雨秋平冷冷地道。

“你的千鸟。”冈部元信面无表情地从腰上解下那把千鸟,递到了雨秋平手上,“真的不想给你这个内奸。家督殿下把这样的恩宠赐给了你,你居然还忘恩负义…”说到今川义元,冈部元信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他几乎咬牙切齿地对着雨秋平怒目而视,恶狠狠地低声道:“你这个奸贼,不得好死!天知道寿桂尼殿下为什么饶你一条命,为什么死活要说没有内奸来粉饰太平!”

“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还有必要这样装蒜么!”雨秋平也是压低声音骂道:“谁他吗是内奸,你心里没有点数么?冈部家累世重臣,为什么要勾结织田家!我倒是好奇了,寿桂尼殿下怎么不把你抓起来!”

两个人无言地瞪着彼此,感受着彼此的恨意和杀气。良久,雨秋平先是摇了摇头,“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快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还有什么东西?”冈部元信冷声道。

“枫鸟旗。我的枫鸟旗呢?”雨秋平沉声道。

“你也配带走家督殿下的马印?”冈部元信的声调骤然提高,“你也配带走枫鸟旗!”

“那是家督殿下赐予我的荣誉!也是我们常磐备奋力拼杀得来的荣誉!常磐备在那面旗帜下已经奋战了两年了!那是家督殿下对我的信任和看重!”雨秋平也激动地喊了出来,“绝对不会让给别人!”

两人的争吵引来了周围的人的注意,人群渐渐围拢过来,常磐备和冈部备之间的气氛骤然紧张。

“红叶,冷静啊。现在不是起冲突的时候。”奥平贞吉眼看场面有些失控,匆忙跑过来说道。

“就是,小子。”朝比奈泰亨也走到雨秋平身边,一贯大大咧咧的他此刻却不傻。雨秋平要是在这里和冈部家起了冲突,肯定难逃一劫,“家督殿下的事我来帮你和他们算账,你不用计较这些!”

“红叶,别在这里和他们耽误时间。”雨秋平的老朋友,这次负责移交商船的伊丹康清也赶了过来,“不和他们一般计较。”

“不行。”雨秋平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把枫鸟旗还给我,我死都不走!”

“就是!枫鸟旗还回来!你们凭什么扣留!”吉岗胜政不满地大声嚷嚷道。

“你们这些小偷,霸占着别人的旗帜不让,是不是羡慕啊!”御前崎仲秀也挖苦道。

两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大有不可罢休之日。眼尖的查理在不远处的一个辎重车上发现了枫鸟旗,立刻就有几个常磐备足轻要过去抢回,结果被冈部家的人拦住了。闹出了这么大动静,连今川枫也十分焦急地赶了过来。

“想要!想要就凭本事拿回去!”一直站在一旁生着闷气的冈部正纲看到今川枫正在不远处关切地看着雨秋平后,愤怒地大声道。上一次在雨秋平的领地内,反倒是被一介女子制服,让他在武士间几乎沦为笑谈。现在他急需要正面自己的武勇和尊严。他拔出手中的武士刀,随手插在地上,用刀鞘指着雨秋平的鼻子大喊道:“用刀鞘来一决胜负!像个武士一样堂堂正正地决斗!打到站不起来为止!你要是输了,就乖乖滚蛋,别想着什么枫鸟旗了!”

一根笔直的旗杆,被竖立在了草地上。旗杆上头,枫鸟旗正高高飘扬。

旗杆周围,围成了一个大的空心圆圈。两家的足轻和其他来送行的人,让出了中间的空地后,紧凑地围在一起。内圈坐下,外圈站着,紧张地注视着场内发生的一切。

雨秋平和冈部正纲,两个人都是不披片甲,隔着大概五米的距离对峙着。雨秋平手上拿着千鸟的刀鞘,冈部正纲手上也拿着一把刀鞘,各自摆出了剑道的起手式,缓缓地围绕旗杆绕着圈。

这是赌上二人名誉的战斗,也是雨秋平为了捍卫枫鸟旗的战斗。他明白,常磐备也都明白,那面枫鸟旗,绝不仅仅是一面马印那么简单。那是常磐备一起奋力拼搏的象征,是常磐备一起赢来的,也是常磐备在战场上愿意拼死捍卫的旗帜,绝对不可以让出。而对于雨秋平,那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今川义元对他的信任和看重——这也是他复仇的最大动力!

这面旗帜,这面属于我独一无二的枫鸟旗,绝对不会输给你!

雨秋平和冈部正纲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低吼,压低身子,快步向着对方冲去!

第二百零四章 决斗

电光火石间,雨秋平和冈部正纲已经冲到了彼此的面前。目光交汇的那一刻,雨秋平去忽然想起了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他和冈部正纲在道馆里的对决。

当时,自己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冈部正纲击败,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还添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要不是本多忠胜及时出手,雨秋平更是险些出大事。

今天,绝不会这样了!

经历了两年多的风雨,雨秋平再也不会用那些想当然地招式来对战了。他在奔跑中看着冈部正纲冲到近前,后者手腕一翻,刀鞘一横,就是一击横劈砍来。雨秋平靠着自身超出常人的力量强行接住了这一击,然后猛地双手握住刀鞘根部,反手一撩,就将冈部正纲的刀鞘朝着反方向推了出去。门户大开的两个人刹不住车,一下子面对面装上了彼此。

身体剧烈的碰撞把两个人都弹飞在地,雨秋平忍着痛,立刻用刀鞘一撑,站了起来。冈部正纲则是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脚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雨秋平,没有预料到雨秋平居然已经有了如此进步。而且,千鸟的刀鞘是铁质的,他的刀鞘却是木制的,这样一撞,他可是有点扛不住。

“娘的,有点意思。”冈部正纲低吼了一声给自己提提声势,就再次提着刀鞘冲了过来。这一次,他倒是做了一个十分有趣的姿势——把刀鞘放在腰间的位置,手则摁在刀鞘的根部上。

“又不是从刀鞘里拔刀,装什么样子。”雨秋平心中一阵腹谤,也迈开马步,双手握着刀鞘,侧摆在胸前,全神贯注地看着冈部正纲的动作。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冈部正纲冲到雨秋平身前半米左右的那一刻,冈部正纲忽然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大吼,把雨秋平喊地一愣神。也就是那个瞬间,冈部正纲的右手猛地发力,把原本放在腰间的刀鞘猛地飞快向前抡出一个弧线,直直地砍向雨秋平的右肩。

雨秋平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错误的反应。他猛地后撤想要躲开这一劈,不幸却慢了半拍。横劈过来的刀鞘先打中了雨秋平试图格挡的刀鞘,随后,又重重地打在了雨秋平的脸上。

剧烈的疼痛在雨秋平反应过来之前传来,紧接着鼻腔和嘴巴就涌出了鲜血。雨秋平踉踉跄跄地连续后退了好几步,刀鞘也被击飞,落在一旁。鼻子估计被打伤了,嘴唇估计也被打破。雨秋平用手随意地抹了一把,鲜血立刻就染红了右手。幸好冈部正纲的刀鞘是木制的,不然雨秋平真的吃不消这一下。

然而,还没等雨秋平缓过神来,冈部正纲却得势不饶人地再次冲了上来,对着雨秋平又是一劈。这次可没有人在一旁帮忙喊点到为止,也不会有人冲过来帮雨秋平接下这一下了。雨秋平全屏本能地猛地向后一跃,将将避开这一击。他扫了眼再次冲来的冈部正纲,猛地向着千鸟刀鞘落地的位置一个前滚翻。他捡起地上的千鸟刀鞘,连着向前颠了好几步,和冈部正纲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再次摆好架势。

然而,鼻子和嘴巴还是在涓涓地流着血,刺鼻的血腥味让雨秋平感觉很难受。他望向自己一路跑来经过的地方,青草上都沾有一层血迹。

“他的刀鞘是木制的,我的是铁的。”雨秋平暗自计较道,“只要打中他一下,他就受不了了!刚才开打前,那家伙为了面子,不肯让我换刀鞘,现在要他自讨苦吃。”

·

然而,就是要打到这一下,都是无比艰难。

冈部正纲就算剑道再怎么平庸,作为武家子弟,也是从小习武。生在冈部家的他,又有着不少颇有经验和水平的剑道师傅教授,从小练得就是童子功。有着童子功的底子,又比雨秋平多掌握了不少剑道的技巧和秘诀,自然可以稳稳地碾压雨秋平。

雨秋平虽然在力量,身高,和反应等方面有着不小的优势,可是剑道毕竟不是摔跤和角力,还是很讲究技巧的。在刀剑相交的时候,在步伐试探的时候,在出刀时机的选择上,雨秋平这一系列细节都不如冈部正纲。

果不其然,雨秋平又接二连三地被冈部正纲击中,自己却连冈部正纲的一根汗毛都没有碰到过。这一次,冈部正纲一个转身上撩,就把雨秋平的刀鞘挑飞,然后一刺狠狠地击中了雨秋平的小腹,把后者疼得半天直不起腰来。

“平!”“殿下!”“小子!”场边的观众看着雨秋平一次一次被击中,鲜血已经染红了衣裳,不由得尖叫出声。

“垃圾!就你这样的半吊子!这辈子都比不过我们这些从小练武的武士!”冈部正纲意识到雨秋平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后,倒也不急着攻击了,反而别有韵味地享受着在众人面前羞辱雨秋平的快感,“枫鸟马印什么的,想都别想!我们就替家督大殿把枫鸟旗收回去了!”

说罢,他把刀鞘往肩膀上一抗,就得意洋洋地准备离开。

“等下。”

忽然,背后传来了一声连气都没喘匀的喊声。冈部正纲不屑地转过身去,看着勉强靠着捡起的刀鞘支撑才没有倒下的雨秋平,哈哈大笑道:“怎么着了!你还想打不成!你根本打不过我!你已经输了!枫鸟旗别想了!”

“谁和你说我输了?”雨秋平舔了下嘴唇,咽下了口中的血液,“你不是说,打到一方站不起来为止,才算输么?”雨秋平边说边努力地直起身子,凝视着冈部正纲,“我还站着呢!哪里输了!”

全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雨秋平在剑道上,绝对不是冈部正纲的对手。这样坚持,不过是再白白挨几下罢了。

“好啊!”冈部正纲冷哼了一声,转过身来,高高扬起手中的刀鞘,向着雨秋平冲来,“那就成全你!”

雨秋平闷哼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也握紧刀鞘,朝着冈部正纲冲了过去。两边的距离不断拉近,不断拉近,眼看就要碰撞在一起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雨秋平居然直直地迎着冈部正纲劈砍的角度撞了上去,丝毫不带闪躲和格挡,同时也反手挥出了自己的武士刀。他几乎带着一命换一命的决死气势发起攻击,硬生生地用左臂抗下冈部正纲的一击横劈,右手使劲将千鸟的刀鞘挥向冈部正纲的腹部。冈部正纲措手不及,也被雨秋平狠狠击中,发出一声惨叫后和雨秋平一起跌倒在地。这一击,着实把冈部正纲打得不起,他努力起身,双手撑着膝盖接连磕了好几口血。他根本没有预料到,雨秋平居然会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对待剑道。

倒在另一边的雨秋平也伤得不轻,刚才那一劈结结实实地砍在了他的左手上,手臂飞快地肿了起来。就算运气好没有骨折,也肯定是伤筋了。然而,他丝毫不顾及浑身上下的血痕和嘴角、鼻子不断淌出的血液,颤颤巍巍地再次站了起来。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血液的腥甜不断涌入胸腔,让他甚至有一些恶心。

“我还没倒下呢。”雨秋平随手用袖子抹了一把血,“枫鸟旗,你休想拿走!”

话音刚落,雨秋平就拖着沉重的步子,再次冲向冈部正纲。冈部正纲愣了一下,不再敢想刚才那样进攻了,害怕雨秋平再次用以命换命的方式攻击,于是他老老实实地摆出了防御的架子。

然而,铁了心的雨秋平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几乎把全身的重量压到了刀鞘上。没有任何顾虑的他抡出了势大力沉的一击,冈部正纲双手握着刀鞘才勉强接住。然而,他看到雨秋平的破绽后,却本能地反手一砍——这正中雨秋平下怀。他再次毫不格挡和躲避,把铁质的刀鞘朝着冈部正纲的肩膀上砸了下去。

一声闷哼和一声惨叫后,雨秋平和冈部正纲再次双双倒地。冈部正纲捂着被狠狠击中而肿起来的肩膀哀嚎了几声,努力地直起身来。而雨秋平,即使已经快被打得喘不上气,依旧用刀鞘强撑着站了起来,咳着血,直起腰,再次提起刀鞘,毫不躲闪地砍向冈部正纲。

常磐备的足轻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少年,一次一次被击倒,又一次次站起来。即使已经遍体鳞伤,即使已经浑身是血,即使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依旧顽强地站起来,用那笨拙到可以称得上是傻的办法,一次一次地进行着同归于尽的对决。有的时候,他毫无章法的攻击根本打不中冈部正纲,只是白白地挨了一下。可是他却不管不顾地再次爬起来,再次挥出刀鞘——总会击中的,不是么?把好端端的一场剑道比赛,弄成了野蛮人间比拼身体的战斗。

就为了那面旗帜,为了常磐备的旗帜。他可以付出一切。

到后来,每一个常磐备的足轻眼中都饱含着热泪。一度担心失败的他们,此刻却充满自信。因为他们明白,为了这面旗帜,为了常磐备的荣誉,他们的主帅,永远都会再一次站起来。

终于,不知道是第几次粗暴的同归后,冈部正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软瘫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雨秋平单膝跪地,用沾满鲜血的剑鞘撑着地,嘴角不断淌着血。他没有躺下,他没有输。

他笑了,扬起头,看着那面高高飘扬的枫鸟旗。

第二百零五章 别离

雨秋平再次醒来时,冈部家的部队早已离去,常磐备也已经整装待发了。

他此刻,正躺在岸边的一间小木屋里,几个郎中正帮雨秋平清理包扎着伤口。刚才雨秋平因为失血过多和劳累过度而昏倒,一个时辰后才清醒过来。而他,也真的可以算得上是遍体鳞伤了。嘴唇被打破,鼻腔也严重受损,左手虽然侥幸没有骨折,但是耶肿起来很大一块。身上有着数不清的划痕和擦伤,脸上也是险些破相。

刚才在决斗时,因为肾上腺素的大量分泌和人体的兴奋,雨秋平还没有感到多疼。可是等到现在整个人冷静下来之后,浑身上下都剧烈地疼痛起来,一下子就把雨秋平疼得满头大汗。坐在旁边的今川枫看着雨秋平忍受着如此的痛苦,又想到之前的决斗里,那个无论摔倒多少次都会站起来的男人,眼泪不听话地顺着脸颊流下。

雨秋平望向哭得梨花带雨的今川枫,却忽然心头一紧。

她还怀着孩子呢…

“这样哭对宝宝不好,乖,不哭了啊。”雨秋平努力维持声音的平稳,“母亲怀孕时不好好保养,宝宝可是会有问题的哦。”

这句话出人意料的有效,今川枫听到后,立刻努力忍住泪水,不再哭泣了。

然而,雨秋平却感到了一阵阵担忧:今川枫怀孕的这段时间里,遭受了太多打击。父亲离去,家族的部队惨败,丈夫更是一度生死未卜。她为了帮助丈夫,设下伏兵,牺牲了相处好几年的侍女,更是亲自出手制服了冈部正纲。就在不久前,她还一度因为雨秋平即将被处死而情绪崩溃,好久水米不进…这样一连串的变故,使得她在身体上和精神上都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和压力,肯定会影响到孩子吧…

他不敢多想下去,飞快地转移了视线。

“殿下,到时间了,要出发了。”门外的穴山信实敲门后进来汇报。

“好的。”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挣扎着准备起身,全身上下的伤口立刻都被牵动,把雨秋平疼得半死。不过,他还是努力克服了这些,在穴山信实和小幡杰盛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向停在岸边的三艘商船。

大部分的部队都已经登船了,只有直江忠平、濑名氏义带着几个人,等待着雨秋平上船,也和前来送行的朝比奈泰亨和奥平贞吉聊着天。他们看到雨秋平终于出来后,立刻迎来了上去。

“小子!”朝比奈泰亨激动地上前想要抱住雨秋平,立刻就被直江忠平十分警惕地拉住了。要是真的被朝比奈泰亨这样抱一下,雨秋平的伤口肯定要受不了啊。

“我们朝比奈家真的对不起你啊!”朝比奈泰亨愤懑不已地低吼道,“那帮混蛋老家伙,明知道你被冤枉了,却一个个都劝着我大哥,让他明哲保身,不要插手!不知道安着什么心,就这样对你见死不救么!活生生把你逼走了啊!我真的是气啊!”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都是控诉着家臣的势利和他兄长的糊涂。雨秋平也微笑着听着他的抱怨,心中到也不剩下什么怨恨了。

“没事,大哥,”雨秋平倒也有些释然了,出言宽慰道,“他们也有他们的考虑,也都是为了朝比奈家好啊。大哥都顶着压力来送我了,这番兄弟情义,小弟铭记在心。”

“唉。”然而,一贯嘻嘻哈哈的乐天派朝比奈泰亨听到“送行”二字后,却忽然叹了口气,愁眉不展。

“大哥,怎么愁眉苦脸的?这可不像你啊。”雨秋平挤出一丝笑容,打趣道。

朝比奈泰亨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神色也黯淡了下去。“这次一别,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见了。”

雨秋平也忽然愣住了。

是啊,一直生活在信息时代的雨秋平,根本没有意识到“离别”这个字,在古代到底有着多么沉重的含义。现代社会中的离别,不过就是有一段时间没办法面对面交谈了。但是有了手机可以打电话,可以视频聊天,可以在空间朋友圈里互相呼应,可以分享彼此的生活。

然而,在古代,一旦离别,很有可能就是永别了。没有便捷的通讯方式,远距离的联络基本靠着书信——这也需要时间。很可能你收到对方的信时,已经是他写信几个月后的事情了。一旦有一方发生什么变故,茫茫人海,可能就再也联系不上。

这个相处了两年的大哥,这个当初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个一直把自己当亲弟弟对待的好大哥,很有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脑中忽然回想起今川义元的话。

·

“有些事情啊,不知不觉就做了最后一次。”今川义元摇头道,“对面那六个人,一看就是临时组队,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同时遇到那六个人了。刚才就是我们和他们踢得最后一场蹴鞠啊。人的一生短暂,每一件事情都必定有着最后一次。”

·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和大哥讲话了。一想到这里,雨秋平就止不住地难受。

之前他没有好好珍惜和家督殿下的最后一次对话——谁又能想到,当时家督突然叫自己回去,夸自己长大了,居然就是最后一次对话啊。

之前他也没有好好珍惜和濑名殿下的最后一次对话——他甚至忘了他和濑名殿下最后一次说话是什么时候,什么事情。似乎是濑名殿下出发前去骏府前夕,叮嘱了自己几句注意防务的话吧。

也没有好好珍惜和今川枫的那几个侍女的最后一次相处,和水原子平,小早川弥七助他们的最后一次相处…这些,都给雨秋平留下了莫大的遗憾。

如果这就是和大哥的最后一次对话,该说些什么,才会不留遗憾呢。雨秋平愣了一下,忽然忍着痛举起了手臂,抱住了朝比奈泰亨。朝比奈泰亨愣了一下,也搂住了雨秋平,在他的背上狠狠地拍了两下。

千言万语汇在心头,到了嘴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到最后,却变成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大哥,早点讨个老婆呀,生个侄子给我看看啊。”

“你小子!”朝比奈泰亨忽然被这话逗乐了,“给老子等着哈哈哈…”

·

站在商船的船尾,看着商船缓缓驶离港口,看着港口招手送别的同伴,和不断远去的骏河,雨秋平心中涌起一阵阵悲凉。他看了眼同样趴在船帮上,恋恋不舍地望着岸边的足轻们,明白他们心中的想法也和自己一样。

骏河,再见了。今川家,再见了。

本以为,这辈子都会为了今川义元,为了今川家奉献忠诚。用自己的才干和洞穿未来的能力,为今川家称霸天下扫除一切障碍。在枫鸟旗下,在无数二条引两的旗帜中,作为今川家的一员,守护着那面赤鸟军旗的尊严。等到今川家平定了日本,把自己封到某个富庶的地方当个守护大名,或者在幕府中央任职,和家人们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等到老了,就隐退回到骏河来,在熟悉的山水间度过最后的晚年。

然而,这一切却都在这短短的两个月里全然改变。往日的一切,未来的美好,轰然倒塌,今川家不要自己了,曾经发誓效忠的家族不需要自己了,自己不得不再次踏上完全陌生的地方。港口正在远去,骏河正在远去,自己的过去也在远去。

雨秋平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这是我最后一次和骏河相处,和今川家相处,该怎么做才会不后悔。

脑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多个念头,雨秋平立刻捕捉到了最重要的那一个。

来不及了,要来不及了!

“康清!停一下船!不要这么快!”雨秋平匆忙对着掌舵的伊丹康清高声喊道。

“可是家督吩咐过,一旦出海,绝对不能再靠岸的!”伊丹康清回应道。

“那就慢一点!让我再说句话!”

伊丹康清愣了一下,匆忙猛地调整船帆,让商船慢慢地减速。

“大哥!大哥!听得见嘛!”雨秋平对着岸边高声喊道。声音在宽阔的海面上,仿佛被海风吹散一般,片刻后就归于沉寂。

“大哥!听得见嘛!大哥!”雨秋平再次喊到。

船上的人们,都一脸诧异地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雨秋平,不知道后者怎么了。

隐约间,似乎听到了岸边的人们熙熙攘攘的回应:“听得见!什么事!”

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再次猛地吸气,几乎用尽全身力气般声嘶力竭地吼道:“八年后!小心武田家!八年后!小心武田家!”

“八年后!小心武田家!”



他就一遍一遍地喊着,直到他的嗓子已经再也发不出声音,直到再也看不到岸边为止,他才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上。今川枫匆忙弯下腰,扶住雨秋平。常磐备的军官和直江忠平等人,也纷纷围了过来

“殿下…”就站在身边不远处的真田昌幸满脸凝重,“殿下此举何意啊?”

“喜兵卫,也不瞒你。”雨秋平面露苦笑,“如果今川家有朝一日衰落了,你认为大膳大夫,难道会依旧遵守盟约么?”

众人一时间都是沉默无语。

良久,直江忠平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那么殿下,我们之后,到底是去哪里才好呢?”

我们已经没有主家了啊…只有漂泊在海上,没有目标的三艘船。

“去三河松平家吧,松平家的殿下和咱们殿下关系最好了!而且咱们的家人也都在三河呢!”

“去近江浅井家啊!浅井家的家督还是我们殿下帮忙拥立的,还是我们殿下的义弟!在浅井家战胜六角家获得独立的大战里,我们殿下可出力不少,对浅井家有恩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直到他们意识到,本该发表意见的雨秋平,却一直没有说话。后者正仰着头,望着天上的鸿雁,排成人字形的队伍,向着西边翱翔而去。

一切宛若酒后一梦一般,自己已经不是今川家的人了。

众人逐渐安静下来,等待着雨秋平在两者中做出选择。

没有人注意到,少年的眼中,跳动着充满恨意的炽烈火焰——那是复仇的火光。

战国的风云儿,同时也是战国的幸运儿。因为他的好运气,他三番五次躲过死亡。最终站立在时代之巅。

可是,用我的历史知识,足以让你所有的好运气不复存在,让你死上十遍。

你夺走了我的家督殿下,害死了我那么多好兄弟,还间接害死了濑名殿下。你夺走了我本来美好的未来,夺走了我原本的生活,夺走了我一切的一切。

都是因为你那该死的奇袭啊,织田信长!

家督殿下被活活烧死在大火里,最后尸体扭曲焦黑地甚至都无法辨认,那是该有多疼啊!你居然还砍下了他的首级,挑在城楼上!生前那么注重仪表的他,首级被烧得面目全非,在几万人面前示众!织田信长…你!

雨秋平紧紧握住了怀中,濑名氏俊留下的肋差。复仇,去向害死家督殿下的织田信长复仇!给家督殿下报仇!这也是濑名殿下用命换我活下来的唯一意义!

加入织田家,再在关键时候背叛你,给你致命一击!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我愿意抛下一切的善和忠诚,只为了让你血债血偿!

“去尾张,织田家。”

第二百零六章生

商船在海面上漂流了十几天,雨秋平的皮肉伤大都数养得差不多时,他们终于抵达了尾张南部的常滑港。而这里,正是在鸣海城奇袭后从属于织田家的佐治水军的管辖范围。如果历史不会受到改变的话,当主佐治为兴将在不久后迎娶织田信长的妹妹——织田犬,成为织田家的一门众。

在这趟旅途的前面几天,正在养伤的雨秋平一直忙于说服手下认同自己的计划——他不可能直截了当地把他企图复仇的目的说出来,所谓三人不密,这么多人都知道的秘密很有可能会在之后被织田信长察觉到。他其实也曾经想过去浅井家,按照历史在金崎撤退战时把织田信长搞死。或者去松平家,安心等到本能寺之变。不过,一想到历史已经因为自己改变了,他就不敢对历史事件那么托大——还是待在织田家见机行事比较好。因此,他不得不平息众人对投靠仇人织田家的不满。

不过,单纯从客观上来讲,投靠织田家真的是雨秋平现在最好的选择。浅井家离得太远,松平家现在还从属于今川家,可能也不方便收留雨秋平。而远在关东的北条家,也明确表示作为今川家的同盟不会接纳雨秋平。而且,去织田家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离常磐备家眷所在的知立城很近,方便把家眷们接回来。

如果不去织田家的话,难道还去势力盘根错节,一看就没有前途的伊势么?不然的话,就要继续沿着海岸向西边航行,根本看不到目的地。要想快点上岸,就只有去织田家一个选择。

当然,事实上比“复仇”这个念头更强烈地迫使雨秋平尽快上岸的原因,就是今川枫的身体问题。原本怀孕时她的身体就有些不适,经历了两个月的折磨和变故后,身子其实已经非常虚弱,正是需要调养的时候。然而,今川枫却执意陪着爱人一起流放,到海上漂泊。无论是船上颠簸不平的状态,还是不够新鲜的食物,都让今川枫的身体进一步恶化,频频作呕,还伴随着间歇性的剧烈腹痛。这让雨秋平心急如焚却有手指无措,只能盼着早点走完这段海路,上岸之后好好让今川枫调理休养一下。

在多方面客观因素的压力下,常磐备的足轻们和武士们也被迫接受了现实,缓缓驶向常滑港,同时派出使者前去沟通,表达想要投靠织田家的意思。

·

雨秋平本以为,他把消息传给佐治为兴,佐治为兴再把消息从陆路传给织田信长——这还要绕过仍然隶属于今川家的大高城,织田信长和家臣们讨论后再做出批复,再派人送回来,怎么说也要两三天的时间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的使者刚驾驶着竹筏前去常滑港不久,常滑港立刻就有一艘佐治家的小早船飞速驶来。

片刻后,小早船就到达了雨秋平的商船边。雨秋平降下吊篮,把小早船上的人拉了上来。除了雨秋平派去的使者外,还有两个织田家来的人。雨秋平和直江忠平两人,在船舱内接待了他们。为首的那人,明显已经有了些年纪,估计有四十多岁了,鬓角已经微微泛白。他的身子有些瘦弱,眉宇间也没有什么神采,属于那种看过一眼绝对想不起来的无名角色。而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人,则与他恰恰相反。他的眼睛细长而锐利,一看就是足智多谋的类型,下巴处还有一撮小胡子,眉宇间更是有一股英气。

“老夫林秀贞。”为首的人倒也不多客套,开门见山道,“这位是泷川彦右卫门一益殿下,奉家督之命,久候雨秋红叶殿下了。”

林秀贞和泷川一益,好家伙!

雨秋平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一下子就出现了两个战国名人,不过明显泷川一益要比林秀贞出名得多,还和雨秋平在知立城下交过手,险些用声东击西之计打下了知立城。雨秋平没记错的话,这位泷川一益可是织田四天王之一,为织田信长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最后更是担任关东管领,为织田家统摄关东。

而眼前的这个林秀贞,雨秋平倒是不记得他干过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似乎他早年就是织田信长的老师,却帮助织田信长的弟弟织田信行谋反,结果被织田信长击败后再次回归织田信长。之后的功绩就乏善可陈,基本没有什么他的出现。他最后一次出镜,就是莫名其妙地被织田信长翻了二十年前谋反的旧账,给流放了。雨秋平觉得,他可以说是一个没什么能力,尸位素餐的人物吧。

“在下何德何能,能让两位殿下恭候多时。”雨秋平愣了半天后,才说出这么一句话。他刚刚才从见到战国名人的惊讶中缓过神来,意识到织田信长似乎早就料到自己会来投奔他,因此早早就派人等待,这着实让他惊讶不已:“承蒙上总介厚爱,早早派人来此恭候。只是先前在下还和织田家兵戎相见,不知上总介为何派人等待在下。”

“兵戎相见乃是武家各尽本分,都是刀头舔血的武人,又岂会不知各自的立场。”林秀贞一句极其到位的漂亮话,一下子打消了谈话中的尴尬,“听说雨秋殿下选择离开今川家,并且乘船西行后,我家家督爱才心切,便让我等在港口等待,希望能碰巧遇到雨秋殿下。”后面一句话,直接把雨秋平被今川家判处重罪追放的事情一笔带过,反而显得是雨秋平自己决定离开一样。这番话说的着实有水平,即使雨秋平平时不爱听奉承,此刻也感觉很舒服。

这位林秀贞为人处世的风格,竟然和濑名殿下有些相似。

一想到这里,雨秋平竟然红了眼眶。

“正巧的是,雨秋殿下似乎也有意出仕织田家。”林秀贞笑着说道,“正所谓天造地设的缘分,说得不正是织田家和雨秋殿下么?”林秀贞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了一沓地契,递到了雨秋平手上,“织田家地少人稀,比不上今川家。只能以叶栗郡八千石,织田家部将的身份委屈殿下了。”

说是地少人稀,这待遇却着实让雨秋平受宠若惊。织田信长现在手上能够控制的全部领地,估计也就不到三十五万石。八千石的领地,在织田家可以算是一个中等偏上的家族的领地了——居然就这样赐给了不久前还是敌人,初来乍到的自己?

正当雨秋平有所触动,准备答应的时候。坐在他身旁的直江忠平忽然用旁人难以注意的微小动作拉了拉雨秋平的衣角,雨秋平愣了一下,明白了直江忠平的意思。

先是不计前嫌,早早派重臣在雨秋平出海的毕竟港口上等待;随后又将如此大的领地和如此高的地位奉上,可谓是给足了雨秋平面子。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雨秋平此刻忽然有些怀疑起织田信长的用心。他是真的求贤若渴,还是别有所图呢?

“上总介殿下的厚恩,在下受之有愧。”雨秋平感激地解释道。

“那,雨秋殿下对于织田家的条件,是否同意了呢?织田家欢迎雨秋殿下的加入。”林秀贞笑着邀请道。

“可否荣在下先把上总介的好意通报给部下们。”雨秋平示意自己想要再商量一下,林秀贞自然没有理由拒绝,雨秋平于是退出船舱,来到了焦急等待的部下中间。

·

“织田家的人怎么说?”还没等雨秋平开口,吉岗胜政就急急地问了出来。

“叶栗郡八千石,还有织田家部将的身份。”直江忠平复述道。

“切!这么看不起我家殿下啊!”御前崎仲秀哼了一声,“我们堂堂碧海郡郡代,坐拥数万石领地的今川家家老,怎么到织田家才这个待遇!”

“仲秀,长点脑子好不好!”雨秋平被这活宝逗得哭笑不得,“织田信长要是把这么多东西分给我,他自己还能剩下多少啊?底下为织田家效力几代人的武士们又怎么想?”

“的确,按照织田家现在的境遇来说,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优待了。”真田昌幸开口道,“可以说是非常期待殿下的到来啊。”

“殿下才华横溢,无论到了哪里,领主自然都要这般对待。”福岛安成自豪地说道,“即使是不久前还是敌人的织田家,依旧对殿下这般看重啊。”

“问题来了,”雨秋平皱着眉头低声道,“我其实有一些不懂,我真的有这么厉害,值得织田信长花这么大血本来招募我么?”

“难道不值么?”穴山信实诧异地反问道,“其他家督不知道,织田信长他心里难道没点数么?在桶狭间,咱们差点把他打得命都没了!之前在知立,他带着6000人都打不下殿下你带着200人守的知立城,他还不明白您的大才么?”

“你这么说倒也可以解释…”雨秋平回想着历史上织田信长的表现,却是也是爱才如命,唯才是举。无论是出身卑贱的羽柴秀吉,泷川一益,一度反叛自己的柴田胜家,松永久秀,或是隶属于他人的明智光秀等人,只要是有才之人,他都会竭尽全力地纳为己用,也给了他们很高的地位和自主权。

“我就是想问,有没有过…”雨秋平斟酌着措辞,“一家的家督故意用很高的筹码来引诱一个曾经的敌对者来自己这里就职,然后借机杀掉。”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都摇了摇头。

“殿下是明国人,可能不懂。”几个部下解释道,“在日本,一般都不会对没有主家的浪人下杀手的。如果真的忌惮殿下的才能或者怀疑殿下是内奸的话,就肯定不会招募殿下。除非殿下是被织田信长领地内灭绝家族的家臣,一直在渴望复国,家督才会用这样的方式诱杀殿下。”

“这样么,”雨秋平望向直江忠平,后者似乎也打消了怀疑。他又看向天野景德,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意见。既然连天野景德这样的人都没有意见了,雨秋平觉得也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那我就去答应织田家的条件了。”

“我们也就从此和今川家一刀两断了。”

众人眼中都闪过一丝落寞,雨秋平内心又何尝不是。

但是我又必须要做的事情…为了复仇,就要舍弃一些东西啊。

第二百零七章 转变

其实老实说,织田信长给了自己这样的礼遇和器重,也算是待雨秋平不薄了。可是雨秋平打从一开始,就是抱着向他复仇的心思来的。织田信长的这番示好,注定是毫无意义的了。

雨秋平和直江忠平在拿定主意后,就回到了船舱内。泷川一益的脸色微微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林秀贞却是神态如常,一如既往地笑容满面。

难怪没什么能力的他,能够在唯才是举的织田信长手下混那么多年。雨秋平暗暗感叹,估计这老好人的形象帮了不少忙吧。

“不知雨秋殿下,可否拿定了主意?”林秀贞笑着问道。

“在下多谢上总介殿下的厚爱!”雨秋平端坐后,郑重地拜倒,“愿意为织田家奉献忠诚!”

“好!”林秀贞的老脸一下子乐开了花,“如此也不枉家督对雨秋殿下的看重。织田家能够雨秋殿下的帮助,也是如虎添翼啊!”

“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多叨扰了。”林秀贞扶起雨秋平后,自己也理了理下摆,站了起来,“泷川殿下会作为引荐者,带领殿下前去觐见家督殿下。他可能也会作为本家的目付组,询问雨秋殿下一些问题,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是。”雨秋平行了一个下属见过上级的礼。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他本以为会由作为笔头家老的林秀贞作为引荐者带他前去面见织田信长,这样对林秀贞也是大功一件。可是没想到林秀贞居然把到手的功劳拱手让给了泷川一益,也不知道这是织田信长的安排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泷川一益和雨秋平,直江忠平点头致意后,林秀贞就迈步离开船舱。然而,临走前,这个举止一直中规中矩的人,却忽然在经过直江忠平身边时微微一笑,停下了脚步。

“直江大人,”林秀贞若无其事地轻声说道:“我对你拭目以待。”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只留下雨秋平和直江忠平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

林秀贞离开后,雨秋平就带领全体军官来见过泷川一益。泷川一益既作为织田家目付组和忍者的头目,同时也是织田家未来对伊势攻略的总大将,还是很有地位的一个人,雨秋平觉得有必要和他搞好关系,消除误会——毕竟雨秋平以后的打算,是要进行谋反的。如果家里的情报头头和自己关系不好,整天盯着自己查,可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一贯都是真诚待人的雨秋平,想要去说奉承话可真是蛮别扭的。哪怕雨秋平一直在称赞泷川一益,泷川一益对自己的态度依旧十分冷淡,并没有过多回应。

忽然间,泷川一益目光一扫,看到了军官中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

“阁下可是那位闻名遐迩的雨秋家军中南蛮神箭手?”泷川一益沉吟了一下后,问出了这个问题。

“很荣幸得到您的称赞,”查理点了点头道,“如果您指的是两年在知立城差一点就射杀您的那位弓箭手的话,那么他就是我。”

平时就不怎么爱社交的查理直愣愣的话一下子让雨秋平等人面如土色,船舱内的气氛一下子十分微妙。刚才雨秋平就一直努力避开两家曾在知立城交锋这个话题,以免大家彼此间尴尬。毕竟那一战打得很凶,泷川一益中了雨秋平的火攻,损失惨重,更是有不少武士被查理亲手射杀,估计好久都没缓过劲来。

这种情况下突然提起这个话题,真的就是揭开了泷川一益的伤疤。雨秋平匆忙想要开口岔开话题,泷川一益却似乎并不在意,回应道:“没错,说的就是阁下。”

“泷川殿下,不得不说的是,您拥有一位非常忠诚的侍从,”查理真诚地赞美道,“是他为您挡下了致命的一箭,我本以为那箭不会失手的。”

雨秋平越听查理说话心里越凉,这家伙平时就不爱和大家交往,一个人闷声练箭,情商显然不够格。现在好,基本上每句话都是冲着惹毛泷川一益去的啊。

出乎雨秋平意料的是,泷川一益似乎对这话没有什么反感,只是黯然神伤地叹了口气,低声道:“那本来是我打算重点培养的后生,没想到就那样离去了。”

“我很抱歉听到这些,”查理继续说道,“但是作为一个侍从,这是巨大的荣幸能够为了保护主人而死啊。”

“阁下快言快语,倒是很对在下的胃口,”泷川一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又转向雨秋平,“只是我久闻雨秋殿下也是真诚待人者,为何却如同阿谀奉承的小人一般?远不如这位南蛮武士一样爽快。”

泷川一益话已出口,福岛安成,吉岗胜政和本多忠胜就是勃然色变,对着泷川一益怒目而视。雨秋平匆忙摆手制止他们,尴尬地发现自己弄巧成拙了:“这倒是在下的不适了,还望殿下海涵。在下不久前还和织田家殊死相搏,现在却不得不来投,生怕各位殿下对在下有偏见,故而态度低了些,殿下勿怪。”

“雨秋殿下若是早些这般说话,在下也不会像刚刚一样失礼,”泷川一益看起来也是个直肠子,“作为武家,战场上的兵戎相见在所难免。但是既然殿下已经属于织田家了,往日的争斗自然既往不咎,”泷川一益微微颔首,“殿下不必太过担心。”

泷川一益这番话,让雨秋平冷汗直流。是啊,泷川一益虽然看起来是个粗人,但可是忍者出身,多年来察言观色,雨秋平说奉承话时态度是真是假,他岂会看不出来?以后在他面前,还是老实些为好。

“多谢泷川殿下了。”雨秋平低声道,“只是在下仍然担心未来和其他同僚之间难免会有矛盾。”

“在下是个粗人,也不会说什么场面话。”泷川一益摇了摇头,“要说所有人都会善待殿下,殿下自然也是不信的。”

“只是在下平心而论,”泷川一益抬起头,看着雨秋平,“雨秋殿下之前的几番善举和一诺千金,还是很有武家风范,在下钦佩不已。别的人在下不敢揣测,但是在下自己却不会因为往日的恩怨刻意为难殿下。”

雨秋平愣了愣,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本来是抱着极度功利的心态来和泷川一益结交,后者却真心相待。这样的反差,不免让雨秋平的良心有些吃不消。

·

7月14日,雨秋平的船队终于在常滑港登岸。雨秋平上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找了个地方安置今川枫,让她的侍女立刻去买些补品来,给今川枫补补身子。

“枫儿,”雨秋平扶着今川枫左到床上,看着后者憔悴不堪的神色和挺着的肚子,心疼不已地问道:“要紧吗,有没有好一点。”

“放心,平,”今川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哪里会没事啊…”雨秋平叹了口气,轻轻搂住了今川枫,“怀孕的时候明明最需要休息,可是你却两个多月来提心吊胆,还拖着身子动武,还绝食过…”雨秋平微微有些哽咽,“这十几天船上这么颠簸,喝的水吃的东西也都不干净,真是让你遭罪啊…对不起…”

“乖,别这么说,”今川枫看着雨秋平自责的样子,也不免十分心疼。她又何尝不明白雨秋平这些日子承受了多少煎熬苦楚?一连串的失败和打击动摇了他的内心,今川义元和濑名氏俊的先后离去更是让本就失去了一次亲人的他再次经历了这样的痛苦。不久后,他竟含冤被放逐,被迫离开了他本打算效力终生的今川家。那么多兄弟因他而死,那么多兄弟为了追随他走上颠沛流离的道路,他已经承受了太多太多的压力了。

我不能在给他增加负担了…看他这个样子,我好心疼。

“乖,我没事啦。”今川枫轻轻拍了拍雨秋平的背,在他的脖颈间蜻蜓点水般悄悄地吻了一下,“还有好多事情要去处理呢,快去吧,我有阿铃他们照顾就行了。”

雨秋平愣了一下,微微松开了怀抱,凝视着今川枫的眸子。他确实有好多事情需要处理,此刻不得不抽身了。

临走前,他还是心有不安,像是要得到一个让他安心的答复一般轻声问道:“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今川枫笑道。话刚出口,回忆却突然涌来。那是,在两个人复合前夕发生的事情。

·

雨秋平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看着少女眼神里的悲伤,忽然间心下一痛。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稳,强撑着说道:“我没事。”希望让她安心。

今川枫听到雨秋平的答复,愣了一下,怒极反笑,一把掀翻了雨秋平身前的桌案。“你没事你没事,你永远都没有事!”今川枫刚一张嘴,哭腔就从嘴里漏了出来,原本气势汹汹的怒斥也一下子仿佛变成了女子哀婉的哭诉,“直到现在了,你还在逞强!偏偏要自己一个人承受痛苦!为什么不肯和我说!”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少女最后大吼了一声,然后整个身体脱力一般,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努力抑制住声音,低声抽噎起来。

·

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今川枫目送着雨秋平的身影逐渐远去,思绪却不断翻滚。我为什么说了那么多没事,我为什么在隐藏自己的痛苦…是因为怕他担心么?那不是和他以前做的事情一样么?

感情不该是一方独自承受痛苦的啊…

她突然想起来妈妈的话。

·

爱上一个人,就仿佛愿意为他化作一片红叶。在他面前,只会笑,不会哭,一切喜怒哀乐都因他而起。为他承受爱情中所有的痛苦,留给他的,只是美丽和幸福。

·

我是在变成一片红叶么…

然而,看着雨秋平那承受了太多压力的疲惫身影,又怎么忍心再给他增添负担?

第二百零八章 遥望

回到船上,雨秋平就要和前来送行的伊丹康清和他的船员们告别了。两年前,还是伊丹康清接受伤的自己回到骏河;而这一次,却是伊丹康清送受伤的自己离开了骏河。眨眼间,最后一个在今川家的同僚也要离去,物是人非之感让雨秋平唏嘘不已。

“当年第一次遇到你,也是我受伤的时候,”雨秋平笑道,“你开着船来三河接我回去的。”

“唉,都两年啦,”伊丹康清闻言也是一笑,“现在想想,却还想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当时的红叶,还是个愁眉苦脸的小孩子,转眼间已经成熟了许多啊。”

“当年的康清,可是志在平定日本海疆,”雨秋平看着碧波荡漾、无边无际的海面,“现在呢?”

“这个志向,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伊丹康清也顺着雨秋平的目光,望向了海天一色的交界线。

“你也要回骏河了啊,”雨秋平站在码头边,拍了拍伊丹康清的肩膀,“回去之后,记得替我向我大哥他们问好啊。”

“红叶怕是要托别人给你带话了。”伊丹康清微微摇了摇头。

“怎么啦,还在生朝比奈家的气么?”雨秋平出言宽慰道。朝比奈家宣布支持今川家的决定后,伊丹康清,奥平贞吉,今宫乐请几个小一辈的,都对朝比奈泰朝的行为非常不满,认为这背叛了朋友。“就算你还没消气,这也不是我大哥的错啊。他估计是对这个最不满意的人了吧。”

“不是因为这个,”伊丹康清的目光忽然变得更加深邃,遥望着遥远的海面,“我要走了,不回骏河了。”

“啊?”雨秋平吓了一跳,愣了半晌后,才想起两年前和伊丹康清的那段对话。他似乎和伊丹康清提起过西方的战舰十分强大,让伊丹康清从从此对南蛮魂牵梦萦。

·

“康清,”几天的相处后,两人已经是直呼名字的好朋友,“这来回一趟怕是要几年的时间啊。”

“那又如何,大好年华,不是正应该出去闯荡一番么?你说呢,红叶。”伊丹康清意气风发地看着西方广阔的海洋,似乎能越过千山万水,直接看到雨秋平所描述的伊比利亚双雄的战船。

·

“你真的要去欧罗巴?”雨秋平惊讶地连语气都有些变了调。

“没错。”伊丹康清坚定地点了点头,“这次出发前,就已经和父亲商量好了。父亲虽然不支持,但也没有拦着我。”

“去之前,可是要想想清楚的啊。”雨秋平有些着急地提醒道,“从这里到欧罗巴,即使是用快船一路畅通无阻地过去,估计也要大半年呢啊!这一路上也不太平,有风暴有海盗还有无数敌对的国家,语言也不通!还有各种各样可怕的疾病!一旦有了什么差池,你该怎么回来啊?”

“这些都是可以想办法解决的,”伊丹康清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我可以去堺町找我那个商人朋友帮忙啊,就是送查理过来的那位!他肯定是有办法过去的啊。”

“可是到了那里,也不一定能学到什么啊,”雨秋平摇头道,“你语言不通,又是从地球另一边过去的陌生人,那些南蛮的海军军官怎么会让你学习舰船技术呢?这也太不切实际了吧!”

“再不切实际,也不会比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少年,孤身冲进只有200多奴隶的破城里,挡住敌人6000大军的进攻更不切实际吧。”伊丹康清笑着打趣道,也把雨秋平逗乐了。

“可是我当时是因为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雨秋平低声道,“我不可能抛下那两百多可怜人不管。他们家里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我至少要把家书给他们带过去。”

“我也有必须要去做的事。”伊丹康清看着那辽阔的海面,缓缓张开了双臂,“海疆的混乱几十年,几百年来都未曾停歇。只有真真正正地平定整个海域,才能让所有人可以享受这美丽的大海,才可以让靠海为生的人们不至于经历妻离子散的痛苦。如果南蛮人真的有如此厉害的舰船的话,我没有理由不去学习!”

“你做好觉悟了么。这可是要彻底抛弃你原来一路平坦的生活和未来啊。”雨秋平看着伊丹康清眼中虔诚的色彩,明白他心意已决。

伊丹康清没有立刻回应雨秋平,而只是伫立在那里,遥望着那美丽的大海。良久后,他轻声念道:“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只是担心,当我学成归来后,今川家已经衰落地不成样子,无处施展才华。”伊丹康清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得摇了摇头。

“放心吧,还有我在呢。我可是发过誓,要给天下百姓太平的啊!”雨秋平竟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若是有朝一日,殿下有志还这大海一片宁静,”伊丹康清扭过头,再次郑重地对雨秋平说道,“在下定当效犬马之劳。”

·

送别了伊丹康清,雨秋平竟然有一些恍惚。

伊丹康清的话,勾起了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和誓言——安抚天下百姓的痛苦,还他们一个太平日子。他曾对不止一个人发过这个誓,今川枫,今川义元,濑名氏俊,伊丹康清,还有好多好多人。

可是,正是因为他的这份理想和善意,导致了引马城外的血流成河,自己的部下几乎全军覆没——他甚至都没有机会在流放前回到领地,向那些死去的将士的家书道歉。而他自己,也被流放,漂泊到异国他乡。

快醒醒吧,你明明已经决心放弃这些虚无缥缈的善意和理想了啊!濑名殿下救你回来,是为了让你做还没做完的事!要去给家督殿下复仇!为了复仇,必定要玩弄权术,必定要走入黑暗中,而不是再去做烂好人了啊!

雨秋平使劲摇了摇头,搞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突然脱口而出了那句话——他本以为那已经被他埋入心底了。

他强迫着自己忘掉这些。此刻的他,正坐在今川枫的床铺旁,看着她悄然入睡。油灯下,他翻开了自己之前写的日本战国史,开始为自己的未来作出规划。

我来这里的唯一目标,就是杀死织田信长!就是复仇!

可是谋反,绝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啊。我不仅仅要杀死织田信长,还要想办法带着自己的家人和部下们全身而退。只不过,我知道历史,一定可以利用它制定出完美的计划。

织田信长,有多少次和死亡擦肩而过呢!

近的来说,雨秋平记得一年后,织田信长就在美浓被斋藤家大败。而似乎这一战中。织田信长的同盟织田信清因为弟弟阵亡以及利益分配不均而对织田信长极为怨恨,掀起叛旗。织田信长在攻略织田信清的犬山城时也屡遭败绩。再之后,织田信长在某一年似乎还在河野岛之战中惨败给斋藤龙兴。

再之后,织田信长就进入了近畿。他最大的危机估计就是在金崎撤退战中遭遇浅井长政的袭击而命悬一线。在那之后,织田信长似乎还被杉谷善住坊用铁炮射中衣服,险些毙命。之后织田信长也有多次遭遇刺杀的时候,也在对一向宗的战斗中屡屡遇险,一直到本能寺之变陨落。

雨秋平把这些事件一一列了出来,有些的时间已经记不清楚了。不过他觉得,由于他之前在近畿的一套骚操作,导致浅井家提前崛起,三好家没有陷入颓势,估计一系列的历史都已经改变。能够利用的,也就只有在平定美浓前的这些历史事件。

“或许势均力敌的大规模合战,都是机会?”雨秋平转念一想,似乎机会还是不少。只要他在大战中想办法制造混乱,是不是织田信长本人也很有可能遇险呢。实在不行,兵荒马乱中自己出手派忍者干掉织田信长也不是不行,之后再赶紧趁着战乱撤退。

那样的话,织田信长与浅井朝仓联军,与三好家,与上杉家和武田家,估计都难以避免地要打上几仗,这些都是雨秋平干掉织田信长的好机会。

不过真的要策划起来,还是需要很长时间的准备啊。

雨秋平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敲了敲桌案。然而,似乎这翘桌案的声音,吵到了榻榻米上的今川枫。她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甜甜地睡去。

雨秋平愣了一下,缓缓地弯下腰,近距离地打量着今川枫的睡颜。她的皮肤依旧晶莹剔透地如雪姑娘一般,但是双眼却有着厚厚的黑眼圈,让雨秋平一阵心疼。他小心翼翼地挽起今川枫的一缕青丝,在手上轻轻打着转,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她隆起的小腹。

如果我是个刺客…该多好啊。孤身一人,没有牵挂。完成刺杀任务后,能逃则逃,逃不了就一死了之。只要获得织田信长的信任,找个机会一剑封喉就可以了。可是我偏偏是雨秋家的家主,这么多好兄弟的领袖,还是枫儿的丈夫,和未来孩子的父亲。我不可能不管不顾地去复仇,必须要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啊…

第二百零九章 难料

7月16日,雨秋平就在泷川一益的要求下,带领着常磐备的部队,向着清州城进发了。不过,他们并没有选择走陆路,而是乘着佐治家的海船,从海路直达蟹江,再从陆路走到清州——这可能需要好几天的时间。因为如果要走陆路的话,就不得不想办法绕远路绕过大高城——城池仍然在鹈殿长照的控制下。

听到了鹈殿长照还在坚守的这个消息,雨秋平心中居然还有一些喜悦和尊敬。这位不近人情的殿下,果然还是那样恪尽职守。即使前有织田家的数千大军,鸣海城、沓挂城都已经被先后弃守;后有松平家心怀鬼胎,一再克扣应该运送给大高城的粮草,鹈殿长照依然故我,坚守着大高城。他围绕大高城修筑了一个又一个岩砦和防御工事,安排百姓在城池附近屯田来保证粮草收入,每天操练保持军队战斗力,同时安排了严密的岗哨来防止有意志不坚定的足轻企图逃亡。织田家虽然明白大高城的重要性,也很想拿下大高城,但是之前的桶狭间之战里,他们遭遇雨秋平的伏击而损失不小,也不敢贸然进攻防卫森严的大高城。而三河的松平家也不是很安分,屡屡叫嚣着要进攻织田家的沓挂城来给今川义元报仇,弄得织田家上下搞不清楚松平家的态度。

因此,雨秋平的到来,也就更加有价值了。织田家可以通过雨秋平提供的内部情报,来搞清楚松平家和今川家的态度到底是什么。雨秋平的情报,也很有可能影响织田家的决断。毕竟渗透地再好的忍者,也不会有一个对方高层知道的情报多。

果然,泷川一益开始了询问。“雨秋殿下,”泷川一益和雨秋平肩并肩地站在船头,“在下对松平家和今川家的关系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也很好奇信任今川家的家督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殿下可否指教一二?”

该怎么回答呢?雨秋平陷入了矛盾和沉思中。如果实话实说,松平家和今川家貌合神离,今川氏真也能力平平,缺乏政治手腕…这样的话,织田家肯定会很积极地对今川家动手,并试图对松平家采取行动了吧?今川家很有可能就会像历史上那样灭亡。但是如果我说松平家和今川家关系不错,今川氏真也是不亚于今川义元的一代英主,是否能让织田家多几分忌惮,不敢立刻试图东进呢?

毕竟,我是一个在内战中被击败,被扣上黑锅后流放的家臣啊。在外人眼里,肯定对主家满是怨恨吧。以我这样的立场,尚且说今川家的好话,应该是很有可信度的。

“我在想什么啊!”雨秋平不满地在心里说道,“我都已经被放逐了…都已经蒙受冤屈被放逐了!为什么还要想着今川家啊…”

到底,还是放不下今川家啊…都已经离开了,还想着为它说好话。

正当雨秋平举棋不定的思索时,忽然发觉泷川一益正眯着细长的眼睛,别有用心地打量着自己的表情。雨秋平猛地吃了一惊,刚想找借口掩饰自己的犹豫,却又立刻想起了之前泷川一益一眼看穿自己的谎言的事情。

雨秋平愣了一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心念旧主,让泷川殿下见笑了。”

“无妨。”听到雨秋平说了真话后,泷川一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只是今川家冤枉忠良,将殿下逼到如此地步,殿下还对今川家怀有感情么?”

雨秋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的他扭头看向海面,轻声道:“已故今川殿下和已故濑名殿下,都对在下恩重如山,在下又如何能一刀两断?”

“松平家和今川家虽然谈不上和睦,但是松平家可能还会站在今川家的一边。”雨秋平低声道,尽全力地在不说谎的范畴内为今川家美言,“今川新任家督虽然比不上上任家督的英明神武,但是寿桂尼殿下绝非常人,不可小觑。”

“重情重义之人,才是可靠的伙伴。”泷川一益也同样看向海面,“若是殿下刚才毫不犹豫地说着今川家的坏话,在下倒下要起疑心了呢,怀疑殿下是不是派来的内奸。”

“内奸”这两个字刚一出口,雨秋平就如同触电一般地打了个寒颤。

是啊,我已经在织田家了啊!今川家所谓的内奸,不就是和织田家勾结的么!我只要想办法在织田家打探到情报,就可以抓住冈部元信的把柄,把把柄送回骏河,寿桂尼殿下总不会再犯糊涂了吧!

“泷川殿下…”雨秋平兴奋地声音都有些颤抖,“在下也有一事不明,不知殿下可否指教一二?”

“雨秋殿下请讲。”泷川一益若无其事地说道,以为又会是担心同僚们排挤自己这样的问题。

却不想,雨秋平开口道:“殿下之前是负责织田家的目付组和忍者的,不知在下有没有机会问个问题?”

泷川一益皱了皱眉头,意识到事情可能并不简单,“殿下请讲,但是在下可不敢保证知无不言。”

“多谢了,”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在我们今川家中,一直有着一个说法。在下和冈部元信之间,有一人是和织田家有瓜葛的内奸。虽然今川家最后在寿桂尼殿下的授意下,宣布内奸并不存在,但是我们高层都深表怀疑。在下自己清楚不是内奸,所以很想知道,冈部元信到底是不是内奸!还是内奸除了我和冈部元信,另有其人?”

泷川一益愣了一下,沉默不语。雨秋平凝视着他的嘴唇,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他即将说出的话。

半晌后,泷川一益才开口道:“先不管这些。只是,在下想提醒雨秋殿下一件事情。”

“雨秋殿下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有那么多顾虑,”泷川一益扭过头来,望着雨秋平,“只是雨秋殿下刚被今川家追放,就立刻投奔仇敌织田家…不担心今川家内的其他人认为殿下你,才是内奸么?”

雨秋平如同被雷劈到一般,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坏事了!我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忘了从别人的角度来思考了啊!现在可好,除了知道我肯定没问题的朝比奈家,其他的武士们还有寿桂尼殿下怕不是都要以为我是内奸,而冈部元信是被冤枉的了啊!

“靠!”雨秋平竟然情不自禁地骂出了一句中文粗口。

“所以殿下,”已经顾不得那些事情的雨秋平急急地问道,“今川家的内奸到底是谁啊!是不是冈部元信啊!”

泷川一益在雨秋平的逼视下扭过头去,和雨秋平错开视线。他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说道:“在下对于这个问题,无可奉告。”

“嗯?”雨秋平有些气愤地哼了一声,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匆忙摆手致歉,却还是追问道:“可是在下还无权过问这些问题?”

“在下也不知如何和殿下说。”泷川一益摇了摇头,“在下只能说,就算真的有内奸,也不是通过在下的目付组和忍者联系的。”

雨秋平猛地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却难以捕捉到。泷川一益到底有没有说真话?如果他说了谎话,那他的目的会是什么呢?如果是真话…连他都不知道的内奸,难道是直接和织田信长联系的么?

看起来,想要探索出事情的真相,还需要达到更高的位置啊。

“不过,在下倒是知道一些事情,告诉雨秋殿下也无妨,”泷川一益看出了雨秋平的急迫,开口补充道。

“泷川殿下请讲!”雨秋平再次追问道。

“织田家在今川家有没有内奸,在下不好说。”泷川一益用右手轻轻敲了敲两下船帮,“但是今川家,的确在织田家布下了内奸。”

“纳尼?”雨秋平惊讶地叫出了声,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

“是那个桶狭间之战前跑来报信的荒尾善次么?”雨秋平开口问道,“他可不是我们的内奸啊,是他自己投奔过来的。”

然而,泷川一益却没有再说什么,似乎在示意雨秋平不要再问下去,后面的事情他没资格知道了。

是啊,既然织田家已经知道了今川家内奸的存在,说不定正在利用这个内奸向今川家释放反向的假情报呢,又如何会告诉雨秋平?那么,是不是该提醒今川家注意一下呢。

“我在想什么啊。”雨秋平在心里暗暗腹谤道,“我是被今川家放逐出来,现在是织田家的家臣啊,为什么心里还挂念着今川家啊,我又不是今川家派出的内奸。”却不知,他的表情,已经被泷川一益尽收眼底。

·

就在雨秋平为自己所持有的态度而困惑不解时,船舱那侧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望去,只见今川枫的侍女阿铃正提着裙子,快步向他这里跑来。紧接着,他就听到了阿铃惊慌失措的喊声。

“殿下!殿下不好了!”阿铃气喘吁吁地哭喊道:“夫人突然腹痛不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呀!”

第二百一十章 报恩

雨秋平急忙冲入船舱内,跌跌撞撞地还撞翻了一个端水的侍女。不过雨秋平可顾忌不得那么多了,猛地推开今川枫的房门就冲了进去。

今川枫早已疼得满头大汗,脸色煞白,嘴唇也几乎毫无血色。她自从上船开始,就有一些不适。阿铃本来想立刻告诉雨秋平,但是她发现雨秋平正在和泷川一益谈话,不想去打扰,也就努力自己忍着疼痛——反正入夜前就会到岸了。

然而,过了不久,疼痛去越发强烈。今川枫能感受得到腹部一阵又一阵地抽痛,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阿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不征得今川枫的同意,自己就跑出舱外去告诉雨秋平。

“枫儿,怎么回事,要紧吗!”雨秋平急得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他一下子跪在榻榻米上,一把握住了今川枫柔软却无力的小手,急急地问道:“哪里不舒服?什么时候开始的?”

“平,别太担心,”今川枫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音调的稳定,“早上上船后,开始有些不舒服,没事的。”

然而,相处这么久了,雨秋平又哪里听不出今川枫的虚弱——连说话都有些颤抖了。

“哪里会没事,你还怀着孩子呢!”雨秋平看着今川枫痛苦的样子——女人怀孕时本该好好保养好好休息,今川枫却跟着他吃尽了苦头。胎儿安不安全还要另说,今川枫这样自己搞不好都会落下病根的啊!

“亲兵卫,去跟泷川殿下说,我要立刻靠岸!去找大夫!”雨秋平不顾今川枫的阻挠,高声喊道。

“你在这里乖乖躺着,我去指挥船队靠岸。”雨秋平轻轻地把今川枫的小手放回榻榻米上,就准备起身离开。

然而,雨秋平在起身时,却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力,正轻轻地拉扯着自己的衣角。他回过头去,那只手,却没有乖乖地放在榻榻米上,而是悄悄地拉住了武士服的下摆。那有些瘦弱无力的手,似乎下一刻就会坠落在地。

雨秋平望向今川枫,她的眸子中仿佛摇曳着即将破碎的光芒,隐约间有泪花闪动。

“别走,好吗?”她轻声问道,或者说是乞求道:“陪我一会好不好…”

雨秋平只觉得内心的堤防骤然塌陷,心疼和怜惜潮水般地用来。是啊,自从两个月前出征开始,我有多久没有好好陪陪她了。每次自己有了事情,都是二话不说就抛下她赶去忙,而她也从来没有对此表示过不满,一直很体谅自己,可这不是我辜负她的理由啊…明明说好,要一直陪着她给她幸福的不是么?不能让她为了自己变成一片只会笑,不会哭的红叶啊…

她母亲…不就是在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没有丈夫陪在身边么。

雨秋平弯下腰,再次坐好,右手接过扯着自己衣角的那只手,轻柔地把那只小手的手指攥成拳头,握在手心里。“嗯。”他低声说道,缓缓俯下身,抱住了今川枫:“不走了,在这里陪你。坚强一点,不怕哦,有我在你身边呢。”

·

得知今川枫身体突然不适后,泷川一益也没有为难雨秋平,允许船队偏离原航线,立刻靠岸休息。这样的通情达理让雨秋平对泷川一益好感度暴增——或许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吧。然而,船队靠岸后,依然面临着严峻的问题——他们停靠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去哪里给今川枫找郎中呢?

今川枫现在的身体状况,连下船都十分困难。雨秋陪在她身边,不敢再折腾她了,但是又手足无措。虽然今川枫一直安慰雨秋平,说自己挺一挺就好了,但是雨秋平又哪里放得下心?他嘱咐侍女好好照顾今川枫后,就跑回甲板上,开始组织足轻们跑去附近的村庄找郎中了。由于常磐备们流放没有携带马匹,移动全靠跑。从这里跑到附近的村庄估计就要很久,再带着郎中回来又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就在雨秋平愁眉不展时,救星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只见一辆马车正沿着海岸线驶来,直奔船队停靠的地方。远远地似乎就能听到,马车的车夫正高声对着船队喊着什么,还一直扬着马鞭示意。马车边上还坐着一个小个子,似乎也很起劲地再喊。等到马车足够进了,站在甲板上的雨秋平才认出了那个马车的马车夫——正是他在尾张认的大哥,前田利家!边上那个矮个子他倒是不认识,估计是前田利家的侍从吧。

“嘿!小弟!”前田利家也认出了甲板上戴着红叶披风的雨秋平。他调整了下姿势,站在马鞍上,对着雨秋平兴奋地挥舞着马鞭,“你大哥我来看你啦!”

说罢,他狠狠地抽了几下坐下马,马匹吃痛后立刻加速跑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跑到了船队所在的岸边。

“大哥,你怎么来了这里?”雨秋平用双手撑着船舷,把身子探出甲板外喊道。

“还不是来找你小子的!”前田利家兴奋地回头喊道,“之前听说你小子被放逐了,就想劝你来织田家。结果之前在清州城里听到风声,说你搞不好真的要来织田家了,还会从常滑港上岸!我特意请了假大老远地跑来找你给你接风,谁想到你居然又上船走了!害得我驾着马车追得好苦!”

“大哥…”雨秋平有些感动,没想到前田利家居然这么挂念自己,“有劳你来回奔波了!想问你件事情,就是附近最近的村庄…”

雨秋平话音未落,前田利家就连连摆手,不耐烦地高声打断道:“先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我还有帐没和你算呢!之前你不是一直要比谁的心上人漂亮嘛!你小子倒好,娶得居然是今川家的那个枫公主啊!据说可是关东第一美人啊!”

“这个我们以后再说,”雨秋平此刻却没有心情开玩笑,急着询问附近哪里有郎中。

“什么以后再说!快点把我弟妹叫出来看看!”前田利家笑骂道,“之前听说弟媳有身子啦!看她坐船这么远过来,估计累得不轻!我还特意把咱们清州城里最好的郎中给你装在马车里绑来了!赶紧让他给弟媳看看!”

雨秋平瞪大了眼睛,身体猛地探出船舷外,似乎想要离声源更近那么一点点,想要听得更加清楚,确保那好消息没有听错。

下一秒,他就因为一阵海风跌出了船外,直直地砸入海中。

·

索性在岸边,再加上雨秋平熟知水性,船也不高,雨秋平自问不会有什么事。但是这可不是把大家吓得够呛,站在雨秋平身边的本多忠胜几乎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救人——结果却是雨秋平把他救了上来。

“锅之助,你不会游泳,你跳下来救我干啥?”雨秋平坐在岸边,和急忙下水救人的前田利家两人气喘吁吁地看着本多忠胜——后者正趴在地上咳着水。刚才他跳下来之后,像秤砣一样往水下沉,雨秋平一个人还拉不住他,险些被力大如牛的他带下去。好在前田利家也及时跳下水救人,总算是把身体还没有长成的本多忠胜给拉了上来。

“这是…武士应尽的义务。”本多忠胜别过头去,低声辩解道。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让雨秋平也不再好多取笑。

“大哥,这次真的是多亏你了!”雨秋平感激地对前田利家说道。“赶紧让那个郎中去给我妻子看看吧!大哥你有所不知,从今天早上开始,枫她突然腹痛不止!要不是你驾驶着马车载着大夫过来,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我去!这么严重!”前田利家也吃了一惊,一把甩下他正在拧干的衣服,对着马车那边大喊道:“藤吉郎!藤吉郎!赶紧带着大夫上船看病!”

海船缓缓地靠岸,放下了一个扶梯,直江忠平匆忙领着大夫走入船舱内,雨秋平收拾了一下后,也匆忙赶了过去。

大夫明显也被前田利家折腾地够呛,在马车里颠簸地气还没喘匀,就被叫去看病。不过,这个大夫的医术还是不错的,很快诊断出了今川枫的病因——怀孕后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动了胎气。他立刻配了几份安胎药给今川枫服下,今川枫的症状也有了明显的好转。

“不过,可能胎儿不会特别健康。”大夫把雨秋平悄悄领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向他嘱咐道,“尊夫人折腾得太厉害了,如果再不好好调养,很有可能胎儿会保不住。”

这可把雨秋平吓得半死,这个医学落后的年代,这可不是流产这么简单的事情。胎儿保不住的话,很有可能连母亲也会一同死去。

“大哥!这次真的太谢谢你了!”吓出一身冷汗的雨秋平再也不敢让今川枫坐船了,反正已经绕过了大高城,之后就让她先找个村庄调理一下吧。这次如果不是前田利家,今川枫的性命很有可能就保不住了…“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谢你才好啊大哥!”

“这算啥,这次药钱和出诊钱也就10贯,就当我还你去年的10贯钱了吧!”前田利家满不在乎地哈哈笑道,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大家都是丈夫,我明白你的感受啊!去年小弟你在我穷困潦倒的时候接济了我那么多钱,给阿松买了好多补品,生个了白白胖胖的小姑娘!这次算是还你的!以后可别说我欠你人情啊!”

“好的好的,”雨秋平也被他逗乐了。忽然,冥冥之中,他似乎有了一种感觉,他自己刚才好像经历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却死活想不起来。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时,站在身旁的前田利家对着另一个方向兴奋地招手道:“藤吉郎!来来来!快来见见我以前一直跟你说的我的小弟!雨秋红叶啊!”

第二百一十一章 猴子

“雨秋殿下!”“丰臣秀吉!”

雨秋平和木下藤吉郎异口同声地叫道,前者惊讶地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后者则是一副谄媚羡慕的表情。

“你们俩…”前田利家也立刻被场景吓了一跳,“你们俩认识么?”

“没有啊!这是在下第一次见到雨秋殿下啊!”木下藤吉郎愣是被比他高了两个头的雨秋平给唬得不轻——雨秋平正紧紧地摁着木下藤吉郎的肩膀,双眼闪闪发光,仔细地打量着他身上的每个地方,“这…这位殿下喊什么…丰臣秀吉,是不是认错人了啊!”

“没有,没有认错!”雨秋平嘿嘿一笑,“现在是叫木下藤吉郎对吧!”他边说边摇晃着木下藤吉郎的肩膀,“你就是木下藤吉郎没错吧!没有重名的人吧!”

“是…小的…在下就是木下藤吉郎…”木下藤吉郎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小眼睛,招风耳,高颧骨,脑袋上宽下窄尖下巴,年纪轻轻就块地中海了!没错!不会认错的,这不就是活脱脱的一只猴子嘛!不会错的!日后的木下秀吉,羽柴秀吉,丰臣秀吉;和米五郎左齐名的内政高手木棉藤吉;饿杀鸟取,渴杀三木,不费一兵,水淹高松的攻城达人!中国大返还,贱岳大返还的机动天才;指挥动员十几万人围攻小田原的统御大师;以贱民的身份,在等级森严的日本战国时代,通过自己一辈子的努力一举成为日本至高无上的天下人的励志天才!太阁立志传的主角!

“又来了…”前田利家深深地抚额,“见到特殊的人物后会发疯的病…是我的傻子小弟没有错了…”

“雨秋…雨秋殿下…”木下藤吉郎被雨秋平的样子给吓坏了,今年已经23岁的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疯子。他都有些怀疑这到底是不是那位独守知立,设伏桶狭的青年才俊了。不过,肩头的红叶披肩似乎表明了这个人正是那位雨秋红叶。

沉醉于见到历史名人的兴奋中好半天的雨秋平终于回过神来:“不好意思,之前失态了!”雨秋平摆手致歉道,“在下雨秋平,初次见面,以后请多多指教。”说罢,他就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要和木下藤吉郎握手——这可是比和后世的明星握手更为刺激啊!

“这!这!这!”木下藤吉郎一下子被雨秋平的动作给吓坏了,仿佛雨秋平伸来的的手是烫手的铁棒一般,反复横跳着躲避着那只手,不肯和雨秋平握手,“这!小的哪里敢啊!在下只是个足轻头啊!哪里敢和雨秋殿下握手!”

“这有什么嘛!”雨秋平皱了皱眉头,“你是我大哥的朋友,那不就是我的朋友嘛。”雨秋平明白木下藤吉郎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为了自己复仇的目的,和他交好是十分必要的,以后也可以利用他的成长为自己牟利,“处理公事时一码归一码,但是私下里握个手平辈相交有什么不妥的么?你还比我大不少呢!”

“就是就是,”前田利家在一旁帮腔道,“磨蹭什么呢藤吉郎,有点武士的样子好不好!大家私下里就是兄弟,哪里来那么多规矩?你们也别一口一个在下了,多见外!”

在雨秋平和前田利家目光的逼视下,木下藤吉郎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仿佛是一只胆怯的小猫伸出爪子一般,快速地在雨秋平的手掌里放了一下手,又飞快地把手抽走了,十分地不自然。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了片刻的兴奋和渴望。

“藤吉郎,”雨秋平笑着套近乎道,“我初来乍到,也不是很懂尾张和咱们织田家的情况,你能不能大概给我讲讲?”

据说,最好的恭维,莫过于把他人当作老师了。显然,木下藤吉郎也很吃这一套。推脱了几下后,就眉飞色舞地开讲了。

“咱们尾张本来是有好几家织田家的,大家彼此斗来斗去几十年了!可是自从咱们家督继任后,没过多久就几乎平定了整个尾张!位于东北的犬山殿下除外!虽然那位殿下娶了咱们家督的妹妹,和我们也一直站在一起,但是我总觉得那家伙总是和家督不大对付。”

不得不说,木下藤吉郎的政治嗅觉真的很准。即使还只是一个二十几岁,一穷二白的小年轻,讲不出个所以然。但是他已经能够大概通过与织田信清的少数几次接触,察言观色,看出织田信长和织田信清间的矛盾了。知道历史的雨秋平对他的推测深表认同,倒是前田利家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嘟囔了几句“瞎扯”,“猴子嘴里吐不出象牙”。

“对外呐,咱们尾张最大的敌人就是北边的斋藤家了。”木下藤吉郎哼了一声,“那些美浓佬自从道三老大人死后,就一直和我们织田家作对!”

“本来今川家如果不打过来,我们也是想着攻略美浓来着,”木下藤吉郎飞快地看了雨秋平一眼,发现后者神色如常,也就放心地继续说下去,“现在咱们家督控制了尾张将近四十万石的土地,根本不怕美浓那些家伙。”

“不过说到咱们织田家内部啊,可不是那么团结,”说到这里,木下藤吉郎眉头一皱,前田利家也是冷哼了一声,骂了句“老匹夫们。”木下藤吉郎鼓着腮帮子,十分不满地说道:“大概分为两派吧。”

“一边是那些武士大老爷们,世世代代都是织田家的谱代重臣,甚至有些还是以前斯波家的家臣。”木下藤吉郎瞪着猴眼说着,看来平时没少受气,“比如柴田殿下啊,佐久间殿下啊,佐佐殿下啊,河尻殿下啊,平手殿下啊他们。平时总是趾高气扬的,凭着自己资历老,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觉得什么都该听他们的!切。”木下藤吉郎说这些话时,故意把“殿下”两个字咬的很重,发音也很奇怪,极尽挖苦之能事。

“还有呐,就是我们这些人,”木下藤吉郎和前田利家对视了一眼,继续说道:“要么就是像利家殿下…”

“叫犬千代就行了,别一口一个殿下,把我说得和那些老不死的一样!”前田利家不满地打断道,木下藤吉郎立刻陪着笑脸改口。

“要么就是像犬千代啊,塙直政大人,恒兴大人,还有咱们最厉害的长秀殿下这些主公近习出身的武士,被主公提拔上来的。要么就是像森殿下,泷川殿下,还有雨秋殿下你…”

“叫红叶就好了。”雨秋平也学着前田利家的样子打断道。

木下藤吉郎也是借坡下驴,明显很享受和地位更高的人平辈相城:“嗯!还有像红叶你这样从其他地方来投奔家督的人。我们这些近习出身的和你们这些外地来的平时关系不错,经常一起聚一聚的,算是一派吧,和那些殿下们不大对付。”

“什么不大对付,就是看他们不爽!”前田利家骂了一句后话锋一转,“不过倒也没有变成什么两派内战,和你们今川家那么严重的不一样。大家也就是分成两拨人喝酒吹牛。”

“不过那些尾张的老殿下们,老是看不起我们这些近习出身的,也经常排挤外地来的,”木下藤吉郎不满地嘟囔了一声。

“不过林殿下要除外,”前田利家歪着脖子补充道,“平手殿下切腹后,他算是资历最老的了。但是他平时倒是比较超然,不管事情,也不多和我们计较。”

“这样啊…”雨秋平大概明白了情况,轻笑了一声,“这么说,我算是跟你们一派了咯!”

·

在雨秋平的请求下,泷川一益允许常磐备之后就从路上前往清州城了,佐治家的海船也原路返回。为了让今川枫能够稍微舒服一点,前田利家把他的马车借给了雨秋平,让今川枫坐在车子里面。

一行人开始向着北边进发,没过多久,就进入了鸣海城的地界,天色也暗了下来。常磐备的部下们就开始在一个村庄旁边就地扎营了,但是雨秋平却不舍得让身子不好的今川枫住在野地里,就和前田利家、木下藤吉郎一起跑到村子里,看看能不能找一个老乡家里凑合一晚。到了傍晚,本来街道上应该有不少行人。可是一看到有人接近,这些百姓就都缩到屋子里去了。

“乡亲们!”木下藤吉郎走到住户密集的地方,用带着浓厚的尾张腔的日语喊道,“有位殿下的妻子怀孕啦,想找个地方借住一晚,哪个老乡家里有空房啊!这可是你们的福气啊!”

说完,木下藤吉郎还转身对雨秋平低声解释道:“不过,这村子的百姓特别穷,不怎么热情好客,挺怕我们织田家的。平时有武士路过,大家都会躲起来。而且他们估计不会有宽裕的房子。最后我们就强行征用一个好了,也不会有百姓敢反抗。我也就随便喊喊,你们别当真啊。”显然,他是担心他一嗓子下去没人理他,特别尴尬,因此提前说好以防自己丢了面子——还真是个爱面子的人啊。

然而,话音未落,从某个屋子里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叫声:“是红叶殿下!”

第二百一十二章 仁者

“快看!是红叶殿下!”不知道是从路旁的那个屋子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兴奋的喊声。紧接着,路两旁屋子的窗户被一扇接一扇地推开了,无数百姓兴奋地探出脑袋,朝着街道上张望——他们立刻看到了那个身披红叶披肩的武士。

“是红叶殿下!”“是红叶殿下没错!”“快看呐,红叶殿下来了!”类似的呼喊声立刻传遍了整个街道,又逐渐蔓延到了整个村庄。雨秋平所在街道两旁屋子里的百姓们一下子都活络起来,接二连三地涌出屋子,向着雨秋平这里跑来。

“红叶殿下来了”的消息也立刻传遍了整个村子,传到了每一个角落。处于远处的百姓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一听说自己的大恩人来了,也都纷纷跟着人流向着南边跑去。不一会儿,雨秋平他们三人周围就围满了人。每一个百姓都渴望能挤到雨秋平身前,用贫乏的词汇一遍一遍表示着对雨秋平的感激,送出自己最淳朴的祝福,每个人都以能够挤到雨秋平身前为荣。

雨秋平和前田利家这才想起来,这是一年前,雨秋平用军粮赈济的那几个村庄之一。村里的百姓都是靠着雨秋平的赈济粮才渡过大劫,活了下来。没有雨秋平,他们可能就不得不面临家破人亡的悲剧。

“这…这…”木下藤吉郎看着热情洋溢的居民们,一时间不知所措。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对武士如此感恩戴德的百姓。

“红叶殿下!您不是今川家的武士老爷么!怎么来到俺们尾张了!又要打仗了嘛!”一个小伙子有些紧张地问道。他的话也引起周围百姓的恐慌,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侧耳倾听着雨秋平的回答。

“才不是呢,大家别担心,放心干活。”雨秋平笑着摇了摇头。今年夏天,织田家和今川家在尾张边境的战争估计就给他们带来了很多不便吧,索性看起来没有遭遇乱捕,“是我离开了今川家,来织田家出仕了。”

“真的吗!”百姓们响起一片欢呼,零零星星有喊声问道:“那殿下就待在尾张不走了么!”

“是的,不走了,”雨秋平点头道。

“太好啦!”人群中又是一片欢呼,大家兴奋地交头接耳,又有几个小伙子大声问道:“那殿下您会来俺们这里当领主么!这里还没有领主大人呐!”

这个问题立刻引爆了人群,大家也把期待的眼光投向雨秋平。雨秋平被大家的热情感动地不行,但此刻也只有老老实实地摇头,“我的领地被家督分到了西北,不能给你们当领主啦。”

“唉!”百姓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失望不已,唉声叹气地连连摇头,嘀咕埋怨着织田信长。不过,又有几个人嚷嚷着什么“离得近可以经常来看俺们”,“俺们出远门时也可以到西北看殿下啊”之类安慰的话。

“你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了?”雨秋平关切地询问道,“去年的收成怎么样?”

“殿下放心!”村子的村长回应道,“托殿下的福气,去年夏天雨水可足了,俺们可是难得有了个好收成啊!还是要多亏殿下去年的粮食啊,俺们村再也没有人饿死啦!多谢殿下啦!”说罢,村长第一个带头给雨秋平下跪。村民们也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去,倾诉着对雨秋平救命之恩的感激。雨秋平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大家又劝着站了起来。

“红叶殿下!”忽然,有一个老伯伯反应过来刚才木下藤吉郎喊的话,“是殿下的夫人要找屋子住么?”

“是的,”雨秋平点头道,“我妻子怀孕了,身子不好,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来我家吧!来俺家吧!”旁边一个小伙子反应最快,立刻高声嚷嚷道:“俺家里有空房子啊!殿下来俺家吧!”

他这一说,其他百姓也立刻反应过来,纷纷高高挥舞着自己的手,向着雨秋平这里涌来,高喊着“来俺家吧”,希望自己能够有幸接待雨秋平一晚。雨秋平几乎快被百姓们的热情融化了,最后只好满面愧色地选择了第一个喊出来的小伙子——百姓们立刻向他投去了怨念和嫉妒的目光。还没等这事了结,又有一个百姓带头争起了雨秋平吃完饭的地方——一通鸡飞狗跳的讨价还价后,雨秋平最终被迫在五家分别吃一点东西。

·

雨秋平回到部下的军营,领着今川枫来到了村子里。就在他走一个折返这么短的时间里,村庄就已经炊烟袅袅了。刚才抢到第一家招待雨秋平的那家里的女主人立刻热情地把雨秋平和今川枫迎入室内——桌上已经摆了不少吃的。虽然一眼看上去都是很普通的菜色,比如咸菜啊,酱黄瓜啊,炒豆子之类的,但是雨秋平这也明白,这些对穷苦村民来说已经是很奢侈的吃的了。而光光酱黄瓜就有足足七碟,看来除了主人家之外,附近不少村民都把自家的晚饭送到了雨秋平的桌上,希望雨秋平能够品尝一下。不久后,主人更是呈上了村里过年时才会吃的大米饭——据说是十几家人才拼出来这么几碗来给雨秋平。

雨秋平和今川枫明白他们的日子不好过,不忍心看他们这么浪费,就招呼所有送菜来的百姓围着桌子一起吃,这更是引起众人的一片欢呼。还有不少赶来的老人,用古老的仪式来给今川枫肚子里的孩子祈福。雨秋平还注意到,在屋子里一处很醒目的地方,给雨秋平竖立了一个长生碑。

雨秋平还没吃几口,第二家负责招待雨秋平的主人,就带着街坊邻居过来抢人了。雨秋平和今川枫临走前,再三嘱咐居民们不能浪费,要把来之不易的一顿好的都吃完。

到了第二户人家里,雨秋平受到了丝毫不逊色于第一户人家的欢迎,桌山又林林总总地摆了几十碟相差不多的菜肴,屋子里依旧在醒目的位置为雨秋平恭敬地竖了一个长生碑祈福。到了第三户人家,村子里的一个大户甚至端出了一盘烤猪肉——这是这户人家从去年开始养的猪,本来打算今年过年的时候杀了换钱的,但是一听说雨秋平来了,也二话不说杀了招待雨秋平。雨秋平感动不已,却又为这农民感到心疼,想要补偿他一些钱——在农村,养一头猪可着实要耗掉百姓家里不少的粮食,家人们大半年的心血也都倾注在头猪上,等着过年卖钱给家里添点衣服,榨油供明年用呢。结果就这么被用来招待雨秋平了,他心里哪里过意的去?但是那个百姓却拼死推脱雨秋平的补偿,一直说这是为了报答雨秋平的救命之恩,死活不肯收钱。

这顿饭一直折腾到入夜,才好不容易把五家的饭都吃完了,雨秋平前脚刚带着今川枫回到今晚上借宿的农家,后脚就又有不少百姓赶了过来。他们是附近好几个村庄的百姓们,听说他们的红叶殿下来到这个村后,好几村的百姓几乎都立刻涌了过来,想要见见他们的大恩人。雨秋平感动不已,却不得不以今川枫怀孕了,需要静养为理由,安抚百姓们离开。百姓们听说红叶殿下的妻子需要静养,立刻就都安静下来。有些不懂事的还要嚷嚷,就立刻被小题大做的其他人狠狠地压低声音训斥一番。不过,百姓们还是不愿意离去,他们纷纷要求留下来帮雨秋平守夜——他们说更远处几个村的百姓们知道了雨秋平来了后,肯定也会赶来。他们待在外面,帮雨秋平告诉其他百姓保持安静,也好不打扰今川枫休息。

这个要求,雨秋平无论如何都难以拒绝。他感动地热泪盈眶,和百姓们道了声谢后,就忍着泪水回到了室内。这家的农民其实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有空的房间,而是全家六口人挤到了一个小屋子里,给雨秋平和今川枫腾出了一间大屋子来睡,主人还死活不肯和答应雨秋平换屋子的要求。

·

夜深了,雨秋平躺在榻榻米上,搂着身旁的今川枫,眼中饱含泪水。他把手臂垫在头下,借着朦胧的月色,看着屋子角落里的那个长生碑。

这些百姓,怎么都这么傻…

是啊,天下有着那么多淳朴的百姓。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辈子过着土里刨食的日子。他们对政治和功名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想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一家人平平安安,丰衣足食。他们很善良,很朴实,知恩图报,但凡你给他们一点点恩惠,他们就有可能铭记一辈子。

雨秋平一年前仅仅是匀出了一些多余的军粮,救了百姓们一命,对他们来说就是一辈子的恩情。他们视雨秋平为大恩人,家家户户都给他们立起了长生碑。当雨秋平再次过来时,他们几乎已经没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热情好客、朴实的他们,拿出了自己平时根本舍不得吃的东西来招待雨秋平,都为了自己能够报答哪怕一点点的恩情而兴奋不已。

如果…引马城的那几千百姓能够获救,估计也会像鸣海城周围的百姓这样对自己感恩戴德吧…

可是他们都死了…死在武士的刀剑下,死在大人物们为了争权夺利的战斗里了。

天下又有多少可怜人,因为无休无止为了争权夺利的战斗而死?史书不会关注他们,史书只关注王侯将相。那一个个鲜活淳朴的生命,就那样离去了。一辈子老实巴交的他们,为何要遭遇这样的命运?他们只是想活下去啊!

想着想着,雨秋平的泪水逐渐顺着脸颊流下。冰凉的泪珠滑落到了今川枫的脸上,惊醒了已经熟睡的她。

“平…你怎么哭了?”今川枫轻声问道。

雨秋平愣了一下,思绪很乱,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叹了口气道:“百姓们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仁者爱人,人恒爱之。”今川枫微微一笑,搂紧了怀中的雨秋平,“平是了不起的大英雄,是发誓要拯救天下无辜百姓的大英雄啊。”

是啊…我发过誓的。我发过誓要救这些可怜人,让他们不用再遭遇战火的啊!

可是,这个善良的仁者,这份善意,害死了这么多兄弟。我还要继续当那个仁者么?

我不是来复仇的么…不是说好了要舍弃这份仁爱的么…

引马城外的惨剧你忘了么?

这份仁爱…在乱世中只能带来祸患啊。

·

村庄外,前田利家和木下藤吉郎望着村庄内外数不清的火把——那都是其他村子的百姓,打着火把来看望雨秋平。

“这盛况,”前田利家感慨道,“这辈子我可是第一次见到百姓对武士这么热情啊。”

“是啊,刚才整个村子都热闹的啊!”木下藤吉郎也感慨道,“雨秋殿下真是厉害,这么得人心。哪怕是家督殿下来了,估计也不会得到这么热情的欢迎啊。”

“哈哈,我那小弟估计现在都开心坏了吧!”前田利家哈哈笑了起来。

“仁者爱人,人恒爱之,古人诚不欺也。”

两人的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感叹。被吓了一跳的两人匆忙转身,异口同声道:“林殿下?您怎么来了?您不是回清州了吗?”

不远处,林秀贞正坐在马上,遥望着灯火通明的村庄,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不过,”林秀贞摇了摇头,“红叶殿下怕是笑不出来,反而正在烦恼吧。”

第二百一十三章 尔虞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吗?

我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杀了你啊——织田信长!

雨秋平抬起头,目光遇到了那鹰隼一般锐利的眸子。

·

7月20日傍晚,雨秋平在清州城觐见织田信长。走走停停,于7月20日下午才到达清州城的雨秋平,将常磐备驻扎在城下町外、今川枫安置在前田利家家中后,就在林秀贞和泷川一益的带领下去了清州城的天守阁。

清州城作为尾张国最富饶的城市,在人口和商业上绝对不会输给骏府城。井然有序的城下町和熙熙攘攘的集市彰显着城市的活力,而清州城外原野上一望无际的农田,更是让雨秋平意识到了“浓尾大粮仓”绝非浪得虚名。尾张作为沟通日本关东与关西的重要通道,一直以来都以繁荣的商业闻名。在织田信秀、织田信长时代,二人更是多次制定了有利于商人和商业的政策,让越来越多的商人愿意在尾张进行贸易,繁荣了尾张的经济。而清州町,更是最为繁荣的商业市场。

在清州城内,朝气蓬勃的气氛也同样存在。武士们的精神气质都非常饱满,急匆匆地从街道上经过,不愿意浪费些许时间。无论是工匠、商人、农民、武士,都非常努力地工作忙碌着——这点和骏府城的氛围有着很大的不同。雨秋平记忆中的骏府里,虽然也有着繁荣的商业和大量人口,但是社会风气比较懒散,各种娱乐设施的密集度远比清州城高。而骏府城内的武士们,也缺乏进取之心,整日吟诗作对、饮酒作乐,难怪会被称为骏河的女武士。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风气,但是或许这也可以成为历史上今川家一步步走向衰落,而织田家却渐渐崛起的其中一个原因么?

不过,雨秋平无暇多想这些,他此刻正跪坐在织田信长的面前。雨秋平觉得,织田家的规矩明显比今川家少了不少,从清州城三之丸一直被带到本丸天守阁顶层,都没有经过几道程序,反而少了点家督的庄重和威严。

或许家督本人在现在还并不在意这些东西?

袒露着肩膀,斜穿着武士服的织田信长,腰间除了挎着一把武士刀之外,还挂着不少零碎的小玩意。似乎有一个木制的小酒葫芦——雨秋平很怀疑那么小的葫芦能装的酒到底够不够一口喝。还挂着一个类似火绳枪所需要的打火石,一枚铜钱,一把折扇,还有许许多多奇怪的东西…而他也没有穿着木履,而是随意地拖着一双草鞋——很有可能就是木下藤吉郎提过的,头发也没有剃成月代头,而只是胡乱地在脑后绑了个发髻——和雨秋平在丹下砦见到的那个英姿飒爽的织田信长判若两人,明显就是一个大傻瓜嘛。

然后,背对着雨秋平的织田信长若无其事地问出了那句“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然后,他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雨秋平的双眸——也直接让后者怔在了原地。

刚才的随意和不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目光中跳动着的火焰和洞察一切的锐利。雨秋平立刻感受到了一股逼人的气势——竟有些类似今川义元曾经在他握刀瞬间迸发出的杀气。织田信长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一下子从那个放荡不羁的“尾张大傻瓜”,变成了盛气凌人的“战国风云儿”,甚至有了未来让人闻风丧胆的“第六天魔王”的影子。

而这个改变,只发生在瞬息的那个转身之间。

“他杀过人。”这是雨秋平当时心里的第一个念头,“这是杀过很多人,经历了无数才磨砺出的气势。”

“回答我!为什么?”织田信长似乎对雨秋平愣在原地的样子十分满意,咄咄逼人地追问道。

“在下被主家追放,身败名裂,无处可去,”雨秋平匆忙说着之前就相好的说辞,额头上也微微沁出了一层汗珠,深深地俯下身去,“久闻殿下您海纳百川,不计前嫌,又为殿下您的才能所折服,因此赶来投奔织田家。”

“哦?”织田信长饶有兴趣地哼了一声,对雨秋平的回答不置可否。他右手抚摸着嘴角的八字胡,缓缓地在雨秋平面前的地板上徘徊着。低着头的雨秋平只能借着余光微微看到织田信长的草鞋,听着那有节奏的脚步声,心中忐忑不安,竟然开始有汗水顺着眼角滑下。

织田信长似乎从面前经过了。

似乎又走了回来。

似乎往后走了几步。

有节奏的脚步声和草鞋起起落落交杂在一起,让雨秋平感觉愈发煎熬。

·

“骗人!”

忽然!织田信长猛地一跺脚,紧接着一声怒吼,直接把雨秋平差点吓趴下了。织田信长一把揪起雨秋平的领子,把雨秋平拎了起来,随后将自己的脸贴到雨秋平的脸前,对着雨秋平大声咆哮道:“你来织田家难道不是想报仇么!你难道不是来为治部报仇的么!”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雨秋平的脑袋一片空白,时间仿佛已经静止。他甚至记不清,他到底被拎起来了多久。

“这就对了!”织田信长冷笑一声,随手把雨秋平扔在了地板上。

完了。

雨秋平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完蛋了,被看出来了,织田信长早就看出来我是来复仇的了,他招募我果然是不怀好意的,是想把我招过来杀掉的。

部队都在城外,来不及调度了。深入尾张腹地,能逃出去的估计没几个人吧。枫儿她也在城内,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下一秒,估计织田信长就会下达什么指令,然后让埋伏在屋子外面的武士们一拥而上,把我当场拿下吧。

电光火石间,雨秋平的左手,竟然鬼使神差地握住了濑名氏俊留给他的肋差——它正藏在自己的衣服内。刚才进内室前,侍卫搜身时只拿掉了自己的武士刀千鸟,而意外地漏过了那个肋差。

这柄肋差,我还从来没有拔出过。现在是拔出的最后机会了…

雨秋平快速地扫了一眼屋内的形势——两旁的门都离两个人所处的中央有将近五米,门还没开。织田信长右手握拳,似乎是为了配合大声呵斥而摆出的姿势,左手插在腰上——然而武士刀的刀把却是在右边。

他来不及拔刀的!也来不及有人救他的!

拔出肋差,冲上去挟持他!威逼其他人让开,给我和大家逃生的机会!大不了就鱼死网破杀了他,也算是给家督报仇了!

雨秋平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去抽动那柄肋差,身体也准备一跃而起。然而,之前在和冈部正纲打斗时,左手受的重伤还没有完全好,而那柄肋差不知道为什么,也出人意料地难以拔动。雨秋平竟然第一时间没能拔出肋差,反而因为牵动伤口而传来一阵剧痛,失声叫了出来。

完了。

他这一叫,立刻引来了屋外侍卫的警觉。门外值班的佐胁良之和蜂屋赖隆立刻带着母衣众冲进室内——去只看到雨秋平因为疼痛而跪倒在地上,织田信长盛气凌人地站在他面前的场景。

“你们进来干什么!我在和雨秋红叶谈事情呢!”织田信长极为不快地挥了挥手,把冲进来的马廻众们赶了出去。雨秋平虽然一头雾水,却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织田信长不打算立刻抓自己呢,是什么意思?

“余就猜到你很想向那个害死今川治部的内奸复仇!”织田信长沉声道,“想就要直接说出来!不要说那些空话假话,余最烦那些东西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什么被余的才华所吸引,自己说出来自己会信吗?不就是想活下来,成为位高权重的人,然后报仇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出来!”

“啊?”雨秋平愣愣地抬起了头,看向织田信长。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理解给今川义元复仇的啊…真的是捡回一条命啊。

织田信长似乎又误解了雨秋平的这个“啊”,而是突然笑了出来:“余和今川那些喜欢阿谀奉承的女武士不一样,余要听的就是实话。同样,余要的家臣,也都是要有用能干的,不要那些尸位素餐的老不死!”

织田信长猛地弯下腰,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眸,两只手搭在了雨秋平的肩膀上,“只要你有才能,只要你能给余办事!余不管你什么出身,什么来头,为什么来投奔余,通通都会录用!雨秋红叶,你不用担心!”

“你不用担心曾经一度与织田家为敌,会给你带来莫须有的怀疑,”织田信长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余的手下,权六就背叛过余,想致余于死地!但是他有能力,余照样会重用提拔他!彦右卫门是忍者,那猴子是个杂役,三左卫门是美浓来的异乡人,只要能干余都会重用!”

雨秋平在一瞬间,竟然完全被织田信长极度富有感染力的话语所左右,茫然地跟着他的思路,听着他的训话,那是一股难以言述的力量。织田信长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一直以来,他都会因为自己难以解释的奇怪出身和渡来人的身份而感到担心,害怕遭到排挤。到了织田家后,又因为曾经是敌对的这一身份而倍感担忧。织田信长的话则直指要害,帮雨秋平打消了疑惑。

这样一种语言的魅力…似曾相识。

第二百一十四章 结识

“你!雨秋红叶!我知道你很强!有着举世无双的能力!”织田信长骤然提高了音调,“我不管你是不是渡来人,是不是以前和余打得死去活来,不管你什么地位!只要你肯跟着余好好干,余就会提拔重用你!余唯才是举,不计出身!只要你愿意为我奉献忠诚,就尽管大展手脚,施展你的抱负,余绝对不会对你施加干涉,去创出自己的一份基业吧!不用担心小人的闲言碎语!”

这一席话,是那样的热情洋溢,每一个字都直直地落入雨秋平的心里,让他竟然涌起了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情感。是啊,自己一直渴望的就是被人所承认,可以不被束缚手脚的去大干一场啊!

“余知道!你做梦都想杀死那个害死你们家督的内奸!”织田信长厉声道,“余向你保证,只要你为织田家做出贡献,等到有朝一日余打到骏府时,就会告诉你内奸是谁!让你亲自去处决他!了却心头的心愿!”

原来织田信长没有怀疑我…只是担心我不好意思说出心中的复仇愿望啊…

“你曾经说我是战国的风云儿!那么!你!愿意为余奉献忠诚么!”织田信长几乎不给雨秋平思考的时间,急急地追问道。

他的话,仿佛有一种催眠般的魔力一般——有点类似后世第三帝国的元首那样的感染力,让人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的逻辑走下去。

“愿意为了织田家奉献忠诚!”雨秋平脱口而出道——早就准备好的话,说出时却多了一份情感——令雨秋平都有些困惑的情感。

·

走出内室时,刚才被握住的肋差刀柄还在发烫。

雨秋平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肋差,却没敢再去碰它,刚才发生的一切竟然都有些不真实。

我不是要…杀了他的么!

·

雨秋平走后,内室里。

“都出来吧。”织田信长一屁股坐了下来,抽出腰间的折扇,在榻榻米上敲了敲。

内室屏风后,走出了林秀贞以及三个全副武装的忍者。

“佐渡,担心太多了吧?”织田信长不屑地笑了笑,“还特意让马廻众不去搜雨秋红叶的肋差,让余故意用‘报仇’来诈他,之后再把话圆回去。”

“这不,”织田信长摊了摊手,“雨秋红叶根本没有异心啊,被我恐吓后根本没有试图刺杀或者挟持余。他就是被放逐后心灰意冷,来投奔我们,希望有朝一日能给他老丈人报仇啊。”

织田信长边说,边解下腰间的酒葫芦,随手弹开塞子,把葫芦里的酒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回味无穷地咂了咂嘴,对着林秀贞笑道:“你这一番布置,都抛媚眼给瞎子看了吧。”

“可能是在下多虑了吧。”林秀贞躬身一礼,“还请殿下恕罪。”

“无罪无罪,赶紧下去吧,待会还有评定会议”织田信长挥了挥手,“以后少把心思放在同僚谋反上,相信余看人的眼光。”

“从来没有错过。”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

7月20日傍晚,在清州城天守阁的一层,也召开了一次全织田家的评定会议。具有侍大将以上役职的武士们都从尾张各地赶来开会。这一次会议的目标,似乎一方面就是让雨秋平和大家见个面,一方面是要商讨今后的战略大方针——这显然是非常关键的一次会议。

雨秋平从天守阁楼上下来后,离会议的召开还有一段时间。灯火通明的会议室比起骏府城的会议室,格局要显得更大一些,但是在装潢上却远没有骏府城的典雅,而是显得有些土气。

雨秋平在小姓的引导下坐到了他该坐的位置——也就是部将的位置。在他身边,早早就有一个人坐定了。那个人明显年纪已经不小了,将近要有四十岁了,容貌也有些沧桑,留着一个标准的武士月代头。他身上的武士服是深棕色的,明显可以看出因为洗了太多次而有些掉色泛白。而这位武士的五官则孔武有力,神色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庄重,即使大堂里空无一人,他也笔直地,目不斜视地坐在原处,让雨秋平在初见时就肃然起敬。

“在下雨秋平,不知这位殿下如何称呼?”雨秋平看到他既然和自己坐在一起,想必也是一位部将,就用上了尊敬的称呼。

那个人愣了一下,这才回过头来,看到了雨秋平肩膀上的红叶披肩,拱手一礼道:“在下森三左卫门可成。”

“原来是森殿下?果然名不虚传。”雨秋平看着森可成端正的坐姿,由衷地赞叹道。这位森可成在历史也是一个了不起的武士,跟随织田信长南征北战,颇受重用。然而,在与浅井朝仓家的战斗中,他却不幸因为守城时寡不敌众而战死。值得一提的是,他还有四个儿子,也都在未来为了织田家奋战至死,可以说是满门忠烈的义将了。就凭这一点,就让雨秋平对他的品行刮目相看。

“红叶殿下仁义之名世人皆知,在下愧不敢当。”森可成的话不是很多,只是拱手称赞道。雨秋平一看他态度居然这么友善,也很上道地拱手回礼道:“哪里哪里,森殿下谬赞了!在下何德何能当得起如此称呼?”

雨秋平本以为森可成这样一位看起来不善交际的人可能就会顺势谦虚几句,然后结束二人的对话。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森可成听到他的回礼后,却皱紧了眉头,脸上也浮现出不快的神色。

雨秋平没明白为何自己充满善意的谦虚居然会招致后者的不快。然而,过了一会儿,森可成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似乎甚至有些愤怒升起。雨秋平不想把关系闹僵,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不知殿下为何生气?可是在下哪里冒犯了殿下?”

森可成皱紧眉头,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低声开口道:“红叶殿下,您要知道,我从不轻易夸人。”

雨秋平愣了一下,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殿下您不分敌我而赈济灾民的事情,在下听后十分钦佩,”森可成用那有些沙哑的嗓音低声解释道,“在下由衷地向您表示敬佩之情,并不需要客套话的回答。”

森可成,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这样一个耿直的男人。他话不多,不擅长交际,每一句从他口中说出的话都是掏心掏肺的。因为如此,不够圆滑的他不懂得抓住机遇,只是默默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并没能像羽柴秀吉那样平步青云,但是他的忠实可靠依旧为他赢得了织田信长的信任——他最后也用死回馈了那份知遇之恩。

“倒是我矫情了,”雨秋平苦笑着摇头,“给您陪个不是了,以后断然不会如此。”

“在下说话有点冲,也请雨秋殿下勿怪。”森可成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会记在心上。

“听说森殿下是美浓来人?”雨秋平开口找话道。

“是的,美浓羽栗郡人。”森可成答道。

“殿下您漂泊在外,会经常想家吗?”雨秋平随口问道。

“自然是会啊。”森可成叹了口气道,“等到家督殿下拿下了美浓,一定要好好回家乡看看。一别快十年了啊…”

说着说着,也触及到了雨秋平的伤心事。他又何尝不是漂泊异乡呢?先是离开了他的那个世界,离开了中国,来到了这陌生的大陆。他也一度因为思念亲人和家乡而被折磨得几乎崩溃。他好不容易适应了骏河,结识了一批好朋友,遇到了两位对他关爱有加的长辈,有了自己的家和事业,逐渐适应了骏河的生活后,却又再次被迫远走他乡——来到这陌生的尾张。

“我也好想家啊…”雨秋平下意识间竟然吐露了真心话,“不知道还在明国的爸爸妈妈怎么样了…我突然消失不见了,他们一定快要急疯了吧。他们就我一个子女,半生的心血都寄托在我身上…”说着说着,雨秋平竟然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森可成看着雨秋平忽然间那么低落,也是感同身受。他伸出粗壮有力的手臂,轻轻地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

“会过去的,”嘴笨的他似乎也不怎么会安慰人,“吉人自有天相,令尊令堂一定不会有事的。”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聊着自己的故乡,聊着自己的思乡之情。森可成话不多,主要都是雨秋平在说。不知不觉间,时间逐渐流逝,越来越多的人赶到了评定大厅内,评定会议也即将要召开了。

“森殿下…”雨秋平又开口准备说起自己家乡的雪景,却突然被森可成挥手打断了。

“不必如此生分了,直呼我三左卫门便可。”森可成摇了摇头。

“那怎么行?”雨秋平匆忙否决道,“殿下比我大二十岁,都是可以做我父亲的年龄了,又如何可以平辈相交?”

“不如…”雨秋平斟酌了一下,“叫您森前辈如何?”

森可成愣了一下,古井无波的脸上居然有了些动容,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称呼。

·

忽然间,在雨秋平的转头的那一刹那,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漏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匆忙回头去找,只是看到了几个正在走入会场的武士,为首的是一个彪形大汉。

“我看错了么?”雨秋平摇了摇头,想把胡乱的思绪从脑中驱逐——却突然愣住了。

他再次把目光投向那个彪形大汉,身材虽然不是很高,但真的非常魁梧。

好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

雨秋平定睛一看,那个人的武士服上,似乎有着一个不是织田家木瓜纹的家纹——而是两个上下排列的大雁。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思绪如潮水般涌来。

雨秋平猛地抬起头来,凝视着那人长满络腮胡子的脸庞——他也在碰巧看向了雨秋平。

是你…不会错的…

就是你!

第二百一十五章 仇人

眼前的那个穿着武士服的彪形大汉的身影逐渐和回忆中的那个身着具足的壮汉重合,满脸横肉和那络腮胡子更是一模一样了——特别是那家纹——两个大雁的家纹,雨秋平绝不会认错。

两年多了,但是雨秋平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永禄元年(1558)6月15日,桶狭间的村庄里。

雨秋平第一次看到杀人,看到了肆无忌惮的杀戮和抢劫,看到了刚才还热情招待自己的一家人沦为一具具尸体,看到血流成河的人间惨剧,看到了这个时代的无情和残酷,看到了老实本分的百姓在不可抗争的乱世面前的绝望和无奈。也是在那以后,他才坚定了要拯救天下百姓的夙愿。

当然,那也是他第一次真刀真枪地和他人搏斗。

而在那之前。

他因为害怕和恐惧,连刀都握不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至交好友——近藤康庄,被一个武士活生生地掐死了。

那个武士长着络腮胡子,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靠旗上画着两个大雁。

·

在雨秋平反应过来之前,他几乎全凭本能地起身,完全没有听到森可成意外的询问和两个负责秩序的小姓的提醒,径直地走向了那个武士。大脑一片空白,也似乎察觉不到周围的其他动静,眼睛里只有那个壮汉——眼前还浮现着那个壮汉活生生掐死近藤康庄的样子,浮现着近藤康庄临死前望着自己那无奈又失望的眼神和他嘴角的血迹,浮现着往日和近藤康庄生活在一起的一幕幕,浮现着他那冰凉的尸体。

杀人凶手。

近藤康庄是那么好的人!就因为你!那么年轻就离开了!他还有那么长的人生没有渡过啊!你这个…

他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那个武士和他身后的几个人也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愣在了原地。

“你是谁?”

雨秋平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口中发出,那声音冰冷地连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那个武士愣了一下,随后浓眉一皱,显然被雨秋平的无力给激怒了,立刻释放出了一股强烈的杀气。雨秋平虽然一度被压制,但是因为仇恨红了眼的他也立刻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雨秋平是么?”那个武士扫了眼他肩上的红叶披肩,瓮声瓮气地开口骂道,“像个癞皮狗一样被从女武士那里踢了出来,来到尾张舔着我家家督的鞋子祈求一口饭吃,还这么嚣张么?”

“你是谁?”雨秋平依旧冰冷地追问道。

武士似乎也因为雨秋平的态度而感到意外不已,仔细地打量起了雨秋平。忽然间,他猛地一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

“想起来了,”武士在大厅里发生大笑起来,“雨秋平,常磐红叶,好大的名头啊哈哈哈!你不就是两年前在桶狭间的村庄里,吓得连刀都握不住的毛头小子嘛!”

“果然是你!”雨秋平感觉愤怒已经难以遏制,“就是你杀了我的同伴!”

“本来我的部下好好的乱捕,突然听到居然有人抵抗?”那个武士不屑一顾地冷哼了一声,“我好久没杀人了,就亲自过去活动了一下,不堪一击啊!”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还额外收获了一张地…”

“你是谁!”还没等武士把话说完,雨秋平就几乎咆哮着开口打断道。

周围大厅里所有的武士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了大厅的中央,大家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着争吵的两人。

“你又当你自己是谁!”武士厉声大吼道,“你在怎么和我说话!就算是林佐渡守,也没资格对我大吼大叫!”说罢,他已经作势要动手打人。

“柴田殿下请息怒!”就当武士即将冲出去时,另外一边一个很儒雅的青年匆忙快步跑了过来,把身体隔挡在了雨秋平和武士中间,“雨秋殿下也请冷静一下。”

此时,听闻大厅内起了冲突而匆忙赶来的母衣众,也跑到中间,把两个人拉开。前田利家一边在雨秋平旁边不停地说着消消气,而另外两个母衣众也一起把雨秋平拉开。森可成也匆忙上前,在一旁告诫雨秋平要冷静。

柴田殿下…

雨秋平回味着刚才从中间的那个儒雅的武士口中听到的话,又再次把目光投向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在尾张,在织田家,只会有一个柴田殿下啊。

柴田胜家?织田家有着鬼柴田之称的第一猛将,也是尾张派系的元老,织田家的谱代重臣,未来战功赫赫的织田四天王之首。

没想到…杀死近藤康庄的居然是地位如此高的柴田胜家啊…雨秋平原本以为还是那个中下层的武士呢。

理智告诉雨秋平,现在应该立刻道歉。他已经得罪了在织田家内权势滔天的柴田胜家,如果再不认错,结下梁子可就麻烦了。

可是一想到近藤康庄的死,一想到自己当时的窝囊,雨秋平就气不打一处来。再加上两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起了冲突,雨秋平又如何能拉下脸直接道歉。

不过,柴田胜家很明显比他更来气,可能这么多年来织田家里都没有人敢这么对他,继续张开大嘴怒吼道:“长秀!不干你事!给我让开!我要找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好好算账!”

中间那个面目和善的儒雅武士想必就是织田四天王中的内政外交达人丹羽长秀了,他正努力地挡着柴田胜家不要向雨秋平发难。

“柴田殿下请息怒,”丹羽长秀快速说道:“在下虽然不是很明白具体情况,但是大概也听出了来龙去脉。战场上刀剑无眼,雨秋殿下和柴田殿下一度敌对,这也是各为其主。柴田殿下勇冠三军,可能击杀了雨秋殿下的爱将,雨秋殿下愤怒不已也属人之常情。您大人有大量,雨秋殿下还年轻不懂事,就宽恕他一次吧。”

“塙大人,藤八,犬千代,”丹羽长秀看了眼拉住雨秋平的塙直政,佐胁良之和前田利家,开口道:“你们也好好劝劝雨秋殿下。”他又看向拉住前田利家的蜂屋赖隆和河尻秀隆,低声道:“河尻大人,蜂屋大人,请你们也劝劝柴田殿下。”

然而,这俩人的气哪有那么容易消,依然气势汹汹地瞪着彼此,没有想让的意思。就在这时,作为母衣众的生驹亲正赶到了大厅,高声道:“主公马上就要到了!请诸位殿下都安静一些!”

这样一说,雨秋平和柴田胜家也不好意思再闹下去,各自被母衣众给请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初次见面,雨秋殿下,”丹羽长秀在陪雨秋平走回去时低声说道,“在下丹羽长秀,久闻殿下之名,请多指教了。”

“刚才多谢丹羽殿下调解了,”雨秋平感激道,“一时间有些冲动,让殿下见笑了。”

“人之常情啊,”丹羽长秀笑着宽慰道,“生在武家,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离死别。雨秋殿下乃真性情之人,有如此反应也实属正常。只不过柴田殿下脾气很冲,雨秋殿下刚才也太着急了些,难免会有些不愉快。”

“是在下的不是,”雨秋平摇了摇头,渐渐冷静了下来。如果刚才他真的和柴田胜家在大厅里大打出手,后果不堪设想。他一个初来乍到,不久前还是敌人的渡来人;若是在来的第一天就和尾张谱代重臣,人脉很广的柴田胜家起了冲突,影响会有多坏雨秋平自己都无法想象。自己甚至有可能被再次追放也说不定呢。真的要多谢丹羽长秀及时出手了。

“多谢丹羽殿下,”雨秋平再次由衷地感激道。丹羽长秀本来也可以安然无恙地置身事外,可是却为了自己和柴田胜家有了摩擦。这份善意和帮助,真的是难能可贵。“您是前辈,又是家老,以后殿下不必叫我雨秋殿下,直呼在下红叶即可。”

“那我也不多矫情了,红叶,以后还请多多注意啊。”丹羽长秀浅笑了一下,“快快入座吧,别让主公看到乱糟糟的样子。”说罢,他就和雨秋平点头告别,坐回了自己位于家老的座位。

·

丹羽长秀前脚刚走,前田利家就立刻夸张地低声笑道:“小弟!你可真是刚啊!刚来第一天就敢硬刚那猪武士!嘿嘿!看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太有趣啦!”

“是啊,雨秋殿下可真是有种,”另外那个佐胁良之明显也是个急性子,“平时柴田殿下那个趾高气昂啊!这次终于看他吃瘪了!”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塙直政提醒自己的两个手下道:“小心隔墙有耳,给自己招惹麻烦。”

“雨秋殿下也请多加小心,”塙直政自己明显也对柴田胜家很是不满,“我们这些近习出身或者外来人,都不是很受待见。”

“多谢塙大人提醒了,”雨秋平拱手道了个谢,看来这几个人都是和尾张谱代重臣一派相处的不是很愉快啊。

众人都坐定后,雨秋平就向坐着家老的那些位置望去。坐在最前面的位置自然是柴田胜家,而他对面坐着的,则是身为笔头家老的林秀贞。两人身边,还有丹羽长秀,佐久间信盛,泷川一益等其他家老。这一部分人,应该就是织田家现在的核心家臣团了。

片刻后,大厅走廊内就传来了快速的脚步声——织田信长并没有让大家久等,而是准时抵达,雷厉风行地坐上主位就开始了评定。

第二百一十六章 评定

“刚才大厅里吵着那个样子,是在干什么啊?”织田信长坐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扫了一眼在座众人,等待着大家的回答。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而有一些人则把目光投向了柴田胜家和雨秋平。雨秋平心中咯噔一下,担心柴田胜家趁势打自己的小报告——雨秋平可是前脚刚刚面见完织田信长,说要效忠织田家。如果后脚就和同僚爆发冲突,捅下大篓子,织田信长恐怕会大发雷霆吧。

雨秋平有些紧张地看向柴田胜家,后者也看向了雨秋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仿佛不屑般地皱了皱眉毛,就低头不再说话。

“柴田老匹夫虽然脾气冲了点,不过倒也不是爱打小报告的人。”坐在雨秋平背后,负责维持现场秩序的前田利家用只有雨秋平听得到的声音低声说道,“小弟你不用担心。”

“这样啊。”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

“哦?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吗?”织田信长剑眉一跳,抽出腰间的折扇,在榻榻米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柴田胜家不打算打小报告,并不意味着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至少和雨秋平有着血海深仇的佐佐成政不是这么想的。

作为黑母衣众的一员,他也是最早得知雨秋平会加入织田家这件事的人之一。当时,当着织田信长的面,佐佐成政就情绪失控地大骂雨秋平。他实在难以接受,让那个害死自己亲哥哥,杀害自己家里无数家臣的雨秋平加入织田家——还直接获得了远超过佐佐家的封地——那佐佐家这么多年为了织田家出生入死到底图什么呢?

一定要整死那个家伙…

织田信长的母衣众不仅要随织田信长初阵,还要负责维持一系列的会议秩序和清州城内的行规。而佐佐成政,也一直因为在进行纪律处罚时的不近人情而被大家称作“阿修罗”。往日里,遇到一些小的违纪事件,大多数像前田利家的母衣众也就打个哈哈就放过了违规者,但是佐佐成政若是看到了就一定会不依不饶地举报。

更何况这次违纪的是和他有大仇的雨秋平。

“主公容禀!”佐佐成政看到众人都不吭声后,就上前一步准备揭发雨秋平刚才冲撞同僚。然而,他话还未出口,坐在雨秋平侧后方的一个武士就高声道:“不用阿修罗举报啦,我自己承认!”

雨秋平有些惊讶地往后看了一眼,是一个个子不高但是很豪爽的青年,大约和前田利家差不多年纪。不过,那个青年说话的语气却十分搞怪,似乎天生就是喜剧演员一般。

“抱歉呀,主公。刚才呐,”那个青年左手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发,边说边看向前田利家,“我对着犬千代放了个响屁!他就气得要打我,就闹起来了!”

此言一出,刚才还有些紧张的大堂内立刻哄笑起来,连织田信长也忍俊不禁地大笑着。佐佐成政面色一紧,提高声音想再次说话,却立刻被心领神会的前田利家用更高的嗓音给盖了过去:“池田殿下,您还真的好意思说啊!臭死我了!”

前田利家搞怪的话语让人群中再次爆发出大笑声,织田信长也是笑得合不拢嘴,挥手示意佐佐成政退下去不用再说了。佐佐成政吃了个哑巴亏,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满脸不虞地退到了一边。

“恒兴,下次工作场合,给余注意一点!”织田信长随和地一挥折扇,“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必再说了。”

雨秋平向池田恒兴投去感激的一瞥,后者则很有后世哥们的气质,朝他努了努嘴,挑了挑眉毛,算是说了声不必客气。

·

闲谈差不多也就到此为止了,织田信长立刻就开始谈正事。

“余也不多客套什么了,”织田信长快速说道,显然是很迫切地讨论第二个议题,对于第一个事情不是很上心,他用折扇指着雨秋平坐着的地方说道:“这位是雨秋红叶。以前是今川家的武士,不过现在是咱们织田家的一员了。雨秋红叶,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在下雨秋平,字红叶,明国来人。”雨秋平站起身来,恭敬地向着周围的人说道,“很荣幸能加入织田家,请多多指教。”

说罢,他就面朝着织田信长的方向行了个大礼。而在他身后的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则带着头喊着好鼓起掌来。雨秋平用余光瞄了一眼,似乎林秀贞,丹羽长秀,泷川一益,森可成,还有一众织田信长近习出身的武士和马廻众都鼓掌表示欢迎。而尾张那些谱代重臣,比如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佐佐成政,河尻秀隆等人则都无动于衷,只是微微做了做样子。

“好了,以后也请为余奉献忠诚吧。”织田信长在会议上倒是十分随和,完全没有私下见面时那样强烈的压迫感。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让雨秋平见面这个环节后,他就开始了这次会议的正题。

“击退了今川家后,本家现在面临着一个重要抉择。”心领神会的林秀贞得到织田信长的眼神后,就开始说着之前准备好的话,“织田家绝不会停滞不前,而是会继续努力壮大自身。问题来了,本家到底该向着那个方向发展呢?请诸位畅所欲言。”

林秀贞话音刚落,柴田胜家就一挥拳头,瓮声瓮气地开口道:“三河!自然是三河!老主公生前年年不忘的就是打下三河!现在今川家新败,治部不在了,根本无力干预三河。而三河那松平家的小毛头乳臭未干,立足不稳,势单力薄,人心惶惶,正是我们一举拿下三河的好机会!了却老主公生前的遗愿!”

“柴田殿下说得有理,”佐久间信盛也符合道。他的领地就靠近尾张和三河边境,如果织田家的下一步发展目标是三河的话,显然他可以在未来打下的领地里分到不少,“在下附议。”

织田信长并没有对两人的话发表太多评论,只是微微颔首,又把目光投向大厅内,“还有别的意见吗?”

“在下倒是不这么觉得,”泷川一益受到织田信长的鼓励后开口道,“三河武士自古就以坚忍不拔著称。老主公生前都已经打到安祥城下,挟持了松平元康,松平家仍不肯向我们屈服,反倒直接倒向了今川家。”

“眼下松平家好不容易趁着今川家内战半脱离了出来,和今川家产生间隙。我们若是进攻三河,走投无路的他们可能又会像十几年前那样再次投靠今川家,两者变成铁板一块。”泷川一益分析道,“我们到不如坐观其变,暗中挑拨松平家和今川家的关系,坐收渔翁之利。”

“彦右卫门,按你的意思,如果不向三河发展,”织田信长嘴角一翘,“那么该向哪里发展呢?”

“依在下之见,伊势最为合适,”泷川一益沉声道,“北伊势豪族联盟貌合神离,经过在下多年的条略,内部矛盾重重。现在本家不用担心东方来的威胁,可以专心致志地攻略伊势,必将取得突破。”

“泷川殿下这么说,怕不是有私心作祟?”佐佐成政毫不客气地出言追问道,“据我所知,泷川殿下的领地可就紧靠着伊势啊。”

“不然,佐佐殿下不可如此揣测泷川殿下,”丹羽长秀出言接话道,“我相信,在座诸位都是一心为了织田家好。刚才佐久间殿下虽然领地紧靠着三河,不也冒着被众人误会的风险提出要进攻三河么?”

丹羽长秀这一番绵里藏针的话一下子让佐佐成政哑了火,如果他再攻击泷川一益的话,相当于把自己一派的佐久间信盛也给得罪进去了。

“米五郎,那依你之见呢?”织田信长望向丹羽长秀。

“在下的建议是美浓。”丹羽长秀微微颔首,说道:“在下认同泷川殿下的观点,不该立刻对三河动手。但是攻略伊势的话,长岛城一向宗的态度和势力可能是个不小的麻烦,在下还不知道如何解决,故而并不愿意动手。”

“至于美浓,本家手中可是握着大义的名分啊,”丹羽长秀微笑道,“斋藤老殿下临死前曾将美浓一国的‘让国状’当做嫁妆送给殿下,正是殿下出兵的理由啊。”

“其他人呢,都说说看。”织田信长笑了笑,依旧不置可否,而是“唰”地一下打开折扇,让所有前来的人畅所欲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进言,场面十分热闹,但是其实大家提出的方针大多数都是和自己的领地利益有关。像是森可成这样来自美浓的武士,自然希望能够早日打回美浓去。而像是前田利家,池田恒兴这些织田信长的直辖部下,则没有那么多考虑的,觉得那个好打那个能立功,就支持打那个。

·

众人热火朝天地讨论了大半天后,林秀贞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示意大家停下来。众人会意地纷纷停止讨论,把目光投向织田信长,等待他来拍板。

织田信长“唰”地一下又把折扇收了起来,在手指间转了几圈,“啪”地一声握在了手里。他嘴上忽然露出一丝坏笑,望向雨秋平,开口道:“雨秋红叶,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在下初来乍到,还不熟悉情况,”雨秋平也没想到织田信长突然会点到自己,匆忙解释道,“而且在下是今川旧臣,回答难免会有所偏袒,不想说出干扰您的判断。”

“别管那些七七八八的。”织田信长不屑地哼了一声,用折扇指着雨秋平的脑袋,“余录用你的第一天,你就想消极怠工么?老实说出自己的看法,说不出新的见解的话,就给余滚蛋!”

雨秋平咽了口唾沫,快速在脑中思索该如何让织田信长满意。这是他在织田家第一次提出自己的意见,如何能给众人留下一个好的第一印象十分关键。不能谈那些老生常谈,也不能提之前有过的观点,还真是麻烦啊。

那不如…讲个故事?

第二百一十七章 南辕

“殿下想听新的见解,”雨秋平试探性地问道:“那不知可否容我讲个故事?”

“哈哈,”织田信长哈哈一笑,“讲吧,说不出来就给余自己卷包袱走人。”

“多谢殿下。”雨秋平也是微微一笑,“故事发生在将近两千年前的明国。”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家大名家里的家臣,”雨秋平不知道这样解释合不合适,但还是照着说了下去,“有一天,他在太行山附近遇见了一辆马车,马车的主人正让他的车夫一路驾着车向北跑。”

雨秋平忽然讲起的故事让众人都有些不知所谓,但也都饶有兴趣地听了下去。

“那个马车的主人告诉家臣说,他要去南边的大名那里。”雨秋平娓娓道南辕北辙的故事,“可是家臣就很疑惑,询问那个主人:您要往南边去,为什么驾着马车去北边呢?”

“那个主人就满不在乎地说:我的马很好。”雨秋平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忍俊不禁。

“那个家臣就说不对啊,你的马再好,但这不是去南边的路啊。”雨秋平学着季梁当时的语气,模仿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把众人逗得直乐。

“那个主人又满不在乎地说:我的盘缠很多。”雨秋平耸了耸肩,真的做出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前田利家和佐胁良之几个没什么架子的小青年都被逗得乐个不停。

“那个家臣就说不对啊,我知道你的盘缠很多,但这不是去南边的路啊。”雨秋平迅速地切换成了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语气和表情,更是让织田信长,林秀贞他们都被逗笑了。

“那个主人还是满不在乎地说:我的车夫技巧很好!”雨秋平再次模仿出了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配合着故事中马车主人的傻劲,直接将整个会堂逗笑了。

“马快,钱多,车夫好,我都知道都知道,”雨秋平朝着众人摊了摊手,无奈地苦笑道:“可这就是去北边的路啊。你走的越快,离你的目的越远啊!”

“阁下想说什么?”一直面色不虞的佐佐成政打断道,在一片哄笑声中有些煞风景,“讲这南辕北辙的故事,当我们没听过么?”

“讲这个故事的原因,就是想和诸位确认一件事,”雨秋平解释道,“就是家督殿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然只知道埋头苦干,南辕北辙了该如何是好?”

“那你觉得呢?”织田信长嘴角挂着玩味的微笑,高声问道,“我这个你口中的战国风云儿的目标是什么啊?”

“在下斗胆揣测家督殿下的目的,”雨秋平微微一鞠躬,来掩饰嘴角自信的微笑——你的目的是什么,历史上写得清清楚楚啊。

“家督殿下绝非池中之物,绝不会满足于一国之主,也不会止步于扩张势力成为地区一霸,”雨秋平望着织田信长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能感受到其中熊熊燃烧着的野心的火光,“殿下的目标是攻入京都,问鼎近畿,用武力扫平整个战国乱世,平定天下。”

此言一出,在座大多数人皆是一惊。他们的眼界、身份和阅历,让他们根本无法思考这么长远的问题。他们对织田家的理解,依旧停留在尾张的一个小大名,几十年来都在和邻国进行战争,以求扩大自己的领土这一浅显的概念上。能够打下三河或者美浓,对他们来说就是了不得的事情了。雨秋平刚才说出的什么平定天下,在他们看起来是那么遥远,几乎不是尾张的一个小大名该去考虑的事。织田信长也从未向他们透露过这些想法。

片刻后,众人纷纷议论起来,不少讥讽的话语在四处响起。不少人还把目光投向织田信长,等着他们的主公训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来的。

却不料,织田信长忽然大笑了几声,随后一把将自己的折扇甩向雨秋平。雨秋平猝不及防之下,几乎全凭本能,踉踉跄跄地接住了飞来的折扇。

“说得好!”织田信长兴奋地一声大吼,望着雨秋平的目光中多了一份对知己的青睐和期待,“红叶深得我心!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在两年内在今川家获得如此高位!今川治部真是慧眼识才啊!”

织田信长一言既出,大厅内立刻一片哗然,没有想到他们主公的野心居然如此之大。连母衣众们都被惊讶到了,以至于竟然忘了维持安静,等到织田信长愤怒地拍了一下桌案后,会场才安静下来。

“红叶,你继续说下去!”织田信长用手指着雨秋平说道。

“遵命,”雨秋平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家督殿下的目标是攻入京都,压制近畿,那么一切我们所做的事情就都该为了这个服务。因此我认为,织田家应该去攻略美浓,随后以美浓为基础,西进上洛。攻略伊势和三河,都不过是南辕北辙。”

“切,”佐久间信盛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不愿意看到雨秋平出风头的他接话道:“阁下以为上洛就是走到京都就完事了的么?六角家,三好家,哪个是省油的灯?首先要扩充实力啊!打下三河和北伊势,都可以极大增强本家,怎么会是南辕北辙?放着两块肥肉不吃,非要硬啃美浓的硬骨头?”

“佐久间殿下说的不错,”雨秋平微笑着解释道,“在下不否认北伊势和三河要比美浓好打得许多,也不否认打下他们可以增强本家实力。”

“那你瞎说什么呢?”佐久间信盛冷哼了一声。

“可是打下他们,真的会对织田家上洛有什么帮助么?”雨秋平反问道,在旁人不解的目光中缓缓解释道:“打下一个领地,还要想办法去守卫它们不是么?你打下了三河,就要直接和今川家和武田家接壤了啊。今川家和织田家不共戴天,大膳大夫更是野心勃勃之人,随时可能发动进攻。三河很有可能变成烫手的山芋,非但不能为本家提供更多上洛的兵力,反而需要耗费更多的兵力和钱粮去防守啊。伊势也是同样的道理,北伊势的势力盘根错节,统治起来可能会遇到许多麻烦,还要直面南伊势的北畠家和长岛城的一向宗,同样要消耗不少精力。”

“反观现在,”雨秋平用手指了指地面,“孱弱的松平家为我们隔开了今川家和武田家,却不会对我们东南的边境造成多大威胁。而北伊势豪族联盟更是内部矛盾重重,不大可能进攻我们。我们可以全心全意地投入到美浓攻略中去,这不是比到时候多线作战好上许多么?那我们又为什么要进攻三河和伊势呢?而且,进攻三河和伊势不知道要耽误多长时间,现在的局面瞬息万变,指不定会错过一些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等到织田信长和众人消化了一会儿后,雨秋平就俯下身道:“所以,在下的意见是:对北伊势浅尝辄止,联盟三河的松平家作为东边的屏障,全力攻略美浓!”

这就是织田家在历史上的策略。

·

全场一时间鸦雀无声,都在细细品味雨秋平的讲话。其中蕴含的智慧和信息量都是需要他们慢慢消化的。这可能是穿越者的另外一个优势——他们曾经以上帝视角俯瞰过整个历史的进程,因此在对大局和未来的把控上要远远超过同时期的普通人。

织田信长在听雨秋平阐述想法的时候,一直在微笑着,用嘉许的目光望着那个穿着红叶披肩的少年。

“雨秋殿下金玉良言,在下附议。”最先醒悟过来的丹羽长秀十分激动地向织田信长拜倒,“若用此计,织田家霸业可图!”

“在下附议。”泷川一益也俯下身去。

“在下附议!”越来越多的人理解了雨秋平的话,纷纷俯下身去。而不少主张进攻三河的人则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在下附议。”柴田胜家思虑了片刻后,也俯下身去。佐久间信盛等人看到柴田胜家也认同了这个看法,也纷纷俯身表示支持。

“哼哼,”织田信长看着拜倒在地的家臣们,冷笑了一声,“现在知道附议啦?在织田家这么多年了,还没人家一个初来乍到的人看得清楚啊!”这句嘲讽让场面一度十分尴尬,雨秋平自己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主公可不要把雨秋殿下放在火上烤啊,”一直沉默不语的林秀贞笑着出言解围道:“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雨秋殿下所说可谓是真知灼见了,诸位也都是为了织田家尽忠竭力,岂有高下之分?”说罢,他又看向织田信长,“那么主公,您意下如何。”

“既然都没意见了,”织田信长长身而起,拍了拍下摆上的灰尘,转过身去就准备离开会议室,同时用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开口:

“那就都回去准备吧,秋收一过,我们就进攻三河。”

不少以为要下达美浓攻略令的家臣们已经零零星星地喊了几句“遵命”,才反应过来织田信长是要进攻三河。在场众人,包括雨秋平在内,全部都是一头雾水。刚才不还说得好好的么?

“在联盟之前,”织田信长此时已经走到了门口,扭过头来对着不知所措的家臣们说道:“我要先看看,我那个儿时玩伴竹千代小弟,有没有能耐和我同盟啊!”

·

等到了织田信长这句话的雨秋平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他还担心历史会出现偏差呢。压力一去,有些闲得慌的他就想找点事做,随手打开了织田信长扔给他的那柄折扇。

却一下子怔在了那里。

因为折扇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

天下布武。

第二百一十八章 朋友(1)

一散会,雨秋平首先就要去向池田恒兴道谢,刚才这个豪爽的兄弟可是帮了素不相识的自己一个大忙。

“池田殿下,”雨秋平刚要拱手道谢,就被自来熟的池田恒兴挥手拒绝了。

“叫什么殿下殿下,”池田恒兴二话不说就很使劲地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只要和柴田老胖子作对的,就都是我的哥们!叫我恒兴!”池田恒兴一边说,一边拉着雨秋平向外面走去。森可成和雨秋平点头告别后,也向另外一边离开了。开会的这么多人中,雨秋平认识得总共也没几个,感到十分陌生和不合群。池田恒兴这样亲密的举动不得不说还让他有些感动。

“这…会不会不大合适?”雨秋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嗯?雨秋红叶?”池田恒兴眯着眼睛打量着雨秋平,“看不起我么!让你喊我名字还不肯了?咱俩都是部将,你有啥不服的么?”

“没有没有,”雨秋平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恒兴你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不是说古人都很内敛含蓄的么?雨秋平在心里暗自腹谤道。朝比奈泰亨,御前崎仲秀,穴山信实,前田利家,池田恒兴,自己遇到的怎么一个比一个奔放啊。

“唉,你这话说的!”池田恒兴不满地咂了咂嘴,“除了和逃跑佐久间,柴田老胖子那几个老不死的不对付之外,全尾张哪个人不知道我池田恒兴够意思的大名!”

“哈哈哈,”雨秋平笑道,“恒兴说的是!我初来乍到,礼数不周啊。”

“明国来人,果然文绉绉的,”池田恒兴在雨秋平的肩膀上又拍了一下,“不过啊!”他话锋一转,兴奋地笑道:“今天你正面怼柴田老胖子那几下!看得我可真够过瘾啊!”

“那是意外啦…”雨秋平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他可不希望自己因为这件事情声名远扬啊,传到别人耳朵里多不好。

“嘿嘿,我跟你讲啊,也不是和你吹牛!”池田恒兴把另外一只没有勾在雨秋平肩膀上的手伸到了雨秋平面前,竖起三根手指,“全尾张啊!敢这么和柴田老胖子说话的只有三个人,除了咱们主公和你之外,就只有我池田恒兴了!”

“哦?”雨秋平有些意外地说道,“柴田殿下脾气那么大,恒兴你还敢惹他?”

“什么呀!”池田恒兴不屑一顾地挥了挥手,双眼放光,似乎在回忆着往事:“那次啊!我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对喷,嘿嘿,把他骂得满脸通红,一点辙都没有!”

“别听恒兴吹牛了!”前田利家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身后传来,随后一个强壮的身子就压到了雨秋平和池田恒兴身上,把两个人硬生生给撞开了。

“干什么呢大哥!”“谁吹牛了!”雨秋平和池田恒兴一起发声谴责道。

“小弟,你是不知道呀!”前田利家一只手抓住雨秋平的发髻,把他的头扭向池田恒兴这边,一只手指着池田恒兴,“全尾张有谁不知道池田恒兴吹牛大王的大名啊!”

“阿犬你放屁!我何时吹过牛!”池田恒兴脸红脖子粗地吼了回来。

“就刚刚!还想抵赖!”前田利家迫不及待地揭露了真相,“什么把人家骂得没辙!那次柴田老胖子不是直接给你了一拳,你正想还手时被主公看见,还被罚着去道歉!”

前田利家话音刚落,雨秋平就被这充满画面感的描述给逗乐了。深感丢了面子的池田恒兴愤怒地对着前田利家喊道:“你这是对待前辈的方式嘛!你平时懒着值班时是谁派人帮你交差的啊!”

“好好好,大我两岁了不起死了,”前田利家笑着挥手,“我就是要告诉我小弟你吹牛大王的名声,以免他以后信以为真,被你给坑了!”

两个人边走边你一言我一语地拌着嘴,雨秋平也逗得哈哈大笑。半晌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就出言问道:“说起来,为什么我接触的人都不喜欢柴田殿下啊?柴田殿下他人缘很差吗?”

“那当然,那个老匹夫!”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异口同声地说道。

“整天趾高气扬的,凭着那点当年的战绩就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前田利家不屑地说道,“等我有朝一日建功立业,看我不狠狠地把他比下去。”

“就是,脾气大的跟什么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我们主公呢!”池田恒兴也不屑地哼道。

“恒兴,犬千代,怎么又在说柴田殿下坏话啊?”两人话音刚落,走在三人前面不远处的一行人就转过身来。为首的一人正是面容和善的丹羽长秀。他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人继续走,自己则向着雨秋平三人走来。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两个没大没小的,看到丹羽长秀后却都很老实地低下了头,像是做错事了的小学生一般。其实,丹羽长秀也就比他们大了两三岁,却显得比他们成熟很多。

“柴田殿下哪有你们说的那般不堪,”丹羽长秀笑着摇头道,“柴田殿下他为织田家立下过汗马功劳,的确该享有那样的地位啊。再说你们总说他脾气不好,”丹羽长秀望着前田利家,接着说道:“上次你杀了主公的近侍,主公要让你切腹,你忘了是谁去帮你求情了的么?”

前田利家顿时满面通红,鼓着腮帮子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柴田殿下。”

“那不就得了,柴田殿下嘴上说的凶,其实他对你们这些靠着勇武出身的还是挺照顾的,别整天在背后说殿下他坏话。”丹羽长秀苦口婆心地训诫道。

“是是是,”池田恒兴和前田利家连连点头,应付着说道。丹羽长秀见状也是哈哈一笑,没有再多过追究。

“红叶,”丹羽长秀对一旁的雨秋平开口称赞道:“今天在评定会议上的那番言论真的是深谋远虑啊,堪比你们汉家诸葛武侯的隆中对了!我之前也曾一直为织田家的前途所迷茫,听了你的一席话,真的让我如醍醐灌顶一般啊。织田家有你加入,真的是如虎添翼!以后有什么不顺的,尽管来找我好了。”

“多谢殿下,丹羽殿下过奖了,”雨秋平拱手道,“在下之前身在今川家,身为局外人,自然看得清楚一点。三河和伊势虽然好打,但其实打下去反而会深陷其中。真正想要图谋天下的人,自当去攻略美浓啊。家督殿下愿意采纳我的建议,真的令我倍感荣幸。”

就当两人讨论着织田家未来的发展方向时,插不上话的池田恒兴却突然发现了一个身影。他嘿嘿一笑,高声喊道:“猴子!猴子!躲在人群中干嘛呢!”

他这一喊,周围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池田恒兴指的地方。只见木下藤吉郎一个足轻头,却不知何时鬼鬼祟祟地混入了退场回家的高级家臣们的人群中,不知道偷听着什么。

“死猴子,怎么来这种地方撒野?”“没大没小,一辈子也就配提草鞋。”几个高级家臣和武士在一旁发出了不屑的讥讽声,立刻让木下藤吉郎满脸通红,灰溜溜地跑走了。

“这藤吉郎,”前田利家也是哈哈大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晋升成侍大将了呢。”

“先不提正事了,”池田恒兴洒脱地一挥手,打断了雨秋平和丹羽长秀的讨论,“红叶啊!今天是你第一次来尾张,想必生分得很啊!毕竟我们之前还兵戎相见过!”

“不过你既然来了我们织田家,就是我们的兄弟了!咱们织田家从来都来者不拒!就把这里当成以前那样好了,不必顾虑什么!”池田恒兴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以后有啥不顺都不用客气,尽管和我们说!今天我做东,给你接风洗尘吧!”

“走,咱们去不醉不归!”前田利家也很兴奋的举手高呼了一声。

“真的是多谢二位了。”雨秋平真的被感动到了,池田恒兴和前田利家的热情让他有些情难自己。不过,他今晚还是想回去照顾今川枫,不知道今川枫现在怎么样了。她也一定很担心自己吧。

只是,这两个哥们这么热情地招待我,我又哪里好意思出言拒绝呢。

正在雨秋平左右为难之时,丹羽长秀似乎看出了雨秋平的烦恼,出言解围道:“你们两个别瞎起哄了!红叶他的妻子还怀着孕呢,当然是要回去照顾妻子啊,哪有空陪你们每天晚上瞎闹腾。”

“对哦!”前田利家恍然大悟,“弟妹,哦不!枫公主已经来清州城了啊!现在还住在我家里呢!”

“今川家枫公主?”池田恒兴也是愣了一下,“那个关东第一美人!”

“是的是的,就是她!”前田利家笑着答应道。

“那我也要一同去看望弟妹啊!”池田恒兴哈哈大笑,“走吧走吧,顺便买点补品和酒菜,咱们直接去红叶家里给你接风洗尘了!”

“你们两个真的是,红叶可还没答应呢。”丹羽长秀哭笑不得地训诫道。不过雨秋平却是毫不在意,内心的失落和悲伤逐渐被这些新的朋友们的热情感化,发自内心地感激这两个没大没小的武士。

第二百一十九章 朋友(2)

一行人于是绕道前往集市,打算去买些补品给今川枫送过去。不过由于天色已经很晚了,不少商家都已经打烊了,只剩下了那么几家店铺。

进入那家最大的店铺后,雨秋平一眼就认出了森可成——后者已经买好了一些补品,正在老板那里结账。

“森前辈?”雨秋平有些惊讶地开口道。

森可成明显也愣了一下,扭过头来看到了雨秋平四人后,拱手一礼道:“在下见过诸位了。”

“森殿下怎么会在这里啊?”丹羽长秀笑着问道。

“在下听说红叶的妻子怀孕了,”森可成低声道:“来买些补品。”

雨秋平心下一暖,正要道谢,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却先开始起哄道:“正好正好!我们也是来买补品的!待会儿一起去吧!”

“你们啊…”丹羽长秀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老是这个样子,何时能有些长进?”

“没事,诸位这么热情,我是真的很感动,”雨秋平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那你们在这里先看着,我去另外一家店看看。”

雨秋平说完就离开了那家店,拐了个弯,穿过一条小巷,向着另一家点着灯笼的店铺走去。隔得老远,就听到前方拐角处传来了一阵阵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雨秋平有些好奇,微微地在拐角处探出脑袋,向着右边看去。

只见十几个低级武士打扮的人,正围坐在一个打烊的酒馆外面的小圆桌旁,不知道商量着什么。雨秋平侧耳去听,立刻就分辨出了木下藤吉郎的声音——有点类似于太监音那样的声音。

“我跟你们说啊!你们别乱说哦!主家之后肯定要去打美浓了!”木下藤吉郎兴奋地说道。

“怎么可能啊?”另外一个人不满地说道,“我们家佐久间殿下之前就说,肯定是要去打三河了。我觉得现在三河的松平家已经要谋反了,今川家肯定就要大军来打他们。到时候我们织田家也出兵三河,不就坐收…坐收渔夫之利了么!你别瞎说!”

“是啊,打伊势也不会打美浓啊!”另外一个足轻头嘟囔道,“美浓那么强,老主公生前都打不赢,那义龙殿下据说也有万夫不当之勇啊,哪里打得过?”

“就是,就是,你这猴子又开始瞎说大话了!”几个同伴起哄道。

“没有!谁瞎说大话了!”木下藤吉郎脸红脖子粗地喊道,通红的脸还真像一个猴子屁股,“这是内部消息!内部消息!我在高层有关系,他们刚刚开完会告诉我的!就是要去打美浓!”

“又来又来,”另外一个足轻头不屑一顾地冷哼了一声,“每次都说你在上面有人,又每次都不说名字,指不定就是你吹牛编出来的呢。”

“没有!这涉嫌机密,不能透露!”木下藤吉郎扯着嗓子反驳道。

“瞎扯把你!你一个提鞋子的猴子能参与什么机密!主公有没有换草鞋的机密么?”一个足轻大将的话引起众人的一片哄笑,木下藤吉郎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不停地大喊着什么“你们不信算了!我可是有地位的!”之类的话。

“得了吧你!”一个足轻头狠狠地推了木下藤吉郎一把,把后者推得一个踉跄,“少在那边吹牛了,滚回去提草鞋吧臭猴子!”

“你!你们这些!”木下藤吉郎直起身子,但还是比大家矮了半个头。他愤怒地用手指点着那些对他放声大笑的人,气得直跳脚,厉声大吼道:“不要狗眼看人低!”

“什么狗眼看人低,看的是猴子!”一个足轻头捧腹大笑道:“你有本事把你那个上面有关系的人叫出来啊!啊!你叫得出来吗!就知道吹牛!”

·

“木下大人,您在这里啊。”忽然间,转角处传来一声呼唤。正在起哄的诸人和木下藤吉郎都把目光看向转角,只见一个披着红叶披肩,一身白色武士服的青年正站在不远处。

“雨…雨…雨秋殿下!”木下藤吉郎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雨秋平居然叫自己木下大人?周围的那些足轻头同样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他们也已经听说了今川家那个少年奇才投奔织田家的事。不过听说他一来就是高高在上的部将啊,怎么会对木下藤吉郎这个小角色如此恭敬啊!

“木下大人这么见外么?”雨秋平笑着摊了摊手,“叫我红叶就可以了。”

这一句话又是让在场众人吃了一惊!雨秋平居然和木下藤吉郎称兄道弟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那些伙伴看木下藤吉郎的眼神都变了——难道这小子真的和上层有什么关系么!

“不…没…没有见外…”木下藤吉郎惊讶的都有些结巴了,磕磕绊绊地说道:“红…红叶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雨秋平微笑道,“丹羽殿下,前田大人,池田大人和森殿下打算为我接风洗尘,也打算邀请木下大人一同前去?不知藤吉郎可否赏脸?”

空气忽然安静。这句话中的信息量过于巨大,以至于大家一时间竟消化不了。丹羽长秀,池田恒兴,前田利家,森可成,雨秋平…这些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啊!居然要邀请木下藤吉郎吃饭!

木下藤吉郎真的在上面有人啊!

“我的天啊!”紧接着,刚才推搡木下藤吉郎的那个足轻头脸色一下子煞白,爆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喊出了众人心中所想:“藤吉郎!不!不!木下大人,您这么厉害的么?”

“木下大人!刚才小的说话多有不周,您大人有大量!”“木下大人,刚才我实在是多有冒犯了!您可饶过我一次啊!”“木下大人,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要多提点提点小弟我啊!”

刚才还对木下藤吉郎冷嘲热讽的低级武士们纷纷悔青了肠子,暗自怒骂自己为何狗眼不识泰山得罪了这样一位有权有势的大人。他们匆忙放下身段,纷纷围着木下藤吉郎不断阿谀奉承。木下藤吉郎显然很是受用,在一开始的受宠若惊后,立刻就摆出了一幅我是老大哥的模样,颇为“大度”地表示不会怪罪众人,以后也会多多提点。他显然对这样的奉承很是受用,向雨秋平投来感激的一瞥后,就兴奋地享受着众人的吹捧。

雨秋平微笑着等待着木下藤吉郎出尽了风头后,才拉着他一起离开了街角。

“刚才真的是多谢雨秋殿下了!”木下藤吉郎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确保没有人跟过来后,就兴奋地感谢道:“真是帮我长脸了啊!可算在那帮瞧不起人的面前出了口恶气!真的太谢谢殿下了!真爽啊!”

“哈哈,别叫雨秋殿下了,叫红叶啊,”雨秋平笑着拍了拍木下藤吉郎的肩膀,“藤吉郎你这么见外么?”

“唉?”木下藤吉郎愣了一下,在原地停下了脚步,有些意外地看着雨秋平。

“别磨叽啦,”雨秋平催促道,“大家还要一起去吃饭呢,速度点啊,别让我妻子久等了。”

“啊??”木下藤吉郎这下彻底愣住了。半晌后,他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殿下你真的要带着小的去吃饭!”

“是啊,不然呢。”雨秋平笑了笑。

“可是小的,不,可是在下只是一个足轻头啊!”木下藤吉郎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怎么好意思和那么多殿下一起吃饭!哪里高攀的起啊!”

“现在是足轻头,又不是一辈子是足轻头,”雨秋平笑着看着这个未来的太阁,“凭着你的努力和才干,早晚也会成为一国一城之主的。到时候,可别忘了一起吃饭的朋友啊。”

一国一城之主?我…我吗?我这个只配给主公提携的小人物吗?怎么可能啊…自从母亲改嫁后,自从我长成这副样子后,包括继父在内,就从来没有人拿正眼看过我啊。我流落各国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人认可过我啊。

“走了啊,还愣着干嘛,”雨秋平说罢不由分说地拖着木下藤吉郎的手臂,就拉着他往前走。木下藤吉郎被雨秋平拉了个踉跄,望着雨秋平的背影,双眼居然湿润了。

“承蒙殿下您看得起,”木下藤吉郎忽然呜咽道,“从小到大,就因为我长得丑,因为我是跟着母亲改嫁过去的,就没有人拿正眼瞧过我。殿下是第一个愿意帮我撑场子的人,也是第一个认可我的人。”

“俺…俺一定不会让殿下你失望的!”木下藤吉郎有些激动地嚷嚷道,“以后立下功勋,一定会回报雨秋殿下的!”

雨秋平微微一笑,朝他点了点头,内心却是五味杂陈。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鼓励木下藤吉郎,为什么要出去帮他撑场子,给他长面子。如果自己不知道他会是未来的丰臣秀吉,自己还会去施恩于他吗?我当时,有没有存着私心,希望他未来功成名就后,有利于帮助我实现我杀死织田信长的复仇计划呢?

可是…在帮他的那一瞬间…我却没有考虑这么多啊。仅仅就是,看到朋友受委屈,想要出来挺他啊。

第二百二十章 朋友(3)

内心复杂的雨秋平,为了不扫了众人的兴致,强颜欢笑做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大家一起来到了前田利家的家中。一路上,木下藤吉郎都显得十分不自在,显然是在这些高层面前对自己的身份很是自卑,但是又渴望能和高贵的人们待在一起。好在丹羽长秀几人也不是像柴田胜家那样很传统古板的人,没有对木下藤吉郎有什么排挤的意思。

前田利家在清州城城下町的住处,也不算太宽敞,挤进了这么多人就略微显得有些拥挤。发现丈夫领着一帮人回家后,阿松匆忙出来迎接,她刚才正和今川枫带来的侍女阿铃一起照顾今川枫。见到阿松本人时,雨秋平也是吃了一惊——虽然他以前就知道阿松比前田利家小不少,但却完全没想到阿松竟然还是一副初中生的模样。今年是1560年,按照虚岁算阿松也就是一个14岁的少女呀,的确就是上初中的年纪。

阿松穿着一件浅红色的和服,身材十分娇小,大概也就一米四出头。五官没有今川枫那么精致,却也十分耐看了。她的头发工整地盘在脑后,双手的袖子都被挽了起来,一看就是很勤俭持家的类型。一想到这么小的女孩子,就已经嫁做人妇,要为一个家操劳了,雨秋平还是有些感慨。不过,在那个年代,由于人的寿命普遍不长,早婚也是常规现象。今川枫16岁还没嫁人,不就已经让大家愁得慌了么。

不过,前田利家在阿松13岁时就娶了她…还是不免有一些洛丽塔的倾向啊!那么小的女孩子,前田利家就让她怀孕帮自己生了个孩子!雨秋平心中对前田利家心中默默地加了一个“萝莉控”的标签,将其归入了“准变态”的行列中去。

“大哥,你知道什么是三年起判,最高死刑么?”雨秋平忽然冷不丁地脱口而出道。

“啥?你在说啥呢小弟?”前田利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说道。

“没啥,咱们有代沟。”雨秋平随口嘟囔了一句道。

“阿松,”前田利家也不多计较,“枫公主呢?”

“人家叫雨秋夫人…”阿松有些不满地指出了自己丈夫的失礼之处,索性雨秋平并没有介意,“雨秋夫人正在内室休息呢,几位殿下可是来看望夫人的?”

“正是,”丹羽长秀微笑道,“顺便来为红叶接风洗尘。”

“是啊,咱们今晚不醉不归啊!”前田利家没喝酒却已经像喝了酒一样激动,兴奋地大声嚷嚷道。

“夫人已经睡下了,”阿松皱着眉头低声道,“请小声一点啦。”

“枫儿她已经睡了么?”雨秋平有些担忧起今川枫的身子,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丹羽长秀。后者果然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开口道:“既然雨秋夫人已经睡下了,我们就不多做打扰了。东西先留在这里,我们出去为红叶接风吧。”

“那也只能这样了,真是遗憾呀,”池田恒兴遗憾地伸了个懒腰,,“总不好打扰人家休息呀。”

·

“那我们去哪里呢?”一行人离开了前田利家的家里后,雨秋平开口问道:“在下初来乍到,对这清州城城下町可是完全不熟悉。”

“你说——”前田利家拖长了音调,坏笑着说道:“这么晚还开的地方——”

“能有几个呢?”池田恒兴笑着把话接上,同时发出了有些刺激的笑声。

“鲸屋?”雨秋平愣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

“聪明!”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异口同声地笑了出来,在雨秋平的肩膀上狠狠地拍了一下,“一看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啊!”

“听说骏府的姑娘特别赞!”池田恒兴兴奋地咽了口口水,“红叶不如给我们说说!”

“没去过没去过!”雨秋平连连摆手,“从来没去过这种地方!”

“啊?”这次不光是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了,连丹羽长秀都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

“怎么了?”雨秋平也愣住了,将疑惑的目光看向看起来比较正经的森可成和丹羽长秀,“难不成…”雨秋平自己说出口也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可能嘛:“你们都去过鲸屋么?”

没想到,丹羽长秀和森可成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都是点了点头。连一旁看起来最为穷酸的木下藤吉郎,也嘟囔了一句“谁没去过”之类的话。

“纳尼???”雨秋平的笑容瞬间僵住,感觉世界观被瞬间颠覆了。看起来斯文儒雅的丹羽长秀去过鲸屋他也算可以接受了,毕竟中国不是一直有一种“风流才子”的说法么,一般看起来这样很有修养的男的都是混迹青楼的好手。可是,可是!森可成他!看起来那么老实忠厚的人!看起来那么朴素干练的人!居然也去过鲸屋么!

你们两个浓眉大眼的也背叛了革命?这是雨秋平心头闪过的念头。

不过,再多说也就伤感情了。雨秋平只好任由着几个人把自己领着往鲸屋那边走去,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惶恐。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他中考考完后大家聚在一起庆祝,几个老司机领着他第一次去了电玩城一样的感觉。

“我妻子还在怀孕…我就去这种地方,不大妥当吧。”雨秋平小声抗议道。

“难道不都是妻子怀孕时才来的么?”前田利家拍着雨秋平的肩膀嘲笑道,“不然这里哪个姑娘比得上我家阿松,我来这里干嘛!”

“这你就不懂了吧…”池田恒兴咂着嘴说道:“有道是家花不如野花香,鲸屋里的姑娘自然有一番韵味。不过呐,有名的姑娘往往要价很高,每晚都有主顾啊。”

“是啊,是啊,”木下藤吉郎终于找到了加入对话的机会,忙不迭地说道,“在下一个月的工钱也顶不上那些好姑娘一晚上啊。”

“唉,这就是你不行啦臭猴子!”池田恒兴哈哈一笑,在木下藤吉郎的脑袋上狠狠地拍了一下——后者则有些惊恐地摸了摸自己头顶的头发,生怕又被拍掉了几根。

“想当年我纵横尾张的鲸屋的时候啊,花之恒兴的名声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池田恒兴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哪个鲸屋的头牌们不都争着抢着要和我恒兴共度春宵,倒贴都来不及啊!和我睡过一晚,身价就不知道涨了多少啊!”

“又吹牛,把别人的事迹拿来自己用啊!”前田利家不屑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逛鲸屋逛得还不上钱,还来找我借钱的。”

“你!你!”池田恒兴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犬千代,可把你能耐坏了!今天要干嘛!反了啊你!”

看到两个人又开始拌嘴了,雨秋平也笑出了声。不管怎么样,短短一个晚上,池田恒兴在他心中“尾张b王”的形象就算是坐实了。这可是真能吹啊!哪有那么好的事啊!这是要多会撩妹才能让大家倒贴?怕是只有穴山信实能有这样的本事了吧。

·

不久后,一行人就来到了清州城下町最为红火的一家鲸屋:樱花阁。据前田利家所说,近习一派和外地来的武士基本都会来这里喝酒作乐,而柴田胜家他们更喜欢去城东的青梅阁。

“听说你不久后就要去羽栗郡了,那里可是前线啊,比不上清州城舒服,”池田恒兴嘿嘿一笑,“好好享受一下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说罢,他就拉着一脸不情愿的雨秋平大踏步走进了这座鲸屋,丝毫不顾及雨秋平的腼腆。

·

好吧,雨秋平之前可能对鲸屋有误解。鲸屋和他想象中的妓院不一样,不是单纯的青色交易。相反,反而典雅地多。大厅内的布局和一般的酒店差不多,大概有五十多张桌子。而在大厅的一侧,则有着一个舞台,上面有着各式各样的歌舞和能剧表演。而不少桌子旁也并没有所谓的陪酒小姐,只是单纯地几个兄弟在看剧喝酒聊天。据木下藤吉郎说,叫姑娘陪酒还要额外花钱,很多不是那么富裕的武士就不会叫了。

“那…干那个是要在哪里啊?”雨秋平有些羞涩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在里间啊,”木下藤吉郎难得有了优越感,这个雨秋平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像丹羽长秀和森可成这样的武士,自然不会坐在大堂里了。他们看起来也是这里的常客了,直接到了二楼的一间雅间。到了雅间里,池田恒兴就嚷嚷着要叫姑娘陪酒,丹羽长秀和森可成也没有扫他的性,并没有反对。倒是木下藤吉郎有些犹豫,不过再听到丹羽长秀说他请客后就立刻猴急地也要求叫陪酒姑娘了。

雨秋平自然是坚决拒绝——妻子怀着身子,因为陪自己流放而吃尽苦头。这时候自己再在外面花天酒地就太不像话了,陪陪朋友也就差不多了。这可着实被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挖苦了老半天,说他是一个妻管严——雨秋平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

第二百二十一章 朋友(4)

不多时,五个颇有一番姿色的姑娘就端着酒壶进来了。可能是混迹风月场多年,她们似乎也有些察言观色的水平。两个去找丹羽长秀和森可成的姑娘都很本分,只是坐在他们身侧为他俩斟酒。而去找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的两个人就开放地多了,一个坐到了前田利家的大腿上,另一个则是直接躺到了池田恒兴的臂弯里——姑娘们如果伺候雇主满意的话,阔绰的雇主一般会再给一些“小费”。因此,那个去陪木下藤吉郎的姑娘显得有一些不情愿——一看就是给没钱的土包子,人还长得丑——她因此也一直再试图往雨秋平这边靠,不过雨秋平也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酒局一开始,池田恒兴和前田利家这两人果然就起劲起来。即使雨秋平以茶代酒,酒桌气氛也异常地活跃。推杯换盏间,他们俩似乎很快忘了这次酒局是为了给雨秋平接风,无视了丹羽长秀试图拉回话题的努力,而是搂着怀中的姑娘,很有表现欲地开始谈天说地,讲着各种各样的趣闻和自己对时局幼稚的看法。木下藤吉郎一开始还努力地想要加入对话,逐渐发现自己有点插不上话,很快就投入到了对陪酒姑娘的挑逗中去了,时不时应和几句。他一只手很不老实地在姑娘丰满的身材上摸来摸去,另一只手则握着姑娘的小手为自己斟酒。森可成一个人一杯一杯地喝着酒,耐心地听着两个晚辈说话,很是享受的样子。丹羽长秀后来也在活跃的气氛里有些跑偏,和雨秋平一起加入到了讨论当中。几个人说说笑笑,从儿时的囧事到未来的理想无所不谈。一时间,雨秋平竟然有了种他已经和这几个人认识好几年了的感觉。

·

不知啥时候开始,话题被扯到了织田信长的老婆身上。很有可能是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这俩家伙喝高了?还是酒后吐真言了?

“要我说啊,咱们主公…主公,有再多不好我都可以忍!”前田利家喝得舌头都大了,说话也磕磕绊绊的,就像一个即将摔倒的醉汉,“就是这找老婆!特别——特别!奇怪!”

“哪里奇怪了?”雨秋平不解地问道。他记得,无论是归蝶夫人还是吉乃夫人都是出众的美人啊。

“都要找那么…那么——老的!”前田利家边说边锤了一下桌子,“归蝶夫人就和主公差不多大了,这也就…也就罢了!那吉乃夫人!”前田利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足足要比主公大了七岁啊!这能忍?”

“这有啥问题么?”雨秋平苦笑道,“大七岁确实差的有点多,但是归蝶夫人不是还比主公小一岁么?”

“有啊!当然有啊!”前田利家嚷嚷道,“找老婆最好要找个小十岁的啊,再怎么说都要找个小五岁的吧!主公真的是!”

“萝莉控。”雨秋平不屑地哼了一声。怪不得后世的人都说织田信长是新新人类,是穿越者。至少在找妻子这方面,他和雨秋平还是很有共同语言的。

“你说我啥?”前田利家有些不解地问道。

“萝!莉!控!”雨秋平用清晰的日语发音给他复述了一遍。

“这是什么意思啊?”池田恒兴笑着问道,“发音还挺好玩!”

“就是专门喜欢幼女,喜欢比自己小好多的女孩子的意思。日本可能没有,但是我们明国专门用这个词来形容变态。”雨秋平嘿嘿笑着解释道。这可把众人给逗坏了,前田利家气得脸红脖子粗,木下藤吉郎和池田恒兴都笑的前仰后合,连丹羽长秀和森可成都是忍俊不禁。

“去你大爷的萝莉控!”前田利家立刻很熟练地发出了这几个音——果然是日语词汇么。“这有什么问题么?”

“好好好,没有没有,”雨秋平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三年起判,最高死刑哦!”

“别说这些有的没了的,”池田恒兴不耐烦地打断道,“吉乃夫人到底长什么样啊!阿犬你倒是说啊!她一直没有来清州住过,我都没见过!”

“你平时不是吹牛和主公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么!怎么连吉乃夫人都没见过啊!”前田利家坏笑道:“莫非主公和吉乃夫人行房时,把你和裤子一起扔在外面了?”

·

扯了许久,雨秋平也喝了快一壶茶了。他有些歉意地起身说要去上厕所,自己快步走了出去。

等到他从厕所出来时,一阵凉风迎面吹来,倒是让他冻了一个激灵。刚才在屋子里大家畅聊喝酒的气氛太过热烈了,以至于他都没注意自己已经只穿着单衣了——这在秋天的夜晚可不是特别保暖。

身体冷下来,大脑也在缓慢地降温,他不知不觉地放慢了回去的脚步。当他走上二楼房间的门口,透过屏风间的缝隙往里面看时,竟然有些恍惚。

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已经醉醺醺地站了起来,兴奋地互相敬酒抬杠;木下藤吉郎在一旁逗弄着怀里被他灌得晕晕乎乎的少女;老成持重的森可成话也不多,默默地看着晚辈们意气风发的样子;丹羽长秀则笑着给争执的两人调解。

这样热闹的场景…

仿佛回到了今川家的除夕晚会上…没大没小的人来疯朝比奈泰亨;总是和大家一起攀谈理想的伊丹康清;个子小小的奥平贞吉;喝酒都要算钱的铁公鸡濑名氏义;话虽然不多,但是一直微笑着看着晚辈们的濑名氏俊;洒脱自如,仿佛一切都看淡却又热爱着热闹的今川义元…还有会在后堂等着自己的那个公主…

俱往矣…那个今川家,那些朋友,那样的除夕晚会,再也回不去了。那回忆,是自己在失去了前世的一切后,曾经在心里寄托了全部感情的地方,现在却不敢去触碰。

心情骤然地大起大落让雨秋平怔怔地停下了脚步,愣在了原地。另一个严肃到近乎绝情的问题涌上心头——我对这些新朋友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我是一个复仇者…我来到织田家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向织田信长复仇,亲手杀了他!我为他建言献策,也都是为了爬到高位,更好地实现我的计划。我在织田家做的一切,不都该是为了复仇服务的么?

之前我和泷川一益相交时,不就抱着讨好这个情报头子的功利想法么?我在结交木下藤吉郎时,不是也想着他日后飞黄腾达了可以成为我的助力么?

那我对他们…对屋子里的这些伙伴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啊?虽然仅仅是初次相见,虽然之前还曾经兵戎相见,但是他们都以真心待我…

如果有朝一日我和织田家敌对…他们会何去何从?

森可成满门忠烈,肯定会站在织田信长那边吧。丹羽长秀和池田恒兴同样对织田家忠心耿耿,自然也不会有所变节。而前田利家呢?如果是晚年那个颇有手腕的他,是不是会妥善权衡利益呢?但如果是现在这个愣头青,估计也会和我恩断义绝吧。木下藤吉郎倒是不好说,说不定可能会助我一臂之力,但是谁又说得准呢?

我为什么会想这些?

我如果仅仅抱着利用他们爬上高位,利用他们杀害他们敬爱的主公的目的,会不会太昧着良心了啊…这样对得起他们的真心么?对得起“朋友”这两个字吗?

“你在想什么啊!”雨秋平在心里忍不住对自己怒吼,“你又要为了所谓的情谊,所谓的善,耽误自己的大事么?”

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啊!我必须要做出选择的啊!仅仅相处一天,你就不能在朋友间的情谊和血海深仇之间做选择了么!你这个没用的懦夫!

身体之不住地颤抖,越想越可怕,越想越绝望。雨秋平弯下腰,努力地止住自己的颤抖。

雨秋平悄悄把手伸进怀里,紧紧地握住了濑名氏俊留给他的那把肋差。冰凉的触感让雨秋平一下子冷静下来。那把肋差,似乎有着神奇的魅力——可以把复仇的坚定信念传输到他的心中。

殿下就是用这个切腹的…

我不能辜负了殿下。我要复仇。

我一定可以的…

“嘿!你小子怎么啦!”

忽然,前田利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雨秋平吓了一跳,匆忙松开握住肋差的手,望向前田利家。后者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笑嘻嘻地走出了雅间,在门外看着雨秋平。

“没事…”雨秋平苦笑着摇了摇头,神色间闪过一丝落寞,“喝多了,有点不舒服。”

“喝茶也会喝多么?”前田利家嘲笑着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小弟,你真是不行啊,太菜了!”

是啊,我是真的不行啊…一想到有朝一日谋反时,难免会和你们兵戎相见…我就怕得不行啊。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像曾经在今川家的那一些朋友,也终究要分别的。

你们也是一样…

脑中忽然闪过了,福岛安成在树下说的那句话。

·

世上凡是有实体的东西,又有什么是永生不灭的呢?

第二百二十二章 来信

扛着烂醉如泥的前田利家回到他家里后,阿松立刻十分歉意地迎了上来,把前田利家扶回去休息了。除了阿铃之外的其他侍女都住到了其他宿屋里去,只有阿铃还留在前田利家家里照顾今川枫。

“枫儿她还在睡吗?”雨秋平向正在洗毛巾的阿铃问道。

“应该是吧。”阿铃点了点头。

雨秋平推门进去,看到今川枫正安详地躺在榻榻米上睡着,嘴角微微流露出了些许笑意,刚才的压抑心情也稍微淡去了一些。他悄悄地换掉身上的衣服,生怕吵醒了自己睡着的公主。

不过,显然他的动作还是大了一点。今川枫似乎听到了身旁的噪音,微微皱了皱眉头,呢喃着从梦中醒来。

“你回来了?”今川枫轻声问道,“怎么样?”

“嗯,大家都对我很热情,都是很好的人啊。”雨秋平哈哈笑道,在她身边躺好。

今川枫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低声问道:“平,你似乎有烦心事?”

“额…”雨秋平嘟囔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心事一下子就被看穿了。但是,他内心的矛盾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想要谋反,想要刺杀织田信长来给今川义元报仇。他对织田家的态度因为十分微妙,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真心照顾他的朋友们。

可是我又怎么能现在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今川枫呢?她还怀着孩子,让她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每天提心吊胆地为自己担心啊。

算了吧,雨秋平叹了口气,换了个问题:“我来织田家…枫儿会怪我吗?”

“唉?”今川枫愣了一下,“你在担心这个么?”

雨秋平默默地点了点头,错开视线,不去看今川枫的眼眸。

今川枫望着雨秋平的侧颜,沉吟了一会儿,低声开口道:“还好吧…最开始的时候,的确会有点失望。但是当时更庆幸你能平安回来,能庆幸我们又能在一起了,就没有多关注。”她顿了顿,“后来,也逐渐看开了,也就没多想什么了…毕竟,按照你前世的历史,织田家最后统一了整个近畿不是么?站在胜利者的这一边,追随你的大家也都可以过上平安日子,不用再一次遭遇流离失所,骨肉分离的事情了吧…”

雨秋平心里咯噔一下…可是如果他一心想要报仇的话…就不会按照这个历史走下去啊。今川枫愿意看到那一天么?

还有…自己前段时间一直没有好好关心一下今川枫,她内心发生了那么多波动自己都没有察觉,实在是太不尽责了吧…

“如果平在担心我责怪你,为什么去投奔杀父仇人,为什么不给家严复仇的话…”今川枫犹豫了一下,继续开口道:“我相信,如果你依旧在今川家,一定会为之不懈努力的吧,我也明白你对家严的感情。但是今川家却决定把你追放…还把鸣海城的责任全部归咎到你身上,让你蒙受冤屈…这是今川家先对不起平,也就不能责怪你了啊…”

“不管怎么样,这是你的选择啊,”今川枫看到气氛有些沉重,就换了一个稍微欢快一些的语气,张开手,搂住了雨秋平的脖子,把头枕在了他的臂弯里,“我相信你,你只要不要对它后悔就行了。”

不后悔…又是无悔的选择么?

忽然,今川枫一下子被雨秋平紧紧地抱住,让她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她隐约间似乎还感觉到,有冰凉的泪珠滚落在她的脸颊上。她愣了一下,缓缓地拍着雨秋平的背部,如同安慰婴儿一般轻声哼唱着小曲。

“…”雨秋平呜咽着想起了前田利家等人对他的真情实意,想起了织田信长对他的信任和求贤若渴,又想起了今川义元对他的知遇之恩,手不禁握住了怀中的那柄肋差。

“我会后悔吗?”

·

一夜无眠后,第二天,雨秋平就被林秀贞叫去了他在清州城内的府邸,说是要给雨秋平布置接下来的任务。

“主公去生驹宿屋了,”林秀贞和蔼地笑着解释织田信长没有亲自来的原因。看到雨秋平有些疑惑不解的眼神后,林秀贞微微咳嗽了下,又笑道:“生驹夫人一直没有被接来清州城天守阁住。”

哦!这可能就是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谈起的那位大织田信长7岁的生驹吉乃了吧。没想到织田信长活力这么旺盛啊,昨天入夜前还在清州城开会,居然大晚上的就直接跑去生驹宿屋了?

“闲话也不多说了,”林秀贞很自然地跳过了尴尬的话题,“这次叫你来,就是要大概告诉你一下,你在未来一段时间需要做的事情。这些都是主公昨晚就安排好了的。”

“林殿下请吩咐。”雨秋平恭敬地说道。

“秋收的日子基本上已经过了,所以雨秋殿下也不用着急赶往领地了。”林秀贞边说边用余光打量着雨秋平的表情,“主公预计在十月份出征三河,到时候雨秋殿下率部一同行动,担任本军向导。”

雨秋平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有些说不出的苦闷。被当做向导带领织田家进攻三河——怎么看都有点前世汉奸的那种感觉。

“老夫听说雨秋殿下常磐备的家属们,很多都还在知立城?”林秀贞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雨秋平,后者点了点头。“那就正好了,”林秀贞慈祥地笑道,“主公的一片良苦用心,肯定是想让雨秋殿下能够接到家属之后,再一同前往领地啊。”

“多谢主公和林殿下了。”雨秋平感激地说道,“在下一定为织田家奉献忠诚。”

“只是,如果我方进攻三河的话,雨秋殿下的家属是否会受到威胁呢?”林秀贞担忧地问道。

“应该不会,松平殿下乃坦荡之人。”雨秋平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不会行此小人之事。”

雨秋平起身离开后,林秀贞就叫来了他的几个侍从。

“嗯…你去把这个交给主公吧。”林秀贞递给了侍从一个卷轴,随后笑着补充道:“如果主公起床了的话。”

“敢问殿下,这里面是何物?”侍从看起来也是林秀贞的亲信,说话没有什么避讳。

“是老夫对雨秋殿下做出的安排,向主公报备一声吧。”林秀贞把手背在背后,缓缓起身,挑了挑眉毛,示意周围的人全部退下。

“桶狭间之战前,让你们监视的那三个人里,剩下的两个有什么动向么?”林秀贞一改刚才的和善,面色变得无比严肃,低声道。

“没有,二人看起来对封赏很满意,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侍从压低声音回复道。

林秀贞眉毛一皱,背在背后的手微微地有些颤抖。良久,他叹了口气道:“下去吧。”

·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雨秋平,算得上是平静。他没有接到新的指派,也没有要去参加什么大的评定会议,而是可以开始着手安顿一下自己的事情。常磐备依旧驻扎在清州城的城下町里,粮草由织田家的粮仓直接供给。而今川枫的身子也在阿松和她的侍女们的照料下逐渐好转,让雨秋平松了一口气。不过,烦心事也有。穴山信实就因为耐不住寂寞,跑到清州城城下町的鲸屋里去花天酒地,结果身上的嫖资不够,被人当场扣了下来。还是雨秋平和前田利家带着钱去把他赎回来的。而蓝翔花掘和他的那些工匠也闲的手发慌,在城下町里开了家铁匠铺,帮百姓们修修补补。他们的手艺自然是没的说,不过这抢了不少本地工匠的手艺,两边还闹到了治安奉行那里去。

常磐备的训练还在继续,但是强度并不是太大。雨秋平现在才意识到,高强度的训练必须要大量的伙食供应才可以。以前在今川家,今川义元一直给他开后门送物资,不愁吃不愁穿,队伍自然是每天都拼命训练。可是到了织田家,粮草供给也就能保证不饿,每天高强度训练实在是吃不消了。雨秋平有些担心,长久下去,常磐备的战斗力是否会下降,不过暂时也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

雨秋平每天呢,基本上都会被前田利家拉出去。只要前田利家不用值班,他肯定是闲不住的。要么就是找着母衣众的哥们还有池田恒兴他们一起喝酒,要么就是大家一起去游山玩水,倒也有几分乐趣。雨秋平还抽空拜访了两次森可成和丹羽长秀,感谢他们对自己的帮助。

一晃许久,日子似乎再次变得平淡起来。只不过,上一次过着这种悠闲自在的时光,已经是在今川家的时候了。

给雨秋平的生活带来惊喜的,则是好友的两封来信。一封是松下轻乱的,一封是浅井长政的。两封信的送信人可都是吃尽了苦头。因为他们送信时,雨秋平还在今川家呢!他们大老远穿过尾张三河远江来到骏府城,却被告知雨秋平已经被流放。两个倒霉蛋在一起回程时还碰巧在酒馆里聊了起来,惊讶于缘分的他们就一起前去尾张找雨秋平了。

两封信都是在雨秋平桶狭间之败后写出的。浅井长政先是为今川治部的死表示了惋惜和遗憾,然后就安慰他的义兄雨秋平,让他不必气馁自责,好好振作,一起为了天下义理而奋斗。而松下轻乱的信则是在听说了雨秋平在引马城下行善反而导致全军崩溃后写来的,信中指出了雨秋平军事部署和应对的几点不足,但在信的末尾,他却对雨秋平的行为表示了欣赏和感动,希望雨秋平能够坚持他的光明和义理。

雨秋平那天下午没有和前田利家一起出门,而是坐在桌案前,反反复复地读着这两封信,一遍又一遍。

当时三个一起约好,践行光明大义,用善与义理去匡正天下,结束治乱循环的伙伴。两个还是原来那样,自己却已经变了。

或许自己真的是太年轻了。我能想得到的办法,为什么古人就没有人用呢?真正的能人都明白啊,靠着所谓的善意和仁爱是得不了天下的,只会连累无数追随自己,信任自己的人啊。

可是,当雨秋平反复地阅读这两封信时,看着那跃动在纸张上的文字中彰显出的力量和信念时,自己也不免为之热血沸腾。那也是我曾经怀有的梦想!那也是我曾经向无数人许下的诺言!

我能舍弃的了吗?

第二百二十三章 盗贼(1)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转眼间就到了8月15日,中秋节的时候。由于是中秋的关系,前田利家和几个母衣众都被放了假,闲不住的他们自然就约上了池田恒兴和雨秋平他们,一起要到清州城周围游山玩水。雨秋平本来想在中秋节这天待在家中陪家人,却也被这几个人硬拉着出去玩了。

雨秋平,前田利家,池田恒兴,佐胁良之,塙直政,生驹亲正一行六人,就一起策马前去清州城东边的一座小山里游玩。天气已经转凉了,尾张并没有比骏河暖和,雨秋平前几天还不小心感冒了。于是这次出门,他特意围上了一条围巾。

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已经和雨秋平很熟了,而这个佐胁良之则是前田利家的弟弟,同样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前世则战死在三方原的战场上。他因为自己冲动的脾气,和他的兄长前田利家一样一度被织田信长追放。不幸的是,他没有能够像前田利家那样立下大功返回织田家,而是早早地殒命沙场。

塙直政是这些人里面年纪最大的一个,性格也较为稳重,他的妹妹也是织田信长的侧室,生下了织田信长的庶长子织田信正。而生驹亲正同样也是外系马廻众的一员,生驹吉乃正是织田信长最宠爱的侧室。这两人性格相近,也因为相似的身份而比较熟络一点。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虽然生驹吉乃明显比塙直政的妹妹要得宠,但是塙直政在仕途上却是远超生驹亲正。在雨秋平的前世,当生驹亲正还是羽柴秀吉手下的一个家臣时,塙直政就已经是和柴田利家等人齐名的织田家的方面军统帅,担任南山城守护和大和守护两个守护之职,还获赐姓氏“原田”。

看来织田信长就算是照顾裙带关系,也会任人唯贤啊。雨秋平暗自感慨道。后世的人只是看到织田家的将星璀璨,人才济济,羡慕织田家命好。殊不知,后来那令日本为之胆寒的织田军家臣武士们,其实在小时候也只是平常人;而织田信长却能慧眼识才,将优秀的人加以培养历练,给予他们施展才华的平台,这才成就了如此多的人才。

·

“小弟,想什么东西呢?”前田利家猛地一拍雨秋平的肩膀,让后者猛地从自己的脑补中清醒过来。雨秋平的手也打了个颤,险些没握住手中的钓竿。

说时迟,那时快,钓竿上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估计是有大鱼咬钩了!可是雨秋平由于手抖了一下,没能握紧钓竿,整个鱼竿一下子被从手中抽走,直直地甩下河面。

雨秋平愣了片刻才反映过来,可是还没等到他屁股离开石头,身旁的前田利家就已经窜了出去。只见他一只脚毫不顾忌地踏入不知深浅的水中,身体几乎180度平行地面地前倾了出去,紧紧地握住了钓竿的尾部。下一刻,失去平衡的他就一头栽入了水中。

“我去!”池田恒兴吓得不轻,随手把钓竿往岸上一甩,就冲到前田利家落水出的旁边,一把拉住了前田利家的另一只脚。佐胁良之也从另一侧赶来,蹚水跑到浅滩处,横抱住前田利家的腰。缓过劲来的前田利家死死地握着钓竿,借着后面两个人拉着他的力道,猛地一扭腰,一条硕大的鲤鱼就被提出水面,重重地甩向了岸边。雨秋平和塙直政忙不迭地接住了这条鱼,随后生驹亲正抽出腰间的肋差,给这条还在挣扎的鱼补了一刀。

“大哥,你没发疯吧!”雨秋平被前田利家吓得够呛,“不就一条鱼嘛!至于嘛!”

“你还有脸说?”前田利家从水里爬了出来,随手脱下外面的衣服,开始拧水,“是哪个骏河来的女武士连鱼竿都握不住的?”

“不是!”雨秋平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不是你拍我害得我分心嘛!不然我哪里会握不住!”

“哈哈,别解释了,红叶!”佐胁良之哈哈笑道,“就算你是明国人,当了武士之后也必须要练武啊!这样弱不禁风可不行啊!”

“是啊,是啊,”池田恒兴也跟上来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想当年我也是不爱习武,后来主公说了我两句,我就自己苦练了一个冬天!第二年,就把咱们尾张最强的武士给打趴下了!你也要好好练啊!”

“什么呀,又在吹牛,”前田利家把刚刚拧了不少水的衣服往池田恒兴那边一挥,立刻就溅了他一脸水,“人家老爷爷都已经五十多岁了!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欺负一个过去的最强武士,还好意思说出来?”

“阿犬!你又干嘛!”池田恒兴抹了一把脸色的水,恼羞成怒地朝着前田利家扑了过去。前田利家立刻大笑着转身躲开,绕着生驹亲正和塙直政两个人来回躲闪池田恒兴。

“好啦,你们也别闹了,”雨秋平笑道,“天气冷,小心着凉!大哥,你要不要围围巾?”

“只有骏河的女武士才需要那些围巾!”前田利家边躲着边嘲笑道,“像我这样健壮的人是不会染风寒的!”

·

晚上,众人在小山旁边的一处小村庄里找了家小店,让店主人用他们打来的鱼炖一锅鱼汤,来给感冒的前田利家暖暖身子。

店主人是一个有些年迈的老婆婆,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生活在这里。看起来估计要有五六十岁了,头发早已花白,眼角的皱纹几乎深不见底。店铺也着实有些简陋,狭小的茅草屋里只能摆下四张小桌子。可能是因为地方偏僻,条件也不好,这家店的生意看起来不怎么景气。明明已经到了饭点,却基本没有人来。

“大哥,你要不要围围巾?”雨秋平走了回来,看着坐在一旁凳子上,不停吸溜鼻涕的前田利家,笑着打趣道。

“只有骏河的女武士才需要那些围巾,”前田利家死鸭子嘴硬地嘟囔道。

“是啊,”雨秋平学着前田利家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说道:“像大哥这样健壮的人是不会染风寒的啊!”

“你小子!”前田利家刚要开口反唇相讥,立刻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把要说出口的话呛到了嘴里。

“行了,利家,少说几句吧,”塙直政无可奈何地看着从来不给自己省心的下属,“等鱼汤上来了,多喝点,回去好好休息。”

不一会儿,煮的热腾腾的鱼汤就被店老板端了上来。鱼鳞全部被细心地剥掉,鱼汤中虽然没有什么作料,但是味道却异常鲜美,一看就是对火候把控得非常好。

吃完了这顿鱼汤,一行人就起身离开了小店。大家纷纷掏出携带的干粮,边走边吃,走向他们拴马的地方,准备启程回清州了。

忽然,雨秋平听到了一阵轻快而又急促的脚步声。他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快步从店铺边上朝着自己这一行人跑了过来。

“什么人?”池田恒兴显然也看到了那个身影,厉声喝问道。

池田恒兴的这一声大吼,立刻把那个小小的身影吓了一跳。那个身影停了下来,顿了顿,缓缓地抬起右手,努力装出一副有威严的强调,沉声道:“打…打劫!”

女孩子?

这是雨秋平听到声音后的第一反应。

他借着几步外的小店里昏黄的烛光和有些清冷的月光,打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她约莫不到十岁的样子,蓬头垢面,消瘦不堪,长长的黑发有些毛糙地胡乱披了下来,身上的衣服也破烂不堪,依稀可辨是一件明显比女孩子身材高大许多的陈旧的武士服。那件破衣服脖颈部分的布料已经全部破碎不堪了,女孩子纤细的脖子也因此被冻得通红。

透过那杂乱的头发,依稀可见少女的五官。那双大眼睛中,满满的都是恐惧和紧张,丝毫没有一点打劫者的样子。她微微抬起的右手,紧紧地握着一块薄薄的尖锐的铁片,似乎因为过于紧张,手已经有些痉挛——那铁片估计就是他用来抢劫的工具了吧。

雨秋平心里不禁涌起一阵阵心疼。

“你…”池田恒兴喊完之后自己也有点不自信了,他试探性地问道:“是在和我们说话,还是在和那个店里的老婆婆说话。”

女孩子咽了口口水,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一般低声道:“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一行六人互相看了看彼此高大的身材和腰间的肋差,又看了看瘦弱不堪的女孩子和她手中的铁片。

这也算是打劫么?

“小乞丐不懂事,别和他一般计较了,”生驹亲正苦笑着摇了摇头,“走了走了,太晚回去关了城门,主公要怪罪的。”

“走吧,兄弟们,”佐胁良之挥了挥手,“别耽误时间了。”众人互相苦笑了一下,除了雨秋平之外,五个人都一起转身离开。

“不!”女孩子看到众人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似乎有些着急了,声音也变了调,“不准走!打…打劫!”

“我说小姑娘,”池田恒兴哭笑不得地问道:“你凭什么打劫我们啊!你又打不过我们?我一根指头都能掀翻你。”

“走了走了走了,”塙直政催促道,“别贫嘴了,恒兴。红叶,快点跟上。”

“打…打劫!”女孩子看到众人逐渐走远,有些发了急地握着铁片冲了上来。

忽然间,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个人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小铁片从她的手里掰了出来。

“别握着它了,”耳畔传来少年的声音,“小心划伤手。”

第二百二十四章 盗贼(2)

女孩子挣扎地想要夺回她的铁片,却被雨秋平一甩手扔到了远处的稻草堆里。她的力气哪里有雨秋平大,即使努力地在他怀里挣扎着,依旧毫无办法。

“你叫什么名字?”雨秋平问道。

“…”女孩沉默着没有回答雨秋平的问题,而是继续用有些颤抖地声音低声道:“打…打劫!”

“乖,听话,”雨秋平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突然用上了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他在周围五个同伴惊讶的眼神中温柔地问道:“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给你打劫,好不好?”

这句话仿佛有魔力一般,一下子就让怀中的女孩子安静了下来。女孩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在回应雨秋平的条件。

“你叫什么名字呀?”雨秋平轻声问道。

女孩子愣了一下,轻声道:“龙子。”

“叫龙子是吗,”雨秋平爱怜地摸了摸龙子的头,“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出来打劫吗?”

龙子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有些犹豫地低声道:“我饿了,乞讨没人给我吃的,只好打劫了。”

雨秋平只觉得心下一颤,说不出的心疼涌上心头。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小串铜钱,“拿着吧,去买点吃的,这些就是你打劫来的。”

龙子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解决地摇了摇头:“我想要吃的。”

“要吃的?也行。”雨秋平愣了一下,就把怀中吃剩下的那些干粮递到了龙子手里。龙子看到了两个饭团和一个馒头后,双眼立刻散发出了兴奋的神采。

“傻孩子…”雨秋平苦笑了一下,“你知不知道,我给你的那些钱,能买多少饭团和馒头。”

龙子摇了摇头,从雨秋平的怀里钻了出来,朝着雨秋平重重地鞠了一躬,“谢谢武士老爷了!”

“你知道我们是武士啊,”雨秋平指了指自己和身后的同伴,“那你一个小姑娘,还敢来打劫我们?你打不过我们的啊。”

雨秋平望向龙子,余光又看向身后的那家小店。他愣了愣,疑惑地开口问道:“那家小店里的老婆婆明显更弱更好打劫,打劫她明显更容易啊,你为什么不去打劫她呢?”

“老婆婆挣钱不容易,我抢了她的钱,她怎么办啊…”龙子用天真无暇的眼眸望着雨秋平,理所应当地轻声道:“武士老爷们一看就不缺钱…被我打劫了一点也不要紧啊。”



傻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善良啊?

雨秋平只觉得心脏的跳动仿佛骤然停止了一秒,紧接着,撕心裂肺地痛楚就传遍全身。“都吃不上饭了…傻孩子,”雨秋平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想打劫,就不能那么善良啊…”

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啊。

然而,出乎雨秋平意料的是,龙子并没有狼吞虎咽地吃下来之不易的食物,而是小心翼翼地揣着食物快速跑开了。

“怎么了,雨秋烂好人?”前田利家吸溜着鼻涕,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看上这小姑娘了?盯着人家不放?”

·

龙子是一个孤儿。或许并不是一出生就是孤儿。但是至少从她记事,她就是个孤儿了。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大家开始叫她龙子。

她被收养在小山村边的一个孤儿院里。说是孤儿院,其实也只是一个孤儿们互相帮助的地方。为首的是两个年纪大一些的男孩子,他们都是一度被遗弃的孤儿,靠着乞讨活了下来。后来,他们每当看到又有被人遗弃的孤儿后,就会捡回他们破楼的小茅草屋里养起来。他们二人年纪也不大,因为从小营养不良也没什么力气,基本上只能靠偷东西乞讨来糊口。于是,被他们捡来的另外6个小一点的孩子也就跟着他们一起乞讨和偷东西。大家过得虽然都非常艰苦,但是小孩子都不懂事,只要能吃一顿半饱的饭,倒也都挺开心的。

久而久之,小山村里的人也知道了他们这一群不学好的小孩子整天偷鸡摸狗。于是,三天前,村里人就一起烧掉了他们的茅草屋,把他们赶了出去。两个大一点的孩子为了保护他们唯一的茅草屋,被人打伤了。因为没有药也没有吃的,很快就双双死去了。

于是,孩子里最大的那个就是龙子了。

失去了御寒的地方,孩子们在寒秋的夜晚被冻得不行。龙子把所有能够用来御寒的衣服都给了其他小孩子,自己穿着一件已经破烂不堪,只能勉强称得上是衣服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捡来的武士服。龙子的脖子小时候被冻伤过,天一冷就会特别怕寒,可是这个武士服胸口以上的地方基本都烂掉了。龙子没有办法,只能默默忍受着痛楚。

由于村里对孩子们的排挤,他们再也讨不到东西吃了。从小就没有离开过小山村的他们不认路,也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去,只好躲在一处小山洞里,饥寒交迫。没有办法之下,龙子只得拿着好不容易捡来的一块小铁片,四处绕着小山村,想要打劫过路的人。

等了快一天,这才终于遇上了六个武士。所幸的是,武士里面有个好心的,披着红叶披肩的大哥哥,给了她一些吃的。

“龙子姐姐!”看到龙子回来后,山洞内的小孩子们兴奋地叫了出来。

“找到吃的了!”龙子快步跑入山洞,机警地左右看了看,确保没有外人后,才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两个饭团和一个馒头掏了出来。

“两个人分一个,不许抢,”龙子话音刚落,小孩子们就兴奋地扑了上来,三下五除二就瓜分着她怀里的食物。

“龙子姐姐真厉害!”另一个小女孩大口大口啃着馒头,“真的抢到了吃的!”

“那姐姐你吃了吗?”一个吃着饭团的小男孩有些担忧地问道。

“姐姐吃过了,”龙子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准备起身离开,“今天好像是中秋节,我再去村里看看,有没有人吃剩下的粮食。”

“你们好好待在这里,不许乱跑哦。”龙子叮嘱过后,就昂首挺胸,快步走出了山洞。

她只所以这么急着走,其实是因为她实在太饿了。看着孩子们大口大口吃着饭的样子,真的会很忍不住想上去分一口吃。但是看着大家狼吞虎咽的样子,又哪里忍心去和他们抢东西吃呢?

好饿啊…

她抬起头,望着天上圆圆的月亮,就好像是一个香喷喷的烙饼一样。

以前她在村子里乞讨时,听一个大叔说过,中秋节是全家人团聚的时候。在这个节日,不管离得多远的亲戚,都会想方设法回家,一家人其乐融融地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然而,虽然他说的每一个字龙子都听得明白,但是合在一起,龙子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中秋节这一天,家人会要团聚呢?为什么吃一顿团圆饭,家人会其乐融融呢?难道不是吃饱了才会开心么?

或者说…什么是家呢?

一阵冷风吹来,龙子裸露在外的脖子立刻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她搂紧了她那满是漏洞的破旧武士服,却根本遮不到脖子。她打了个喷嚏,紧紧地把双手捂在脖子上,企图用手心那徒劳的温度去温暖那冰凉的脖子。

忽然间,遥远的西边的夜空中,有一颗拖着长长的尾巴的流星,正摇曳着,悄悄地划过天边。

“流星!”龙子忽然有些兴奋地叫道,“可以许愿么!”

“那…”龙子松开了捂着脖子的双手,虔诚地双手合十,面朝着流星闭上了眼睛。然而,她手刚一离开,脖子就再次冷地发疼。

“我想要脖子不冷…”龙子的第一个愿望脱口而出。

说罢之后,龙子似乎觉得这个愿望有些太普通了,对不起这个难得一遇的流星。她于是又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悄咪咪地瞄了一眼流星,仿佛希望流星上的天神没有听到她的愿望一般。

“刚才那个不算…”龙子再次虔诚地双手合十,面向流星的方向。

“嗯…”她斟酌着该如何提出一个了不起的愿望,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然而,凛凛的寒风却如同刀割一般刮在她的脖子上,催促着她快些作出决定。

“可以…”她怯生生地开口道,仿佛提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

她想到了以往无数个雪夜里,她孤零零地穿梭在大街小巷里,看着灯火通明的一间间房子里,一家几口笑着围坐在桌子边;想到了在路边乞讨时,父母牵着小孩子从路上走过,小孩子手中握着一串糖葫芦,邀功一般地递给父母吃一口…

想到了“家”这个遥远到十分陌生的字眼。

“可以给我个家么?”

·

忽然间,脖子上传来了柔软的触感,那股寒冷的感觉,也被一股温暖取而代之。那温暖,从脖颈开始,逐渐蔓延遍全身,悄悄地深入了那冰冷的心灵。

她低下头,下巴接触到了一团柔软的丝织品。余光可见,那是一条酒红色的围巾。软软的,很舒服。

她抬起头,刚才那个给她吃的,穿着红叶披肩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此刻,他正轻柔地把围巾在她的脖子上绕上最后一圈。

“傻孩子,”跟着龙子,目睹了全部的一切的雨秋平轻声道:“和我回家吧。”

“两个愿望,都帮你实现。”

他用一条围巾,围住了她的脖子。却也围走了她的一颗心。

·

“家…”那曾经遥不可及的愿望。

龙子扬起头,看着那红叶披肩在风中沙沙作响,泪水不知为何,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可能是因为,脖子不冷了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中秋

“对嘛,这样才像是小姑娘的样子。”挺着肚子的今川枫看着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侍女衣服的龙子,温柔地笑了。“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吧,把我当成阿姨,把平他当成叔叔。”

龙子怯生生地望着今川枫,小心地点了点头。

“家…”龙子愣了一下。

“是呀,这里暂时就是你的家了,”雨秋平环顾四周道,“有什么吃的用的,都可以找我们说。有我们在,你就不会再饿肚子了。”

“那你以后就给我夫人当侍女吧,也算是有个归宿了,这里就是你的家了。”雨秋平笑道。

雨秋平拍了拍龙子的肩膀,就拉着她往今川枫那边走去。

然而,龙子走了两步,忽然就停了下来,左手紧紧地搂着脖子上的酒红色围巾,右手则拽紧了雨秋平的衣服下摆,不愿意从雨秋平身边离开。

“小姑娘舍不得你呀,”今川枫笑眼盈盈地看着龙子,“那你就去给平他当侍女吧。”

“我要什么侍女呀?”雨秋平苦笑了几下,“我又…”

话还没说完,雨秋平却突然看到了龙子正仰着脖子望着自己,小脸上的眼睛中那失落的神色。雨秋平心一软,蹲下身子,轻柔地用手揉着龙子的头发。

“好,那就留在我身边吧。”雨秋平答应道。龙子嘴角一翘,有些不好意思地学着阿铃刚才行礼的样子,欠身一礼道:“是,殿下。”

“其他的孩子呢?”今川枫刚才在龙子洗澡时,听雨秋平讲述了从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女孩那里听来的故事,“其他的孩子在哪里?”

“我大哥,还有恒兴他们一人领回去了一个,”雨秋平说道,“估计也会在他们家里当仆人吧,不会饿到的。”想起当时几个同伴接受自己的请求,照顾孩子时脸上的表情和前田利家抱怨的那句“烂好人”,雨秋平也不禁笑了一声。

“今天是中秋节,平,你也去看看常磐备的部下们吧。”今川枫挺着肚子走上前,帮雨秋平整了整衣襟,“家人团聚的时候,他们却为了追随你而漂泊异乡,怎么说也要去感谢一下啊。”

“中秋节,你不要我陪你吃晚饭了吗?”雨秋平有些诧异地问道。

“没事,我等你回来再吃吧。”今川枫微笑道。

雨秋平打量着今川枫,看着那一贯温婉的笑容,内心却忽然有一些心疼。自从他遭遇惊变以来,今川枫一直体谅着他,包容着他,从未有过抱怨和不满。她的温顺和谅解,和谈恋爱时那个独立自强的公主几乎判若两人,只能从偶尔的小俏皮和一贯的美貌里,看到当年枫林里那个少女的影子。

你不是最不愿意一个人在感情中隐瞒所有痛苦的么…

“你怎么了?”今川枫看到雨秋平愣愣地打量着自己,哑然失笑道。

“枫儿…”雨秋平愣了一下,但是那句“我不想你变成红叶啊”,却没能说出口。

“你怎么没胖啊?”雨秋平忽然笑道,“不是都说,怀孕的时候会长胖吗?”

“干嘛!”今川枫脸一黑,“巴不得我长胖啊!”

“不是呀,你这样对胎儿不好的吧,”雨秋平皱着眉头道,“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饭!”

“好了好了,别犟嘴了,就知道贫嘴,”今川枫苦笑着摇头,在雨秋平的额头上惩罚般轻轻地戳了一下,“赶紧去看看部下吧。”

“好,”雨秋平轻笑道。但是今川枫不知道,雨秋平是因为今川枫像当年的公主那样斥责了自己,才感到开心的。

·

雨秋平领着龙子向常磐备在清州城城下町外的兵营那边走去。中秋夜,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集市和酒楼格外热闹。不少家庭都把家里的饭桌搬到了街上,一边吃着团圆饭,一边和家人一起赏月。小孩子们走街串巷,猜灯谜的地方更是挤得水泄不通。雨秋平看着大街小巷里其乐融融的样子,心情也不由得舒畅起来。

当雨秋平路过一家鲸屋时,他忽然有一种预感。这种强烈的预感促使着他快步走进了鲸屋,果不其然,在一楼的角落里,他看到了左拥右抱的穴山信实。

“你小子!”雨秋平走到穴山信实面前,“又等着还不上嫖资然后让我来还钱!”

雨秋平的突然出现把穴山信实怀里的两个姑娘吓了一跳,匆忙从他怀里跳了出来。穴山信实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嚷嚷着“姑娘别走”。可是等他定睛一看,发现了那个明显比一般人高大强壮许多的雨秋平时,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不不不不大人别!”穴山信实一把跃了起来,捂住了雨秋平的嘴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大人!你可别说我付不起嫖资啊!我因为白嫖已经被城南的两家鲸屋拒绝入内了!要是这家也不让我进了!我以后去哪里啊!”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雨秋平挣扎着想要说话,终于一使劲把穴山信实捂住他嘴巴的手拿开了。他刚想大声开口,但是一看到穴山信实可怜吧唧的小眼神,还是勉强压着怒火低声道:“那你的钱呢!”

“有钱的!”穴山信实匆忙小声说道,然后把手小心翼翼地伸进怀里,摸出了一枚又一枚的铜钱和几小块碎银子,在雨秋平面前一一过目后,就快速收回了自己的怀里。

“你哪里来这么多钱!”雨秋平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这…打零工赚来的?”穴山信实有些疑惑地说道,同时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目。发现雨秋平明显不相信后,又立刻用疑惑的语气再次说道:“或者是…捡到的?”

然而雨秋平的目光中仍然写满了不相信两个字,穴山信实挠着脑袋,嘴角保持着尴尬的笑容:“或者说是…借来的?”

“朝谁借的?”雨秋平立刻斩钉截铁地问道。

“额…”穴山信实讪笑道,“朝大家借的?”

“谁!”雨秋平再次逼问道。

“额…这个嘛…”穴山信实只好乖乖地低下头去,“福岛老大哥和杰盛兄弟。”

“就知道欺负老实人!”雨秋平在他头上狠狠地砸了一下。他看了眼鲸屋内部,似乎因为他的到来而稍微有一些尴尬,客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雨秋平冷哼了一声,对穴山信实说道:“回去找你算账!”

听到这句算是暂时饶了他的话后,穴山信实长出了一口气,千恩万谢地把雨秋平送出了门,转身立刻又向两个姑娘扑去。

·

雨秋平到了常磐备的营地内,部下们大多都正围坐在桌子边聚餐。由于常磐备初来乍到,雨秋平也不好意思太过张扬,再加上手头很近,雨秋平只能勉强买些好吃的犒劳一下追随自己流落他乡的部下们。令他感动的是,当他走进营门时才发现,所有的部下,都戴着插着红叶的头盔,远远望去,就好像一片红叶林在晃动。

毕竟远离家人,望着当空的皓月,部下们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但是,当部下们发现雨秋平亲自到来后,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大家兴奋的样子,仿佛比团圆还要开心。

“是我不好。”看到部下们这么热情的样子,雨秋平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是我害得大家和家人分离了,不得不独自度过中秋节…你们这样感激我…我如何过意的去。”

“殿下可别这么说,”水原子经脸上的伤口还没完全好,看着让人止不住地心痛。“要不是殿下,我们可能早就死在知立城了。早就与家人天人两隔,也别提什么相思了。”

“是啊,”吉岗胜政也高声道:“如果不是殿下,别说是我们了,就连我们的家人都要在骏府当一辈子奴隶!哪里敢想在中秋节团聚这种事情呢!”

“话不能这么说…”雨秋平摇头道:“本来大家好不容易可以团聚了…都是我的一系列错误…”

“是啊!你们就别帮殿下找台阶了!”御前崎仲秀嚷嚷道,立刻就引起周围不少人的怒目而视。还没等众人开口,御前崎仲秀立刻继续道:“要不是殿下让我们有机会重新做人,有机会家人团聚,让我们明白了中秋节家人聚在一起有多幸福!我们现在哪里会想得慌,愁得慌!你们说,这不怪殿下怪谁!”

御前崎仲秀的神反转立刻引起众人一片哄笑,原本伤感的气氛也被冲淡了许多。雨秋平狠狠地在御前崎仲秀的胸口锤了两下,然后就笑着去看望其他部下了。

龙子在人群的欢呼声中,被和雨秋平挤散了。跌跌撞撞下,他走到了一个同样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的边上。

“殿下他…是这么厉害的人吗?”龙子看着大家止不住地欢呼,于是向身边的那个小哥哥提问道:“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喜欢他啊。”

本多忠胜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第一次来时,也有过这样的疑惑。”

“但是雨秋殿下是个好人,这不会有错。”本多忠胜补充道。

·

雨秋平绕了好几圈,基本上部下都已经慰问了一遍。唯独查理,天野景德,福岛安成和真田昌幸不见了。直江忠平和雨秋平说,查理应该在外面练箭——他也没有过中秋的习惯,也不喜欢社交场合。天野景德和真田昌幸一起不知道去了哪里,早上就出去了。而福岛安成,似乎刚才还在。

“附近哪里有大树嘛?”雨秋平想了想后问道。

果不其然,在营地外面的一棵大树下,雨秋平找到了一个人靠坐在树下,望着热闹营地的福岛安成。他还是一如既往有着在热闹的时候,靠着一棵大树的习惯啊。福岛安成看到雨秋平后,匆忙想要起身,却被雨秋平挥手制止了。

“安成,在想家人吗?”雨秋平走到他身边后坐了下来,低声问道。

“还好,”福岛安成微笑道,“毕竟我知道,家人现在再知立,肯定也过得很好。以前家里人在骏府,遥无音讯,还生着病,吃不上饭。那才叫挂念呢。”

“唉…”雨秋平重重地叹了口气,“刚才我进去看兄弟们,大家都很想家。仔细想来,也都是我的不好。如果不是我当时心慈手软…大家本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也不会有那么多兄弟战死啊…”

雨秋平絮絮叨叨地说着,福岛安成也默默地听着。良久,等到雨秋平沉默下来后,福岛安成才开口宽慰道:“殿下不必如此…一切有实体的东西,终究都会烟消云散的啊。”

他指了指热闹的营地,又看向雨秋平:“兄弟们现在都很开心,也都有家人。好好珍惜现在的美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第二百二十六章 对面

时间来到了9月13日,尾张境内的秋收已经基本结束了,各家的足轻也都从土地上解放了出来。织田信长向全领颁布了召集令,让领内治下的大小豪族,都在9月底之前集结兵力到清州城。

雨秋平明白,向三河进发的时候就要到了。

果不其然,9月15日,织田信长就召集全领内部将以上官职的武士,全部到清州城天守阁内展开评定会议。估计是要在这次会议上,安排一下这次行动的重要事项了。

·

9月15日下午,雨秋平收拾停当后,就准备带着作为侍卫的本多忠胜前去天守阁开会。然而,龙子却也赖在雨秋平身边,向和他一起过去。

“龙子,为什么一直要跟在我身边呀?”雨秋平苦笑着问道。

“因为…”单纯的龙子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围巾,望着雨秋平,“待在殿下旁边,会有家的感觉。”

雨秋平和今川枫愣了一下,相视一笑。

“龙子乖,这不是去玩啦,”今川枫温柔地对着龙子笑道,“殿下他是要去参加评定会议,不可以随便带人去的。”

龙子睁着大大的眼睛,有些不满地看了眼本多忠胜,然后对着今川枫小声道:“那为什么他可以去?”

本多忠胜看了龙子一眼,背过身去,没有多说什么。

“他是殿下的护卫啊,必须跟着殿下的。”今川枫耐心地解释道。

“我…”龙子低声道:“也可以当护卫啊。”

“你不会武功,不可以当护卫的。”雨秋平摇头道。“锅之助他的武功,可是非常了不得啊。”

“也就是…”龙子低声道:“我学会了武功,就可以给殿下当护卫了吗?”

“是这样…没错。”雨秋平想了想,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龙子把目光投向本多忠胜,“你可以叫我武功吗?”

雨秋平和今川枫都是一乐,这龙子也是单纯,刚刚还得罪过本多忠胜,居然现在就去请别人教她武功?

果然,本多忠胜并没有理会他,而是默默地站在一边。

眼看时间不早了,雨秋平也就带着本多忠胜快步出门了。

·

到了天守阁一楼的评定室内,这一次要比雨秋平来织田家的那第一次冷清许多,毕竟只有部将以上官职的人才可以参会。

前田利家等母衣众依旧负责维持着会场秩序,而雨秋平则在佐胁良之的引导下,坐到了池田恒兴和森可成的中间。

“二位,好久不见了。”雨秋平坐下后向两人打招呼道。

“红叶,别来无恙。”森可成微微欠身还礼,而池田恒兴则满不在乎地狠狠地拍了一下雨秋平的背部,嚷嚷着什么开完会一起去搓一顿。雨秋平放眼望去,柴田利家、佐久间信盛、平手泛秀等人坐在对面的一排。而森可成的上手位,则坐着泷川一益,丹羽长秀等人。林秀贞坐在主位旁边最近的那个席位上。

织田信长依旧准时抵达了会场,没有过多的寒暄,直奔这次的主题。

“这次让大家在秋收刚刚结束时,就赶来这里开会,”织田信长没有多做客套,“就是来讨论今年冬天出征三河的事情的。”

“雨秋红叶,”织田信长第一个就点到了雨秋平的名字,让后者匆忙坐正,仔细听着织田信长的命令。

“之前说让你作为军队的先导,带队进入三河,没有问题吧。”织田信长问道。

“没有问题。”雨秋平拱手应道。

“那你的部下的家眷,现在都在松平家的控制下,”织田信长继续说道:“你作为先遣部队进攻,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么?”

“敢请殿下允许在下先行沟通,”雨秋平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在下和松平殿下也算是有点情分。如果仅仅是要求领回家眷的话,松平殿下作为堂堂正正的武士,想必不会有所推诿。”

“好的,那你自己解决吧。”织田信长手一挥,就示意雨秋平的问题以及结束了。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坐回了座位上。

“米五郎,粮草的问题准备好了吗?”织田信长又把目光投向丹羽长秀。

“回禀主公。”丹羽长秀欠身道,“本来由于连续多年作战,粮仓即将见底。但是今年是难得的丰年。收获之后,因此粮草足以支持一万大军3个月的行动。”

“那调配情况呢?”织田信长又问道。

“回禀主公,在那古野城已经存放了10000石粮食,在鸣海城已经存放了5000石粮食,在末森城还有另外的5000石粮食备用。”丹羽长秀胸有成竹地答道:“运输用的推车、扁担等也都准备完成,6000多辅兵如果全部作为小荷驮队,至多两天就可以把那古野城的粮食全部搬运到鸣海城。”

“很好,”得知粮食准备毫无问题后,织田信长的剑眉也不禁兴奋地扬了扬,“米五郎这次办的不错!”

“多谢主公!”丹羽长秀恭敬地答道。

“彦右卫门,”织田信长目光顺着往下看去,“情报上有何进展?”

“禀告主公,”泷川一益低头道:“在远江和骏河内的细作传来的消息虽然不多,但是可以确定今川家绝对没有在今年冬天聚集兵力为治部报仇的打算。”

“那三河的呢?”织田信长再次问道。

“三河地区,松平家倒是有异动。”泷川一益眉头一皱,“松平家在秋收一结束,就开始在三河尾张边境集结部队,似乎是以‘为治部殿下报仇’为口号,打算进攻本家。”

“蛤?”池田恒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织田信长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那边三河佬还想来进攻我们?”池田恒兴摊了摊手,“他们有多少人?一千战兵,还是一千五?”

“三河人永远是那样不知天高地厚。”佐久间信盛冷哼了一声,“主公,他们若是敢来,在下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

“哈哈,咱们的撤退佐久间都能说出这样的豪言了,”织田信长笑道,“看来都没有把松平家放在眼里啊!”

“各位不可如此轻敌,”一直沉默不语的林秀贞出言提醒道,“当年清康公横空出世,一统三河,是被誉为活到三十岁就可以统一天下的天才。他带领着三河的松平家一路打到守山城城下,可是令先主公都颇为头疼的一家人啊。”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佐渡,”话同样不多的柴田胜家也开口道:“当年老主公靠着半个尾张,就可以抗衡全盛的松平家。如今我们又怎么会害怕乳臭未干的小儿?”

“余那三河竹千代弟弟,倒还真的挺有趣。”织田信长笑着接过话茬,“余还没打过去,他倒是先找上门来了。也罢,那就好好收拾他一顿,再让他给余看着东大门吧!”

“众将听令!”织田信长突然高声道,原本有些嘈杂的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下来。

“本军预定于10月5日,正式从清州城出发,向三河方向进军!”织田信长有条不紊地发布着命令,“三左卫门和米五郎留守。三左卫门进驻胜幡城,米五郎留守清州,防备美浓方向!必要时,可以向犬山殿那里请求援军!”

“是!”森可成和丹羽长秀齐齐应道。

“佐渡坐镇那古野,负责一切事物的沟通调度。”

“是。”林秀贞点头道。

“右卫门尉,你从沓挂城出发,沿着东线绕过正面,直插加茂郡东部,逼近冈崎城方向!”织田信长望向佐久间信盛。

“是!”佐久间信盛抱拳应道。

“红叶!”织田信长开口道。

雨秋平估计自己的任务可能就是作为本军的先导,引导众人进入三河。

果不其然,织田信长继续说道:“你作为本军先锋,在10月4日就进驻鸣海城。”

雨秋平已经准备抱拳应是,却没想到织田信长顿了顿,继续开口道。

“作为本家先锋,进攻大高城!”

·

雨秋平一下子僵在了原地,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句“是”,后面织田信长给其他人布置了什么任务,他已经全然听不清楚了。

大高城…鹈殿殿下驻守的大高城…毫无疑问,还打着今川二引两的旗号,还是今川家的城池。

本来带路去进攻松平家,雨秋平的良心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可是现在。

家督殿下刚刚故去半年,濑名殿下刚刚故去数月。

我已经加入了仇敌,站在了今川家的对立面,要去进攻那我曾经誓死守护的旗帜。

他们二位若是在天有灵,看到我这样,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泰亨大哥,奥平贞吉,关口殿下,寿桂尼殿下他们…又会怎么看我?

回过神来的雨秋平,听到了织田信长的最后一个任务分配。

“阿修罗,”他点了佐佐成政的名字,“你带着本家的部队,协助红叶进攻大高城。”

佐佐成政很兴奋,又带着仇恨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监视…赤裸裸的监视,佐佐成政的存在,使得雨秋平将不得不全力对抗今川家,连给今川家部下一条生路的机会都不会有。

雨秋平紧紧握住了怀中的肋差,那学白色,曾经染上过濑名氏俊血迹的肋差。冰凉的触感传遍全身,也让他整个人为之一振。

他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想谋反,更想亲手把这肋差,刺入织田信长的胸膛,祭奠两位殿下。

第二百二十七章 梦境

雨秋平魂不守舍地离开了评定室,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叫来了天野景德和直江忠平,三个人找了一个军营里面隐秘的小帐篷坐了下来。

“殿下,”直江忠平不解地问道,“你刚开完会,就找我们过来,可是有什么任务下达了?”

雨秋平愣了一下,缓缓地点了点头。刚刚一开完会,他脑子里就一团乱麻,完全没有冷静思考的能力。他不想和今川家兵戎相见,不想对不起家督殿下和濑名殿下的知遇之恩,不想和昔日的伙伴对阵沙场。愧疚、羞耻心和被佐佐成政监视的愤怒和屈辱,让雨秋平一时间竟然有些立刻造反的冲动。

但是,他自从投奔织田家以来,还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自己打算谋反的想法。因此,众人虽然对投奔织田家这样的仇敌有些不满,但是也没有别的看法。

可是,如果真的想谋反,他绝对不可能抛下这些和他出生入死的部下不管,必定会想办法带着大家全身而退。可是如果把他谋反的打算告诉所有人,特别是那些脑子笨嘴巴大的人,很有可能就会让织田家的人察觉到蛛丝马迹,连累了大家。

因此,雨秋平在脑子一热的情况下,就喊来了他最为信任的直江忠平和天野景德,打算向他们征求意见:要不要在这次出征时趁机谋反。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雨秋平被冷风一吹,头脑也逐渐降温。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谋反计划似乎有些荒唐和冒进。在大军阵前,自己作为新来的,必定会受到监视和关注。想在万军中杀死织田信长再全身而退,又谈何容易?他有真的能带着部下离开吗?清州城城下町的今川枫又该怎么办?刚才因为情绪波动而带来的强大动力也逐渐消退,人也开始冷静下来。

于是,当直江忠平问他有没有任务时,他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最后还是没有把自己试图谋反的计划说出来。

“主公要我们在10月4日就进驻鸣海城,作为全军的先锋,”雨秋平复述着织田信长的命令,“我们要开始准备起来了。辅兵可能要向主公那里借用了,运输用的工具也筹划起来吧。兄弟们的训练最近频率不高,这段时间要抓一抓了,毕竟马上要上战场了。可能我们还要自行打造攻城器械。”

“遵命,殿下。”直江忠平拱手应道,“在下马上就去准备。”

然而,直江忠平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退下去。而是用有些担忧的眼神,看了一眼雨秋平。

“怎么了?亲兵卫?”雨秋平有些尴尬,故作轻松地笑道。

“没什么,可能是在下多心了,”直江忠平低声道:“觉得殿下脸色不是很好。”

“哈哈…”雨秋平干笑了两声,“可能是太累了吧。”

就当雨秋平准备起身离开时,一直默不作声,面如止水的天野景德突然开口道。

“殿下。”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得可怕,“敢问殿下,这些军务上的事情,为何不叫几位足轻大将过来?反而要叫在下过来呢?”

“额…”雨秋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挠了挠头,随便找了个借口打算搪塞过去:“之前中秋节那天没看到你,这次顺便问候你一下吧。”

可是,天野景德却并没有接茬,而使用那乌鸦般阴森浑浊的双目凝视着雨秋平。雨秋平避开了目光,不敢与他对视,生怕心事被看穿。

“殿下,”天野景德再次开口道:“不知殿下作为前锋进驻鸣海城,之后的行动目标是哪里?”

雨秋平愣了一下,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大高城。”

天野景德和直江忠平都是一震,后者还没反应过来,前者却立刻警惕地看了一眼帐篷外面,随后又走到帐篷外环顾了一圈。确定安全后,他才走了回来。

雨秋平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

天野景德刚一开口,雨秋平就浑身一紧。

“殿下…”天野景德轻轻抚摸着肩头的乌鸦,乌鸦昏黄色的眼睛凝视着雨秋平。

“可否告诉在下,殿下叫我来的原因?”

营帐一下子忽然变得很小了。

雨秋平望着直江忠平和天野景德,苦笑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

“殿下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说也罢,在下遵命便是。”

“殿下若是有想法,最好告诉在下,不然万一仓促之间,在下无法做出反应。。”

直江忠平和天野景德几乎同时说道。

雨秋平看着两个忠心耿耿的下属,一时语塞。良久,他还是摇了摇头道:“亲兵卫,景德,我绝对信任你们,信任你们的忠诚。”雨秋平顿了顿,“所以你们不用怀疑是我对你们有所隐瞒。”

“我不想说…只是单纯因为我自己也没想好啊。”

·

雨秋平告别了两人后,就回到了前田利家的家里。前田利家这几天不在家,家里只有松夫人,今川枫和侍女阿铃。

然而,院子里却多了两个小身影。雨秋平定睛一看,正是提早回来的本多忠胜和龙子。雨秋平用脚趾也能猜出来,肯定又是龙子要缠着本多忠胜教她武功了。可是这孩子最笨,什么撒娇求人的话都不说,就是要让本多忠胜教她。本多忠胜本来也不善交际,是个木讷寡言的人,被她烦的不厌其烦,居然也就答应教她了。照理说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也就敷衍了事了。可是本多忠胜偏偏特别重礼数,还很认真,竟然一板一眼地教得挺有架势。

不过,本来学得正起劲的龙子,一看到雨秋平过来了,就立刻抛下手里的木刀跑了过来。脖子上,依然围着那条围巾。

“殿下,”龙子有些兴奋地说道:“欢迎回家!”

“龙子真乖,”雨秋平挤出一丝笑容,摸了摸龙子的头,“晚饭有没有好好吃啊?”

“嗯!”龙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别练得太累了,注意休息。”雨秋平叮嘱了一句后,就径直走进房门,来到了今川枫的屋内。今川枫正靠在枕头上,满脸慈祥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充满了母性的光辉。前世,他总是听说女人怀孕的时候脾气会很暴躁。可是今川枫怀孕之后,却变得异常温顺,让他都有些怀念以前那个有点小性子的公主了。

“你回来了?”今川枫抬眼看了眼雨秋平,“评定会议开得怎么样?”

今川枫的呼唤把雨秋平从走神中拉了回来,嘴角刚刚因为回忆而浮现的笑意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吗,平?”今川枫察觉出了雨秋平的异常,出言问道。

雨秋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避开了今川枫的眼神。

“我要去进攻今川家了。”

雨秋平尽量把话说得最短,仿佛说的字越少,心中的痛苦也就越少。

今川枫愣在了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她露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微笑。

“先睡吧,”今川枫低下头,掩饰眼角的泪花,“到头来…”

“还是逃不开武家儿女的命吗?”

“命…”雨秋平抬起头,望着窗外的繁星点点,梦呓似的低声道:“吗?”

·

“雨秋,你信命吗?”今川义元斜靠在神榭长廊的柱子上,望着一旁正拾取秋日里红叶的雨秋平。

“不信。”雨秋平很果断地答道,“命这种东西,都是自己创造的。如果真的有命的话,那么那些相信自己命中必定富贵的人,之后不再努力,不是肯定就富贵不了了吗?”

“哈哈,回答错误!”今川义元笑着打了个响指,“说不定啊,那些人命里注定,会在某个时刻因为信命而不再努力啊!”

“这…”雨秋平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循环论证的怪圈。不过,像他这种穿越了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相信命运一说的:“反正在下就是不信。”

“哈哈,一看就是不读佛法啊,”今川义元笑着摇头道,“雪斋大师健在时,就经常教导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生死有命,无论如何挣扎,都是躲不开宿命的,也不可能帮别人躲开宿命。”

“在下并不这样认为。”雨秋平终于挑到了一片他觉得满意的枫叶,仔细地端详着。

“哈哈,你呀你呀,”今川义元倒也是一乐,“你知道吗,雪斋大师还说过,倒是有人可以摆脱宿命。”

雨秋平一边挑选着枫叶,一边侧耳倾听今川义元说的话。

然而,今川义元的话却戛然而止,而是扭过头,凝视着雨秋平。雨秋平发现今川义元不再说话后,有些意外地回过头去,正好迎上了今川义元的双目。

那双眼眸里,满是无穷无尽的黑暗,看不到任何神色。片刻后,血光一闪。催命鬼一般凄厉的声音从手心中的红叶那里响起:“只有超越岁月,无所不知的神佛——”

·

“啊!”雨秋平尖叫着从梦中醒来,坐起身子,才发现浑身已经是冷汗直流。他环顾四周,今川枫已经安祥地睡着,家具的陈设摆列依旧如同入睡前的那样。

是梦吗…

第二百二十八章 转变

永禄三年(1560)10月4日下午,尾张国鸣海城。

雨秋平带着所部战兵214人在中午就到达了鸣海城,部下被分为五个排,每一个都没能满编。还有十几个骑兵因为在流亡时没有携带马匹,也暂时被当做近卫来时使用。同时,织田信长还暂借给了雨秋平400足轻辅兵。不过,这些人的忠诚和服从命令程度根本无法指望。雨秋平还在今川家时,就因为自己领地内的辅兵动作拖沓和气愤不已,还是靠着天野景德的威慑才勉强维持纪律。到了织田家,他人生地不熟,这些尾张人根本不买他的账,觉得他不敢怎么样,因此行军速度那叫一个慢,还丢失了不少粮食。

而作为监军的佐佐成政,则一步不离地跟着雨秋平。佐佐家本来也算是织田家的重要豪族之一了,可是之前却因为和雨秋平交手而元气大伤,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到两年前的水平,因此只能拿出50战兵和100辅兵。

10月5日清晨,正驻扎于那古野城的织田信长向雨秋平传来命令,让他立刻开始南下,对大高城进行侦查。鸣海城和大高城不过短短几里的距离,即使是站在鸣海城的城头,都可以看到大高城城头飘扬着的二引两的旗帜。大高城最为尾张的南大门之一,也影响着织田家对南部半岛知多郡的控制。因此,织田信长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收复大高城,和鹈殿长照的一战,也在所难免。

“该来的总归都是要来的。”雨秋平叹了口气,撑着墙垛直起了身子,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腿部。

昨晚,他在城墙上坐了一夜。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就是静静地眺望着南方,望着那高高飘扬的二引两旗帜,那记录着无数属于今川家荣耀的旗帜。这是他最后一晚,可以安祥地,而又充满自豪感地眺望它了。

“出发吧,”雨秋平对着身后的几个足轻大将吩咐道,“目标…”

“大高城。”

·

大军缓缓离开鸣海城,沿着官道向南边进发。佐佐成政很快率部脱离了雨秋平的部队,进驻了中岛砦,从而可以从容地监控全局。雨秋平把鸣海城驿站里的五匹马拿了出来,交给自己的骑兵们使用,来作为侦查的力量。

雨秋平依稀记得,在大高城的东边和南边,修筑着丸根砦和鹫津砦两个岩砦。那本来是织田家用来围困大高城,阻断粮道,试图造成大高城粮食不足的据点。在今川义元上洛时,已经都被今川家的部队攻克。因此,这两个岩砦现在都掌握在今川家手里。

不过,雨秋平心里清楚,鹈殿长照手里,最多也就500战兵。大高城虽然是小城,但是怎么说也要有300多战兵,算上辅兵一共一千多人才能防守。因此,这两个岩砦里最多也就各自100战兵,200辅兵左右。这些兵力,暂时对雨秋平的常磐备构不成威胁。

但是,这两个岩砦,对于大高城的防守,却有莫大的作用。有了这两个岩砦,大高城的南门和东门的出入安全就有了保障。城内的部队想出城反击,就能以这两个岩砦为依托。而进攻者若是想要冲击城门,就必须拔掉这两个岩砦。而无论是城头的弓箭掩护,还是出城里应外合的城内守军,都会让攻击者畏首畏尾,难以展开部队。后世著名的大阪冬之阵里,正是真田幸村所建造的真田丸这一大阪城外的岩砦,让进攻的幕府军吃尽了苦头。

不过,这一番道理,雨秋平到不是很懂。此刻,他只是骑着唯一一匹从骏河带过来的马匹——浅井长政送他的白马琵琶,在大高城弓箭射程范围外,久久地凝视着城头严阵以待的足轻们。

恍惚间,看到今川家严阵以待的部队,他心里涌起的情感不是紧张,而是欣慰。恍惚间,看到高高飘扬的二引两旗帜,心里不是两军对阵的凶险,而是有友军在旁的踏实。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被织田家一路追杀到此的逃兵,面前几百米外,就是安全的友军城池。

俱往矣。

·

下午申时三刻,织田信长率领着织田家主力陆陆续续到达了。雨秋平之前修筑的营寨不足以容纳数量如此巨大的织田军。因此,后到达的织田军足轻开始缓缓地从东西两侧包抄大高城,辅兵们开始建造连绵不绝的大型营寨。城下町的百姓,本来就没剩下多少。留在这里的不少人,也为了躲避兵乱,早早地逃得不知所踪。织田家也理所应当地暂时霸占了城下町的无人住房,同时安抚城下町内剩下的居民,不要惊慌。

与此同时,柴田胜家和佐久间信盛,则被分别安排去进攻鹫津砦和丸根砦。柴田胜家的勇力自不必提,泷川一益也是渴望一雪前耻,两家在日落前展开了对鹫津砦和丸根砦的猛攻。由于大高城孤悬今川家领地之外,内无重兵,外无援军,因而足轻们的斗志十分低落。当看到接近十倍于己的援军接近时,不少足轻甚至早就起了别的心思。随着柴田胜家和泷川一益发动攻势,鹫津砦和丸根砦内就人心惶惶,不少足轻根本无心抵抗,还有人打开砦门投降。不多久,在入夜前,两个岩砦就纷纷沦陷,数百今川军投降。

而大高城内的鹈殿长照,似乎已经看淡了生死,明白了自己的结局。见到此举,根本没有什么反击的念头,而是收缩兵力,在大高城内等待决战的到来。

入夜后,雨秋平曾经悄悄地在远处看了一眼那些被俘虏的今川家足轻们,这里面既有战兵,又有辅兵。雨秋平明白他们的未来是什么。这些人的家眷都在骏河远江,根本不可能死心塌地地为织田家服务,肯定一有机会,就会想办法逃回去。因此,他们注定无法获得自由的身份,而是将被贬为奴隶,一辈子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雨秋平望着那些可怜人。他们三三两两地被绑在一起,双手倒绑在背后,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周围点着星星点点的篝火,还有一百个全副武装的足轻在看守着他们。他们刚刚被剥夺了身上的铠甲和比较好的衣服,每个人都只穿着破布一般难以蔽体的衣物,还有许多人在寒冷的天气里光着膀子,冻得瑟瑟发抖。不少人身上还有刚刚溅上的血迹没有擦掉,脸上满是污垢。

他们应该都还没有吃晚饭,折腾到了这么晚,肯定饿了也渴了吧。有一个比较年轻的俘虏,似乎还想朝一个织田家足轻讨要一点水喝,却被无情地一脚狠狠地踢倒在地,嘴角流出了鲜血。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提出非分之想。所有人默默无语地坐在那里,认命了一般低垂着头颅。隐隐约约,似乎还有零星的哭声和极力抑制的呜咽声响起——他们也大概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吧。

雨秋平不忍再看下去,一咬牙,就要向着织田信长的营寨走去。他要求情,希望能够放这些可怜人一条生路。他们也有妻子和孩子,他们也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他们对织田家没有什么敌意,对今川家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可能只是被迫拉来的壮丁,为了服从兵役而不得不出征,却被困在大高城无法回家。他们不求名不求利,可能从来没对别人动过杀心,只是想回家罢了。如果我不出手的话,这些可怜人就会和家人永远分离,一辈子成为寄人篱下,拾人牙慧的奴隶。他们是无辜的啊…

就像引马城内那几千无辜的百姓一样…

就像…

引马城…

引马城…

电光火石间,雨秋平的脑中,一下子浮现出了引马城外的情景。数千百姓疯狂地在夜色下逃窜,不管不顾地撞向自己的阵地。常磐备因为自己的妇人之仁,被裹挟在乱窜的百姓里,崩溃到无法收拾。冈部家的足轻拿着刀枪,一个一个地把他忠诚勇敢的部下和百姓一起砍翻在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都是我的善良导致的…都是我舍弃不下自己的善意,才会害死那么多部下,才会后来害死濑名殿下…害得这么多人和我流离失所。

你还想再来一遍吗?你忘了你来织田家是为了什么的吗?是为了你的善意吗?

雨秋平猛地停住了脚步,后怕似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又扭过身躯,强迫自己不去看向织田信长营寨的方向。仿佛再看一眼,就又会忍不住去求情。

如果是过去的我…肯定会义无反顾的去吧。

因为我舍弃不下那些可怜人的人生…但是这会给我带来巨大的麻烦。织田家连年征战,人口不足,他们需要这些奴隶作为劳动力。俘虏他们的柴田胜家和泷川一益也不会放任自己的战利品被雨秋平放回去。自己的请求绝对会被驳回,还会惹怒柴田胜家和泷川一益,甚至会被织田信长怀疑自己心念旧主,带来杀身之祸。

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这次,我做出了选择。

对不起…

雨秋平抬起头,望着天空中那有些昏暗的月牙,久久无语。直到奴隶们全部被关押到了修好的临时牢房里,直到那些哭喊声彻底消失,直到夜深人静。

“殿下…我做出了选择了…”不知不觉间,雨秋平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营寨门口。

我会后悔吗…

第二百二十九章 攻城(1)

10月6日清晨,在昨晚就已经把大高城团团包围的织田家,即将发起对大高城的总攻。卯时三刻,在织田信长的大帐内,召开了评定会议。

“这是最新得到的情报,”泷川一益得到织田信长的示意后,开始阅读他手边的一沓纸。“佐久间大人在昨日酉时三刻,抵达了冈崎城北边的举母。松平家的部队也离开了冈崎城,隔着矢作川和他对阵,人数约有一千余人左右。”

“这应该是三河土包子的主力了吧,”池田恒兴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们总共也就三千人吧。”

“不一定,”出于谨慎,雨秋平还是摇头道,“五个月前,松平家就有了超过两千多人的兵力。经过将近半年的恢复和召集旧部,他们的人数很有可能进一步上升,可能会接近四千人了吧。毕竟,三河29万石的领地,全部恢复元气后,招募总兵力八千多人,战兵近三千,是不在话下的。”

“有这么多吗?”池田恒兴吃了一惊,又把目光投向织田信长,后者不置可否地微笑了一下。

“那佐久间殿下会不会遭遇危险?”平手泛秀有些担忧地问道,“若是松平家真的可以动员1000战兵以上的部队,佐久间殿下手头那三百战兵很有可能不是对手啊。”

“哈哈…”众人还没开口,倒是侍立在织田信长身后的前田利家先是笑出了声,“佐久间殿下啊,打仗没什么本事,但是逃跑可真是一绝啊!平手殿下尽管放心吧!”

“嘿!”前田利家的话把池田恒兴也逗乐了,“也是,好歹有个矢作川隔着,再怎么样我们的撤退大将还是跑得掉的!”

“给余安静点。”织田信长似乎是对手下随意的态度有些不满,沉声呵斥道。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立刻噤声,不过脸上还是带着欢快的笑容。

“彦右卫门,你继续。”织田信长抬了抬眉毛,泷川一益于是继续开始了汇报情报:“来自沓挂城的情报上显示,知立城内同样有着松平家的部队,他们的探马活跃在逢妻川南岸。重要的两个桥梁都有松平家的部队把守,制止我军探马渡河侦查。因此,知立城内具体松平家部队的数量,暂时还不清楚。”

“你熟悉那边,你怎么看?”织田信长把话题甩给了雨秋平。

“人数不会少。”雨秋平思索了一下,开口道,“知立城是整个三河抵御尾张的防守的核心所在。松平家至少会在这里留下五六百战兵,总兵力可能将近两千吧。”

“然后冈崎城里在留下几百人作为预备队?”织田信长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下,“倒也是差不多,很稳妥的阵势。”

“大高城有援军吗?”柴田胜家瓮声瓮气地开口,向泷川一益抛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从目前所有的情报来看,”泷川一益胸有成竹地答道:“松平家没有任何部队渡过了逢妻川,并没有表现出救援大高城的意愿。”

尾张和三河边境的划分,很大一部分几乎和逢妻川重合。松平家严守逢妻川,不做渡河打算的表现,也可以理解为放弃了对尾张的争夺,只求控制三河吧。

“那就一切都好了,”织田信长冷笑着起身,一抖身后的乌黑色斗篷,“今日,就把大高城拿下吧。”

“四面围攻,不要放跑任何一个敌人。”织田信长冷冷地说道:“余亲自负责北门和东门,雨秋家、泷川家、佐佐家负责南门,其余的部队,由柴田家率领,进攻西门。”

“都去准备吧,”织田信长挥手把众人赶了出去,“辰时三刻,一齐发起攻击。最后一个登上城头的,要受罚!”

·

辰时三刻,大高城南门外。

雨秋平看着之前早已打造好的大量攻城器械,心里五味杂陈。就仿佛回到了两年的知立,他看到成为织田家密密麻麻的攻城器械后,内心的彷徨和无助。

身后的两百多常磐备红叶兵,也都已经披挂完毕。他们正站在统帅的身后,和两旁摩拳擦掌的泷川家和佐佐家不同,红叶兵们,一个一个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那曾经是他们为之奋斗的旗帜,那曾经是他们效忠的家族。甚至大高城内的守军,还有和他们认识的朋友。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没有一个人会向这面旗帜发起进攻的。

可是有些事,由不得下层的人选择。

号角声吹响,紧接着,织田信长本阵的方向,就传来了雷动的战鼓声。

雨秋平看了眼身后等待着命令的部下,又抬头望天。四周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无论是自己身边的泷川家还是佐佐家,亦或是更远处的三个城门的部队,都高呼着,推着攻城器械冲了上去。

如果有人能够在更高的地方,凝视着雨秋平的表情。一定会发现,他的脸色有多么的悲凉和无助。

“啊——”

雨秋平一夹马腹,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雨秋平仰天长啸,不知是宣泄,还是控诉;亦或是,想让他的吼声至上云霄,让天上的两位殿下听到他的无奈和悲愤。

吼罢,他脱力般地瘫坐在马上。他努力地举起右手,仿佛有千钧之重一般僵硬。

他轻挥右手,得到命令的部下,跟随着那些正推着望台和云梯、喧哗着的辅兵,无言地向着城墙进发。

他轻挥右手,彻底与过去,做了诀别。

·

此刻,南城城头。

真有丸只是一个普通的足轻,来自骏河,是跟随了鹈殿长照出征过三次的老兵了。本来这次跟随大军上洛,真有丸满脑子想的都是今川家大军一路高歌猛进,把对手们一一击倒之后,赏赐给手下足轻数不清的乱捕的机会。大家劫掠一番后,抢得盆满钵满,体面地回家给乡里人看。

谁曾想,风云突变。家督战死,朝比奈和冈部内战,一口气打到了远江。而这几年风头正盛的雨秋红叶也遭遇流放,投奔织田。

最糟糕的是,他们死脑筋的鹈殿殿下,真的死守大高城不退。即使三河已经变了天,松平家几乎半独立,再也没有今川家的援军;及时织田信长大军压境,大高城危若累卵。他们的鹈殿殿下,依然没有一点想要撤退的样子。真有丸有两个同乡,在之前就试图偷偷跑回骏河,结果全部被抓住处斩了。在那以后,虽然还有人零零星星地能从城里逃走,却再也没有人敢在公共场所讨论回骏河这件事了。

此刻,看着沉默地攻过来的红叶兵们,真有丸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也曾无比崇拜过雨秋平,崇拜过用两年就从白身变成驸马的神奇经历。但是,这家伙却背叛了厚待他的今川义元!之前有传言说,雨秋平勾结织田家害死了今川义元,真有丸还不信!他可是亲眼见过枫公主的人啊!今川义元都把美若天仙的枫公主嫁给他了,雨秋平怎么会谋反呢?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雨秋平夺权失败被流放后,果然就投奔了织田信长。这不,还带着织田家打过来了!

真有丸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骏河了。要么是战死,要么就是当一辈子奴隶——这都是雨秋平这个叛逆害得!现在雨秋平还要亲手来杀了自己!悲愤交加的他忽然直起身子,撑着城垛对着墙外的红叶兵们怒吼道:“杀千刀的叛徒!不得好死!”

他这一嗓子,立刻引起了南城城墙上今川家足轻的连锁反应。大家的怒火都被点燃,纷纷把各种污言秽语倾斜下去。“卖主求荣的奸贼!”“害死大殿的白眼狼!”“不要脸的明国人!”一时间,南城城墙上骂声一片。

雨秋平看着城墙上群情激奋的今川家足轻,听着那不堪入耳的谩骂,眼泪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他曾经誓死捍卫的家族,就是这么看待他的吗?

常磐备的足轻们,本来一个个都无精打采,一言不发。可是,听到如此恶劣的污言秽语,看着城上的人如此羞辱他们最敬爱,也是最无辜的雨秋殿下,怒火开始在他们心头燃烧。虽然他们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却都无言地加快了脚步,打算到时候登上城头,狠狠地让这帮人闭上他们的臭嘴!

“快!快!放箭!射击搬云梯的人!”真有丸的足轻头高声喊道。作为一个弓箭足轻,真有丸立刻拉开上前一步,拉开他的弓箭,大骂着射向一个搬运云梯的辅兵。而他的其他伙伴们,也都开始向城下倾泻箭雨。

搬运云梯的部队为之停滞,但是推着望台的辅兵们却成功地把雨秋家、泷川家的弓箭手送到了前沿。弓箭手在查理的带领下,居高临下地站在望台上,开始对城头进行火力压制。真有丸他们明显不是常磐备弓箭手的对手,立刻就被射中多人,真有丸自己也狼狈地躲在了墙垛后面,无法再探身攻击。指挥他的足轻头,刚刚就在他的身边被一箭毙命了。

随着常磐备的部下轻而易举地压制了城头的火力,一架架云梯也被重新推着向前,架上了城头。常磐备的红叶兵们握着手中的长枪,开始攀登云梯。

这是他们第一次攻城战,对手却是今川家。

第二百三十章 攻城(2)

“娘的!让开!”吉岗胜政听着城墙上不堪入耳的谩骂,火气直往上涨。他一把推开准备攀登云梯的一个常磐备足轻,从他手中抢过为了攻城特地打造的藤牌。作为一个足轻大将,他拥有普通足轻所没有的武士刀可以挂在腰间,因此攀爬云梯对他来说更加容易。他也没有二话,把藤牌顶在身前,手足并用,蹭蹭蹭地顺着云梯往上爬去。他的进度,已经远远超过身旁另外五架云梯的速度了。

真有丸看到架在自己边上的那架云梯上,有一个强壮的红叶武士,正飞快地向上爬来。他明白不能这样放任他向上爬。但是想要探头射击,却又一直没有办法压制望台里的弓箭手。常磐备那边有一个神准的弓箭手,催命鬼一般地箭箭致命,已经有两个足轻头和一个足轻大将被他射死了。城头的弓箭手被压制地不敢露头。

可是,眼看着那个武士越爬越快,真有丸狠下心来,咬咬牙,猛地翻身站起来,对准那个武士的藤牌就是一箭!他来不及观察战果,匆忙蹲了下来。几乎是同时,三根羽箭从他头顶划过,射中了他脚边一米外的城砖。

“好险啊…”死里逃生的真有丸长出了一口气,从城垛的缝隙间快速地瞄了一眼云梯,却大吃一惊。那个武士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弓箭的影响,护住身体的藤牌上估计已经插了十几只箭,却一直闷头往前冲,眼看已经冲到了城头边上。

“不能让他上来!”真有丸身边的一个足轻大将怒吼道,“辅兵!辅兵呢!用滚石砸他!砸他!”

他一声怒吼下,躲在远处的几个辅兵只好咬了咬牙,冒着箭雨搬着滚石往城墙边上靠。他们明白,如果自己在城头有什么怯战的行为,武士有权利当场把自己格杀。

不过,这三个抬着滚石的人立刻遭遇到了弓箭队的照顾。望台上的弓箭手开始向这里集中火力,三个辅兵先后中箭倒下,滚石重重地砸在了城墙地板上,借着惯性滚到了城垛边——刚好就在真有丸和那个足轻大将中间,云梯的正对面。

那个足轻大将看了一眼愈发接近的红叶武士,咬了咬牙,猛地把双手放在滚石底下开始发力,把滚石缓缓地抬到了城垛间外墙的高度。然而,那个催命的神箭手又是一箭,直接射中了足轻大将的胸口。他喷出一口鲜血,滚石也拿不稳了,摇摇欲坠地靠在墙垛上。

真有丸看了一眼云梯,那个武士已经几乎冲到了城墙边上!若是让他冲上来,自己这个只拿着弓箭的足轻肯定是难逃一死了!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他一个箭步冲到了滚石那里,双手托起滚石,大吼着把滚石推向云梯!

“雨秋平!杀千刀的叛徒!逆贼——!”他厉声大吼道,仿佛感觉无穷无尽的力量涌入双臂,重重地把滚石沿着云梯推了下去。

死吧。他心里默念道。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个武士被滚石无力地砸落,还把云梯后面的几个人一起带下去的场景。

然后他的怒吼戛然而止。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滚石一动不动地停在了那里——换而言之,那个红叶兵就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一动不动地用藤牌扛住了滚石。

时间忽然变得很慢,周围仿佛变得很安静,安静到真有丸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由弱到强,再又强到弱。

直到那声愤怒的怒吼,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啊——!”只听吉岗胜政一声狂吼,努力抗住滚石的他,猛地一蹬云梯,举着藤牌的手同时发力,一下子把滚石顶飞出云梯,重重地撞在了下方的地面上!

他借着势头纵身一跃,跳上城头,居高临下,凶狠地看着那个目瞪口呆的鹈殿家弓箭手——那个对他最敬爱的殿下大肆谩骂的弓箭手!

“把你的臭嘴,给老子闭上!”吉岗胜政怒吼着抽刀在手,跳下墙垛的同时,狠狠地把尖锐的武士刀刺入真有丸的喉咙中!“不准你这样羞辱我家殿下!”

·

雨秋平看着城头的进展越来越快,心里却五味杂陈。大高城守军孤悬境外多月,外无援军,早已士气低落,自然顶不住织田家的四面围攻。眼前的五架云梯,已经有三架在城头取得了立足点。泷川一益甚至已经开始安排弓箭手攀爬云梯进入城头,试图压制城内的抵抗了。

雨秋平看着自己的部下不断取得进展,刺倒一个又一个的今川军…心里不只是喜悦,还是悲凉。他又不希望自己的部队遭遇损失,又期望着今川家能够守住城池,或者抵抗地更久一点…因为失去了大高城,就意味着今川家自今川义元时代,所有取得的突破都将付之东流。

看着二引两的军旗在城头节节败退,枫叶旗则屹立在城头。雨秋平望了眼自己无精打采,在无风的天气里静静地垂着的枫鸟马印,内心无比的苍凉。

·

佐佐成政这一次主要负责冲车队的指挥。由于他家兵力不足,没有参与进攻城头。而是带着辅兵和战兵,簇拥着一辆冲车,正试图撞开大高城的南门。由于城头的今川家弓箭手已经被压制,而滚石和檑木的主要精力也都放在了云梯上,佐佐成政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干扰。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在城头的织田家部队杀下城去之前撞开城门。因为大高城作为今川家经营许久的据点,城门经过多次修缮,绝非轻易可以撞开的。

不过,佐佐成政今天还没指挥着冲车队撞几下门,门居然就已经有些松动了?佐佐成政大喜过望,立刻要求部下加大力气。可是,还没等到冲车锤撞倒门上,城门自己,就开始缓缓地打开了。

虽然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佐佐成政还是兴奋地指挥部下向前推门,准备抢先冲进城内,拿下一番功!

然而,城门刚刚打开,门口就跪下了十几个今川家的足轻,旁边还有两个人倒在血泊里。“大人!大人!我们投降!”足轻们七嘴八舌地喊道:“求大人绕我们一条狗命!”“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还想抵抗织田家,已经被咱们杀了!”“小的真心投降啊!大人饶命!”

看得出来,估计是有十几个今川家足轻想要投降织田家,就打开城门作为功劳,希望获得宽恕。佐佐成政没工夫搭理他们,“自己出城!去找我们主公!”他还要急着进城抢功劳呢!不过,这十几个人有着开城的功劳,估计是不会被贬为奴隶了。织田信长若是心情好,还说不定会把他们放回骏河。

随着南门的沦陷,大高城的防御彻底陷入崩溃。本来在北门亲自指挥的鹈殿长照明白大势已去,就带着部下退回天守阁内继续战斗。西城,东城,北城先后沦陷,大批被包围的今川家足轻投降。鹈殿长照没有足够的兵力防守本丸,直接退守天守阁。织田家只用了一个上午,就几乎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大高城的二之丸和本丸,开始围攻天守阁。

一般来说,一场攻城战,只要城墙沦陷了,基本就已经尘埃落定。很少有人能够凭借瓮城、本丸或者天守阁挺过敌人的进攻——更何况鹈殿长照连援军都不会有。

不过,下午的战斗却变得异常艰难。今川家这几年一直在不断地加固大高城,天守阁也被修筑得固若金汤。不仅有弯弯绕绕的走廊和楼梯,让不熟悉地形的织田家苦不堪言。还有不少明显就是为了战斗设计的机关和射击孔,给织田家带来了不少麻烦。而天守阁内负隅顽抗的大约一百个今川家足轻,大多数也都是忠心耿耿之人。不坚定的足轻早就在之前就投降了,肯跟着鹈殿长照进入天守阁抵抗的,都是死忠的武士或者世代追随鹈殿长照的足轻。这些人死战不退,几乎用以命换命的手段来保住天守阁内的重地。而鹈殿长照也多次身先士卒,冲到一线和部下们一起杀敌,极大鼓舞了今川军的斗志。

其间,鹈殿长照的一个侄子,还亲自带着四五个敢死的武士,突然从天守阁二楼的窗户中跳了出来,直奔正在近处指挥的织田信长马印所在。织田信长措手不及,险些被当场砍杀。还是靠着前田利家等马廻众的奋战,才转危为安。但是赤母衣众中的织田越前守和山口飞弹守却不幸阵亡,令织田信长痛心不已。织田家猛攻了两个时辰,却依旧还在第一层和第二层的楼梯间战斗,离第三层遥遥无期。

眼看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若是到了日落都没有打下天守阁,事情就会非常麻烦。织田信长于是下令部下轮番进攻天守阁,不给鹈殿长照休息的机会。在上午,雨秋平已经靠着率先登城的功绩,证明自己与今川家一刀两断。赢得了织田家的信任的雨秋平,也被派作轮换阵容,进攻天守阁。

第二百三十一章 殉城

“殿下,您是什么打算?”进攻前,天野景德对雨秋平低声问道。

“什么什么打算?”雨秋平诧异地反问道。

“您是打算…”走在一旁的真田昌幸接过话头,“草草打几下了事…还是…”

雨秋平眉头一皱,看了眼身后跟着自己的常磐备。早上的战斗,并没有给身经百战的他们带来多少伤亡。仅仅阵亡了六人,受伤了二十五人。现在大家的状态,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雨秋平明白,天野景德和真田昌幸是觉得雨秋平可能是出于私心,不想对昔日的同僚下狠手,也不想让部下付出太多无意义的伤亡。

雨秋平望着喊杀声不止的天守阁,叹了口气。鹈殿长照已经在里面整整抵抗了好几个时辰,却丝毫没有投降的意思。雨秋平已经明白,他会和前世历史上那样,为今川家尽忠到最后一刻。

“还是由我们打下天守阁吧,”雨秋平轻轻摇了摇头,“至少…我们能让鹈殿殿下死的体面一点。”

天野景德和真田昌幸对视了一眼,默然无语。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雨秋平回过头去,“我当然不会为此付出重大伤亡,我又不是傻子。”

“现在正在进攻的是织田信长的直属部队,”雨秋平直呼自己主公的名字,却没有带着多少尊敬,“他们刚刚开始进攻,肯定不会轻易退却,而是会继续战斗一段时间。”

“还记得我困在今宫城天守阁里时,北条家是怎么进攻我的么?”雨秋平突然一笑。

“殿下的意思…”真田昌幸眉头一皱,“用云梯,直接进攻天守阁高层?”

“没错。”雨秋平点了点头,“去吧,让大家把云梯抬过来。”

·

织田信长的直属部队果然如雨秋平所料的那样,不甘心这么快就撤下来。雨秋平也趁着他们吸引天守阁内的注意,而抬着云梯穿梭在城内的住宅区内,以遮蔽视线。等到距离差不多时,常磐备忽然抬着云梯从天守阁的四个方向出现。驻守在二层的今川家武士足轻都正忙于和底层的织田家足轻拼杀,而三层的今川家武士足轻则都是已经拼杀半天,换上来休息的。他们劳累不堪,没有对出现的云梯有太高的警惕。直到常磐备的部队冲到近前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殿下!”一个侍大将警惕地对鹈殿长照报告道:“雨秋平那叛逆的部下似乎有异动!”

已经拼杀了快半个时辰,满身是血的鹈殿长照本来正斜靠在三层屋内的角落里休息。一听到有异动后,立刻提起到就朝走廊上走去。等到他走到走廊上后,却立刻愣在了原地。常磐备的红叶兵们,已经扛着云梯冲到了天守阁的四个方向。他们已经停下脚步,正在把云梯往天守阁三楼的走廊上架设!

鹈殿长照咽了口水,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他也不多话,立刻叫起已经精疲力竭,被换下来休息的武士足轻们,赶紧来露天的走廊上防御。

片刻后,四个云梯就被先后拍在了走廊的外墙上。鹈殿长照立刻指挥部下试图把云梯推出墙外。不过,由于大家几乎都已经没有力气,只是把南边的云梯退了下去。而东西北三个方向,红叶兵都已经跳上了云梯,巨大的重量让把云梯推出去变得不切实际。

而与此同时,旁边的织田军也意识到了雨秋平的攻击意图,池田恒兴等和雨秋平关系不错的织田家将领也立刻召集部下,对天守阁三层进行弓箭射击。原本没想到战斗会变成这样局面的今川家根本没有准备弓箭,难以抵抗织田家的弓箭压制。而随着本多忠胜,吉岗胜政,福岛安成三人带领着的常磐备足轻登上三楼,已经劳累不可的今川家武士难以抵挡,被大量射倒或是砍倒在走廊上,残存的人则在鹈殿长照的带领下,退回三层的室内。而二楼还在抵抗的今川家足轻武士们也失去了退路,腹背受敌之下,被全歼在了二楼。

雨秋平在三楼走廊确保安全后,亲自通过云梯登上了走廊。天守阁三层的会议室大门紧闭,隐约间可以通过人影闪动,看到内部的情况。

“大约还剩下七八个人。”福岛安成走到雨秋平的身边,向他汇报道。“殿下有什么指示吗?可是要在下指挥强攻?”

“刚才进攻时,我们有人伤亡吗?”雨秋平问道。

福岛安成愣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阵亡四人。”

“那就别打了吧…”雨秋平感觉心口一痛,“你们都是愿意破家追随我的好部下,每倒下一个人我都心里难受。”

“那殿下…”福岛安成有些不安地说道:“这样撤退…有些不大好吧。可能会给织田大殿留下您保留实力,还对今川家怀有旧情的印象。”

雨秋平叹了口气,他忽然发现最近自己叹气的次数格外多。他朝福岛安成摇了摇头,然后挥了挥手,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在走廊上的常磐备部下们安静下来。

等到走廊的环境逐渐安静时,雨秋平稍微往前了一步,和评定室的的大门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然后,他用有些古怪的音调说道:“鹈殿殿下。”

他顿了顿,还是选择了用抱拳的方式对着大门行礼,“雨秋平求见。”

声音不高,但是雨秋平相信,门内的鹈殿长照,肯定是听得到的。

果然,他话音刚落,门内就响起了一片骂声。“叛逆!还有脸说话!”“红叶逆贼!进来决一死战啊!”骂声不绝于耳,走廊上的红叶兵们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人都是怒形于色。本多忠胜和吉岗胜政更是眉头一皱,抽刀在手就要上去拼命,直江忠平和真田昌幸匆忙将两人拦下。

良久,骂声逐渐停歇,三楼又重归平静。二楼的织田家直辖部队似乎对雨秋平的拖沓十分不满,已经派人上来催促雨秋平加快进攻速度,不然他们愿意代劳。

片刻后,门内响起了一声有些疲惫的声音。

“开门。”鹈殿长照低声说道。

·

门被唰地一下打开了,屋内的情况也一目了然。只剩下七个还站着的武士,屋内还有两个武士倒在血泊中,估计是刚死没多久。鹈殿长照的具足上浑身是血,右臂上的铠甲已经被卸掉,被已经染红了的绷带草草地围了几圈。眼角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液还在慢慢地流淌。头发的发髻也有些散乱,黑发随意地搭在有着凝固了的血块的脸上。身前的铠甲上插着好几只羽箭,估计是刚才被射中的。他握着刀的左手也是血迹斑斑,不停地有血液顺着袖子流出。而他身旁的几个人,估计就是他的旗本武士了,也是人人带伤。明明已经死到临头,他们的眼光中却毫无悲悯和绝望,反而满是自豪和对雨秋平的愤恨。

“鹈殿殿下。”雨秋平看到面前的惨状,心头一颤。鹈殿长照身旁的那几个武士,还有两个是他当时和朝比奈泰亨跑到沓挂城时接待他们的,更是让他良心难受。

“敌我之间,直呼鹈殿长照便可。”鹈殿长照冷冷地说道。

雨秋平的喉结剧烈地蠕动了一下,微微低下了头,“出于对殿下的尊重,我才…”

“但是我不尊重叛逆。”鹈殿长照毫不客气地打断道。

“殿下!”雨秋平的情绪也忽然激动起来,“我不是叛逆!我真的不是叛逆!家督殿下的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不是被放逐!我也…”

雨秋平刚想大声说出“我也不会加入仇敌织田家”这句话,却突然意识到二楼和天守阁外满是织田家的武士。这话要是说出来,估计就完蛋了。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被他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也不会什么?”鹈殿长照显然明白了雨秋平咽回去的话。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摇了摇头,冷声道:“加入仇敌,不是叛逆又是什么?”

雨秋平怔在原地,想要开口反驳,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家督殿下尸骨未寒,濑名殿下以死换回你一条命。”鹈殿长照突然爆发了一般,用恶鬼般的语气厉声道:“先是抛弃尾张,挑起内战!然后以让松平家独立的方式换取支持,丢掉了三河!最后在远江境内大打出手!被击败后立刻投向仇敌,那是杀害家督大殿的仇敌,再带着敌人进攻今川家!你到底想把今川家害成什么样!你就这样对待两位已故的殿下?你对得起今川家吗?你对得起枫公主吗?你对得起两位殿下的在天之灵吗?畜生!”

鹈殿长照一直话都不多,雨秋平从来没见过鹈殿长照一口气说这么长一句话,可见是愤怒到了极点。

“打下了大高城,你这算是和今川家一刀两断了吧。”鹈殿长照的双目中满是血色,越过雨秋平所在的地方,直直地望向门外,天守阁外的空地上。那里矗立着雨秋平的马印——枫鸟旗。

“你还配…”鹈殿长照刚刚要举起刀指向枫鸟旗,左手的剧痛就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刀也无力地掉落。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使出浑身的力气一般,举起血淋林的手,用两根手指指着天守阁外的枫鸟旗。“你还配用那面家督殿下赐给你的旗帜吗!你对得起家督殿下对你的大恩大德吗!你根本不配当过今川家的家臣!”

雨秋平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对真正作为今川家忠心耿耿的家臣的鹈殿长照的凛然正气,雨秋平真的无地自容。是啊,他也可以切腹,也可以以死殉主。但是他办不到…

我是要为家督殿下复仇的!

雨秋平多么希望自己能大声喊出这句话,告诉鹈殿长照,告诉这些今川家的忠臣良将们,自己不是叛逆!自己没有对不起家督殿下!没有对不起今川家的恩典!自己满心想着的都是为家督殿下复仇!

可是,在这么多织田家的部下中间,他说不出口啊。

还是说…他不敢说出口。因为,复仇或许只是他苟且偷生的借口?是他怕死的借口?

鹈殿长照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刀刮一般割在他的心上。身后常磐备足轻的怒色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力和悲凉。

鹈殿长照看着雨秋平的脸色不断天人交战,轻蔑地摇了摇头。他三两下解下具足,缓缓地跪下,用已经伤痕累累的左手,别扭地抽出了腰间的肋差,对准了自己的腹部。

“殿下…”鹈殿长照梦呓似的说出了这句话,望着天。

“在下无能为力,守不住大高城。没能完成您的命令,这就来亲自向您请罪了。”

说罢,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狠狠地将肋差刺入自己的腹部。随着他横向的滑动肋差,鲜血也随着刀刃不断流出。疼痛折磨的他的五官不断扭曲,豆大的汗珠也顺着脸颊流下。

“殿下,”雨秋平看不下去了,不忍心他再忍受痛苦,终于开口道,“我来帮您介错吧。”

说罢,他抽出今川义元赐下的千鸟,缓缓地走上前去。

忽然,似乎是察觉到了脚步声的接近,鹈殿长照立刻停下了手的动作,猛地瞪大了眼睛。血痕的双眼里充满了仇恨和轻蔑,死死地盯着雨秋平。

“叛逆!你不配!”鹈殿长照低吼了一声。只见他抽出刺入腹中的肋差,恨恨地在横过来的“一”字伤口上方,再次刺入肋差。对准“一”字伤口,狠狠地垂直划了下来。

十文字切。

内脏和鲜血从腹部爆裂流出,鹈殿长照忍着剧烈的疼痛,愣是没有喊叫出声,鲜血不断顺着嘴角流出。他摇晃了一下,眼看就要撑不住,向侧面倒去。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对着雨秋平,又像是对着雨秋平背后的枫鸟旗,对着那枫鸟旗上倒过来的赤鸟马印,大声吼道:

“为了今川家!”

雨秋平的泪水瞬间迸出眼眶,整个人也一下子跪坐在了鹈殿长照面前。

周围的六个武士们看到鹈殿长照已经切腹而死,也纷纷解开盔甲,跪在地上,面向鹈殿长照的方向,用同样残忍的十文字切,纷纷了解了自己的生命。

“为了今川家!”那个接待过雨秋平的武士高喊道。

“为了今川家!”另外一个已经断了一只手的武士高呼道。

“为了今川家!”一声声,声嘶力竭的怒吼,喊出了他们此生最后的誓言,喊出了那个从南北朝时期就响彻天下的武家之名。

“为了今川家!”一声声,撕心裂肺的高喊,似乎是向直上云霄,向已故的家督骄傲地证明自己至死不渝的忠诚。

“为了今川家!”那本是他也可以骄傲喊出的口号,那本是令他魂牵梦萦的三个字,那本是他骄傲的归属。如今,那每一声怒吼,却都仿佛一把大锤一般,重重地锤在雨秋平的心口。

“为了今川家!”直到那最后一击,让痛哭流涕的雨秋平,直接昏死了过去。

为了今川家。

第二百三十二章 转机

10月7日,午时三刻,尾张国大高城外雨秋家的营地内。

雨秋平在昏睡了一整晚和一个上午之后,终于醒了过来。脑袋昏昏沉沉,很不舒服。只要一闭上眼,脑中就会浮现出鹈殿长照和他的旗本武士切腹自尽的壮烈模样。

他强迫着自己打起精神,不去想那些东西。狠狠地用冷水洗了把脸后,本多忠胜已经从伙夫那里提前要来了一些做好的午饭,给雨秋平垫垫肚子。

得知雨秋平醒来后,真田昌幸,天野景德,直江忠平三人就立刻赶了过来。他们过来时,雨秋平正就着味增汤,小口吞咽着包裹着鱼肉的饭团——这是高级武士才能有的福利。

“殿下…”直江忠平有些担忧地问道。

“亲兵卫,你不用担心。”雨秋平摇了摇头,“我身体没什么大碍。”

“喜兵卫,景德,”雨秋平又把目光看向真田昌幸和天野景德,两人也是面色低沉。他愣了一下,想努力让气氛不要这么凝重,就笑着说道:“说起来,景德,你是叫做权兵卫是吧?刚好你们三个都是什么兵卫,要不我以后叫你权兵卫如何?”

“都可以,在下不关心。”天野景德淡淡地点了点头,让雨秋平活跃气氛的想法泡汤了。雨秋平尴尬地干笑了两声,“那和我讲讲吧,现在情况如何?”

“殿下昨日昏厥之后,”直江忠平轻声道:“在下就带着侍卫把殿下送回南门外的营寨内了。部下们也都收兵回营,昨天一共阵亡了十人,受伤了三十二人,但是只有三人受到了影响以后生活的重伤。阵亡的足轻都已经入棺了,伤者也都得到妥善治疗,殿下尽管放心。”

“那鹈殿殿下他们的尸体呢?”雨秋平追问道,“投降的今川军的足轻和家属又是如何处理的?”

“鹈殿殿下他们的身体,家督大殿都下令予以入棺了。鹈殿殿下留在大高城内的两位公子都是在西门抵抗时来不及撤退,被我军抓住,软禁在大营内。”直江忠平说道,“而家督大殿的直属部下和其他诸位殿下俘虏的今川家足轻和武士,除了打开城门的那十几个人得到了释放之外…其他人要么是被诸位殿下挑选出的,在骏河远江没什么关系的精壮或者有才干的人士,被纳入他们的部队里。要么就是被贬作奴隶了。”

然而,说到这里,直江忠平却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雨秋平等待着他的下文,可是直江忠平却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去,没有回答。

“那么…”雨秋平心里有了种不详的预感,“那我们…自己俘虏的今川军呢。”

雨秋家的常磐备负责主攻的南门,是织田家最先攻破的城门。因此,南门外的攻城部队在沿着城墙和城内包抄时,得以抓获了大批俘虏。光雨秋家一家,就抓获了将近200个今川家的俘虏。雨秋平在围攻天守阁之前,就特意把这些俘虏送出城外,送到雨秋平自家的营地内。按照日本武士间不成文的规则,抓到的俘虏通常是由武士自己决定如何处理的。因此,雨秋平本来是打算悄悄地把这些俘虏放走,也算是为自己之前看到俘虏被贬为奴隶而无动于衷的一种赎罪。把俘虏送出去的事情,是交给直江忠平是做的。直江忠平一向和雨秋平最为默契,心意相通,直江忠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然而,看到直江忠平的表现后,雨秋平心里就大概已经明白。

“殿下…”直江忠平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开口道,“昨天晚些时候,佐佐大人和金森大人来到我们的营地内。他们说,他们代表主公,来问问我们打算如何处置俘虏。”

“在下…”直江忠平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准备继续说下去。然而,天野景德却忽然摇了摇头,示意雨秋平该让他说下去。

“在下私自揣测大殿的意思,”天野景德沉声道,“就是来看看主公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俘虏。就是主公把他们放回去,大殿也不会干涉。只是心里难免会留下不快。”

“因此,在下善做主张,”天野景德冷声道:“以殿下初来乍到,需要同僚多多照顾为由,将俘虏赠送给本家的多位殿下和信长大殿了。”

“请殿下责罚,在下愿一力承担。”天野景德俯身一礼,就等待着雨秋平的训斥。他清楚地记得,去年在讨伐山贼时,自己擅自杀害那些村民后,雨秋平暴风骤雨一般的愤怒。

然而,他等了多时,却依然没有等来雨秋平的责骂。天野景德有些不解地抬起头,雨秋平神色木然,用有些空洞的眼神望着天野景德。又仿佛透过了天野景德,望向了帐篷外面,望着营地内关押着的那几百俘虏——也是注定要成为奴隶的人了。

若是以前的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竭尽所能,去拯救他们,去挽救他们。在现实和善意中,选择自己的善,努力去为天下无辜百姓减轻一些痛苦。

就像当年,他向今川枫承诺的一样。雨秋平脑中忽然闪过当时的影像。

·

“虽然,我这样手上没什么权利,也没什么大本事的人,向你说这样的话,会有一些自大吧,”雨秋平郑重地看着泪眼婆娑的少女,“但我愿意向你承诺,向全天下经历着不幸的家庭承诺。我雨秋平,一定会尽我所能,去拯救他们,让他们不用再经历生离死别。”

·

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单纯幼稚…直到自己碰得头破血流,才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世界是如此残酷,善良的好人,终归难以在世上生存下去,尤其是乱世。

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

雨秋平把目光从远方收回,看着眼前这位愿意为他弄脏自己的手的忠诚部下。他上前一步,扶起了天野景德。

“权兵卫,你做的没错。”雨秋平惨笑了一声。笑自己,也笑古往今来无数向现实屈服的天真少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说出了那句古往今来,无数野心家、位高权重者为自己行为作出掩饰,聊表安慰的借口:

“这是乱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

“喜兵卫,”雨秋平扭头看向真田昌幸,这个少年总是有着高出他年龄许多的成熟。“我昏迷的这段时刻,有什么重要的情报么?”

“殿下,请到这边来,”真田昌幸引领着雨秋平等人走到一旁摊开了地图的桌子上去——这张地图还是当年雨秋平从冈崎城天守阁里要来的呢。

“昨天下午,”真田昌幸指向地图上知立城的位置,“我军在沓挂城的探马发现,知立城的松平家部队十分活跃。而驻守在沓挂城通往知立城的必经之路上,也就是逢妻川上的桥梁处的松平家部队数目也有增加。而今天清晨,更是有松平家的探马越过逢妻川,进入逢妻川北岸,沓挂城南方的地域进行侦查。”

“由于沓挂城守军不多,”真田昌幸从容不迫地说着紧张的情报,“很有可能有沦陷的危险,佐久间殿下已经在昨天下午就回援了。佐久间殿下先前所在的举母,深入三河境内。如果沓挂城沦陷,松平家只要沿着逢妻川两岸逆流而上,就可以把佐久间殿下的部队封锁在逢妻川和矢作川之间全歼。因此,佐久间殿下被迫回援沓挂城。在昨天晚上入夜前,就已经渡过了逢妻川。估计在现在这个时候,已经回到了沓挂城。”

“信长大殿在留下佐佐大人和池田殿下驻守大高城,并命令柴田殿下率领先锋在今天早上就启程,前往桶狭间扎营,和沓挂城呈掎角之势,估计现在也已经到达。大殿之前下令,本家的直辖部队也将在用过午饭后出发,前往桶狭间。在那之后,由柴田殿下东进接过沓挂城的防务,而佐久间殿下则原路返回,再次入侵到举母。”

“这样啊…”雨秋平对着地图斟酌了良久,大致看明白了眼前的局势。虽然织田家的兵力远超于松平家,但是之前由于过于轻敌,以至于战线铺得太开,东线深入敌境过多的佐久间信盛得不到任何支援。因此,当松平家把兵力集中在知立城后,威胁到了沓挂城的安全,佐久间信盛就不得不撤退。可是,随着织田家主力部队结束了大高城攻略,全部转移到桶狭间——沓挂城一线后,知立城一带松平家的压力就会变得很大,而佐久间信盛也就再次有了机会从东边深入三河,威胁冈崎城了。

织田家现在想要进攻冈崎城,大致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佐久间信盛走的那条北线,另外一条,就是老老实实打下知立城,再打下安祥城,从东边威胁冈崎城。而在这两条线路之间的大片土地,则大多数是森林、丘陵,没有官道,难以大规模行军。

·

战局的推演也和雨秋平想象的如出一辙。10月8日,织田家主力部队开始从桶狭间和沓挂城两个方面向着知立城进军,在逢妻川北岸布阵。而松平家则坚守在逢妻川南岸,控制着两座主要桥梁。松平元康本人的旗号也在知立出现。而东线别动队的佐久间信盛,则在10月10日进逼到了举母南边,和冈崎城隔着矢作川相望。佐久间信盛认为,冈崎城中明显没有太多部队,因为他们已经放弃了矢作川上桥梁的控制权,全部缩回城内。

对峙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了10月25日,期间爆发了两次小规模冲突。第一次是佐久间信盛越过矢作川南下,在冈崎城城下町里大肆放火。留守的酒井忠次和鸟居元忠二人立刻出击,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击败了佐久间信盛。但是佐久间信盛在撤退回矢作川北岸时阵势森严,丝毫没有给松平家追击的机会。另一次冲突,则是发生在知立城战场上。织田信长率领军队在桶狭间方向大举调动,迷惑了松平家的判断。沓挂城方向的柴田胜家则趁机声东击西,对着知立城通往沓挂城方向上逢妻川上的桥梁发起猛攻,成功夺下了桥梁的控制权。但是反应过来的松平家立刻构筑了第二条防线,柴田胜家难以继续推进,局面再次陷入僵持。

11月14日,留守胜幡城和清州城的丹羽长秀、森可成发来警报。美浓的斋藤家在发现织田家大举南征后,已经在稻叶山城集结了大量部队,有南下进攻的迹象。而犬山城的织田信清,也催促织田信长快点回来防御尾张。在这样的局面下,织田家无法继续对峙下去了,不得不谋求改变。

第二百三十三章 出使

11月16日中午,桶狭间的官道上。

雨秋平正带着本多忠胜,天野景德两个随从,在官道上等待着正在赶来的林秀贞。按照计划,雨秋平会在林秀贞赶到后,和他一起作为使者直接渡过逢妻川,前去知立城求见松平元康,向他提出结盟的要求。

由于雨秋平的出现,这一世的织田信长,比前世提早两年向松平元康提出了结盟的要求。织田信长本来是打算,向他的父亲织田信秀在“守山崩”之后那样,打到冈崎城下,迫使松平元康签订屈辱的城下之盟,成为自己具有附庸性质的盟友——就像之前今川家和松平家的关系那样。不过,眼下的情况已经不允许他完成他预设的目标了。北边的斋藤家虎视眈眈,单凭织田信清、丹羽长秀和森可成,是肯定挡不住斋藤家的大军,织田信长必须尽早回去。

因此,他在昨日的会议里,任命和松平元康关系不错的雨秋平作为使者,前去知立城,向松平元康请求结盟(雨秋平也可以顺便要回自己部下的家眷)。他也不要求在这样的情况下,和松平元康订立强弱分明的条约了,只要雨秋平能够说服松平元康脱离今川家,和自己结盟就可以了。

不过,在散会后,雨秋平却被留了下来。织田信长打发走了众人后,向他嘱咐道:“余昨天已经让佐渡守过来了。到时候你和他一起出使,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向他请教。”

“是。”雨秋平应道。果然,如此重要的谈判事项,织田信长自然不会完全放心由一个初来乍到的叛逃武士来完成,安排林秀贞来监视自己,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织田信长在雨秋平临走前再次向他嘱咐道:“不要向外界透露佐渡的行踪。这次出使,你才是正使,佐渡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你给余记清楚了。”

·

一头雾水的雨秋平,此刻就正在官道上等待林秀贞的到来。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是正使,而林秀贞却只是一个“小角色”。从官职上来说,林秀贞是家中的笔头家老,而雨秋平只是一个部将,理应让林秀贞为尊。从实际出发,也是应该让熟悉外交的林秀贞作为正使,而雨秋平则仅仅凭借和松平元康有旧情,作为两家展开对话的一个契机罢了。

虽然不明白这样是为了什么,但是在看到官道远处腾起的烟尘后,雨秋平还是下令本多忠胜和天野景德上马,准备和林秀贞一起出发。

“要回三河了,”雨秋平看向身旁全副武装,神情严肃的本多忠胜,“锅之助,你有什么打算吗?”

本多忠胜皱了皱眉头,望向雨秋平:“不知殿下何意?”

“现在我也算是在织田家有了基础,安顿下来了,不必担心。”雨秋平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如果同盟建立顺利的话,松平家也算是独立的大名了。锅之助有没有考虑借着这次出使的机会,回到松平家?”

本多忠胜愣了一下,握着武士刀刀鞘的手,不免有一些颤抖。看得出来,他很犹豫。

也就在这时,林秀贞带着几个随从已经赶到了不远处的地方。眼看两人商讨这件事的时间不多了,雨秋平不免有些着急地催促道:“锅之助,你的意思是?”

“下次吧,下次在下再返回松平家。”本多忠胜摇了摇头,“在下这次是作为殿下的护卫,陪同出使。殿下没有带着其他护卫,若是在下离开,殿下的安全无人保护,这不是武士之道。”

雨秋平还想再劝,但是林秀贞已经和雨秋平抱拳打招呼了。雨秋平也只好抱拳回礼。

“林殿下从那古野城辛苦地赶来,真是不容易啊。”雨秋平看着林秀贞风尘仆仆的样子,脸色也稍微有些憔悴。

“再苦,安坐后方,也不如你们这些在一线拼杀的武士辛苦啊,”林秀贞哈哈一笑,“之前红叶还不得不与昔日故主拔刀相向,实在是太为难你了。像红叶一样的忠贞武士,想必内心是矛盾重重吧。”

林秀贞的这番话,可谓是说到了雨秋平心坎上。雨秋平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是战国乱世啊。”

“你的委屈和付出,主家都会记在心里,”林秀贞笑道:“一切都是为了主公的霸业!出发吧!”说罢,他一夹马腹,引领着众人向着逢妻川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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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逢妻川桥头附近,雨秋平亲自策马向前,说明自己作为使者的来意。正巧,桥头的守将正是松平元康当年的一个侍从,和雨秋平有过一面之缘,很痛快地放行,让雨秋平前去知立城。

不过,到了知立城内,雨秋平却稍微遭遇了一些麻烦。原本他以为可以直接在知立城天守阁内和松平元康谈判。却不料,一行人在城外被禁止入内了。

“实在是非常抱歉。”负责在城下町里接待雨秋平的石川数正说道:“主公不便见客,还望雨秋殿下稍等片刻。”

这样的局面让雨秋平有些措手不及。如果松平家不想谈判,直接不让自己过桥便是。可是放自己到了知立城下,又不让进,这又是什么意思?

雨秋平把求助的目光看向身旁的林秀贞,林秀贞望了眼城头飘摇的松平元康的马印,微微一笑,朝雨秋平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问自己。

“在下只是副使,一切都听雨秋殿下定夺。”林秀贞恭敬地说道。

“那…”雨秋平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听从石川数正的安排,在城下町先住了下来。一行人若无其事地走到了留宿的客栈,谁曾想,刚一进门,刚才还神色淡定的林秀贞却突然显得有些焦急。

“这位大人,”林秀贞看向天野景德,“不知大人肩头的乌鸦,可否用于报信?”

“可以。”天野景德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在乌鸦的背上轻抚了两下,乌鸦就会意地飞到了林秀贞的肩头,“不知殿下有何紧急之事?”

“这些过后再解释吧,”林秀贞边说边吩咐手下研墨,“佐久间殿下有危险了。”

片刻后,他就快速完成了书信的书写,小心翼翼地塞入了乌鸦腿边的信筒里,由天野景德找一个隐蔽的方向放飞。

“林殿下。”雨秋平被林秀贞的反应吓得不轻,“不知有何要紧之事?”

“是这样的,”如释重负的林秀贞看着雨秋平,出言解释道:“如果我推断得不错,松平殿下根本不在知立城内,而是在冈崎城。”

“啥?”雨秋平愣了一下,“可是城头不是有松平殿下的马印吗?”

“障眼法罢了。”林秀贞摇了摇头,“刚才一路过来,我就察觉不对。松平家的部队扎下的营盘铺得太开太散,明显不利于防守,显然是想营造出部队数量众多的假象,让主公不敢进攻。”

“而松平殿下本人则早已率领部分部队转移到冈崎城内,打算对孤军深入的佐久间殿下进行奇袭。”林秀贞断言道。

“所以我想求见松平殿下,石川大人才不让我进城?”雨秋平恍然大悟,“松平殿下根本不在知立城内,而城内估计也是空城一座。害怕被我们看透虚实,才把我们拦在城外!而桥头的那些武士,肯定是因为身份不高,不足以接触战略层面的机密,故而大意之下放我们过桥?”

“是这样不错。”林秀贞苦笑了一下,“不过佐久间殿下撤退的功夫相当了得,估计松平家也讨不到多少便宜。”

众人发现情况的严峻后,纷纷神色凝重,唯有林秀贞,反而泰然自若起来。

“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这里干等着啦!”说罢,林秀贞笑着拍了拍手,居然就淡定地靠坐在了榻榻米上,“去给我沏壶茶来。”

·

11月16日下午,雨秋平等来了石川数正的上门拜访。

“先前有所欺瞒,实在是抱歉。”石川数正上来就直接诚恳地道歉,倒是颇有几分三河武士的淳朴干练。“主公实则不在知立城,而是在冈崎城内。”

听到这里,雨秋平不得不将崇拜的目光投向林秀贞。这个平时不温不火的中年武士,居然有这如此敏锐的观察力。以至于自己还是一头雾水的时候,他就已经清楚地推断出了全局——绝非历史上的无能之辈。

那么,为何历史上…

不过雨秋平没能继续想下去,因为石川数正继续说道:“在下已派信使汇报主公。我家主公得知雨秋殿下的来意后,很希望能与雨秋殿下谈谈,敢请殿下前往冈崎城一叙。”

雨秋平听到这里,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既然松平元康愿意和自己在这个时候见面,估计就是已经放弃了进攻佐久间信盛的计划。不过,到底后续该如何行动,没什么就经验的雨秋平还是把目光投向了林秀贞,等着他来拿主意。毕竟前去冈崎城,和在知立城谈判,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如果是在知立城谈判,会议就类似于松平家迫于织田家的军事压力而签订盟约。但是如果雨秋平等人去了冈崎城,就是平等的大名之间互相派遣使节拜访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谈判(1)

石川数正察觉到了雨秋平的目光,不由得也望向这个先前没有引起他注意的朴实的武士:“不知这位…大人是?”石川数正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了一个敬语。

“无名小卒罢了,入不了石川大人的法眼,只是作为副使陪同雨秋殿下,”林秀贞谦卑地答道,“一切全听雨秋殿下吩咐。”

雨秋平愣了一下,还是选择点了点头。毕竟他有历史的知识在,明白织田信长和松平元康终究会结盟的,自己的选择不会出错。

“既然这样,诸位就请跟我前往冈崎城吧。”石川数正如释重负地起身,带着十几个护卫,护送一行人在11月16日入夜前,抵达了三河冈崎城。

·

永禄三年(1560)11月16日,戌时四刻,冈崎城天守阁内。

雨秋平正在天守阁三层的评定室内等待着松平元康的到来。天野景德和其他随从,因为地位不够,都只能等候在天守阁外。而林秀贞居然也坚持要等在评定室外,让雨秋平有些诧异——他本以为织田信长想要让信任的人全程监控谈判的。本来雨秋平想把本多忠胜一起带进来见见松平元康,却被本多忠胜以他的资格也不够为由推辞了。

松平元康也没有让他们多等,戌时五刻,松平元康就独自一人来到了评定室内。进门前,还让侍卫关上门后离开远一点,显然是要和雨秋平密谈了。

“红叶,好久不见。”松平元康看到雨秋平后,脸上不知不觉地浮现出了笑容,“看到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竹千代,劳你挂念了,”雨秋平苦笑了一声,“看起来你精气神还算不错啊。”

“这还要多谢红叶你啊,”松平元康感激地说道:“半年前,松平家从今川家半独立时。若不是红叶你说服了朝比奈殿下不要进攻我,松平家哪里会有今天?”

雨秋平愣了一下,又是苦笑着点了点头:“想听实话吗?我当时非常为难啊。”雨秋平顿了顿,“一方面,我是今川家的家臣。已故家督殿下待我恩重如山,我打心底地希望维护今川家的统一。但是另一方面,你又是我的好朋友,我既希望你的帮助,又希望你能够一朝一日不用再卑躬屈膝地活着…”

“只是今川家的诸位殿下,不理解红叶的苦心啊。”松平元康摇了摇头,“我也不傻,但是红叶绝对不该被流放,该被流放的应该是冈部元信一党。战斗是他们先打响的,已故家督殿下也是因为他的渎职而阵亡的…真不知道,寿桂尼殿下和现任家督为何会如此刻薄地对待红叶…”

“不说这些了,说着伤心,”雨秋平摆手打断了松平元康,“都过去了…那段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当时听说红叶你被流放时,我真的很担心啊,”松平元康的声音微微有一些低落,“甚至还想着,如果红叶实在找不到安身之所,我也可以违背今川家的禁令,收留红叶一段时间。”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看到红叶能够在织田家站稳脚跟,得到重用,我也就放心了。”

“说到这里,”松平元康抬起头,看向雨秋平,“常磐备的家属们还都住在知立城呢!这段时间知立附近戒严,我还特意嘱咐足轻们不要为难他们。红叶这次回去时,就把他们一并带回吧,也好让大家团聚过个好年。”

“太感谢了,竹千代,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雨秋平一时竟有些语塞,平时一贯能言善辩的他此刻却感动地说不出话来。松平元康看起来一直在善待他部下的家属,即使自己作为先导进攻三河,他依旧没有食言。而他主动提出要把家眷送还雨秋平,也让雨秋平避免了开口的尴尬。

“红叶不必客气,我之前欠了你那么多人情,这一点点微薄之力,又哪里还得清啊?”松平元康摇了摇头,“而且那年新年宴席时,我不是也向你承诺过么。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尽管开口。”

雨秋平愣了一下,回想起了许久以前的画面。那时,两人还都在今川家共同效力。

·

“当时所有人都趾高气昂地骑在马上,只有红叶你一个人没有那样蔑视我,还扶了我一把,关心我有没有事。”松平元康低声说道,“后来宴会结束后,红叶还叮嘱我快点去吃晚饭…”

松平元康似乎还打算说什么,但是他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想说的话,因为太久的压抑,已经不止如何表达。

“我真的很感动…”良久,他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竹千代你不必如此…那只是,人之常情啊。”雨秋平解释道,松平元康却摆了摆手。

“人之常情么?成为了武士,就不再有人之常情了吧。”他苦笑了一声,“我么这么多年来见惯了世态炎凉,红叶你是第一个不拘束于身份,像朋友一样对我的人。真的很感谢。”

“红叶,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竹千代帮忙得地方,你尽管开口。”

·

“你还记得那件事啊,”雨秋平想起过去两人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红叶一向说到做到,作为武士,我自然不甘落后啊。”松平元康也笑道,两个人回忆着过去的相逢和点点滴滴,不知不觉,已经聊了很久。

“好了,言归正传吧!”雨秋平拍了拍手,“我这次作为织田殿下的使节,还是有要事相商的!”

“也是,”松平元康憨厚地笑了两声,“再怎么说,红叶和我也是属于敌我两个阵营,肯定不会专门跑过来叙旧啊。有什么想说的,红叶尽管讲。”

“事情很简单,一句话就可以了。”雨秋平让语气稍微变得严肃了一点,松平元康也全神贯注地聆听着。

“织田殿下想和竹千代你握手言和。”雨秋平低声道。

松平元康愣了一下,似乎不是很明白雨秋平的意思,而是开口确认道:“红叶,恕我直言,织田殿下怕是有点托大了。今川家和织田家有着血海深仇,已故家督殿下尸骨未寒,又怎么可能与织田家结盟?就算是结盟,也不是在下说了算的啊。”

“不不不,竹千代你可以做得了主。”雨秋平凝视着松平元康的双眸。

“因为,织田殿下是想和——独立的——松平家结盟。”雨秋平把“独立的”三个字咬得格外的重。从松平元康神色中的惊讶中可以看出,他显然听懂了雨秋平的画外音。

“织田殿下是想让我从今川家中独立?”一贯沉稳的松平元康也有些沉不住气了,语气也急促起来,“可是和织田家结盟,就等于和今川家决裂了啊!”

“可以这样说没错了。”雨秋平点了点头。

松平元康的眉毛都快拧成一个疙瘩了,看起来还只有十几岁的小年轻,和日后那个坐拥天下的幕府将军的气度,还是差了不少啊。

“红叶,你我这么久的交情,我也不和你打官腔了。”松平元康显然也是第一次处理如此重大的事情,稍微有些沉不住气,“恕我直言,织田家的实力,还是不如今川家的。桶狭间织田家只是侥幸获胜罢了。若是我和织田家结盟而抛弃今川家,等到今川家大军来攻,我又该如何是好?”

雨秋平听到这里,倒是松了一口气。至少松平元康在拒绝这项建议的时候,没有以自己对今川家的忠肝义胆为理由,而是直接进行利益上的分析。可以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希望松平家能够获得独立。这就省去了雨秋平很多麻烦。毕竟,雨秋平自己也对今川家怀有感情,如果是要去劝说一个今川家的忠诚背叛,可能很多话会所不出口。

但是…就算我不说,2年以后,松平家也会和织田家结盟的啊…这不是我能改变的。家督殿下,濑名殿下…请原谅我。我也是为了复仇,才不得不让历史继续进行下去啊。

“此言差矣。”雨秋平摇了摇头,“竹千代,你不妨再好好想想,织田家和今川家的实力对比。”

松平元康愣了一下,把疑惑的目光看向雨秋平。

“今川家虽然之前号称百万石大名…但那也是已故家督殿下所创造的全盛时期了。”雨秋平有些遗憾地说道:“当时今川家囊括了骏远三三国,以及东南尾张和知多半岛的大部分地方,才能拥有近100万石的领土。而织田殿下,则因为没能完全统一尾张,而只拥有30万石左右的领地。”

“可是现如今,局面已经大有不同,”雨秋平指了指评定室墙壁上悬挂的地图,“今川家已经彻底失去了尾张,如果竹千代你脱离了的话,三河也将从版图上抹去。到时候,今川家就只剩下远江和骏河40万石的领地了。再加上今年的惨败和内战,实力只会更加虚弱。”雨秋平顿了顿,“而统一了尾张的织田家,即使不算上犬山殿下所占有的领地,也会拥有超过40万石的领地,但从实力上来说,根本不需要害怕今川家。如果竹千代你加入了织田家,我们双方的实力就可以压倒今川家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谈判(2)

松平元康听完雨秋平的叙述后,望着悬挂的地图久久出神。他之前似乎一直没有从这样的巨大反差里转变出来,松平家上下也都活在今川家十几年来的压制中。因此,当雨秋平点出实力此消彼长的变化时,他着实花了一段时间去反应。

“可是…”松平元康的语气明显有了一些动摇,“如果织田家和今川家势均力敌的话…我即使待在今川家,我和今川家联盟的力量,也会压倒织田家的啊。红叶能否给我一个理由,或者说织田殿下能否给我一些承诺,说服我倒向织田家啊?”

雨秋平看到松平元康态度的松动,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对于如何劝说松平元康,熟知历史的他早就提前做好了功课。他顿了顿,胸有成竹地低声开口道:“我可以告诉竹千代三个松平家应该和织田家结盟的原因。”

“红叶请讲。”松平元康愣了一下,问道。

“第一个原因,就是两家实力未来的发展。”雨秋平抬起了左手,指向织田家的方向,“在我来到织田家这短短几个月里,我已经明白了织田家和今川家的差距了。织田殿下雄才伟略,唯才是举。而织田家的家臣里,也有着数不清的青年才俊和经验丰富的老臣。整个家族内部,充满了干劲和活力。”

“反观今川家,”雨秋平举起右手指向今川家的同时,眼中却多了一抹谈论织田家时所没有的感情,“先任家督故去后,继任的氏真殿下是何水平,竹千代你不会不清楚。氏真殿下虽然也才华横溢却恃才傲物,沉迷风月而不理政事,好高骛远而不思进取。更令人遗憾的是,氏真殿下明显没有已故家督殿下那样的胸怀和雄才伟略,他多疑寡信,必定不得人心。我认为,氏真殿下绝非织田殿下的对手。织田殿下会带领着织田家不断开拓前行,而氏真殿下可能只会满足于守城。却不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雨秋平顿了顿,“还有就是,今川家的人才,可能比不上织田家了。暂时看来,靠着朝比奈殿下,寿桂尼殿下,冈部元信这些人,勉强还能和织田家相抗衡。可是下一代中,却鲜有人才。今川家安逸享乐,风花雪月的风气,真的影响了太多青年了。等到老一辈的人都已老去,今川家就绝非织田家的对手了。”

松平元康也是在今川家内待过很久的人,自然明白雨秋平所言非虚,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个原因,则是两家的先天的地缘环境所导致的。”雨秋平微微有些得意地颔首。由于他曾经以后来人的上帝视角,旁观过整个战国乱世的发展,因此他的大局观也远远超过了同时代的常人。“今川家本身的地缘环境,就决定了松平家永远无法和今川家和睦相处。”

“此言怎讲?”松平元康眉头一皱,有些意外地追问道。

“今川家所领有的远江和骏河,南面临海,东面和北面则分别是强大的盟友北条家和武田家。已故家督殿下健在时,还能和两者分庭抗礼。可是如今,今川家的实力已经远远弱于北条家和武田家,根本不可能向北边和东边发展了。”

“今川家为了谋求发展来维持联盟间实力的均衡,今川家的武士们为了追求战功来获得晋升,就只有西进一条路。换句话说,今川家唯一的扩张方向,就是松平家所在的三河。无论同盟眼下多么稳固,无论实力差异如何变化,这都是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雨秋平沉声道:“自从善德寺同盟建立以来,这也是今川家注定的未来了。所以说,松平家和今川家之间的矛盾无法调和。等到今川家安定了内部之后,肯定还会谋求向三河动手的。这不是一纸盟约能解决的问题。”

松平元康听罢雨秋平的这一番话,呆呆地愣在了原地,许久没有反应。雨秋平站在上帝视角上做出的全局判断,显然深深触动了他。他扭过头去,凝视着东海道地区的地图,终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承认雨秋平说的不错。

“而织田家,则大有不同。”雨秋平话锋一转,“我在这里跟你交个底。织田殿下和织田家先主公信秀不同,对三河没有什么太强的执念。织田殿下志在天下!”

“志在…天下?”松平元康磕磕绊绊地重复道,“这是…何等的气魄,氏真殿下真的无法相比啊。”

“没错,”雨秋平点了点头,“所以只要三河不会给织田殿下带来麻烦,织田家并没有非要和松平家你死我活的理由——其实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出现在这里,来和竹千代你讲和啊。相反,织田家的目标是西进上洛。我们想要攻略的,要么是往北线走,攻克美浓、近江;要么就是往南线走,从伊势,伊贺,大和进军京都。因此,很乐意接受东边的松平家作为盟友,保障后方的安全。”

松平元康耐心地聆听着雨秋平的长篇大论,努力地消化着其中的意思。半晌后,他还是有些犹豫地问道:“红叶对织田家和今川家发展方向的趋势,我都认同。可是…如果松平家和织田家结盟了的话,松平家又该何去何从呢?”

“这个嘛,”雨秋平的脸上浮起一丝愁容,“攻略今川家。”

“嗯?”松平元康愣了一下,“攻略今川家?”

“没错。”雨秋平点了点头,“有了织田家做西侧的后盾,竹千代可以大胆地东进。今川家内部矛盾重重,之前是靠着已故家督殿下的权威才勉强维持。若是氏真殿下不能表现出足够的才干,远江的国人众想必不会轻易顺从。再加上朝比奈和冈部之间的矛盾,今川家只会因为不断地内耗而渐渐衰弱,那就是竹千代攻略远江骏河的机会了。”

“但在那之后呢?”松平元康追问道,“面对武田家和北条家的联盟!我该怎么办!甚至于说,当我进攻今川家时,北条家和武田家派来了援军,我也没办法啊!”

“关于这点,竹千代不必担心。”雨秋平摇了摇头,“善德寺同盟也不会永远铁板一块。在短时间内,北条家和武田家可能不会对今川家作出有力援助。武田家忙于和越后上杉家的对峙,而北条家则致力于关东平定。作为武田家的盟友,北条家和上杉家的关系也十分恶劣。作为关东管领的上杉家不会坐实北条家在关东攻城略地而不管,必定会率领众豪族积极抵抗。”

“而到了之后吗,”雨秋平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帮松平元康“预测”一下未来。“为人心狠手辣的武田大膳大夫,在看到孱弱的今川家后,甚至有可能和竹千代你约定一起瓜分今川家。而北条家也很有可能就此和武田家决裂,善德寺同盟就将破裂。”

“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雨秋平匆忙把话圆回来一点,“但是当今川家的实力衰弱后,同盟绝对不可能一成不变。”

“即使如此,让我对上武田家和北条家,怕是也占不到便宜。”松平元康摇了摇头。

“但是那个时候,织田殿下和松平殿下也不可能还是现在的小大名啊。到时候,发展起来的织田家和松平家,又何尝不能与武田北条一战呢?竹千代也何尝不能效仿已故家督殿下,成为骏远三三国的大名呢!”

雨秋平的一番话所描述处的场景,极为诱惑。松平元康做梦都想拥有今川义元那样的权势,振兴松平家。而雨秋平的那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更是让他明白了和织田家联盟,是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出路。

只是,他还是有一些疑问——私人层面上的。

“红叶,”松平元康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我…怎么说呢,”松平元康顿了顿,“我一直觉得…你对今川家有着很深的感情。即使已经离开了今川家,仍然对他念念不忘。就像你一口一个已故家督殿下那样…你又为什么会劝我背离今川家呢?如果为了今川家好,不是应该希望我继续作为今川家的盟友吗?”

雨秋平闻言苦笑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用松平元康问,他自己心里,又何尝没有矛盾过?他又何尝没有想要竭尽全力保护今川家,保护家督殿下和濑名殿下为之付出一生的努力。

可是他明白,那根本不可能。今川家的衰落,早已注定好了,也清楚地写在了历史书上。只要今川义元的命运没能改变,今川家也注定灭亡。雨秋平所做的努力,可能只能延缓这一结果罢了。可是,若是雨秋平真的努力让松平家一直作为今川家的盟友,很有可能导致历史偏离它原本的轨道,让雨秋平最大的依仗——对历史的先知先觉,就此化为乌有——他刺杀织田信长,为今川义元和濑名氏俊报仇的计划也就无从谈起了。

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他必须做出选择,他也做出了选择。

“那么,告诉竹千代第三个原因吧。”雨秋平把话题拉了回来,望着松平元康,“对于你来说,这可能是最无足轻重的一个原因了。可是对于我来说,这却是我最自信的一个原因。”

“那就是——”雨秋平拖长了音调。

松平元康望着雨秋平,他发现雨秋平的双眸中突然闪动着无与伦比的信心和骄傲。他抬起右手,在脸前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食指直指松平元康自己。那个意气风发的样子,像极了今川义元当年的模样。

“我对历史发展的预判,绝对不会出错。”

第二百三十六章 同盟

松平元康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眼。令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他居然从那目光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和鼓励。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冥冥之中却有一种预感,这位好朋友所做出的预测,一定是对的。

“既然如此,我就将松平家的未来托付给红叶你的建议了。”松平元康沉吟了一下,向雨秋平点了点头,“我这便去与家臣们商量。”

“好的,”雨秋平明白松平元康已经认可了结盟,这次出使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接下来,只需要等待松平元康在说服他的三河家臣团认可结盟了。“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只不过,还有一事,我不知如何解决,”松平元康脸色浮现出了些许忧色,“我的妻儿还都在骏府城内。虽然拙荆是已故家督殿下的义女,关口殿下的女儿,但是也难保…万一在下离反后,他们三人该如何是好?”

“对哦!”雨秋平一拍脑袋,之前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可是无论他如何苦思冥想,也想不起来前世历史上,松平元康是如何换回妻儿的了。

“如此一来,还需从长计议啊。”雨秋平叹了口气,人质问题确实必须要解决。

“不管如何,我都会先去和家臣们商量,”松平元康起身说道,“只有先确定了,松平家今后的目标是与织田家结盟,大家才可以一起齐心协力地想办法。”

·

松平元康离开后,雨秋平也走出了评定室,来到了天守阁外其他人休息的房间里。雨秋平向众人通报了谈判很成功的好消息后,就又指出了人质问题这一难题。

没想到,听到这一严峻的问题后,林秀贞倒是先笑了出来。

“林殿下?”雨秋平被林秀贞的态度给弄懵了,“莫非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解决吗?”

“办法有是有,”林秀贞笑着摇头道,望着雨秋平,“不过,一听到松平家的人质这几个字,就忍不住地想要发笑啊。”

“殿下此言何意?”雨秋平不解地问道。

“哈哈,红叶啊,那都是你来日本之前的事情啦,”林秀贞似乎并没有打算多讲,而是一笔带过:“松平家的人如果真的下了决心,又怎么会因为人质的安慰而束手不前呢?”

“嗯?”雨秋平愣了一下,“可是在骏府城的人质里,可是有松平家的嫡长子啊!万一松平元康离反,今川家很有可能以拥立他的嫡长子继位为理由,率军进攻三河。三河的不少地方豪族和武士家族也很有可能会因此倒向今川家。”

“三河的武士呦,根本不吃那一套的。”林秀贞别有深意,微笑着摇头,“当年呐,因缘巧合之下,松平广忠殿下的嫡长子,也就是现在的松平元康殿下,成为了我们织田家的人质。可是松平广忠殿下丝毫不顾及嫡长子和织田家的威胁,带领着三河武士们,毅然决然地倒向了今川家那边啊。”

“这事我倒是略有耳闻…”雨秋平一边回忆着过去的历史事件,一边为三河武士的那股二愣子劲而感慨不已。忽然间,脑中似乎有一个念头闪过。他猛地眨了眨眼睛,再次转向林秀贞,急急地出口问道:“那么殿下!后来松平元康殿下!又是如何回到松平家的呢!”

“哦?”林秀贞似乎愣住了,嘴角却有了一丝若隐若现的弧度,“嘛…那还是你以前主公的老师,太原雪斋殿下进攻织田家,俘获了我们先主的庶长子织田信广大人。然后用织田信广大人为交换,换回了松平元康殿下给松平家。”

“有了!”雨秋平猛地一拍手,从地上直接跳了起来!“我们在大高城不是也俘获了很多今川家的武士么!还有鹈殿殿下的两位公子!不如就以这些人为筹码,把松平殿下的妻儿换回来!就像以前雪斋大师那样!”

“好点子,红叶!”林秀贞笑道,“快去告诉松平殿下吧!你能想出这个好方法,可以说是除了缔结同盟外,又立了一个大功啊!”

“是!殿下!”雨秋平兴奋地跑出屋外,一方面因为问题的解决而开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能够为鹈殿殿下做一些身后事而感到欣慰。如果鹈殿家的重要家臣和继承人全部被俘的话,鹈殿家可能就难以为继了。能把这些人放回去,也算是对今川家的一份心意吧。

林秀贞目送着雨秋平离开屋子,也不再抑制嘴角自然的笑意。

·

雨秋平的建议给陷入苦恼的松平家送来了救命的稻草。本来松平家大部分的家臣,在松平元康的说服下,也已经答应和织田家结盟。为数不多的反对者都是以主母和少主的安危唯由劝谏松平元康。现在问题得到解决,一系列结盟的具体事项也得以展开。

松平元康将家中的重要家臣酒井忠次和石川数正作为人质,跟随雨秋平一起返回织田家控制区域内。雨秋平在临走前,还带走了自己留在知立的常磐备的家属们。但是,他无暇和部下们一起享受团聚的喜悦,还需要继续为了同盟的建立而奔走。雨秋平再次作为负责人,将被俘虏的鹈殿家重要的武士和家臣移交给松平元康。松平元康则派出信使前去与今川氏真、寿桂尼交涉,声明自己迫于织田家的淫威无力抵抗,而今川家又迟迟不肯派来援军,因此被迫与织田家结盟,希望能够用织田家俘虏的人质换回自己的妻儿。

据使者转述,今川家高层听闻这个消息后暴跳如雷。因为松平家之前就处于半独立的状态,织田家和松平家起了摩擦后,也从未要过援军。现在就突然以今川家没有派出援军为由而脱离今川家,实在是有些太过分了。最后,还是寿桂尼力排众议,同意了松平元康的请求。这一方面可以彰显今川家很关注家臣和豪族的利益,愿意为鹈殿家的人质交出松平家的嫡长子,借此安抚远江动荡的人心。另一方面,寿桂尼也明白,三河武士从来不会被人质束缚,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12月1日,随着筑山殿和一双儿女抵达三河,松平元康也正式宣布脱离今川家,改名松平家康。织田家也于同日撤军回到尾张。12月3日,松平家康亲自抵达清州城以表诚意,也算是给足了织田信长面子。他来拜访织田信长,也是为了两个人能具体商讨结盟事宜。而织田信长也召开了隆重的评定会议,欢迎松平家康的到来。

雨秋平很有幸,能够在现场目睹同盟的缔结仪式。这一天是阴天,太阳没有准时出来,雨秋平还险些睡过了头。上午辰时六刻,松平家康准时出现在了天守阁门口。而作为主人的织田家,早就全员到齐多时了。织田信长等候在主位上,目光一刻也没有从松平家康身上移开。松平家康带着他随行的家臣团抵达门口后,就快步走入大厅内。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松平家康的身上,关注于他到底会怎么样向织田信长行礼。织田家的诸位肯定都希望松平家康行一个附庸拜见宗主大名的礼节,但是松平家的家臣们肯定不愿意看到主公如此卑躬屈膝,而是期待一个平等相见的大名间的礼节。

出人意料的是,松平家康却彬彬有礼地行了一个弟弟见过兄长的礼节,让在场众人都是错愕不已。

“吉法师哥哥,”松平家康笑着开口道:“一别十年!又能再见兄长,弟弟我真的是太高兴了!”

一听到“吉法师”这个称呼,在场的众人立刻明白过来。松平家康当时在织田家做人质时,就曾经和还是继承人的织田信长一起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作为织田信长坏孩子军团里的一个忠实伙伴。而那个时候,松平竹千代就唤他为吉法师哥哥。

无论是织田家的武士还是松平家的武士,此刻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松平家康的这一称呼,避免了礼节上的尴尬。既不是卑躬屈膝有辱松平家颜面的下属礼,又在私人关系上以兄长称呼织田信长,给足了织田家面子。仅仅从这一个小细节,他为人处世的圆滑周到就彰显无遗。

而织田信长也是个玩心很重的主子,听到如此亲切的称呼后,似乎是回忆起了当年的往事,再也坐不住了!一贯不在乎礼节的他一跃而起,快步走到松平家康面前,狠狠地在他的肩头拍了一下,笑道:“当年追在我马屁股后面要饭团吃的小竹千代,已经长成了堂堂正正的武士啊!十年了啊!”

“今后的日子里,弟弟也希望能够像当年那样,”松平家康望着织田信长的双眸,恳切地说道:“和兄长一起驰骋天下!”

“好!不愧是我的竹千代弟弟!”织田信长兴奋地笑道,“以后我向西,你向东!把这天下,都纳入我们当年挂在腰间的小荷包里!”

说罢,织田信长一把抱住松平家康,两个人一起在大厅里放声大笑。而不只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一直隐藏在乌云里的太阳,也在织田家和松平家建立清州同盟的这一刻,向着天守阁里倾泻耀眼的光芒。仿佛一瞬间,把整个天下的未来照亮。

在雨秋平的前世,清州同盟是尔虞我诈的战国乱世里,最为稳固的同盟。松平家——也就是后来的德川家,在织田信长为了平定近畿的多次大战中,都派出了援军为织田信长奋战。特别是在织田信长最为危机的金崎撤退战和姊川合战中,当时的德川家康都为织田信长挡下了最为致命的攻击。而织田信长也投桃报李,在武田家两次入侵德川家领地时,都派出军队相援助。更是在攻灭武田家后,让德川家康如愿以偿成为了骏远三三国大名。

两家的关系一直维系到了织田信长在本能寺之变中殒命之后。当已经几乎继承织田家势力的羽柴秀吉,向着不甘心家业被外姓篡夺而奋起反抗的织田信雄发起猛攻时,德川家康再次站在了织田家这一边。他一手策划了针对羽柴秀吉的包围网,并且和织田信雄组成了最后一次的织德联军,在小牧长久手逼和羽柴秀吉。

真正的同盟,经得起风雨的考验。

第二百三十七章 分娩

清州同盟建立以后,织田信长专门褒奖了立下大功的雨秋平。与松平家结盟本身就是他的建议,他更是为此穿针引线,一手促成了清州同盟的建立。

不过,雨秋平在天野景德的建议下,以方立寸功,不敢邀赏为由,推辞了织田信长对他领地和职位上的提升。此举立刻赢得了不少织田家老臣的好感。而织田信长也在清州城城内赏赐给了雨秋平一家豪宅——堂堂部将借住在母衣众家里,成何体统。

这倒是也帮了雨秋平一个大忙——因此今川枫临产在即。在这个迷信的时代,妇人生产时的hui物是十分不吉利的,在他人家中生产时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虽然前田利家表示不在乎,但是雨秋平却不想失礼。一家人搬到新的宅院里住后,雨秋平立刻让直江忠平和濑名氏义二人去请清州乃至尾张最好的接生婆和郎中过来。

之前来的郎中给今川枫看过,说她的预产期大约在12月15日左右。雨秋平自从出征归来后,就一直寸步不离今川枫身边,推掉了前田利家等人邀请的所有活动(还有一次雨秋平颇为遗憾的打雪仗)。毕竟,妻子怀孕的时候,丈夫还是应该多多陪在身边的。此刻,他正轻柔地抚摸着今川枫隆起的腹部,还把耳朵贴到今川枫的肚子上,去听小宝宝的胎动声,把今川枫弄得痒得不行。

“好啦,别在那里闹啦,”今川枫嗔怪道,“都是要当父亲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点。”

“但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啊!”雨秋平的手几乎无法从今川枫的肚子上移开。一想到这里就孕育着他的孩子,属于他的孩子!那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活在这个世上的证据。孩子会由他带大,会叫他爸爸,会遗传他的音容笑貌,会不断地把家族繁衍下去。一想到这些,雨秋平就再次把耳朵贴到了今川枫的肚子上去。

“痒死了!你快走开啦!”今川枫抱怨着推开了雨秋平,“你把我弄得不舒服了,对胎儿不好啊!”

“不要!我不听!”雨秋平摇着头拒绝道,依旧把脸贴在今川枫的肚子上不肯离开。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却发现,本来咯咯直笑的今川枫,忽然安静了下来。雨秋平愣了一下,扭过头去看今川枫。发现后者正用带着忧色的目光,望着自己隆起的小腹。

“枫儿,怎么了吗?”雨秋平有些焦急地问道。

今川枫犹豫了一下,错开视线,轻声开口道:“你说…之前怀孕的时候…遇到了那么多麻烦。会不会对胎儿不好啊…”

雨秋平眨了眨眼,反应了过来。怀孕时的女人比较敏感,刚才她只是随意地自己提到了对胎儿不好这几个字,现在就疑神疑鬼起来了。

“好啦,枫儿,别担心。”雨秋平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他自己又何尝不因此而担忧内疚呢。他轻轻拍了拍今川枫的肚子,“你看这小家伙长得这么大!哪里会像是有问题的样子啊!”

然而,今川枫还是沉默不语地看着窗外飞扬的雪花。雨秋平苦笑了一下,双手扶住她的脸颊,把那绝美的脸颊转回正面来,直视着她的双眼:“好啦,会没事的枫儿!别担心了好不好呀!”

“哼。”今川枫看了雨秋平一眼,闹别扭一般地撅起了小嘴,低下头去故意不给雨秋平看她的表情。雨秋平看到她可爱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忽然,今川枫的身体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头也越低越深。雨秋平察觉到不对时,今川枫已经眉头紧皱,因为疼痛而发出了几声轻微的呻吟。

“枫儿,怎么了?要紧吗?”雨秋平焦急地问道。这样的情况在她怀孕以来时常发生,越临近预产期,就越让雨秋平提心吊胆。然而,这一次今川枫的反应似乎更加剧烈,方才还有些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今天才是12月10日啊…”雨秋平默念着和自己生日恰巧相同的日子,“离预产期还有五天呢啊…”然而,怀里的今川枫却显得愈发难受。

“不…舒服。”今川枫强撑着吐出这几个字时,雨秋平依旧疯了一样地冲出门外,高声吼道:“产婆!郎中!快叫他们过来!”

·

永禄三年(1560)12月10日酉时四刻,雨秋平的府邸内。

雨秋平无助地靠在产房的大门外,听着产房内虽然已经极力遏制,但是仍然撕心裂肺地呻吟声。他不知道,也无法理解,今川枫此时到底该有多么痛苦!

他已经从日上三竿之时,一直等到了日薄西山。他已经几乎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他既恨不得时间走得越慢越好,让今川枫哪怕少受几秒钟的煎熬;又希望时间快些流逝,让今川枫能够早点出来!

整整一个下午,顺产的消息和那声啼哭一直没有传来。雨秋平的心,就如同那太阳一般,缓缓地不断地向下坠去,直直地坠入深渊之中。而他的心情,也随着产房内的声音而七上八下。他可以清晰地听见,今川枫急促而慌乱的喘气声,之后就会因为疼痛而哀嚎。取而代之的又是几声喘息,然后又是一声让人心碎的呻吟。每当今川枫呻吟之间的间隙时,雨秋平的心都会一下子提了起来,呼吸也随之加快,盼望着她能够多休息一会儿。然而,那声凄厉的呻吟总是那么及时的到来,让雨秋平一下子跌落谷底,眼泪止不住地流。产房内郎中和产婆的窃窃私语,细碎的脚步声,以及清洗毛巾的水声,都让雨秋平心如刀绞,脑子里装不进任何东西。

他已经无数次忍受不住,想要冲进产房,陪在今川枫的身边,握紧她的手,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却都被产婆和陪同在门外的天野景德死死拦住。产婆担心雨秋平进来之后,影响接生。而天野景德则害怕雨秋平被污秽之物所伤,是大大的不吉利。雨秋平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咬紧牙关,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这一刻,他忽然恨极了今川枫腹中的生命,把今川枫折磨地如此痛苦。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今川枫,如同一枚被鲜血染红的红叶一般在产房内独自忍受难以想象的痛苦,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陪同在他身边的,是本来就住在府邸内的阿铃和几个侍女,以及本多忠胜和龙子。天野景德和直江忠平今天下午过来向雨秋平回报例行事项,但是后者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天野景德和直江忠平侍立在雨秋平两侧,都是面色凝重。雨秋家能否有一位继承人诞生,对忠心耿耿的家臣们同样至关重要。

不谙世事的龙子站在一旁,眼前狂躁而悲痛的雨秋平让她感觉有些陌生。但是她还是走上前去,小小的身子悄悄地抱住了雨秋平,希望能够缓解他的一些痛苦。雨秋平愣了一下,也缓缓地抱紧了龙子。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一下子长到龙子这么大,凭空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不要折磨她最爱的女人。

本多忠胜屹立在楼梯口,禁止一切闲杂人等上楼。听闻今川枫生产而匆忙赶来的前田利家等人,都被他毫不客气地拦在一楼。

今川枫的哀嚎依旧时断时续,雨秋平全是上下也止不住地在颤抖。早该生出来了…本来早就该生出来了!都怪自己,都怪自己没用,害得今川枫在怀孕时受到那么大的情绪波动,还被迫跟着自己颠沛流离!果然还是影响到了胎儿…

雨秋平靠在产房的门上,此刻的心情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了以为无数电视剧里出现的情节:一脸紧张的大夫拉开门,向着门外焦急等候的丈夫宣布了那个悲伤的消息:“难产了!孩子和母亲,只能选一个!”

于是,雨秋平从盼着产房的门早日拉开,突然变得惧怕这扇门哪怕有一丝一毫的移动。万一今川枫难产的话,万一轮到他来做这个选择…

毫无疑问,我肯定会选保住枫儿的…

拜托!枫儿!你千万不要出事啊!一切都会好的…

雨秋平忽然松开怀里的龙子,变坐为跪,双手虔诚地合十。向着生于无神论国家的他从来未曾相信的神灵祈求保佑!从道教诸神、如来佛祖到真主上帝,他几乎在心里向所有他记得名字的神灵许愿!保住今川枫的平安,千万不要有事!他紧紧地闭着双眼,嘴上念念有词、

神啊…既然你都狠心把我穿越到这样的鬼地方!那么帮帮你这个可怜的受害者吧!我只是希望我的妻子平安啊!

雨秋平的呼吸愈发急促,似乎是祈祷真的是他能够与天神沟通,他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预感,马上就会结束了!事情马上就会结束了!产房的门不会被先拉开!一定是一声啼哭率先响起!不会错的!

仿佛真的是苍天有眼,一声有气无力的婴儿的啼哭声在产房内响起!雨秋平来不及分辨为何这啼哭时如此虚弱,来不及计较那么多!一下子一跃而起!身体几乎已经脱离了大脑的控制,双手自己动了起来,就要去拉开产房的大门!

就在大门拉开前的一刹那,又一声凄厉的啼哭响起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双生

第二声啼哭响起的瞬间,产房外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雨秋平去拉门的手,也僵在了原地。这第二声完全不同的啼哭,带来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雨秋平一下子竟然没反应过来。直到两种截然不同的啼哭时在产房内回响,雨秋平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双胞胎!枫儿给我生了个双胞胎!

狂喜的雨秋平几乎兴奋地喊出声来,却没有发现——产房外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是面如土色。天野景德的眼中,甚至闪过了凶光。

雨秋平兴奋地拉开了产房的门,没有注意到产房内的接生婆和郎中的面色都是格外凝重。这些人甚至忘了拦住雨秋平。一个产婆正在帮今川枫擦拭身体,另外两个产婆则各自抱着一个襁褓。

“枫儿!你怎么样!”雨秋平一下子扑到今川枫的床边,后者已经憔悴地不成样子。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湿,头发也湿漉漉的,脸色惨白,嘴唇也有些发紫。她正大口大口喘着气,神色也有些茫然。今川枫看到雨秋平进来后,嘴角微微挤出了一个微笑,双眸中却满是恐惧地望着雨秋平,又望望那两个孩子。可是,实在太过虚弱的她,居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雨秋平伸出手指,在她的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好好休息。然后,就温柔地搂住了她。

“辛苦你了,枫儿,”雨秋平的泪水滴落到了今川枫的脖颈上,“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实在是对不起…”说到这里,雨秋平竟然泣不成声,只是不断呜咽着。

然而,今川枫的身体却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她努力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是我…对不起平。”

·

“嗯?”雨秋平愣了一下,从床上撑起身子,望着早已泪眼婆娑的今川枫,一下子懵了。“怎么了。枫儿?”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今川枫沉默不语,雨秋平又抬起头环视四周。天野景德和直江忠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进了产房,天野景德还小心翼翼地把门关进了。而周围的产婆和郎中们,也一个个面如死灰——特别是抱着双胞胎的那两个人。

“怎么了吗?是生了两个女孩子吗?”雨秋平忽然意识到,众人会不会是因为重男轻女的观点才如此压抑——没想到居然严重到这种程度。

然而,那个郎中却摇了摇头,低声道:“回禀殿下…是两个公子。”

“那不就得了,”雨秋平哑然失笑。可是周围的人,却没有一个笑得出来。

“那你们…都怎么了?”雨秋平被大家怪异的反应也有些给弄怕了,急急地问道:“生了双胞胎!不是大喜的日子吗!你们怎么都这个样子?”

天野景德和直江忠平闻言一愣,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由直江忠平开口道:“殿下…殿下是明国人,可能不懂这些,没有这些避讳。”

“亲兵卫,你什么意思?”雨秋平眉头一皱。

“这…”直江忠平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快说,什么意思!这是命令!”有些着急的雨秋平厉声道。

“遵命,殿下。”直江忠平下意识地应道。

“在日本…”直江忠平吞吞地开口道,“双生子…是大凶之兆。两个人中注定有一个,会成为邪魔的祭品。兄弟二人将会自相残杀,不死不休,给整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呢?”恍然大悟的雨秋平眉毛一挑,明显因为这该死的迷信,已经在了发怒的边缘。

“殿下…”直江忠平咽了口口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一般遇到双生子…人们都会溺死或者抛弃其中一个…”

“想都别想!”直江忠平话还未说完,雨秋平就厉声怒斥道:“两个都是我的儿子!我谁都不会抛弃!封建迷信!老子不信!”

“殿下!”天野景德早就料到雨秋平会这么说,急急地向前抢出一步,几乎是走到了雨秋平的面前冷声道:“殿下,这可不是儿戏!”

“我们明国从来就没有这种说法!”雨秋平愤怒地反驳道。

“祖宗千百年来传下来的东西,绝不会有错!”天野景德的面孔因为紧张和气氛变得有些扭曲,“无数教训都已经应验!无数家庭因为这个家破人亡!双生子绝对是祸害无穷!必须抛弃一个才能保得雨秋家平安!”

“不行!我不同意!全部都是歪理邪说!两个孩子我都要养大!”雨秋平高声怒吼道,屋外的人也因为屋内的情况而有一些骚动。

“殿下!在下知道您爱子心切,”直江忠平见状也恳切地说道:“但是这事真的不由得您如此胡闹啊!双生子的宿命会给整个家族带来无穷无尽的祸患,兄弟二人必定祸起萧墙!不仅如此,其他人也会唯恐沾上双生子的祸患,而与雨秋家保持距离啊!甚至信长大殿都有可能为了躲避祸患,以此为由流放您!您这样做不仅是对雨秋家不负责,也是对这么多愿意出生入死跟随您的弟兄不负责啊!殿下!请您三思啊!”说罢,直江忠平二话不说,直接跪倒在了地板上,重重地给雨秋平不断地磕头。这可是雨秋平废除了跪拜礼后,难得一见的场景。

“不行吧,不可以。”雨秋平依旧顽固地摇头,作为一个父亲,又怎么会同意舍弃自己刚生出来的孩子!

“殿下!”天野景德已经双目尽赤,竟然对雨秋平发了脾气:“您怎可如此糊涂!双生子注定只能留下一个啊!您疯了吗!”看到雨秋平还是冥顽不化,天野景德心一横,沉声道:“如此!为了雨秋家,就别怪在下擅自行事了!之后殿下愿意如何处置在下,在下绝无怨言!”说罢,他径直绕过雨秋平,对着两个产婆厉声喝问道:“哪个是长子!”

然而,还没等雨秋平反应过来去制止他,旁边的产婆和郎中们却忽然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那个郎中,是清州城最好的郎中了,就是之前在海船上帮今川枫诊断过的郎中。此刻,他一刻不停地往地上磕着头,“砰砰”几下就磕得鲜血直流。

“你们这又是什么意思!”反应过来的雨秋平一个跨步把天野景德隔开,同时再次厉声问道,“有完没完了!”

那个郎中磕头如捣蒜一般,恨不得把头都给磕碎了。“小人罪该万死!小人罪该万死!殿下饶小人一条狗命啊!”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雨秋平本来就经历了一下午的煎熬,现在又遇到这么多事情,几乎要疯掉了。他愤怒地对着郎中咆哮道:“快说!”

郎中的磕头骤然停止了。良久,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低声道:“殿下…请自己看看长公子吧…左边的那个就是。”说罢,他又再次磕起头来。

一头雾水的雨秋平转向左边那个接生婆。接生婆和雨秋平的目光仅仅相遇了一下,她就畏畏缩缩地低下了头。雨秋平从她怀中接过了包裹着他的大儿子的襁褓,凝视着他的大儿子。显然,估计是因为之前今川枫怀孕时保养地不好,动了胎气,大儿子看起来异常虚弱消瘦,脸色也不是很好,哭泣的声音也都很微弱。雨秋平又看了一眼他的二儿子,明显就比大儿子强壮了不少。

“怎么了吗?”雨秋平扭头看向郎中,“孩子是早产,身体有点虚。这个也没有办法,都怪我之前没有好好照顾妻子。大夫你又谢什么罪?”

郎中听罢,身体又猛地一颤。他保持着磕头的姿势,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颤颤巍巍地举起了右手。

“什么意思?”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大公子他…”郎中猛地咽了一口口水,仿佛要把全身的压力都释放出去一般沉声哭道:“没有右手啊——”

雨秋平只觉得身体猛地一震,直接石化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足足花了好久,才能消化这句话的意思。才能把“没有右手”这四个他都明白的字,串在一起,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这指的是自己的孩子。

没有右手…我怀里这个虚弱的孩子…没有右手?

是先天残疾的意思吗?…怎么会?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他不敢低头,也不想低头,仿佛只要没有亲眼看到大儿子的残缺,这一切就只是空口无凭,并不存在。

可是头还是不自觉地低下了,可是手还是不自觉地拨开了襁褓,可是眼睛还是不自觉地望去…

本该长着右胳膊的肩膀处空荡荡的…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哦不,有一个不长不短的肉疙瘩,似乎在顽强地宣示着那里本该有些东西。

雨秋平的心,也骤然被掏空。

触目惊心的画面几乎让雨秋平当场晕厥过去,他好不容易站稳在了原地,郎中的声音却犹如催命一般响起。

“小的无能!请殿下治罪啊!”

“夫人之前动了胎气,伤及婴儿!大公子非但没有手臂,身体也虚弱得很!以后注定多灾多病,活不了多久的啊!”

活不了多久的啊…

活不了多久的啊…

这句话一遍一遍在雨秋平空荡荡的心里回荡,回声清晰可辨。

第二百三十九章 殇佑

“殿下,在下很抱歉听到这些,”天野景德第一个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地伸出手来,抱住雨秋平怀里的襁褓,“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在下僭越了,代殿下决定,”天野景德冷声对着已经呆住了的雨秋平说道:“在下会把这个孩子遗弃掉,当他不曾存在过。对外宣称,夫人只诞下了一个孩子,就是那二公子。”天野景德冷冷地扫视了一眼房间里的产婆和郎中,“谁敢泄露消息,格杀勿论。”

“不敢!”“小的不敢!”房间里的产婆和郎中早就明白这次摊上事了,纷纷对天发誓。

“直江大人,待会请掩护我把这个孩子悄悄地带出去,不要让外人发现。”天野景德对直江忠平嘱咐道,“对于外面可能了解事情的人,也要严格控制消息,不可以外传。”

“明白了。”直江忠平点了点头。

“只有舍弃一个孩子,才能结束双生子的宿命。”天野景德面向呆住的雨秋平,冷冷地道,“殿下,反正这个孩子也活不了多久了,就让他在地下为殿下和他的弟弟祈福吧。”说罢,他双手微微一用力,想要把襁褓从雨秋平僵住的怀抱里扯出来。

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

这个孩子活不了多久了…这么瘦弱,还少了一条胳膊,还是早产而生。以现在的医疗条件,没有抗生素,没有保温箱…什么都没有。又如何撑得下去…又怎么能救得活他。

留下他,还会让家里陷入双生子的阴霾,还有可能让其他人因为担心被祸患沾染而对雨秋家敬而远之。虽然我自己不迷信,但是不代表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不迷信啊。这会给雨秋家带来多大的祸患,这会让那些随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怎么想?

留下他,也不一定养得活他,倒头来,还要再经历一次失去孩子的痛苦。

舍弃他,谁都不会知道。留下的健康的次子,会作为雨秋家的继承人,凝聚众人的人心,带着所有人的关怀长大…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一边是自己的父爱和不舍,一边是家族和现实…

我必须要做无悔的选择。

“这个孩子是多余的,他本不该出现在世上。”天野景德冷冷的话语,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

雨秋平的手下意识地一松,襁褓就从手中脱离,被天野景德抱在了怀里。雨秋平愣愣地望着那个襁褓,那可能是他和儿子的最后一面了…他还没有好好看看他的脸,叫他一声儿子呢…

天野景德转过身去,正准备找个包裹把他藏起来。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忽然有一个柔弱的力道,阻止他抱着襁褓离开。

天野景德愣了一下,定睛一看:憔悴不堪的今川枫,正用右手勾住了那个没有右手的孩子的襁褓。力量虽然微不足道,却又异常坚定。

“天野大人,放手,”虚弱不已的今川枫连声音都是颤抖着的,“我要抱着我的孩子。”

天野景德愣了一下,没有吭声。

“放手。”今川枫努力地重复了那句话,“这是命令。”

不知道为什么,天野景德的手忽然松开了。那一瞬间,这个不害怕雨秋平的愤怒和训斥,不害怕雨秋平日后的惩罚和怨恨,不害怕堕入最深的黑暗炼狱的男人,却败在了坚定的母爱面前。

今川枫温柔而又有力地把襁褓护在怀中,凝视着孩子的脸庞,听着他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啼哭声。

这个孩子是多余的,她本不该出现在世上…么?

·

十三年前,骏河。

只有四岁,懵懵懂懂的今川枫,依旧和往常一样,在红叶林里自由自在地玩耍。傍晚,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回了家,意外地发现,小木屋里客厅里的主灯也点了起来——家慈一个人在家时,从来不点主灯的!

今川枫眼睛一亮,兴奋地加快了速度。踏着满地的红叶,向着家里跑去。

因为她知道,这是家严来看她们母女俩了!

然而,当她赶到门口时,却突然听到了屋里的一声长叹——声音来自于她的家严。虽然她记事以来,总共也没见过他几面,但是她依旧能一下子听出他的声音。

她本想打开门,笑着扑进父亲的怀抱,享受一下一年只有几次的时光。然后,屋内的对话,却让她停下了脚步。

“红,你到底为什么要生下她…”当年,还是一个青年的今川义元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远没有之后的那份气度和从容。

家慈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抽泣。

“本来,我今年就可以带你回去了…”今川义元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不容易打点上下,带一个侍妾回去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你生了她…”今川义元又叹了口气,“一个家主的公主…出身名门的我和身份不匹配的女人生下的公主…想让家里人接受她,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这牵扯到太多人的利益和坚持啊…”

家慈依旧没有说话。

今川义元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具体说了些什么,时至今日,今川枫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但是,他最后的那句话,却是今川枫永远不会忘记的痛。哪怕后来今川义元如何宠她待她,心里都会有个疙瘩。

“这个孩子是多余的,她本不该出现在世上。”

·

“我不允许你,遗弃我的孩子。”今川枫淡淡地道。柔弱的语气里,却带着常人难以体会到的坚定和决心。

“夫人,”天野景德眉头紧锁。冷声道:“殿下都已经同意了,也请夫人识大体一些,不要让在下为难。”

今川枫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动摇,而是淡淡地重复道:“这是命令。”

“殿下都已经…”天野景德还要再说。

“这个他说了不算。”今川枫冷冷地打断道。说完这句话,又因为身体虚弱而剧烈地咳嗽了两下。

天野景德愣了一下,回头看向雨秋平。雨秋平也愣了一下,把目光投向今川枫。今川枫也望着雨秋平,眼里满是乞求——但又有前所未有的坚定。她又何尝不明白,她现在要做的事情,会让自己的丈夫——一个武士,一个家族的首领多么为难。

可是她还是要去做,因为那是她的孩子。

“听她的。”雨秋平无法和今川枫的目光对视,败下阵来。他又何尝不想保护自己的孩子?

“殿下!”天野景德急道:“你疯了么!要让雨秋家给这个孩子陪葬么!”

“不是的,”雨秋平本想搪塞,却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可以说服天野景德和其他所有可能因为双生子而对雨秋家抱有看法的人的借口:“在我们明国!双生子可是大吉大利啊!生下双生子的家庭,都可以永享富贵的!”

“可是这里是日本…”

“我知道!”雨秋平打断道,“但是我是明国人,不是么?你们日本的诅咒可以和我们明国的祝福相抵消!”

天野景德愣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日本一直对中国文化推崇备至,眼看自己的传统和明国的传统相违背,天野景德也有一些动摇了。或许,明国出身的雨秋殿下,真的可以避免这一宿命吗?天野景德又看了一眼今川枫,后者坚定的眼神,打消了他遗弃长子的念头。

“也罢,”天野景德叹了口气,做出了妥协,“既然这样…那么…”他转过身去,指了指二公子,“殿下,还请对外宣称,二公子是嫡长子,而大公子则是无关紧要的次子。”

雨秋平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天野景德的意思。他相信,直江忠平和今川枫也明白了天野景德的意思。

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家督的继承人。如果嫡长子无法顺利继位,无论是父亲因为偏爱而废长立幼还是兄弟渴望夺权,都会给家族带来祸害无穷的内战和矛盾。

因此,如果以大公子为嫡长子,他就是合法的继承人。如果他不幸夭折,虽然二公子也可以递补成继承人,但是就稍微差了点意思。更令人担忧的是,这样一个体弱多病还没有右手的孩子,注定无法履行作为家督的责任。而他的其他兄弟也可能因此而感到不服,试图夺取继承权。如果他活到了雨秋平逝世,那么继承了家督的他,就有可能因为自身的能力缺陷而给雨秋家带来灾难。就算雨秋平或者家臣们发现了这一问题,在后来试图让二公子继位,也会因为二公子不是嫡长子而在家内遭遇阻力,大公子甚至有可能和他的支持者一起反抗,后患无穷。

因此,以二公子为对外宣称的嫡长子,的确万无一失。而且,作为双胞胎,外人也不可能知道谁先出生的,雨秋平他们说谁是长子,谁就是长子。

雨秋平刚准备点头答应,今川枫却再次开口道:“我拒绝,我怀里的孩子就是我的嫡长子。”

“夫人!”天野景德是真的急了,一贯声音低沉而又冰冷的他,音调也都高扬起来,“您这又是何苦!为什么一定要让大公子做嫡长子?”

“因为他本来就是先出生的。”今川枫理所当然地说道。

“在下知道!”天野景德沉声道:“但是他当嫡长子,会给雨秋家带来多少麻烦?您不清楚吗?二公子比他更适合当嫡长子!”

“那又如何?”今川枫的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了起来,立刻就因为牵动了胸腹而剧烈地咳嗽起来。雨秋平匆忙上前,帮她拍了拍背部。今川枫缓了一会儿后,凝视着天野景德的双眼。

“他有什么错,你要剥夺他嫡长子的位置!”今川枫喝问道。

“大公子他没有手,还体弱多病,当不了家督。”天野景德皱着眉头说道。

“他天生不幸,那是我和他父亲的错,和他有什么关系?”今川枫摇头道。

“他不为了你而活,也不为了我丈夫而活,更不是为了雨秋家而活,他没有那个义务。”今川枫一字一字地说道:“他就是为了自己而活着,他就是先出生的嫡长子,为什么要顾虑那么多?”

“平,”今川枫没等天野景德反驳,就抢先开口道,“按照明国的习惯,可以现在给孩子起名字吗?”

“额…”雨秋平挠了挠头发,不想忤逆今川枫,就微微点了点头。

“好。”今川枫双眼一闪,望着襁褓中只有一只手臂的孩子,“长子,赐名为殇。”

“殇?”雨秋平一下子愣住了,“未成年而夭…是为殇。为什么要给身体不好的孩子起这样不吉利的名字!”

“因为我要告诉他,”今川枫爱怜地望着孩子的面庞,似乎他现在就能听懂:“责任也好,继承也好,嫡长子也好,雨秋家也好,名字也好,都是外人赋予他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要为自己而活,挣脱外界对他的看法和枷锁,就从挣脱他的名字开始。”

雨秋平一下子怔住了,眼前的今川枫,忽然变得格外的有魅力。沉寂了这么久,她终于又变成了那个独立自强的公主。

“次子,赐名为佑,”今川枫又望向接生婆手中的二公子,“他和他的兄长有着血浓于水的羁绊。他这一生,都不能忘了向天祈福,保佑兄弟二人一生平安。”

“雨秋殇,就是我们雨秋家的嫡长子。”

“夫人,您又何苦如此固执?为什么执意留下这个残疾的孩子,他有什么好?还让他作为嫡长子!他注定无法成为伟大的武士!他本不该出现在这世上的。”眼看木已成舟,悲愤不已的天野景德不解地低吼道。

今川枫微微一笑,无比骄傲地抱着怀里的孩子。

她掷地有声地,重复了她母亲当年说出的那句话。

·

“她能够降生在这世上,就已经很伟大了啊。”

第二百四十章 延续

为了能够延续那个来之不易的小生命,雨秋平可谓是用尽了浑身解数。

雨秋殇不仅仅是缺少一只右臂那么简单,他的身体也十分虚弱。雨秋平生怕他一出生就感染上了疾病——这在这个年代可谓是致命的,这个时代有大量的新生儿挺不过他最初的一月,所以即使没有好的避孕措施,人口也一直维持在不高的水准。

雨秋平不惜向周围的好友借钱,把几乎全尾张最好的郎中都请了过来。他自己也努力回忆着过去接触到的新生儿护理知识。

他为雨秋殇专门准备了两间房间,让他轮流住。因为雨秋平在严冬努力地想把室内温度控制在21度到24度——这就不得不烧炭火,或者用炭火盆,炭火和炭火盆产生的烟雾都不利于宝宝。于是雨秋平就让人带着雨秋殇在两间房子里轮流切换,这间房子烧炭升温,雨秋殇就待在另一间房子里。等到温度上来了,就撤掉火盆,用几桶开水保持温度和湿度,撤掉炭火,把雨秋殇接进来——同时,在另外一个屋子里进行打扫和同样的升温操作,同时开窗通风换气。房间内的温度同样也有着严格的控制,既不能太暗也不能太亮。一切工作都由雨秋平亲自监督,大半夜了也不能耽搁,每天可能只能偷偷眯上那么两三个小时。

而今川枫也放心不下外面的乳娘,亲自给雨秋殇喂奶。雨秋平同时对雨秋殇的睡姿也有要求。他记得新生儿头颅较软,不能用硬的枕头。他专门用毛巾和棉絮帮他制作了一个中间微微下陷,两头稍起的特质小枕头。然后,睡觉时也要求用仰卧和侧卧,避免压迫胸肺,喂奶后采用侧睡以免呛奶。在仰卧和侧卧时,还必须经常更换姿势。同时,未满月的宝宝不宜长时间睡眠,每隔2-3个小时,雨秋平就会弄醒雨秋殇一次。他还尽了最大努力保证环境的安静,负责打扫的郎中和侍女们都必须小心翼翼。本多忠胜和侍卫们则被他派到了街上,嘱咐路过行人尽量安静一些。

和雨秋殇不同,雨秋佑虽然也不是特别壮实,但是身体却不错,不用雨秋平和今川枫太操心。如果真的要照顾两个小孩的话,雨秋平还真的忙不过来。雨秋佑被雨秋平和今川枫交给了阿铃照顾,在外面找了个乳娘帮他喂奶。

·

雨秋平在府邸内忙上忙下的同时,今川枫生下双生子的传言也不胫而走。天野景德本想封锁消息,可是雨秋平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意思,还向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证实了这一点,甚至大方地承认了嫡长子天生只有左臂的事实。一时间,尾张上到家老重臣,下到贩夫走卒,都开始热烈讨论今川枫的双生子——以及雨秋平固执地拒绝遗弃其中的一个。

民间对此盛传了数个版本。有人说,这是今川义元的怨灵在作祟,旨在报复背叛了自己的雨秋平,所以惩罚在自己的女儿身上,雨秋家必定不得善终;还有人说,这两个孩子本来在被恶魔追杀,雨秋殇为了救雨秋佑,右手也被恶魔咬去,两个人才投胎到人间;更有人传言,这是天照大神对雨秋平这个明国人扰乱日本的惩罚,降下天谴,如果织田家不能摆脱雨秋平这个祸害的话,织田家也将受到牵连。

然而,雨秋平为了照顾雨秋殇,好久都没有在公众场合露过脸。他的几个至交好友都想劝他抛弃孩子,却也没有机会。直江忠平作为雨秋平的传声筒,向众人解释了雨秋平拒绝抛弃孩子的理由——在明国,双生子是喜庆的象征,将会给家族带来永享不尽的富贵,抛弃双生子中其中一个的人,会遭到天谴——这当然是雨秋平当时即兴编出来的。不过,尾张这些“乡下人”从来都没有去过明国——明国又是那么的大,指不定不同地方的风俗也不同,因而没有人能够质疑雨秋平的说法。雨秋平用迷信对付迷信的说法取得了一定成效,尾张境内的舆论也不再一边倒,而是倾向于这次双生子可能是明国和日本,祝福和诅咒的融合。

不过,大家虽然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对于雨秋平的抉择,却都颇有看法。毕竟,双生子不吉利这一根深蒂固的想法还是难以轻易抛弃的。而让一个天生虚弱,没有右手的孩子作为嫡长子,更是让不少武士们怀疑雨秋平是不是疯了,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举动?到时候还不是要费力气把家督之位传给次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最终,汹涌的舆论涌向了织田信长,大家都指望着织田信长能够对这件事情做出盖棺定论。佐佐成政等人认为雨秋平的双生子会带来天神的诅咒,主张流放雨秋平来躲避灾难。但是森可成和丹羽长秀等人确认为不该如此刻薄,留不留下孩子似乎雨秋平自己的选择。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更是力挺雨秋平,甚至扬言谁在说要双生子不吉利,就去把他的孩子抓走。

在一次不那么重要的评定会议上,一直没有对这件事情发表看法的新新人类织田信长,谈及此事时却毫不在乎地笑着说道:“双生子又如何?诅咒又如何?神佛发怒又如何?”

“能奈我何?”

于是,双生子的风头就这样过去了。有的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等着雨秋家遭报应。有的人则寄希望于雨秋平明国人的血统和祝福,能够抵消双生子的诅咒。

·

雨秋平足不出户的这段时间,一切应酬和评定会议的参加,都是由直江忠平代劳的。一方面,他是最早追随雨秋平的几个人之一,和雨秋平感情最深,最受雨秋平的信任。另一方面,他为人平和,办事靠谱,细心谨慎。如果让吉岗胜政和御前崎仲秀他们去代劳的话,指不定捅出什么篓子;如果让穴山信实去的话,肯定会把整天都泡在鲸屋里;至于天野景德,虽然也很靠谱,值得信赖,但是他肯定能从每一件琐碎的小事里挖掘出对雨秋平的阴谋;福岛安成的确倒是不错的人选,可是他的母亲生病了,雨秋平也不好麻烦他。

直江忠平向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的雨秋平汇报了年终评定会议的重点。首先,是有关织田家重点关注的近畿局势的新报告:三好家之前曾帮助被重臣安见直政流放的畠山高政打回高屋城。可是不满三好家侵犯畠山家在河内主权的畠山高政愤而向三好家开战,因为战败而再次被流放,三好家平定了河内。而被授予大和国自行攻略权力的松永久秀,也击败了兴福寺筒井家,统一了大和国。

不过,接下来三好家的举动却让人费解。三好长庆并没有像前世历史上那样把居城移动到饭盛山城,而是将居城移到了其弟三好义贤领内的阿波国胜瑞城。饭盛山城和芥川山城,则交由其子三好义兴以及三好长逸驻守,三好家的主力部队也分别退到了摄津和四国,并没有加强对近畿的压制。而幕府将军足利义辉,则在六角家的帮助下,为了收复权力而活跃着。

雨秋平隐约中感到,可能是因为自己一年前在近畿泄露了天机,那赌馆里的几个人可能来头不小,估计是三好家的要员,这才导致了三好家没有做出和历史上一样的举动。不过,他暂时也无暇多想。

另外一条消息,则是来自美浓。据泷川一益忍者的回报,美浓国斋藤家家督——颇有才干的斋藤义龙,似乎染上了重病,原本计划对尾张的战斗也因此搁浅。这无疑让颇为忌惮他才干的织田信长兴奋不已,也给他提供了攻略美浓的机会。

于是,他命令尾张和美浓前线处的各个领地开始准备粮草,供大军所需。而雨秋平的封地叶栗郡,正是尾张国和美浓国的接壤之处。因此,织田信长也催促雨秋平在年前就率领部下前去叶栗郡就职,开始完成领地的整顿。

“我怕是抽不开身了,”雨秋平看了眼儿子熟睡的房间,为难地摇了摇头,“我不放心殇儿。”

“亲兵卫,”雨秋平犹豫地开口道,“如果我把率领部下们和家属们前去分配领地,安顿全军,整顿防务,布置春耕的任务都交给你…你会不会很为难?”

直江忠平闻言一愣,片刻后摇了摇头,“殿下只管吩咐便是,有什么问题,在下一定可以想办法解决的。”

“真的不要紧吗?”雨秋平担忧地问道。

“只要是殿下吩咐的事情,在下一定努力做好。”直江忠平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吧,不过你也别太为难。氏义可以帮你负责春耕上的事情,防务的布置,也可以交由足轻大将们负责。领地上有不稳的迹象的话,让权兵卫和喜兵卫去处理就好了。不过,一切都由你来抓总。”

“遵命,殿下。”直江忠平一如既往地应道。

第二百四十一章 年关

永禄三年(1560)除夕,雨秋平在叶栗郡的领地内。

尾张还下着雪,气温很低,寒风凛冽。常磐备的足轻们拖家带口,有老有小,也不可能让他们住在简易搭建,难以御寒的军营里。因此,直江忠平先把所有的部下和他们的家属,安置在了黑田城内。黑田城是雨秋平领地内最大的一座城池,城内只驻扎有少量的守军,在和直江忠平完成交接后,也就全部离开了。而城内和城下町大量空余的住房,则被直江忠平临时用来安置这些家属们。

完成初步的安置后,直江忠平就应常磐备足轻和军官们的要求,开始给大家置办年货。不过,由于雨秋平手上经费不够,今年的年节过得比较寒酸。不过,这些过惯了苦日子的百姓和部下们,可还没有“由俭入奢”呢,能够一家人团聚就已经很开心了。

除夕夜的晚上,天空中还飘着小雪花,但是黑田城内已经是炊烟袅袅,家家户户都在庆祝着春节。而有足轻头以上军衔的人,更是齐聚在天守阁一楼里,几十个人一起围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大桌子吃年夜饭。

“今年咱们可不阔绰啊,”濑名氏义一边看着正在上菜的侍从,一边感慨道,“鸡就那么一只,大家省着点吃啊。”

“啥!就一只哪里够吃啊!”吉岗胜政抱怨道。

“就是,下酒都不够。”小川佑东嘟囔了一声。由于最近他手头也比较紧,已经好几天没喝上好酒了。好不容易过年,直江忠平统一采购了些酒水,他也才分到一杯。

正当大伙忙着抱怨时,御前崎仲秀突然起身道:“我去厨房帮忙上菜。”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众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特别是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这俩人,抱怨得正起劲。还是濑名氏义首先察觉出不对,但是等他起身要走向厨房时,已经看到御前崎仲秀满意地叼着一个鸡腿的骨头,笑着从厨房走了回来。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垂头丧气的侍从,盘子里端着一个只剩下一只鸡腿的烤鸡,放到了桌面上。

“你小子!娘的!”吉岗胜政一下子急了,“总共就两个鸡腿!你就这样抢了一个!一点都不剩!”

吉岗胜政刚想起身去找御前崎仲秀讨一个公道,御前崎仲秀却是坏笑着指了指他的背后。只见穴山信实、小川佑东和濑名氏义的三双筷子,已经同时伸向了那个鸡腿。

“你们几个!把筷子放下!”吉岗胜政匆忙扑到桌前,左边一把右边一划,就把筷子全部打落在桌上。然而,这个时候,大家又怎会轻言放弃!那可是唯一剩下的鸡腿啊!就连平时十分正经的水原子经、和正规武士比起来身份低一档的蓝翔花掘也都伸出了筷子!

“不行!不能这样!”濑名氏义眼看自己的筷子滚到了另一边去,估计是抢不到了,匆忙打断道:“我们好好评评理!这个鸡腿到底给谁拿!”

“是啊!是啊!”那些离得远的足轻头们也纷纷打岔道。

“我今年功劳最大!”吉岗胜政立刻拍着胸脯笑道,“不说别的,第一个爬上大高城城头的功绩!有谁能比!”

“什么呀,这算啥,”御前崎仲秀立刻嚷嚷道:“当年在引马城,要不是我,殿下早就完蛋啦!救驾之功啊!”

“你都吃了一个鸡腿了,嚷嚷啥?”穴山信实立刻骂道,“当初鸣海城惊变!是我临危受命回骏河报信!不仅救了咱们主母一命,还抓了冈部正纲!我功劳最大!”

“讲道理,你那是靠着咱们主母才成功的,”水原子经一本正经地摇头道:“你这样霸占功绩,对得起主母么?”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着,许久也没能分出高低,眼看着鸡腿都要凉了,他们终于发现了被他们晾在一边没有说话的福岛安成。

“老大哥!你来评评理!那个没脑子的,真的是…”穴山信实嘟囔着转向福岛安成,却忽然愣住了,“唉?老大哥,你怎么哭了?”

福岛安成目光有些茫然,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淌下。

·

那是24年前的事情了,记忆已经有些模糊。

也是过年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张大桌子。福岛安成的父亲,身为福岛家庶长子,在家里举办了年夜饭宴席。他作为他父亲正妻生的孩子,虽然只有六岁,自然也是要列席的。福岛安成还记得,当时的桌上,也放着一盆香喷喷的鸡肉。做为嫡长子,他自然分得了一个鸡腿。即使他抢在父亲和叔伯长辈之前先动筷子,也没有人责罚他。

不过,在他美滋滋地吃完了一个鸡腿,想再去拿另一个时。却发现,鸡腿握在了他同父异母的庶子弟弟的手上。

“你把鸡腿给我。”福岛安成隔着小半个桌子,伸出手,向那个异母弟弟讨要鸡腿。那个弟弟估计也就只有四岁大,眨着眼泪汪汪的眼睛,又使劲闻了闻手中的鸡腿,不舍的给他。

“算了啦,安千代,”那个弟弟的同母哥哥看不下去了,出言道:“小七都拿了鸡腿了,给他吃吧。”

“安千代还想吃的话,叔叔下次找人做给你吃啊。”福岛安成父亲的弟弟,也就是他的叔叔也出言劝道,“这个就让给小弟弟吃吧。”

“你凭什么管我?”福岛安成一叉腰,瞪了他的叔叔一眼。那个叔叔脸色一沉,被如此冒犯,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不过,福岛安成的父亲自由溺爱这个最宠爱的正妻的孩子,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

“把鸡腿给我!”福岛安成依旧不依不饶地伸出手去,用稚嫩的声音狠狠地说道:“不然有你好看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这个样子!”另一个叔叔看不下去了,“你父亲是怎么教你的!这么没礼貌吗?”

“关你什么事?你们凭什么都多管闲事!”福岛安成一看所有人都在责备他,小嘴一撅,也有些生气了,“我就是要吃鸡腿!我不管!”

“安千代!”他那个庶子哥哥看不下去自己的同母弟弟被如此欺负,有些愤怒地说道:“不要没大没小的!”

“二房生的孩子!没资格管我!”气头上的福岛安成毫不客气地骂道。他其实连什么是二房还不是很明白,只是在听侍女聊天时,有提到过:那位二房的地位比自己的妈妈低很多。

“你!”庶子哥哥一下子气得说不出话来,浑身直打哆嗦,看着那个还只有桌子那么高的弟弟,指着鼻子骂着自己。

“抱歉!给老爷添不快了!是妾身不好!”福岛安成口中的那位二房立刻赔罪道,狠狠地在自己的大儿子脸上抽了一巴掌。又一把夺过小儿子手里的鸡腿,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趾高气扬的福岛安成的盘子里,小儿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妾身不多打扰了!告退!”做完这些事后,那位二房立刻拉着自己的两个孩子退下宴席。临走时,那个二房生的大儿子实在是气不过,高声嘟囔了一句:“你这个样子!以后没有人和你玩了!”

“谁稀罕!”福岛安成一边啃着争来的鸡腿,一边高声道:“谁稀罕你们啊!爱走哪去哪!”

那一次的宴席不欢而散,几个叔叔之后也少了和福岛安成爸爸的来往。不过,福岛安成却并不在意,根本不在乎那几个叔叔和他们家里的孩子有没有来找他玩。

反正在家里,他就是老大。

“都把你给惯坏了啊,安千代,”母亲在有一天抱怨道,“你这个任性的性子,遇到什么都要争,都不让,以后怎么办啊?”

“娘,又不要紧,”福岛安成嗲声嗲气地撒娇道:“反正爹和娘最宠我!他们早晚都是还要过来和我玩的!”

“那你这样,人家会不高兴的。要好好珍惜大家在一起的时光啊。”母亲说道。

“哦。”福岛安成随口应了一句,“下次再说吧。”

不想却一语成谶。

数月后,花仓之乱爆发,福岛家站在了玄广惠探一边。却不想,濑名家、朝比奈家、冈部家、关口家后来全部站在了梅岳承芳一边。福岛家寡不敌众,最终败亡。福岛安成的父亲向讨伐军打开城门,换得自己一家的性命。然而,不幸的是,由于他的那位庶子坚持抵抗,杀害了冈部家的一个部将。冈部家恼羞成怒,将福岛安成的庶子兄弟们也一网打尽,只放过了福岛安成和他父母三人。福岛家其他的所有男丁,则都遭到处决。

年幼的福岛安成当时就待在刑场边的一棵大树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那些叔叔伯伯,平时家里的那些他呼来喝去的佣人,那个威胁以后不再找他玩的庶子哥哥,和那个眼泪汪汪想要吃鸡腿的弟弟,一个一个被处死。熟悉的面孔从肢体上脱落,狰狞地滚落在了地上。鲜红的血液从脖颈出喷出,染红了脚下的土壤。

他还没有向叔叔伯伯好好行过礼;他还没有向那些佣人道一声谢谢;他还没有和那个哥哥再玩一次;他还没有让给他的小弟弟吃一口鸡腿…他还有好多好多没来得及和大家一起做的事情…

大家就已经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剩下。往日里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能改变的事情,此刻已经遥不可及。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大家在一起的时光?为什么没有让他们过得开心一点?为什么要去争,要让自己的任性给大家带来不快?直到大家不在了,才一个人在树下后悔。

只有拥有过,才会明白失去的痛苦,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世上凡是有实体的东西,又有什么是永生不灭的呢?

那一刻,福岛安成一下子长大了。

好好珍惜现在吧…珍惜大家都还开开心心,团聚在一起的时候。不争,不抢,大家开心就好。不要做任何有可能会让自己在失去了之后,感到后悔的事。

·

福岛安成缓过劲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匆忙擦拭眼泪:“我没事。”

“你看,你们不给老大哥吃鸡腿,都把老大哥气哭了!”御前崎仲秀打趣道,“大哥,这鸡腿你吃吧!这么多年来,承蒙你的照顾了!”

“不用,不和你们抢,”福岛安成挤出一个微笑,从桌前起身。他转过身去,走到天守阁门外的一棵树旁,靠坐在树边,越过那漫天雪花,望着天守阁一楼内,又开始争抢鸡腿的兄弟们。

这一年来,大家两度死里逃生。逢妻川畔,引马城下,倒下了多少兄弟。我们也被迫和家人分离,承受着相思之苦,和殿下一起流浪天涯。但是现在,大家活了下来,终于有了落脚之地,可以和家人团聚。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又有什么好争的呢?

他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没有什么武士的骄傲。唯一的梦想,就是每一年过年,都可以靠在一棵大树下,看着大家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真好。

第二百四十二章 帮助

时间来到永禄四年(1561)正月初四。

过年那几天,雨秋平的领地内家家户户都在庆贺,感谢老天爷在秋天给了他们一个好收成。常磐备的部下们也为自己再次有了立足之地,家人团圆而开心。只有直江忠平一个人,依旧每天工作在桌案旁——因为要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每一家每一户有多少男丁多少人,该分到多少土地,安置在哪里;原来领地上的村民人数有多少;原来土地的文书、地契、户籍的清点;是否要建造新的居城;防御工事的修缮;粮草、春耕的准备;如何让法官和在今川家时那样落实到地方,获得权威;代官的分配;雨秋平之前推行的个人所得税制度的落实…太多的事情等着直江忠平来处理。

雨秋平的封地所在的叶栗郡,是尾张国最小的一个郡,石高量只有仅仅14000石。而雨秋平一个人的封地,就有将近8000石,超过了叶栗郡一半有余。虽然雨秋平并不是叶栗郡的郡代,但是叶栗郡内也没有其他的重臣或者大豪族的封地了,基本上都是雨秋平说了算。

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叶栗郡地处尾张国西北,叶栗郡的形状几乎是狭长的一条,贴着尾张国和美浓国的边境线。仅仅是叶栗郡一郡和美浓国接壤的长度,就将近占据了整个尾张同美浓边境线的三分之一。换句话说,雨秋平将在未来承担起边境防务将近三分之一的重担——这还是在没有其他主要重臣豪族帮助的情况下。如果斋藤家真的入侵,雨秋平的领地首当其冲,他必须坚守到织田家援军集结完成。但是,这段时间里,他的领内估计会遭到严重破坏。而离他最近的部队,竟然就是和织田信长貌合神离的犬山殿——织田信清。想指望他及时来增援雨秋平,可谓是痴人说梦了。

而叶栗郡狭长的地形,也同样不利于防御。毫无纵深可言的一个郡,想要防守全郡不受侵犯的话,就不得不把兵力平摊在边境线上。雨秋平一共有两百多战兵,边境线总长大约60里。平均一里可以有3个战兵…这显然是不可行的。

而叶栗郡内最大的城池,就是直江忠平现在安置家属和常磐备的黑田城。这是一座中等偏小的城池,大概和大高城的规模差不多。拥有二之丸和本丸,以及一个三层的天守阁。黑田城是一座建造在平地上的城池,也没有特殊的城防结构,防守能力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了。在黑田城东北八里外,有一片大森林和丘陵地区。而黑田城本身,距离边境线也就只有七八里地的样子。

尾张和美浓在地理上的关系,大约是美浓以一个半包围的厚实的月牙的状态,把尾张围在南侧。尾张的形状酷似一个小蝌蚪,头的一边扎入美浓,尾巴的一边则是知多半岛。而尾张和美浓在西部以及北部的边境线,则是以横在两者之间的木曾川为界。木曾川发源于信浓山区的钵盛山,由东向西流,几乎横跨整个浓尾平原,却偏偏在雨秋平居城所在的黑田城西北七里出拐了一个直角弯,折而向南,灌入伊势湾。这条木曾川,一直是美浓和尾张争夺的关键。防御者可以利用木曾川的阻碍,构建有效的防御,延误进攻一方。

不过,这些都不是直江忠平眼下最关心的事情。因为时间仓促,他肯定是来不及在春耕建征发徭役,构建防御工事了。斋藤家若是真的打了过来,肯定就只能全员龟缩在黑田城内防御了。

“一件一件来吧…”直江忠平叹了口气,看着纸上列得密密麻麻的需要处理的事项,却不知改如何下手。每一项事务都要用人力,要花钱、花时间,甚至有些事务是另外一些的前提,可是偏偏他手头的人力和钱都很有限。

“要是殿下在就好了…”直江忠平低声嘟囔了一句。他还清楚地记得,三年前在知立城中的情景。当时同样是时间紧迫,海量的城防修复工作等待完成,人力、物力都非常有限。但是雨秋平却用一个叫做“线性规划”的古怪方法完成了一系列的安排。如果是殿下在这里,肯定又能想出好方法解决一切吧。

看来我,还是和殿下差得很远啊。以后,还是要和殿下多多学习,才能成为殿下的左膀右臂。

正在直江忠平苦恼的时候,一个侍从敲了敲门。

“什么事情?”直江忠平问道。

“大人,林殿下求见。”侍从低声道。

“纳尼?”直江忠平愣了一下,“林殿下?哪个林殿下,林佐渡殿下么?”

“正是,已经等在城门口了。”侍从答道。

“还不快点请殿下进来,让笔头家老等在门口,成何体统啊?”直江忠平匆忙放下手中的毛笔,扶了扶眼罩,匆忙起身,“我亲自去迎接。”

·

“林殿下!让您久等了,是在下的疏忽。”直江忠平亲自跑到城下替林秀贞和他的几个侍卫打开城门,连忙跪拜向他赔不是。

“哈哈,没事。”林秀贞抖了抖身上的雪,表示并不在意。“久闻常磐备军纪森严,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即使门口的卫兵都认出了老夫,仍然要向直江大人通报了才肯开门啊。”

“殿下…”直江忠平脸一红,“林殿下谬赞了,给您添麻烦了。”

“老夫没有谬赞。”林秀贞笑着摇了摇头,“如若不是看在常磐备和雨秋殿下的才干,老夫也不会让雨秋家来驻守着边境重镇的,为此还转封了不少小豪族呢。”

“唉?”直江忠平愣了一下…难道雨秋平的任命不是织田信长亲自决定好的么?难道是林秀贞任命的?可是,雨秋平之前私下里曾说过,林秀贞并不是一个特别有才能的人啊,在织田家基本就是一个摆设。

不过,林秀贞似乎并没有多计较直江忠平的失态,而是开口道:“雨秋殿下忙得在家里照顾那位不幸的长子,搬迁领地的公务都落在直江大人头上了,想必并不轻松吧。”

“殿下明察,是有一些繁重。”直江忠平附和道。

“那就不耽误直江大人时间了,咱们边走边说。”说罢,林秀贞就示意直江忠平,和他一起向着天守阁走去。

到了天守阁内后,直江忠平立刻安排侍从上茶,给林秀贞暖暖身子。林秀贞也没有多做推辞,十分大气地品着茶水。

“现在才大年初四,不知林殿下专程从清州城冒雪赶来,所谓何事?”直江忠平疑惑不解地问道。

“来给直江大人帮忙的,”林秀贞边说边看向他的一个侍卫。那个侍卫立刻会意地从怀里抽出一个皮包,恭敬地递给了直江忠平。直江忠平愣了一下,接过皮包,在林秀贞的示意下把它打开,发现里面是厚厚的一沓纸。

“这是…”直江忠平疑惑地向着纸上看去,嘴上默念道:“叶栗郡领内共四十二个村庄…”

“这是!”直江忠平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他快速一页一页地翻阅着纸张,这是叶栗郡领内42个村庄中,隶属于雨秋家领地内的27个村庄的户籍记录、往年的收成情况、主要国人众和地方豪族、检地结果、以及所有发放过的地契和文书的登记凭证、水文地理的简要概括。

“这是织田家的资料么?”直江忠平惊喜地感叹道。

“不是,”林秀贞摇了摇头,“老夫还年轻时,奉先主公之命在这里进行过暗中调查,后来也在持续记录。现在直江大人可能用的上,就把它给你了。”

“多谢殿下了!”直江忠平由衷地感激道,立刻俯身行了一个大礼。林秀贞的这些资料,可是帮了他大忙。不仅让他获得了领内各个村庄的完整资料,省去了他重新统计的巨大麻烦,还为他进行春耕准备、徭役征发、以及常磐备部下土地的划分问题提供了参考和依据。本来让他困扰不已的大量事物,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

“殿下!”高兴尽头过了后,直江忠平回过神来,谨慎地打量着林秀贞,“殿下的大恩大德,雨秋家必定没齿难忘!不知雨秋家可以做些什么,来回报殿下么!”

“哈哈,老夫可不是来帮助雨秋家的啊,”林秀贞大笑着起身,示意侍从们准备离开。

“殿下此言何意?”直江忠平疑惑地起身,想要送林秀贞一程,却被林秀贞随意挥手拒绝。

林秀贞望着直江忠平疑惑的眼神,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道:“当陪臣、或者说是副手,很辛苦吧。”

“殿下?”直江忠平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

“家中那些看似无关紧要,没有什么功勋的大量杂务,真的处理起来要费多少功夫,只有常常去做的人才明白啊,”林秀贞摇了摇头,淡然地说道:“但是做好这些,却被看成是分内之事,没有什么出彩的功劳,比不上那些纵横排阖、攻城拔寨的武士们啊。”

“可是,你要明白,”林秀贞的目光忽然间锋芒毕露,却又在片刻后再次变成了那与世无争的淡然:“一个家族要想成就霸业。”说罢,他转身走出门外。

“就必须要有一个没有名气,没有功勋,甘愿在幕后处理这些杂务的人。”

第二百四十三章 缺钱

永禄四年(1561)4月7日,今川枫的生日。

雨秋平今年没能给她准备生日礼物,不过,今川枫却一点都不遗憾。因为,她已经收到了最美好的生日礼物——雨秋殇的平安。

经过了雨秋平和今川枫四个月没白没黑、无微不至的照顾,雨秋殇的身体终于有了好转。这四个月里,雨秋平每一天都是提心吊胆,生怕雨秋殇染上可怕的疾病。老天有眼,这个被郎中预言活不久的孩子,顽强地挺过了最初的四个月,身体也明显好了不少。而雨秋佑,不仅会抓着玩具玩,竟然已经会认生了。而雨秋殇虽然长得不快,不如自己的双胞胎弟弟,现在也只会“咿咿呀呀”地叫,手也还抓不起东西。但是,只要他能够健康地成长,雨秋平和今川枫就已经很欣慰了。

渡过了最初一段时间的危险期后,雨秋平本来想继续留在清州城照顾雨秋殇。毕竟,他的身体还是经不起从清州城到黑田城,30里路的颠簸的。然而,雨秋平却不得不先一步返回领地,因为领地内遇到了一系列问题亟待解决,直江忠平已经快应付不过来了。

“我不在的时候,好好带孩子哦。”临走前,雨秋平不放心地嘱咐道。

“安心去吧,平,”今川枫轻笑了一声,即使刚刚生完孩子,她的身材依旧没有走形,还是以前那样的曼妙,“我还能没你这个笨手笨脚的做得好?”

“这可不像是某位连女工和烹饪都不甚精通的公主殿下说的话啊。”雨秋平取笑道,“殇儿和佑儿就拜托给你了。”

·

雨秋平赶到领地时,领地内的春耕基本已经要告一段落了。直江忠平以惊人的效率,通过一系列协调的手段,在黑田城周围的村庄里安置了常磐备的那两百多户家庭,分给了他们不少荒地和已经开垦过的农田。原来农田的主人被直江忠平转移到了其他村落,还给予了额外的田产补偿——有点类似后世的拆迁分房子。虽然耽误了些时间,但是这两百多户家庭也都勉强展开了春耕,只是收成可能不是那么好。

另外,直江忠平还向领内的27个村庄发布了召集令,在3月中旬时让各村的村长到黑田城来过一次,汇报村内的具体情况,也算是增加雨秋家的威信。这些村长们虽然都是世世代代居住在尾张的地头蛇,一般会排斥外来户。但是雨秋平之前在尾张南部赈济灾民博得的好名声此刻却起到了重大的作用。这些朴实的老百姓们都对雨秋平十分推崇,欢迎他的到来,也在工作上给予了直江忠平一定的配合。

而林秀贞给直江忠平的资料也算是帮了大忙。无论是以后税收,还是征发徭役和足轻,都有了可以依靠的根据。

“那么,你遇到的棘手的问题是什么呢?”雨秋平在天守阁内听着直江忠平汇报过去四个月的处理,似乎一切进展得都非常顺利,那直江忠平急急忙忙叫自己过来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殿下…”直江忠平眉头不展,低声道:“我们没钱。”

“没钱?”雨秋平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雨秋平的反问让直江忠平也是一愣。片刻后,他才苦笑着说道:“殿下,让濑名大人和你说吧。就是他逼着在下,一定要叫您回来的。”

片刻后,铁公鸡濑名氏义就捧着厚厚的一沓账本,冲进了天守阁内。他丝毫没有给雨秋平面子,直接把账本摔在了桌子上,高喊道:“红叶,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离今年秋收也好有好长时间!我们要入不敷出了!”

“别的不说,我们这几百口人吃饭都是要钱的啊…现在吃的,都是织田家救济给我们的粮食,量也不是很足。”濑名氏义高低声道,“因为大家都吃不饱,常磐备的训练已经停了很久了!春天的时候大家忙着春耕,现在又要帮忙盖房子,已经有将近三个月没有训练了!”

“这怎么行?”雨秋平立刻有点着急了,他的常磐备个人武艺谈不上好,他也不是优秀的指挥官。之所以能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靠的就是日复一日的训练:“训练不能停啊!我们以前可都是每日一操啊!”

“红叶!”濑名氏义明显比雨秋平还着急:“训练不是你想训,想练就能练!想要每日一操,至少得让大家伙每天吃上一斤半的粮食吧!还要加个蛋或者加点肉才行!不然累都累死了,身体跟不上,哪里练得动!以前在今川家,你那花钱大手大脚的,看得我心疼死了!家督殿下和家严还都啥都不管,就给你支援!你知不知道,你那常磐备的训练经费,几乎要划掉50000石的收入啊!”

“天啊!有这么多!”雨秋平大吃一惊,以前他确实仗着自己是今川义元的准女婿和重点培养的后生,花钱几乎不怎么计较。

“对啊!我和你讲啊!”濑名氏义嘴巴就没停过,“就算是已经秋收过了!我们这8000石的领地,如果是丰年,用你那个个人所得税收完,估计能拿到3500石左右。这3500石还要存出万一出征要用的军粮吧!我们出征至少要去600人,算一年出征四个月也就是1200石。还剩下的粮食,满打满算换成钱也就是1200贯!武器具足要维修吧!水利要兴修的吧!城防要加固的吧!我们这些武士的俸禄你要支付的吧!和同僚和上级间请客吃饭送礼要花钱应酬的吧!”他说到这里,换了口气,继续高声嚷嚷道:“还能剩下多少钱多少粮食?这点量能够常磐备维持每天训练么!”

雨秋平越听脸色越黑,无力地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凳子上,双手深深地扶额。

“根本不可能!”濑名氏义斩钉截铁地高声喊道:“别说每天训练了!为了维持生计,常磐备的部下们甚至都要在农忙时下地帮忙!农闲时一年能够练上那么十几次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闲钱啊!”

“如果不能维持训练…这样下去,常磐备不就要变成那些…”雨秋平有些后怕地低声道:“那些我们以前可以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的农兵了么?”

直江忠平闻言也是神色一黯,濑名氏义还因为刚才说话太快,正插着腰不断喘气。

“还没说完还没说完呢!”缓过劲来后,濑名氏义再次开口道:“我说的情况,都是风调雨顺,没有任何差错的情况!但是怎么可能呢?万一有点小灾情,就麻烦了!更何况我们地处边境,万一斋藤家的人过来袭扰几次,影响了我们秋收,我们就完蛋啦!就要入不敷出了!甚至不得不裁军啊!”

“那该怎么办啊!”雨秋平已经急得不行,音调也不知不觉地高了起来:“我有什么办法啊!”

“红叶你要是没办法!我们连今年夏天都过不去!”濑名氏义毫不客气地和雨秋平针锋相对,“你知道现在我们在靠什么维持开支吗!靠的是花丸他们在清州城里的铁匠作坊,每日能够给我们一些经费!即使这样,武士的俸禄从去年秋天就没有发过了,索性兄弟们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没有什么意见!但是长久下去,我们该怎么办啊!一定要想办法搞钱来啊!”

雨秋平被濑名氏义骂得还不了嘴,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生闷气。等到濑名氏义终于不说话了,雨秋平立刻反唇相讥道:“我又不是财神爷?我能变钱出来吗?”

“大不了!我重新去算账!”雨秋平赌气般地嚷嚷道:“叫上你手下会算账的代官!跟我一起重操旧业!给别人算账赚钱!”

“你在说什么啊?红叶!”濑名氏义又好气又好笑。

“我认真的!”雨秋平决定把抬杠进行到底,“我们就弄个房子,里面摆一排柜台!我和你的那些文官们坐在后面,给老板们算账!”

等一下…

一个房子,里面一排柜台,有人坐在后面…算账?

雨秋平脑中灵光一现。

银行!——最赚钱的买卖,没有之一。

·

“说起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奇怪的店铺!”雨秋平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兴奋,“它接受人们把钱存进来!然后把钱以高额的利润借给那些急需用钱的人!以此牟利!”

雨秋平看着濑名氏义和直江忠平两个人愣住了,不由得为自己跨时空的智慧感到兴奋!中世纪的土著才不会直到如此现代的发明呢。

谁曾想,濑名氏义干脆利落地泼了雨秋平一盆冷水。

“红叶说的是土仓吗?”濑名氏义疑惑地问道,“清州城就有啊,听说林殿下,柴田殿下和佐久间殿下的领地里也有啊。”

“纳尼?”正得意的雨秋平如遭雷劈,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就是百姓为了保管自己的钱财不受到盗贼侵袭,而把钱财寄管在领主那里,每年交付领主一定的费用。那些急需用钱的人也可以用自己的物品或者地契抵押,借上…额,或者直白点就是借高利贷出来嘛。”濑名氏义笑着解释道。

第二百四十四章 敌袭

“等等!”濑名氏义眉头一皱,凝视着雨秋平:“红叶你莫不是想借上!哦不,去土仓借高利贷来维持运转!”

还没等雨秋平说话,濑名氏义已经红了眼,他一个箭步跃到雨秋平身前,双手扳着雨秋平的肩膀不断摇晃,高声道:“红叶!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千刀万剐,不是千军万马,而是高利贷啊!这东西吃人不吐骨头的啊!干什么都不可以去借贷子啊!”

雨秋平被濑名氏义摇晃地够呛,猛地推开濑名氏义,后退了几步,扶着桌子站稳:“谁说要去借高利贷啊!我是要去收钱!让大家把钱存到我这里!你怎么一听到钱就像发了疯一样!”

濑名氏义愣了一下,意识到雨秋平不是急得要去借高利贷后,稍微缓了口气。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嘲讽道:“红叶,你从哪里能筹到钱啊?虽然尾张的百姓都算富裕,手里有点闲钱。但是他们一看就知道红叶你缺钱缺得要揭不开锅了,谁会把钱往你兜里存啊?有去无回啊!那些有钱的商人更是精明得很,才不会把钱存到你这里!”

“我又不是不还钱!”雨秋平不满地反驳道,他感觉濑名氏义的不信任是对他穿越者所特有的银行概念的侮辱。

“那你指望用保管费赚钱?”濑名氏义忍俊不禁地笑骂道:“人家存一贯钱,一年也就给土仓十文钱的保管费!你指望这个赚钱?再说,人家为啥不存到清州或者柴田殿下、佐久间殿下那里去啊!干嘛要存到你这个穷鬼手里!”

“你!”雨秋平今天真是要被濑名氏义这个铁公鸡给气疯了,“哪有别人把钱存到你这里,你还要守保管费的道理啊?”雨秋平摊开手,大声道:“我非但不收保管费,还倒贴付给他们利息!”

“土仓还倒贴给利息?”这次,连直江忠平都被吓到了,“殿下您这是何苦?”

“这样他们就会把钱从其他地方挪到我这里来了啊。”雨秋平叉着腰,理所当然地说道。

“所以,”濑名氏义冷笑了一声,“红叶你是穷疯了!主动想去找全尾张的百姓商人借高利贷?那你还不如去找清州的土仓呢!”

“你小子平时那么扣!怎么关键时刻不上道呢!”雨秋平明白,观念的转变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濑名氏义肯定不知道银行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就在雨秋平打算好好给自己的两个中世纪土著下属上一堂金融课时,真田昌幸却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殿下,”一贯沉稳淡定的真田昌幸此刻也有些慌乱,“有敌情!”

·

“敌情!”雨秋平一下子愣住了,“什么敌情?”

“我安插在木曾川畔的哨所刚刚回报,”真田昌幸快速地说道:“木曾川对岸,似乎有斋藤家一边的部队正在靠近!”

“我去!”雨秋平咽了口唾沫,立刻明白了眼下的情况“斋藤家的人来进攻我了?”

“立刻向清州城方面求援!”雨秋平匆忙下令道,然而真田昌幸却没有立刻离开。

“怎么了,喜兵卫?有什么不妥么?”雨秋平有些着急地问道。

“殿下,在下认为还是不该如此草率。”真田昌幸提示道,“情报未必准确。万一弄出烽火戏诸侯的事情…”

“那就带路吧,”雨秋平不敢耽搁,“现在就带我去前线看看!亲兵卫,你立刻召集常磐备全员,在黑田城内集结待命!等待我的命令!”

一路上,雨秋平还在马背上不停地询问着真田昌幸具体情况。

“为什么被敌人摸到了河边上才发出警报!”雨秋平有些不满地问道,“这样如何有时间进行准备?”

“请殿下恕罪,”真田昌幸歉意地说道,“我们初来乍到,对于此地很不熟悉。因为雨秋家并没有任何忍者,所以难以渗透到斋藤家领地内进行情报搜集,只能在木曾川南岸设立瞭望塔进行侦查。自然也就只能等到敌人来到河边才能发现了。”

“再加上…”真田昌幸低声道:“木曾川在这一部分水域的几座渡口,都是由一个叫做川并众的国人众控制。他们的态度倾向于斋藤家,因此我们的人即使想渡河也十分困难,反之敌人则可以很隐蔽的渡河。”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谈话间,雨秋平已经策马来到了河边。木曾川在这一段水域的宽度大约是100米左右,深度估计也难以蹚水而过,必须要借助渡船。在木曾川的北岸,可以看到一个渡口——那就是真田昌幸所说的控制在川并众手中的其中一个渡口。而北岸的渡口边,密密麻麻等着不少人,打着杂七杂八的旗号。

“这么多…怕不是要有1000人啊。”雨秋平面色凝重,“美浓能够募集的总兵力,也不到16000人吧…能够动员1000人,莫非是西美浓三人众之一?”

“看旗号并不是,”真田昌幸摇头道,“请殿下恕罪。对岸的几个旗号,在下都认不出来。”

“认不出来?”雨秋平疑惑地问道,“也就是说,都是没名气的小豪族么?”

“应该是小豪族组成的联军。”真田昌幸回应道。

“1000人…也就是有300战兵吗。”雨秋平觉得现在不太乐观,“我们能够动员多少辅兵。”

“回禀殿下,”真田昌幸答道,“仓促之间,可能只能召集城下町里的几十人。”

“算了,先上瞭望台看看。”雨秋平边说,边翻身下马,向着一旁修筑的瞭望台走去。

“来者不善呐…看来这些小豪族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啊。”雨秋平边爬边嘟囔道。

可是当他爬到瞭望台顶上,清楚地看到河对岸的景色时,脸上却露出了些许荒唐的表情。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瞭望台下的部下们笑道:“是我雨秋平提不动刀了,还是对面的乌合之众飘了?”

·

原长赖的父亲原赖房,是美浓国本巢郡的一家小豪族。美浓国的羽栗郡和尾张国的叶栗郡(雨秋平的封地),隔着木曾川相望。而本巢郡,则就在羽栗郡的边上。原家不是什么大家族,封地不过8000石左右,也就只能动员不到250人的部队。但是,这8000石的领地也足够他压制河对岸的织田家的那些小豪族了,平日里根本不敢有人来挑衅。

而这一次,同他一起出兵的,还有加藤家和野野村家,他们也都是木曾川畔的小豪族。这几年美浓的收成虽然不是很好,但是几家小豪族也都靠着节俭存下了不少积蓄。富裕强大起来后,他们也就动起了歪心思——能不能去尾张国那边打点秋风。可是,那些尾张国的小豪族虽然很弱小,但却都是本地的地头蛇,各种关系网遍布这一带。自己这边刚有点风吹草动,河对岸的人立刻就会收到消息,然后就把值钱的东西收罗一空躲进各家的小岩砦里,让原赖房他们望河兴叹。

不过,老天有眼,立刻就给他们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就在今年过年前后,织田家突然进行了大的转封。据经过收税的关卡的那些来往客商说,织田家那边换了个领主。原本那些世世代代待在这里的地头蛇们都被换到了其他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8000石封地的新领主。据说这个领主原来是今川家的雨秋平,今川义元阵亡后叛逃到了织田信长这边,不受高层待见,就被打发到这偏僻的犄角旮旯来了。雨秋平的名声他们也是略有耳闻,除了最有名的慈悲和守信之外,据说还颇通兵法。

原家、加藤家、野野村家这几户的心思立刻活络起来了!这个骏河那边来的外来户明显人生地不熟,是不是有机会过去打秋风了呢?8000石的领地,最多也就召集300人吧!顶了天的100战兵。何况这个家族既然是新叛逃过来的,肯定还没什么足轻。初来乍到,怎么说也要混个一年才能召集领民啊。现在那个领主身边,可能只有几十个人手吧。不过,由于雨秋平在几年来声名鹊起,有能征善战之名,几个领主一开始还是有些犹豫。

但是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地到来!又有确凿的消息说,那个领主根本没有来这领地上任,而是一直待在清州城内陪老婆孩子。原赖房他们暗自思量,这个在繁华的骏河住惯了的女武士,肯定是无法忍受到叶栗郡这样偏僻的犄角旮旯吧!而一直以来,领地上的事务都是由一个独眼的代官在负责。并且,这个代官的财政情况似乎非常危急,已经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一个过往的客商在鲸屋里快活时,就亲眼看到一个雨秋家的武士因为没有嫖资被当场扣住了。那个人嘴上嚷嚷着他们家已经半年没发俸禄了,这也不能怪他。

听到了这么多好消息,原赖房再也坐不住了。他立刻和加藤家的家主加藤光朝、野野村家的家主野野村幸成聚在一起开了个小会!

“干!”这是三个人达成的结论!趁着这个新家族立足未稳,家主还在清州逍遥,手下发不出俸禄人心涣散,狠狠地过去打一次!把叶栗郡的小村落都席卷一边,顺道把黑田城也打下来,赚个盆满钵满地回来!糟蹋了他们地里刚种下的庄稼,让他们今年喝西北风!

于是,他们又联络了木曾川这一代水域的国人众——川并众。以允诺他们一起参与乱捕为条件,获得了他们的援军和渡船协助,就在4月8日这一天过去抢劫!

他们一共凑出了将近1000足轻,其中有270多个人有胴丸,还有四十多副宝贝具足!竹枪、弓箭加起来也快有400了。这些农兵们刚刚结束春耕,就被心急火燎的领主们聚集起来。原家派出了嫡长子原长赖、加藤家派出了嫡长子加藤光泰、川并众把二当家前野长康派了出来,野野村家更是家主亲自领军出马,一定要狠狠地抢一把!1000人,三百多战兵,打对面领主不在的几十个人,明显就是强弱分明啊!

第二百四十五章 入网

果不其然,尾张那边的情报反应慢了很多。直到大家都已经搭上川并众的渡船准备过河了,才有几个骑兵过来侦查。原长赖轻蔑地看着那几个骑兵——说不定是这雨秋家仅有的几个有具足的人呢。这个纸面上也只能动员250人的领主,现在能有几十个人就不错了。

“走吧走吧,咱们快些行动!”原长赖催促道。

“还是小心点吧,被打了个半渡而击可就不妙了。”加藤光泰有一些犹豫,“你们没听过那个雨秋平的传闻么?不是生擒了六角家的家督,还之前曾率领200奴隶挡住了织田信长的6000大军吗!”

“嘿嘿,光泰啊,这你就不懂了吧。”野野村幸成仗着自己辈分高,倚老卖老地教育道:“我有个亲戚在浅井家任职。在野良田啊,那小子只是跳进水里,把不会游泳的六角义治抓起来了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边说边不屑地啐了一口,“而什么知立城200奴隶力抗6000大军?明显就是吹牛吹出来的嘛!你们没怎么见过世面,像我这种经常打仗的,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我和你们说啊,”野野村幸成笑道,“要是这个雨秋平,这个雨秋家真的有吹出来的这么神,你觉得我和你们两位的父亲,敢过来打他吗?要是真有这么神,真是什么今川家的青年才俊之类的,又怎么会被打发到这偏僻地方来呢?”

“也是啊,”加藤光泰闻言安心了不少,“这雨秋平最出名的,也就是用自己的军粮赈济别家百姓的荒唐举动了,打仗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嘛,就算这雨秋平真的了不起,”原长赖补充了一句,“他现在人不是还在清州城呢么?我们连几个喽啰都收拾不了?”

就在三人商讨的时候,那边的前野长康却等不及了,“嚷嚷啥呢,兄弟们,”他招手喊道:“快点上船嘞!”

·

川并众在这个渡口一共有十四条小船,要把这1000人运过河,也着实要不少时间。这些农兵没什么素质也没有纪律,在上船时彼此推搡抢船,岸边响彻着污言秽语,不少人甚至被挤下水去。而原长赖、野野村幸成和加藤光泰第一批就渡过河去了,也没人留在那边维持秩序。野野村家的人似乎还和原家爆发了一场小斗殴。

从清晨一直折腾到午时初刻,才把人全部运过河岸。完事之后,除了那十几个船夫,川并众的人也全部都登岸了。1000多人没怎么整顿,各家的人夹杂在一起,乱哄哄的。即使想找到自家的部下,也十分麻烦。四位领军者索性也就不整顿了,大家郊游一般浩浩荡荡的向着黑田城走去。反正1000人打几十人,一拥而上就行了,也不需要什么阵法。走在最前面的野野村幸成的侍卫,打着一面象征身份的斋藤家浪涛纹。

原来待在河岸边瞭望的那几个骑手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瞭望台也空无一人。极富表现欲的前野长康更是亲自带着几十人把那几个木制瞭望台给拆了。看着瞭望台轰然倒地,这些农兵们都兴奋地大吼大叫。之后,他们也劫掠了路上的两个村庄,毁坏了村庄里的农田。

也就在这时,一个骑兵向着斋藤家豪族联军这边跑来。豪族联军轻蔑地朝他吹起了口哨,那个骑兵也很是规矩,在距离联军几十米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翻身下马,一路牵着马小跑地跑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啊!”野野村幸成不屑地哼了一声。

“在下前田昌幸,”真田昌幸这次应雨秋平的要求换上了新的小号,“奉我家殿下之命,特来向诸位问安。”

“你家殿下?那个雨秋平?”野野村幸成哈哈大笑起来,“少在这里虚张声势了!雨秋平不是在清州风花雪月呢么!”

“啥?”真田昌幸大吃一惊,在心中暗暗疑惑:他们不知道殿下已经回来了么?

这片刻的惊讶和错愕,由于是纯天然的表现,仿佛说假话被瞬间看透后的尴尬,逼真地让野野村幸成几人对雨秋平不在的消息深信不疑。

“说吧说吧,那个独眼龙代官派你过来什么事。”前野长康笑着指着真田昌幸的鼻子说道,“来求饶的吗?”

“这…”对面狂妄的样子超乎了真田昌幸的想象。雨秋平本来要求他故意示弱,让对面大意地进军。现在看来根本没有必要啊。

“我和你讲!这次可不是你能孝敬点钱了事的了!这黑田城,我们都要定了!”前野长康重重地一挥拳,“滚吧滚吧!让你们那几十个人洗干净脖子待宰吧!”

“哈哈哈哈…”身后的大军听到前野长康豪气万丈的话,纷纷大笑起来。真田昌幸做出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立刻转身上马,就背对着大笑声,策马而去。他之所如此快地转身,是因为他已经绷不住脸上的笑意了。不过,他低声的偷笑很自然地隐藏在了大笑声中。

“那使者,看到自己虚实被看透了,话都说不出来就跑了!”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加藤光朝见状后,也是彻底放下了心,“果然父亲他们没有看错啊!这雨秋家真的是待宰的羔羊啊!”

“还愣着干嘛,儿郎们!”野野村幸成大手一招,“咱们冲进黑田城去!抢几个娘们回来啊!”

“嘿!嘿!吼!”足轻们兴奋地大喊道,不再做任何停留,一齐向着黑田城快步走去。那座城堡,看起来不再像是戒备森严的城池,而是一个聚宝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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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藤家豪族联军知道,雨秋家可能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让他们疑惑的是,雨秋家居然连一点抵抗都没有做出,就把黑田城拱手相让了!

他们进驻到黑田城已经空无一人的城下町时,还有一些不安。可是当他们拿着冲城锤撞击黑田城的北门时,却发现北门压根就跟没有锁!一碰就开!兴奋的豪族联军冲入城内,才发现黑田城已经是空城一座!

“他们居然弃城而逃了!”原长赖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本来还想痛扁他们一顿的!可惜了啊!跑的还挺快!”

“嘿嘿,这也给我们省事啦!”前野长康笑道,“省下力气,下午好好抢一波!”

“先吃饭吧,咱们先让大家用顿午饭,然后下午吧这附近洗劫一空!明天再去抢其他地方!”野野村幸成下令道。足轻们立刻开始乱糟糟地找地方生火做饭,战兵们脱下胴丸具足,辅兵们则开始找柴火。

就当城内开始升起炊烟时,几个疑惑的足轻跑到了野野村幸成那边。

“怎么了?怎么不去吃饭?”野野村幸成一边吃着粥问道。

“大人,有些奇怪的地方,”一个足轻开口道,“小的刚才去南城找柴火时,发现南城的城门全部被从外面用石头和木头堵死了,连上城的楼梯也被堵住了。”

“啥?”野野村幸成放慢了咀嚼的速度。

“然后我们几个又绕着看了看,发现西门和东门也都被堵住了。”那个足轻一脸不解地说道。

“城内有敌人吗?”野野村幸成问道。

“没有。”几个足轻老实地答道。

场面一下子凝重起来,怪异的景象让在场数人都是摸不着头脑,开始紧张起来。

“听说…”加藤光泰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浅井家当年大破六角家的计谋…就是雨秋平提出来的。”

虽然加藤光泰没有明说,但是他是什么意思,大家也都明白。

“不可能的,雨秋平根本不在这里。”野野村幸成故作镇定地再次咀嚼起来,“就算在!那几十个人又能成什么事?”

“要不…”原长赖也有些动摇,“吃完饭之后,我们还是先把北城的城下町抢一抢吧。”显然,他是不放心待在城内,委婉地提出了建议。

“也…行吧。”野野村幸成一看自己的两个豪族伙伴都有些动摇,也不好意思自己一意孤行。“吃完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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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七刻,豪族联军再次乱哄哄地启程,从城里离开。几个足轻还鼓噪着点燃了几栋房屋,还有不少人正忙着抢劫。花了不少时间,才把大家勉强集合成一团,浩浩荡荡地从北门离开。在城下町里大掠一通后,谨慎的加藤光泰又提议绕着城池到四周看看。野野村幸成拗不过他的意见,只好照办。不过,手下的足轻们却因为耽误了抢劫的时间而怨声载道。

然而,他们前脚刚出城下町,北边就传来一阵耀眼的反光。

“这太阳,太晃眼了吧,”野野村幸成抱怨了一句,“真的是…”然而,他刚说到一半,就僵在了原地。

因为北边他们的来路上,正开来一只衣甲鲜明的部队…他们在日光下闪耀的金属具足,也正是反光的来源。而每一个人头盔上,都插着一枚红叶,背后则插着枫叶图样的靠旗。在队伍的正中央,还高高飘扬着一面奇怪的红叶状的旗帜。随着一阵古怪的不知道是什么语言的口令,对面的军队在几百米外停止了行军,用一系列奇怪的姿势调整着阵型。片刻后,原本还有些散乱的队伍就整齐地如同刀切豆腐一般。又是一声口令,对面的足轻整齐地把长枪竖起,声音也戛然而止,一股静谧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纳尼…”斋藤家的豪族联军一下子,全部愣在了原地。

第二百四十六章 强弱

就在他们发愣的时候,一个骑手从雨秋家的阵内策马而出,来到了豪族联军阵前。众人定睛一看,正是上午那个磕磕巴巴连话都说不出的武士。

“诸位,我奉我家殿下之名,向诸位下战书。”真田昌幸冷声道,“殿下对你们的反应很是意外啊。我们原想把你们直接困死在三门堵死的城内的,谁曾想你们出来得这么快。”

听到这里,领军的野野村幸成等人都是冷汗直流,好险就被全歼城内了。

“不过结果不会有什么差别,你们开始列阵吧。我们挡在你们的归路上,你们只有一战了。”真田昌幸高傲地摇了摇头,“我家殿下说了,在你们列阵完毕之前,他是不会进攻的。”

“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吗!”前野长康愤怒地吼道。

“什么意思啊?是问我家殿下么?”真田昌幸看着同一拨人,在短短这么短的时间内,截然不同的反应,不由得有些好笑,“我家殿下让我给你们带一句话。”

“雨秋红叶在此。”骄傲的枫鸟马印,在风中飘摇。

“想攻的,便来攻攻看吧。”

·

真田昌幸走后,豪族联军立刻乱成了一锅粥。

“这可怎么办啊!中计了啊!”加藤光泰用不断发抖的手指着雨秋平那边的常磐备,“两百多战兵啊!才不是几十人啊!他只有8000石的领地,为什么光是战兵就有200人啊!这是20000石的领地才养得起的啊!”

“还有那么好的装备…”原长赖也有些发虚,“那些足轻穿得都是货真价实的具足,不是便宜的胴丸或者竹麻甲啊!穿得比我都好,哪里像是发不出俸禄的人的部下啊!”

“现在怎么办,雨秋红叶明显也在阵中。”加藤光泰不知不觉地换上的尊称,紧张地问道,“搞不好那些什么雨秋家发不出俸禄,雨秋红叶人在清州,都是他为了麻痹引诱我们设下的陷阱!那些传闻搞不好是真的啊!”

“是啊…那里刚好有200人…”原长赖后怕道:“他不会就是拿着这200人挡住了织田信长的6000大军吧!那我们这1000人哪里够塞牙缝啊!”

“你们两个后生,都别说了!”遭遇了伏击和一系列误判,野野村幸成自己心里也是发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那现在怎么办啊,大人,”原长赖望向野野村幸成,“您拿个主意啊!”

“还能怎么办啊,干啊!”野野村幸成狠狠地啐了一口,“他居然这样羞辱我们!难不成我们还舔着脸去投降不成?我们1000人,打他200人,又不是没有胜算!”

“大人说得好,”加藤光朝高声道,“敌人不懂归师勿掩的道理!居然挡在我们回家的路上!二郎们回家心切,自当拼死而战!以一敌十!士气如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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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们还真的来进攻了?”雨秋平看着豪族联军慢吞吞地像一个毛毛虫一样整理好阵型之后,居然缓缓地向常磐备这边攻了过来。常磐备只有200人,只排出了两排足轻的单薄阵线。而豪族联军的部队则十分得臃肿。由于他们战兵也就只有300多人,辅兵都藏在战兵的身后而没有尝试迂回,因此他们的阵型并没有比雨秋平的阵型宽多少,长度却多了十倍有余。

“传令各排!”雨秋平拉长音调道,“准备齐刺!”

·

豪族联军的部队心惊胆战地向着常磐备的部下靠近,连大气都不看出一口。常磐备的铁甲足轻,似乎像是没有看到正在接近的敌人一样,一个一个站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长枪指向斜上空。没有一个人有多余的小动作,整个阵线像是雕塑一样。

“这是织田信长的旗本队吧…”原长赖的嘴唇止不住地哆嗦。今年只有17岁的原长赖,还没见过什么世面。他遇到过的最强的部队,也就是他们西美浓三人众之一的稻叶一铁的旗本武士。然而,眼前雨秋家普通足轻站定的那股气势,就已经丝毫不逊于稻叶一铁的旗本武士了。

“真的打得赢么…”原长赖环顾左右,周围的人也都被常磐备那整齐划一,衣甲鲜明的战线给唬住了,额头上都挂着大大的汗珠,丝毫没有体现出那种归师勿掩的气势。

一百丈,五十丈,三十丈,十丈,五丈…

两军的距离逐渐接近,原长赖已经能够预感到,那一排长枪猛然刺出时的恐怖。

“预备——”

忽然,前方的常磐备阵中响起一句奇怪语言的口令。紧接着,第一排足轻突然都单膝跪地,长枪向着斜上方伸出!第二排足轻的长枪猛地放平,从第一排的头上水平弹出!整个战阵如同刺猬一般,在一瞬间就竖起了全身上下的尖刺。

豪族联军的部队仿佛一个电动玩具突然被摁下开关了一样,瞬间停在了原地。大家的视线纷纷对焦在那雪亮的枪尖上,汗水顺着脸颊不断淌下。他们都只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十几天前还在地里劳作。平时他们并不是没有跟着家主出征过,但那都是小打小闹。拿着竹枪,斧子,甚至是锄头的农兵们,互相聚在一起打群架。经常打上大半天,也没有几个人受伤死亡。今天这样充满杀气的阵仗,他们一辈子都未曾见过。

原长赖此时已经汗流浃背,原本走在第一排鼓舞士气的他,此刻却忍不住地想要让身边的人先走。可是大家的脚都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迈不动。

碍于面子,原长赖也不好意思公开往后退。他装出自己的具足穿的不合身的样子,努力用手去够背后的带子,然后仿佛重心不稳一样,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总算是躲到了阵线后面。

就在这两军对阵的关键时刻,战场上却异乎寻常地安静了下来。常磐备的足轻们鸦雀无声,豪族联军的足轻则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所以,当雨秋平开口时,声音很自然地异常清晰。

“雨秋红叶在此。”他高声道:“想攻的,便来攻攻看吧。”

战场上依旧是鸦雀无声,连最狂妄的野野村幸成也不敢吭声,豪族联军的士气跌落到了谷底。

“既然这样嘛…”雨秋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全体收枪!”

随着他一声令下,常磐备的足轻们立刻收枪直立,还原成了立正的姿势。

“向前三步——走!”雨秋平再次用汉语下令道。

常磐备足轻保持着长枪指天的姿势,若无其事地当着手拿武器的豪族联军的面前,大踏步地向着他们走了三步,几乎贴到了他们的眼前——豪族联军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动弹。

“预备——”雨秋平再次喊道。常磐备的部下立刻机械一般地再次重复了之前的动作。虽然四个月没有训练,让他们有一些生疏。但是这些已经刻入身体的动作,是绝对不会轻易忘却的。

雪亮的枪尖再次放平,令豪族联军们毛骨悚然。这一次,换成豪族联军们仿佛变成了雕像,一动也动不了。

“你们在干嘛!等死吗!”突然醒悟过来的前野长康高呼道,“跟我上啊!冲啊!站在这里只能被捅死啊!”

这句打破宁静的话仿佛有魔力一般,已经被恐惧和压力压迫到极限的豪族联军足轻们突然爆发,身体几乎不受自己的控制一般,嚎叫着冲了上来。

雨秋平望着启动的豪族联军,厉声大吼道:

“突刺!”

两排近两百杆长枪在同一时刻刺出,就如同毒蛇索命一般的吐信。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人在同一瞬间被数杆长枪刺入体内,血花飞溅。惨叫声,枪尖没入身体的粘滞声,骨骼碎裂声,鲜血飞溅的声音在一瞬间盖过了还回响在战场上的喊杀声。

刚刚还向前冲锋的大军,却犹如撞上一面石墙的快速列车,被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喊杀声截然而至,幸存者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常磐备的长枪手们再次按照口令,整齐划一地扭动枪杆,确保被刺中的人必死无疑。惨叫声再次响起的同时,常磐备的足轻们从一具具尸体中抽出枪杆,无视面前喷涌而出的血液洒在了自己的具足上,沉默地收枪而立。就犹如站在修罗场中的阎罗,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赴死的喽啰。

没有一个人伤到了常磐备的足轻。

愣了片刻后,这些脆弱的豪族联军们经历了士气的大起大落,在绝对的实力差和血腥的杀戮面前,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不知是谁,第一个抛下了武器开始逃跑,但是立刻就变成了连锁反应。没有人能够统一指挥所有部下,一盘散沙的联军就此不可收拾。大家都想着同伴来吸引常磐备的注意,自己想办法绕过常磐备的军阵,向北跑回河边,上船逃走。

然而,等他们逃到河边时,却发现原本停在河边的十四艘船,已经被开到了河流中央。

“你们在干嘛!快来接我啊!”已经逃到河流边上的前野长康大声怒吼道。他回过头去,发现追兵已经越来越近,但是自己部下的船却没有丝毫移动,急得不行的他居然索性跳下水,向着船边游去。跟着他的几个川并众,也有样学样,跳下水去。

然而,还没等他游出十米,利箭破空的声音却突然传来。游在他旁边的一个部下惨叫了一声,嘴角冒着血,一声不吭地沉了下去。前野长康惊恐地抬起头来,发现他正面对的船上,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弓箭手。在定睛一看,他的十四艘船上,全部站着雨秋家的红叶弓足轻,正弯弓搭箭,射击着试图游泳的人。

“我们的船!什么时候被…”前野长康感觉眼前一黑,却来不及多想,只得在河水被染红前逃回岸上。他不知道,雨秋平早就率领集合好的常磐备离开了堵上三门、疏散完毕的黑田城,埋伏在了城池东北的森林里。等待他们一进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抢夺他们的渡船。猝不及防的川并众船夫们全部被杀,几个想逃跑的人也被查理射杀了。雨秋平让弓箭手划着船到河流中央埋伏,在这之后,雨秋平才率部返回黑田城,爆发了那场大战。

跑到河边,却发现走投无路的前野长康,刚想换条路逃跑。却发现,红叶兵已经从四面八方围到河边,驱赶着豪族联军在越来越小的区域内自相拥挤。他亲眼看到,野野村幸成垂头丧气地被一个红叶足轻粗暴地压在地上,正在用绳索困他。越来越多的豪族足轻眼看走投无路,被迫下跪投降。

“娘的…”前野长康失魂落魄地骂道,“完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绑匪(1)

永禄三年(1561)4月8日晚上,黑田城内。

“怎么样,有漏网的吗?”雨秋平站在城头,看着被捆成一串又一串的俘虏正在被送进城内关押,长长的俘虏队伍在城门外排起了长龙。

“基本上没有,”福岛安成摇头道,“他们为了渡河方便,一匹马都没有携带。穴山大人他们带着人骑马把几十个侥幸逃走的人都抓回来了。除了三个飞毛腿,真的是跟不上。”

“那就没问题啦,”雨秋平笑道,“杰盛,你去向清州城报捷吧。”

“记得顺便报急啊,杰盛兄弟!”御前崎仲秀在一旁起哄道:“先汇报说有1000斋藤家部队渡河进攻!再汇报他们已经被打败了!要有这种效果!”

御前崎仲秀的话引起周围的人一片哄笑。

“不过殿下,”直江忠平出言问道,“这么多俘虏,甚至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战兵的数量,该如何关押呢?万一处置不好,很可能反噬我们啊。”

“这个…我也不是很懂,”雨秋平把目光投向天野景德,“权兵卫,你有什么办法吗?”

“将俘虏们甄别一下,”天野景德低声道,“他们基本都是领内召集的农兵,彼此间沾亲带故。把熟识的人,以十个左右为单位,关在一起。”

“那岂不是方便他们逃跑吗?”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只要发现一个人逃跑,剩下的人格杀勿论。”天野景德冷冷地补上了后面一句。

众人闻言一愣,都是汗毛倒竖。

“我去…好狠辣…”御前崎仲秀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很容易。但是那个人肯定舍不下自己的乡里乡亲,就会想办法救出同伴。但是十个人一起跑的动静可就太大了,很容易被发现。”

“堵死的三门不要打开。”天野景德继续冷声道,“除了关押俘虏的岗哨外,在北门和城墙上、街道里都设立巡岗。在领内召集农兵,从事巡逻工作。这些待会交给在下去安排吧。”

“行…”雨秋平也是听得冷汗直流,“都交给你了…”他话音刚落,天野景德的乌鸦还很应景地叫了两声。

“可是之后呢!”濑名氏义急哄哄地问道,“之后这些人怎么办!他们一天就能吃掉10石粮食啊!我们白养着他们不成!”

“那怎么可能嘛,”吉岗胜政啐了一声,“当然是把他们变成奴隶,逼着他们去干活啊!去种地啊!”

“可是现在关在监牢里还好,到时候放出去了怎么管啊!”濑名氏义嚷嚷道:“要是他们还没干几天活就跑了,岂不是亏大了!”

“不不不,当然不可能放出去干活,”雨秋平摇头道,“这么多人哪里看得住。我们可总共就两百多人手啊。”

一直在一旁喝酒的小川佑东闻言却是一精神,借着酒劲嚷嚷道:“殿下你不会又要大发慈悲!把他们给放回去吧!”

小川佑东这一开口,立刻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警惕。他们都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雨秋平。

雨秋平叹了口气,摊手道:“大家也都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奴隶的日子多难过,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啊…何苦让别人变成奴隶呢?”

雨秋平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沉默不语。天野景德皱了皱眉头,刚想开口劝谏,就被雨秋平摆手制止道。

不过,这次雨秋平却是笑了。

“放心,我不是两年前那个满心慈悲的烂好人了,”雨秋平坏笑了一下,“我要当绑匪。”

“绑匪?”御前崎仲秀一下子反应过来,“绑九百多人?朝那几家豪族要赎金?”

“没错!”雨秋平笑着拍了怕濑名氏义的肩膀,“刚好咱们不是缺钱吗!现在就干一票大的!”说罢,雨秋平看向本多忠胜,“锅之助,你去让底下负责的水原子经给我把这次俘虏的四位大人请上来,探讨赎金。”

“这…”本多忠胜显然有一些为难,“这有违武士之道。”

“不用他去!”平时一贯斯文的濑名氏义,只要一牵扯到钱的问题,就会比谁都猛。他一手拦住本多忠胜,恶狠狠地笑道:“我去请!”

·

走在去天守阁的路上,原长赖已经面如死灰。他知道,这次失败,对原家几乎是打断脊梁骨的伤害。作为一个只有8000石的中等豪族,领地内总人口也不过一千两百多人。其中干活打仗的青壮年男子,不过也就四百人左右。这一次,原家出动了两百五十多人,全部赔在这里了。不说别的,今年秋收原家是肯定完不成了,夏季的施肥除草也只能让老人孩子去做了,可能会有一百多个家庭生活难以为继。

更令人绝望的是,这一次他们几个豪族出兵,其实是没有请示过斋藤家高层的。因为斋藤家中枢权力并不是太强,各个豪族都有很大的自主性,因此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决定这种小规模的攻略。但是,这也就意味着原家休想从斋藤家那里拿到什么补偿了。一直和地方豪族有矛盾的斋藤家,甚至有可能以私自出兵导致大败的名义,直接没收原家的土地。就算是斋藤家不动手,周围其他对原家土地虎视眈眈的豪族也可能会不断侵犯抢占原家的土地,伤筋动骨的原家也已经无力还手了。

原长赖想着想着,越想越是悲哀。原家几代人辛辛苦苦的努力,眼看着就全败在自己手上了。他也明白,和他一起被押着走的野野村幸成和加藤光泰也是同样的凄苦。野野村家甚至连家主都被抓了,野野村幸成的长子还没有元服,更是风雨飘摇。

不过,比起川并众,他们还算是好的了。他们的领地,好歹是拿到过斋藤家的所领安堵。向川并众这样半强盗性质的国人众,土地没有保障。他们总共也就四百青壮年,一下子赔了一半多。周围的豪族或者斋藤家肯定会借机攻击他们,夺去他们的土地了。

之前一直对雨秋平送粮资敌这种大善人行为嗤之以鼻的四个人,此刻却都许愿着雨秋平能再次“发疯”,哦不,大发慈悲!把他们这些人直接放回去!

·

“我是打算把你们和那九百多手下都放回去的,毕竟我不忍心看到这么多人变成奴隶。大家打仗也是各为其主,我没有多么怨恨你们。”这是雨秋平在天守阁和他们见面,并给他们松绑后的第一句话。

“梦想成真了!”四个人几乎同时在心里狂吼道。

“但是有点问题啊,不知道你们四位能不能帮帮我。”雨秋平话锋一转,立刻苦着脸低声道。

“红叶殿下尽管开口!”之前骂雨秋平骂得最凶的野野村幸成立刻拍着胸脯担保道:“有什么在下能帮到忙的!都必定尽犬马之劳!”态度转变之快,让他的三个同伴瞠目结舌。

“是这样的…”雨秋平不好意思地搓着手,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这逼真的演技,让坐在两旁观看的部下们赞叹不已。

“唉,说出来真是丢人。”雨秋平边说边咂了咂嘴,“实不相瞒,雨秋家要揭不开锅了。你们也知道,我初来乍到,还没赶上秋收,穷的要命,部下都好久没有发过俸禄了!”

“是啊!殿下!”穴山信实立刻大吼道,“半年没给我钱了啊!郡里的鲸屋都不让我进了啊!”

你小子!雨秋平心中暗骂道。能不能别丢人啊!

“不瞒各位,”雨秋平摊开手道,“今天晚上给你们的部下吃过一顿饭后,我手里连明天早饭的粮食都没有了。”

“怎么会!”原长赖惊讶道,“红叶殿下这么…额,窘迫么。”

“是啊,我的粮食基本上都靠着清州城接济的,”雨秋平信口雌黄道:“本来我这里只有200口人,也不怎么累,这粮食够吃好久了。可是今天你们打过来,不仅白给我添了900张嘴,还让我的部下们累得够呛吃了好多。粮食已经全吃光了,清州城下次运量还要十天呢。”

“那不如…今晚就放我们回去吧,也不给红叶殿下添麻烦。”原长赖想当然地说道。

娘的!当老子是凯子嘛!随便你削啊!雨秋平心中腹谤道,他立刻给预定的黑脸角色御前崎仲秀使个了眼色。御前崎仲秀立刻会意地大吼道:“你们想得美!放你们走了!我们吃什么!”

“我家殿下是好人,我可不是!”御前崎仲秀边说边气势汹汹地抽刀在手,把原长赖这个十几岁的小年轻吓得够呛,“要是老子吃不上早饭!就杀俘虏吃肉!你小子是原家的是吧,”御前崎仲秀边说边冷笑了一下,还用舌头妖媚地舔了一下刀尖,“就先杀你家的!”

“别啊!这位大人!有话好好说啊!”原长赖一下子吓得面如土色。想不到,这御前崎仲秀还挺有表演天赋——“戏子”的外号果然名不虚传。

“好了,仲秀,别为难人家,”雨秋平出来打了个圆场。然后,有用苦大仇深的语气说道:“你们看嘛。打也是你们打过来的,害得我都要揭不开锅了。你们能不能接济我一点粮食,好让大家渡过难关。”

“好说好说!”就在野野村幸成这个老江湖还在犹豫的时候,原长赖已经满口答应下来,“在下家里有的是粮食!红叶殿下要多少我就送多少!”

“好!”雨秋平兴奋地笑道,“够意思!到时候就第一个放你们家的俘虏!”

“殿下!”加藤光泰一听急了,“在下家里也有粮食可以接济,愿意助殿下一臂之力!”

“好!”雨秋平笑着拍了拍加藤光泰的肩膀,随后,把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了野野村幸成和前野长康。

“这不就是绑票吗,还说得那么好听…”前野长康暗自腹谤道,“这事我们川并众经常干啊…唉,本来还能商量一下,那两个小子直接就答应了。”无奈之下,前野长康和野野村幸成也只好允诺,愿意给雨秋平送来粮食。

第二百四十八章 绑匪(2)

“那就一共10000石吧,你们几家自己商讨一下如何划分吧。”雨秋平若无其事地说道,仿佛在和说“借我两块钱买个车票一样简单”。

然而,这一次,不光是野野村幸成等四人,在场的雨秋平的部下也都愣住了。

“我曹!殿下还真敢狮子大开口啊!”御前崎仲秀暗自腹谤道:“一下10000石!要命啊!”

“好样的!红叶!”濑名氏义则是在心里狂吼道:“就是这样!继续!”

“我去,坑钱呢么?”野野村幸成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过。

“殿下…”看到几个小年轻都没有开口,野野村幸成只能冒着巨大的危险开口唱黑脸:“这10000石实在是有点多啊…我们几家也拿不出这么多。”

“拿不出吗?”雨秋平坏笑了一下,“一家2500石也出不了么?”

“出不了的就不放人了,只好送回清州城给织田殿下请功了,”雨秋平叹了口气道,“指望我家主公补贴我一点粮食了。”

“哼,想诈我?”野野村幸成和前野长康都是心理冷笑了一声,打算死咬说自己没钱了。

谁曾想,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不不不!那是野野村家啊!”加藤光泰匆忙喊道,“在下家里拿得出2500石的!殿下放心!一定要放了我们啊!”

“我们原家也拿的出来!”原长赖着急地喊道,生怕落了下风,把好不容易夺得的先放回去的特权让了出去。

雨秋平心中一下子乐开了花,不得不用手掩住嘴角的笑意。这原长赖和加藤光泰两个小年轻简直就是送财童子啊!他们要是都像前野长康和野野村幸成那样咬住说自己没粮食了,雨秋平也没辙啊。

“那你们两家呢,还是拿不出来吗?”雨秋平满脸笑意地问道。

前野长康和野野村幸成看向两个小年轻的眼睛里几乎可以冒出火来,他们恨不得此刻就把这两个坑货给撕碎了。不得已之下,只得黑着脸低声道:“殿下…在下家里如果努力凑一凑,说不定能够勉强达到…”

其实,他们四家的领地加起来差不多有30000石,每年收到手里的收成就有12000石。存了这么多年,一共都能拿出两三万粮食呢。

雨秋平看到原长赖和加藤光泰答应得这么爽快,估计还有可以敲诈的范围,却也没有着急。不过,野野村幸成却不甘心2500石就这么被敲诈走了,于是小心翼翼地低声道:“殿下…只是,我们加起来这一千多号人,也吃不掉那么多粮食啊,您说是吧…”

“什么呀,怎么吃不掉了?”雨秋平故作诧异地反问道,“又不是所有粮食都干吃。肯定要有粮食却换蔬菜啊、瓜果啊、肉啊什么的,给大家改善改善啊!我家足轻们,每天每顿的伙食标准都是三菜一汤加夜宵啊!顿顿要有猪牛羊肉!更何况又不可能立刻放你们回去,还要住一段时间呢,10000石的粮食根本不算多啊!”

三菜一汤?

雨秋平的部下们一个一个都忍俊不禁,看不下去雨秋平动情的表演了,吉岗胜政更是险些笑出来。野野村幸成几个人则都是黑着脸,这吃的比大名还好,谁信啊?

“这…殿下,”前野长康挣扎道:“我家的儿郎们都在河边过惯了苦日子,不用给他们吃那么好的。”

“是啊!”“我家也是!”“前野头领说的是!”其他三人也连忙符合道。

“这怎么行!”雨秋平嗔怒道,“来到黑田城!我就是主人!只给客人吃这些,我面子上哪里过得去!”

这神乎其技的逻辑彻底折服了在场观众。吉岗胜政本来正在仰头喝水,一下子就把水全部吐了出来。野野村幸成四人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野野村幸成还想再说,雨秋平却是不耐烦了,对着黑脸2号吉岗胜政使个了眼色。吉岗胜政立刻会意地起身,打算卖力表演来弥补刚才喷水的过错:“你们几个!”吉岗胜政厉声大吼道:“搞搞清楚状况!你们被殿下打得全军覆没,小命全在我家殿下手里!现在我家殿下朝你们要点粮食,你们推三阻四,是不想活了么?真当我们殿下不能杀光你们,自己过去抢啊!”

吉岗胜政这一嗓子,让野野村幸成他们认识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现状,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筹码和资本,不得不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因为,这九百多壮劳力,对他们四家实在是太重要了,他们承担不起失去九百多人的风险,只得被迫答应雨秋平的勒索。

“那行吧,你们快点派人回去要粮食,时间不多了。”雨秋平挥了挥手,“待会从俘虏里给你们四家各自挑一个出来,让他们回去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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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原家领地内。

原赖房本来就在纳闷,为何过河去抢劫的儿子,直到晚上都没有派一个信使回来报信。终于,他等到了身上的胴丸早已被没收,赤手空拳狼狈不堪跑回来的一个亲信。他带来了原家部队全军覆没,连带少主在内大部被俘的消息。原赖房一下子就晕了过去,被灌了好多汤药才醒过来。这一下子,可算是打断了原家的脊梁骨,原家已经处在灭亡的边缘了。不过,那个亲信却说,新上任的领主雨秋平似乎是个好人,居然承诺把这九百多人都放回来——不过要先交伙食费。

原赖房混迹多年,自然明白这是雨秋平在谈条件。虽然即使把粮食给过去了,他也不能保证儿子和那几百男丁能平安回来。不过,此刻却容不得多想。家里的夫人,村里所有听闻噩耗的留守妇女和老人,都一窝蜂地跑到他这里要他去缴纳粮食。由于时间实在太紧——雨秋平指明了明天早上之前要把2500石粮食送过去。内忧外患之下,原赖房只得让幸存的男丁连夜把粮食运到渡口。再让同样无可奈何的川并众头领,蜂须贺小六把四家的10000石粮食分批运了过去,交给雨秋家的人查收。

据去查收的福岛安成汇报,川并众的蜂须贺小六似乎不怀好意地带了数目颇多的押送队伍前来。福岛安成生怕遭遇奇袭,要求川并众先点火,在船上不准上岸,而临时调配弓箭队前去支援。等到查理赶到后,蜂须贺小六才老老实实地开始运送粮食。

“殿下!您是真的厉害啊!”直江忠平现在对雨秋平真的是五体投地,“一下子就把我们8000石领地三年才能收缴的收成给要过来了!在下第一次知道还可以这么打仗啊!”

“殿下对情报和心理的掌控,令在下叹为观止啊。”真田昌幸也感慨道,“感觉对面在想什么,殿下全部都了如指掌。”

“赚大了这把!”穴山信实兴奋地嚷嚷道:“俸禄赚回来了!咱们常磐备也不用因为吃不饱不训练了!逛窑子的钱也来了!哈哈哈哈…”

“才这点钱你就满足了?”濑名氏义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真没志气!你忘了我们以前在今川家时有多有钱了么?”

穴山信实被这样瞧不起,刚想反唇相讥说濑名氏义太贪了,却不料雨秋平也是哈哈笑道:“氏义所言,正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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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9日清晨,天守阁内,雨秋平再次召见了四个重要俘虏。

雨秋平昨晚特地把四个重要人质分开了关押。因为他发现,原长赖和加藤光泰这两个幼稚的小年轻是他骗钱的关键,绝对不能让他们和野野村幸成和前野长康这两个老江湖交流。万一他们四个统一了战线,用一个口径来对付自己,雨秋平可就难办了。

“四位家里的粮食,今天早上之前都送到了。”雨秋平开门见山地笑道,“大家的早饭也都有了着落了!谢谢各位的配合了!”

“这是在下应该做的!”加藤光泰这次抢了先,“那么殿下,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去呢。离家太久,生怕家里人惦记啊。”

“这个当然没问题啊,”雨秋平笑道,同时对着门口的穴山信实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走到门外,招了招手,早就安排好的演员立刻粉墨登场。

“殿下啊!您可要给草民做主啊!”就在雨秋平装出自己马上就要下达释放众人的命令后,门口突然冲进来了一个农民。站在门口作为侍卫的穴山信实一把竟没能拉住他,把他放了进来。本来雨秋平想让本多忠胜参与这次表演,担任这个门口侍卫的角色。但是本多忠胜以“这是武人之耻”唯有拒绝了。同样,查理也以“不合骑士之道”唯有拒绝了参演,天野景德也因为忙着看守俘虏而没来——雨秋平为少了这个三个演员而深感惋惜。

那个农民一进门后,就冲到雨秋平面前,一把推开跪在地上的前野长康和野野村幸成,跪了下来给雨秋平猛地磕头。

“殿下啊!”这个农民哭诉道:“昨天斋藤家的贼人入侵,毁了俺们村好几片田的庄稼啊!大家辛辛苦苦一春天啊,现在收成指望不上了!这可如何是好啊!俺们全村老小怎么过啊这年!”

就在加藤光泰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演员水原子经也快步走了进来:“启禀大人!大事不好!”水原子经一本正经地道:“这一次为了堵住三个城门,花销巨大。如今还要把堵塞的东西搬走,也要花不少钱呢。城里还有不少房子被他们给烧毁了,损失惨重啊!那些为了躲避战争而被迫疏散的百姓,也都聚集在城外闹事!要我们补偿他们!属下手头一点钱都没有了,该如何应付这些事情?”

“这…”雨秋平立刻做出了一份无奈的样子,“我手头也没钱啊!”

雨秋平愣了片刻,然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向跪在地上,深知大事不好的四个人。雨秋平心中暗自好笑,嘴上却是严肃地说道:“诸位大人,不是我不想放你们走。”

“可是这些损失,你们是不是也要想办法拿钱过来赔偿一下,”雨秋平摊开手道,“不然我该怎么办?”

“这…”野野村幸成狡辩到:“为什么要我们赔啊?”

“因为这场非正义的侵略战争,就是你们斋藤家军国主义为了一己私利发动的!”雨秋平换上了外交部发言人义正言辞的腔调:“由此给我们雨秋家造成的一切损失,以及一切雨秋家为了防御你们攻击而付出的代价,都应该由你们!而不是雨秋家的人民来承担!”

第二百四十九章 绑匪(3)

“这…”雨秋平这样上纲上线的言论,让野野村幸成他们几个难以应付。

“但是以往这么多年来…”野野村幸成试探性地说道:“在日本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

“现在有了。”雨秋平毫不客气地摆了摆手,“有道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你们就直接说吧,我要你们给我的损失赔钱,有没有道理?”

“有…吧。”野野村幸成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道。

“那不就得了,一家1000贯,今天晚上前送到黑田城来。”雨秋平大手一挥,狮子大开口就是要鲸吞4000贯。

“红叶真乃神人也!”濑名氏义兴奋地在内心狂吼道!就是要这么来!

“这也太过分了吧!”前野长康差点忍不住骂出声来,“1000贯啊!这是明抢啊!”

“殿下容禀!”野野村幸成负隅顽抗道:“这怎么说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啊!一家1000贯,就一共是4000贯啊!不就是十几亩农田,几栋房子,一些堵城门的东西和瞭望塔嘛!那些东西哪里用得上这么多钱?”

“怎么用不上了,”雨秋平歪着头道:“你知道我们堵城门的东西都是哪里来的么?我们可是把上好的大理石瓷砖都敲碎了用来堵城门啊!这值多少钱你们心里没点数么?那几栋房子,可不是简单的房子啊!里面挂着价值连城的京都买来的字画!这值多少钱你们心里没点数么!”

吉岗胜政再次忍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雨秋平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后者匆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还有还有!那两座瞭望塔!”雨秋平再次发扬了“开局一张图,故事全靠编”的精神,“虽说它们看起来平淡无奇,但是其实都是用我们辛辛苦苦从骏河山区里带来的百年老杉树的树干搭建的啊!你们把它们一把火都少了!我们的损失简直无法估量啊!”

“就是这些都加起来,也不会要1000贯的啊!”前野长康哭丧着脸说道,“那些即使都按照市面上最贵的赔偿,我们四家也最多就一共给2000贯啊。”

“还有精神损失费!”雨秋平大手一挥,祭出了自己前世官司中的大法宝:“那些辛苦耕作的农民的劳动被你们毁了!要赔偿精神损失!那些原本在城下町里安居乐业的村民突然被战火波及,被迫临时疏散,受到了惊吓,要赔偿精神损失!”

雨秋平一副摆明了“我不要脸”的架势,让野野村幸成和前野长康彻底没了脾气。还没等雨秋平示意唱黑脸的人出来施压,加藤光泰和原长赖两个小年轻就已经认怂了,生怕雨秋平反悔。

“反正10000石粮食都给了…”原长赖在心里想道,“不就4000贯钱嘛,给就给了!万一惹恼了雨秋红叶,又反悔不把我们放回去了!岂不是白亏了10000石粮食!”

野野村幸成无可奈何地答应后,还是忍不住向雨秋平抗议道:“殿下!在下家里之所以愿意支付赔偿,是因为尾张这边盛传殿下一诺千金的名声啊。可是殿下如此推三阻四不肯放人,实在是…实在是…”

“放心,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的,”雨秋平自信地拍了拍胸脯,“这笔赔偿送到之后,我们就开始讨论放人的问题。”

“多谢殿下了!”

·

再一次把四人送走后,雨秋平部下们的马屁立刻就一拥而上。

“哇塞!殿下!”吉岗胜政兴奋地嚷嚷道:“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武士间打仗是这么打的!这又敲了4000贯回来啊!又是咱们两年的收成啊!”

“是啊殿下!真的妙啊!”御前崎仲秀哈哈大笑道,“就这样吊着他们!把他们全部家产都给勒索过来!就是不放人!”

“那可不是,等他们交完赔偿款,我就真的要讨论放人问题了。”雨秋平摇头道。

“啥?”部下们都是一愣,“殿下您还真的打算放人啊!”

“是啊,”雨秋平笑道,“我不是说了吗,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的啊。”

“不是吧殿下,”御前崎仲秀用阴阳怪气的语气挖苦道:“您还真的要把我们辛辛苦苦抓到的敌人给放回去啊!”众人闻言后,也纷纷点头表示疑问。

“唉,给你们解释一下好了,不然你们不理解我的意思。”雨秋平苦笑着摇头,示意大家坐下来,让他好好讲讲。

“首先呢,为什么你们从来没见过我这样的做法呢,”雨秋平笑道,“其实是因为,这种类似通过谈判勒索的方法,是我以前在明国向欧罗巴那边的人学的。具体要领呢,就是打赢了仗以后,提出‘割地赔款通商’三个要求了。”

“这是什么?”真田昌幸疑惑地问道。

“没事,这些你们暂时不用懂,我懂就行了。”雨秋平摆了摆手道,“再来说说日本。”

“在日本呢,一般你打赢了别人,比如像我们现在这样歼灭了敌人的主力。”雨秋平继续说道,“通常的做法,就是趁敌人虚弱的时候,进攻他们的领地。把领地拿下来之后,他们的库存自然也就都被我们占据了,根本不需要通过勒索的方法来赚钱。然后,我们经营发展他们的土地,扩军变得更强大,再去打仗。”

“可是呢,我们眼下的情况,根本不可能按照这一套路行事,”雨秋平摇头道:“我们总共只有200多战兵,实力还是非常弱小。这一仗能赢得这么干脆,纯粹是因为敌人太大意。越过了河流,在我们的领地上和常磐备进行堂堂正正的野战,才一败涂地。若是要我们渡过河流,去他们熟悉的地形里攻击他们的岩砦的话,我们这数量有限的部队很有可能就会在日复一日的攻坚和层出不穷的袭扰里消耗殆尽,根本打不赢他们。”

“可是我们现在俘虏了他们的主力部队啊!我们打过去,根本遇不到什么阻碍的啊。”穴山信实疑惑地问道。

“但是我们也守不住啊!”雨秋平立刻反驳道,“我们这200多人,如何能防守他们加起来将近30000石的领地。到时候斋藤家大军来袭,我们不就又要把领地拱手让出?”

“所以…”直江忠平似乎领略了雨秋平的意思,“既然我们打不下来,就不如维持现状,仅仅从他们那里勒索钱粮。然后用这些勒索来的东西发展自身,等到军队够多,足够强大了再把它们一口吞下?”

“没错,亲兵卫深得我心啊。”雨秋平满意地笑道。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把人放回去啊?”福岛安成还是不明白,“把这些人一直扣押在这里,让对方始终人力不足,我们到时候再去进攻时不是更加方便?”

“安成,你看的太浅了啊,”雨秋平再次摇头道,“我们知道那四家豪族实力不足,其他美浓的豪族也不会不知道啊!万一他们的领地被斋藤家趁机收为己有,或者被美浓三人众吞并!我们到时候再去进攻,就要遇到更加强大的敌人了,只会更加麻烦。”

“哦!”直江忠平恍然大悟,“殿下是因为觉得这几家实力很弱,又已经被我们打破了胆,难以和我们抗衡。所以才在削弱他们的同时,故意保护他们的实力,让他们不至于被其他更强大的地方势力兼并,以免对我们造成威胁。”

“哈哈,还是亲兵卫懂我啊!”雨秋平笑道,“没错!正是如此!”

“但是殿下,还是要小心养虎为患啊,”真田昌幸提醒道:“在下认为,既然我们对斋藤家那边的情报所知甚少,还是要担心恢复元气的他们回来复仇啊!”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雨秋平眨了眨眼,“人可以回去,武器盔甲就休想带回去了,我还会逼他们做好多其他事情呢。”

·

同时,木曾川北岸,原家家内。

“殿下啊,这样下去还有完没完啊!”家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幸存的家老哭丧着脸说道:“昨天就刚刚要走了2500石!今天又要1000贯!这样下去咱们原家早晚要被榨干的啊!到时候雨秋红叶打过来,我们连还手的能力也没有了啊!”

“是啊,不能这样什么都不做。”冷静了一天的原赖房也逐渐对局势有了清楚的了解。他知道,在战国乱世绝对没有什么乐善好施的大善人能够做到8000石领主这样的地位。这个雨秋平之所以没有趁着他们几家主力全部折损时渡河进攻,要么是因为自身实力不足,要么就是织田信长不允许属下私自攻略。因此,雨秋家的底气似乎也不是那么足。只是,自家那么多人都被俘虏在哪里,让原家也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但是这样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不断勒索走辛辛苦苦好多年的积蓄,还是让他不甘心。

“这次,我们先交付200贯,表明诚意,”原赖房作出决定时的声音不免还是有些颤抖,“跟雨秋红叶说,只有把吾儿一人放回来之后,剩下的800贯才会交过去。”

原赖房作出决定后,立刻就派人去通知其他几家,达成了统一战线。他们都要求先放回最重要的人质,才同意继续给钱——不能让雨秋平继续那样漫天要价了。

第二百五十章 绑匪(4)

4月9日下午,黑田城天守阁内。

“哦?”雨秋平看着摆在桌前的800贯,而不是想象中的4000贯,微微一笑。使者已经被他要求在底层休息,现在他则把所有高层都召集到了天守阁三楼内进行商议。

“那四家豪族,怕不是通过气了。”真田昌幸一眼看出了其中猫腻,“他们这次每家都恰恰好好给200贯,还都要求放回家中重要人物,肯定是事先商量好,打算联合在一起向殿下施压了。”

“他们疯了吗?”御前崎仲秀疑惑地嘲讽道:“他们是有九百多人质在这里呢!他们的儿子,二当家,或者家主也都在我们这儿!他们凭什么讨价还价!”

“他们明显也看出了殿下后劲不足了,”直江忠平低声道,“因此不甘心如此轻易地交钱。”

“那我们就干脆把这些人先处死一部分给他们看看!”吉岗胜政恶狠狠地道,“看他们还敢不敢讨价还价!”

“不行,这太不道德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拒绝杀俘!”雨秋平立刻摇头拒绝道,“首先,杀了他们对我们没有一点好处。其次,杀俘虏祸患无穷啊!而且杀俘虏很伤人心,不仅会让我们自己常磐备的兄弟们对我感到困惑,领民们也会惧怕我,以后打仗也不会有人愿意投降了,多糟糕啊!”

“那殿下您说怎么办嘛,”吉岗胜政也有些气恼,双手一摊,“看起来那几家都商量好了,看准了殿下您的好心肠不会杀俘虏。他们也不给钱,就这样耗着,我们人少看不过来,又不可能把俘虏放出去干活,就相当于白帮他们养着人!这算什么吗!”吉岗胜政的话虽然粗了点,但是核心意思大家都懂。部下们纷纷点了点头,把目光投向雨秋平。

“放心,”雨秋平看着部下们紧张的神色,轻松地笑道:“你们殿下没什么本事,鬼主意还是多得很的。”

“我要拆散他们的合作关系,让他们彼此互不信任地斗起来。”雨秋平分析道,“因为只有他们不团结,我们这些绑匪才有隙可乘。就像野野村幸成他们四人中,如果不是加藤光泰和原长赖太软了,不肯和另外两人一条心的话,我们也勒索不到钱。”

“因此,我要引入——”雨秋平骄傲地回首,向着木曾川北岸的方向,打了一个响指:“竞争机制!”

·

4月10日早晨,原家苦等大半天,终于等来了雨秋家的回复。然而,令原家意外的是,雨秋家居然派来了自己的部下作为使者。之前两次的沟通,雨秋家都是放回了原家的俘虏作为使者,让他们带上雨秋平的亲笔信的。

这位雨秋家的使者也是很奇怪,到了原家后,却坚决不肯面见原赖房,而是自己等在外面不肯进来。这不由得让原家上下又怒又慌,生怕自己只给200贯的行为激怒了雨秋平,才导致了使者的反常表现。要是在平日里,哪家的使者敢这么不尊重他,不用原赖房说话,手下的武士也早就把他碎尸万段了。可是眼下,自己几百个部下都在雨秋平的手上,他可不敢做任何惹恼雨秋家的事情。

原赖房也在上午派人去和其他家的人沟通过了,却得知雨秋家派来的使者也都是什么都不说,更是让原赖房慌张不已。

然而,就在午时四刻的时候,侍卫去突然前来通报了使者请求觐见的消息。

“他终于肯说话了?”原赖房惊讶不已,“快请他进来!”

使者进屋后,也不多话,向着原赖房行礼后,就立刻说道:“还请原殿下赎罪。在下之前之所以一直不肯说话,是应我家殿下的要求,与三位同伴要在同时告诉四位我家殿下的要求。但是由于路程不同,我们四个前往面见诸位殿下的使者不可能同时到达诸位的领地,因此我们要在约定好的同一时间向您们通报殿下的要求——就是午时四刻。”

“阁下请讲!”原赖房匆忙说道。

“是这样的,殿下对诸位没能按照要求支付赔款的行为十分遗憾。”使者不卑不亢地说道:“但是,殿下为了释放诚意,愿意释放阁下您的长子以及其余几家指定的那位重要人质。”

“太好了!实在是多谢红叶殿下了!之前是我们小心眼了,殿下勿怪啊!”原赖房忙不迭地赔罪道。

“但是,由于殿下对于您们的行为十分不满,”使者话锋一转,“因此,这四个重要人质里,殿下之同意释放其中一人。”

“一人?什么意思?放的是谁家的?为什么?”原赖房一下子愣住了,声音不免提高了一些。

“就以此时此刻开始计算,”使者沉声道:“我们四位使者同时通报给诸位殿下。谁能最快的把剩余的800贯送到殿下的黑田城里,就表明哪家最值得信任,殿下就释放哪家的人质。如果在日落前依旧没有送钱过去的话,殿下就会把重要人质移交给清州城的织田大殿。”

原赖房怔在了原地,片刻后立刻反应过来,高声道:“这!这!太过分了吧!那这!红叶殿下为何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些就不是在下能够回答的了。”使者不卑不亢地一鞠躬,“在下言尽于此,请殿下抓紧时间了。”说罢,他就告退离开了天守阁。

使者前脚一走,惊慌失措的原赖房立刻就把家臣们全部召集在一起商议。

“这雨秋红叶到底是什么意思!”原赖房高声嚷嚷道:“怎么突然就要把吾儿给送到清州城去了啊!这可如何是好!”

“殿下,还请冷静!”一个家老劝谏道,“在下觉得,雨秋平就是想要快点拿到钱罢了。等到我们的钱送到了他的手上,估计还是不会放人的。我们就应该继续坚持不送钱的态度,逼迫他让步!”

“那你能保证吗!”另外一个家臣不满地反驳道:“万一其他三家都送了钱!就我们没送!雨秋红叶恼羞成怒,把少主送到了织田信长那里!你能负责么!”

“不可能的,你自己动脑子想想,雨秋红叶怎么舍得把少主这个人质放走!你别多想了!”那个家老反驳道。

“我看你就是因为和二公子走得近,想害死少主啊!”另外的那个家臣有些急了,“说!你到底什么居心!”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不要吵起来!”家里的笔头家老出面主持大局,“关键是先和其他几家一起商量一下!到底该如何应对!只要我们四家人齐心协力都不给钱,雨秋红叶讨不到好处,自然不敢对作为人质的少主怎么样!”

“可是!”舔犊情深的原赖房急道:“这次那雨秋红叶说!他只会释放一个人质啊!只有送钱最快的那家的那家的人质才能放回来啊!我们去通知了他们,再等他们消息!一来一回不知道耽误多久,万一别家抢先赎回人质,吾儿可就回不来了!甚至咱们被扣在那里的几百人也都有可能回不来了啊!”

“殿下!不要中计!”笔头家老冷静地说道:“明明有四个人质,雨秋红叶故意只放一个,明显就是为了挑拨离间,让我们四家不能团结起来对付他!他就是害怕了我们四家之前联合在一起!我们要是顺着他的意思一个一个给钱,最后还不是吃亏!”

“我知道!我知道!”原赖房提高声音道:“可是你能保证大家都和你一样这么想么!川并众那帮土匪一向我就看不惯了,这次也是捏着鼻子才和他们合作的!现在有这样的好机会,他们哪会和我们商量,指不定现在已经派人拿着钱过去赎人了!”

“这…”笔头家老一下子无话可说。的确,他们几家豪族也是这次看到有便宜可占,才联合出兵的。平时,大家关系谈不上多好,小摩擦不断。此时此刻,又如何能相信其他各家会和自己先沟通了再说。“雨秋红叶定下谁快谁能赎回人质的要求,明显就是不给我们沟通的时间啊!”

这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囚徒困境:两个共谋犯罪的人被关入监狱,不能互相沟通情况。如果两个人都不揭发对方,则由于证据不确定,每个人都坐牢一年;若一人揭发,而另一人沉默,则揭发者因为立功而立即获释,沉默者因不合作而入狱十年;若互相揭发,则因证据确实,二者都判刑八年。由于囚徒无法信任对方,因此倾向于互相揭发,而不是同守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众人都是焦急不已。

“殿下,快下决定吧!”另一个亲信等不及了,催促道:“我们在这里商量的时候,指不定哪家已经派人过去了!我们不能犹豫了啊!”

原赖房闻言,深吸了一口气。“什么都别说了,赶紧准备钱!把钱送过去!”他着急地站起身来催促道,“什么都比不上吾儿的安全!反正他们估计也会送钱!与其便宜了川并众那帮土匪,还是想着赶紧把吾儿赎回来吧!”

笔头家老和几个家臣明知是计,却无计可施,只能老老实实往坑里跳。“这雨秋红叶,小小年纪却好生歹毒,”已经一把胡子的笔头家老暗骂道:“这计谋根本不给我们考虑的余地啊!往那边都是往坑里跳啊!”

第二百五十一章 绑匪(5)

4月10日下午,雨秋平满意地看着一个一个使者急哄拉轰地带着钱向着黑田城狂奔而来。野野村家的使者因为担心川并众的船夫在载他过河时故意使坏,居然还背着钱游了过来——不过其实没什么用,离得最近的川并众老早就把钱送到了。

雨秋平信守承诺,如约释放了前野长康。后者欢天喜地地和两个前来缴纳赎金的部下一起走了,留下剩下的三个人质恨得牙痒痒——他们家交来的钱只能打水漂了。

“不过,你们也稍安勿躁,”雨秋平看着愤愤不平的三人,“我马上就要和你们几家讨论赎买人质的事情了,到时候你们自然会被一起放回去的。”

“太好了!多谢殿下!”原长赖和加藤光泰仿佛看到了重生的希望,兴奋地伏在地上磕头。

野野村幸成却是眉头一皱,尽量用着恭敬的语气问道:“殿下…不知在下可否听错,殿下说的是赎回…而不是放回。”

“对的,是赎回,当然要赎啊。”雨秋平笑道,“你有见过绑匪不要赎金,就免费把肉票给放了的么?”

“可是!”野野村幸成急道:“之前我们不是一共都给了殿下4000贯和10000石粮食了么!”

“那是两码事啊,”雨秋平摊开手,一脸无辜地说道:“粮食那是你们部下的伙食费,钱是你们的军费赔偿。现在,我们才开始探讨赎金问题啊。”

“殿下,我们家里可真的拿不出钱了啊!”这一下子,连加藤光泰也慌了神。虽然最近几年年景还可以,但也是相对其他地方而言——这三年来整个日本普遍收成都不是很好。他家里已经掏出了2500石粮食和1000贯钱——这估计已经是全家三分之二的财产了。

“好啦,这些不是你们说的算的,”雨秋平用着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哄着和他差不多大的加藤光泰和原长赖,“我明天会约见诸位家里的家督,到时候一起商讨赎金问题。”

·

4月11日清晨,木曾床上的一艘关船上。

这艘关船由川并众提供,也是川并众最大的一艘船了。它下锚后,被停在了木曾川的正中央,接受了雨秋家的检查后,正式成为了本次谈判的谈判场所。雨秋平本想邀请豪族家主来黑田城谈判,却遭遇了他们坚决抵制。雨秋平作为战胜者,自然也不会屈尊去木曾川北岸了。因此,双方也就达成了折中的协议。

雨秋平带着一众部下以及野野村幸成,和斋藤家另外三个豪族的家主,乘着小船到达关船上,在船上会面。而在岸上,两家都把剩余的兵力派到岸边以防不测。查理更是率领弓箭队,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木曾川北岸的动向。直江忠平则负责统率缴获的十几艘小船,随时准备做出应变。

双方都进入到关船的船舱内后,野野村幸成就被雨秋平的部下释放了。他立刻快步跳了一下,离开了雨秋平的控制范围,回到了自己家的几个侍从边上,还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雨秋平。之后,两家各自在船舱的两旁落座。雨秋平这边的,是雨秋平、濑名氏义、天野景德、真田昌幸和几个侍从。对面坐着的,则是原赖房,加藤光朝,野野村幸成和后世颇有些名气的蜂须贺小六以及站立在身后的侍从们。

蜂须贺小六在脑后随意地绑着一个武士髻,头发也并没有剃成月代头。相反,他还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子。他并没有穿戴具足,而是穿着一件土黄色的阵羽织,一看就颇有些匪气。作为川并众的头领,以水运谋生。他凭借自身的手腕,游离与斋藤家和织田家之间。在原来的历史上,他后来臣服于羽柴秀吉,并成为后者的得力干将,随他南征北战,最终成为阿波国守护。可以说是在场诸位家主中,最引起雨秋平注意的一位了。

雨秋平和在座的几位家主,某种意义上可以称得上是仇人了。因此,雨秋平也没有多做客套,直奔主题。

“诸位也都是大忙人,我也不多废话了,”雨秋平开门见山道:“今天请诸位到这里来,就是来探讨赎还俘虏所需要的赎金问题的。”

“雨秋殿下快言快语,倒是很对在下的胃口,”蜂须贺正胜第一个开口道,“只是殿下说的话,倒是不那么让人爱听啊。”

“哦?小六头领有话不妨直说。”雨秋平笑道。

“那好,我也不多客气了,”蜂须贺小六坐直了身子,凝视着雨秋平,“不瞒你说,殿下之前靠着手中的九百多人,已经三番五次勒索了我们这么多钱粮。眼下我们已经几乎拿不出更多了,殿下却还不愿意放人,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吧。”

“瞧您这话说的,”真田昌幸冷笑了一声,“要不是我们殿下心肠软,早就趁着你们全军覆没打过去了。你们有没有命都不好说,还想顾着钱?”

“哼,”刚刚回到安全的地方,野野村幸成立刻态度就强硬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天我早就看明白了。你也就那200人,也就野战打个埋伏占点便宜。想要渡河打下我们的岩砦?想都别想?”

“道理我都懂,道理我都懂,我打不下来还不行嘛?”雨秋平毫不在意地笑道,“可是,归根结底,你们不能失去你们那九百多壮劳力啊。我这里手上握着你们的命门,我只要不把他们放回去,都不用我动手,斋藤家和周围其他豪族就能把你们灭了!你们真的有胆子和我讨价还价么?”

“都别上火,都别上火,”加藤光朝连忙出来打圆场——他的孩子可还在雨秋平手上呢,“不管如何,先听雨秋殿下说说赎金的要求吧。如果数目不多,我们努力凑一凑也好。”

“数目的确不多,”雨秋平立刻顺着加藤光泰的话头说道:“足轻一人三贯,足轻头一人十贯,足轻大将一人三十贯,侍大将一人一百贯。”

雨秋平话已出口,床舱内就突然安静下来。如果按照雨秋平这样算的话,估计也是要将近4000贯的钱了。

“这还叫不多?明明是狮子大开口!”野野村幸成暴怒地嚷嚷道,“哪里会值这么多钱!”

“野野村殿下,说话还请摸着自己的良心啊,”雨秋平忽然变得无比严肃,用一副父亲语重心长地教训儿子的口吻侃侃而谈道:“你知道那些足轻为你付出了多少吗?那些家庭为你付出了多少吗?他们春秋辛苦耕作,冬夏随您出征!自己种的白花花的大米全部上缴给您,到头来自己只能默默地围坐在桌前吃糠咽菜。家里的孩子想穿件新衣服都没钱买,家里过年连肉都舍不得吃,即使这样,他们还对您心无怨言,愿意追随您南征北战!”

“现在倒好!”雨秋平有些愤怒地说道,“他们被俘了,他们因为你们这些大人们的野心和无知被俘虏了!无数家庭瞬间失去了顶梁柱!老人、妻子和孩子日日夜夜抱头痛哭,希望等待着丈夫归来!他们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你们这些领主身上,他们为之付出一切的领主身上!希望您能把他们的丈夫,他们的父亲,他们的儿子带回来!”

“结果,你们连三贯钱还嫌多,三贯钱还舍不得!”雨秋平越说越来感觉,竟然都有些入戏了,“三贯钱算什么?不就是看一场高档能剧的钱么!为了那些仰慕你们,信任你们,追随你们一辈子的贫苦家庭的那一份微不足道的活下去的希望,你们居然连少看一场戏都办不到?你们有什么脸说自己是领主!有什么面目去面对那些可怜的家庭!”

在场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雨秋平的表演。

·

雨秋平这一番上纲上线的话,堵住了领主们所有讨价还价的办法,一时间哑口无言,床舱内的环境变得十分微妙。虽然他们不得不承认雨秋平说的很有道理…

但是你一个外人,该有多要钱不要脸才能义正言辞地站在对方的立场说话啊!——这是在场所有人,包括雨秋平的部下们内心的心声。

“一分钱都不能少。”雨秋平最后补充道。

“殿下说的确实没错,”愣了半晌吼,蜂须贺小六才勉强冷声道,“但是殿下也不要欺人太甚,狗急了还咬人呢。殿下如果一副把我们赶尽杀绝的样子来要钱,我们倒是宁愿和殿下鱼死网破啊!”

“哈哈,小六头领说得对啊!”雨秋平突然又从刚才的严肃变成了笑意盈盈,“的确不该逼得太紧,诸位手头想必也不宽裕啊。”

雨秋平突如其来的让步让在场众人再次大跌眼镜,明明已经胜券在握——那个青年为什么突然让步了呢?他都已经点透了四家无法承受失去这九百多人,难道还会担心蜂须贺小六的威胁吗?

彻底摸不透雨秋平的恐惧让四位家主面面相觑,但还是借坡下驴,应承了下来:“多谢雨秋殿下体谅了。”

“那就这样吧,”雨秋平边说边示意濑名氏义拿出四张提前拟好的合同,“这里有四份欠条,大家签订一下吧。按照欠条,我会先在三日内全部释放各家的俘虏。而诸位的赔偿款,则需要在十日之内送到我手上。前三天,每日送来欠款总额的十分之一后,我就会释放当天的俘虏。有这额外宽限的七天,给你们去筹剩余的钱。如果十日之后还没有送到的话,额外的欠款,全部翻十倍计算。”

众人听到这样的条件,都是暗笑了一声。

“到头来,还是太嫩了啊。你故意让步,是想让我们签订这个条约,然后罚十倍的钱么?”原赖房在心中嘲讽道:“你还真以为我们那么听你的话么!等你把俘虏放了回来,我看你拿什么要挟我们给钱?一分钱都别想要到!”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守信

散会后,雨秋平就和众人启程返回黑田城。

“请恕在下直言,”天野景德冷声道:“殿下最多也就要到赎金的十分之三。等到俘虏全部释放后,各家就不再会受制于人了。”

“没错,我明白。”雨秋平笑道,

“殿下,”真田昌幸低声道:“殿下是觉得,在勒索总金额的十分之三后,就已经压榨不出更多的好处了,才故意让步就此收手的么?”

“也不是,”雨秋平摇了摇头,“我故意让步就是为了让他们同意那个十倍罚款的欠条要求。”

“可是红叶…”濑名氏义不满道:“这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没有实力再次要挟他们,那十倍的罚款也无益于水中月镜中花啊。”

“有什么意义,你们马上就会明白啦!”雨秋平兴奋地哈哈大笑,随手打了一个响指,“因为我对历史发展的预判,绝对不会出错!”

·

4月12日,四家送来了400贯的赎金。雨秋平立刻就遵守承诺,在木曾川边释放了300俘虏,没有丝毫的刁难和反悔。不过,俘虏们的武器和盔甲自然是都被扣下了,那几家豪族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好认命。13日和14日,双方依旧合作愉快。在收到第三次400贯后,雨秋平痛快地放还了所有俘虏,连带着原长赖和加藤光泰一起放了回去。

亲自等在河边的原赖房一直在担心,雨秋平忽然毁约,扣下了他的儿子。以儿子为人质所要之后七天的赎金——那到时候原赖房就无能为力,只能倾家荡产去赎回儿子了。当看到原长赖从船上下来时,激动的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和儿子分离的这短短7天,对于这个中年人来说,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吾儿啊!可算是把你等回来了!”原赖房激动地一把抱住儿子,“这几天可委屈你了!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有没有不给你饭吃!有没有严刑拷打你!”

“爹!”原长赖也有些哽咽,但是还是挤出一丝微笑安慰父亲:“他们没把我怎么样!红叶殿下待我很好!我这几天在那里不仅没受委屈,吃得还要比家里更好呢!”

原赖房闻言一愣,看了看怀里的儿子,不仅气色不错,似乎还胖了一点。放下心来的他,却依旧嘴硬道:“傻孩子!怎么可以记着敌人的小恩小惠,还叫他们红叶殿下!要不是因为你是重要的俘虏,是我的孩子,你觉得你会过上什么日子?”

“爹爹,我觉得你这样讲不对。”然而,原长赖却有些委屈地抗议道:“红叶殿下除了太贪钱,还有点不要脸之外,其实是个挺好的人。不仅不难为我们四个,对我们很有礼貌、照顾得也很周到。就连咱们底下的足轻,都没有人受到虐待,每天都能吃饱。”

“没有人往俘虏的饭桶里撒尿?”原赖房不可思议的问道——在这个年代,这样对待俘虏可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啊。

“没有。”原长赖老实地答道。

“没有人殴打俘虏?”“没有人抢俘虏身上值钱的东西?”“没有人让俘虏给他们做苦力?”……他又抛出了一系列的问题,得到的答案却都是没有。

“怪了,怪了。”原赖房连声嗔怪了几句,“这雨秋红叶如此善待俘虏。别说,搞不好还真是传闻中的大善人啊。除了贪财了点,但是却从来没有耍赖过。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信守承诺。之前放前野长康回来,还有这次放人,都是说到做到啊。”琢磨着的他,心中对雨秋平的敌意也淡了不少。

“那爹爹,”原长赖看到原赖房似乎对雨秋平也比较满意,于是试探性地开口道:“之后七天的赎金,我们怎么给啊?家里拿得出那么多钱吗?”

原赖房听到儿子这么一句,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笨!”原赖房笑骂道:“那雨秋红叶,一分钱也别想拿到了!之前咱们家被迫给他们钱粮,是因为你和两百多壮丁都在他手上啊,我们不得不从!现在你们都回来了,我们还怕雨秋红叶作甚!他难不成带着那200多人,打过河来要钱嘛?”

与此同时,木曾川南岸。

“殿下,您心里到底打得什么鬼主意啊?”御前崎仲秀好奇地笑道:“倒是和我们说说啊!为啥就把这些人都放回去了!”

“那么多人留在这里早晚是个祸患,再说我都答应人家放人了,说到做到。”雨秋平扭头,看向自己的部下们,“至于我打的鬼主意嘛,再过一个月左右,你们就都知道啦!”

之后的发展,也的确如同雨秋平等人所料。第四天,四家豪族不约而同地都开始推脱资金筹措不开,可能来不及还钱。在那之后,豪族们则越来越过分,不仅一分钱都没有再给雨秋平,野野村幸成更是直接把雨秋家的使者痛打一顿后赶出门外。

于是乎,第十天,雨秋平派出了最后一批使者。他们不是去催钱,也不是去谴责豪族们的。而只是留下了雨秋平送给他们的一句话:

“不还钱的话,5月11日那天,你们会后悔的。”

不明就里的豪族家主们,根本不知道雨秋平想表达什么。只是随着时间的不断临近,而变得愈发紧张。

·

一切事情告一段落后,雨秋家的高层们就全部兴奋地聚在了黑田城天守阁内,开始一起清点着“赃款”。

这一次,雨秋家一共勒索来了10000石粮食和5200贯。这对于雨秋家这8000石的灵帝来说,可以称得上是一笔巨额的收入了。10000石粮食和5200贯,如果按照一贯钱——也就是一两银子能够买两石粮食来计算的话,这就是超过10000贯的巨款。成语里所说的万贯家财,也就是这么多了。8000石的领地,一年收上来的粮食也就3000石左右,换作金钱再去应付一年的开支,能够剩下500贯就不错了。

也就是说,雨秋平一仗抢来了20年的收入——后世日本在《马关条约》中索取巨额财富时,恐怕也是这样的感觉吧。如何处理这些赃款,具体的就就要濑名氏义负责了。

常磐备的训练经费必须从这里面出。如果为了维持雨秋平在今川家练兵时的训练强度,一个兵一年大概要花费10贯左右的经费,两百多人也就是2000贯——一下子就花掉了五分之一。为了给骑兵队配备马匹,雨秋平还从来往客商那里买了50匹马,这又花了1500贯。更何况还要有林林总总的大小项目等待着这笔钱,修缮城防、发放俸禄等等一系列事情都要用钱。因此,雨秋平明白,绝对不能就此止步,还要继续想办法捞钱。

雨秋平首先想到的生财的办法,就是活用那批缴获的军械。这一战中,雨秋平一共缴获了三百多胴丸,还有一些质量更好的具足。长枪、弓箭、武士刀、砍刀、藤牌也都有不少。雨秋平下令让蓝翔花掘和他的工匠们开工,修复那些受损的胴丸具足,同时给这些军械们都刷一遍漆,到时候都当新的卖出去。一个胴丸虽然便宜,做成新的样子的话,5贯钱还是能卖得出去的。那些武器之类林林总总地加起来,估计也能卖出去2500贯左右。至于买家嘛——处处打仗的战国乱世,还愁没人买武器么?

雨秋平另一个很想立刻着手推广的,就是他设想的银行。现在的雨秋家已经和十天前完全不同,拥有了雄厚的资金,开一家银行应该说是绰绰有余了。不过,由于雨秋平前世也不是具体学过金融业,因此一些列的运营规则、条条框框之类的还有待商榷。雨秋平决定抽时间和濑名氏义、直江忠平等人好好商量商量,准备稳妥了再推出他的银行政策。

讨论完了钱的问题,领地内之前搁置的不少问题也急需得到解决。雨秋平让天野景德着手负责新的军法的改修,并和当地的村长这些地头蛇们一起制定一部完善的成文领地法。由于濑名氏俊要主攻财务分配和银行规则的制定,秋收后派遣代官进行税收的准备事项就落到了直江忠平的肩上。福岛安成在雨秋平和直江忠平都不在时,负责主持和以往一样的常磐备每日训练。而真田昌幸则被雨秋平要求想办法建立一套情报网,无论是瞭望塔烽火台还是间谍也好,决不能再次出现敌人摸到了木曾川边上,雨秋家才后知后觉的情况。

在那之后,织田信长对于雨秋平此战的封赏也下来了。前来宣布赏赐的,正是雨秋平的义兄前田利家。叶栗郡内又有5个村子,一共2000石的领地被赏给了雨秋平,雨秋平正式成为了10000石领地的家臣。据前田利家描述,清州方面刚听到泷川一益的细作回报说:有近千斋藤家足轻进攻初来乍到的雨秋平时,还陷入了短暂的慌乱和苦恼。森可成和丹羽长秀主张立即集结并派遣援军支援雨秋平;但是和雨秋平有着宿怨的佐久间信盛等人却以各种理由推脱,想看雨秋平的笑话。

织田信长的表现却耐人寻味,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去救援雨秋平,似乎是对雨秋平十分有信心。他这样的状态,还让家臣们抱怨不已。不过,雨秋平及时到来的捷报狠狠地给织田信长在家臣们面前长了一会儿脸。十分兴奋的织田信长,趁着高兴草拟了对雨秋平的赏赐。

不过,据前田利家神经兮兮地透露道:织田信长对于雨秋平放回俘虏换赎金的方式有些不满,因此原本决定授予雨秋平的叶栗郡郡代的职务也被扣下了。雨秋平对此微微有些担忧,但是接受新的领地的喜悦很快冲散了它们。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已经是4月25日了。雨秋平交接完手头的工作,就在此带着本多忠胜和几个侍从,策马回到了清州城——虽然只离开了半个月,但是他已经想妻儿想得快要发疯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观念

“殇儿、佑儿,爸爸来看你们啦!”雨秋平一打开卧室的门,就兴奋地大喊道。

然而,还没等他看到他的两个宝贝孩子,忽然就眼前一黑,嘴巴也被人捂住。同时,一阵淡淡的熟悉的香味也沁入心脾。

“嘘!”今川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宝宝们在隔壁睡觉呢。”

雨秋平一把搂住怀中的佳人,柔软的触感令他有些陶醉。他双手一使劲,把怀中的佳人拦腰抱起,怀中的少妇轻声叫了出来。

“枫儿,”雨秋平轻笑道:“你居然一点都没重呀!这个妈妈是怎么当的!”

“怎么了,你还巴不得我长胖不成?”今川枫嗔怪道。

“该长胖的地方,还是要长胖的呀,”雨秋平边说边坏笑着,把今川枫扑到在榻榻米上,压在她身上,双手也在她曼妙的身材上不断游走。

“都说生了孩子后,那里会变大,”雨秋平嘻嘻地笑道,“诚不欺也!”

“你要干什么嘛!”今川枫虽然已经满脸通红,但还是故作淡定地责怪着压在她身上的雨秋平。

“你说呢?”雨秋平边说边吻向今川枫柔软的香唇,感受着唇齿间的芳香和少女诱人的喘息声:“自从发现枫儿怀孕之后,这都已经一年多啦!可把我憋坏了哦!”

“什么嘛,少骗人了,”今川枫喘息着质疑道:“你整天和那些狐朋狗友出去玩,不知道都去了几次鲸屋了。”

“怎么会!我从来没有干过那种事好不好!”雨秋平大声抗议道:“要是我真的在外面和别的女的额…枫儿不得把我打死!”

“嗯?”今川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哑然失笑道:“平,你不会真的从来没有在外面过吧…”

“当然啊,不然呢?”雨秋平理所应当道。

本以为会得到今川枫一句表扬的雨秋平,却听到今川枫脱口而出道:“你还是男人嘛?一年都没有在外面寻花问柳?”

“我不是答应好一辈子只和你在一起的嘛!”深感自尊受挫的雨秋平愤怒地说道:“我是为了说到做到才这样的啊!”

“至于是不是男人嘛,”雨秋平坏笑着直起了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身下脸色绯红的今川枫,“你马上就知道了!”

·

“你也真是的…”即使已经过了好久,今川枫仍然劳累地小口喘息着,“明明还是白天…你怎么回事啊…这么久。”

“我都说了憋了一年了啊!”雨秋平舒服地躺在榻榻米上,拨弄着今川枫垂过腰际的缎子般的长发,“可不要好好发泄一下。”

今川枫在榻榻米上撑起身子,“平,我认真地问你,你真的没有在外面找过姑娘么?”

“没有啊。”雨秋平理所当然道,“你怎么就不信呢!我不是说好只爱你一个人的嘛!”

今川枫皱了皱眉头,有些自责地说道:“是不是我之前太傲气了,总是仗着自己是公主的身份,要求你太多了。”

雨秋平不明就里地听着今川枫嘟囔了这句话。

“平,你觉得阿铃怎么样?”今川枫接着问道。

“阿铃?枫儿的侍女吗?”雨秋平漫不经心地答道:“很好呀。对你很忠心,干活很勤快,也很懂得照顾人。”

“不是,我不是问你这个!”今川枫脸一红,羞涩地低声道:“我是问…你觉得阿铃长的怎么样,人怎么样?”

“很漂亮了啊,身材也很好,可以说是百里挑一了,不过比我家枫儿还差不少。”雨秋平如实地答道,“人也挺温顺的,但我还是喜欢枫儿这样有个性的女孩子。”

没想到,今川枫却是眉头一皱。半晌后,才低声道:“平,阿铃不懂事,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的事情啊?”

“没有啊,怎么会这么问?”雨秋平今天算是彻底跟不上今川枫的脑回路了。

“那你为什么在我怀孕时从来没有碰过她,”今川枫狐疑道:“也没有在外面找过别的姑娘?”

“啥?”雨秋平满脑袋问号,“她不是我妻子啊!她不是你的侍女么!我怎么能碰她!再说去碰别的女人不就是对你不忠诚么!”

“哎呀!你这个榆木脑袋!”今川枫被雨秋平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给气得满脸羞红,拿起枕头就狠狠地往雨秋平脸上甩去。自幼习武的今川枫,力气可不是一般的小,直接就把雨秋平锤得哭爹喊娘。

“就算我是公主!你也不可能一辈子不纳妾,不碰别的女人的啊!”今川枫嘟囔道:“我早晚也会老去的呀!到时候你怎么办呀!”

“枫儿,你怎么会这么想,”雨秋平揉着发疼的脸庞,直起身来,凝视着今川枫的双眼。

“我不是答应过你的么。”雨秋平一字一字地说道。

“一生一世一双人。”

今川枫的泪水忽然涌入眼眶。

“再说,在我的那个时代,一直都是一夫一妻的,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雨秋平笑道。

“平…”今川枫低声呜咽道。

然而,旁边屋子传来的哭声却打断了两人的含情脉脉。

“殇儿和佑儿醒了!太好啦!”

“孩子怎么哭了!不好了!”

·

雨秋殇和雨秋佑都已经四个半月了呢。刚刚生出来时,明明还只有小腿那么长,眨眼间就已经长这么大了。雨秋平甚至觉得,在他离开的这短短半个月里,他们就长高了十几厘米——这当然是错觉。

雨秋平望着今川枫抱着怀里的雨秋殇,脸色满是幸福和宠溺。雨秋殇还是很瘦弱,身体不是特别好,但是万幸没有生病。他对妈妈的依恋感很强,但是却没有太多的表情和动作。一旁躺在雨秋平身边的雨秋佑都已经开始尝试翻身,可以“咯咯”地笑了,雨秋殇却依旧只是静静地躺着。

雨秋平叹了口气,从今川枫怀中接过雨秋殇,凝视着他明亮的眼睛。他用手轻轻抚摸着雨秋殇残缺的右臂,软软的,仿佛一用力就可以彻底把这个小生命捏碎。郎中对他那个“活不长”的预言,一直犹如乌云一般,笼罩在这个家庭的上空。

雨秋殇似乎是对雨秋平的动作感觉到不适,微微扭动了一下身子——这就把雨秋平给乐坏了。

“枫儿!殇儿他动了一下!”雨秋平笑道。

“殇儿,真厉害呢!”今川枫也笑着鼓励道,在雨秋殇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神灵会保佑你健康长大的。”

·

雨秋平这次回清州,名义上还是向织田信长来汇报战况的。毕竟作为一个新来的部将,总共就在领地带了十几天,为了看老婆孩子又跑回来,不免会有人说闲话。不过,织田信长似乎这几天心情不好,根本就不接见雨秋平,派前田利家带来几句口头嘉奖后。

“让他该干嘛干嘛去!”前田利家复述道,“这是主公的原话啊!”

“嗯…既然这样的话,”雨秋平捏着下巴佯装思考状:“该干嘛干嘛啊…那还现在作为一个丈夫,显然应该待在家里陪妻儿啊!”

“放屁吧!”还没等雨秋平反应过来,前田利家就一把扯住雨秋平往外跑去,“该做的事!当然是和同僚联络感情啊!”

于是,半个时辰后,雨秋平就已经和池田恒兴、前田利家、佐胁良之这三个哥们一起坐在茶馆里聊天了。

“说起来,你小子还真的可以啊!”前田利家兴奋地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嘿嘿!斋藤家一千多人来打你,居然被你给打了个片甲不留!”

“以前你还在今川家的时候啊,我们就听说了常磐备那惊人的战力啊!”佐胁良之也感叹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幸好红叶你已经是我们这边的人了,不用再发愁该如何对付你了!”池田恒兴笑道,“当年在桶狭间被你伏击的时候,咱们织田家如何也打不穿你的防御啊!主公急得不行,甚至都想派出全家最强的我来亲自进攻你了!”

“少吹牛了,明明当时就是想派柴田老胖子去!”前田利家哼了一声。

“不过,红叶到底为什么要把那1000多人放回去啊!”佐胁良之好奇地问道。

“嘛,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雨秋平摇头道:“你们肯定是想让我趁着敌人全军覆灭之时,趁势打下那四家豪族的领地。可是我总共就200战兵,连辅兵都没有动员,打下来也没法防守啊。”

“不不不,我问的不是这个,”佐胁良之摇头道,“我是想问。红叶你拿到赎金之后,为什么要把人放回去?”

“就是就是,”前田利家也嚷嚷道:“你那个时候占尽优势,那四家豪族那么多青壮年在你手上,不是还有一家的家主和两家的嫡长子也在你手上么!”

“是的没错。”雨秋平点头道。

“那你还放什么人啊!”前田利家嚷嚷道,“你完全可以随便开条件啊!把他们逼得把府库全部搬空了给你啊!只要你有那九百多人质,对面根本拿你没办法啊,只能老老实实照做啊!你明明可以逼着他们交出所有钱财,然后再把这些俘虏送回清州城来!他们一点法子都没有!”

“可是我都答应人家了啊。”雨秋平摇头道,“这样有点太无赖了吧!”

“你还真是个信守诺言的烂好人啊,”池田恒兴嘲讽道:“真不知道你这样守信的人,是如何活下来的!在这乱世,从来就没有信用可言。只要占到优势,就要想办法滚雪球一样把对方赶尽杀绝啊!哪有像你这样,占到便宜后就把人质给放了啊!”

“嘛,怎么说呢,”雨秋平皱了皱眉头,“这可能是观念不一样导致的吧。正是因为大家都不相信谈判中的承诺会被遵守,不相信有人会在占尽上风的情况下信守诺言;不相信条约,只相信实力的制衡;因此才会有那么多武士和家族,明知打不过也要抵抗到底,给进攻者带来了重大损失。”

“但是如果像我这样在谈判里说到做到,”雨秋平摊开手道:“可能那些弱势的人就会愿意和我谈判,相信我不会赶尽杀绝,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哎呀,我也说不清楚,大概就是有信用的绑匪给容易要到赎金吧!”雨秋平觉得自己的逻辑有些奇怪,“反正就是观念有差咯!”

第二百五十四章 吊唁

隔着木曾川相望,美浓的豪族们和雨秋家却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雨秋家这边,工匠们正加班加点地修理着盔甲武器。濑名氏义已经联络好了伊势的十几家豪族,他们愿意花总共将近3000贯的钱吃下这匹“崭新”的盔甲。盔甲的运输的话,濑名氏义本来想通过木曾川的水运,但是直江忠平认为不够安全,还是从尾张陆路走。

而常磐备的日常训练也得到恢复,福岛安成按照雨秋平的指示,在黑田城外修筑了一个巨大的训练使用的兵营。跑道、沙坑、箭靶、哑铃以及各式后世军营中的装备都被雨秋平搬了出来。

而经过了直江忠平的努力后,每一个雨秋平领地内的村子都派遣了一位代官,到时候由他们负责秋收时推行个人所得税制度进行税收。此项政策也果然和在今川家时一样,获得了百姓的一致好评。再加上雨秋平不久前的那次大胜,成功包围了百姓的领地不受侵扰,更是让雨秋平这个几乎没有在领民面前露过脸的领主,在领地内的威望空前提高。

不过,雨秋平之前领地内的法官制度却没能很好地执行。雨秋家的法官,基本都是在战斗中受伤导致退伍的老兵们。这些骏河人来到尾张后,无法得到尾张当地百姓的信任。即使法官的制度已经一遍一遍向着百姓们讲解过了,百姓们遇到纠纷和案件仍然会像以前那样求助于本村的村长和宗族长老。这些地头蛇牢牢地掌控着司法权,让雨秋家的高层暂时没有很好的办法。

而木曾川对岸,斋藤家的那四个豪族们,这一个月来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多年辛苦存下的积蓄就这样白白交给了雨秋平将近四分之三,高层们心里自然十分不爽。更令他们气愤的是,底层的足轻们和百姓们却念着雨秋红叶的好,认为全靠他的仁慈和守信,他们这些被俘虏的可怜人才能再次回家和家人团圆——根本没有关注赎金是谁交的!渐渐的,雨秋平守信和善良的美名开始在西美浓一带流传。

不过,有苦说不出的豪族高层们,此刻却无意计较虚名了。因为周围的其他豪族们,早就对他们的领地蠢蠢欲动。在四家豪族的领地北面,美浓境内的一个大豪族——日比野清实。他是美浓国方县郡郡内的大领主,也是美浓斋藤家“斋藤六宿老”之一。手下的足立六兵卫,更是美浓国有名的大力士,号称“颈取足立”。日比野清实在听说位于他南边的几家小豪族遭遇惨败后,立刻就打起了主意,试图趁机以守卫边境为由,进入这几家豪族的地盘,侵吞他们的领地。

然而,雨秋平很快地就放回了豪族的俘虏,让他的算盘落空了。不过,由于这四家豪族大半的盔甲军械都被雨秋平扣下了,以至于他们居然连武装部队用的装备都凑不出来了,实力非常孱弱。日比野家明显不打算善罢甘休,屡次在边境挑起摩擦,还以帮忙管理治安为名,霸占了加藤家、野野村家和原家各自将近1000石左右的领地。无力抵抗的几家豪族只好把门牙往肚子里吞。斋藤家高层对于他们和雨秋家谈判一事,据说也略有耳闻。没有处罚他们通敌就已经很好了,又怎么会帮他们主持公道?

而雨秋平最后一次派出的使者,还给他们留下了预言:5月11日他们会后悔。这一警告就犹如悬在他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让他们每天都提心吊胆。几家人讨论之后,虽然嘴上都说这是雨秋平在虚张声势,但依旧很害怕雨秋平在5月11日那天渡河杀来。到时候前有战力彪悍的红叶常磐备,后有明显心怀鬼胎的日比野清时,这几家豪族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无论他们如何祈祷,5月11日这一天还是到了。加藤光朝老早召集了部队,在木曾川畔的几个新修建的岩砦里严阵以待。儿子加藤光泰则被他派到了北边边界,提防日比野家。捉襟见肘的兵力让他甚至抽不出预备队。索性之前他就已经和原家,野野村家和川并众商量妥当,这一次一定并肩御敌。

然而,他从凌晨等到早上,早上等到中午,中午等到下午,两顿饭都没吃好,却始终没有等来雨秋家进攻的消息。别说埋伏在叶栗郡里的细作什么消息都没穿回来,木曾川对岸的平原上更是空空荡荡,一点要进攻的意思都没有。

“这雨秋红叶…果然是虚张声势!”他暗自骂道,“什么5月11日我们会后悔不还他钱!明显就是故意骗我们集结一次部队!”

就当他正准备下令收兵,解散部队时,忽然有一个传令兵疯了一样地从北边策马而来。那个骑手直直地跑到岩砦边上,下了马后就冲入了岩砦内。

“吾儿怎么了吗?为何如此着急?”原赖房一眼认出这是原长赖的侍卫队长,立刻焦急地问道。

“殿下!殿下!”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地低声道:“稻叶山城的急报!”

“什么意思?”原赖房听到稻叶山城——斋藤家本居城的名字后,浑身上下立刻一紧。莫非是斋藤家发生了什么变故?难道是要没收自己的领地!

传令兵连连喝了好几口水,喘匀了气,这才惊慌地开口道:

“斋藤大殿突然病逝了!”

听到这消息,原赖房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一般,险些站不稳了。

5月11日…怎么会!

·

不久后,清州城内。

雨秋平今天老早地就穿好了正式的武士服,在家里等待着织田信长的紧急召见。因为他清楚地记得,斋藤义龙会在1561年5月11日死去。本来如此细枝末节的历史时间,他是无论如何都记不住的。但是他前世在玩日本战国的电脑游戏时,有一次玩得好好的。斋藤义龙突然就病死了,让他很是郁闷。于是,他就去查了一下斋藤义龙病死的时间,就是5月11日——而更令他对这个时间印象深刻的,则是织田信长在5月13日就趁人之危,入侵了正在服丧的美浓。

果不其然,下午,雨秋平就接到母衣众的通报,让他立刻赶到清州城天守阁内。

由于雨秋平此时正好滞留在清州城内,因此他也是最早到达的一批高级将领之一。半晌后,森可成、柴田胜家、丹羽长秀这些离得稍微近一点的重臣们也都策马赶到了清州城。入夜前,织田家部将以上级别的武士基本全部到达,织田信长也带着林秀贞和泷川一益赶到天守阁,立刻召开了这次紧急评定会议。

从泷川一益刚刚带来的最新情报来看,斋藤义龙肯定是死去无疑了。而斋藤家虽然已经确立了斋藤义龙的嫡长子斋藤龙兴作为下一任家督,但是斋藤龙兴还不满十四岁,无法主导家内事务,必须要确立辅政的家臣。为了争夺家内的大权,斋藤家内部的美浓豪族派和斋藤家直臣派斗争得不可开交。斋藤六宿老也一分为二,其中豪族派的安藤守就、氏家直元和日比野清实主张应该按照美浓家臣合议指的原则,由豪族领袖担任辅政的要务。而直臣派的领袖长井卫安、日根野弘就和竹腰直光则力图捍卫斋藤家的权力,不愿意让外样豪族进入中枢。

因为这两派在稻叶山城中的敌对,斋藤家高层也陷入了一片混乱。甚至连家督病逝这样的重要消息都没能封锁——在当天就已经被织田家获悉了。察觉到斋藤家内部混乱,缺乏主心骨后,织田信长兴奋地打断了泷川一益在会议上的汇报,猛地从座位上站起了身子。他一只脚踏着面前的小桌案,一只手挥舞着手中的折扇。

“诸位!斋藤义龙那混蛋终于去见阎王了!”织田信长高呼道,“主弱臣疑,这样的好机会,余岂有放过之理?”

“殿下!”丹羽长秀看着织田信长意气风发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伐人之丧,实在是有违武家的道义。”

“谁管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织田信长不屑地一甩手中的折扇。

“殿下,这样难免会授人口实,”丹羽长秀依旧尽力苦劝道:“不仁不义,也会失去浓尾豪族的人心啊!”

“行行行,米五郎,就你啰嗦!那余这就亲自提点部队,备好祭品,去吊唁我那大舅子!总行了吧!”织田信长满不在乎地冷哼了一声,应付了丹羽长秀一句。

“咱们主公连父亲去世时,都只是往灵位上甩一把香,”坐在雨秋平身边的前田利家哈哈笑道,“难道还有人指望他对斋藤义龙的死痛哭流涕?”

“时间紧迫,来不及全军动员了!”织田信长高声道,“除了被余点到的各家,其他诸位不必特意集结部队。”

“红叶!”织田信长第一个点了雨秋平的名字,“你立刻回领地集结部队,明天就过木曾川,占领几个渡口和据点,去给余的大舅哥准备些香烛!”

“是!”雨秋平俯首道。

“权六,三左卫门!你们也立刻回去集结部队,明天晚上之前抵达红叶的领地,后天一早渡过木曾川,搭建岩砦作为祭祀的地点。”织田信长又点了柴田胜家和森可成的名字。

“余会亲自集结大军,带着祭品在后天晚上前赶到木曾川河畔。到时候,你们要搜罗足够的渡船或者搭建浮桥,要是没有完成,提头来见吧!”

“是!”雨秋平,森可成和柴田胜家齐声应道。

“恒兴,内藏助,你们带领部队作为后卫,搬运粮草,铺设补给线,准备接应大军。”织田信长再次点出了池田恒兴和佐佐成政的名字。

“命令到此结束。”织田信长朗声道。然而,片刻后,部下们依旧坐在原地望着织田信长。织田信长又好气又好笑,狠狠地把折扇向着门口扔去,重重地砸在了门梁上。

“还愣着干嘛!难道要等到我大舅子的尸骨冷了再动手吗!都回去准备!”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不战(1)

5月11日,雨秋平当晚就打着火把赶回了领地。他到达领地时已经是午夜了,却发现居然还有几个人醒着。原来斋藤义龙病逝的消息也传到了黑田城,天野景德于是要求高级武士们和侍卫们轮流值夜班,以备不时之需。

“还是权兵卫想得周到啊,”雨秋平感慨道,“传令,连夜派使者过河,向野野村家、原家、加藤家、还有川并众通报,让他们的家主明天一早都来木曾川上的关船会面,和上次一样。”

“顺便加一句,”雨秋平坏笑了一声:“不来的话,5月13日,他们会后悔的。”

“殿下,是否要集结部队。”正好轮到值夜班的小川佑东问道。

小川佑东刚一张嘴,雨秋平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明天早上再集结吧。至少等你醒醒酒啊!”

·

第二天一早,雨秋平刚刚醒来,就有侍从前来通报了。

“啥?”雨秋平听完汇报后吃了一惊,“那四家的家族连夜赶到了关船上,已经在木曾川上等了好几个时辰了!”

“是的,殿下,非常奇怪。”侍从如实地答道。

“我的天啊,这么积极的么,”雨秋平哭笑不得地从榻榻米上爬了起来。他本来以为,那些欠自己钱没还、态度还很恶劣的领主们,根本不会因为自己一句威胁而赶来见他。可是谁曾想,居然一个一个都已经乖乖地在木曾川上的关船上等好了。

因为雨秋平根本不知道,他一个月前留下的那个“5月11日,你们会后悔的”这个预言,到底有多大的威慑力。

此时,关船上。

“那个红叶殿下…到底是何方神圣!”即使在背地里的场合,原赖房也小心翼翼地用上了尊称。

“明国来人,都如此神通广大的吗!”加藤光朝也是惊骇不已。

“提前一个月就能够准确预测出斋藤殿下的死期…”一向鲁莽果敢的野野村幸成,此时声音都有些发抖:“即使是平安时代最厉害的阴阳师,也就不过如此吧。”

“何止啊…这等水平,恐怕连晴明公都只能甘拜下风啊。”原赖房有些后怕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旁的蜂须贺小六虽然也是面色凝重,但却没有加入到吹捧雨秋平的行列当中。良久,他才开口打断了三个豪族家主对雨秋平使用哪种“巫术”的猜测。

“诸位殿下…”蜂须贺小六努力维持着声音的稳定:“那些巫术毕竟也都是传闻…诸位难道没有考虑过更现实的可能么?”

“更现实?”加藤光朝愣了一下,喃喃地念着这三个字。忽然间,他神色大变,目瞪口呆地看着早就面色惨白的蜂须贺小六:“你是指…”

“什么意思?”后知后觉的原赖房和野野村幸成还没有明白过来。

“就是雨秋平刺杀了斋藤大殿!”蜂须贺小六和加藤光朝异口同声地低声道。

“纳尼!”野野村幸成惊讶地喊出声来,原赖房也张大了嘴巴,没能发出声音。

“只有这种解释是合理的了…”蜂须贺小六有些心虚地低声道“雨秋红叶之所以能提前那么久就准确说出斋藤大殿的死期,就是因为他提前一个月就有把握随时把重病中的斋藤大殿置于死地。”

“这怎么可能啊?”原赖房不可思议地说道:“稻叶山城戒备森严!雨秋平怎么可能派出刺客!”

“不一定是刺客!”加藤光朝摇头反驳道:“斋藤大殿已经生了重病,只要在药里做些手脚就可以置他于死地了。斋藤大殿的亲信里肯定有雨秋红叶的人。”

“怎么可能?就算有内鬼,也肯定是织田信长的人吧!”野野村幸成急道:“雨秋平才来这里几个月,怎么可能已经能渗透到斋藤家的核心啊!”

“可是如果真的是织田信长的细作的谋杀计划,雨秋平又如何知道!”原赖房争辩道:“就算雨秋平知道,他又怎么敢这么大胆泄露谋杀计划的具体时间?”

“说的有道理…”野野村幸成思考了一下后,认可了原赖房的说法。

“肯定就是刺客无疑了…”话不多的蜂须贺小六再次幽幽地说道,“而且他对那个刺客很有信心,即使早早地泄露了时间,也丝毫不担心会有任何闪失…”

“也难怪稻叶山城里乱作一团,连封锁消息都做不到了。”蜂须贺小六长叹了一声,看向在场其他三人:“雨秋红叶有那么厉害的刺客…换句话说…我们几个人的命,也都在他手上,只是看他想不想要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脸色惨白——对雨秋平的恐惧,也正是他们如此听话地来到了木曾川上等待的原因。

·

不过,雨秋平倒是不明白为何这些家主如此“乖巧”。不过,既然他们这么给面子地早早就过来了,雨秋平也决定不给他们脸色看了。

可是,雨秋平不知道,他笑容满面地走进船舱里时,真的是让在场众人毛骨悚然啊。

“诸位,听闻斋藤大殿的噩耗,我真的是深表遗憾啊。”雨秋平坐下来后就以这句话为开场白,希望和家主们套个近乎。却不料,在场众人一个个都是面如死灰,不敢直视雨秋平——果真是他派的刺客么!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雨秋平还是继续开口道:“好久不见啊,诸位都还好吗?”

“托殿下的福,日子还算过得去。”原赖房客气道。

“那就好,毕竟咱们已经化干戈为玉帛,现在也算是朋友啦。”雨秋平哈哈笑道,“我还是希望你们的日子好过一点的。”

“殿下把我们当朋友?”野野村幸成诧异道,“织田家和斋藤家可是互相敌对的两家啊!”

“那又如何?”雨秋平引导着会议的基调:“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一回生二回熟。我们之前虽然因为织田家和斋藤家而有了些小摩擦,但是问题都靠着和平谈判的方式解决了,我们也算是有了交情的朋友了啊。”

“红叶殿下的胸怀,着实令人敬佩。”加藤光朝恭维道,“不知殿下此次不辞辛劳前来约见我们,有何要事?”

“要事也谈不上,就是来给各位提个醒的啊。”雨秋平淡然自若地说道:“织田殿下打算趁着斋藤殿下病逝后,斋藤家乱作一团的机会入侵美浓。诸位所在的地方,就是织田家大军目标的第一站。今天先锋就会过河了,明天织田家大军就会抵达,诸位要小心哦。”说罢,他还把织田信长给他的命令文件出示给了在场众人,证明自己说的话的真实性。

雨秋平若无其事的这一番话,却仿佛晴天霹雳一般,把在场众人全部震得说不出话来。

织田家不是没有入侵过,他们的领地也不是没有遭遇过兵锋威胁。只是在过去的时候,他们自己也有着不俗的实力,坚守岩砦不出还是能坚持一段时间。而稻叶山城的斋藤家和西美浓的各家豪族也会出兵前来增援,把织田家的人赶回去。虽然收成肯定要耽误了,但是也不会遭遇什么大的损失。就算土地暂时被占领了一会儿,木曾川对岸那些叶栗郡的小豪族也无力消化他们的领地,只能乖乖退去。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

他们之前被雨秋红叶重创了一次,损失了大半的盔甲军械,此刻实力孱弱,根本无力抵抗织田家的入侵。而美浓斋藤家高层,此刻已经混乱不堪。西美浓的主要豪族和直臣派的重要家臣正在稻叶山城争夺领导权,指望他们快速增援是不可能的了。换句话说,随着织田家大军的入侵,他们的领地算是丢定了。他们其实也可以直接投降织田家来保住领地,但是他们无法保证织田家能够保护他们领地的安全。毕竟他们的领地位于美浓国境内,木曾川北岸,织田家增援不易,很有可能被斋藤家反手消灭。因此,他们也只有留在斋藤家一条出路,领地也注定要被织田家暂时占领。

可是随着斋藤家能够击退织田家的这次入侵,夺回木曾川以北的领地——这些领地显然也不会完整地还给他们几个实力大损的小豪族了——日比野清实现在不就还霸占着3000石的土地么?特别是川并众,他们的土地本来就没有所领安堵,肯定是全部要被以“殆误战机”为理由没收掉了。

雨秋平满意地看着几个家主面如土色的样子,拍了拍手,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敏锐的原赖房一下子明白过来——无利不起早的雨秋平肯定不是白白地把消息泄露给他们,之后必定有后手。于是,他立刻拜俯在地:“还望红叶殿下救救在下啊!在下全家老小都指望着领地呢!不能没有领地啊!”

另外三家豪族家主也立刻反应过来,齐齐地拜了下去。现在只有服软了!不然领地就要保不住了!

“嘛,既然你们诚心诚意地问了,”雨秋平差点把‘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脱口而出。“我还真的有办法帮你们保住领地,就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做了。”

“红叶殿下请讲!”四人齐声道。

“签下这份契约,”雨秋平从怀里掏出了八张纸,一人两份,推到了四人面前。“可保领地无忧。”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不战(2)

每一个豪族面前都摆着两份条约,一份是很简单的,雨秋平到时候给织田信长过目的。另一份则较为复杂,林林总总包括了许多东西。

给织田信长的那一份,写得十分简单。大致意思就是,这四家豪族联名担保,绝对不擅自向织田家的部队发动进攻。如果需要集结兵力或者调动部队,必须事先向织田家请示才可。此次织田家出征期间,各家必须派出指定的人质送到织田家中。

“诸位请现在这份条约上签字画押吧。”雨秋平说道。

四人凝视着面前的白纸黑字,整个人都石化了一般怔在原地。

这不战契约签下去,就等于和织田家私通款曲了。保证不向织田家发动进攻,连调动集结兵力都要请示的话,就已经和臣服于织田家差不多了。如果这条约被斋藤家发觉了,他们四家豪族就是死路一条。

“殿下…这实在是…”原赖房有些难以解释地开口道,“殿下能否宽限一些。我们愿意保证不去进攻织田家,但是这条约还是不签了吧…若是被发现了,我们可没有好果子吃啊。”

“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事啊,还需要我家主公的同意。”雨秋平摇头道,“织田家要去进攻美浓,必须要跨过你们的领地。按照惯常的套路,肯定是要想办法扫平你们来保证后方的安全。”

“可是咱们朋友一场,我也不忍心看到你们被大军扫平,”雨秋平摊开手道:“所以我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你们签订不战契约,来保障我们进军道路的安全。以此说服主公不要进攻你们的领地。”

“可是如果你们不能给我家主公足够的保证,也就是不签条约的话,就算我想放你们一马,我家主公为了部队的安全,也决不会饶过你们。”雨秋平的目光从四个人的脸上扫过:“你们不明白吗?现在是考虑以后被发现了该怎么办的时候吗?先渡过眼下的难关吧。”

蜂须贺小六咽了一口唾沫,看了眼其他三人,都是沉默不语。在这里,他是最没有压力的一个了。因为他和斋藤家本来也没有明确的主从关系,和斋藤家的关系也比较疏离。为了保证自己那来之不易的领地的安全,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后,就在条约上完成了签字画押。

看到蜂须贺小六已经签了条约后,另外三人也只好咬了咬牙,签字画押。雨秋平微笑着看着他们三人完成了签字画押后,就把四份条约收好,交给了一旁的本多忠胜。

四人看到此举,心里都是一颤——他们领地的安危已经完全交在雨秋平手上了。如果雨秋平想要整他们,只需要把他们签订的这份契约给斋藤家一看,就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斋藤家立刻就会有了出兵讨伐他们,剥夺他们领地的口实。

其实讲道理,如果单看实力的话,像斋藤家本家和西美浓三人众这样实力强大的家族,想要吞并像原家、加藤家这样弱小的豪族,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然而,斋藤家本家却并不会这样做,在日本也不会有什么家族敢这么做。如果斋藤家本家倒行逆施,肆意运用武力,去吞并那些有着所领安堵的承诺却并没有犯错的小豪族的话,就会惹得天怒人怨。

这不仅仅背叛了日本武家几百年来形成的土地契约意识。而且豪族们也会兔死狐悲,人心惶惶,怀疑自己就是下一个被没收领地的倒霉鬼,担心自己的领地得不到保障;家臣们不再信任领主,甚至开始阳奉阴违来维护自己的利益,造成领主权威极大受损;甚至更严重的,会导致家臣豪族们之间彼此不信任而爆发内战,也会有唯恐自己领地遭到剥削的豪族愤怒地揭竿而起,掀起对领主的叛旗。

因此,如果原家他们安分守己,不作出违背法度的事情的话,像斋藤本家和日比野家这样的大家族,虽然对他们的领地十分眼馋,却也不敢肆意枉为。以帮助防守和管理治安为由侵占1000石领地差不多就到头了。

然而,随着原赖房他们几个签订了那份契约——他们领地的安全就已经被掌控在了雨秋平手上,不得不听他吩咐了。雨秋平如果把那不战契约给了斋藤家,斋藤家就有了名正言顺讨伐他们的口实。他们之所以愿意签字画押,也是因为织田家即将大兵压境,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

“那么好,我们来看第二份条约。”雨秋平笑道,“这份条约,不是你们和织田殿下签署的,而是和我雨秋平本人签订的。”

加藤光朝拿起身前的这份条约,看了眼最上方的四个汉字,轻声念了出来:

“南京条约?”他有些不确定地左右扫视了一眼,发现身旁三个家主的条约上也都写着这个字,“为什么要叫这么个名字啊,殿下?”

“这个不重要,”雨秋平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条约之的主要内容分为三个。”雨秋平边说边伸出了左手的三个指头,一个一个掰下来:“分别是割地、赔款和通商。”

“纳尼?”野野村幸成吃了一惊,“为什么还要签订这额外的条约!我们不是已经签订了第一份不战契约了么!”

“我不是说了吗,那个是和作为织田家代表的我签订的,这个是和雨秋家签的,用来补偿雨秋家的损失。”雨秋平面不改色地重复道。

“我们为什么要赔偿雨秋家?”蜂须贺小六皱着眉头道。

“因为你们欠我钱啊!”雨秋平怀笑了一声,理所当然道:“上一次你们还欠我7天一共是2800贯的赎金没给。按照当时的约定,过去没给的赎金要翻十倍!现在是28000贯了!拿钱来!”

在场四人再次如遭雷劈,一下子怔在了原地,面面相觑。他们打死都没有想到,他们当时觉得再也不会与其谈判的雨秋平,此刻却又坐在他们的对面——并且来索要赎金了。

野野村幸成刚想开口狡辩,雨秋平就毫不客气地指了指本多忠胜手上拿着的契约。潜台词的意思就是,你们要是敢赖账,我就把这个公布给你们的主家斋藤家,让他没收了你们的领地。野野村幸成一下子面如死灰,连连摆手表明自己没有别的想法。

“可是殿下…”原赖房的脸已经有些泛白,“这7000贯…在下家里无论如何也是拿不出来啊,即使掏空家底,好几年不吃不喝,也还不上这巨款啊。”

“没事,没让你们一下子还,可以慢慢来。”雨秋平善解人意地笑道。

他们四个现在追悔莫及!当时居然一时大意,着了雨秋平的道,答应了这丧心病狂的事情——现在雨秋平可以以此为借口,不断地朝他们要钱了。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雨秋平指了指他们手上的南京条约,“这不?就再想办法帮你们还钱啊。”

看到他们都把视线移到那份条约上去了后,雨秋平开始为他们逐条解释道:“第一项条约,割地!”

“殿下,这割地是万万使不得啊!”野野村幸成抬起头低声哀求道:“这都是祖祖辈辈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土地啊…”

“哎呀,又不是把你们的土地没收了交给我,只是租借!”雨秋平笑道,“你自己仔细看看!条约上写着清清楚楚!”

“租借…”野野村幸成再次低下头去,“本家领地内,但凡在木曾川以北三十丈的河畔土地,租借给雨秋家使用7年,领土的管理权和使用权交给雨秋家。此项条约,抵免1000贯的债务。”之所雨秋平选择了7年这个数字,是因为在前世的历史上,织田信长只用了7年,就平定了美浓——那么这些土地自然也就没用了。

不过,这对于豪族们倒是一个不小的利好消息。他们的观念里,两国之间的战斗可能要持续几十年也不会有大的突破。这7年看起来,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额度。而且,木曾川畔三十丈内,也没有多少民居和农田。

然而,蜂须贺小六却第一个发现了不对。他定了定神,出言问道:“那殿下!我们修筑在木曾川畔的那些码头、岩砦和防御设施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其他三人也立刻发现了不对。他们在木曾川畔修建了不少防备尾张军队渡河的岩砦和箭塔,还有几个由川并众控制的渡口码头。如果木曾川以北三十丈内的领地全部租借给雨秋平的话,这些防御设施和码头自然也都给了雨秋平。日后雨秋平如果想要率军渡河,他们四家也失去了利用木曾川半渡而击的机会,而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雨秋平在北岸有了立足点。

“不然呢?还能留给你们不成?”雨秋平轻笑了一声,“我要向你们收钱的好不好!万一你们有了制止我登岸的能力,那我还怎么要账!”

“可是…”野野村幸成还想再争执,雨秋平却摆了摆手道:“别说了,这点不容质疑,没有给你们讨价还价的余地。下一条吧。”

众人互相忘了几眼,都是非常憋屈。但是又看了一眼本多忠胜手上的契约,也只好默默接受。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刻也只有签订了,日后再想办法了。

“第二条,赔款,这条很简单。”雨秋平笑道,“就是落实一下剩下的债务,每家6000贯,一贯都不能少。”

“第三条,通商。”讲到这里,雨秋平不禁笑了出来——这才是他最看重的那个条约啊!也是真正能给雨秋家带来巨大利益的条约。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不战(3)

在战国时代,关税的收入,是日本大名经济来源的一个重要部分。在各令制国之间的官道上或者渡口处,都设置有收税的关卡。无论是商人还是商队,从这个大名的领地进入到另一个大名的领地时,都不得不缴纳一笔不菲的税金。比方说,在美浓国和尾张国之间,就有大大小小七个收税的关卡设在渡口和官道处。雨秋平领地的东边和西南,就各有一个织田家的关卡——和它相望不远处就是斋藤家的关卡。

当然,商人和商队也可以选择绕过关卡来逃税,只不过会十分麻烦。首先,只有在关卡才会发放准许在境内通行的路引,不去关卡交税的话之后的行程就会受到不小的阻碍。而如果逃税的行为被大名及其手下发现了的话,还要缴纳高额的罚金。

不仅如此,逃税也会带来安全隐患。一般来说,受到大名的军队保护的安全官道上都会设有关卡。如果不走官道,那就必须要走荒山小路,也就意味着要面临盗贼的袭击。而如果你想通过其他小豪族的领地越境,同样也要支付给小豪族们一笔不小的税金。蜂须贺小六的川并众,就干着在木曾川上通过非法水运来牟利的勾当。

因此,困扰战国时期商人的一个重要难题,就是这个关税问题。也正是由于关税的存在,限制了国与国之间的贸易,使得各国之间物价有着不小的差异。历史上,织田信长就在后来一定程度上减免了关税,为织田家带来了商业上的大繁荣。由此可见,关税本身存在重大问题。

而雨秋平,正是瞄准了这个一个漏洞。

·

“通商,简而言之呢,就是免关税。”雨秋平望着对面坐着的四个人,“我自己打算暗地里筹措一个商队,他们大概会做一些跨境贸易。”雨秋平娓娓道来着自己的想法:“但是我可不想缴纳关税啊。所以我不打算让他们走织田家和斋藤家的关卡,而是打算从我的领地直接让他们偷渡到你们的领地,然后再从你们的领地进入美浓的其他地方进行贸易。”

“这个好说。”原赖房直接答应道。反正大多数商人还是会走正经的官道,他们这些小豪族也没从关税里收到什么好处。蜂须贺小六虽然有些肉疼,但毕竟也就只有雨秋家一家的商队可以免交运费,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不就是给商队行些方便,不缴纳关税么,包在我们身上。”

雨秋平假装咳嗽了一声,用手掩住嘴巴,来遮挡嘴角的微笑。看起来这些只知道种田打仗的小豪族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商业的重要性。这个通商和跨境贸易,会给雨秋家带来巨额的财富。而在未来,雨秋平也可以借此机会对他们的领地进行资本输出和商品输出,控制他们领地的经济。

不过,雨秋平觉得还是应该给他们留点甜头,以免他们后来恼羞成怒而撂挑子不干了。

“跨境贸易的钱,我们四六分成,”雨秋平说道:“我拿大头。至于剩下的四成,你们怎么分,就由你怎么自己说了算的。”雨秋平这里还留了个心眼,就是抛出一块蛋糕,让他们自行划分,从而在这些豪族中间制造矛盾。

“唉?还有我们的份额?”加藤光朝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雨秋平。

“是啊,”雨秋平善意地笑道:“打仗是一码事,做生意就是另一码事了。既然是我们两家一起做生意,自然是要分成的啊。”

“而且这些钱,也是为了让你们能够偿还欠我的钱啊。”

雨秋平的这一番表态倒是真的让四个家主有些动容,占尽优势的一方居然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而是留了一口汤给他们喝。

“没想到居然还有如此讲道理的好人啊。”原赖房心中感慨道,

“如此,就多谢红叶殿下了!”四人答谢过后,就在南京条约上签字画押。雨秋平收好协议后,就示意本多忠胜可以拿着这8份协议离开了。

·

“接下来,我们来讨论一下如何让你们向斋藤家那边交差的事情。”雨秋平早就准备好了腹案,“你们如果丝毫不做抵抗,就放任织田家越过你们的领地向北进攻,斋藤家肯定不会饶了你们。”雨秋平阐述着自己的计划,“因此,我打算和你们一起演一出戏。”

“演戏?”加藤光朝愣道。

“对的,就今天下午,”雨秋平指了指自己,“我会带着常磐备渡河作为先锋。然后你们四家集结在一起,装模作样地和我打一仗,然后大败溃逃,只能逃回个自己的领地内固守。这个时候,你们再向稻叶山城发出警报。斋藤家的人看到你们寡不敌众,英勇抵抗后才不支败退,也不好说你们什么了。”

“嘿嘿,”蜂须贺小六一下子乐了出来,“红叶殿下还真的是诡计百出啊,这方法我可真的是闻所未闻。”

“哈哈,没事没事,”雨秋平摆手道,“之后呢,就说成是织田家急着北上稻叶山城,没有时间围攻你们的岩砦,因此领地得以保障。”

“你们觉得这个方案如何?”雨秋平望向在场众人,却发现他们眉目间有些忧色。

“殿下,方法好是好…”原赖房开口道,“但是若是织田家不幸遭遇败绩,斋藤家的部队追击进入了我们的领地…”

“那不是正好吗?”雨秋平愣了一下,“你们的领地不是光复了么?”

“殿下,我们也有苦衷啊。”加藤光朝叹了口气道,“不瞒殿下,在我们北边的日比野家,就已经趁着我们上次战败抢占了我们三家3000石的土地里。如果日比野清实这次追击贵军进入了我们的领地,肯定又要赖着不走。别说上次的领地里,这次又要损失啊。”

“是啊,这个日比野清实当真霸道,蛮不讲理,”野野村幸成跟着抱怨道,“占着我们的领地不还。他这次要是有机会,肯定又想霸占我们的领地!”

眼前的四人除了事不关己的蜂须贺小六之外,似乎都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着日比野家和日比野清实。雨秋平听他们说了大半天都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似乎明白了这三个人想要表达什么。

“不得不说,日比野家似乎刚好在我们进军的路上。”雨秋平试探性地问道:“诸位的意思,是希望织田军能够重创日比野家,让他们无力侵占你们的领地,也给你们收复失地提供机会么?”

“没错!殿下大恩大德!在下等没齿难忘!”原赖房、野野村幸成和加藤光朝立刻借坡下驴,齐声感谢道——看来是被雨秋平说中了。

“也行吧,反正不耽误事。”雨秋平哈哈笑道,“那诸位也请回去准备吧,我要准备渡河了。”

“预祝下午的演出取得圆满成功。”

·

永禄四年(1561)5月12日,斋藤家上任家督斋藤义龙刚刚病死一日,织田家就发动了对美浓的进攻。雨秋平率600余人(其中200余战兵)越过木曾川进攻羽栗郡,大破前来应战的川并众,野野村家,原家和加藤家,具体伤亡数字不详。四家无力抵抗败退逃回各自领地。

12日傍晚,织田家入侵的消息也由这四家的使者传回了稻叶山城,一并带来的还有雨秋平大破联军的消息。原本正在为了权利归属而斗得不可开交的两派也不得不暂时握手言和。由于自家领地已经暴露在织田家兵锋之下,豪族派领袖之一的日比野清实连夜赶回领地集结部队,稻叶山城的斋藤家也决定派出长井卫安率领的3000直辖部队作为援军。

5月13日,织田家的柴田胜家和森可成率军1500人赶到木曾川畔,并在下午完成渡河和雨秋平所部会和。而犬山城的织田信清也派出弟弟织田信益率领的500人作为援军,与雨秋平会和。织田信益渡过木曾川后,开始在木曾川北岸修筑十九条砦作为立足点。

5月14日,织田信长亲率仓促集结的3000直辖部下抵达木曾川畔,并与上午完成渡河。织田信长认可了四家豪族的不战契约,没有越过四家豪族的领地北上,而是沿着木曾川西进到了美浓国安八郡,向墨俣方向进发。而织田信益则留守十九条砦。与此同时,日比野清实和附近的诸多美浓豪族们也完了紧急动员,率领3000人和长井卫安的3000援军汇合。随后他们和织田家平行运动,西进到墨俣。随后又南下渡过长良川,驻扎在长良川和木曾川之间的森部,与织田军对峙。

与此同时,西美浓各大豪族也都已经返回了各自领地,开始集结兵力防御织田家的进攻,留给织田军的时间不多了。

5月14日午时八刻,突然天降暴雨。昏暗的天色和大雨让能见度急剧下降。这情形。像极了桶狭间合战前的暴风雨。

“雨秋殿下,主公下令各部立刻离开营寨。留下辅兵,所有战兵向森部方面出击!”前来传递命令的生驹亲正对着雨秋平说道。

雨秋平望着这天色,自己也不禁感慨不已。

无论是天时地利人和,织田信长总能遇到难以想象的好运气。

难道他真的是上天眷顾的战国风云儿?

如果他真的有这样的好运,我又真的有机会刺杀他吗?

第二百五十八章 森部

“好大的雨啊,这鬼天气。”九卫门唉声叹气地抱怨道。他是日比野家的一个足轻头,此役跟随着家主一同出征,担任前线的瞭望工作。此刻,他正徒劳地调整着斗笠的位置,希望能够不要淋湿衣服。

“九卫门,别抱怨了,”另外一个一起前来侦查的足轻头大郎太安慰道,“五月的美浓,哪一次不是会下大雨啊?”

“这么大的雨,他们都躲在帐篷里休息,就俺们要出来侦查,”九卫门啐了一口,“侦查什么侦查啊!殿下是真的事多啊!这么大的雨,眼睛都睁不开,裤子和鞋子湿得像灌铅一样,谁会来进攻啊!那些尾张佬又不是大傻瓜!”

“那可不一定啊,”大郎太哈哈笑道,“那个织田信长,不就是出了名的大傻瓜吗?也不知道咱们道三老殿下为何要把美浓当做嫁妆送给他啊!你…”

忽然,大郎太眉头一皱,他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只剩下大雨倾盆而落的嘈杂声。

“咋了?大郎太?”九卫门有些意外地问道,“呛到了?”

然而,大郎太却没有回复他的话,而是有些难以置信地俯下身去,把耳朵贴在了地面上。一见到这个架势,九卫门也明白大郎太想干什么了。他匆忙趴到地上,将耳朵贴近地面。

这震动,这响声…即使在暴风雨里,仍然清晰可辨。

“敌袭!”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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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可成和柴田胜家一左一右,率领着部下冒着大雨,直扑森部的斋藤军营寨。

“娘的!这么大的雨,这帮尾张佬脑子没毛病吧!”接到侦察兵回报的日比野清实意识到大事不妙,匆忙下令部下开始集结。只是风大雨急,在营寨中集合部队并不容易。足轻们都没想到在这种暴雨天居然还会打仗,匆忙冒着大雨列阵。嘈杂的雨声、细密的雨雾和混乱的人群导致斋藤家的联络系统出现了巨大混乱。能见度低下的暴雨天里,传令兵连找到他们需要负责通知的对象都十分困难。东南边最靠近前线的600日比野家的战兵已经完成列阵,而西北侧的足轻们还没有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森可成的200战兵和柴田胜家的400战兵也已经抵达了斋藤家的营寨外围,向着出寨列阵完毕的斋藤军发动攻击。森可成和柴田胜家一南一北,像是一个巨大的钳子一样扑向日比野家的阵线。日比野清实为了应付两人,也把列阵完毕的600战兵对半分开,分别抵挡森可成和柴田胜家的攻击。

靠着兵力上的优势,防御森可成一边的日比野家部队勉强从两侧完成了对森家部队的迂回,逼迫森可成不得不后退重整。然而,另外一边的战况却不容乐观。柴田家家臣山路正幽依靠自身的武勇,率领部下杀入了日比野家的阵中。柴田胜家发现部下取得的进展后,立刻亲率大量部队投入缺口附近,不断扩大着突破的范围。日比野清实害怕战线断裂,只得不断后撤,同时把刚刚集结好的100战兵也补入了他的左翼,依旧难以改变节节败退的局面。索性大雨倾盆,两军的动作都变得相对迟缓。

就在局面僵持的时候,日比野家剩下的300战兵完成了集结。日比野清实下令家中猛将足立六兵卫亲自带队,从己方的两翼正中的空档穿过去,割裂柴田胜家和森可成的联系,然后从侧后方包抄着两支部队。

与此同时,作为织田家第二阵的雨秋平率领的两百多常磐备战兵也赶到了战场。察觉到日比野清实的意图后,雨秋平立刻下令常磐备跑步前进,补上战线,掩护森可成和柴田胜家的侧翼。

“全军立定!”抢在日比野家的部队之前赶到既定位置后,雨秋平立刻让部下就地列阵,本想冲上来打雨秋平一个措手不及的足立六兵卫吃惊地看着常磐备通过一系列眼花缭乱的队形变换,立刻完成了列阵。

“在大雨中,居然能如此快的列阵…”足立六兵卫凝视着常磐备头上在雨里飘摇的纸红叶,难掩惊讶之情。

“那也只有上啊!”足立六兵卫冷哼了一声,他抽出腰间的长太刀,大踏步地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弟兄们!跟我上!”

站在常磐备队伍最前方的,是查理率领的弓箭排。在大雨天里,弓箭的威力被大大削弱了。他们连续两次平射,却没能给敌人带来多少伤亡,匆忙退到阵后。

日比野军吼叫着迎着大雨冲向了常磐备的长枪林,随着两军距离的不断接近,常磐备的长枪也齐刷刷地放平。第一排蹲下,第二排探出长枪。随着一声“突刺”的口令,两排银蛇猛地一齐吐信,瞬间就带走了几十条人命。但是这一支日比野家的部队可不是像豪族联军那样的鱼腩部队,而是日比野清实赖以成为西美浓一霸的亲卫队,他们也在同时刺中了十几个常磐备的足轻,还有不少人靠着灵活的闪躲和格挡躲开了致命的突刺。

第一轮突刺过后,第一排的常磐备足轻迅速起身,开始和冲来的日比野军搏斗。不少已经近身的日比野军足轻们正在为自己进入了长枪无法灵活使用的范围而窃喜时,第二排足轻索命般的长枪就不断从第一排的人缝里刺出,给这些还没来得及施展近身格斗术的足轻们致命一击。

两军足轻缠斗在一起,互相刺杀、砍杀、格挡、闪避,刀枪剑戟不断碰撞。但是很明显常磐备的足轻占据了优势。他们不仅甲坚兵利,彼此间的配合也十分默契,还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反观日比野家这边,虽然也能征惯战,却在气势上被常磐备压制住了,难以打破常磐备的枪阵。

眼看战局不利,足立六兵卫也有些发急。他亲自提刀上阵,侧身避开迎面刺来的两杆长枪后,反手一刀砍断了这两根枪杆。他紧接着一个箭步跃上前去,正要挥刀砍杀着两个足轻,第二排的足轻们就乱枪刺出,把他逼退了好几步。而第一排那两个失去武器的足轻,也立刻和后排的人交换了位置,整个阵型依旧毫无松动。

“娘的!”足立六兵卫额角青筋暴起,低吼了一声后猛地向前冲去,在第一排盯防他的三个足轻再次刺出手中的长枪。足立六兵卫看准时机,猛地向前一个鱼跃,就地一个前滚翻就从笔直伸出的长枪下方滚到了三个足轻脚边。他借着势头反手一刀,直接砍倒了正中央的那个足轻,然后不管不顾地冲入长枪阵中。第二排的足轻匆忙向他刺出长枪,却被他用太刀格挡开来。足立六兵卫趁势一个大回环,直接把长枪高高挑飞,然后一脚踹倒了面前的那个足轻。就在周围的足轻赶来围剿他之前,他先是干脆利落地两刀砍倒了周围的足轻,引领者身后的部下攻入长枪阵中,随后再次前冲,杀向第三排的足轻。

·

“好强啊!”雨秋平在大雨中眯着眼看着足立六兵卫在自己阵中肆虐。如果放在平时,他完全可以等待足轻头们自行反应过来,打退攻入阵势的敌军。不过这次的敌人似乎非同小可,“锅之助!你上!给他点颜色瞧瞧!”

雨秋平点到了本多忠胜的名字后,早就跃跃欲试的本多忠胜立刻抽刀在手,向着足立六兵卫冲去。足立六兵卫本来正在和三个长枪足轻搏斗,一看到本多忠胜来势汹汹,匆忙向后一跃,跳到了安全的区域内。他有些意外地看了眼本多忠胜,明显只是个十几岁出头的孩子,居然有这么强大的杀气!而且与其他常磐备足轻不同的是,本多忠胜是这几百人里,唯一一个没有在头盔上插着红叶的人。足立六兵卫冷哼了一声,不屑地看了本多忠胜一眼。本多忠胜也没有二话,引领着周围的常磐备足轻开始向着豁口进行反击。

足立六兵卫喘了几口气后立刻大吼着迎了上来,向着本多忠胜一刀砍了下去。本多忠胜明白自己的力道可能占不到太大优势,双手横向持刀抗住了这一击。随后他一皱眉头,猛地发力,巨大的力道涌入刀中,将足立六兵卫的太刀给挡了回去。

“好小子!”足立六兵卫竟然有了些讶异。在美浓都是鼎鼎有名的大力士的他,比力气居然只能和这个毛头小子五五开。

也就在这时,常磐备足轻们接连刺中了两个足立六兵卫身边的足轻,他们的倒下直接将足立六兵卫暴露在了常磐备的包围中。一个常磐备足轻猛地挺枪突刺足立六兵卫的肋骨,被本多忠胜缠住的足立六兵卫措手不及,眼看就要被捅中。

“停手!”

本多忠胜忽然爆发了一声低吼,吓得那个常磐备足轻匆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救了足立六兵卫一条命。

“这是武士间的决斗,”本多忠胜冷声道,“你们只管进攻,这里不要插手!”

看着周围包围自己的常磐备足轻转而攻向日比野家的大军,足立六兵卫颇有些佩服地看了眼眼前的这个少年。

“小子!有种!”足立六兵卫称赞了一声,“来!”

本多忠胜没有多话,右手持刀猛地一个侧劈,足立六兵卫双手持刀格挡,吃下这一击后,正准备用力把本多忠胜的刀给挡出去。却不想本多忠胜猛地撤力,足立六兵卫扑了个空,身体一个踉跄出现了破绽,本多忠胜立刻一刀照着面门刺来。足立六兵卫连连后退格挡,哪曾想本多忠胜再次变刺为砍,猛地一个下劈。刀刃磕碰着足立六兵卫的刀刃一路向下,重重地砍在了足立六兵卫握刀的左手手腕上,一下子就将手腕切得血肉模糊。足立六兵卫因为疼痛而短暂的分神,立刻被本多忠胜抓住机会,一刀砍中了脖颈,一命呜呼。

“足立六兵卫已经被我军讨取了!”不远处的御前崎仲秀早就酝酿好了这句话,兴奋地大喊出来。常磐备足轻们气势如虹,而日比野军刚才好不容易打开的突破口也被重新封上。失去了足立六兵卫的他们士气低落,群龙无首,在常磐备的枪阵攻击下节节败退。

看着中央战线不断垮塌,爱将足立六兵卫被讨死,日比野清实再也坐不住了。他亲自打着马印冲上前线的一个小山丘上督阵,距离两军交战的阵线还不到二十米。然而,还没等他发出第一条命令,一支羽箭就破空而来,正中他的胸部。他口吐鲜血,直直地倒了下去。

二十米外,还站在高处如此醒目的目标,对于查理来说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

主将中箭,第一猛将被阵战,日比野军士气全无。他们草草地抵抗了几下后,就被柴田胜家突破了侧翼,受伤的日比野清实也被柴田胜家讨取。眼看毫无胜算的日比野军如潮水一般溃退而去,一大部分人倒卷入营寨之中,前方三寨立刻失守。正在整顿部队、准备支援的长井卫安措手不及,只好退入主寨进行防守。然而风雨之中,营寨一片混乱,难以进行整顿。不少人一看日比野家的败兵四散而逃,都以为败局已定,人心惶惶。甚至有不少斋藤家直属部队因为无法联络到统帅长井卫安,而自行向稻叶山城撤退了。

当织田信长的主队抵达战场后,柴田家和森家的部队立刻做出了包围主寨的态势。长井卫安唯恐被包围,匆忙从主寨中撤退。不幸的是,在撤退途中,他本人不幸马失前蹄,被策马追来的佐协良之讨取。残余的斋藤家部队如鸟兽散,落荒而逃。由于大雨倾盆阻断了视线,又不熟悉地形,织田家放弃了追击,让大多数斋藤家溃兵得以逃出生天。

第二百五十九章 龙兴

5月14日的森部大战在傍晚前结束,织田家阵战斋藤家两位高级统帅——长井卫安和日比野清实,他们都是位列斋藤六宿老的名臣。而斋藤家也在此战中阵亡了270余人,被俘了500余人,绝大多数都是日比野家的部下。经此一战,日比野家可以说是元气大伤了。不仅家主战死,领内部队也损失了两成以上,其余的也溃散得不成样子。和雨秋平签订不战契约的三家豪族也趁机夺回了自己的领地。

斋藤家的直辖部队却并没有受到多少损失,其中大半部分早就在长井卫安阵亡前自行成建制地撤退了,而即使是长井卫安身边的部队,也因为织田家放弃了追击而没有受到太大伤亡。

不过即使如此,经此一战,也足以让美浓斋藤家胆寒不已。织田信长休整一晚后,就下令部队于5月15日清晨搭建浮桥,向西渡过了长良川,进军墨俣。而池田恒兴和佐佐成政的后备部队,也终于在5月15日从清州城出发,开始着手粮道和补给线的建设。

而与此同时,情报也源源不断地传来。

西美浓大大小小的豪族都已经集结部队完毕,严阵以待地防备着织田家的进犯,总兵力可能接近7000——这不是织田信长手边的4000多人能够抗衡的。

相反,稻叶山城传来的情报却是一片向好。

·

稻叶山城城内。

“少主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在喝酒吗!”身为斋藤龙兴的老师,日根野弘就已经是第四次气势汹汹地找到了天守阁的侍卫,“织田家都已经大兵压境了!他为何三天都不肯会见家臣!我要进去面见殿下!”

“回禀日根野殿下,”侍卫漫不经心地答道:“殿下说了,但凡是家内重臣,一律不见!”

“少主!”日根野弘就满面怒容,“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了啊!前线惨败,墨俣已经丢了!怎可还在这里花天酒地!”

“弘就,你少说几句,”一同前来的竹腰直光开口道:“还有,别直呼主公为少主,昨天因为称呼错了,都有个侍从被斩首了,您忘了么?”

“他敢杀他老师?”日根野弘就愤怒地嚷嚷道:“再这样下去,斋藤家就要完了!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前几天都还好好的,怎么一继承家督立刻就堕落成这个样子!”

就在日根野弘就愤怒地咆哮的时候,天守阁一楼和二楼的楼梯处,突然传来一声不满的抱怨。

“老师,您太吵了吧。”

日根野弘就和竹腰直光望向楼梯处,只见一个少年胡乱地扎着一个武士髻,一身青衣。面色平淡而又沉稳,哪里有半分花天酒地的样子。

“少主?”日根野弘就愣了一下,“您没喝酒?”

“喝了,当然喝酒了。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斋藤龙兴轻蔑地一笑,“您在外面那么吵,也打扰我琢磨战局了啊。”

“少主?原来您在里面都是在干正事啊!”竹腰直光也吃了一惊,“那为何要叫那么多歌女舞女进去,还要了那么多美酒啊?”

“哼,”斋藤龙兴一抖袖子,冷笑了一声,“因为这样全城人,不就都知道我斋藤龙兴正在醉生梦死,夜夜笙歌了么?”

看着日根野弘就和竹腰直光疑惑的目光,斋藤龙兴没有多做解释,径直从他们中间走过。

“跟上来吧,召集部队,整顿溃军,我们出兵。”斋藤龙兴回头轻笑道:“斋藤家新败,新家主又是一个荒淫无度的货色。”

“织田信长肯定已经等不及率军北上,直驱稻叶山城了吧。”

·

“嘿嘿,这斋藤龙兴啊,余这侄儿啊,当真是荒淫无度!”织田信长听闻稻叶山城内忍者传回的情报后哈哈大笑,“自以为稻叶山城坚不可破,他父亲尸骨未寒,余大兵压境,居然还敢夜夜笙歌了。”

“不见家臣,不理政事,稻叶山城已经乱成一团了。”织田信长大笑着起身,对着稻叶山城的方向抬起右臂,右手缓缓地握成拳头。

“稻叶山城,已经在余手里了。”

5月15日,织田军留下雨秋平留守墨俣,大部队开始冒雨沿着长良川的西岸北上,避开了西美浓各大豪族的领地,直驱稻叶山城。或许是形式实在紧迫,5月16日,斋藤龙兴在收拢了败军后,从稻叶山城出兵4000。他们和织田家相反,大军冒雨顺着长良川东岸南下,和织田军在十四条地区隔着长良川对峙。

据稻叶山城的忍者汇报,斋藤龙兴出兵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是日根野弘就和竹腰直光两个家老为了稳定军心,才强行把他从天守阁里抬了出来,安置在轿子里一路随军。酒醒之后,斋藤龙兴还沿途大肆炫耀自己是4000大军的统帅,扬言要到十四条和织田信长的主力决一死战。

但是不久后,他又喝醉了过去。也正因为家主至今不省人事,无法做出任何决定,因此斋藤家的部队自从到达十四条之后,就没有进行任何调动了。听闻此言,织田家的大帐内欢声一片,都对即将爆发的战斗充满了信心。

“把部队交在这样的人手上,简直就是自杀!”前田利家当时不屑地嘲讽道。“想在十四条和我们主力决一死战?那就来啊!”

“道三老大人曾说,他的儿子只配给余牵马,”织田信长哈哈大笑道:“依余看啊,斋藤义龙倒是能给余当个侍大将。这斋藤龙兴,就真的只能给余牵马了啊!”

“今夜养足精神,明天一早,随余过河大破斋藤家!”

·

5月17日清晨,织田信长被生驹亲正叫醒。

“殿下,斋藤家有异动,似乎是要行军了。”生驹亲正汇报道。

“异动,什么异动?能由什么异动?”织田信长不屑地笑了一声,“斋藤龙兴要逃回稻叶山城了吗?”

“这…在下不清楚。”生驹亲正老实地说道。

“雨停了吗?”织田信长话刚问出口,帐篷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就回答了他。“雨还没停啊,真的是晦气。”

“这雨都下了三天了,长良川涨水涨了不少啊,想要过河是难上加难了。”织田信长又抱怨了一声,“吩咐岗哨注意一下就行了,让前卫的三左卫门加强戒备。”

“不需要全军动员么,殿下?”生驹亲正确认道。

“不用了,”织田信长打着哈欠躺回了新军床上,“涨水之后,十四条地区没有合适的渡口,想要渡过长良川谈何容易?”

“再说对面是斋藤龙兴,”织田信长冷笑了一声,“他能有什么本事,没什么花招的。”

然而,织田信长还没睡多久,生驹亲正就再次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担任前卫的森可成。

“三左卫门,什么事吗?斋藤军北上回稻叶山城了?”看到森可成都亲自前来了,织田信长也打起了精神。

“殿下,”森可成沉声道:“斋藤军南下了。在下怀疑他们的目标就是十九条砦。”

织田信长愣了一下,立刻从床上跳起身子,光着脚跑到了放有地图的桌子旁。

长良川在西、木曾川在东,两者在美浓境内交汇后合流南下,将整块地区切割成三个部分。木曾川东南的尾张,长良川和木曾川中间的部分,以及长良川西边的部分。

织田军本来进军的路线,是从叶栗郡渡过木曾川,进入到了中间区域,织田信益也就是在那里修筑了十九条砦,作为织田家的退路和立足点,而之后,织田信长为了攻略墨俣,向西越过了长良川,就相当于来到了三个区域中最西边的部分。

而稻叶山城位于两条河流的中间部分,沿着长良川东岸南下的斋藤军,也处于中间区域——织田家退路所在的区域。

此刻,斋藤家将直接越过一马平川的平原,向着织田家的退路——十九条砦扑去。而织田家大军想要增援,却不得不先渡过长良川。

因为一路凯歌,也因为过于轻视年方15岁的斋藤龙兴,织田家众人根本没有考虑过:斋藤家大军前来与织田家主力对峙,斋藤龙兴宣称要和织田信长在十四条一绝死战,居然是障眼法。其真正目标,是南边的十九条砦。又有谁能想到,荒淫无度的斋藤龙兴,居然会突然下达如此果敢的命令!后路若是被切断,织田家全军就会全部被困在美浓!而守卫后路的织田信益,只有区区500人。

“大意了!”织田信长猛地一拍脑袋,立刻高喊道:“立刻召集全军!马上渡河!”

·

然而,想渡河,也没有那么容易。由于连续多天的大雨,长良川严重涨水,十四条地区的几座桥梁已经被淹没,又没有合适的渡口,织田家根本无法渡河。织田信长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全军立刻沿着长良川南下,原路返回,从过来时的浮桥在渡河回去。

“传令!让离得最近的雨秋红叶立刻从墨俣出发,通过浮桥渡河!”织田信长高喊道,“支援十九条砦!”

然而,当雨秋平接到命令时,却并没有按照织田信长的命令,立刻行动。

“红叶殿下!您愣着干嘛呢!十万火急啊!”前来传令的蜂屋赖隆焦急地催促道。

“蜂屋大人…”雨秋平装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跌坐在了地上,“今天早上我刚刚发现。浮桥…昨天夜里,就因为水流过大被冲毁了。我正准备派人通报主公,同时派人修补…怎么就会遇到这种事情。”

第二百六十章 浮桥

一天前,5月16日的傍晚,织田家位于墨俣的营地内。

雨秋平和一众高级军官,正围在主帐内的桌子旁,桌子上摊开着西美浓的地图。

“根据最新的情报,”雨秋平听完传令兵的汇报后,低声道:“斋藤龙兴亲自率领4000斋藤家直辖部队出阵了,沿着长良川东岸一路南下,和主公的部队在十四条地区对峙。”

一旁的小幡杰盛按照雨秋平的要求,把放置在地图上的几个棋子,从稻叶山城处南移到了十四条地区。雨秋平一直想复制前世战争中的沙盘,可是由于地图不够精确,连有些河流和丘陵、森林都没有标注出来;他们也没有足够的侦查骑兵去绘制有等高线的地图,因此只好用平面地图草草了事。

“为何会有如此精准的兵力数字?”福岛安成不解地问道。

“因为斋藤龙兴…”雨秋平不屑地笑了一声,这个历史上有名的“阿斗”式的人物他可是记忆犹新。在历代《信长之野望》游戏里,他的四维总合都没能超过150。(四维综合最高值为400)不过,为什么这样的昏庸国主居然能够挡住织田信长整整7年呢?“他每日花天酒地,根本不管织田家的入侵。被家老强行抬着出征后,还大肆炫耀,将本军的情报当做自己吹嘘的资本,逢人就说自己是4000大军的统帅,要去十四条和织田信长的大军决一死战。”

“嘿,”御前崎仲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这大傻帽在,织田大殿肯定是赢定了。那个大傻帽估计连行军打仗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如何指挥4000大军?”

就在众人因为斋藤龙兴的愚蠢而哈哈大笑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的真田昌幸却忽然开口道:“殿下,我军的布阵有问题。”

“哦?有什么问题吗?”雨秋平被真田昌幸浇了一盆冷水后,微微摆正了心态。

“殿下当心,后路不保。”真田昌幸指向地图上十九条砦的位置。

雨秋平定睛一看,立刻反应过来。织田信长之前为了攻略墨俣,离开十九条砦渡过了长良川。而之后就直接沿着西岸北上了,并没有再回到长良川的东岸。而从稻叶山城出发的斋藤家,却沿着长良川东岸南下到了十四条地区,和十九条砦的直线距离不过15里。两者之间一马平川,不过是一个多时辰的路罢了。

而织田信长如果想要支援,就必须要先渡过长良川。

“这几天雨下个不停,长良川恐怕要涨水了吧,”雨秋平心中暗叫不好,“万一渡桥被冲毁了该怎么办。”

“你们继续留在帐篷里,等待进一步的情报,”雨秋平边说边披上斗笠蓑衣,准备离开帐篷,“亲兵卫、权兵卫,跟我来一趟。”

·

雨秋平和直江忠平、天野景德,借着落日的余晖,策马来到了营地东边四里外的长良川河畔,上面有着织田家过河时的浮桥。然而,雨还在不断地下,长良川汹涌的河水正不断呼啸而来,冲击着浮桥——已经有3个浮桥被冲坏了,剩下的可能也挺不过今晚了。

“殿下,请立刻派人加固浮桥吧。”直江忠平开口道,“不然浮桥若是损毁,当斋藤家真的进攻十九条砦时,我家大军就难以渡河返回了。如果延误了战机,很可能导致十九条砦失守,后路被断,咱们的大军也将陷入绝境。”

“你说的没错,”雨秋平刚想下令紧急动员,让大家都来修浮桥,却忽然愣在了原地。

绝境…织田信长,陷入绝境。

他眼眸中猛地闪过一丝精光。

我真是傻啊,当织田家家臣这几个月,差点角色扮演地太投入了,真的变成了织田家忠心耿耿的家臣了。

我是复仇者啊!

织田信长陷入绝境,不是正合我意?织田家实力大损,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

雨秋平冷笑了一声,决绝地摇了摇头,“不,不要修补浮桥。回去后,也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们发现了浮桥的异常。就说我们是去南边侦查另外几家美浓豪族的动向了。”

“还有,”雨秋平立刻补充道:“不准向主公那里汇报后路有可能有失的情报,封锁消息。”

雨秋平回过头去,只看到直江忠平满脸惊愕,而天野景德则是面色阴沉。

“或许不该瞒着你们的,”雨秋平带了把马缰,让自己的马在原地转了个圈,直视着两位下属。“你们是我最信任的人。”

“我之所加入织田家,不是为了什么飞黄腾达,”雨秋平有些感伤地说道:“已故家督殿下待我恩重如山,濑名殿下待我也如慈父一般。”

“家督殿下的血海深仇,我绝不会忘记。无论是织田信长还是那个今川家内部的叛逆,我都不会饶了他们。”雨秋平说着说着,已经因为仇恨而眼眶微红,“濑名殿下切腹自尽换回我一条命来,留给我了一把肋差,”雨秋平边说边把濑名氏俊用来切腹的雪白的肋差从怀里掏出,“他和我说,我还有没完成的事情要去做。”

“我明白濑名殿下的意思,”雨秋平沉声道:“他希望我能够去为家督殿下报仇!弥补我毕生的遗憾。”

雨秋平忽然透露的反志,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让两个下属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殿下!这实在是太过凶险!还请您改变主意啊!想想清楚!”直江忠平高声劝谏道。

“亲兵卫,你不用劝了,”雨秋平微笑着摇头,“这已经是我活下去,继续努力地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了。如果忘记了报仇,我就会失去活下去的目标啊。”

直江忠平和天野景德愣了一下,雨秋平的决心让他们二人都有些惊讶。巨大的信息量需要他们消化一段时间,雨秋平也耐心地等待着两个人转变他们的观念。

“殿下,是打算现在就要拟定计划,刺杀织田信长么?”天野景德想了片刻后,随手抹去脸色的雨水,谨慎地问道。

“不是,”雨秋平摇了摇头道,“我不打算自己主动制定计划去刺杀织田信长。而是想办法利用如同现在这样的兵凶战危的情况,杀死织田信长。”

“这样么,”天野景德长出了一口气。如果雨秋平真的打算自己仓促制定计划刺杀主君,希望实在是太过渺小,他也一定会拼死劝谏雨秋平打消念头。但是如果他仅仅是想利用混乱见机行事,那么到也未尝不可。

半晌后,雨秋平看到两人的面色归于平静后,开口道:

“所以我加入织田家,从第一天开始,就只有一个目的。”

雨秋平一字一字地坚决地说道。

“变强,变强,变得越来越强。强到我可以在乱局中,借机干掉织田信长,然后再去今川家诛杀那个叛逆!”

“现在就是绝好的机会。只要浮桥被冲断,如果斋藤家真的进攻十九条砦,织田家就无法及时赶回增援十九条砦。后路被切断后,织田信长也将陷入绝境。”雨秋平望向两个下属,“你们二人,愿意追随我吗?”

其实,不用问出这个问题,雨秋平也明白两个下属的答复。

“只要殿下有意,在下便誓死相随。”天野景德沉声道。

“在下早就发誓要用毕生去追随殿下,就从殿下给我新生的那一天起。”直江忠平深深俯首:“此生今世,我亲兵卫定不相负。”

“好,”雨秋平点头道,“之后的日子里,除非我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你们二人不要试图私自谋划商议,以免被他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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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带着天野景德回到了营地,直江忠平则被雨秋平要求立刻返回雨秋家的领地,做好接应的工作。雨秋平打算万一形势危急,就让直江忠平用之前缴获来的十几艘船,把常磐备的战兵们从木曾川上载回来。

“殿下,您去哪里了?”看到雨秋平回来后,真田昌幸就开口问道。

“去了趟南边,看看那几家豪族有没有异动,”雨秋平故作淡定地说道,“亲兵卫也被我派回领地了,那几家豪族不可不防啊。”

话音刚落,雨秋平没给大家继续讨论的时间,里拍了拍手道:“好了,不早了,大家休息一下就去睡吧。”

“好嘞!咱们回去好好斗一斗!”御前崎仲秀听到解散的消息,就如同听到放学的孩子一样,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兴奋地一挥拳。

“你个戏子!还没输过瘾吗?”吉岗胜政豪迈地大笑道,“整个雨秋家,除了锅之助那小子,没人扳手腕扳得过我啊!”

这两个活宝一开口,营寨内立刻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大家纷纷告别后,就离开主帐,前往了各自的营帐。

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索性众人没有起疑心。第一次干这种事,还是非常紧张。

他随意地摇了摇头,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却偶然发现,正走出帐门的真田昌幸,恰好回过头来,用有些复杂的眼光望着雨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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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7日,卯时六刻,墨俣营地内。

“什么!”蜂屋赖隆听说浮桥已经垮塌后,立刻呆立在了原地。

“我已经在派人去修理了,”雨秋平指了指营寨东边,400个拿着工具和木材向着长良川走去的辅兵们,“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真的是晦气啊!”蜂屋赖隆气得直跺脚,“斋藤家今天早上南下去进攻十九条砦了!那可是我们的后路还有粮草所在啊!”

“纳尼!”雨秋平故作惊讶地大声道:“昨天传来的情报不是还说,我们要在十四条地区和斋藤家决一死战么!怎么斋藤家就南下了!”

“你不早说啊!”雨秋平悔恨不已地连连摇头,“早说后路有危险,我早就派人去加固浮桥了啊!也没人和我说浮桥归我管啊!”

“这当然怨不得雨秋殿下!”蜂屋赖隆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次是织田信长彻底失策了,“雨秋殿下只是被要求防守墨俣而已,没人看管浮桥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这就去回报主公!”蜂屋赖隆匆忙上马道,“也请雨秋殿下快些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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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三刻,织田家大军终于抵达了墨俣——然而浮桥却还没有修筑完毕。织田信长迫不得已,开始在长良川两岸搜集平时客运用的渡船,却也没找到多少。那些船夫都说,斋藤家昨天派了好多人过来,把渡船全部搜集到长良川东岸控制起来,看来早有预谋。

巳时四刻,十九条砦的织田信益派来的求援使者抵达了长良川东岸。虽然隔得太远,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是织田信长也明白发生了什么:斋藤家已经开始攻击只有500人守卫的十九条砦了!十九条砦若是沦陷,织田家的粮草储备就全完了,而织田家搭建在木曾川上的浮桥和那些渡船也会被全部缴获,退路就将被截断。

织田信长无奈之下,下令全军齐上阵,一起开始搭建浮桥,只希望能够快些回去救援。

第二百六十一章 迟到

5月17日,未时三刻,十九条砦。

“还没有援军吗…”织田信益靠着岩砦的内墙,大口大口喘着气。

斋藤军在一个多时辰前就已经抵达了十九条砦的外围,让织田信益措手不及。而沿途的三家豪族以及周围的川并众,也按照事先说好的,立刻响应了斋藤家,夺回了自己的失地。织田信益一下子就面临了孤家寡人的局面,斋藤家的4000大军把他的500人团团围困在了十九条砦内。

织田信益是犬山城城主织田信清的弟弟。织田信清既是织田信长的堂兄,又娶了织田信秀的女儿,因此在之前尾张的一系列动乱中站在了织田信长的这一边。不过,两家的关系却并没有多密切,甚至因为瓜分战利品而产生过隔阂。因此,织田信长这次请求援军时,织田信清也只派出了弟弟率领的150战兵和350辅兵,前来帮助织田信长修筑岩砦。而织田信长也没有带着这个很有可能听调不听宣的织田信益一同西征,而是让他留守后路——谁曾想居然遇到这样的情况。

织田信益本来没有想为织田信长拼命,看到斋藤家军势后,就有了逃跑的打算。不幸的是,日根野弘就察觉到织田信益的意图后,立刻就命令斋藤龙兴的马廻众绕到十九条砦的侧后待命。看到这么多的骑兵出现在了战场上,又看了眼十九条砦距离木曾川浮桥和渡口处将近两百丈的距离,织田信益只好放弃了逃命的打算,紧守四门。

斋藤军1300多战兵也没有多耽搁,稍加整顿后就向十九条砦杀来。由于仓促来袭,斋藤军没能准备足够的攻城器械,仅仅只有三个冲城锤。斋藤家的弓箭手没有望台作为依托,站在平地上向着城头仰射,很难造成太大的伤亡。而斋藤家的战兵们则举着藤牌,掩护着辅兵扛着攻城锤向砦门撞去。

织田信益面临三面围攻,不得不把所有的足轻都扔到了三个砦门附近。弓箭手负责攻击冲城锤,战兵们在砦门门口和砦墙上严阵以待,辅兵则把乱石和檑木向着城下砸去。由于十九条砦时临时修筑的,砦墙不是很高。不少斋藤家战兵甚至通过叠罗汉的方式爬上城墙,这让织田信益措手不及。于是,他匆忙把本来站在门口的兵力调上砦墙阻止织田家的渗透,他本人甚至也两次带着侍从亲自上阵,肩膀上还中了一箭。

现在,他刚刚从前线退了下来,正在让一个侍从帮自己包扎肩膀上伤口。估计是牵扯到了痛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又骂道:

“娘的,援军呢…”织田信益练练快速吸气来强忍疼痛,“都打了一个时辰了!怎么一个援军都没有!织田信长是瞎子吗?”

忽然间,北门突然传来了连续多声的木料碎裂的巨响声。紧接着,喊杀声、欢呼声、尖叫声一同响起。

“什么情况!”织田信益匆忙起身,爬上内墙的墙头,向着北门望去——只见原本的北门已经被破开了一个大洞,大量身背浪涛纹靠旗的足轻正在从北门涌入岩砦内,而北门门内少量的织田家战兵根本难以抵挡汹涌而来的斋藤家足轻,正在节节败退。

“快!跟我上!”还没休息多久的织田信益再次带着自己的侍卫迎了上去,同时招呼北门砦墙上的部队立刻放弃砦墙的守卫,下来抵抗。在这样的合力夹击下,勉强将斋藤家足轻堵在了门口。可是这样的命令引起了一系列的混乱,不少斋藤家足轻趁机登上北门砦墙,并沿着北门砦墙攻击东门和西门,造成了连锁反应——东门和西门也在不久后沦陷。从侧后席卷而来的斋藤家足轻直接攻向正在北门门口抵抗的织田信益,织田信益被斋藤家的一个旗本武士当场讨死。剩下的织田军如鸟兽散,仓皇从被放空的南门逃出,却被等待已久的斋藤家骑马队大肆砍杀,没有一个人活着跑到木曾川畔。绝望的残余部队只好老老实实地跪地乞降,十九条砦就此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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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六刻,大雨停了。修好浮桥后渡河赶来的织田军发现为时已晚,十九条砦上已经飘扬着斋藤家浪涛纹的旗帜。织田家带过河来的粮草也大半落在斋藤家手里,只剩下粮道上昨天和前天就已经运往前线的粮食,估计只能够大军三天所需。斋藤龙兴还派人送来了织田信益的首级,向织田信长挑衅。

织田信长恼羞成怒,命令还留在墨俣的雨秋平烧毁营寨和长良川上的渡桥,全军在十九条砦决一死战。然而,由于天色已晚,织田家尝试夺回十九条砦的行动还没开始,就因为太阳落山而不得不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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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站,日根野弘就和竹腰直光算是对他们新的主公心悦诚服了。虽然只有15岁,但是那般果敢和计谋,已经颇有他父亲和祖父当年的风范。

“少主,是否要拆除十九条砦以南,木曾川上的浮桥?”入夜后,日根野弘就询问道,“如此,就可以保证织田家没有一个人能偷跑回去!”

“没有必要,”斋藤龙兴摇了摇头,“兵法有云,围师必阙。如果堵死了织田家逃生的路,反而可能激起他们死战到底的决心。就在这里留一个缺口,决战爆发时,不少织田家足轻可能就会心智动摇而逃跑吧!”

“是!”日根野弘就望着有板有眼的斋藤龙兴,微微有一些动容,不知不觉间,换上了他对斋藤义龙的称呼,“遵命,主公!”

·

5月18日清晨,织田家的营地内。斋藤龙兴的预言提早到来,一个晚上,竟然就有十几个织田家足轻悄悄地当了逃兵,不知道从哪里溜走了。织田信长愤怒不已,当即要求立刻列阵,攻击斋藤家的阵地。

“俗话说怒不兴兵,”雨秋平在评定会议上看着大发雷霆的织田信长,心中却是一阵窃喜,“这仗八成是赢不了了。”他在心里默默盘算道:“不知道亲兵卫那里准备得如何了。”

卯时六刻,织田家用完早饭后,就把辅兵留在营地里,近1700名战兵开始在平原上列阵。其中还有织田信长的100马廻众骑兵,雨秋平的20骑,柴田胜家的30骑和森可成的20骑。而斋藤家,同样也围绕十九条砦布下了阵势。斋藤龙兴亲自率领400战兵坐镇十九条砦,斋藤家的两千多辅兵也全部留在岩砦内。在岩砦南侧,也就是斋藤家的左翼,同时也是木曾川浮桥的方向,由日根野弘就率领600斋藤家战兵严防死守。而岩砦北侧,也就是斋藤家的右翼,则是竹腰直光的300战兵。

织田信长对此做出了针对性的部署。无关紧要的北面战场,也就是织田家的左翼,交由雨秋平的200多战兵去牵制敌人——看来织田信长还是不放心将重要任务交给雨秋平这个新归降而来的今川旧臣。而中央战线,则交给柴田胜家和森可成的500战兵。织田信长亲率800人作为南侧的右翼,这也是织田家的主攻方向。而留下了前田利家等几个母衣众率领剩下的200战兵,作为预备队。

战场上,织田家的1700战兵对着斋藤家的1300战兵有着兵力上的优势。但是织田家的辅兵已经全部留在了营寨内,而斋藤家的2700辅兵却还在十九条砦内,说不定在防守时可以派上用场。

辰时四刻,战斗开始。织田信长亲率800战兵以鱼鳞阵为阵势,向着日根野弘就的防线猛攻。顶在鱼鳞阵最前面的那个200人的备队,正是织田信长亲自率领的旗本队。而之后的三个备队,则跟在这支备队的侧后和后方。日根野弘就依托修筑的壕沟和栅栏,抵御着织田信长的攻击。由于旗本队里没有配备弓箭手,他们在面临斋藤家弓箭手的袭扰时无法还手,只好闷声向前冲去。这虽然导致身后的三个备队和他们有些脱节,但是却同样让日根野弘就有些措手不及。弓箭手匆忙撤下去的时候打乱了身后备队的阵型,让织田信长找到了机会,狠狠地冲入阵中,将日根野弘就的阵型打得深深地凹陷了进去。

而与此同时的北方战线,则是风平浪静。竹腰直光明白自己只是起到牵制作用,没有下令让部下奋力死战。竹腰直光在初次试探后,就意识到了常磐备长枪兵超强的战斗力,不再勉强部下进攻。而心怀鬼胎的雨秋平还指望着织田家落败,自己趁乱逃走,自然也不会拼上全力。两军的足轻,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互相用长枪拍打着对方的枪杆。弓箭手们有气无力地抛射着,难以对盔甲精良的部队造成杀伤。

中央战线上,柴田胜家和森可成面对十九条砦,一筹莫展。他们这500人只携带了攻城锤作为装备。但是由于十九条砦的两侧都有稍微位于其侧后的友军掩护,导致柴田胜家和森可成只能攻击西门,无法施展开兵力。斋藤家的弓箭手一刻不停地对试图攻门的织田家部队射击着,给森可成和柴田胜家带来了很大麻烦。

战斗持续到了巳时二刻,位于南侧的织田信长终于取得了突破。他终于攻破了日根野弘就的壕沟和栅栏阵地,将日根野弘就的部队逼得节节败退,已经将十九条砦的南门暴露在了织田家的兵锋下。而只要再往前进攻三十丈,就可以摸到木曾川上的浮桥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奇袭

然而,战场局势的转变总是快得让人猝不及防。就在织田信长乘胜追击的时候,十九条砦的砦门突然打开了!将近400手持武器,身披胴丸的足轻冲了出来,笔直地攻向织田信长的侧翼。处于侧翼靠左的那个备队匆忙试图转向,来抵挡敌人的进攻。然而,由于距离实在太近了,留给他们调整的时间少之又少,而敌人的数量又是他们的两倍。备队的阵型因而被打乱得一塌糊涂,只能草草迎战。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织田信长回头发现斋藤军的数目超过300后,大吃一惊。之后,更令他惊愕不已的事情发生了。从十九条砦的南门里,走出了一队簇拥着一面马印的骑马武士——那面马印,正是斋藤家家督的马印!

斋藤龙兴亲自压阵,让手下足轻们士气大振。相反,遭到侧翼袭击的织田家备队却狼狈不堪地连连后退,最终因为阵型散乱而溃散。溃兵四散逃亡,直接反卷到了位于中央的那个备队。织田信长眼见不好,匆忙放弃了攻势,指挥部队向着侧后方退去。然而,日根野弘就也立刻发动了反击,遭遇两面夹击,织田信长的处境已经濒临崩溃。

“斋藤军总共1300战兵左右。红叶那里说有300人,余这里也有600人,岩砦里最多400人啊!”织田信长怒骂道,“这怎么就冲出来400人?守砦的人全部出来了?三左卫门和权六是在和稻草人打仗吗?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是因为斋藤龙兴这次率领的辅兵中,有不少都是上过战场的足轻,这次轮到担任辅兵的工作。斋藤龙兴临时发给了他们从织田信益那里缴获来的武器和胴丸,让他们随着自己一同出砦进攻——这就凭空多出了将近一百多战兵。

位于本阵的前田利家眼看不好,立刻率领着预备队前去接应织田信长。森可成和柴田胜家也试图前去增援,却因为战场空间狭小,城头时刻不停的箭雨阻碍了他们的阵型变换,而没能抽调大部队前去右翼。

察觉到右翼和中央出现混乱后,位于左翼的雨秋平立刻有了与斋藤家脱离接触的借口。他向本阵方面请求调自己回援,焦头烂额的本阵方面立刻答应了雨秋平的请求。于是雨秋平立刻率领着常磐备退到了安全的本阵,避免了被卷入战火。

与此同时,织田信长的处境越发不容乐观。他被从北面和东面夹击的织田家驱赶向了南边的木曾川。还保持着建制的三个备队彼此掩护,且战且退。而那个崩溃的备队中,竟然有十几个足轻直接不管不顾地冲向木曾川岸边,沿着河岸向着东边的浮桥跑去。

“蠢材!快回来!”蜂屋赖隆愤怒地骂道:“斋藤家不会放你们过去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斋藤家的人居然对从自己身边跑过的织田家足轻熟视无睹,任由他们逃向浮桥的方向,过桥跑回尾张——这其实是斋藤龙兴提前下达的围师必阙的指令。

这样的情况,立刻严重动摇了织田家部队的士气,又有不少织田家足轻试探着跑向木曾川边,发现斋藤军没有对他们进行攻击后,立刻一溜烟地逃向浮桥。

织田信长察觉出士气的危机,立刻下令旗本武士作为督战队,对临阵脱逃的足轻当场斩杀,不必留情。这在一定程度制止了足轻们的逃跑欲望,但是织田信长的部队也彻底难掩颓势,向着西南方不断败退,被斋藤军追得止不住脚。

及时赶到的前田利家试图扭转右翼的颓势,率领200人的备队对斋藤龙兴展开进攻,斋藤龙兴本队被迫进行防御,延缓了对织田信长本队的攻击。而柴田胜家和森可成,也放弃了对十九条砦的进攻,撤退回到本阵。并在之后继续向南移动,挡住了日根野弘就的追兵,救下了织田信长。而斋藤龙兴眼看攻势被挡住了,也就见好就收,撤退回到了十九条砦附近的营地中。

然而,织田信长的那800直辖部队战兵,已经在溃败中失去了大半建制,不少足轻都已经逃散。织田信长收拢部队后,只剩下了500人左右。在战场上被杀死砍伤的大约只有不到100人,剩下的200人,要么就是逃回了尾张,要么就是在溃退途中跑散在荒郊野外了。短时间内,损失超过三成的这500人可能再也无法恢复战斗力了。

·

收兵回营的织田信长难掩心中的气愤——他居然被无能的斋藤龙兴狠狠地给摆了一道。他在主帐内大发雷霆,摔碎了两个行军马扎,还劈头盖脸地把森可成和柴田胜家骂了一顿。雨秋平在兔死狐悲之余,却微微有些庆幸。森可成和柴田胜家面对十九条砦的束手无策掩盖了他消极避战的事实。

虽然很遗憾,织田信长再一次在战斗中逃出生天。但是雨秋平知道,织田家大军此刻已经是凶多吉少。不仅失去了退路,粮草告急,又遭遇了一场惨败,全军上下士气低迷。

暴怒的织田信长不听众人的劝阻,战败之后非但不向后撤退,反而让辅兵与主军会和。向东又前进了五里,就在十九条砦的眼皮子底下扎下了大营,并开始收拢散兵。斋藤家的足轻估计是因为一天遭遇了两次战斗,有些疲惫,并没有借此机会攻击织田军。

·

然而,战场局势的转变总是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傍晚时分,两家的阵地都是炊烟袅袅,奋战了一天的足轻们准备享用简易的晚餐。然而,出乎双方所有人意料的是,木曾川南岸突然有人影晃动!

织田信长匆忙亲自上马,来到木曾川北岸岸边眺望。那是池田恒兴和佐佐成政的旗号!作为大军后备部队的他们,终于在今天赶到了!他们本来押送着粮草和运输工具正在路上缓慢地前行,却突然收到织田信益的报急使者。两人眼看织田信长后路不保,虽然平时一直不对付,此刻却只得团结起来。他们在沿途抛下了所有粮草和运输设备,开始急行军。等到他们的先锋骑马队赶到黑田城时,正巧看到了织田家大军的败退。

于是,两人立刻在黑田城内等待后续部队的到来。终于,在酉时初刻,池田家和佐佐家的一共300战兵赶到现场。池田恒兴和佐佐成政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二话不说,就率领战兵向浮桥上冲去!

斋藤家的部队本来都正在用餐,根本没有集结起来——因为对面的织田家也在用餐,他们因此放松了警惕,根本没有料到侧面会杀出一个程咬金。斋藤家的部队仓皇中想要进行集结列阵,却因为足轻们已经过于疲惫而进展缓慢,一刻钟也根本不足够他们完成列阵。还没等斋藤军集结完毕,佐佐成政和池田恒兴就已经杀过河来。由于先前完全没有考虑过营寨南面,面对木曾川的方向也会有敌人赶来,因此营寨的南门防守十分薄弱,织田军三下五除二就冲入了他们的大营,对着正在集结的斋藤军展开了猛烈的攻击,导致斋藤家的大营内一片混乱。

“是恒兴和内藏助!”织田信长兴奋地高喊道:“两个小子!好样的!”

“殿下,请立刻集结部队!”跟随在织田信长身旁的塙直政说道,“列阵之后,向着混乱的敌人进攻!”

“不用!来不及了!结阵太消耗时间了!反正对面也没有结阵!”织田信长再次高高地将手中的折扇向着斋藤家的方向扔去,随后一夹马腹,用马鞭大力抽打着坐下马,丝毫不等周围的部队,一马当先冲出了营盘。

“这一战!只需要勇气!”织田信长高呼道,“兵贵神速,随余来!”

“我去!”周围的高级将领们和足轻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家之主就这样直直地冲了出去,单骑闯向地方的数千大军。片刻后,母衣众和马廻众立刻反应过来,策马跟随织田信长冲去。柴田胜家、森可成等人也高呼着引领着一头雾水的部下,成一盘散沙状的跟着织田信长向着斋藤家阵营冲去。足轻和家老并肩冲锋,素不相识的人们夹杂在一起,场面十分混乱。

雨秋平看着织田信长的样子,哭笑不得。不过,他可不会傻乎乎地直接冲出去。因为他的常磐备集结列阵,只需要花费几分钟罢了。当常磐备集结完毕时,整个大营的织田军都乱作一团,有的四处打转,有的惊慌失措,当然大部分人,还是跟着织田信长冲向了斋藤家的营地。看起来,想在这一仗坑死织田信长,怕是不可能的了。

斋藤龙兴哪里见过这种野武士的撒泼般的打法?虽然他自由聪明绝顶,也颇有几分悟性,但是毕竟还只是15岁的孩子,没见过大场面,经验不足,欠缺应变能力。一看到这种情况,立刻慌了神。自己位于南边营寨的近1000主力战兵由于池田恒兴和佐佐成政的奇袭而陷入混乱,另外一边的织田信长已经率领大军直扑南边营寨而来。慌张不已的他一下子失去了整顿部队的信心,匆忙带着侍卫逃进了十九条砦内。南边营寨里的日根野弘独木难支,由于无法结成阵型,织田信长带领的主力轻而易举地冲入营寨,和斋藤军形成混战。在这种局面下,织田家的人数优势立刻显露出来,斋藤军被打地节节败退。而池田恒兴和佐佐成政率领着乱军中唯一两支成建制的部队,在营盘里横冲直撞,无人能挡。

最终,斋藤军无力抵抗,从南方营盘中溃败而逃。位于北方营盘的竹腰直光匆忙率军进入十九条砦,阻止了织田信长扩大战果的追击。掩护败军得以安全地逃离战场后,竹腰直光就烧毁了十九条砦和砦内的粮草,立刻护着斋藤龙兴撤退。

由于织田军没有列阵,没有集结,没有旗帜,丝毫没有建制可言。织田信长找不到手下的家老部将,家老部将也找不到手下的侍大将,足轻大将,足轻头,根本无法指挥整只部队。织田信长指挥的有效范围,仅仅是他周围听到的他喊声的几十个人罢了。因此,在占领南边营寨后,织田家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追击,只好就此作罢。

第二百六十三章 商队

这一次织田家对美浓的入侵,着实可以称得上是一波三折了。织田家先胜后败,一度被斋藤军逼入绝境,全靠着池田恒兴和佐佐成政的奋战才扳回一城。

战后,织田军因为部队受损不小,再加上粮草被烧毁,也不得不撤回尾张。雨秋平在领地里解散了辅兵后,也跟随着织田信长一同回到清州,召开战后的评定会议。

织田信长对立下大功的池田恒兴和佐佐成政大肆褒奖,两人被各自加封了2000石的土地,佐佐成政也以母衣众的身份晋升成为了家中的部将。而雨秋平、森可成和柴田胜家,虽然在十九条砦外的攻防上没有出彩的表现,却也因为在森部的奋战而收到了织田信长的感状作为褒奖。

不过,令雨秋平最为在意的,则是斋藤龙兴这个人。雨秋平清楚地记得,在日后的各个史料、评书、游戏里,斋藤龙兴都是出了名的“阿斗”式人物,除了花天酒地、荒淫无度之外没有别的才能。然而,此战中斋藤军的表现却颇有可圈可点之处。然而,织田家的家臣包括织田信长在内,却依旧都没有把斋藤龙兴放在心上。

或许是因为一度被斋藤军逼入绝境而感到十分丢脸,织田信长对斋藤家大肆贬低。他认为这一战却都是织田家自己一方太大意,而且运气实在不好。要不是天降大雨冲毁了浮桥,织田家主力也不会来不及救援十九条砦。对于斋藤军虚晃一招的表现,织田信长则认为这肯定是竹腰直光和日根野弘就两位经验丰富的宿老想出来的,跟斋藤龙兴这个花架子没关系。

既然织田信长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也都顺着他的心意,跟着嘲讽了斋藤龙兴几句。毕竟说到底,这一仗还是织田家赢了。

而此战带来的影响,则远远超过了战役本身的战略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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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令织田家众人开心不已的,是美浓再次陷入了权力争夺的内斗。织田家的入侵一定程度上缓和转移了美浓豪族和斋藤家的矛盾,等到织田信长一退兵,冲突再次浮于水面。西美浓三人众谴责竹腰直光和日根野弘就没能好好辅导斋藤龙兴,导致了十九条砦的战败,要求两人立刻退出中枢,让出辅政的位置给豪族领袖。如果无法限制斋藤龙兴手上的权力,他们认为任性使气的斋藤龙兴迟早会把美浓带向毁灭。直臣派则谴责西美浓诸多豪族坐视主家和织田家苦战良久,却不肯派出援军,有着不忠的嫌疑,扬言要没收他们的领地,两者之间明争暗斗不断,弄得不可开交。

而家内的烂摊子和刚刚遭遇的大败,也让斋藤龙兴气恼不已。他本想用雷霆手段集权来稳固局势,却发现他正在逐渐地大权旁落,什么都做不了。巨大的落差让这个还不够成熟的少年心灰意冷,居然真的开始整日沉溺于酒色之中——这也让西美浓豪族更加不满。

而令织田信长赶到担忧的,则是犬山城城主织田信清的愤怒。

在此战中,由于织田信长中了斋藤家的计谋,没能及时救援十九条砦,导致了犬山城方面派出的500援军全军覆没,织田信益更是殁于阵中。犬山城的织田家总共也就能动员2000人左右的兵力,一下子就赔掉了四分之一,可谓是损失惨重。而织田信益也是织田信清最为疼爱的弟弟,从小看着这个温顺的弟弟长大,兄弟间的感情异常深厚。他的死,令织田信清愤恨不已。他怀疑织田信长就是故意不去增援自己的弟弟,想用借刀杀人之计削弱犬山织田家的实力。

为了平息织田信清的怒火,织田信长还特意送去了不少黄金作为补偿,反倒火上浇油。织田信清当场怒斥使者说:“我弟弟的命是金子能买的回来的吗?”随后,就把使者暴打一顿,赶出城外。得知消息的织田信长也是怒发冲冠,立刻扣发了本来要给犬山织田家阵亡足轻的补偿抚恤,两人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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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这些事情尘埃落定后,雨秋平陪妻子孩子的时光也到头了。织田信长自然不会允许雨秋平赖在清州城里消极怠工,就把他赶回了领地。

8月5日,雨秋平赶回领地时,领内的秋收已经在直江忠平的组织下与火如荼地展开了。本来一直负责秋收的濑名氏义这次却不在。之前花丸他们已经把铁匠铺从清州城迁移到了黑田城城下町,开始对缴获来的盔甲军械修修补补。濑名氏义这一次,就是亲自带着小川佑东的那个排,押送着盔甲军械去伊势交易。

这一次秋收,也是雨秋平的个人所得税制度第一次在新的领地内实行,因此雨秋平也比较重视。索性濑名氏义从今川家带来的代官们,都是精通税收的能手。在他们的组织下,个人所得税制度得到了较好的落实。9月3日,秋收告一段落。不过,今年浓尾地区的收成不是特别好,因而个人所得税制度收上来的税也比往日少了一些,只有3700石粮食。

就在雨秋平为此感到遗憾时,刚刚从伊势赶回的濑名氏义却发现了巨大的商机。

“红叶!今年整个浓尾地区都收成不好。”濑名氏义兴奋地说道,“而西美浓!则几乎遭遇了大歉收啊!”

今年的西美浓,粮食的产量只有往年的三分之一左右。既因为今年天气不好,又因为遭遇了两场蝗灾。同时,织田家在夏天对西美浓的那次入侵,同样破坏了不少田地。而长良川、揖斐川因为暴雨而引发的洪水,也冲毁了附近不少农田。天灾人祸和种种不利因素一起爆发,大歉收使得西美浓濒临饥荒。领主手上虽然还有余粮,但是百姓们手上却已经没有过冬的粮食了。

然而,斋藤龙兴据说是因为自己练剑时砍伤了手指,因而情绪非常糟糕。在受到西美浓领主们请求减税和赈济的要求时,又想起了西美浓几家豪族对他的阳奉阴违,更加气恼。于是他固执地拒绝了一切请求,谁的建议都不听——这让西美浓豪族彻底对斋藤龙兴失望了。

饥荒于是到来,粮价自然飞涨。也是产量地的近江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不少近江的大粮商都已经蠢蠢欲动。然而,同样因为歉收而损失惨重的西美浓豪族们却设置了高昂的关税,打算从粮商身上雁过拔毛,来弥补自己的损失。近江的粮商自然也不是傻子,既然西美浓豪族是这样的态度,他们也不急着去卖粮食了。耗下去,西美浓总归会因为饥荒的到来而坚持不住,降低关税的。

“这就是我们的好机会了!”濑名氏义兴奋地说道:“咱们手上本来就有之前缴获来的一万石粮食,再加上这次秋收的粮食,我们可以统统拿去西美浓卖!甚至可以把咱们手上的现钱,先去丰收的南尾张买了粮食再运回来!一起去西美浓倒卖!”

“反正咱们不用缴纳关税!根本不担心!”濑名氏义说着说着,已经手舞足蹈起来,仿佛已经看到金山银山在向他招手。

“玩这么大的么?”雨秋平感觉这算是大型的投机倒把了,“你真的没问题?”

“放心吧,红叶,”濑名氏义兴奋地笑道,“和钱打交道,我最擅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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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濑名氏义软磨硬泡,保守谨慎的雨秋平仍然只同意他拿出三分之二的家产去进行“炒粮”行动。不过,雨秋平很快就后悔自己的胆小了。

濑名氏义先和与雨秋家有契约的四家豪族联络,表明雨秋家的商队即将过境,希望他们予以配合。这四家豪族都有把柄在雨秋平手上,自然不敢收关税。同时,由于雨秋平之前帮他们收拾了日比野家,让他们有机会收复失地,他们心里对雨秋平还有一份感激。再加上雨秋平之前答应过他们,贸易的利润是要给他们分成的。因此,这四家豪族很自觉地当起了西美浓的叛徒,积极配合雨秋家资本主义的粮食冲击西美浓市场。

濑名氏义在川并众和西美浓豪族派出的民夫的帮助下,很顺利地把一万石粮食运送到了西美浓境内,开始投放市场。很有经济头脑的濑名氏义并没有一下子售卖所有粮食,而是每天只出售一小部分,用来吊着市场的胃口,以防止供给过多带来的粮价回落。平时一石米在美浓这样的粮产地只能卖到四百五十文左右,此刻却能足足卖到九百多文,将近一贯。濑名氏义连续售卖十天后,已经把资产将近翻了一番。

他本来想进行他计划中的第二步操作——把这些现金运回尾张,换成粮食再卖回美浓。可是斋藤家以及西美浓三人众等各家豪族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濑名氏义的这个商队在贩卖粮食,而且似乎没有通过斋藤家和豪族们的关卡缴纳关税。濑名氏义虽然打着的是一个“三菱”商队和其他小商队的旗号(雨秋平赐名),但是心里还是担心自己的雨秋家背景被查出来,而导致资产被没收,只好结束了这次倒卖行动。

不过,临走前,濑名氏义还大量收购了市面上较为廉价的石灰、硫磺、水晶、美浓纸等美浓特产,这些带回尾张又能卖出不错的价格。

仅仅这一趟,濑名氏义就给雨秋平挣回来了将近5000贯,这还不算美浓特产售卖得来的利益,真的可以称得上是赚得盆满钵满了。家中的众人都对濑名氏义五体投地,想不到这个铁公鸡做生意居然也很有一手!本来要分给美浓四家豪族的好处,也多半被他们用来还债了。不过,仅仅这一笔,就让他们赚了2000贯——似乎还清雨秋平的债务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事情了。

有了如此多充足的资金后,雨秋平信心十足地准备建设他梦寐以求的银行。在黑田城城下町里,就已经有几十个徭役开始修筑作为银行的大型建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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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情结束后,雨秋平专门找到了本多忠胜。后者正在教龙子武艺,那个小姑娘一招一式还学得有模有样。

“锅之助啊,”雨秋平看着依旧逐渐长大长高的本多忠胜,心中不禁有些欣慰。“仗也打完了,我也安顿下来了。你这次阵战敌方大将,立下大功,也算是没有辱没你父亲的名声。松平殿下给我来过信了,说是欢迎你回去,你有没有考虑过,什么时候回松平家啊?”

本多忠胜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雨秋平突然提起这样的话题。他皱了皱眉头,看了眼正在有板有眼地练着基本功的龙子,犹豫地摇了摇头。

“在下答应过龙子姑娘教她武功,”本多忠胜低声道:“不好意思半途而废。”

“这样啊,”雨秋平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呀,我还要给松平殿下答复呢?”

本多忠胜看了看龙子的架势,思索了一下,低声道:“后年吧,后年年初该教的基本功在下也就都教完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银行

10月14日,尾张已经入冬了,天气也冷了下来。而雨秋平心心念念好久的银行,也终于在这一天竣工了。雨秋平为了凸显银行的与众不同,没有按照传统的日式风格来建造,而是特意选用了西方诸多银行青睐的多利亚式建筑。

雨秋平的银行,酷似一个小型宫殿,大概有两层楼高。在银行的正门前,四个浑圆美观的大立柱撑起了屋顶。屋顶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牌匾,上面写着“人民银行”这四个大字。而银行的大门上,则雕刻着两个大大的元宝。整个银行被雨秋平要求刷成了银白色,在一片棕色的城下町居民区里显得格外显眼。

而在银行内部,雨秋平则仿效了过去银行的布局。从正门口一进去,就可以看到一排共有五个的收银柜台。而在柜台的左边,则是设有几个咨询窗口。柜台的右边,则是上楼的楼梯。为了防止失窃,银行内存放的贵重的银两、票据和黄金都放在二楼。而大量廉价的铜钱,则被雨秋平堆在了一楼的柜台后面——来显示他仿佛有很多钱,撑撑场面。

濑名氏义本来建议雨秋平就把银行当做守保管费和放小额贷款的土仓来用——但是雨秋平却坚定拒绝了。虽然靠着战争利润已经濑名氏义的商队贸易利润,雨秋家现在可以算得上是富裕了,但是他绝对不能就此满足,要想办法捞到更多的钱。因此,他坚持要付给存钱的人利息,来吸引更多存款。

因为雨秋平心中有一个雄心勃勃的扩军计划,他想在今年冬天再招募一部分尾张人从军,把战兵的数量扩充到400人——这的确需要资金的支持,因为他的战兵一向都是脱产士兵,养一个兵一年就要10贯钱。而且,他10000石的领地内,总共也就1600多人,不可能招募出400战兵的同时,还能维持800的辅兵。因此,他不得不寻求募兵而不是兵役制——在全尾张的范围内,招募青壮年成为不从事生产的脱产士兵,吃住都在雨秋平的领地内,以减轻领地人口的压力——这无疑需要更多钱。

具体的征兵细则已经交给直江忠平和福岛安成去拟定了,还是按照以前那样,选择忠厚老实,身体强壮的人入伍,给予一定的安家费来吸引百姓参军。为了避免军队在小团体的存在以及不良风气的蔓延,天野景德被雨秋平要求在拟定领地的法律之余,亲自去监督兵源的募集和足轻的训练——一如既往的常磐备魔鬼训练。

因此,雨秋平不能满足他的银行只是一个像土仓那样的机构,而是要把它变成大型融资平台,再用融资来的钱去做生意、投资或者放高利贷,从而越滚越多。

不过,银行是建立起来了,如何吸引大家存钱却是一个问题。尾张的商人手里有的是钱,精明的他们也很快理解了雨秋平银行的运作方式。然而,雨秋平愿意倒贴存款用户利息的行为,却让他们心生警惕。所谓无事献殷勤者非奸即盗,他们当然不相信有这么好心的领主,因而都对雨秋平的银行保持着观望的心态。

至于怎么向百姓介绍这银行的作用,倒是让雨秋平和濑名氏义等人伤脑筋。这些百姓们政治参与率很低,根本不怎么关心新政策,心里惦记的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十分守旧。并且,他们文化程度很低,基本上不识字,理解能力也很差。如何向他们宣传银行,让他们理解银行,着实是个问题。濑名氏义已经要求每个村子的代官都在村里宣讲银行制度,但是来者寥寥,基本没人在意。

后来,还是穿越者雨秋平一拍脑袋想出了办法——考试啊!他宣布会于过年前在领地里举办一场有关银行知识的考试——其实是面试,因为绝大多数百姓都不会写字。到时候,他会派出常磐备所有的足轻作为考官,分散到各个村子。然后给他们一百道有关银行的是非判断题和选择题作为题库,让他们在依次面试每一个前来考试的领民时,从中抽取十道题进行面试提问。能答对八道以上的就算做通过考试。考试通过者,可以获得五百文作为奖励。每一家每一户可以派出一人参加考试。

这个政策被雨秋平宣传到各个村落里后,前来聆听代官宣讲银行制度的人数一下子暴增。500文对于这些小农民可是不少的一笔财富,反正也是农闲期,这些小农民当然巴不得赚一笔外快。于是,每个村落里都有不少农民每天赶来听代官一日一次的有关银行基本制度的讲座,有些比较笨的人甚至连续来了四五次都搞不清楚,只得一遍一遍地继续来。什么活期存款和定期存款的区别,什么是复利,为什么五年定期要比三年定期利息高之类的问题,都是让百姓们困扰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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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运行的规则得到了推广,但是雨秋平却没工夫舒心几天。濑名氏义又把新的问题丢给了他。

“红叶,又有问题了!我所料不差的话,你肯定是想把借来的钱拿去放贷子或者做生意吧。”濑名氏义问道。

“吉兵卫,你怎么什么又来烦我了!”雨秋平正在低头准备银行的考题,一听到濑名氏义那苍蝇的声音响起后,想也不想地下意识开口道。

“嗯?”濑名氏义愣了一下,“红叶你这可是第一次称呼我吉兵卫啊,以前不是一直叫我氏义的么?”

“嘛,刚才走神了,”雨秋平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太阳穴,“之前听我泰亨大哥聊小时候的趣事时,叫过你吉兵卫,下意识地就喊出来了。”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叫做铁兵卫比较合适,”雨秋平打趣道,“铁公鸡,一毛不拔。”

“红叶,你对钱的事情真的一无所知。”濑名氏义似乎不屑于和雨秋平这种花钱大手大脚的人争辩,“你爱叫吉兵卫就叫吉兵卫,但是钱的问题,可不容你马虎!”

“说吧,吉兵卫,有什么问题?”雨秋平故意抬杠着问道。

“殿下,我觉得您那两种利用借来的钱赚钱的方式都不太靠谱。”濑名氏义指出道,“首先这个放贷子吧,就不会有什么大的收益。因为绝大多数农民和商人都不容易借钱,一般沦落到借钱的,都是已经快要活不下去的人了——这种人红叶还指望他们还钱么?”

“啊?”雨秋平愣了一下,“商人难道不都想借钱来扩大生产,赚更多的钱么?”

“明国的商人是这样的么?”濑名氏义愣了一下,“反正日本商人除非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去借钱的。”

“这样嘛…”雨秋平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之前他并没有考虑过这一点,有些失算了。万一银行里存的钱没有办法钱生钱,他不就是要白付出利息了么?

“那不是还有商队么!”雨秋平安慰知道,“咱们跨境贸易不用缴纳关税,利用价格差,总归能够赚钱啊!”

“问题是,我们要知道哪些东西有价格差啊!”濑名氏义摊手道:“这一次粮价波动,是因为事情闹得太大了才传到我们这里。不然我们根本无从了解美浓的物价。的确,美浓纸啊这些美浓特产,买回来肯定能赚钱,可是…”

“可是市场会饱和,对吧,”雨秋平接上了濑名氏义的话,“不可能每一次都买美浓纸啊,水晶石灰这些特产,在尾张很快就卖不下去了。最后归根结底,还是要去做日用品的买卖。”

“对,所以我们要想办法知道美浓的物价。”濑名氏义说道,“不能总等着过往客商的消息,他们带消息来时,说不定物价早就变了。”

“嘛,这个还真是难题,”雨秋平挠了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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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雨秋平和濑名氏俊为之犯愁的时候,真田昌幸也进来了。

“喜兵卫?”雨秋平看向真田昌幸,“有什么事情吗?”

“殿下,是这样的,”真田昌幸有些为难地说道:“殿下让在下开展的情报渗透工作,实在是非常艰难。因为除了在下之外,我们根本没有有经验的情报工作者。”

“不是让你去招募人员了么?”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在下是招募了一些可靠的领民,还从老部下里面选了几个机灵的来帮忙,”真田昌幸摇了摇头道,“但是想要渗透到敌人境内,了解敌人的消息是非常困难的。无论是乔装打扮混进去,还是靠着过硬的身法去窃听,都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能力。”

“那其他领主是怎么做的?”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一般是靠忍者和目付组,”真田昌幸答道。

“忍者?”雨秋平一直对日本的忍者十分好奇,他们真的有《火影忍者》里那些忍者那样上天入地的本事么,“他们都是干什么的?”

“简单来说,就是从事情报、护卫和暗杀工作。”真田昌幸答道,“忍者的职业是代代世袭的,由诸多忍者集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忍者里,居住在偏僻的地方,世世代代传承者他们的手艺。他们有的有着高超的身法,有的则精通暗器,或者就是擅长伪装渗透。”

“那大名是怎么样让忍者为他们办事情的呢?”雨秋平又好奇地问道。

“通过雇佣的方式,”真田昌幸似乎对这些颇为了解,“大名们有什么想要完成的,就会以任务的形式去雇佣一个忍者里完成。如果忍者里能够成功完成,就可以从大名处获得佣金,来维持生活。而一些势力庞大的大名,都会有世世代代效忠于他们的忍者里。比如北条家的风魔忍者里这样的。他们只接受主家大名的任务,主家大名也会保护他们的安全。而其他绝大多数的弱小大名,无力拥有自己的忍者里,就只能去雇佣中立的忍者。”

“这些忍者可靠吗?”雨秋平有些不解,“任务结束之后,他们和雇佣者不就毫无关系了?又怎么保证他们的忠诚?”

“一般来说,忍者还是靠得住的,”真田昌幸点了点头,“这是干这一行的规矩,不会背叛雇主,也不会泄露前任雇主的消息。忍者们心里清楚,或许违反规则可以获得很多的利益,可是那样也就不再有人敢雇用忍者了,岂不是涸泽而渔。而那些真正涉及到机密的,小大名们也会交给自己的情报人员,也就是目付组来处理,不会委托忍者里。”

“所以你的意思是…”雨秋平望向真田昌幸,“让我去雇佣一个忍者里,来为我们进行情报侦察。”雨秋平边说边将目光移向濑名氏义:“顺便监控一下物价?”

第二百六十五章 美人

10月26日,雨秋平特意跑到了清州城,去询问织田信长哪里可以雇佣忍者——其实就是想问问织田家有没有可以借给他用的忍者——这被织田信长果断地拒绝了。

“自己滚去甲贺或者伊贺雇佣吧,”织田信长如是说道:“那里便宜的忍者很多。”

“可是我以本家部将的身份,进入他国的领地,是不是有些不妥。”雨秋平还想挣扎一下。

“没有不妥,去吧去吧,”织田信长毫不留情地摆手道。

雨秋平这次回领地前,还把今川枫和雨秋殇、雨秋佑都接回了领地。雨秋殇和雨秋佑的身体调养了这么久,总算能让人感到放心了。虽然雨秋殇的身体还是比身边的同龄人虚弱一些,但是已经不再是出生时那个看起来朝不保夕的孱弱的男孩子了。雨秋佑则长得很快,已经可以牵着今川枫的手蹒跚学步了,甚至还能含糊地叫几声“妈妈”,更是让雨秋平惊喜不已。

“这次我要去一趟甲贺伊贺那边,”雨秋平向正在逗雨秋殇和雨秋佑玩的今川枫轻声问道:“枫儿,要不要一起出去散散心?”

“唉?”今川枫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后,莞尔一笑道:“也是啊,闷在清州城里快一年多了,人都快要憋坏了。”

“殇儿和佑儿的身体现在反正也没问题了,”雨秋平把屁股往今川枫那边挪了挪,坐到他的身边,轻轻地抚摸着两个孩子的脸颊,“交给阿铃和乳娘她们带几天,不要紧的。”

“嗯,也是,”今川枫轻笑了一声,却忽然发现雨秋平有些痴痴地盯着自己看。

“看什么呢?坏蛋!”今川枫脸色一红,嗔怪道。

“你比以前漂亮了。”雨秋平的视线并没有从今川枫身上移开,心不在焉地喃喃道。

“你这欺心的骗子,”今川枫别过脸去,却难掩嘴角的笑意,“怎么可能嘛!人家都生过孩子了。”

“哪有?”雨秋平故作生气地提高了声调,“你敢这么说我家枫儿!信不信我对你不客气!”他边说,双手边悄悄地游走到了今川枫的腰间,忽然开始挠痒。

“咯咯咯…”今川枫一下子痒得不行,连忙腾挪闪躲,却被雨秋平一下子压在了身下。身旁的雨秋殇和雨秋佑,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睛,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爸爸和妈妈。

“你看你的腰呀,”雨秋平边说边用双手握住了今川枫的腰,又把她痒得不行,“嘛,老实说,刚刚生完孩子时,还是比以前胖了一点的。但是现在已经完全瘦成以前的样子了。”

“并且,”雨秋平抬起头,坏笑着望着今川枫羞红的脸颊:“该胖的地方,也胖了不少哦!”生完孩子后,今川枫原本就已经十分曼妙的身材变得更加凹凸有致,即使隔着冬日里的棉服,仍然难以掩盖胸前和臀部的曲线。修长的脖颈作为为数不多的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更是白皙地惹人怜爱。

“你这欺心的骗子,”今川枫努力别过脸去,可是余光中还是能看到雨秋平欣赏着自己身材时那贪婪和爱怜的目光,她白皙的脸颊上那一抹红晕因而有了愈演愈烈之势,“就只知道看身材!”

“不只是身材哦,”雨秋平直起身子,用食指和中指在今川枫的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气质也不一样啦!”

“有什么不一样的啊?”今川枫疑惑地问道。

“以前那个任性刁蛮的公主,已经变成了成熟美艳的少妇了。”雨秋平一字一字坏笑着说道。

“什么少妇啊!”今川枫嗔怪道,“人家还没有20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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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雨秋平的领地到甲贺和伊贺,有着将近200里的路。雨秋平自然是不敢经过与他充满敌意的西美浓,而是选择了南下伊势,然而向西翻越铃鹿山地,进入甲贺和伊贺地区雇佣忍者。这么长的路,走路怕是要不短的时间,因此雨秋平索性骑马过去——过山地时稍微麻烦点也没有办法。

由于常磐备正在扩编训练,大批常磐备足轻都走不开,本多忠胜也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因此雨秋平的护卫人数也捉襟见肘。此次扩招,雨秋平吸取了过去的教训——引马城之战时,五个新兵排由于缺乏经验和历练,在短时间内就快速崩溃了。雨秋平这次扩编时,没有再把所有的新兵独立成排,而是从五个老兵排中一共挑出四分之一的老兵,作为三个新兵排的骨干。再将多余的新兵填充到老兵排里。这样既可以维持老兵排的高战力,也可以使得新兵排有了主心骨,不至于一触即溃。一共8个满编排,400人。而训练时,则让一个老兵负责带一个新兵,传授他们经验和一些诀窍。

由于人手不够,雨秋平和今川枫就只带着作为护卫的穴山信实、小幡杰盛以及跟着一起来考察忍者的真田昌幸三人,于11月1日上路了。反正人少一点,目标也小,反而会更加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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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骑马快速通过了尾张和伊势的平原地带,从坂下开始翻越铃鹿山地后,于11月4日到达了位于铃鹿山地西侧,伊贺国境内的土山。旅途劳顿的众人,就决定在土山的一个小镇里休息一天。

然而,小镇街上的小巷里,却有一道淫邪的目光。

一个男子穿着一身不伦不类地黑色长袍,却在大冬天敞开着胸膛。头发随意地绑成了一个马尾,油腻得一看就是好几天没有清洗过。

“那个娘们,真是个绝世美人啊…”男子对着街道上挽着雨秋平的手臂的今川枫流着口水,“那胸,那臀,还有那腰,那腿…”男子喃喃自语道,“玩起来肯定很带劲啊!”

“老大,又有啥目标了?”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小弟问道。

“什么呀,你们好好看看!”名叫甚助的男人啐了一口,“那美人儿!我活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别致的美人啊!”

“老大玩过那么多娘们,还会有没见过的?”一个跟班笑道,“上次那个伊势的舞女不是很带劲吗?”

“跟这个没法比!你们自己看!”甚助恶狠狠地敲了跟班的脑袋一下。几个跟班不明所以地顺着老大的视线看去,去一下子全部愣在了原地。

那个一身蓝衣的曼妙女子,当真美若天仙。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气质。

就在这几个人张大着嘴巴,流着口水望向今川枫时,今川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她顺手理了理鬓角的长发,美眸和那几个人对视了那么一下。

这倾世的容颜,一下子就让那几个人如遭雷劈,全部怔在了原地,根本挪不开眼睛。

片刻后,等他们反应过来时,雨秋平和今川枫一行人已经走远。

“老大,怎么下手?”一个跟班也有些忍不住了,急急地问道:“兄弟们直接上去,帮你抢回来!”

“你这猴崽子,这次怎么急!”甚助不满的问道。

“到时候抓到了,让兄弟们一起快活快活啊!”那个跟班急匆匆地补上了一句,“老大您大恩大德啊!”

“去你的,想都别想!”甚助冷哼了一声。“那娘们归我一个人享用。”

“那老大,咱们怎么动手啊?”另一个跟班问道。

“在我们忍者里的地盘上,看他能跑到哪里去,”甚助冷哼了一声,“还是老规矩,在那家唯一的茶馆动手。”

·

雨秋平一行人来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大茶馆坐下——这也是镇上唯一的茶馆了。正准备让大家一起围坐在桌边,穴山信实却第一个提出了异议。

“殿下,殿下!那个…”穴山信实不停地搓着手,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用热切的目光看着雨秋平。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雨秋平不耐烦地摇了摇头,“路那边有家鲸屋是吧,你又想去嫖了是吧?”

“殿下明察秋毫啊!”穴山信实激动地一蹦三尺高,“那殿下,可否准了在下一次!”

“那你去吧,别在这丢人现眼了,”雨秋平苦笑着摆了摆手,然而穴山信实却没有挪动位置。

“怎么了,平时你不是早就猴急地冲出去了吗?”雨秋平有些讶异地问道:“莫非是有了点良心,开始担心我的安全了?”

“那个…”穴山信实挠了挠头,“事情是这样的殿下…那个…我最近…”

“最近什么?”雨秋平挑了挑眉毛。

“手头有点紧。”穴山信实快速地吐出了这句话,然后把期盼的目光投向雨秋平。

雨秋平闻言后脸色一沉,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把气吐了出来。他从怀里摸出了一串铜钱,往穴山信实身上一甩,同时佯怒道:“快走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嫖资都没有!你到底嫖了多少次了啊?”

看着拿着钱忙不迭跑出去的穴山信实,雨秋平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杰盛,跟着他一起去,给我盯紧了,不要又用完嫖资被人扣下了!”

“喜兵卫,你也四处转转吧,”雨秋平又看向真田昌幸,“四处了解了解,问问人,哪里可以雇佣到忍者。”

“殿下…”真田昌幸似乎有些担忧,“那您的安全…”

“不会有事的,我穿得又不像有钱人,也没穿红叶披肩,”雨秋平摊了摊手,“出去转转吧。”

“是,殿下。”真田昌幸拱手离开后,雨秋平就叫店小二来上茶。

店小二没让他们多等,立刻就十分殷勤地端上了两杯茶水,恭恭敬敬地递到了雨秋平和今川枫身前。随后,就拿着托盘,规规矩矩地侍立在两人身边。

第二百六十六章 迷药

“你在这站着干什么?”雨秋平还想和今川枫聊天呢,看到一个店小二站在边上感觉有些不舒服,“待会有事,我们会再叫你的。”

“客官勿怪,”店小二陪着笑脸道,“这是小店这里特产的浓茶,小人想听听两位客官的评价。”

雨秋平笑了一下,原来是为了求评价啊!有点渴了的雨秋平也毫不客气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茶水十分甘甜可口,温度也正好合适。

“我喝不出来啊,只是觉得好喝,”雨秋平笑着说道,“那行啊,请专业的帮你鉴定一下。”

今川枫会意地一笑,双手捧起茶杯,送到鼻前闻了闻茶水的香气,随后用双手宽大的袖子遮掩住茶杯和小嘴,将茶水送到嘴前,缓缓地仰头。

这种喝茶不露茶杯和手的礼仪,雨秋平一直很想学,却模仿不来。

看到今川枫喝完后,雨秋平开口道:“可能是很好的茶呀!但是我根本感觉不出来啊,这是绿茶么?还是什么其他茶?到底怎么样呀?”雨秋平笑道,“枫儿,你怎么看?”

然而,这话刚一出口,他就觉得脑袋忽然一沉,眼前的画面模糊了起来,人影也出现了重叠。紧接着,一股强烈的睡意了上来,身体也不听话一般地僵住了。他无力地想要直起腰,最终还是趴在了桌子上,下巴重重地磕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这是…迷药?

雨秋平的嘴巴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徒劳地颤动了几下嘴唇。而就在他的对面,今川枫也无力地趴在了桌上。她似乎受迷药的影响更大,雨秋平好歹还能睁开眼睛,今川枫则似乎已经昏了过去。

还没等雨秋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茶馆内就突然想起了兴奋的淫笑声。雨秋平从余光中可以隐约看到,茶馆内和茶馆的门口,陆陆续续地走进来了二十几个男子。从身形的样子一看,就知道都是练过武艺的好手。紧接着,他忽然赶到头上挨了重重的一拳,一阵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

“小白脸!”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随之传来的还有令人恶心的口臭,“带着这么别致的女人在街上逛,还不知道小心点?你这是把那女人送上门来给我们兄弟消消火的啊!”

雨秋平的瞳孔猛地收缩,他一下子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肯定是有人窥伺今川枫的美貌,才故意在他们的茶里下了迷药。

也就在这时,周围的脚步声忽然密集起来。雨秋平能感觉到,那二十几个人已经围住了自己的桌子。无关紧要的其他客人看到眼前的场景,纷纷惊慌地逃出门外。紧接着,关门声响起,屋子内一下子昏暗下来。

完蛋了。

雨秋平心中暗叫不好,努力地抬起头,看向今川枫的方向。她昏睡在桌子上,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而微微颤动。

“别动!”雨秋平刚刚稍微动了一下,脖颈上就传来一阵冰凉——那是刀刃的感觉!

“不用,小五郎,”缓缓走来的甚助冷声笑道,“中了那迷药,没有一个时辰动不了的,能睁开眼睛,动动嘴就已经不容易了。”

雨秋平努力地将视线向上看去,试图去寻找声音的主人——他立刻看到了他。穿得邋里邋遢,头发也油腻得发亮的一个男子。他此刻,已经走到了桌子旁——今川枫的边上。

“不过,能睁开眼倒也刚好,”甚助冷笑了一声,“我也还蛮想看看,我当着你的面凌辱你的女人,你是什么样的表情。”

话音未落,甚助就把那只粗糙的手伸向了今川枫的脸颊。

雨秋平忽然感到浑身上下猛地一阵刺痛,瞳孔也骤然收缩。

甚助用左手食指轻轻地挑逗着今川枫俊俏的下巴,用一种嘲讽的眼神看着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的雨秋平。

甚助淫笑了一声,用左手托起了今川枫的下巴,指尖更是在今川枫的嘴唇上轻轻拨弄了一下,把今川枫的身子微微直起,靠在他的腰间。今川枫那缎子般的长发,无力地垂下,双眼轻轻地闭着,脸色却有一抹绯红。看着别人这样玩弄他的妻子,雨秋平只觉得心中仿佛有柄大锤在狠狠地敲击一般,难受到几乎无法呼吸,整个身体都要炸裂一般。但是,这该死的身体却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几乎没有直觉。

“很难受是不是,”甚助嘿嘿地笑出了声,“喝了迷药,能有什么办法?身体动不了了吧。我跟你讲,你也不是第一个了,这土山可是老子忍者里的地盘!这茶馆,就是老子开的!老子我在这里玩过多少女人!嘿嘿…”

·

“给老子住手!”甚助话音未落,茶房的角落,突然想起一声怒吼。包括雨秋平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愣——因为那个声音,雨秋平也从未听过,不是他的部下!居然还有人待在茶房里,没有逃跑吗?

“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甚助眉头一皱,看向角落那边,“不知道这里是我甚助的忍者里的地盘吗?”

“我管这里是谁的地盘?”那个声音再次愤怒地说道,“凌辱他人妻子者,不得好死!老子见一个,杀一个!”

紧接着,雨秋平的余光里,突然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他的身法相当了得,快得让雨秋平几乎没办法反应过来。他从茶房的角落中窜出,连续越过两个桌子的同时,甩出了两把铁质苦无!甚助身旁的两个手下匆忙挥刀,挡下了这两把苦无。那个男子眼看一击不成,就向甚助冲去。甚助身边的十个人立刻翻身冲了上去,敌上这个不速之客。

然而,这个功夫了得的男人却也双拳难敌四手。这个甚助明显来头不小,那十个前去敌住这个白衣男子的手下,其中有两个大概有穴山信实、小幡杰盛他们的武艺水平,其他的水平也不赖。而在这样绝望的情况下,那个男子居然还能辗转腾挪,靠着手上的两把苦无不断格挡,没有败下阵来,真的可以说是功夫了得了。

不过,眼看救星也被缠住,难以取得进展,雨秋平顿时觉得心下一沉。

·

果不其然,眼看白衣男子没能进一步突破,这个甚助就继续了他的动作。

“虽然边上有个臭虫扫兴,但是我可是等不及享用你的妻子了。”甚助一边淫笑着一边说道,右手也轻柔地抚摸上了今川枫修长的脖颈。“你这女人啊,可是我见过最有姿色的女人了。所以啊,我可是给你的女人特别照顾了啊。”

他边说,粗糙的右手边缓缓顺着脖颈向下移动——那是衣襟的方向。

“我在她的茶水里,不仅下了迷药,还下了媚药啊…”甚助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了一丝扭曲,而他的手也不断下滑,向着今川枫丰满的胸部划去,半只手已经探入了今川枫的衣襟。雨秋平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疼痛几乎让他难以忍受,已经几乎喘不上起来,心脏随着那只手的不断下滑而跳得越来越快,喉咙里面几乎涌起了血腥的味道,嘴唇的动作也渐渐要恢复。

“我要…杀了你…”雨秋平几乎是咬着自己的后槽牙,费尽全身力气,恶狠狠地吐出了这句话。

然而,这改变不了什么,那只手,还是渐渐地不断下滑…粗糙的手,摩擦过今川枫白皙柔嫩的肌肤。

另一边的白衣男子看到甚助即将得逞,不禁恼羞成怒。但是他的动作也因为情绪波动而出现了破绽,更是被那十个手下逼得连连后退。

·

然而,就在这时。

甚助下滑的那只手,突然被狠狠抓住。

甚助和雨秋平同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望向今川枫。只见她刚才还无力地闭着的双眸,此刻哪还有半分倦意,反而是锋芒毕露。此刻,她右手紧紧地抓着甚助伸入她衣襟的那只手,左手则飞快地握住了甚助的左手手臂,双脚一蹬,猛地发力。

在甚助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因为自己的轻薄动作导致的重心不稳,而被今川枫狠狠地一个扭身过肩摔,一个三百六十度被摔翻在了地板上,直接把木制的地板砸出了凹陷。

下一刻,今川枫就反手抽出了甚助腰间的苦无,在他反击之前,顶在了他的脖颈上。

刚才那个无力昏倒的弱女子,转瞬间就成为了英姿飒爽的武士。今川枫没有时间整理散乱的长发,而是一脚踏着甚助的身体,同时抬起头来,凝视着把刀架在雨秋平头上的小五郎。雨秋平这才发现,今川枫身前的衣服和袖子,都已经被茶水淋湿了——她根本没喝!而是借着自己遮掩的动作,把茶水都倒在了衣服和袖子上。

“你敢动我夫君一下,”今川枫冷声说道,“你们首领就没命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连那个白衣男子和与他搏斗的十个人都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瞪口呆地望着完成反杀的今川枫。小五郎更是面色呆滞,不知所错地避开了今川枫冷酷的眼神。

第二百六十七章 倾奇

与此同时,鲸屋内。

穴山信实兴奋地闯入了鲸屋,毫不客气地要了两个姑娘来陪酒。跟在他身后的小幡杰盛满脸黑线地躲避着女人们献出的殷勤,找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自己坐了下来。他本来想按照雨秋平的命令盯着穴山信实,可是一看到穴山信实露骨地撩拨着那些姑娘,小幡杰盛就只得红着脸别过头去。鲸屋一楼和二楼内,有着不少正在调情的男女,气氛十分热烈。穴山信实憋了好久,好不容易出来快活一次,自然是和两个姑娘打得火热。本来长得就颇为俊俏的他,配上那花言巧语的嘴巴,还真是很讨女孩子喜欢——可是就是找不到老婆。

此时,一曲悠扬清澈的笛声忽然响起,将众人的视线都引向了二楼的一间雅间。只见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穿着华美的衣服,正端坐在二楼的雅间里吹着笛子,曲调虽然不繁复,却透露着青春的活力。两边的屏风上刻画着精美的山水画,以及她身前缭绕的焚香,更是为她增色不少。女子演奏之余,美眸流转,一颦一蹙都让在场的男人们春心萌动。

“阿笛姑娘!”不少鲸屋的常客一下子欢呼起来,“阿笛姑娘今天出来啦!”

这个阿笛姑娘一出来,穴山信实眼睛就直了。这姑娘虽然比不上他家殿下娶来的今川公主,却也是颇为别致了。

“兄弟,打听一下,”穴山信实用一种老道的口吻向着身旁另一个左拥右抱的嫖客打探道:“这阿笛姑娘,是谁啊?”

“哦?”那个被问到的嫖客愣了一下,“听口音,你是骏河远江那边的兄弟?”

“是呀是呀,兄弟好见识,一看就是见多识广的人。”穴山信实立刻奉上一定高帽子——这显然让左拥右抱的嫖客很是受用,在几个姑娘面前大大露脸了一发。

“嘛,不是本地人也难怪不知道,”嫖客笑道,“这阿笛姑娘啊!别说在土山,就是在我们伊贺,可都是鼎鼎有名的花魁啊!”

“那为什么来这里呢?”穴山信实笑着问道,“怎么不去伊贺上野城那些更繁华的地方?”

“嘛,这个不好多说,”嫖客咂了咂嘴道,“我就跟你点到为止啊。”

“兄弟请讲。”穴山信实好奇地伸长了耳朵,那个嫖客也把嘴巴凑到了穴山信实身边。

“咱们土山,有一个大的忍者里,”嫖客低声道:“头目啊,是一个叫做甚助的忍者,以前可是咱们伊贺上忍三家之一百地家的精英上忍啊!可是他呀,极其好色,后来因为和百地三太夫的小妾私通,被驱逐出来!他就领着自己二十几个精锐的上忍和中忍,还有一部分愿意追随他的下忍另立门户,跑到这土山来了。”

“但是他呐,真的是太色了啊!一见到漂亮的女的就发疯!不少路过土山的别致女人都被他给…那个了!”嫖客边说边做了一个手势,“特别漂亮的,就会被他绑到这妓院里来,给他赚钱,然后他也会经常过来快活!”

“哇塞,”穴山信实听得双眼冒光,“这可真是实现了天下无数男人的梦想啊!”

“这阿笛姑娘,据说就是一个被绑来的人啊!”嫖客低声道,“要价可高了,而且一周就接一次客人,平时都是要等待甚助享用的!”

听到这里,穴山信实已经是跃跃欲试!这样风情万种的女人,他又如何不动心?

·

等到阿笛姑娘三曲奏罢,就站起身来,对着四周的男人们盈盈一礼。穴山信实立刻眼睛都看直了,毫不客气地把雨秋平给他的五百文钱全部掏了出来,豪爽地扔在了桌上!

“阿笛姑娘!”穴山信实笑着问道,“不知在下可否有幸,听阿笛姑娘为我单独演奏一曲~销魂曲啊!”

伊贺国是忍者之国,来的不少男人并不是武士,而都是忍者。在日本,忍者因为常年出没在黑暗里,利用鬼蜮伎俩窃取情报或者用阴谋手段谋杀,因而一直是十分卑贱的职业,为武士和宫卿所蔑视。他们的社会地位很低,俸禄自然也少得可怜,要靠着那为数不多的俸禄养活忍者里上上下下好几百口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不少忍者一辈子的梦想就是得到赏识后转型成为武士——德川家的服部正成就是转型成功的杰出例子。

因此,不少本来蠢蠢欲动的忍者们看到穴山信实拿出500文的巨款后,立刻没了声音,只好满眼羡慕地看着阿笛姑娘缓缓走下楼来,向着穴山信实走去。

“且慢!”就在穴山信实即将抱得美人归的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却从角落响起!紧接着,又是五百文钱被那个发生的人扔到了桌面上。“阿笛姑娘,那个粗人一看就不懂乐理,不如我们两个一同,琴瑟和弦啊!”那个男人笑道。

“什么人?抢我的姑娘?”穴山信实有些不满地扭头看去。只见一个一身大红袍的男人,十分霸气地靠在屋子角落的柱子上。他没有剃成武士传统的月代头,而是像雨秋平那样在脑后扎了武士髻。而似乎他的头发天然就是爆炸头,武士髻后面的辫子并没有规规矩矩地盘成一团,而是像刺猬一般地炸裂开来。他嘴里叼着一杆长长的烟枪,脸上用红色颜料摸着一个倾奇者跳舞时画的简单的妆容。脚踩两个木履,丹凤眼配上两道剑眉,还有那笔挺的鼻子。

这样貌,几乎可以和雨秋殿下五五开啊,甚至还多了份男子特有的英气!除了那红色颜料有些不伦不类。穴山信实暗自感慨道。

那个男子似乎是听到了穴山信实的问话,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微笑。只见他潇洒地把烟枪从嘴中抽出,嘴巴里立刻自己哼出了倾奇舞的演员登场时的节拍和曲调,颇有几分后世口技大师的风范。然后,他就猛的一个转身,双脚踏着木履,嘴巴一边维持着节拍和曲调的哼唱,一边高声吟唱道:“尾张最强倾奇舞者——单挑从未失败——宝枪朱枪宝马松风持有者——纵横日本鲸屋的花之庆次——前田庆次是也!”他一边嘴上念念有词,一边按照倾奇舞舞者的姿势跳跃着跃到穴山信实身前,脚下的木履踩踏木板发出了有节奏的撞击声。

“前田庆次?直接报名字不就好了!”穴山信实满脸黑线地笑骂道:“说这么长的台词干什么!”

“所以说!你根本不懂音乐的美!”前田庆次哼了一声,把手中的烟枪对着穴山信实指指点点,“只有我,才能明白阿笛姑娘的低声!”

“你,上一边去吧!”前田庆次边说边一仰头,示意穴山信实快点走。

“凭什么啊你小子!”穴山信实生气道,“先来后到的道理,懂不懂啊!明明是我先来的!你付的钱又和我一样,闪一边去吧!”

两个大老爷们立刻就在鲸屋里吵了起来,一旁的阿笛姑娘和其他女子男人们都是忍俊不禁,哑然失笑。

“你要是不服,要不要比划比划!”前田庆次一挺胸膛,骄傲地挑衅道。

穴山信实也算是比较壮实得了,但是还是比前田庆次矮了将近一个头,身板也单薄不少,眼见怕是打不过他。

不甘心阿笛姑娘就这样被抢走了的他,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咱们这是嫖客相遇在鲸屋,又不是武士相遇在战场!哪里有动刀动枪的道理,而是应该比比…”

穴山信实拉长了音调,凝视着前田庆次的眼睛,前田庆次也用同样色眯眯的眼光回看着穴山信实。

“谁——更——会——讨——姑娘——欢心!”两个人异口同声,一字一字地说道。两个人说罢,发现彼此说的一模一样,立刻哈哈大笑起来,还兴奋地一击掌!

“小子!有意思!”“你小子,很有料啊!”两个人一同放声大笑道。

“不知兄弟,你如何称呼?”前田庆次把烟枪从新叼回嘴里。

“穴山信实,”穴山信实笑道,“可不要以为你套一句近乎,我就会手下留情啊!来吧,咱们比比谁更会讨阿笛姑娘欢心吧!”

“嘿,班门弄斧啦小子,”前田庆次拍着自己的胸脯道,“你问问全尾张哪个鲸屋,不晓得我花之庆次的名声!那些姑娘都巴不得倒贴,才能博我一夜春宵啊!”

“之所以你能有这样的名声,”穴山信实信心满满地看向前田庆次,“只是因为我!还没有出手罢了!”

“嘿,还挺会吹牛!虽然很想和你小子一较高低,不过你怕是这次没空了,”前田庆次笑着挠了挠脑袋,“可惜啊!”

“嗯?”穴山信实愣了一下,“你说是你可能没空,还是我可能没空?”

“是你没有空。”前田庆次若无其事地吸了口烟,吐出了一团又一团的烟雾。

“你凭啥说我没空?”穴山信实笑着反问道:“怕不是害怕和我比一比了!”

“你!”前田庆次抽出烟枪,指向穴山信实。随后,他上前一步,在穴山信实耳畔轻声道:“穴山信实,雨秋家骑兵统帅。你们家殿下在茶馆里被人袭击了,还不回去救援?”

第二百六十八章 决心

不久后,茶馆内。

就在小五郎不知所措之时,茶馆的大门被“砰”地一声踹开了。穴山信实和小幡杰盛两个人看到茶馆内的情形后,还没反应过来,就下意识地朝着雨秋平这边冲来。

“殿下!”“殿下!”两个人焦急地喊道。

甚助的几个手下猝不及防,分别各自分出三人挡住他们。这两人虽然武艺也是高超,但是一下子面对三个上忍级别的高手围攻,也是险象环生。而甚助这边,又有两个中忍手下从侧边冲出,就要对着小幡杰盛和穴山信实两人的后背砍去。

千钧一发之际,门口突然想起了倾奇舞的曲调和节拍声!只见一个红衣武士提着一把太刀冲进茶馆,嘴上念念有词道:“尾张最强倾奇舞者——单挑从未失败——宝枪朱枪宝马松风持有者——纵横日本鲸屋的花之庆次——前田庆次是也!”

他边唱边踏着木履,一刀砍翻了两个偷袭者中的一个,又是一脚踹飞了另一个偷袭者,帮穴山信实和小幡杰盛稳定了后方。茶馆内除了甚助和小五郎之外的忍者们,不是被那个白衣男子牵制住,就是被前田庆次、小幡杰盛和穴山信实缠住,抽不开身。

“嘿!庆次,你来帮忙啦!”穴山信实感激地笑道。

“还要跟你比比谁更会撩拨姑娘呢,才不能看你去死啊!”前田庆次豪迈地笑道。

看到援军到来,情势逆转后,今川枫更是信心倍增,他用苦无死死地顶着甚助的脖子,沉声道:“快点叫你手下放了我夫君!不然你就没命了!”

然而,甚助却并没有像众人想象中那样惊慌。

“嘿,姑娘,”甚助怀笑了一声,“我就喜欢你这样有性子的女人。”

“登徒浪子,闭上你的嘴!”今川枫厉声呵斥道,同时将担忧的目光投向被压在桌上,不省人事的雨秋平。

那个傻瓜!今川枫心里暗骂道。喝茶前不先想想清楚吗!这么大个茶馆,就几个人,一看就不正常啊!那个店小二如此殷勤,端上来的茶水很可能有问题啊!

“姑娘,你搞搞清楚啊,”甚助虽然被一把苦无顶在脖子上,却依旧不见丝毫的慌乱,“现在,到底是谁局面占优啊?”

今川枫闻言一愣,抬起头望向四周。前田庆次、穴山信实和小幡杰盛三个人抵住了十几个甚助的手下,那边那个白衣男子一个人和十个人形成僵持。小五郎把刀夹在中了迷药的雨秋平的头上,今川枫则用苦无控制住了甚助。

应该是…五五开吧。

然而,就在今川枫盘算局势的时候,忽然感受到手腕处传来一阵巨大的力道,背上也重了一脚。等她醒悟过来时,她已经被甚助反手甩翻在了地上,苦无也甩飞了出去。还没等她再次挣扎,脖颈出就传来一阵冰凉——那是苦无,整个身体被狠狠地压在了地板上。

“你这娘们,”甚助冷哼了一声,“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有功夫分心!”

“主母!”小幡杰盛和穴山信实大惊失色,现在今川枫和雨秋平全部都被挟持住了,该如何是好!

完蛋了!雨秋平瞳孔猛地收缩,枫儿她…

“都把武器放下!”甚助恶狠狠地骂道:“你们再不放下武器,这娘们就死定了!”

“穴山大人,小幡大人,还有两外两位!不要听他的!”今川枫高声道:“他不会杀我的!他想要的是我的身体!你们快去救我夫君!”

“你这娘们!”甚助闻言勃然大怒,用膝盖狠狠地定向今川枫的背部。今川枫感到背部一阵剧烈的痛楚,惨叫了一声。

妈的…雨秋平心中怒火中烧!他恨不得现在就抽死自己!快动起来啊!我这没用的身体!都怪我!都怪我大意中了迷药,枫儿才会遭这么大的罪!

“不怕死是吧,”甚助恶狠狠地冷笑道,“那好!你们都把武器放下!谁不放下,那个男的就死定了!”

话音刚落,小五郎就会意地把夹在雨秋平身上的刀刃向下压了一点,威胁式的看向在场众人。刚才还无所畏惧的今川枫一下子慌了神,泪水竟然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而穴山信实等四人,也是投鼠忌器,不敢有所作为。

“娘们,”察觉到今川枫的身体忽然软下来的甚助怀笑了一声,“是不是很担心你的夫君啊!”

“你闭嘴!”今川枫冷声道。

“嘛,不要这么凶啊,”甚助把脸缓缓地凑到了今川枫的耳畔,“你要是对我温柔一点,我说不定会仁慈地放了你的夫君哦。”

今川枫神色一闪,但还是冷漠地把头别了过去。

“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甚助却并不死心,继续坏笑着说道:“我想要的就是你的身体,又不是那个男人的命…只要你好好伺候我几天,让我舒服了,我就放了你们。”

“现在这种情况,想救你丈夫,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甚至缓缓地把嘴巴贴在了今川枫的耳朵边上,享受似的闭上了眼睛,“自己的贞洁和丈夫的命,自己做权衡吧,娘们…”

雨秋平此刻已经是双目尽赤,看着双眸含泪的今川枫被另一个男的压在地上,浑身上下不住地颤抖。她不会真的想要为了救我而…

雨秋平望着今川枫双眸里的恐惧和无助,和那缓缓淌下的泪水,心中一阵阵绞痛!那种事情,那么好强自尊的她光是想想就会觉得难受吧!我又怎么可以让她为了我去做那种选择!

今川枫的视线和雨秋平有了片刻的接触,那其中的委屈和绝望,让雨秋平感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骤然塌陷下来。片刻后,今川枫的视线再次避开——她似乎已经不敢再看雨秋平了…

为什么要避开?为什么不看我?

她真的在考虑要那样救我吗?

我怎么可以让她受这种委屈!

不能这样下去了!动起来啊!我这该死的身体!这被麻痹了的身体,该怎么样才能动起来啊!

然而,雨秋平却忽然发现,身体的知觉,似乎稍微恢复了一点——自从刚才那个压在自己身上的忍者,用刀划进自己的脖颈一点点之后。

有了。

·

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竭尽全身的力气,努力张开了嘴巴,缓缓地把压在自己脑袋下方的右手大拇指和手掌连接处的关节,塞入了嘴中——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动作了。

紧接着,他狠狠地咬了下去。但是由于使不上力气,牙齿并没能没入手掌多少。可是,随着他不断努力咬合,锋利的牙齿还是渐渐撕裂了肌肤,滚烫的血液涌入嘴中,腥甜的味道刺激着已经麻木了的感官。

疼痛的感觉逐渐从手部传遍全身,知觉也在逐渐恢复…

没错,就是这样。

偷偷望着雨秋平的今川枫察觉到了他的打算,泪水骤然涌出眼眶,双手掩住小嘴,来堵住那低声的呜咽。

而在角落里和十个人对峙的白衣男子,以及站在门口神态自在的前田庆次,也都注意到了雨秋平的自残举动。

雨秋平逐渐加力,就像猛兽撕咬猎物那样,撕咬着自己的右手。他能感到牙齿不断撕裂自己的肌肤,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灌满了口腔,开始顺着下巴淌下。痛觉撕心裂肺,但是身体上痛,心里就没有那么痛了——枫儿…

知觉也在逐渐恢复,雨秋平已经能悄悄活动自己的左手手指了——但是这样还不够。

雨秋平猛地瞪大双眼,用蓄了好久的力气猛地再次撕咬,连喉咙和耳朵都因为这剧烈的咬合动作而感到抽痛。肌肉被撕开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又那么清晰,血管被咬开,溅出了鲜血。之后,牙齿碰到了坚硬的存在——那是骨头。

今川枫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不敢再看下去,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枫儿,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雨秋平最后深吸了一口气,下了莫大决心一般,狠狠地咬了下去。

骨骼碎裂的声音。

撕心裂肺的痛楚。

终于恢复的知觉。

重新回到身体的力气。

·

雨秋平猛地蹬腿一跃而起,丝毫不顾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刀。正在警戒四周的小五郎根本没有反应,只是看到由于雨秋平的动作,长刀在他的脖颈上划出了深深的口子,鲜血溅射而出。

雨秋平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就跃上了桌子,然后猛地一跳,向着桌子对面把今川枫压在地板上的甚助扑去。正闭着眼享受的甚助突然听到前方的巨响,茫然地睁开眼,直起腰,却一下子被不管不顾的雨秋平一个鱼跃冲顶撞飞了出去。两个人在地板上翻滚了多圈,在地上画出了长长的血迹,狠狠地撞向了茶馆的墙壁!发出了“砰”地一声巨响!

“愣着干嘛!动手”前田庆次第一个反应过来,高呼着抽刀扑了上去。面前的十六个人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对方因为重要人质被挟持而不敢动手,一下子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前田庆次、小幡杰盛和穴山信实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了。

而恍然惊醒的今川枫,嚎哭着捡起手边的苦无,狠狠地刺向了和雨秋平扭打在一起的甚助。这愤怒的一击正中后心,甚助哀嚎了一声,便不再动弹。

眼看首领被刺死,剩下的忍者们愤怒地冲向跪在雨秋平身边的今川枫。却被那个白衣男子和前田庆次三人前后夹击,全数歼灭在了屋子里。

第二百六十九章 逃忍

一切都尘埃落定后,雨秋平已经因为疼痛和失血过多而软瘫在了墙角。

今川枫惊慌失措地扑到雨秋平身边,看着浑身上下几乎都是血迹的雨秋平,泪水止不住地流。雨秋平的脖子上正涓涓地往下淌着血,今川枫徒劳地用那白皙柔软的小手摁在雨秋平的伤口,试图为他止血,可是血液还是染红了那小手,继续向外涌出。

“快去请郎中!快去请郎中啊!”今川枫哭嚎着大喊道,小幡杰盛和穴山信实二话不说,转身就向着门外跑去。而那个白衣男子和前田庆次,也走到了雨秋平身边,帮他查看身体状态。

雨秋平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头也越来越晕,似乎眼前的画面都有些恍惚了。迷药的后劲和失血过多导致的虚弱,一齐涌了上来。

今川枫用右手死死地摁住雨秋平脖颈上的伤口,随手用左手和牙齿撕下自己袖子的一截,帮雨秋平简易地包扎了一下伤口——但是那袖子顷刻间就被血液染红。

“枫儿,别哭了…”雨秋平努力挤出一句话安慰着今川枫。

今川枫低声呜咽了一声,好不容易止住哭泣,有些颤抖地捧起了雨秋平那不断流血的右手。只见右手大拇指与手掌相连处的地方,已经被雨秋平咬得血肉模糊,一层层肌肉撕裂开来,里面骇人的白骨已经隐约可见。今川枫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上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哭腔挣扎了片刻,还是从抿紧的嘴唇里漏了出来,也立刻演变成了嚎啕大哭。

“平…”今川枫泣不成声道:“你为什么这样折腾自己…为什么这么拼…你怎么把手咬成这样?你会死的,你不知道吗!”

雨秋平愣了一下,望着身前哭成泪人的今川枫,嘴角忽然泛起了一丝微笑。

“傻丫头…”雨秋平努力抬起还完好的左手,轻轻地把今川枫拥入怀中,“我见不得你受委屈。”

“哪怕不要命了,也要守护你啊…”

今川枫怔了一下,哭得更凶了。这个一直要强自尊的少女,此刻却埋在雨秋平的怀里放声大哭,丝毫没有顾忌到就站在身边的白衣男子和前田庆次,一口一个“傻瓜”地骂着雨秋平。

·

索性郎中及时赶来,帮雨秋平用止血的草药和膏药处理了伤口。又把雨秋平那个已经有些骨裂的右手给包扎固定了起来,总算是让他脱离了危险。之后,雨秋平就因为过于劳累,而陷入了恍惚的状态。及时赶回的真田昌幸在确定了现场安全后,就和众人一起把雨秋平送到了土山镇外的一个旅店里。

等雨秋平缓过劲来时,他已经躺在一家旅店的客房里了。今川枫就跪坐在他的边上,一双精致的眼眸已经哭得红肿,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而在屋子里,还站着真田昌幸、小幡杰盛、穴山信实三个部下,泷川一益和那个白衣男子则坐在两旁的椅子上。

“刚才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了,在下织田家部将雨秋红叶,”雨秋平躺在榻榻米上,向着两个人点头致意,“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不必客气,”前田庆次摆了摆手道,“见义勇为,就是我前田庆次的风格!这次我刚好来伊贺游玩,碰巧就遇上这事儿,能不管吗?”

“前田庆次?”雨秋平愣了一下,这可是日本战国的大名人啊!虽然他在历史上作为武士的功勋不是那么出彩,但是作为一个了不起的特立独行的倾奇者,可真的是闻名后世啊!各款游戏里面,前田庆次总归都是那个引人瞩目的人!但是有关他的具体生平,雨秋平却记得不大清楚了——似乎和前田利家有点关系?

雨秋平看了看前田庆次大概30岁左右的样子,开口问道:“之前听你说你是尾张的,那么你是前田利家的叔叔么?”

“啥叔叔啊,”前田庆次笑着挠了挠头,“我是他侄子!”

“啥?”雨秋平吃了一惊,“你看起来年纪可是要比利家大啊!”

“嘛,”前田庆次吸了口烟,“我是泷川一益那家伙哥哥的孩子,被前田利家的大哥收作养子,这不就是他侄子了么?”

“这样的么,”雨秋平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那这位大人,如何称呼?”他边说边看向了那个白衣男子。

他一身白袍,面色冷峻。头发的样式,则看起来是一个忍者。

“名字叫青冈,”男子低声道:“我是逃忍,不会再用以前的姓了,所以没有姓了。”

逃忍?

雨秋平眉头一皱,思索着这两个字背后的意义。

逃忍,顾名思义,就是逃跑的忍者。在日本,特指那些脱离了原来属于的忍者里或者主家的那些忍者们。这些忍者多半是因为犯下了重大罪行,而从主家畏罪潜逃的。逃忍不仅会被原来的忍者里和主家视为重要通缉犯,也会被整个忍者世界所敌视。各个忍者里或者忍者,但凡发现逃忍,通常都会对他们赶尽杀绝——这也是忍者世界不成文的规则。只有少数胆大包天的忍者里,才会收留逃忍。

也就是说,雨秋平眼前的青冈,很有可能就是某个忍者里的叛逃忍者。

不仅是雨秋平,就连真田昌幸等人也是紧张起来。

“嘛,我说你们几个,”前田庆次看到场面有些尴尬,开口笑道:“不用太担心这个青冈啊,人家可对你们没有恶意。他刚才还派了他的十几个手下警戒周围,以防甚助的余部回来找你们报仇呢。”

“这样吗?”雨秋平笑道,“刚才多有得罪,还望青冈头领勿怪。”

“无妨,”青冈摇了摇头,“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大人请讲?”雨秋平开口问道。

“不知我可否与殿下单独谈谈,”青冈把目光投向雨秋平,“有些事情想要请教。”

“唉?”雨秋平愣了一下,把征求的目光投向了真田昌幸。后者犹豫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雨秋平于是示意众人都退出房间,今川枫虽然有些放心不下,但还是缓缓地退出了房间,把门拉好。

“不知雨秋殿下,可否是那为曾经用军粮赈济他国百姓的雨秋红叶?”青冈先开口问道。

“正是,当时在下尚在今川家。”雨秋平点头道。

“令正想必就是那位今川家的公主了?”青冈又追问道。

“没错。”雨秋平点了点头,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青冈问这个干嘛。

青冈问完这句话,也突然沉默了下来,屋内的寂静显得有些诡异。良久,青冈才再次用那低沉的嗓音开口道:“殿下想必很爱令正吧?”

“那是自然。”雨秋平虽然没明白为何青冈会这么问,但还是想也不想地答道:“她是我一生的挚爱,能娶她回家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那殿下…”青冈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殿下当时豁出性命去保护令正时,心里难道没有害怕过么?”

“害怕?”雨秋平愣了一下。

青冈的喉结剧烈地蠕动了一下,声音也有些颤抖:“如果殿下没有反抗的话,虽然令正会被凌辱,但是两个人都可能活下来。殿下当时拼命做到那种程度时,就没担心过反抗很有可能会被轻松制服,令正还是会被凌辱,殿下反而白白赔上了自己的命么?”

青冈快速地说完这句话后,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在下也清楚,殿下其实一点都不强。”青冈低声道:“殿下的武艺,连那几十个忍者里最差的都比不上。殿下又哪里有信心,一定能在武艺上强大到能够击败那个甚助呢?”

雨秋平听完青冈的话后,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道:“青冈,你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雨秋平话一出口,青冈的身体,就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雨秋平也忽然明白,为何那个沉默寡言的低沉男子,会在刚才突然和自己说这么多话了。

想必也是有自己难以回首的过去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愿意听听阁下的故事,”雨秋平温柔地低声道:“如果能够帮上你什么忙的话,也算是我小小地报答了一下您的救命之恩了。”

青冈闻言后,身体又是一抖。他坐在椅子上,不安地调整了一下身体,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良久,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伸出手,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把团扇。团扇的柄和下部的一个半圆是白色的,上半部分的红色则半包围着下半部分的半圆。这柄团扇,一看就有些年头了,上面的颜料都有些褪色。可是,整个团扇却保存得十分完好,没有一处破损和污渍——想必主人每天都有在仔细地擦拭吧。

青冈缓缓地睁开了眼,凝视着手上的团扇。

“我本姓藤林,是伊贺三上忍之一的藤林家的亲族,也曾是藤林家的精英上忍。”青冈低声道:“而这把团扇,是贱内的遗物。”

第二百七十章 强大

时间回到五年之前,伊贺。

藤林青冈作为家中的精英上忍,不久前被派去到伊势执行一个困难的暗杀任务。不过,从十岁开始当忍者的藤林青冈,已经在生死之间摸爬滚打了十余年,早就成为了伊贺忍者中的佼佼者,这种对一般忍者难如登天的任务,对他来说也不在话下。除了矫健的身法和精通暗器与隐身术外,藤林青冈还有一个独门绝技——喷火。其实并不是神乎其技的魔法,仅仅是活用酒精和火源罢了。不过,这一招却让他屡屡出奇制胜。

也正因为他的优秀和杰出,以及他乐观开朗的性格,他得以迎娶藤林家忍者里有名的美人阿鹤作为自己的妻子。阿鹤十分贤惠懂事,夫妻二人感情十分和睦,藤林青冈也无比深爱着自己的妻子。每一次他出外执行任务时,不管是什么难度的任务,阿鹤都会紧张担忧得寝食难安。等到藤林青冈回来时,阿鹤也会开心地像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拿着那她最喜爱的红白团扇,为藤林青冈翩翩起舞。

然而,这次藤林青冈回来时,阿鹤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心兴奋。而是默默地迎接藤林青冈回家,端上晚饭后,就安静地退到了一旁,也没有拿出那把团扇。

察觉到不对的藤林青冈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坐到了跪坐在榻榻米上的阿鹤的身边,轻声问道:“阿鹤,怎么了吗?”

本来还面色平静的阿鹤,听到这句话后,却突然猛地低下了头,身体也微微地开始颤抖。片刻后,就低声抽泣起来。

“阿鹤,你怎么了!”藤林青冈有些着急了,他一把搂住了阿鹤,用手托起她的下巴,想看清她的脸——结果只是让女人哭得更凶了。

“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藤林青冈看到阿鹤这个样子,心里也是无名火起,高声问道。

没想到,这句话却彻底让怀中的女人崩溃了。她一下子扑到了藤林青冈的怀里,嚎啕大哭,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让藤林青冈束手无策。心疼不已的他,只能缓缓地拍着女人的背,静静地陪伴着她。

良久,阿鹤似乎终于平静下来了。当藤林青冈再次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只见阿鹤的脸色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咬着牙,低声说出了那句藤林青冈永世难忘的话:

“藤林保丰…趁夫君你不在的时候,冲进家里…冲进家里把贱妾给糟蹋了。夫君你可要为贱妾做主啊!”

藤林青冈一下子怔在了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藤林保丰,伊贺藤林家的家主,也是伊贺三上忍之一。他的武艺和手腕,都是整个伊贺所闻名的。之前藤林青冈不是没有听说过“藤林保丰窥伺他妻子”的传言。只不过,他只是付之一笑。因为他觉得一家之主,又怎么会去惦念自己手下的妻子呢?

没想到,这一切真的发生了。

没有注意到他的沉默,阿鹤絮絮叨叨地控诉着三天前发生的那一切。藤林青冈前脚刚离开伊贺不就,藤林保丰后脚就冲进了藤林青冈的家里。阿鹤一个弱女子,哪里是藤林保丰的对手,就在他们两人坐在的这间屋子里,被藤林保丰给凌辱了。藤林保丰临走前,还威胁阿鹤说:不准告诉藤林青冈。

搂着怀里哭成泪人的妻子,藤林青冈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他心中的愤怒和屈辱,在涌起的片刻后,就被巨大的恐惧所压到了。因为他见识过藤林保丰是如何残忍地折磨处死那些得罪他的人。无论是自家下属,其他忍者里的忍者,亦或是平民百姓,只要惹他不快,睚眦必报的藤林保丰一定不会放过他。

我是不是也成为了他眼中必须要除去的人…藤林青冈内心颤抖着,矛盾着。

然而,不幸的是,怀里的阿鹤似乎已经说完了她的悲剧,而把哀怨和恳求的眼神投向了藤林保丰。藤林青冈明白,阿鹤正期望着一个让她安心的回答。诸如“我这就去找那个老混账算账”、或者“你别怕,我会一辈子守着你”之类的话。

这也是作为丈夫的他,该对妻子说的话。

可是藤林青冈说不出口。

他害怕,害怕自己成为藤林保丰眼中的绊脚石。害怕自己被他折磨致死。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安逸地位、富裕的生活和响彻伊贺的名声。

即使他很强大,他自问拥有和藤林保丰五五开的实力,可是他却不敢去找他报仇——那等于是向整个藤林家高层宣战。赢了还好,万一输了呢?不仅阿鹤保不住了,自己的性命、自己来之不易的生活也都要没有了。他不敢。

于是他只得逃避着阿鹤的目光,默默地一言不发。

“是我不够强大,”藤林青冈为自己找着借口:“如果我的武艺更厉害,如果我的权谋手腕更成熟,我就可以勇敢地去找藤林保丰复仇…可是我太弱了。”

察觉到了藤林青冈的表现,阿鹤还有些难以置信。缩在藤林青冈怀里的她,扬起头,怯生生地开口确认道:“殿下,您会替妾身做主的…对吧?”

藤林青冈的脸颊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良久无言。

终于,他咬着后槽牙,开口说出了那句令他至今想起,都感觉无比耻辱的话。

“其实…能得到头领的宠幸…也是你的福气啊,还是息事宁人吧。”

他战战兢兢地说完了这句话,匆忙扭头去看阿鹤的表情。阿鹤仿佛什么都明白了一样,忽然止住了哭泣,双眼无神地看了藤林青冈片刻,便缓缓地从藤林青冈怀里挣脱了出来。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光,望着藤林青冈。

第二天,当藤林青冈醒来时,阿鹤已经在隔壁房间里上吊自杀了。那把她生前最爱的团扇,跌落在了她的脚下。

藤林青冈明白,是他的懦弱和胆小,给了已经受尽屈辱折磨的阿鹤最后一击。

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还没等藤林青冈安葬阿鹤,藤林保丰派出的忍者就前来刺杀藤林青冈。他原以为自己的委曲求全能够换来自己的安逸,却只是一厢情愿。藤林青冈靠着自己出色的功夫,带着十几个忠心耿耿的属下杀出一条血路,逃出了忍者里,成为了叛忍。在伊贺和伊势的山区中,过着接一些不入流的小任务谋生的日子。

藤林青冈彻底变了,从前那个乐观开朗的他,变得沉默寡言。他日复一日地修炼,甚至比以前修炼地更加刻苦——他想变强。因为只要能够变强,变成天下最强的忍者,就不会有他所畏惧的人,阿鹤的悲剧也不会重演。

然而,他的这一信念,却在今天动摇了——在他看到雨秋平之后。那个在他的界定里,明显是弱得不能再弱的弱者,却可以为了他的妻子,向着强敌拼死一搏。

为什么你会这么强大?强大到可以义无反顾地向强敌挑战?

·

“为什么你会这么强大?强大到可以义无反顾地保护自己重要的人?”讲完自己的故事后,青冈几乎是不解地喝问道:“你明明那么弱啊!为什么你可以为了保护妻子而自残,再去向那么强大的忍者挑战啊!”

雨秋平听完了他的问题,没有直接回答。

犹豫了片刻后,他开口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你明白其中的道理吗?”

“请明言。”青冈皱了皱眉头,催促道。

雨秋平摇了摇头,沉声道:

“不是强大的人,才可以保护自己重要的人。”

“而是一个人,在想要保护自己重要的人时,就会变得无比强大。”

青冈的双眼猛地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雨秋平。

“没错,我很弱。我不会什么武艺,也很傻,直接中了敌人的迷药。”雨秋平摊了摊手道:“但是当我看到我的夫人被那样欺负,看到我的夫人那么痛苦,我根本无法忍受。她是我最重要的人,她是我最爱的人。能娶到她,是我这辈子的幸福。”

“我不会让她受委屈,哪怕豁出我的性命也要保护她。”

“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就涌出了一种力量。那种力量不会转化为你的武艺或者权谋,但是他会让你有一种感觉。”雨秋平说到这里,微微笑道。

“只要是为了保护她,我就无所不能。”

“自残,拼命,哪怕是一死,我都无悔。我可以为了守护她,去做任何事情。这就是我当时想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当时可以变得那么强大——因为我已经无所畏惧了。”

“所以,你也不要再痴迷于力量的追逐了。没用的。”

雨秋平说完这句话后,幡然醒悟的青冈突然用双手捂住了头部,痛苦地低吼了一声。执着了五年,愧疚了五年,到头来,还是没有弄清楚强大到底是何物。

“原来是这样!”

他明明见到过的…那是三年前,在一个大山里,一个身材娇小的夫人,为了保护自己襁褓里的孩子,和一头凶猛的老虎搏斗。

她一点都不强大,但是却疯了一样地扑向老虎,最终鲜血淋漓地赶跑了老虎。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因为她有想要守护的人。

·

就当青冈正要开口回应时,房间的门却被骤然拉开。一个蓝色的身影,猛地扑入了雨秋平怀里。

“枫儿?”雨秋平愣了一下,抱住怀中的人儿,“你怎么突然进来了?”

“我说雨秋殿下啊!”站在门口的前田庆次笑着插嘴道,“这薄薄的一扇纸门,你以为能多隔音啊。你后面那番慷慨陈词,大家都听得见啊!”

“啊?”雨秋平笑着摊了摊手,“那不是很尴尬。”

“哪里尴尬了!”前田庆次一拍胸脯,随手把烟枪抽了出来,指向雨秋平:“你说的那番话!贼带劲儿!我前田庆次,尊的是英雄,敬的是好汉!雨秋红叶,我服你!”

而雨秋平怀里的今川枫,也死死地搂着雨秋平,把那脸颊和秀发在雨秋平的脖颈间摩擦。“平,”她抽泣着轻声道:“能嫁给你,也是我这辈子的幸福啊。”

青冈望着眼前的场景,泪水也开始在这个五年没有哭过的男人的眼眶里打转。他望着眼前这个青年,这个与众不同的青年,那个愿意为了守护挚爱之人,豁出性命的男人。

下定了决心后,他猛地单膝下跪,行了一个下属见过家督的礼。

“殿下,”青冈恭敬地更换了称呼:“刚才从你的手下那里了解到,你此行而来,是为了招募忍者。”

“没错。”雨秋平点了点头。

“那在下愿意毛遂自荐,”青冈拱手道:“在下明白,自己逃忍的身份,可能会给殿下您带来困扰。但是在下自信,在下和在下手下们的能力,足以弥补这些困扰!”

“我相信你,”雨秋平自然不会忘记这个愿意仗义出手,以一敌十的了不起的忍者。或许他的功夫还不是雨秋平最看重的。他能够背负自己的过去,勇敢地从中走出来,仅这一点,就已经很让人敬佩了。“那么藤林青冈,我正式录用你为我雨秋家的忍者!”

然而,藤林青冈却是默默地摇了摇头,用那低沉的嗓音低声道:“在下决心和过去的那个懦夫一刀两断,不会再用藤林这个姓,请殿下赐姓。”

雨秋平犹豫着该起什么名字的时候,视线忽然飘向了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团扇。

团扇…雨秋平轻声念叨着团扇的日语发音,勾起了他童年的回忆。

“赐姓宇智波。(和团扇的发音十分接近)”雨秋平沉声道。

“宇智波…是指团扇?”宇智波青冈凝视着手上的团扇,喃喃地问道。

“没错,”雨秋平点了点头道,“以令正的团扇为姓,永远不要忘记令正对你的爱和期望。用你的一生去努力,去改变你的观念,去洗刷你的耻辱,去向令正赎罪。”

“希望,当你们在天国相遇时,”雨秋平温柔地笑道:“令正也可以骄傲地说出那句话。”

能嫁给你,是我这辈子的幸福。

第二百七十一章 归程

由于雨秋平需要养伤,一行人预定在土山这里休息几天,于11月20日开始踏上归程。而宇智波青冈也需要时间回到他们的小山寨里,去搬迁部下和他们的家眷。

宇智波青冈手下一共有18个忍者,其中有2个上忍,4个中忍和12个下忍。这些都是他多年来忠心耿耿的部下,愿意背着“叛忍”的头衔,和他一起流落他乡。

而这么多人,一年要的俸禄,居然不过50贯。

“50贯?”雨秋平听到宇智波青冈的要求时都吓了一跳。他每个常磐备足轻,一年所需要的费用都接近10贯了。而手下武士的俸禄,也不止这个数。这十几个忍者,在雨秋平看来都是拥有很高专业水平的技术间谍人员,怎么会比普通的足轻还要便宜?

“实在是很抱歉,”宇智波青冈看到雨秋平惊讶的神色时,面色有一些羞愧。他用低沉的嗓音低声道:“在下的部下们落魄许久,家人都需要安顿,因此可能多要了一点安家费。”

“嗯?”雨秋平脸上一副黑人问号的表情,“我的意思是…你只要这么点钱吗?你这18个人呢,一年好歹也要200贯的吧。”

雨秋平话音刚落,宇智波青冈就着实呆住了。他当然不知道雨秋平靠着绑票和炒粮,已经赚得盆满钵满,把粮食折合成钱的话,手上已经有了超过15000贯的资产。他原以为,雨秋平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8000石小领主,手头估计也有几百贯的存款呢。这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甩出200贯的做法,让宇智波青冈骇然不已。

“殿下,您有所不知,”宇智波青冈低声道:“雇佣忍者,基本都是这个价格的,在下已经多要了不少了。”

雨秋平之前只是对日本忍者窘迫的生活现状有所耳闻,却不知道原来已经严峻到这种地步。他们干的可都是深入敌境、刀头舔血的任务啊,只给这么点俸禄,维持生计都会很艰难吧。

“太少了,”雨秋平执着地摇了摇头,“这些钱你们家里维持正常生活都难,更何况你们的任务那么危险,难免有个三长两短,不能只给你们这么少的钱。”

“殿下,”宇智波青冈有一些动容,但还是低声道:“在下无功不受禄。”

“别这么犟了,这也不光是青冈你一个人的事情啊,”雨秋平叹了口气道,“你那些部下跟着你出生入死,就算他们和你能够吃苦,但是他们难道不想让他们的家人能够顿顿吃上饱饭,穿得暖和一点么?”

宇智波青冈愣了一下,眼眸闪动了一下,没有多说话,而是深深地拜服下去。

“那就这样说定了,”雨秋平边说边拍了拍骑马跟在自己右后方的真田昌幸的肩膀,“到时候,你就听这位真田大人的吩咐,他会负责你们的工作。”

宇智波青冈顺着雨秋平的手,看向那个胡子还没长全的少年,眼光中不免有些诧异。

“可别小看他,”雨秋平笑道,“他可不仅仅是个小孩子啊!”

“不是,殿下误会了,”宇智波青冈摇了摇头,“忍者的天职就是服从雇主的指示,哪怕真的是让小孩子指挥在下,在下也不会有怨言。”

“只是如此少年,就能深得殿下信任,想必非同凡响。”宇智波青冈补充道。

“那接下来,就让他和你说吧。”雨秋平望向真田昌幸。

“宇智波大人,”真田昌幸接过话头道,“你们的任务暂时不会很严峻。基本上就是要去侦查西美浓和中美浓各家主要豪族的动向,来给我们提供充足的预警时间。”

“明白。”宇智波青冈点头道。

“还有就是,留意一下美浓各地市场的物价,即使传递给殿下,”真田昌幸说道。他看向宇智波青冈,本以为他会就这个十分奇怪的命令提问,可是后者却依然板着脸,只是点头应是。

“大人不问问为什么吗?”真田昌幸疑惑地问道。

“不必了,”宇智波青冈低头道:“忍者只需要服从命令即可。如果真田大人没有主动说,在下便不会多问。”

真田昌幸皱了皱眉头,摇头道:“虽然有些冒犯,但是我可能对大人您的这一观念不大认同。”

宇智波青冈阴沉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抬起头来凝视着真田昌幸的双眸道:“这一直是我们被雇佣的忍者的惯例。主家不愿意让我们了解的事情,我们绝不主动参与。”

“可是你要知道,”年纪轻轻的真田昌幸侃侃而谈道:“想要执行好任务,不仅仅要明白任务的行动,还需要领悟任务的目的。如果对任务的目的理解不到位的话,执行者在执行任务时,就可能会采取错误的执行方法,或者缺乏足够的执行力。”

“哦?”雨秋平也有些好奇,“喜兵卫,你继续说,我也想听。”

“打个比方好了,”真田昌幸思索了一会儿后说道:“如果宇智波大人被殿下指派去完成两个任务,任务所要求的行动,都是警戒某一交通要道有无敌军经过。”

“乍一看两个任务似乎一模一样,但是如果任务的目的不同,大人所要采取的行动也截然不同。”真田昌幸继续说道:“如果殿下布置任务的目的,是要防范有可能前来偷袭的小股敌人。那么大人肯定会把忍者散布在暗处的隐秘区域,不让前来偷袭的敌人发现。然后找机会把情报汇报给殿下,进行伏击。”

“但是如果殿下任务的目的,是想搞清楚必定将从此路杀来的大股敌军的具体动向。那么宇智波大人,就应该把忍者分散到各个视野开阔的高处,以求最大限度地了解敌人的数量、编制、装备等具体状况,再汇报给殿下。”

“所以说,即使任务的行动要求一样,如果任务布置者的目的不同,也会要求执行者采取不同的应变。如果没能很好地理解任务的目的,而只是机械地执行的话,就有可能殆误战机。”真田昌幸说到这里,雨秋平和宇智波青冈都是恍然大悟。

“因此,我想要告诉大人的,就是监控物价任务的目的,”真田昌幸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我们家自家的商队,经常要来往两国做生意,需要一个物价参照罢了。所以大人不需要如临大敌。”

宇智波青冈微微颔首,随后恭敬地一拱手。

“真田大人大才,”宇智波青冈低声道:“在下心悦诚服。”

·

由于雨秋平手上有伤,骑马不能太快,因此一行人在铃鹿山地里耽误了不少时间,11月25日才进入了伊势的平原地区。而前田庆次因为也要顺路回尾张,就和雨秋平一行人一同上路。

晚上,雨秋平晚上睡不着觉,担心自己滚来滚去打扰今川枫休息,就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来到了旅店的走廊上。借着朦胧的月色和旅店的灯笼,雨秋平依稀可以看到,走廊的围栏上,正跨坐着一个彪形大汉——正是前田庆次本人了。

他的身板,正的可以称得上是虎背熊腰了。他几乎快和雨秋平一般高了,在这个年代,已经是绝对的大高个。而他也比雨秋平壮实了许多,两个臂膀上的肌肉几乎都可以撑破衣服了。

“庆次,你怎么没睡?”雨秋平走到前田庆次身边,双手撑在栏杆上,随意地开口道。

“在想怎么搞钱呀。”前田庆次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

“搞钱?你没钱了?”雨秋平笑着问道。

“是啊,都扔在鲸屋里了,”前田庆次一边抱怨一边看向雨秋平,“红叶殿下,说起来这件事情还都怪你!”

“怪我?”雨秋平摊开手道,“为什么怪我?”

“我问过信实兄弟了,”前田庆次不满地嚷嚷道,“是你给了他500文作为嫖资,他才敢在鲸屋里那么猖狂地豪掷500文!我当时怕落了面子,可是把身上所有的积蓄都给扔了出去才勉强抵平!现在这几天,要不是跟着你们混饭吃,我已经要流落街头了!”

“嘿,这能怪我吗?”雨秋平哈哈大笑道,“自己没钱还非要出去嫖!”

“什么呀,这又不是什么大鲸屋,平时谁会花这么多钱啊?还不时您乱给您的部下钱!而且,我本来可以把那些钱拿走的!都是为了赶过去救您,我才急匆匆地跑过去了!”前田庆次不满地大声嚷嚷道,“说起来!当时还是我首先察觉到,当地的那个忍者头目可能要对您图谋不轨!您还欠我一个救命的人情呢!”

“嘘!”雨秋平匆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夫人还在睡呢,小点声。”

“嘛,”前田庆次见状也匆忙收声,“看不出来,您还真是个顾家的好男人啊。”

“那是,”雨秋平哈哈笑道,“我们夫妻感情很好的。”

“真是个怪人呐,”前田庆次挠着头,叼着嘴里的烟枪,歪着脑袋看着雨秋平,“对妻子好,对百姓好,对部下好,善良和守信的名声更是传遍这一带…”

“怎么了吗?哪里奇怪了?”雨秋平疑惑地问道。

“奇怪的地方是…”前田庆次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像您这样的好人,应该老早就在这乱世混不下去了啊,您是怎么越混越好的呢?”

这个问题倒是让雨秋平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嘛,这些先不谈,”前田庆次吸了口烟枪,吐出了一团团烟雾,“好歹说,我也是您的救命恩人,您看看是不是该帮我解决一下经济难题?”

“好说,这是自然,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雨秋平点头道,“庆次需要多少钱,算我补贴你的损失好了。”

“嘛,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前田庆次笑道,“您给我一笔钱,我还是会挥霍掉的,您还不如给我找个差事!”

“差事?”雨秋平愣道,“您不是前田家家督的养子吗,前田家在荒子城的领地之后就是你的呀,哪里需要差事啊?”

“待在领地当个小领主多无聊啊,再说老爹他也不待见我,嫌我太闹,不让我待在他边上惹他心烦。”前田庆次哈哈笑道,“要不您先雇用我当个家臣,去尾张西北的边境打打仗。等到啥时候我老爹退下去了,我再回去继承领地。”

“也不是不行,可以给你个足轻头的身份。”雨秋平斟酌了一下答应道,“只是庆次你为什么突然想给我当家臣呢?”

“嘛,您姑且可以认为,”前田庆次笑了一声,“我想弄明白,您为何没有混不下去吧。”

第二百七十二章 立信

雨秋平赶回领地后,真田昌幸立刻着手开始布置。他趁着新年将至,人口流动较为密集的时候,安排宇智波青冈率领他的忍者跟着濑名氏义,和前去贸易的三菱商队一起,混入了美浓地界。

而直江忠平负责的银行知识面试,也如期展开。常磐备新编制完的400战兵,第一次以集体行动的方式来执行去各个村子担任考官的命令,也算是磨合整只部队的一次练兵。

黑田城西南的一个村子的考场内。

“老人家您好。”作为面试官一员的水原子经恭敬地向老人问好,那个老人连声谦让说“不敢”,还试图给水原子经下跪。

“老人家,这可使不得!”水原子经匆忙扶起老人,“我家殿下说过,人人生而平等。别的人他管不着,如果他看到他的部下行跪拜礼或者被别人行跪拜礼,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话也不多说了,”水原子经看着有些发蒙的老人,笑着拿出了手上的问题纸:“请听题,下面是第一题,是一道是非判断题。”

“雨秋殿下的人民银行是否会向存款的客户所要保管费?”

“不不不,当然不会要!”老人匆忙摆手道,“雨秋殿下还会倒贴给利息呢!”

“恭喜你,第一题答案正确。”水原子经边说边在旁边的一张纸上画着“正”字。

“第二题,雨秋殿下的人民银行中,是三年期定期存款的利息比较多,还是一年期定期存款的利息比较多?”

“当然是三年!”老人忙不迭地答道,“这个俺背熟了!如果是存一贯钱算利息的话,活期是每年五文,一年定期是每年十文,二年定期似乎每年十五文,然后越来越多。最高的是六年定期!每年三十文!”

“恭喜你,第二题也答对了,”水原子经继续画着正字。等到老人在十题全对后,立刻把作为奖金的500文钱递到了老人手上,看着老人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下一个。”水原子经高声道。

就这样,考试时间持续了三天,全领地内的考试都顺利召开了,基本上没有不通过的人。雨秋平看到自己的银行规则基本上已经被百姓们谙熟于心,就下令筹备已久的“人民银行”正式开张!

·

然而,满怀雄心壮志的他,却不得不无奈地接受银行生意不是那么好的现实。

百姓们有不少来存钱的,但是基本上都是存个几十文、几百文——这可不是雨秋平想要的数量。可以看出来,这些百姓似乎也并没有指望从银行里拿到多少利息,过来存钱,似乎更多意义上是想向雨秋家表明自己老实本分的态度——顺带把银行当做土仓来使用。

雨秋平甚至听到了底层的传言,说什么雨秋平这一招就是想要空手套白狼,白赚大家的钱,然后等到几年后转封到了其他地方,就可以赖账了。虽然雨秋平有着守信的名声,但是这些抠门一辈子的百姓,哪里敢把自己的积蓄存到雨秋平的银行里。还有人指出,雨秋平的这个银行,看起来像是土仓,其实是一个借贷子的大型机构!如果他真的有信心还钱的话,又怎么会许诺付出那么多的利息——明显就是想骗大家给他钱!

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一贯钱存在银行那里六年,就可以白赚180文,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俗话说,事不近常理者,当慎之!这些老百姓因此怀疑雨秋平这么优惠的政策一看就是不怀好意,因而不相信雨秋平的信用。

“红叶,你有什么好办法吗?”从美浓回来的濑名氏义看到银行的事情似乎遇到了麻烦,也是一筹莫展。

“吉兵卫啊,办法自然是有的,不过可能要破费了。”雨秋平苦笑了一声。

“什么!”濑名氏义果然如雨秋平所料跳了起来,“红叶!你再说一遍!之前你为了推广银行规则,就已经撒出去快500贯了!”

“上次不是还顺带收买了民心嘛!”雨秋平忙不迭地解释道。

“那你这次呢!用什么借口!”濑名氏义咄咄逼人地追问道:“你这个败家子!”

“吉兵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雨秋平反唇相讥道:“你这个铁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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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7日,过年前的几天。雨秋家派到各个村子的代官忽然开始卖力地向百姓们宣传,说是12月29日那天,在黑田城西边城下町,会有好戏上演,还会派送金钱。本来也闲着没什么事情干的百姓,听说还有钱拿,纷纷于29日早上就赶到了城西的城下町。

黑田城的西边城下町的入口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搭起了一个戏台。戏台的旁边,立着一个大约一米高的圆木,而戏台上,则有一个说书人打扮的雨秋家武士在拿着铁皮喇叭,卖力地吆喝着。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那个武士高声喊道:“送钱啦!送钱啦!但凡有力气有胆子的人,最先赶到的,就能有钱啦!”

“你这个下属,不错啊,”躲在一旁屋子里的雨秋平看着台上武士卖力的表演,对着一旁的濑名氏义笑道,“很有口才啊!”

“他叫做富田信广,”濑名氏义答道,“是我在尾张新招募的,和我一起处理商队和银行的示意。小伙子脑子很灵,非常不错,就给了他个足轻头的身份。”

而此时,富田信广满意地看着台下的人越聚越多,甚至有人开始起哄,问题到底怎么样才会送钱时,卖足了关子的富田信广于是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各位父老乡亲们!我们红叶殿下下令啦!要招募有力气有胆量的人啊!”

他边说边用另一只手指向戏台旁边立着的圆木,高声道:“那里有一个圆木!就放在那里!那个三尺高的圆木!”

“乡亲们听好啦!”富田信广再次高声喊道:“我家殿下说了,有谁能够把这个圆木,第一个搬运到黑田城里的银行大厅中去,就赏他十贯钱!”

话音刚落,周围围过来的几百个百姓就一下子炸锅了。十贯钱,那可是十贯钱呐!十贯钱已经可以说是破落户和小富农的差别了!如果真的能拿到十贯钱,好几年就可以丰衣足食了啊!连500文对于普通百姓都是巨大的吸引,更别提十贯钱这样的巨款了!

“十贯钱!十贯钱!没有说错哦!”富田信广一遍一遍地重复道,“只要有人能够把这圆木搬到银行去!就可以啦!”

然而,任凭富田信广喊破喉咙,底下的几百百姓就是没有一个上前的。虽然他们每个人心中都对这十贯钱眼馋得很,激动地身体都在发抖。喧哗声,吵闹声和欢呼声不绝于耳,人群甚至在不断拥挤。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三尺高的圆木看——这可是金灿灿的十贯钱啊!这细细的圆木看起来并不重,随便一个人只要不是娃娃,都可以扛得动。

但是,即使大家看着圆木的眼睛都快喷出火来,愣是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去搬。道理很简单,和他们不敢往银行存钱一样——他们不相信天上居然会掉馅饼!不相信雨秋家的银行会给他们送钱,也不相信搬个圆木就可以拿这么多钱!这么大的便宜,这些老实本分的百姓们根本不敢去捡。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有人敢去。他们都怀疑雨秋平是不是在耍诈,想要用奇怪的方法骗他们。

“我们家红叶殿下,一向说到做到啊!”富田信广着急地喊道:“殿下说会给钱,一定就会给钱!大家不要怀疑!”

然而,任凭富田信广如何吆喝,底下跃跃欲试的百姓仍然没有人敢于上前。

“这个,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雨秋平在周围一群围观的部下中稍微有些尴尬,“不过不要紧!商鞅当时徙木立信不是也失败了一次么!”

“那商鞅是怎么解决的呢?”濑名氏义问道。

雨秋平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拍了拍濑名氏义,笑道:“我,商鞅,打钱!”

“什么意思?”濑名氏义好奇地问道。

雨秋平没有回答濑名氏义,而是走出房子,对着戏台上的富田信广高喊道:“富田信广!”雨秋平挥着手高声道:“加钱!五十贯!”

“红叶!你敢!”幡然醒悟的濑名氏义一下子窜出了屋子,不管不顾地捂住雨秋平的嘴巴,就要把雨秋平往房子里拉,“你这个败家子!”濑名氏义厉声骂道:“真当钱不是钱吗!”

然而,事情已经迟了,富田信广已经听到了雨秋平的喊声。他顿了顿,再次向着周围围观的几百百姓喊道:“我家红叶殿下说了!加价!能把圆木搬到银行的,赏钱武士贯!”

“哇!”整个人群一下子沸腾了,大家兴奋地高声尖叫道——五十贯!这可是足以让一个普通家庭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钱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然而,勇夫却不是雨秋平领地内的百姓,而是一个碰巧路过的青年。他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冲上前去,扛起圆木就往城里跑,仿佛生怕别人抢了他的圆木一样。等着看热闹的百姓一哄而上,跟着那个青年走入了黑田城内,看到他把圆木放在了银行的大厅内——又看到了他们那位穿着红叶披肩的领主,亲手把装着五十两银子的托盘,放到了他的手上!

“我雨秋红叶,一向说到做到,”雨秋平大步走到银行的门口,一手指着青年托盘里的50贯,一手指着银行的牌匾说道:“答应的事,绝不食言!”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大家纷纷哀怨不已,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抓住白赚50贯钱的机会!不过,靠着这一招徙木立信,雨秋平立刻让众人信服了自己的信用——这个领主为了自己的承诺都可以随手给出50贯,何况是自己一点利息呢!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啊!

当天,前来存款的人立刻挤满了整个银行。人民银行一天接受存款的数量就超过了之前的总和。当然,雨秋平知道大概也不可能收到更多的存款了。毕竟百姓手中的资源有限,即使全部存给雨秋平,也不会有太多。不过,比起这个,雨秋平倒有了更兴奋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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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别的人都不敢搬,就你一个路过的敢来搬圆木呢?”事后,雨秋平好奇地询问那个青年。

“因为小人打听了一下,听说殿下之前开办了一个想向大家借钱的银行,结果却不大顺利,”青年老实地答道:“我就猜红叶殿下是担心大家信不过自己的信用,因此故意要借此立信。不管承诺多少钱,殿下都会为了博得百姓的信任,原价付给那个搬圆木的人的。”

“做生意的,最重要的就是信用啊,”雨秋平哈哈笑道,“你倒是一针见血!”

“殿下谬赞了!”青年也笑了,“在下不通武艺,也就生意上面还有点见地了。”

“你很有见地,来我这里工作吧,”雨秋平向他发出了邀请,“给你一个足轻头的武士身份,就去管生意,意下如何?”

“多谢殿下!殿下大恩大德!”青年一下子被这胡萝卜给砸懵了,居然白拿了50贯不说,还成为了足轻头!这可真是天大的恩赐啊!他连忙磕头道谢。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哦不,在下增田长盛,见过雨秋殿下。”

第二百七十三章 整顿

时间进入永禄五年(1562)。

捡到了前世历史上,丰臣政权五奉行之一的增田长盛,可是令雨秋平欣喜不已。他在历史上,就以精通内政为名,能力毋庸置疑。而他最后也在大阪夏之阵中为丰臣家殉死,大节无亏。雨秋平依稀还记得,历代《信长之野望》、《太阁立志传》等游戏里,增田长盛的政治(内政)这项属性,一直保持在90左右,可以说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了。

因此,雨秋平就把今年刚满18岁的他,派给了濑名氏义作副手,希望他能够好好地历练一番,顺便减轻濑名氏义的压力。他现在既要管银行,又要管三菱商队,还要管理雨秋家内部的财政支出和收入,甚至税收上直江忠平也需要他的帮助,实在是分身乏术了。直江忠平已经在逐渐帮忙管理财政支出和收入的账务,而雨秋平则打算让增田长盛帮助濑名氏义处理银行事物,而由富田信广来负责商队的运营细节——不然雨秋平真的觉得,濑名氏义那个像极了他父亲濑名氏俊的工作狂,肯定会把自己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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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还抽空找了天野景德和直江忠平密谈了几次。自从上次在长良川畔,向两位部下透露了自己的反心后,他还一直没有与他们进一步沟通。天野景德一向沉默寡言,直江忠平也不愿意给雨秋平添麻烦,因此他们才这么长时间没有多问。若是换做了御前崎仲秀,想必早就急得每天冲上门来催促了吧。

直江忠平依旧对雨秋平的想法持有异常担忧的态度,他担心雨秋平处理不好这一切,给他带来祸患。不过,在雨秋平再次坚定地表示自己绝不会甘愿于做织田家的重臣,而是立志于为今川义元报仇后,直江忠平一如既往地表示了对雨秋平的支持。

天野景德则向雨秋平提出了多个有可能谋反成功的方案,看来在过去的半年里,他没少考虑谋反的问题。不过由于雨秋平不想冒着太大的风险,更青睐于在自己熟知的历史事件中害死织田信长,因此并没有采纳天野景德的建议。

看到雨秋平似乎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后,两位忠心耿耿的部下也放下心来,安心致力于雨秋家的繁荣。不过,明白了他们殿下的心意后,他们想必也可以更好的权衡雨秋家利益和织田家利益之间的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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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常磐备的每日训练,也在春节之后继续进行。完成了领地内法规修订的天野景德再次恢复了“乌鸦判官”的身份,开始监督足轻们训练。在他的魔鬼调教下,新兵的技术动作水平快速地向着老兵靠近。

400战兵被分为了8个排,6个步兵排和2个弓兵排。步兵排的排长分别由福岛安成、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小川佑东、水原子经和另外一位名叫青木一矩的人担任。青木一矩今年22,出身美浓,因为在斋藤道三和斋藤义龙父子火并时,站在了失败的斋藤道三一方,而被迫背井离乡逃到尾张。之前雨秋平募兵时,他靠着一股蛮力通过了审核。本来按照他的资历,是比不过雨秋平那些从知立城追随而来的老部下的。但是直江忠平建议雨秋平多将一些尾张美浓地区的本地人吸纳进入部队高层,以加强部队和本地民众之间的联系——雨秋平想想也是。如果他的部下中的中高层全部都是今川家那边跟来的人,就算先不考虑织田信长他们会不会有意见,他领地内的领民可能也会对他多有看法吧。

然而,令雨秋平有些担忧的,是这些从尾张招募的新兵的忠诚和斗志。以前从今川家带来的精锐,绝大多数都是和雨秋平在知立城一起出生入死的,雨秋平本身也对他们也再造之恩,因此才维持着高昂的斗志。那些后来招募的新兵,本来斗志就没有老兵强了,在引马城下就发生过大崩溃的事情。而这些尾张招募来的足轻,可能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已经有人对高强度的训练叫苦连天,全靠着雨秋家伙食很好才勉强保证部队不会哗变。为了平息尾张新兵的矛盾,雨秋平也不得不做出妥协。

于是,这位新入伍的青木一矩,就搭乘着顺风车,一路坐到了排长,倒是颇让雨秋平的一些老部下感到不满。不过雨秋平向他们讲明了用意后,大家也都表示了谅解。

而两个弓箭排的排长,依旧由查理兼任。雨秋平之所以对弓箭的编制不是那么上心,一方面是因为弓箭手不需要向步兵那样要求极为严格的纪律来保证枪阵的威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深信弓箭将在不远的将来彻底被火铳淘汰——虽然他现在还没能拥有一支火铳——日本称为铁炮。

骑兵部队,则是有两个骑兵班的编制。穴山信实担任骑兵的总统帅,而小幡杰盛和前田庆次各自率领一个骑兵班。前田庆次绝对就是一个刺头,不仅吊儿郎当经常迟到早退,违反军纪军规,而且还质疑雨秋平训练骑兵的方法——那就是骑兵每天必须联系一个时辰的方阵行军。骑手们骑马排成方阵,两两之间用大腿夹着一块木头,整齐地向前行进。如果木头掉了——就说明骑手间的间距过大,不够整齐,骑手就要被罚做俯卧撑。

前田庆次这个倾奇者,哪里受得了军纪和这些奇怪规矩的约束。第一天就因为各种违纪欠下了700个俯卧撑要做!不过无论是福岛安成、直江忠平还是穴山信实都管不住他,他就是一门心思要抗议了。他非但不做俯卧撑,还指责雨秋平的这一系列训练规则有问题——索性雨秋平当时人在清州,并没有被怒气冲冲的前田庆次给直接找到。

除此之外,蓝翔花掘的铁匠铺也异常忙碌。扩军需要的大量武器装备,都需要他们生产出来。索性雨秋平有着充足的资金可以购买原材料,他们也手艺娴熟,奋战了几个月,总算快补上了差额。本来濑名氏义也提出过去找其他地方采购具足,但是雨秋平觉得这种重要的装备,还是自己生产的更让人放心。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需要雨秋平上心——那就是接收木曾川以北租借给雨秋家领地的事情。这件事该如何处理,大家还没有头绪,也就暂时搁置了。

·

永禄五年(1562)3月11日,清州城内。

领内的春耕基本已经告一段落,雨秋平也来到清州城内,和几个好友一起聚了聚。森可成,丹羽长秀,前田利家,池田恒兴还有雨秋平,五个人聚在一起喝酒——依旧是老地方,樱花阁。几杯酒下肚,池田恒兴就有些上头了。

“去年出征美浓啊,还不都是全靠我力挽狂澜!”池田恒兴兴奋地嚷嚷道,“要不是我奇袭了斋藤家的营寨啊,咱们全军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这家伙,少吹牛了!”前田利家依旧不屑地哼道:“尾张逼王!”

“什么尾张逼王!你这个萝莉控!”池田恒兴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自从雨秋平给他们两个起了这两个脍炙人口的外号后,不少相熟的武士都会如此称呼他们。甚至低等级的足轻和百姓们,在背后讨论两人时,也会用上尾张逼王和萝莉控的称呼,甚至引申出了“做人不要太恒兴(别吹牛)”和“你瞅我女儿干嘛,你是利家啊”之类的说法,让池田恒兴和前田利家气得不行。

“阿犬,别这么说,”森可成放下酒杯,开口道:“恒兴这一次的表现,的确当得上一番功的荣誉啊。”

连从来不说客套话,从不轻易夸人的森可成都开口了,前田利家也不好再嘲讽,捏着鼻子敬了池田恒兴一杯酒。

“说起来,红叶,”森可成看向雨秋平,“现在西美浓前线那边的局势怎么样了?”

“森前辈不必担心,”雨秋平抿了口茶后答道:“对岸的那四家小豪族,已经都被我给打怕了,根本不敢来进攻我。我现在也招募了400战兵,到时候领地时还可以再动员三四百辅兵,就算斋藤家大军前来,我也能挡上十天半个月。”

“这么多人?”丹羽长秀皱了皱眉头,“红叶只有10000石的领地,为了边境防务,养那么多人是不是有些勉强啊,领地上凑得出这么多男丁么?”

“开销是稍微有点大,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啊。”雨秋平叹了口气,“但是索性我有从骏河跟来的老部下,人不是很缺。而之前击败那四家小豪族时,也从他们家榨取了不少钱,还能维持开支。”

“我听说你,似乎都弄了个叫什么‘银行’的东西,来向老百姓借钱啦?”前田利家笑道,“这么窘迫的么?”

雨秋平当然不会告诉前田利家,他开银行借钱是为了让濑名氏义有更多的钱,能够去美浓做生意。

“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啊,”雨秋平摊开手笑道,“你们要是心疼我,就在打仗时努力点,早点把美浓给打下来,我就不用花这么多钱了啊!”

“是啊,我也盼着早日打下美浓啊。”森可成摇头道,“离家这么多年了,多么希望能早点回家看看啊。回到那片祖上代代耕作的土地上。”

“嘿嘿,”池田恒兴哈哈笑道,“既然你们都这样诚恳地求我打下美浓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们吧!”

池田恒兴的话引起几人的一片哄笑,推杯换盏间,气氛好不热闹。

“对了,小子,”前田利家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雨秋平说道:“听说你收了我那个小侄子当家臣?”

“别一口一个小侄子了,”雨秋平笑道,“庆次他比你年纪都大了不少啊!”

“就是泷川殿下的那个侄子,过继给前田大人了么?”丹羽长秀忽然想起来了,“我之前也听泷川殿下说过,他的那个侄子去红叶那里任职了。”

“对的,就是他。”雨秋平点头道。

“你们不提起我都差点忘啦,”丹羽长秀笑着对雨秋平说道:“泷川殿下前几天遇到我时,还让我给红叶带一句谢谢。他说他那个侄子从小乖张不羁,没个正事儿,红叶愿意登用他,也算是能帮他改改坏毛病啊。”

“哈哈,庆次他可是救了我一命啊,是个很靠谱的男子汉,”雨秋平连忙摆手道,“泷川殿下太客气了,哪次有空,我还要亲自上门向他夸夸庆次呢。”

“夸?”前田利家夸张地张大了嘴,“就他那脾性,能在你那纪律森严的常磐备里混下去?”

“这的确是个问题,”雨秋平想到这个也有些头疼,“他已经违反了几十次军纪了,我手下几个人都压不住他。每次要罚他,他就各种耍赖,那几个人也懒得管他了。这次回去,看我亲自治治他。”

第二百七十四章 教训

永禄五年(1562)3月14日,雨秋平回到了领地内。龙子告诉雨秋平,有两封寄给雨秋平的信在他去清州的这段时间寄来了。

“估计是半兵卫和长政的吧,”雨秋平笑道。这两年里,他和松下轻乱和浅井长政一直没有断了联系,有频繁的信件来往。雨秋平在告知了松下轻乱和浅井长政自己已经加入了织田家后,两者都不由得有些唏嘘。不过,他们还是都在勉励雨秋平,坚持自己的理想,继续向前看。

而两人的信中,也透露了他们的一些烦恼。松下轻乱似乎是西美浓一家豪族的亲族,因为美浓地方豪族和中枢斋藤家根深蒂固的矛盾而感到为难。精通计谋的他,似乎对如何改善外交关系没有太多办法。由于斋藤龙兴的任性使气、不听人言和荒淫无度让他十分不满,他在思考地方豪族和中枢斋藤家的关系时,也多半是从如何与之对抗的角度出发。他认为斋藤龙兴不应该如此剥削豪族的权益,豪族们反而应该想办法限制这个任性妄为的主君,以保美浓平安。雨秋平虽然在回信中劝过他,不过这些观念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斋藤家和地方豪族的矛盾,的确很难化解。因为从血统上来讲,斋藤家并不是根正苗红的美浓守护。美浓守护的职务,本来由室町幕府的名门土岐家担任。可是作为土岐家家臣的家臣的斋藤道三,却靠着他蝮蛇般的阴险毒辣,通过一系列谋杀和运作,篡夺了美浓守护的职务。而这些美浓的地方豪族,早在土岐家统治的时代,就已经是地方的地头蛇,自然不会有多认同这个新篡位夺权的斋藤道三。

而随着斋藤道三和斋藤义龙父子矛盾激化,局势也发生了改变。斋藤义龙为了击败他父亲,允诺美浓地方豪族:如果他当上了家族,就采用重臣合议制,予以地方豪族大量的权力,以此获得了美浓地方豪族的支持,顺利地在长良川之战击杀了他的父亲斋藤道三。靠着“下克上”取得权柄的蝮蛇斋藤道三,最后却死在了儿子“下克上”的谋反上,不得不说是一种命运的轮回。

由于斋藤义龙对豪族的妥协,以西美浓三人众为首的美浓地方豪族日渐做大了自己的势力。西美浓豪族本来由日比野清实、安藤守就、氏家直全三人作为领袖,在日比野清实死后,由稻叶一铁补上他的位置。他们在斋藤义龙统治时期,就呈现出了尾大不掉的趋势。

而随着英明能干的斋藤义龙病逝,这些豪族明显瞧不起还是个娃娃的斋藤龙兴。为了能够扩张势力,豪族们联合在一起向中枢斋藤家逼宫,谋求获得更多的权力。

这数代绵延而来的复杂关系,正是美浓中央与地方矛盾的根源,绝不是能够轻易化解的。雨秋平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只能宽慰松下轻乱。

而浅井长政的矛盾,则同样有关于美浓的局势。斋藤龙兴的母亲,本来出自北近江浅井氏,而斋藤家也因而与浅井家有同盟关系。然而,在上次森部十四条合战之后,由于斋藤家中枢战败,实力受损;以西美浓豪族为首的地方势力趁机发难,大举削弱了直臣派和斋藤家中枢的权力,大有将斋藤龙兴架空的趋势——这令浅井家十分不爽,他们不希望有着浅井氏血缘的斋藤龙兴失去权柄。位于美浓西部的北近江,因而也与西美浓豪族摩擦不断。

而西美浓的豪族们也不甘示弱,他们联合在一起干预主家的外交政策。他们通过重臣合议制的形式,改变外交方针,推动着斋藤家和六角家越走越近,大有结成同盟的势头。浅井家和六角家是仇深似海的仇敌,自然难以忍受作为自己同盟的斋藤家去和六角家结交。两家间的同盟,也因此变得濒临解体。

·

雨秋平正捉摸着该如何给两位好友回信时,本多忠胜进来提醒雨秋平,是召开家内评定会议的时候了。雨秋平于是放下手中的信纸,急匆匆地赶向天守阁二楼——他可不想迟到,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好习惯。在雨秋平以身作则的影响下,雨秋家的武士们也都很有契约精神和守信意识,迟到违约这样的事情鲜有发生。

前田庆次除外。

果然,本来约定在午时七刻召开的会议,一直推迟到未时二刻才得以召开,就是为了等迟到的前田庆次。

“庆次,能不能收点规矩啊?”还没等雨秋平开口,吉岗胜政这个暴脾气就不满地嚷嚷道:“天天迟到早退,有没有点武士的样子!”

“嘛,”前田庆次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吊着烟枪用慵懒的口吻说道:“刚才出去晒太阳了,春天的太阳是真的舒服呀!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忘了时间,大家勿怪!”

“天野大人,”御前崎仲秀望向主管法律军规的天野景德,没好气地接茬道,“按照军规,会议迟到的惩罚是什么?”

“俯卧撑三十个。”天野景德冷声道。

“那你还不快去做!”吉岗胜政十分默契地配合了御前崎仲秀——这对冤家居然也有合作的时候!“我没记错的话,你都欠了760个了吧!”

“哎呀,大家同僚一场,何苦逼得这么凶嘛,”前田庆次十分油滑地摆了摆手,吐出了一团烟雾,“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何苦逼我去做那个奇怪的俯卧撑。”

“那你倒是做几个啊!”穴山信实也看不下去了,加入了战团,“你到现在几个月了,一次惩罚都没有执行过!这可不是我们常磐备的作风!你部下的不少骑兵,又不少都受你影响,变得自由散漫起来了!”

“再说,又不是打仗,大家也别绷得那么紧啊,”前田庆次摊了摊手,“老是那样绷着脸,多累啊,你们说是不是?轻松点就轻松点,唱唱歌哼哼小曲,迟到一点就迟到一点咯!”

然而,听到他的话后,本来没打算说话的天野景德居然也冷冷地开腔道:“军规就是军规,定了就是要来执行的。”

“嘛,760个真的太多了呀,”前田庆次依旧在犟嘴,“根本不可能做完啊!我哪里有动力会去做?要是次数少一点,我肯定就去做了!”

雨秋平听到现在,已经微微有些火气了。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不遵守规则,说话不算话的人。要不是前田庆次之前仗义出手,救了他一次,他早就要发飙了。于是,他打断了手下的争吵,冷冷地开口问道:“庆次,之前权兵卫有给你看过军规的吧。”

“殿下,嘛…看过是看过,”前田庆次看出来雨秋平似乎不是很高兴,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只是当时没仔细看。”

“那你答应遵守军规,服从处罚了么?”雨秋平没有理会前田庆次的解释,冷声追问道。

“额…”前田庆次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答应是答应了。只是这760个俯卧撑,实在是太多了吧!我真的做不完啊!”

“你做不做得完不是你不做的借口,”雨秋平沉声道:“每一个人都必须遵守规则,为自己做出的承诺负责。既然你已经答应过遵守军规,接受惩罚,那么不管俯卧撑有多少个,你就必须去做!”

“好了好了,殿下,我知道啦,”前田庆次挠着头笑道:“回家了就补上!就补上啊!您消消气!”

“庆次,你以为我在开玩笑么?”雨秋平摇头道,“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一直是我最看重的一点。你吊儿郎当我不管,你喜欢唱歌跳舞我不管。但是,如果你是个男子汉的话,就说到做到,把惩罚做完。”

“这样吧,散会后,我陪你做,”雨秋平冷笑了一声,“不就760个么,我做一个,你做一个。你做到我做不动为止,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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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后,雨秋平拉着前田庆次,不依不饶地走到了黑田城外的兵营里,当着所有正在训练的常磐备足轻的面,脱掉了红叶披肩和外套,就要开始做俯卧撑。

“殿下!您还来真的啊!我还以为您说说气话,开完会就消气了呢。”前田庆次哭笑不得,“就您那身体,吃得消吗?”

“吃不吃得消是一会儿事,”雨秋平俯下身去,做好了俯卧撑的预备势,“答应过的事情,就必须要做到!我说过陪你做俯卧撑做到做不动为止,那我就一定会信守诺言。”

“对于我来说,每一句说出口的话,都是承诺,”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向下做起俯卧撑,“从来没有气话!”

前田庆次愣了一下,微微有些动容。犹豫了片刻后,也扔下了身上的外套,趴在地上开始做起了那760个俯卧撑。

雨秋平做一个,前田庆次就做一个;雨秋平做一个,前田庆次就再做一个…两个人就当着常磐备足轻的面,一个一个不断地做下去。一直做到大汗淋漓,汗水都流到了眼睛里,手臂也酸得直不起来了,雨秋平仍然在勉力坚持。前田庆次倒是十分轻松,还能分神去看雨秋平。前田庆次可以看得出来,雨秋平真的是在拼命去坚持。明明已经累得直喘,仍然不肯轻易放弃。就那么一下一下做着,每一下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实在做不动了,就撑在原地休息一会儿,大口大口喘着气。等到缓过劲来后,就再次大吼一声,开始奋力地做俯卧撑。

前田庆次默默无言地看着雨秋平。

不得不说,雨秋平的身体真的比穿越前好太多了。那个时候,四五十个俯卧撑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可是现在,经历了快四年的军旅生活,他居然能够勉强撑到两百出头了。不过,他还是坚持不下去了,手臂已经酸麻到不足以撑起他的身体。无论他怎么吸气用力,都无能为力。

“便宜你了!”雨秋平手一松,身体“砰”地一声趴在地上,边喘气边对一旁的前田庆次说道:“就让你做了两百多个。”

然而,前田庆次却没有理会雨秋平的话,依旧绷着脸,一个接一个不断地做着俯卧撑。

“嘿,庆次,可以停了,”雨秋平喘着气招收道,“我已经做不动了,你不用做了。”

“不用了,殿下,”前田庆次摇了摇头,继续快速地做着俯卧撑,“在下明白了。”

当天,前田庆次一口气做完了拖欠数月的760个俯卧撑。

是男子汉,就要说到做到。

第二百七十五章 情报

3月20日,雨秋平开始处理从木曾川北岸租借来的土地的接收问题。根据之前的条约,雨秋家将获得木曾川北岸三十丈以内的土地7年的使用权。从去年开始算,已经过去了一年,雨秋平却还没有很好地落实这项规定——不过四家豪族的人倒是很守信地撤出了河边,生怕被雨秋平找茬——有关他们安危性命的不战契约可是还在雨秋平手上呢。

雨秋平一直在考虑到底该如何有效地占领这些领地。虽然三十丈的土地的纵深不是很多,但是它却将近有20里的长度。雨秋平的兵力虽然可以勉强尝试防守全境,但是那也就意味着雨秋平要把所有的部队平摊在木曾川北岸一字排开,还是背水列阵。无论是指挥还是行军,都会遭到很大的麻烦。

因此,雨秋平采取了另一种策略。他在木曾川北岸自己租借来的领土上,每隔5里地修筑了一座岩砦,一共三座。而岩砦周围,则修建了配套的防御工事以及驿站、兵营。在岩砦的南方,也都会修建一个渡口和几座浮桥,配备几艘船只。

这三个岩砦,每天都会由三个步兵排和一个弓箭排驻守,每两天换班一次。这样的兵力,可以保证即使北岸的斋藤军前来进攻,滩头的常磐备仍能抵抗一段时间,即使抵挡不住也可以轻松撤退,并拆毁浮桥开走渡船,阻止敌人过河;若是雨秋平想率军进军北岸,也可以有安全的渡河路线和稳固的滩头阵地作为依托。而浮桥和渡船,则是为了让两岸的部队可以快速撤退或者支援。雨秋平的战略布局,就像一只张开的手。北岸的三个岩砦就好像三个手指尖,而集结在南岸黑田城里的主力则类似于宽大的手掌,他们之间通过浮桥和渡船构成的手指彼此联系。

4月18日,雨秋平的工程总算完工了。

“亲兵卫,你看如何?”雨秋平屹立在黑田城头,看着河对岸远处的三座岩砦。

“非常不错的防御体系。”直江忠平由衷地赞叹道,“非但没有被木曾川所拘束,反而利用水运作为了我们的一道屏障。”

“这样以后商队也可以方便一点,到了木曾川北岸也有落脚点了,”雨秋平低头望向城下整装待发的三菱商队,这也是富田信广第一次代替濑名氏义去美浓进行贸易。有了银行的融资,商队的本钱又富裕了不少。因此,濑名氏义不满足于简单的跨境贸易,甚至打算利用这批资金在尾张和美浓开设不少店铺。他也正是因为忙着策划这个,而没有亲自去主导商队贸易。

“而且真田大人的情报工作想必也更好开展了吧,”直江忠平补充道:“河对岸四家和我们有着不战契约的豪族,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下了。本来我们的马匹来回渡河不已,在河对岸的侦查范围很小。可是现在能够在河北岸的据点里设置存放马匹的驿站,侦查半径一下子就扩大不少。”

“也是,”雨秋平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宇智波青冈干得相当不错,美浓各地的物价都摸得清清楚楚。不过,军事上的情报似乎少了一点。”

“也可能是因为斋藤家本来就没有异动吧,”直江忠平笑着解释道。

“对了,殿下,”直江忠平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织田家那里的关卡,需不需要打个招呼?”

雨秋平愣了一下,才明白直江忠平想说的是什么,“你是说织田家设在我们领地东边那个收税的关卡么?”

“对,”直江忠平点头道,“平时过往的商船都是在那里渡河,要缴纳一笔不菲的关税呢。我们三菱商队这样不停地偷渡,万一被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嗯…”雨秋平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却没能想出太好的办法,于是他自我安慰道:“得过且过吧,到时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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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两人站在城头闲谈之时,真田昌幸却突然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喜兵卫?”雨秋平看到真田昌幸似乎有急事,“可是美浓有什么异动么?需不需要叫商队不要出发?”

“是西美浓的情报不错,”真田昌幸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密信,“但是似乎与我们无关。”

“哦?什么意思?”雨秋平眼前一亮,好奇地问道。

真田昌幸一边把密信递给了雨秋平,一边开口道:“宇智波大人和他手下的忍者最近发现,西美浓的各家豪族似乎都在向美浓西部集结部队。”

“西部?北近江?”雨秋平诧异地拆开了信封,里面写着的正是开始从领内集结部队的豪族的名字,“他们要和浅井家动手了么?为什么?有多少人?”

“请殿下赎罪,”真田昌幸遗憾地摇头道:“由于我们的情报系统还十分薄弱,具体的动向都难以了解到。”

“唉,这也是个问题啊。现在咱们的情报基本就是靠那十几个忍者碰巧发现的消息,然后再传递给宇智波青冈,再汇报给你。或者就是骑兵队的人骑马侦查回来的结果,把他们汇报给穴山信实然后再回报给你。这样效率的确不高。”雨秋平叹了口气道,“我对这方面也不是那么在行。”

“要不这样吧,喜兵卫,”雨秋平拍了拍真田昌幸的肩膀,“我们雨秋家就成立一个军情司,由你来领导。”

看到真田昌幸似乎有一些疑惑,雨秋平于是开口解释道:“既然是一个固定的部门了,就不能再向现在这样散乱。喜兵卫可以效仿咱们常磐备的足轻建制那样,制定一系列运用在军情司里的编制系统。然后各项编制啊,指挥系统啊,负责范围啊,人员职务啊,俸禄考核晋升啊,日常训练和选拔新人啊,都要写成清清楚楚的白纸黑字的条例。以后日常的管理,就按照以你写的条例为根据,有板有眼地进行。”

“殿下的意思,就是让我来整合一下整个情报系统?”真田昌幸问道:“把这些人从原来的组织里拆散,然后都吸纳到一个建制分明的整体里来,每个人都授予一定的职务,然后像按照军法条例管理常磐备的足轻们那样管理情报系统?”

“对,”雨秋平点了点头道,“那些忍者你就全盘吸收吧。如果你还需要骑马队的情报,我可以帮你任命一个专门向你汇报军情的骑手。那些潜伏在斋藤家境内的细作,也都交给你来管理。如果你想再招募忍者或者其他人员,尽管来找我报备。”

“是。”虽然任务量艰巨,几乎是要从无到有地建立一套情报系统的运行机制,但真田昌幸还是自信地点了点头。雨秋平都能够空手拉起常磐备的班子,他有一个可以仿效的对象,再去整合情报机构,想必也不是办不到。

“这几天先不用着急,”雨秋平摆了摆手,“先让大家全力留意浅井家和西美浓斋藤家豪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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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浅井家和西美浓豪族异动的原因也逐渐浮出水面。原来,在四月初的时候,浅井家矶野原昌手下的忍者,在佐和山城发现了一个六角家派往西美浓的忍者。他身上携带者六角义贤写给西美浓三人众的一封信。信中有提到这是给三人众送来信件的回复,并表示答应了三人众与六角家一同夹攻浅井家的请求,约定在秋收结束后出兵。浅井家得知此事后暴跳如雷,立刻派人质问作为盟友的斋藤家是何居心。

然而,斋藤龙兴和中枢直臣们却矢口否认此事,认为是西美浓三人众的故做主张。西美浓三人众等西美浓豪族则表示这是浅井家在血口喷人,拒不承认此事。早就因为西美浓豪族试图架空斋藤龙兴一事闹得很不愉快的浅井家和西美浓豪族,关系日趋紧张。而为了防备浅井家,西美浓的氏家直全甚至偷偷在美浓和近江之间的要地关原设立岩砦,并扣押了浅井家前来侦查的忍者——这彻底激怒了浅井长政。

愤怒的浅井家为了避免遭遇夹攻的窘境,趁着六角义贤提兵杀入京都与三好家对峙的机会,发兵攻击西美浓的豪族。西美浓以美浓三人众为首聚集起来准备抵御浅井家的进攻,并向稻叶山城的斋藤家请求支援。然而,本来就对西美浓豪族背着自己和六角家不断搞小动作而十分不满的斋藤家中枢,自然不愿意去为了他们而和浅井家撕破脸,因此拒绝出兵。

没了斋藤家本家的支援,西美浓豪族们自然无力抵抗浅井长政。双方在美影寺川附近爆发了一场小规模战役,浅井长政的雄鹰备再次大发神威,连破西美浓三家小豪族的阵地。西美浓豪族联军面对士气正盛,人数占优的浅井军,被迫撤退,而将战略要地关原拱手让给了浅井家,美浓不破郡的部分领地也被浅井家占领。

经过此事后,西美浓豪族和斋藤家中枢算是彻底闹翻了。斋藤家的拒绝出兵害得西美浓损失不小,而斋藤家也对西美浓豪族的善做主张十分恼火。两派争夺权力的斗争愈演愈烈,甚至有西美浓豪族开始驱逐斋藤家在西美浓领地里的代官。

第二百七十六章 犬山

不过,以雨秋平这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这次西美浓和近江之间的冲突,很有可能是六角义贤施展的离间计。西美浓豪族的确跟六角家走得很近不假,但是应该还不至于不经过主家就和六角家约定出兵。那封回信,很有可能是六角义贤故意伪造,然后牺牲一个忍者送到了浅井家的手上——之前在野良田之战时,六角家就曾经干过牺牲忍者的事情。

而浅井家,很有可能也是故做文章。他们明知是离间计,却以截获的信件为名义来入侵西美浓肥沃的土地。不过,雨秋平认为,这可能是浅井家那些家臣心里的算盘。而他那个满脑子都是义理的义弟长政,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惩罚背信弃义的西美浓豪族罢了,根本没有看出这是反间计。

接着,近畿地区的后续进展也颇让雨秋平诧异不已。

六角义贤联络了伊势的北畠具教和先前被三好家击败的畠山高政,一同向三好家发起进攻,将军足利义辉也举旗响应。三好长庆、三好义贤和安宅冬康率军从四国渡海来援,原本驻军在摄津的十河一存也停止了对反对者的压制,转而驰援和泉。

然而,与历史不同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应该在久米田之战中被畠山高政手下的根来众讨死的三好义贤虽然依旧战败,但是却在原本历史上早该在一年前死去的十河一存的救援下成功退入了岸和田城坚守。之后,汇合了主力的三好家在大和的松永久秀的帮助下,于教兴寺之战中大破六角和畠山联军。不过,三好家似乎突然对近畿失去了兴趣一般,再次将主力撤出了近畿。他们不仅放过了作对的足利义辉,甚至放松了对京都的警备,仿佛打了败仗仓皇撤离一般。

“我当时跟那个赌鬼所说的预言不会都被传达给三好家的高层了吧!”雨秋平深深地扶额,“三好家看来一心稳固根基,不想再陷入近畿的泥潭里了啊!”

不过,雨秋平很快就没时间关注西美浓这些事不关己的情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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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禄五年(1562)5月23日凌晨,清州城传来急报——犬山城的织田信清于昨日晚上宣布谋反,已经倒向斋藤家。而犬山城附近的中岛丰后守的小口城,以及和田新助的大草城,也跟随犬山城一起叛变。随着这三座主要城池的倒戈,丹羽郡内不少追随犬山织田家的小豪族也追随织田信清一起打上了斋藤家浪涛纹的旗帜。

雨秋平在大半夜的就被前来报信的生驹亲正吵醒,本来还睡得迷迷糊糊的他,一听到这消息立刻就惊出了一声冷汗,睡意全无。他匆忙换上衣服,跑到天守阁三楼的评定室内,临时召集直江忠平、天野景德、真田昌幸、穴山信实以及没有被派到北岸去执勤的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和青木一矩等人。

对于织田信清的谋反,织田信长并不是没有预感。去年由于织田信清弟弟的死,织田信清已经对织田信长怨气颇深。之后双方小摩擦不断,织田信清也频频地与斋藤家接触。

然而,织田家的众人还是没有想到织田信清居然会如此干脆地离反,还带着丹羽郡内诸多小豪族和小口城、大草城等重要支城一起。谋反的织田信清手下所控制的领土,可能已经接近70000石。如果给他时间来消化领地,清除掉那些仍然支持织田信长的豪族的话,他的领地甚至可以进一步扩大。

众人赶到时,雨秋平已经凝视着摆在桌上的模拟沙盘地图很久了,脸色也是十分凝重。雨秋平封地所在的叶栗郡,位于尾张的西北。而谋反的织田信清所在的丹羽郡,则在尾张的东北,两郡有大片地区接壤。而随着织田信清的谋反,织田信长的居城清州城也暴露在了织田信清的兵锋之下,自顾不暇。

也就是说,雨秋平领内的防御,短时间内要靠他自己了。众人听完情报后,也立刻明白了形式的严峻,开始着急地讨论起来。

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清州又派来了另外一个传令的母衣众——看来清州那边此刻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来的使者是前田利家,他向雨秋平传递了织田信长给他的最新任命——叶栗郡郡代。除了他自己的10000石领地外,叶栗郡内剩下的4000石领地上的领主也全部服从他的统一调度,以提防织田信清可能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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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要防备犬山方向,”真田昌幸指着地图上犬山城的位置说道,“犬山方向本来一共可以动员将近2000人,可是在之前的十九条砦中损失惨重,现在估计只能动员1500多人,其中500多战兵。”

“那我们慌啥?”御前崎仲秀笑道:“咱们手上也有400战兵和20骑,只不过辅兵少了点,可能就400人。可是咱们常磐备有着两百多精锐老兵,足以以一敌十。都不用等他们打过来,我们不如直接打过去,抢下这大功!”

“仲秀,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雨秋平摇了摇头道,“不仅仅是犬山织田家的问题,我们这个位置,还必须考虑斋藤家的威胁!”

的确,原来织田家面对美浓斋藤家时,大概由雨秋平和织田信清一人分但一半的防守压力。可是随着织田信清的倒戈,斋藤家的部队不仅可以把原本用来防备织田信清的兵力调来进攻雨秋平,甚至可以通过织田信清的领地从容渡过木曾川,从东边迂回进攻雨秋平领地的侧后——而雨秋平在木曾川北岸的防线,也就会成为被绕过的“马奇诺防线”。而如果想要守住北岸的防线,就不得不投入大量的兵力,这会导致雨秋平本领的空虚——雨秋平可是没有在领地内修筑什么防御工事。如果织田信清要来进攻的话,很快就可以一马平川地打到黑田城下。

“立刻撤回我们在北岸的部队吧,放弃那三个岩砦。”思索片刻后,雨秋平果断地下令道,“把所有的渡船全部收到南岸来。如果斋藤家要进攻的话,就把岩砦和浮桥烧了,不让他们轻易渡过木曾川!”

“殿下!”吉岗胜政听到雨秋平这么说时,一下子就急了:“那些岩砦可是咱们好不容易刚修的啊!怎么说放弃就放弃啊!”

“修岩砦的目的是为了防御,如果他们不能对我们的防御产生帮助,就要舍弃他们。我们现在兵力不足,难以守住北岸了。只有退回南岸,依托木曾川防守才有胜利的希望。我们本来人就少,还分兵两处,这不是自寻死路被各个击破么?”雨秋平决绝地说道:“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这个选择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岩砦是死的,大不了再修。兄弟们的命没了可就回不来了。”

“明白。”众人都理解了雨秋平的防御理念,可是事到临头还是有些不舍得。如果斋藤家趁势进攻的话,那些岩砦可就要被烧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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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3日中午之前,雨秋家在木曾川北岸的部队就全部撤回。四家和他有着不战契约的豪族十分不解,纷纷派出使者询问雨秋平是否发生了什么,雨秋平也爽快地直言相告——反正他们很快也会从斋藤家那里知道的。雨秋平还要挟这四家豪族,万一斋藤家有进攻雨秋平领地的举动,要立刻告知雨秋平。

5月23日下午,雨秋平就让直江忠平开始在领内紧急召集辅兵。而雨秋平本人,则率领着吉岗胜政和青木一矩的两个步兵排和骑兵先行一步,当晚就挺进到了叶栗郡和丹羽郡的边界处,并在官道上开始警戒。其他的部队,则留在黑田城内作为预备队。

第二天清晨,探马就发现了犬山织田家的旗号,正向着西边开来。

犬山城城主织田信清,此刻正率领着部下一路向西挺近,打算在织田信长反应之前,迅速干掉雨秋平,折断尾张的一条臂膀。斋藤家中枢在之前就已经约好了,要在这天一同出击,夹击雨秋平所在的叶栗郡。

织田信清之前听说,雨秋平似乎挺进到了木曾川北岸,在木曾川的北岸留下了近半的兵力——这让他暗喜不已。他早就听说常磐备能占善战,本来对击败他们还没有多少信心。可是自然雨秋平在木曾川南岸只剩下一半的兵力了,那么他还是自认为可以打赢雨秋平的。就算打不赢,他只要拖住雨秋平,在他的领地里大掠一通,也可以让他元气大伤了。而从北边杀来的斋藤家部队也必定可以以多击少,击败雨秋平在木曾川北岸的部队,与织田信清一同夹击。

再怎么说,他还是有着奇袭的优势,雨秋平一定来不及做准备的。

然而,让他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他赶到丹羽郡和叶栗郡的边境线时,居然看到了将近100人的常磐备战兵,还有十几个骑兵。

“来的这么快么?”织田信清眉头一皱,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二百七十七章 反制

“殿下,怎么办?对面人很多啊!”初来乍到的青木一矩以前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第一次就遇到以寡敌众的大场面,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

“切,”吉岗胜政看到青木一矩的样子,冷哼了一声。他素来就不喜欢这个青木一矩,认为他抢了那些知立城跟来的老兄弟的位置。居然让这样连战场都没上过的毛头小子当排长?想想都气!

“新来的,就多学多看,”吉岗胜政没好气地说道,“我们常磐备从来都不怕别人人多。平时训练场上大呼小叫,看起来一身蛮力,现在怎么怂了?”

“吉岗胜政,你什么意思!”青木一矩不满道,“不就是多跟着殿下几年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摆着一副臭脸!”

“好了好了,你俩别斗嘴了,”雨秋平骑马停在道路旁的一个丘陵,瞭望着敌方的阵势,估算着对方的人数。大概有将近400战兵,总人数超过1000。

“先后撤,”雨秋平思量了片刻后下令道,“咱们尽量把战场引向叶栗郡深处,这样有利于咱们集结部队。杰盛,去向黑田城传令,让水原子经和小川佑东的排也过来支援。木曾川防线由直江忠平负责,带着查理的两个弓箭排还有福岛安成、御前崎仲秀的排阻止斋藤军可能的渡河行动。”

“遵命。”小幡杰盛听到信息后,就立刻策马离开了。

看到雨秋平的部队后撤后,织田信清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跟了上去。因为雨秋平的部队显然不多,要是就这样撤离实在是太亏了。只不过,还没等他深入腹地多久——大概只进入了叶栗郡七八里左右,离黑田城还有十几里地的路程,雨秋平就又赶来了100战兵援军和200辅兵。这下子织田信清有些难办了,他也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纵兵大掠的打算。如果他分散兵力去劫掠乡里,可能就会遭到雨秋平的迎头痛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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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雨秋平这一边,则是更为矛盾。原来,跟着水原子经和小川佑东一起到来的,还有天野景德。

“殿下,斋藤家根本没有派人来进攻。”天野景德低声道,“宇智波大人传来的情报说,直到今天早上辰时四刻为止,都没有斋藤家的部队从稻叶山城南下。”

“嗯?”雨秋平愣了一下,“织田信清谋反这么重要的事情,斋藤家居然不予以配合么?”

雨秋平当然不知道,斋藤家其实是很愿意南下配合的。然而,在斋藤家中枢下令西美浓豪族一同出阵时,却遭到了西美浓豪族的拒绝——他们肯定对斋藤家上次不肯出兵支援他们与浅井家的战斗而耿耿于怀。西美浓三人众甚至联合在一起,在重臣会议上抵制斋藤家南下增援织田信清,而是要求斋藤家将第一要务放在收回西美浓的失地上。直臣派和豪族派反反复复的扯皮耽误了不少时间,斋藤龙兴深深地担忧自己的权力不保,也不敢离开稻叶山城南下,这就导致了他们不得不对织田信清爽约了。

“不管斋藤家时怎么想的,反正就是没有部队南下,”天野景德斩钉截铁地冷声道:“如果他们辰时四刻仍然没有出兵,那么今天是绝无可能渡过木曾川了。”

“在下建议,殿下立刻将木曾川防线上的所有部队抽调来到这里,”天野景德指了指脚下,肩膀上的乌鸦也低鸣了两声,“集中兵力,直接击溃织田信清的部队。”

“这…太过冒险了吧,”雨秋平犹豫地摇了摇头,“这样黑田城就是空城一座了,万一斋藤家入侵,我们就失去了根本。太冒险了。”

“斋藤家今天晚上过不了河的。”天野景德摇了摇头。

“那万一明天来了呢,”雨秋平拒绝道,“万一明天一早斋藤家到了,但是我们的人还没有解决织田信清。那再把部队调回去就来不及了。”

“现在把部队调过来,下午就能开战,”天野景德看了眼织田信清的部队,“以殿下精锐的常磐备去进攻犬山织田家的部队,傍晚之前一定能够胜利了。”

“不行,”雨秋平还是摇头道,“太过冒险,我拒绝。我们还是保险一点。”

眼看雨秋平态度坚定,天野景德也无法再劝。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倒是都赞成天野景德集中兵力的想法,却也无可奈何。

·

就在雨秋家犹豫不决的这段时间里,织田信清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误以为雨秋家常磐备的停顿,是想和自己在这里决战。因此,他已经开始摆开阵势,靠着人数优势,在官道上列出了一个鹤翼阵。阵型的两翼离开了官道,走在了两旁的野地上和农田里,向着雨秋平的方向伸展开来,试图半包围雨秋平的部队。

虽然织田信清已经列阵,雨秋平却无意与他战斗,而是继续收拢部队后退。织田信清不愿意让雨秋平就这样轻易地撤走,立刻派出麾下的三十个骑手策马而出,去干扰雨秋家的部队。雨秋平针锋相对,让常磐备的骑兵前去迎击。

这还是常磐备的骑兵队第一次遭遇实战,以前他们仅仅是参与侦查和掩护工作,因此不免有些笨拙。除了骁勇的前田庆次斩落一人外,其他人毫无收获,还有三个人被打落下马——这可不是很好的交换比。

犬山织田家的骑兵得势不饶人,继续向着常磐备这边进逼而来,开始试图攻击步兵阵线。雨秋平为了防止部下被骑兵冲散,不得不同样在官道上列阵,将四个排的部队呈一个菱形展开,而把辅兵掩护在菱形的后面。

列阵完毕的雨秋家部队,给予了骑兵一定的掩护。织田信清的骑兵队不敢再贸然接近,而是远远地在阵型四处骚扰。而由于缺乏弓箭手,雨秋平的部队毫无远程火力,在意识到织田信清正在尝试调出弓箭手射击本军时,雨秋平只好下令撤退。

列阵之后,雨秋家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织田信清骑兵队也在一刻不停地骚扰。然而,出乎织田信清意料的,是常磐备的行军速度。即使已经不再保持着行军队形,列阵披甲完毕,还有敌人干扰,常磐备的足轻们仍然走得飞快,渐渐地拉开了与织田信清所部的距离。走在官道两旁野地和农田里的犬山织田家部队苦不堪言。农田和野地道路泥泞崎岖,非常难行,比不上平整的官道,鹤翼阵的两个翅膀越走越慢,竟然已经渐渐地要和鹤头平行了。织田信清心里着急,想要追上雨秋平的部队,就不得不重新收拢队伍,恢复成一长条的行军队形,全部在官道上进军,才有机会提速——这显然会消耗大量时间和体力。

“这雨秋红叶,跑得到还真快!”织田信清暗暗骂道。他是不知道,常磐备在今川家内战时,曾经三天翻越了两百多里山路的神行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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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逐渐推移,已经来到了未时七刻。中饭两军都是边走边用随身携带的饭团凑合了。而织田信清的部队明显跟不上常磐备的速度,鹤翼阵也大量消耗了两翼部队的体力,速度也越来越慢。眼看织田信清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天野景德和吉岗胜政几人再次劝说雨秋平把防线上的人调过来,一起进攻织田信清的部队——却依旧遭到了保守的雨秋平的拒绝。

当晚,两军在黑田城十里外的官道边上安营扎寨。而直到晚上,依然没有斋藤家的部队前来进犯。而子时初刻,真田昌幸又传来了最新的情报——斋藤家依旧没有出兵。这一次,连雨秋平都有些心动了。就算明天一早斋藤家从稻叶山城出兵,也要过了中午才能赶到木曾川河畔了。他可以让常磐备打着火把趁着夜色赶路而来,明天一早和织田信清来一场合战,打完再撤回去——似乎来得及。

然而,犹豫了大半晚后,他还是没能下定决心。织田信清的部队看起来不是鱼腩,估计还略微胜过日比野清实的部队。将近有一半没上过战场的新兵的常磐备未必能取得太大的优势。万一被织田信清拖在了这里,斋藤家大军又赶到了,就真的麻烦了。随着夜色越来越深,趁夜调度的机会也流逝了,雨秋平于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等到了5月25日的清晨,两军以及继续对峙着。织田信清估计也察觉到了孤悬雨秋平境内的危险,没有再次尝试列阵进攻,而是稳守营盘。而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两个人,在雨秋平耳畔不停地催促雨秋平快些集结部队决一死战,几乎都快要把雨秋平的耳朵磨起茧了。到了中午,两军营帐内的辅兵都开始生火做饭,炊烟袅袅。雨秋平的心,也越来越紧张。如果过了中午,稻叶山城的斋藤军都没有出动的话——他们今晚就没有机会渡过木曾川了,雨秋平就有了一个完整的下午可以和织田信清一战。

终于,等到日头逐渐西斜,真田昌幸再次传来情报——斋藤家依旧没有行动。已经殆误战机整整一天多的雨秋平终于幡然醒悟,决定将木曾川防线上的部队悉数调来。然而,似乎斋藤家没有出兵的消息也被织田信清获悉,他几乎在雨秋平派出传令兵的同时,下令部队开始撤退了!

从两军对峙的地方到达叶栗郡和丹羽郡的边境线只有10里地,很快就能走完。再加上把常磐备的部队从防线上扯下来,再调回东侧又需要时间,雨秋平估计是追不上了。方法也不是没有,那就是用手头的两百多人冲上去拖住织田信清,等到主力来援后再战。但是这样又要冒着不少风险,雨秋平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事后,对自己先前殆误战机懊悔不已的雨秋平连连向天野景德和几个手下道歉。不过,幸运的是,木曾川北岸修筑好的营地算是保住了。雨秋平重新派遣部队回到北岸,接管了这些先前被放弃的营地。而他又派遣直江忠平率领着部分徭役民夫,到领地东边和丹羽郡交界的位置,修筑了两个小岩砦交给领内的小豪族们防守,用来抵御犬山方面可能的攻击。

第二百七十八章 巡回

这次雨秋平将织田信清礼送出境后,清州织田家与犬山织田家的较劲,就没有雨秋平什么事情了。因为雨秋平位于边境的西北,当织田信清叛变后,他的防守压力也就更重了,织田信长并没有打算让他参与对犬山织田家的攻势。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织田信长也觉得根本用不上雨秋平就能讨平叛逆——织田信长之前十几年,在尾张境内和诸位姓“织田”的人对战时,就从无败绩。

不过,这个光荣的战绩马上就要作古了。

6月10日,完成领内集结的织田信长,就趁着秋收还没开始前,率领6000大军猛攻小口城。小口城位于犬山城西南十里左右,是犬山织田家边防线上最重要的城池。然而小口城城坚池深,守将中岛丰后守又储藏了大量的檑木弓箭,给攻城的织田信长带来了极大麻烦。织田信长猛攻五日,仍然没能打下小口城,被迫转入围困。然而小口城内储存的粮食似乎也不少,一点都没有动摇的迹象。

6月16日,织田信清亲率主力来援。一同前来的,还有斋藤家扯皮了快一个月后,终于派出的4000援军,由斋藤家直属部队和北美浓、东美浓的豪族组成。斋藤家的长井道利——他正是北美浓有力豪族远藤庆隆的后见人(辅佐者),作为总大将率领远藤家、远山家等豪族支援织田信清。

人困马乏的织田信长不是大军的对手,被迫从小口城下狼狈撤退。而织田信清则趁着胜利的势头,开始扫荡领地内仍然忠于织田信长的小豪族,进一步扩大了自己的实力。

不过,由于远藤家内部矛盾重重,远山家的家主远山景任和织田信长又有姻亲关系,不愿意在尾张久留,斋藤家的大军也徐徐退去,尾张再次陷入了势均力敌的平静。

·

而在这难得的平静时刻,雨秋平却又遇到了新的麻烦。

首先就是银行的问题。虽然靠着雨秋平的徙木立信,获得了百姓的信任,吸纳了一大笔存款。但是雨秋平领地有限,百姓也不是特别富裕,很快资金就达到了瓶颈,如果想要按照原计划在美浓尾张开设多家商铺的话,资金有些捉襟见肘。但是有关这个问题,雨秋平自己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交给濑名氏义和他管理的三菱商队自行解决。

另一个问题呢,就比较要紧了——是领地内法官的问题。

雨秋平之前曾经在今川家的领地上推行过他的法官制度,也取得了不错的成效。由于法官都是受伤退伍的军人,是为了今川家英勇奋战而受伤的,因此某种程度上也得到了领民的尊敬,可以很好地开展工作,百姓们也都信服他们的判罚。

可是到了尾张,情况就大有不同。雨秋平之前和织田家打了三年,这些法官多半都是在和织田家作战时负伤的,尾张人自然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好感,甚至还有几户的百姓家里就有人死在常磐备的手上。因此,这些初来乍到的外来户,并没有得到百姓们的爱戴和支持。

在这个年代,村里面有什么争端或者不满,基本上都是交给村长或者宗族的首领来处理的,他们掌控着各个村庄的司法权。这些人世世代代居住在尾张,深得百姓的信任,也和百姓十分熟悉。百姓们自然愿意相信他们,而不是信任那些外来的残疾法官。

即使天野景德之前花了大量的时间,和诸位村长和宗族领袖商议制定了细致的成文领地法律,但是实践效果却十分堪忧。虽然每个村庄的街道上,都有张贴着法律的内容,但是不识字的百姓基本不会多看一眼。一旦有了需要人仲裁的事情,他们要么就是大家商量商量算了,要么就是去找村长或者宗族里的长老用村庄里代代相传的不成文、粗陋的土方法评理,鲜有用到新的领地法,雨秋平下派的法官却几乎无人问津。

天野景德在向雨秋平反应了这个事情后,立刻引起了他的重视。因为在日本,大领主和小领主的矛盾一直是非常重要的问题。无论是大的织田家和小的雨秋家,还是大的雨秋家和地方上这些小村落,都在进行争夺权力的拔河。如果眼睁睁地看着司法权力全部落在村庄的地方势力手里,未来就很有可能带来麻烦。这些有权有势的村长经常会一起抵制领主的方针政策、阻碍征兵收税、甚至掀起一揆来反抗领主。

于是雨秋平仔细思索了许久,想要找到一个收回领地司法权力,打击地方分裂势力的办法。可是,来到这个时代越久,他把之前上个时代的东西就忘得越干净。幸好他在之前有空的时候,已经把历史、物理、化学等等这些有用学科他记得的东西全部记在了几本书上,现在就由今川枫保管着。

雨秋平翻找着他简要写着的中国历史,希望能找到能有效收回地方司法权的案例,却收效甚微。后来,他在急病乱投医地翻看着自己写的外国历史时,却突然发现他在写到英国历史时,曾经提到过“国王巡回法庭”这六个字。

思绪一下子涌来!

·

“权兵卫,我打算让你组建一个领主巡回法庭,”雨秋平找到了天野景德,向他阐述自己的新想法:“你每个月从管军纪的时间里抽出一半,带着一个排去我的领地上巡查。每次要巡查哪里,就把哪里的几个法官都召集起来,组成临时领主巡回法庭,由你来担任大法官。这个法庭也象征着我的权威,你可以替我做出任何判决。”

雨秋平接着说道:“这个法庭和普通的法庭不同,它只接受部分再次上诉的案子。”

天野景德皱了皱眉头,问道:“请殿下明示。”

“就是这个样子,”雨秋平摊开手解释道:“领民们凡是对当地村长和宗族长老的判罚不满意的,就可以找到这个巡回法庭上诉——额…就是要求再次审判的意思。如果审判结果和第一次判罚不同,就以象征着我的权威的巡回法庭的判罚为准!你除了断案外,还需要保证判罚的结果成功落实,以防止那些村长和长老暗自阻碍判罚实施。”

“嗯?”天野景德愣了一下,“可是殿下之前不是有说过,一案不二审。只要断案过后,就不可以再次审判。即使要修改法律,也只对之后的案件构成影响么?”

“这是针对我们司法系统内的现象才是这样的,”雨秋平微笑道:“领民们凡是来找我们下派的法官断案,依照我们制定的领地法律公正裁决的案子,不可以再次申诉。只有村长和长老做出的判罚,才有可能被上诉推翻。”

“殿下的意思是…”天野景德面色凝重地开口道:“这个巡回法庭一出,村长和长老的判罚就被剥夺了有效性。反正他们判了之后,还能被再改一次。只有经过我们派遣的法官的审理,结果才受到领主的保证。村长和长老的审判结果,是可以被再次上诉到巡回法庭推翻的。”

“没错。”雨秋平点头道,“所以我要你亲自去!那些地方法官可能镇不住场子。但是由你带着几个法官,顺便再带着一个排的兵力,就可以象征至高无上的权威,压服所有不服从的人。”

“会有人来巡回法庭么?那些百姓,都不信这些的啊。”天野景德怀疑道。

“不管村长和长老断案如何公正,总归会有吃亏的一方啊,”雨秋平笑道,“吃亏的一方肯定不服,不服肯定就想改变审判的结果——而我们,就给他们提供了这个方式。某种意义上来说,除非是毫无悬念的案件,每个案件的人都会想再次上诉的吧!巡回法庭自然就有了市场!”

“久而久之,百姓们就会明白,村长和长老的法律权利是无效的,只有我们的法官的判决才有效。”天野景德明白了雨秋平的意思,“殿下大才,在下远远不及。”

“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天野景德开口问道:“殿下此计的核心,就是让在下的巡回法庭去和地方村长和长老争夺司法的权力。而因为巡回法庭有殿下做依托,还有50足轻的威慑,因此可以压倒村长和长老。”

“说的不错。”雨秋平点了点头道。

“既然这样,为何殿下不直接下令所有人必须到我们的法官那里去断案,以武力为后盾,强制要求村长和长老交出司法权,”天野景德沉声道:“若有不从,杀鸡儆猴。”

“我就知道你会说这个!”雨秋平苦笑了一声,“权兵卫啊权兵卫!那样太过激进了!我们初来乍到,本来就不是很得人心。你那样就相当于是直接和所有地方势力为敌,他们就很有可能同仇敌忾地团结在一起和我们作对。”

“但是我的巡回法庭,实则是把他们分离开来。我集中全力,一次只收回一个地方的司法主权,十拿九稳。虽然在巡回法庭离开后,地方势力可能会有所反弹,但是巡回法庭却有巨大的威慑力量和宣传意义。”雨秋平解释道,“百姓们再选择找谁断案时,就会想到,就算现在找领主断案判我赢了,到时候对方还是能去找巡回法庭再上诉一次,还不如直接去找按照领地成文法断案的雨秋家法官。”

“那殿下,”天野景德面色阴沉地开口道:“在下的巡回法庭,是否要有偏向性?是否应该倾向于先前败诉的一方,来扩大巡回法庭的影响力。”

雨秋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天野景德。

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

司法的公正和雨秋家的利益,必须要做出选择。

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善良傻瓜了。

“你权衡吧,注意不要过度。”雨秋平低声道。

“明白了,”天野景德点头道,“只不过,殿下还是要当心。即使殿下采用这样的方法,地方势力肯定还是会反抗的。”

“没关系,”雨秋平摇头道,“理由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肯定能让他们无话可说。”

第二百七十九章 民意

隆丸是黑田城东南一处小村子的一个普通的农户,一家五口住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房子里,有着那么一亩三分地,虽然谈不上富裕,但是生活还是能过得下去。逢年过节,也能让家里人吃上一顿大米饭和肉。隆丸一直很感谢村里的村长和族里的长老,他一直认为是村长维持了村里的安定,而长老每月的祈祷为田地保佑来了好收成。正是他们两位功德无量的老人,才能让隆丸过上现在的日子。

然而,这几天来,隆丸却对这两位老人有些意见。

原因很简单,就是隆丸对他们二老的判决很不满。而判决所涉及的事情,就是每个农民都视之若生命的土地。隆丸家里耕种他们现在的土地已经有三代了,对田埂间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隆丸小时候听他爷爷说,这些地是他爷爷年轻的时候开垦的荒地,老了就传给了隆丸的父亲。现在隆丸的父亲老了,自然也就是由隆丸来耕作。

可是就在十几天前,美浓那边忽然来了一户人,他们似乎是村长那一支的族人。他们说,现在隆丸耕种的地里,有将近一亩地以前是他们家的土地。而周围的几户人家的老人家,也都表示记得这家人几十年前曾经逃荒逃走。于是,这户人家就把事情告到了村长那里,希望村长决定这一亩地该归谁。

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案件里,村长难免地偏向了自己的同族,将田地判给了那户人家。虽然隆丸很不满,但是村长却宽慰他说,他没有这一亩地,日子还勉强能过。但是那户人家现在没有土地,就要活不下去了。

纵使隆丸心里一百个不服气,此时此刻也只能老老实实听村长的话——村里很少有人敢不听村长的话,村长的判决,就是道理。

然而,事情却在这几天迎来了转机!

他们叶栗郡的大领主雨秋平,就是那个传说中有着送粮资敌佳话的大善人,以“为领民主持公道”为由,派下了一个叫做“巡回法庭”的东西。村里的代官和那个独臂的法官反复强调过,任何对一年内的判罚有所不满的领民,都可以去找巡回法庭上诉。大法官天野景德会帮大家主持公道的。

老实说,即使有这样一个机构存在,隆丸还是不是很敢去上诉——因为这仿佛是不信任村长一样。但是那一亩地真的对他家很重要,家里的人也都很想要回土地,于是他就鼓足了勇气,亲自跑到了巡回法庭的临时营地。

接待他的法官就是他们村上的那个法官,虽然隆丸一次都没有去找过这个他信不过的外乡人,但是他却对隆丸十分热情。隆丸的案件被定在一天后审理,那一户和他抢田的人家也被叫了过去。不过,巡回法庭却做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安排,他们让一个法官跟着隆丸一起回家,隆丸还有些不理解——不过他马上就明白了。

村长在听说隆丸去上诉后,后脚就找上门来,劝说隆丸不要再闹下去,要相信村长的判断,还愿意还给隆丸一半的土地。不过那个法官见状后,立刻表明隆丸已经是受到领地法保护的人了,村长如果执意让他撤诉,就是和雨秋家过不去。无奈的村长只得悻悻而退,隆丸却忽然有了一种被保护的安全感——他不再是任人欺负的老百姓了,雨秋家会保护每一个领民的利益!

巡回法庭的派头是村长家里比都不能比的!被告、原告、法官还有陪审人,这些隆丸听都没听说过的称呼全部出现在了法庭里。他们被要求坐在不同的位置,而天野景德则坐在正中的桌子后面。听罢双方的陈述和陪审团的建议后,天野景德做出了判决。

那一亩地全部还给了隆丸!

理由很简单,根据天野景德之前就和各个村长拟定好的成文法,无主无地契的土地,归耕种十年以上的人所有!那户人虽然可以证明他们以前曾经拥有那土地,但是却拿不出早就遗失了的地契,土地自然被判给了隆丸!虽然隆丸之前听说过有个什么成文法,但是他根本没有关心,官司什么的还是都听村长的。在得知这个成文法居然可以帮助自己拿回领地后,立刻发誓回去好好钻研!

那户人家见状后纷纷喊冤,拒绝让出占有的土地。法官天野景德也不含糊,立刻请出御前崎仲秀的那个步兵排,浩浩荡荡地开到了田地旁边——那家人只好乖乖交出了土地。天野景德还威胁道,如果有人敢于违法收回隆丸的土地,常磐备就会捍卫法律的判决!

这一闹,直接把整个事件闹得人尽皆知。村里的人纷纷询问庭审的经过,隆丸和法官、代官以及极富表现欲的御前崎仲秀立刻把事情盘托而出,这劲爆的消息立刻引爆了村庄!居然真的有法庭可以更改村长的判决!

一时间,整个村庄有着不服气案件的百姓纷纷涌向巡回法庭,天野景德也来者不拒,前前后后审理了十七起案件,推翻重来了其中的十二起。巡回法庭一经出现,就立刻在领地内造成巨大影响。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叶栗郡。不少刚好遇到案件和争端的百姓,一看村长说的已经不算数了,纷纷到之前一直无人问津的法官那里请求裁决。而原本无人理会的领地成文法,也立刻成了村民们的香饽饽。大家纷纷要求识字的代官和法官为他们逐条讲解那神奇的成文法。

就在天野景德的巡回法庭继续出行时,愤怒的五个村长也找上雨秋平的门来。他们指着和尚骂秃驴,在雨秋平面前控诉天野景德的飞扬跋扈。并且一口咬定天野景德这样剥夺村长司法权,宣布村长的判决不合法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麻烦,会导致民风败坏。

然而,雨秋平却轻飘飘地跟他们打起了太极。他先是指出,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是想帮村长们减轻压力,还百姓一个太平。紧接着他又提醒说,天野景德审判时所用的法律,是之前所有村长都已经同意了的领地法。村长们当时都已经保证过,领地内一切事项都按照成文法来,因此出现这么多判决结果与成文法不符,村长们应该检讨自身。

村长们自知理亏,也不好意思要求雨秋平继续撤销巡回法庭了。但是他们仍然觉得,雨秋平的法官实在剥夺了他们太多的权力了,让他们的判决几乎失效——没有得到法官的判决,在巡回法庭面前就有可能被推翻。

于是,雨秋平还是让了一步。他承诺,村长做出判决后,可以把案件交给法官过目。如果法官批准的话,案件即告生效。

·

永禄五年(1562)的下半年,对于织田家可以算得上是倒霉的一段日子了。织田信长为了剿灭犬山的织田信清,在秋收后连续出兵两次,攻打织田信清一方的小口城,却都没能攻下。原因很简单,织田信清在清州城集结部队,再开向小口城,需要大量的时间。得到预警的织田信清可以从容地部署防御,还可以向斋藤家申请支援,让织田信长无功而返。气恼不已的织田信长据说正在酝酿一个筑城计划——他想在距离小口城七里外的小牧山上筑城,把大军移驻在小牧山上,从而不给织田信清准备的时间就可以发起进攻。

但是永禄五年(1562)的下半年,对雨秋平,却是比较轻松的一年。斋藤家由于权力争斗而变得愈发混乱,中枢和地方豪族间的矛盾已经激化到无法共存的地步了,没有精力再向雨秋平的领地发动进攻。而和雨秋平接壤的那四家小豪族,都有把柄在雨秋平的手上,自问也不是雨秋平的对手,安分得很——更何况他们忙着数钱还来不及呢。

拥有雄厚本钱的濑名氏义的商队每个月都会往返于美浓和尾张一次,每次都能带来上千贯的盈利,分给四个小豪族的就有400贯之多。他们已经渐渐地快要还清雨秋平的债务,即将扭亏为盈。兴奋不已的他们不仅给雨秋平的商队提供各种方便,还努力地打点斋藤家的收税关卡,让他们不要为难三菱商队。

而濑名氏义也在9月份的时候,在美浓和尾张各自开设了一家商铺用来囤积货物和面向市场长期销售,让商队的生意进一步的做大。濑名氏义甚至打算进军近江,雨秋平也写信给了浅井长政,希望他能够为商队提供一些方便。如果浅井长政首肯的话,濑名氏义的三菱商队就会成为拥有近200万领土市场的超级商队了。商队的额外收入,也让雨秋平有了资本每年花巨款去供养的他的常磐备。常磐备的足轻都是脱产士兵,加上频繁的操练,每天都要消耗大量食物,400人一年就要花掉4000贯。

在日本战国,军队的构成可以粗略地分为领民兵和常备兵两种。领民兵就是那些服兵役的农民,他们农忙时耕作,农闲时响应领主的征召参与训练或者随同出征,经常要自己置办武器盔甲。一般大名部队里的辅兵和部分战兵都是由这些领民兵构成,较为穷困的大名甚至战兵也基本上都是领民兵。

而常备兵,顾名思义就是随时都可以出征的足轻。他们不需要从事生产,每天只需要训练或者打仗,战斗力较高。比方说各级武士,就都是常备兵。但是供养常备兵需要高昂的费用,要提供每日的伙食费(领民兵只有出征时需要领主提供伙食)和发放俸禄。

即使是最为倡导兵农分离的织田信长,他所拥有的脱产士兵,也就是常备兵,也不过就600人左右。而这600人的单人花销,也远远低于常磐备的平均水平——毕竟他们不需要每日训练。

由于濑名氏义彻底抽不开身了,今年的秋收也就全部由直江忠平负责。一贯踏实负责的他并没有出现任何纰漏,还完成了对于歉收地区的赈济工作。而真田昌幸建设的军情司,也在慢慢走上正轨。他又雇佣了两个小型忍者里,培养了不少军情人员,完善了他的军情司班子。

而最令雨秋平惊喜的是,今川枫似乎又怀上了一个孩子!意识到雨秋家又会多一个小生命的雨秋平兴奋不已。

历史的车轮就这样滚滚地开向永禄六年(1563)年,也给舒心了半年的雨秋平带来了几件烦心事。

第二百八十章 烦心

永禄六年(1563)2月4日,黑田城天守阁内。雨秋平今天去给直江忠平亲自主持了婚宴,天黑了才回来。之前由于自己的原因,直江忠平为了追随雨秋平被流放,与自己的心上人分离。所以雨秋平这几年来一直在帮直江忠平物色合适的结婚对象,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适的,希望能够弥补一下直江忠平。不过看到直江忠平一直随身携带着他从前未婚妻给他绣的那个香囊后,雨秋平也就明白,心理上的创伤可能毕生都无法弥补了。

入夜后,雨秋平就回到了自己在天守阁顶楼的卧室。然而,还在二楼的时候,他就听到了三楼里低声的抽泣声——那是雨秋殇的声音。

雨秋平拉开门,才发现今川枫正抱着雨秋殇,轻轻地和他说着什么,雨秋殇则用那仅存的左手不停地擦拭着眼泪,低声啜泣着。

“爸爸,爸爸!”看到雨秋平回来后,雨秋殇一下子挣扎地从母亲的怀里探出头来。

·

雨秋平清楚地记得,雨秋殇第一次叫他爸爸时的样子——那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也是刚刚发现今川枫怀孕的时候的事情。

长得很快,一看就会很聪明的雨秋佑,早就能够喊雨秋平和今川枫爸爸妈妈了,甚至还可以说出一些简单的汉语和日语词句。雨秋平在家里经常和今川枫讲汉语,精通汉文的今川枫也会十分自然地应答——这样让雨秋平不禁有种回家了的感觉,今川枫在家中也会尽量多讲汉语,让雨秋平开心一点。因此,雨秋佑有时候会因为分不清日语和汉语而十分苦恼。

那一天傍晚,雨秋殇和雨秋佑正在榻榻米上玩耍,雨秋平和今川枫慈祥地坐在他俩身边。忽然,雨秋殇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扭过头来,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句:“爸爸!”

雨秋平和今川枫,当时直接就愣在了原地。半晌后,才意识到这是雨秋殇第一次叫了爸爸!

雨秋平直接扔下了手里的拨浪鼓,用膝盖三步两步蹭到了雨秋殇的旁边,一把抱住了幼小的儿子,狠狠地亲了他几口,不停地蹭着他光华的小脸蛋。

“小心你的胡子!”今川枫不满地拍了雨秋平一下,“昨天又没有剃胡子,小心扎到孩子!”

“我不管!”雨秋平搂着怀里的雨秋殇,兴奋地在他的额头上又亲了一下:“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雨秋平怀里的雨秋殇,似乎还不是很明白爸爸为何如此激动,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望着雨秋平。兄弟两人的长相继承了雨秋平和今川枫的优点,看上去可以说是十分俊俏了。

就在雨秋平抱着雨秋殇开心地小的时候,一旁的雨秋佑嘟着小嘴站了起来,朝着雨秋平的方向张开了双臂,脆生生地喊道:“爸爸!”

“佑儿,怎么了吗?”雨秋平的视线依旧凝视着雨秋殇刚刚发出“爸爸”两个音节的小嘴,随口问道。

“我也要抱抱!为什么不抱我!”雨秋佑噘着嘴低声道。

“佑儿乖,佑儿不是早就叫过爸爸了吗,这是哥哥第一次叫爸爸呀。”今川枫笑着摸了摸雨秋佑的头,然后一把把他抱到怀里,“来,妈妈抱啊。”

·

思绪逐渐拉回,雨秋平疑惑地看着低声抽泣的雨秋殇。

“殇儿,怎么了?”雨秋平边问边将目光投向今川枫。后者的眼神中写满了心酸和落寞,微微地摇了摇头。

“爸爸!爸爸!”雨秋殇从今川枫的怀里挣脱了出来,踉踉跄跄地跑到了雨秋平的身边,用左手攥住了自己右臂空荡荡的袖子,茫然地问道:

“为什么我这只袖子里没有手?”

雨秋平的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咽了口唾沫。他早就知道,他不得不面临这一天。他早就知道,暂时快乐天真的雨秋殇,也总有一天会意识到自己的残缺,会意识到自己没有右手。

“每个人生下来都是不一样的哦,”雨秋平努力找出一个借口安慰道:“所以殇儿也和大家不一样哦!”

“可是,可是!”雨秋殇咬着嘴唇,抬着头看着雨秋平。“弟弟他右边的袖子里有胳膊,爸爸妈妈右边的袖子里也有胳膊,龙子姐姐右边的袖子里有胳膊,阿铃姐姐右边的袖子里有胳膊,大家右边的袖子里都有胳膊,为什么就只有殇儿右边的袖子里没有胳膊啊?”

雨秋平心一沉,嘴上却仍然努力挂着笑意。他蹲下身,宠溺地摸了摸雨秋殇的头,低声道:“殇儿乖,别多想。你看呀,世界上有那么多女孩子,但是每个人都不一样。其中像你妈妈那样漂亮的,全天下也不找出几个啊!妈妈也没有一直担心为什么只有自己长得漂亮啊!”

虽然这个理由十分牵强,但是雨秋殇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只不过,雨秋平可以从他那单纯的眸子中看出,他内心深深的忧虑和困扰。

·

这件事情后,第二件令雨秋平烦心的事情也接踵而至。春耕刚刚结束,织田信长就下令,向全领召集徭役和普请所用的资金,要在小牧山上筑城!虽然家中有着不少反对声音,但是织田信长似乎心意已决,还扬言谁敢再质疑小牧山筑城计划就是内通织田信清。这下,连丹羽长秀等人也不知该如何劝谏了。

不过小牧山城的确会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按照理论计算,站在十米高的城上,人的视野就会有将近10里地那么远。如果真的能够在小牧山城修建一座城池,那么几乎整个丹羽郡郡内的动向,就都在织田信长的眼底了。

3月14日,织田信长就下令各个领主派出徭役和资金前往小牧山。雨秋平作为一个一万石的领主,需要派出150人的徭役和资金500贯。对于普通领主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对于雨秋平来说却还好。雨秋平让直江忠平作为自己的代官,带领着领地上征集来的150领民,前去小牧山服徭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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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麻烦的事情,是第三件。

今年正月月末,三河爆发了由一向宗信徒组成的一向一揆起义。一向宗,也就是净土真宗,是日本的一个佛教宗派,却与中国的佛教有着巨大的差异。在一向宗里,和尚不再是一心念佛、吃斋独身的修行者。他们不仅可以畅快地喝酒吃肉,还可以娶妻生子,繁衍后代。而一向宗的教义也十分简单,信仰一向宗的人,不需要经过什么辛苦的修行,只需要心中怀有诚意,就可以升上天堂。靠着这简单大众化的教义,一向宗在日本俘获了大批百姓的心,拥有数以十万计的信徒,成为了最具影响力的宗教。

在日本,一直有着尊重寺庙的传统。江户幕府的三奉行中,就有一个专门管理寺庙事物的寺社奉行。大多数寺庙,都有着守护使不入的权力,俨然一副独立于武家政权的地上王国。寺庙不但拥有附属于它的大量土地可以收税,还自行招募僧兵,与大名控制的武家政权无异。无论是在石山本愿寺(今大阪),尾张西南的长岛城,还是在北陆的加贺地区等等许多地方,政权都由一向宗掌控。

更为可怕的是,一向宗的实力远远超过他账面的石高和军队数量。在这个十分封建迷信的时代,信徒对于宗教领袖的法主的信赖超乎常人想象。只要一向宗的法主振臂一呼,就会有无数农民信徒揭竿而起,在武家的领地内大肆破坏。

而松平家康,就遭遇了这样的麻烦。

今年正月,松平家的家臣为了追捕盗贼,冲入了一向宗本愿寺搜控制的寺庙里,这侵犯了寺庙“守护使不入”的权力,激怒了当地的一向宗领袖。然而,正致力于统一三河的松平家康并不愿意向着这些占据大量土地的寺庙让步,这进一步激化了两家的矛盾。终于,在二月初,三河境内的三座本愿寺寺庙本证寺、上宫寺和胜鬘寺宣布发动一向一揆,掀起了对松平家的叛旗。三河境内的本愿寺信徒听闻消息也纷纷揭竿而起,数目之多远超松平家康的想象。

这些农民破坏交通线路,杀死赶走松平家派驻在乡间的代官。他们举着锄头和镰刀,从三河的各个区域涌向三座寺庙加入反叛军,一起讨伐佛祖的敌人松平家康。

松平家康明显低估了宗教的影响力,对突然爆发的起义猝不及防。他匆忙派出酒井忠次率领的小股部队前去进攻本愿寺势力的大本营本证寺,却被数目接近他十倍的敌人一向宗信徒打败,狼狈地逃回了冈崎城。而松平家的不少家臣也都是一向宗的信徒,在听闻坊主的号召后,居然也纷纷反叛,其中就包括了日后在三方原为松平家康殿后至死的忠臣夏目吉信等人——可见一向宗对人的思想荼毒之深。

现在,信徒密布的西南三河几乎已经全部沦陷,松平家康集结了全部军队在冈崎城,才勉强将叛军挡在了矢作川和乙川的西南。然而,位于三河和尾张边境处,十分关键的三座城池:刈谷城、安祥城和知立城却几乎成了空城。松平家康极为担心一向一揆的大军打下了这三座重要城池,导致局势进一步恶化,因此向同盟织田家请求援军。

而这个差事,就被丢给了雨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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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在下的部队不敢离开前线啊,”雨秋平向织田信长推辞道,“在下还要防备美浓方向呢!”

“美浓内斗成这个样子,不会打过来了,”织田信长满不在乎地摆手道,“你要是实在担心的话,余让三左卫门带兵到黑田城去,帮你承担一部分的压力吧。”

虽然得知会有森可成前来接替防区,让雨秋平安心不少——可是这就意味着商队的走私必须停下来几天了,不能让森可成发现啊。

“你和松平家有旧,封地也曾经在三河,这次你去最合适了,”织田信长用折扇在雨秋平的头上敲了敲,把他赶了出去:“别推脱了,明天就出发吧!”

看到雨秋平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织田信长又好气又好笑地低声骂道:“余会再借给你800辅兵的!怎么样,满意了吧?”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不速

雨秋平在4月10日那天,率领着常磐备400战兵和20骑兵离开了黑田城,开始南下三河,随行的还有作为护卫的本多忠胜和龙子。后者虽然是刚刚13岁的小姑娘,却不知道为何对军旅之事特别感兴趣,一定要担任雨秋平的护卫。雨秋平拗不过她,就答应她作本多忠胜的副手。

这一次,雨秋平常磐备惊人的行军速度就再次震惊了整个尾张。雨秋平没有要求织田信长给他准备的辅兵在清州城等他,而是让辅兵直接前去那古野城城等他,还说今天就到!这一个要求,可是让当时小牧山下的军营内一片哗然。柴田胜家等人对雨秋平的傲慢气愤不已,织田信长也是抱着看乐子的心态把辅兵从清州城直接派往了那古野城。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4月10日一天,雨秋平在日落前半个时辰就率领着常磐备一天行军80里地,赶到了那古野城——甚至比从清州城出发的辅兵队还要早些入城。次日之后,神行常磐的名字立刻就响彻整个尾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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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1日清晨,雨秋平从睡梦中醒来。常磐备此刻临时驻扎在那古野城城外的兵营里。雨秋平觉得有些口渴,虽然还没到起床的时间,也挣扎地从舒适的床铺上爬了起来,去找点水喝。

他刚走出自己的卧房,就看到兵营中央的空地里,有两个小身影正在一板一眼地练着刀法。雨秋平定睛一看,发现正是本多忠胜和龙子。本多忠胜每做一个动作,龙子就立刻有样学样地认真模仿。虽然力道和速度还远远不及本多忠胜,但却也有些意思了。

“这么早就起来练啊,”雨秋平向他们招了招手,走了过去,“不再多休息一会儿么?”

“今天一天都要赶路,”本多忠胜嘴上回答着雨秋平,手上的动作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早上不练,就没时间了。”

“一天不练也不要紧,今天赶路会很累的,”雨秋平笑道。

“一天不练也不行。”本多忠胜坚定地摇头道,“这些起手式,一天不练就会手生。”

雨秋平看着本多忠胜刻苦的样子,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是啊,他一直都是这样刻苦,因此才会如此强大。他又把目光投向龙子,这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龙子,你干嘛也这么拼命啊!你以前不是和夫人一起睡懒觉的嘛!”

今川枫真的是非常爱睡懒觉,每每睡到日上三竿都不醒,害得雨秋平起床的时候都必须轻手轻脚的,以免吵醒她。雨秋平出征在外的时候,龙子很快染上了这个恶习,经常和今川枫一起睡过吃早饭的时间。

“锅之助哥哥还有几天就要回三河了!”龙子有些不舍得地低声道,“我想再好好学点本事,以后就是龙子来保护殿下了。”

龙子一开口,雨秋平也才反应过来。之前本多忠胜就说过,会在后年也就是永禄六年返回松平家。这一趟雨秋平刚好前来三河,估计本多忠胜也会就此别过吧。

“到时候给你办场宴席,刚好兄弟们都在,”雨秋平朝着本多忠胜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道:“感谢你这几年来在雨秋家的贡献。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可以给你一片纸红叶做留念。”

常磐备扩招时,雨秋平依旧保留着以前的传统,亲自折了两百个纸红叶发给新的部下。而老的部下里面,有不少的纸红叶都已经破损,也都找雨秋平兑换了新的。

“不必了,殿下,”本多忠胜摇了摇头,“在下是松平家的家臣,不会佩戴常磐备的红叶。”

“那可真是遗憾啊,”雨秋平有些尴尬地轻声道。

“而且,在下这次估计也不会回去了。”本多忠胜一边一丝不苟地练着起手式,一边回应道。

“啊?”雨秋平愣了一下,心中居然闪过一丝窃喜,“为什么不走了?”

“在下的族人,有不少都参与了一向一揆的反叛,”本多忠胜面色不虞地低声道:“家里的族人写信来说,松平殿下现在十分怀疑本多家,在下现在回去不是时候。”

雨秋平这才恍然大悟!历史上后来德川家康有名的军师本多正信,因为是虔诚的一向宗信徒,似乎就在这场一向一揆里加入了本愿寺的一方,与松平家作对。本多家的不少族人也纷纷响应,从松平家离反。这让本多家的立场非常尴尬,受到了主家的怀疑,

“那就等这个风头过去了再说吧,”雨秋平宽慰道:“等到松平殿下原谅了那几位反叛的族人,锅之助再回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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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1日,大军继续启程。不过,有了搬运粮草和盔甲辎重的辅兵,队伍的速度难免慢了下来。雨秋平骑在浅井长政赠送的白马琵琶上,用食指指节有节奏地叩击着武士刀千鸟的剑鞘,听着那悦耳的声音,思绪却飘得很远。

常磐备虽然有神行之名,但是真的到来战场上,不可能抛开辅兵单独行动。总不见得什么做饭砍柴、安营扎寨、运送辎重什么的都让战兵自己来吧?那不等别人来打,自己就要累垮了。

可是如果带上了辅兵,常磐备的行军速度也就被拖了下来。仅仅能在战场上实行高速的战术机动,战略层面的快速行军就无法实现了。

除非我连辅兵也都供养成脱产足轻?让他们一起接受严格的训练,打造严明的纪律,从而让他们能够跟上战兵的速度?

不过这很明显需要很多钱啊!大家会同意我专门供养辅兵么?

雨秋平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大军已经开到了逢妻川边。日头偏西,辅兵也都怨声载道。雨秋平看了看天色,就决定就地扎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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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本打算今晚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就进入三河境内。却未曾想,当晚营地内,就迎来了不速之客。

“殿下,有细作!”穴山信实经过通报后,就大踏步地走入雨秋平的帐篷内。

“细作?这么快?”雨秋平眉头一皱,“这不是还在尾张境内么!一向宗的细作至于这么嚣张么?”

“对的,已经被我们围在营寨外了,殿下要不要去看看。”穴山信实边说边坏笑着请示道。雨秋平虽然察觉出穴山信实的笑容似乎有些诡异,但还是跟着他走到了营帐外面。

只见十几个骑马队的队员,在小幡杰盛的带领下,下马围成了一个圆圈,似乎把几个人围在了当中。看到雨秋平来了后,大家自觉地让开了一条缝,让雨秋平得以看到圈内的情况。

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一手倒持着长枪,一手抱着一个襁褓,襁褓里的婴儿正在高声啼哭。而他身旁,跪着一个浑身上下插了十几支羽箭的男子,身上也有几道深刻见底的伤口正涓涓地流血,眼见是活不成了。

“这不是一家三口嘛!”雨秋平一下子暴跳如雷,“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对人家一家三口下手!”

“殿下息怒!”小幡杰盛忙不迭地解释道:“殿下!那位男子不是我们打伤的,他冲到我们营寨边的时候就已经伤痕累累了!我们见他们来着不明,才把他们围起来的!”

“还有那女的,身手好生了得!”穴山信实啧啧赞叹道,“刚才看着他们持枪骑马冲向我们营寨,我们就放箭把他们三个人的马射死了!结果那个女的居然一个空翻跳了下来,不仅抱住了婴儿,还接住了他丈夫!”

然而,穴山信实话音未落,那个持枪的女子就沉声打断道:“他不是我丈夫!”

“那他是谁?”前田庆次叼着烟枪盘问道,“你又是谁?”

“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女子提着枪,微微一个侧身把襁褓护在身后。

“现在这里接近交战区,任何陌生人我们都需要警惕,”雨秋平尽量温和地解释道:“更何况你持枪策马冲向我们的营寨,威胁到了我军的安全,所以必须了解清楚你的身份。”

“我要是不说呢?”女子剑眉一皱,把目光投向了雨秋平。

“不说就只能把你拿下了。”雨秋平不满地低声道,“我可没时间,陪你玩这种戏剧里的桥段。全军的安危第一!”

“拿下!好好审问!”雨秋平一招手,穴山信实就带着几个人冲了上去。雨秋平本以为马上就可以看到女子被生擒在地上,却不想这女子好生威武。一手护着婴儿,另一手把长枪舞得虎虎生威,穴山信实等人竟然半天都没能近身。

“庆次,你能拿下他吗?”雨秋平倒也为眼前的景象感到有些好笑,穴山信实他们几个大男人居然抓不住一个女的。

“可以,”前田庆次满不在乎地冷哼了一声,“就是不知道,殿下是想要死的,还是想要活的?”

“自然是要活的,好好盘问一下。”雨秋平嗔怪地瞪了前田庆次一眼,“如果想要死的的话,我直接叫查理过来,哪里有这么多事?”

“啊~~”前田庆次听罢后,先打量了一下那个女子,又用一种色眯眯的会意的眼神看着雨秋平,“殿下是不是不禁想要活的,还想要一个软弱无力的女的,然后一个人在晚上好好盘问一下?”

前田庆次话音刚落,周围的那些骑兵队的骑手们都是忍俊不禁。穴山信实更是有些着急地嚷嚷道:“庆次!你什么意思!这女人可是我先看到的啊!”

“闭嘴!”雨秋平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我岂是那种好色之人?就算是,我夫人也比她好看百倍。”

看到周围的几个男人居然拿自己的贞洁开起了玩笑,女子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恶狠狠地盯着雨秋平。

第二百八十二章 身份

“别这样看着我,开你玩笑的又不是我。”雨秋平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女子手中的襁褓,开口问道:“方便把你怀里的孩子先放到我这里来吗?”

“你休想!”女子坚决地低声道。

“你别误会,”雨秋平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是和你池田恒兴——哦不,我也不是和你吹牛,”雨秋平边说边拍了拍前田庆次的肩膀,“我这个下属一出手,你绝对不是对手。到时候打起来刀剑无眼,伤了孩子该如何是好?要打的话,先把孩子放在我这里吧。”

“还有那边那位先生,”雨秋平指了指跪在一旁草地上,似乎已经昏迷过去的男子,“虽然看起来已经撑不住了,但你不想抢救一下他吗?”

雨秋平语气中透露出的强大自信,一下子压垮了面前的女人。雨秋平希望女人先把孩子放在他手上再打,仿佛女人的抵抗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结局早已注定——雨秋平一定会赢。女子也不是傻瓜,她看了眼周围的局势和前田庆次的神采,又看了眼襁褓中哭泣的孩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们不是细作,和一向宗毫无关系,”女子低声道:“还望殿下不要为难这孩子。”

“是不是细作,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啊,”前田庆次冷哼了一声,“进账审问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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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田庆次等人收缴了女子的武器,把他们押送进入营帐。那个男人明显已经受伤过重,刚才就已经昏厥过去,此刻已经死了。前田庆次本想单独审问女子,但是无奈那个女子死死地抱着怀里的襁褓不放,只好把他们一起带入雨秋平的帐篷内。

然而,女子一进到灯火通明之处,看到了雨秋平肩上的红叶披肩和背后的红叶家纹后,明显吃了一惊。她环视一周,发现每一个足轻武士的头盔上都插着一枚红叶。刚才天太黑,她都没有注意。

“雨秋红叶殿下?”女子试探性地开口道。

“正是,”雨秋平点了点头,“听口音,莫非是远江故人?”

女子愣了一下,微微颔首,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放心,只要你不是一向宗的细作,我们便不会为难你,”雨秋平温柔地笑道,“直说便是。你们三位的身份是…”

“在下井伊直虎,”女子犹豫了片刻后,低声道:“怀中的婴儿是井伊家仅存的男儿虎松,方才战死的是虎松的养父新野亲矩。”

井伊虎松?那不是就日后威名赫赫的井伊直政嘛!德川四天王之一,收编武田赤备残部组建了井伊赤备,为德川家康一统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的后起之秀。日后井伊家也是德川幕府大名役中拥有“大老格”的四家之一。

雨秋平恍然大悟的同时,也想起了井伊直虎的身份!那个战国有名的奇女子。他似乎原本是井伊直政父亲的婚约对象,叫什么名字雨秋平已经不记得了。后来还没等结婚婚约对象就死了?然后她就作为井伊直政的养母在照顾她?

雨秋平愣了片刻后,忽然意识到井伊直虎似乎说了什么惊人的消息。

“等等!”雨秋平猛地抬起手指向了井伊直虎,“你说这孩子是井伊家仅存的男儿?这是怎么回事!”

井伊直虎听到雨秋平一问,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悲哀,将井伊家的惨剧缓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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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伊家作为当年抵抗今川家进攻远江最激烈的几家豪族之一,一直受到今川家的怀疑和敌视——这点雨秋平也知道。即使井伊家老当主井伊直平的大儿子为今川家战死,二儿子和三儿子仍然被今川家怀疑谋反而处死。而井伊直平的嫡孙,就是雨秋平认识的井伊直盛,他本来该在历史上的桶狭间战死,却因为雨秋平改变历史而侥幸活了下来。

然而好运气没有持续太久。

三河的松平家一直想要尝试调略远江的豪族,劝说他们叛离今川家。而井伊直盛的弟弟,井伊直亲(也就是虎松的生父)就有些心动,在家里劝说他的兄长和他的祖父井伊直平倒向松平家一边。然而,井伊直平和井伊直盛都觉得不妥,事情也就这样僵持下来。

可是他们的一举一动却被今川家的目付组打听到了,寿桂尼下令位于远江挂川城的朝比奈泰朝立刻召井伊直盛、井伊直亲兄弟俩来到挂川城,然后处死井伊直亲,扣押井伊直盛。然而,事情却没能按照原计划那样发展。

井伊直盛和井伊直亲为了表明清白,的确老老实实来到了挂川城,朝比奈泰朝也客气地请两人赴宴。愿以为误会已经消除了的井伊直盛放心饮酒,不知不觉竟有些醉意。他为了表明对今川家的忠心,借着酒意回忆起了今川义元的死,并为之痛哭流涕。他本以为这番“酒后吐真言”可以赢得朝比奈家的信任,却不幸弄巧成拙。他在回忆过去今川家的内战时,将雨秋平蔑称为叛逆,而说朝比奈家只是被雨秋平这贼子迷惑了心神,最后还是深明大义,改邪归正——这可是直接揭开了朝比奈泰朝和朝比奈泰亨两人的伤疤。

他们本就对寿桂尼和今川家高层对雨秋平的处理愤恨不已,认为寿桂尼放过内奸冈部元信真的是大错特错,更因为自己对雨秋平的背叛导致雨秋平被追放而心怀愧疚。前几年,在听说雨秋平因为被迫攻击今川家的大高城而昏厥过去这件事后,朝比奈泰亨愧疚悲愤地绝食了两天两夜,最后昏死过去,好不容易才抢救过来。

此刻,听到有人这样辱骂自己的小弟,又给冈部家歌功颂德,同样喝高了的朝比奈泰亨怒发冲冠,居然当庭拔刀斩杀了井伊直盛。井伊直盛到死都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做了倒下冤魂。本来就预定被处死的井伊直亲当然也没有好下场,同样被拉出斩首。

听闻两个爱孙也在挂川城毙命,老爷爷井伊直平悲愤不已,却又无可奈何。更糟糕的是,今川家高层下令捉拿企图谋反的井伊直亲的儿子——虎松。井伊直平匆忙让亲信新野亲矩担任虎松的养父,带着虎松离开井伊谷城避难。而原本和井伊直亲有婚约未履行的井伊直虎,也帮忙藏匿虎松。

永禄六年(1563),也就是今年年初时,饭尾连龙因为和井伊直平的矛盾而派人毒杀了老爷爷井伊直平。而本就对井伊家十分怀疑的今川家非但没有追究饭尾连龙的过失,反而授意远江豪族们以“代为管理”的名义吞并井伊家的领地。而井伊家此时此刻,除了逃亡在外的幼子虎松,所有男丁全部死去,几近灭族。

新野亲矩和井伊直虎眼看远江已经待不下去了,只好带着几个亲信,护着虎松逃亡三河,在西南三河栖身。不幸的是,正巧遭遇了一向一揆的大起义。答应收留他们的那个领主是松平家的忠臣,自然不会加入本愿寺,他的城砦也很快被攻陷。混乱中,井伊直虎等人仓皇逃走,身边的亲信全部被一向宗杀死,新野亲矩为了保护虎松也是身负重伤。三个人骑在一匹马上狼狈乱窜,不知不觉冲到了逢妻川边。

天色昏暗,视线不清,井伊直虎看到一大片军营时,还以为是松平家的军营,就匆忙赶去投奔,却不想戒备森严的常磐备有着军规:但凡携带武器骑马靠近营地十丈以内的敌人,一律放箭击倒。井伊直虎坐下马就这样被射死,接下来的事情,雨秋平就全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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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听到这些,”雨秋平有些伤感地低声道。虽然井伊家之前是敌人,但是看到一个家族衰落至此,还是难免让人唏嘘。

“我那大哥啊…”雨秋平脑中不仅浮现起了那个没大没小的大哥的音容笑貌,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朝比奈泰亨因为雨秋平的原因,居然如此失态,想必心中还是牢牢地记着两人的那份兄弟情义吧。“还是一样的暴脾气,害得令尊不幸,我在这里向小姐陪个不是了。”

“在下已经有婚约了,不是小姐。”井伊直虎低声道。

“那井伊夫人,”雨秋平换了个称呼,“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如果您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我倒是愿意收留你们母子二人。”

“殿下,”井伊直虎警惕地看了眼雨秋平,“在下已经有婚约了,殿下还请不要多想。”

“多想的是你啊,井伊夫人,”雨秋平意识到了自己的话中或许有着歧义,哈哈大笑道:“我对井伊夫人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井伊夫人也曾经是今川家的人,想必不会不清楚,我的妻子可是枫公主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那殿下为何要帮助我们?”井伊直虎松了口气,低声问道。

“令尊死于在下兄长之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雨秋平叹了口气,“大家同为今川旧臣,也一样被迫流亡异乡,我帮您一个忙,也算是略尽人事,聊表寸心吧。”

“那么夫人,意下如何?”雨秋平开口问道。

“若是如此,直虎先谢过殿下了。”井伊直虎感激地俯身道。在这乱世,她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婴儿东奔西走,总是不便。万一有个闪失,井伊家可就要灭族绝后了,她可担不起这罪过!既然雨秋平愿意伸出援手,为了虎松的安全,她也只有答应。

“在下虽然武艺不精,却也粗通一二,”井伊直虎转而行了一个男儿的礼节,“在下不会白受殿下恩惠,自当出仕雨秋家,回报殿下。”

第二百八十三章 算盘

4月12日,雨秋平将井伊直虎母子俩安排人后送后,就率军进入三河了。

当常磐备的红叶旗和雨秋平的枫鸟马印再次飘扬在知立城外时,引起了不少百姓的围观。然而,这一次竖立在枫鸟马印旁的,却不再是二引两的旗帜,而是一面织田木瓜。这样的转变,当真让这些百姓唏嘘不已。

知立城位于安全的后方,雨秋平留下了小川佑东率领一个排的战兵和100辅兵,一共150人留守。之后雨秋平兵分两路,一路以福岛安成为总大将,查理为副将,率领两个足轻排和一个弓箭排,加上辅兵一共450人进驻西南的刈谷城。而雨秋平则率领着剩下的600人,进入了东南的安祥城。安祥城和刈谷城的少量松平家守军看到雨秋平率军前来后,都想见到了救星一样,匆忙将二人迎进城内。

原来,本愿寺一向宗的人早在几天前,就开始在刈谷城和安祥城南边晃悠,几乎是空城一座的刈谷城和安祥城担忧不已,只好唱着空城计来迷惑一向宗的人。

雨秋平在安顿下来之后,立刻带着本多忠胜、刚刚学会骑马的龙子等护卫,策马前去冈崎城拜访松平家康。不过,让雨秋平有些意外的是,除了矢作川和乙川防线上的松平家部队,冈崎城内居然还留有数量可观的预备队——既然有这么多预备队,为什么不派去西边的三座城池协助防守呢?

松平家康亲自在天守阁三楼会见了雨秋平,还特意嘱咐厨师做了雨秋平和松平家康都十分喜爱的菜肴——油炸天妇罗。

“多谢款待了啊!”雨秋平美滋滋地吃着酥脆的油炸天妇罗,“你的厨子做这道菜手艺可真不错!真的是百吃不厌啊,难怪竹千代如此喜欢这道菜。”

“哈哈,红叶喜欢的话,还请放心尽管吃,”松平家康憨厚地笑道。

“哦?”雨秋平愣了片刻后,也是哑然失笑,“竹千代还真的是有大将风度啊,一向一揆都已经快要打到咱们门口了,我也是担心三河的局势才急行军赶来。咱们加起来能不能打得过他们还不好说,竹千代还能让我放心吃饭?”

“嗯…”松平家康沉吟了一下,再次开口道:“红叶尽管放心吃,那些逆贼咱们不必放在眼里!之所以这么急得请求援军,是我担心下半年就吃不上这天妇罗了啊!”

“怎么了吗?”雨秋平听出松平家康话里有话。一别三年,这个当年稚气未脱的少年如今居然已经颇有些城府。

“实不相瞒,红叶,”松平家康一边咀嚼着天妇罗一边说道,“单凭松平家的实力,想要剿灭三河的那些逆贼还是办得到的,只是可能要拖延太久,今年的秋收怕是就要耽搁了。要是秋收收不好,那还有闲钱去吃油炸天妇罗啊?”

雨秋平愣了一下,脑筋也飞快地转了起来。他思虑了许久,才终于明白了松平家康话中的意思。

历史上,三河的一向一揆就是被松平家独立给镇压下去,不过由于两者实力相差不大,松平家耗时大半年才打赢了战斗。这严重影响了松平家的秋收,使得松平家元气大伤。也就是说,如果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单凭松平家一家的能力,西边的刈谷城、安祥城、知立城三城也绝对不会失守。

换而言之,松平家康是有办法守住那三座城的。松平家绝不像求援信中所说的那样,已经抽不出任何兵力,三座城池已经是空城一座,必须等待织田家的援军才能守住。

想到这里,雨秋平恍然大悟。松平家康估计是故意抽空三做城的兵力,作出一副已经支撑不住的样子,来向织田信长请求援军——目的就是快速平定叛乱,减小松平家的损失。如果织田信长没有答应派出援军,松平家康估计就会快速地把冈崎城内的预备队派向三座城池来守卫它们了吧。

“好你个竹千代啊,”雨秋平一下子笑了出来。没想到松平家康居然用这样的方法从织田信长那里“诈”来了援军。“放心吧,我才不会告诉外人你这里的天妇罗这么好吃呢!”

得到雨秋平的保证后,松平家康长舒了一口气。刚才在城里,他就注意到雨秋平似乎很疑惑为什么松平家留有那么多的预备队。纠结在三,他还是决定告诉雨秋平实情,也相信着好朋友不会出卖自己。

“如此,便多谢红叶了。”松平家康拱手道谢。

“没事,这是人之常情啊!”雨秋平哈哈笑道,“朋友的小秘密,又怎么能够说出去呢?”

看着雨秋平再次狼吞虎咽地吃起了天妇罗,松平家康却是微微有些动容。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红叶,你不知道吗?成了武士,成了一家之主后,为人处世,就不该在考虑身为普通人的情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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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松平家本身的实力就已经超过了叛军后,雨秋平顿感信心倍增。松平家现在能够动员1500战兵用于进攻,雨秋平手上也有400战兵,加在一起就是近2000战兵,总兵力超过6000。而一向一揆的总人数虽然接近10000人,但是其中却有大量的老弱妇孺充数,真正的壮年男子不过5000。而这些鱼龙混杂的乌合之众里,可能只有那500僧兵和从松平家反叛过去的正规军拥有战兵的战力。其他的人可能只能跟风打打顺风仗——比如击败酒井忠次的那一次。一旦陷入逆风,很有可能一哄而散。

在原本的历史上,松平家康在初期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让一揆众杀到冈崎城边。而之后,他也是像现在这样收缩兵力防守,消耗一向一揆的士气。不过,由于雨秋平率领的生力军的加入,松平家的反攻比历史上来得早了数月。

4月15日,雨秋平和松平家康各自率部南进。雨秋平所部进攻位于矢作川西岸下游的本证寺,也是这一次三河一向一揆本愿寺方面的大本营。而松平家康则越过冈崎城以南的乙川,去进攻上宫寺和胜鬘寺。根据松平家康的意思,人少的雨秋平只需要拖住一向宗主力便可,等待松平家康击败剩下的两座寺庙后,就会渡河夹击。

雨秋平汇合福岛安成和小川佑东所部后,就率领全军从安祥城出发,很快就和闻讯赶来的本证寺一向一揆众遭遇。一向一揆众的声势浩大令雨秋平都叹为观止——这里有将近5000人那么多。但是,等到雨秋平骑马来到一个小丘陵上开始瞭望时,才意识到一揆众比当年西美浓的豪族联军更像是乌合之众。他们毫无阵法阵型可言,所有人乱哄哄地站在官道上。大多数的人都只穿着破旧不堪的布衣草鞋,手里举着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镰刀、锄头、铡刀、柴刀甚至还有木棍和扫把。一看就是平日里老实巴交的老百姓。

他们接到了他们视若神明的本愿寺的号召后,就不顾一切地聚集在了一起,靠着人多壮胆。那些百姓们相信本愿寺的僧侣所说的,就是神佛的旨意。只要平日里老老实实地缴纳给佛祖的献金,在危急时刻站出来捍卫佛门的安全,就可以永生永世轮回在天堂,享受现世难以想象的荣华富贵。

唉…都是无辜的可怜人啊。我真的要和他们动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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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揆众们三五成群,又一群一群形成更大的群落,最终组合成了整个大军。大家彼此喧哗吵闹,挥舞着兵器,将污言秽语向雨秋平这边洒来。

在这群乌合之众的中前方,雨秋平看到了两只成建制的部队。一群全部都是光头,估计就是本证寺的僧兵了,人数有将近300人左右。还有一小撮打着五花八门旗号的部队,可能就是松平家的叛军,人数只有不到100。

“只要把那两支部队干掉了,他们就会散去了吧?”雨秋平向一旁的前田庆次问道。

“殿下怕是小看了那些农民的斗志啊。”前田庆次摇了摇头,“这些老百姓平时老实巴交,可是一旦为了他们所谓的佛祖起义啊,各个都像不要命了一样。我奉劝殿下一句,还是不要和他们正面冲突。殿下的常磐备虽然精锐,但在这几千人面前还是势单力薄。”

“这样吗?”雨秋平叹了口气。也难怪,历史上的织田信长就和一向宗展开了长达十年的鏖战。无论是让织田信长焦头烂额的长岛一向一揆,还是久攻不下的石山本愿寺,都必定不是浪得虚名。如果真的只要干掉了这两支部队就能获胜,历史上的松平家康也不至于花了半年才把他们弹压下去。

·

雨秋平不想进攻,不代表一揆众就不进攻了。一阵锣鼓声后,庞大的队伍立刻喧哗起来。整个阵型像是一个巨大的毛毛虫一样蠕动了几下,就向雨秋平这边冲来。

雨秋平看到对面人多势众,阵型拉开的距离足足有雨秋平战线的五倍有余,足轻们列出的单薄阵线肯定会被从侧面迂回。

在古代战阵里,一支部队的侧后是他最为脆弱的地方。因为士兵们总是面向正前方的敌人,侧后方暴露地都是空档。如果前后左右都是敌人,士兵们就会双拳难敌四手,被乱刀砍倒。想要掩护侧翼,要么就是把战线拉长到和对面一样的宽度,要么就是活用地形,或者则是利用队形变换。比如可以尝试结成圆阵来掩护侧翼——不过结成圆阵也就意味着,部队已经基本放弃了任何战场机动能力。或者就是像雨秋平那样利用熟练的三面转法,让本来面向正面的足轻能够快速调整到面向侧面。但是,如果对方人数实在过多,这种微观层面上的三面转法也就不够用了。

“真是棘手,”雨秋平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要是部队的侧翼乃至后方被这些人渗透过去,麻烦就大了。常磐备再厉害,也没有办法用屁股和后脑勺攻击敌人啊。而且,对面如果迂回到侧后,我那些手无寸铁的辅兵也无人保护啊。”

难怪后世历史上,织田信长的精锐兵团却屡屡在一向宗大军的进攻下吃瘪,还经常有高级将领阵亡。估计就是被数目庞大的敌军从侧后方迂回到了本阵,席卷了整个战线造成的雪崩吧。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一揆

“要找一个地形狭窄一点的地方,”雨秋平自然不可能坐视部队被从两翼包抄。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状况,就是是纪律严明的常磐备,也难免会像引马城下那样土崩瓦解。

正当他准备下令部下保持行军阵型撤退时,却忽然发现情况与以往的战场不大类似。

因为一向宗部队的移动速度太快了!

雨秋平看着一个个朝着自己冲来的农民,恍然大悟!一向宗部队和传统的武家部队不一样,他们根本不存在所谓的阵型,所以移动速度也没有行军阵型和列阵后的区别。官道上的一向宗部队跑得最快,两旁田地里的就慢一点,根本无人协调指挥。

雨秋平眉头紧皱,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撤不走了。常磐备的足轻们掉头就走,的确没有问题。可是这么多的辅兵堵在后面,他们的速度可是甩不开一向宗的人的啊!可是这些辅兵都是从织田信长那里借来的壮丁,如果自己丢下他们逃跑,到了织田信长那里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麻烦大了,”雨秋平回头看了一眼安祥城,距离自己大概只有10里左右。

“大意了,根本不该这么深入的,”雨秋平叹了口气,真不该小瞧这些乌合之众。

“传令,让辅兵立刻撤进安祥城!”雨秋平下令道,“常磐备留下,就地防御!”

“安成,仲秀,你们两个的排在官道上列阵,给我守住官道,”雨秋平策马来到福岛安成和御前崎仲秀面前下令。“汤普森!”雨秋平又一挥手,指向福岛安成和御前崎仲秀的左侧身后,“你带着你的两个弓箭排,在他们两个排的左侧后列阵。不需要射击官道上冲来的敌人,而是去射击官道左边田地里迂回过来的敌人,减缓他们的行军速度!”

“胜政,佑东,子平还有一矩,”雨秋平接着喊道,“带着你们的排,跟着我来官道右边!”

“信实!”雨秋平最后嘱咐道,“带着你的骑兵,作为预备队留守!”

中央官道上的一揆众们飞快地冲到了常磐备的阵前,但是站定了的常磐备们靠着长枪齐刺,一下子遏制住了他们冲锋的势头。一般来说,不会有一支军队给手下足轻全部配备长枪,因为配合不整齐的长枪阵很容易被敌人近身而导致被动。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常磐备绝不会有这种问题。虽然福岛安成和御前崎仲秀的两个排里也补入了三分之一的新兵,但是他们基本都站在后排,没有影响到队伍的战力。

这些一揆众的百姓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损失了数十人后也有些诧异,不免愣在原地,不敢立刻向前。不过因为宗教狂热而鼓舞起的士气的确让人咂舌,美浓的杂鱼豪族遭遇一次齐刺就土崩瓦解,而这些一揆众的老百姓们却仅仅是发生了动摇。

不过他们这一耽搁,却把中央的部队全部给堵在了官道上,彼此之间互相拥挤,进也不能进,退也不能退。那几个本证寺的坊官也根本无力调度乌合之众的部队,只能指望大家自行调整了。

官道西侧,雨秋家的弓箭手一刻不停地攻击着前进的一揆众。锋利的羽箭对这些大多数穿着胴丸或者布衣的百姓构成了巨大的杀伤,妇女儿童嚎叫着躲避着羽箭,队伍因为混乱而逐渐降速,在田地沼泽里一脚深一脚浅地挣扎前行。

而官道东侧的野地,明显要比官道西侧的田地和沼泽好走不少。再加上没有弓箭的干扰,这些一揆众飞快地前进,很快追上了他们官道上的中央战线,就试图从右侧包抄过去。然而,早就列阵等待多时的雨秋平立刻下令四个排的足轻发起反击。旗手奋力地前后摆动了枫鸟马印三次,示意四个排立刻前进进攻。

一揆众的右翼人数众多,绵延的战线是雨秋平那四个排的几倍有余。雨秋平并没有尝试全部摊开阵线去应付,而是集中兵力直直地冲向了右翼的根部。一揆众的乌合之众哪里拦得住常磐备的猛攻,草草招架了几下,战线就被常磐备打穿。一揆众的右翼仿佛被切断了一半,飘在了官道的右侧。

这些一揆众足轻们见状,纷纷向着常磐备围攻而来。几个骑兵更是趁着常磐备暴露侧翼的时候,骑马向着雨秋平冲来。关键时刻,本多忠胜挺身而出。他横刀立马,接连将三个人斩于马下,护住了雨秋平的马印。而第一次上战场的龙子居然也一点都不怯场,还帮助本多忠胜一起击杀了最后一个袭击者。

切断了右翼和本阵的联系后,雨秋平立刻趁着本阵方面的混乱,猛地集体向东边转向,面向包抄而来的一揆众右翼,把后背暴露给了没能反应过来的一揆众本阵。他亲率四个排的部下再次向着一揆众的右翼扑去,将阵型混乱的一揆众右翼打得节节败退,离本阵越来越远。

但是雨秋平并没有尝试穷追猛打,而是立刻全体转向,退回了御前崎仲秀和福岛安成部下的后面。此时,一揆众的左翼已经顶着箭雨,冲到了距离查理弓箭队只有一百多米的位置了。雨秋平让查理的部队平射一次后,就立刻向着斜后方撤去,将位置让开雨秋平率领的四个排的主力。

而此时,本证寺的坊官们派出了自己最为精锐的300僧兵,引领者一揆众顺着官道冲向御前崎仲秀和福岛安成的部队,让他们两个排的处境变得艰难起来。雨秋平没有多犹豫,立刻率领着四个排的主力扑向好不容易赶了过来的一揆众左翼。早就被箭雨和农田折腾地筋疲力尽的他们不是200常磐备足轻的对手,再次被打得沿着原路败退。

雨秋平微微追了一阵后,就再次下令部下全体向左转,面向了官道的方向。队形变换完成后,200常磐备的战兵就向着官道上正在进攻的僧兵主力发起侧击。措手不及的本证寺的坊官们匆忙率领部队向着东南方向退去,大量一揆众在中央战线上因为遭遇两面夹击而溃散,向着南边逃去。雨秋平让穴山信实率领的骑兵队稍稍将官道上的一揆众主力驱逐地更远一些,以防止他们收拢部队。

雨秋平根本没有乘胜追击的打算,因为敌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那些狂热的信徒们斗志昂扬。左翼和右翼刚刚被雨秋平击败,现在就已经再次向着雨秋平所在杀来。刚才如果不是雨秋平集中四个排兵力分别进攻左右两翼,单凭两个排100战兵是根本打不赢的,只有靠着时间差才勉强博来一场胜利。

索性辅兵已经趁着这段时间跑出了很长一段距离,争取到了时间的雨秋平立刻下令常磐备转换为行军队形,沿着官道向北跑步前进,一溜烟就快速地撤离了。

“那雨秋红叶,防守当真厉害!”本证寺的坊官和当年担任三河国碧海郡郡代的雨秋平有过一面之缘,看到雨秋平完美的一次防御撤离后,不得不咂舌赞叹。他们追着雨秋平的部队一路向北,被依托两个丘陵这一狭窄地形防守的雨秋平给挡住了。一揆众空有数目庞大的军队,面临狭窄的地形也无处下手。

不过,就在坊官思索着如何迂回到雨秋平所部的侧后时,自己的侧后方却燃起了浓烟——那是上宫寺和胜鬘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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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主力被雨秋平拖住的本证寺,无力救援作为盟友的上宫寺和胜鬘寺——他们可是要面临松平家2000战兵的进攻,很快就纷纷陷落了。本证寺的一揆众被迫撤退,却在常磐备的追击下损失惨重,不少部下都因为指挥不畅而失散了。最后被雨秋平和松平家康合围在本证寺里,只剩下3000多人。

围攻持续了多日,本证寺丝毫看不到胜利的希望。无奈之下,本证寺只得屈辱讲和,处死了几个坊官作为此次挑起事端的罪魁祸首,向松平家康请降。三家寺庙守护使不入的特权被没收,也损失了不少寺庙的庄园,部分庄园和寺庙被松平家康焚烧。而此次被迫松平家参与一向一揆的家臣们,有部分回归了松平家,而以本多正信为首的部分家臣则选择流亡异乡。

问题解决后,雨秋平就要返回尾张了,松平家康亲自到知立城帮雨秋平践行。而为了感谢织田信长这次的无私帮助,松平家康特意为自己的嫡长子向织田信长的公主求亲,让雨秋平帮忙将这个消息带给织田信长。

织田信长得知松平家康的请求后,欣然允诺了松平家康的请求,并表示等到女儿长大后,就会把她送到三河去。雨秋平此次凯旋归来,也让织田信长非常满意,叶栗郡剩下的4000石领地也被封给了雨秋平。

雨秋平在回到领地之前,就派出使者回到领地。让留守的众人开始着手训练一批新兵,用来补上这次战斗的损失。而织田信长的筑城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织田信清虽然尝试骚扰,却被柴田胜家大败而还。

5月12日,小牧山城正式竣工。织田信长向尾张全领地发布了召集令,大小家臣们纷纷率领着自己的部下赶向集结地。织田家在雨秋平的居城黑田城以及小牧山城集结了总人数接近10000人的部队,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两面夹击犬山织田家。

第二百八十五章 奇袭

5月12日这一天晚上,雨秋平家里又多了一口人!

今川枫帮雨秋平诞下了一位健康的小公主,生产过程非常顺利,让提心吊胆的雨秋平长舒了一口气。因为今川枫在怀孕期间,经常梦到骏府城北边那座长满枫叶的小山,因而雨秋平给女儿起名字叫做“岑”。

得知雨秋平喜得一女后,同样驻扎在黑田城的森可成、池田恒兴都派人送来祝福,池田恒兴更是拉着雨秋平要一起好好喝一顿,却被雨秋平以“大战在即”为由拒绝了。但是柴田胜家似乎对此事非常不感冒——他甚至从来没有进过黑田城的天守阁。雨秋平出征的这段时间里,附近的防务都是由森可成负责。据留守的濑名氏义说,森可成的部下秋毫无犯,森可成本人更是对雨秋家的部下很是和善,让雨秋平感激不已。

而远在清州的织田家众人,也有不少送来了祝福。丹羽长秀、前田利家、佐胁良之这些关系好的自不必说,泷川一益也托前田庆次带来了贺礼。织田信长本人则有些败兴,他居然特意派使者来敲打雨秋平,让他专心备战,不准整天陪老婆孩子——雨秋平上次在清州城内超长时间的消极怠工让他印象深刻。

也就在这几天,直江忠平的妻子也为他诞下了一位嫡长子。雨秋平深感亏欠直江忠平许多,破例答应以后让直江忠平将他的赐字“平”作为通字传下去,给他起了一个叫做“成元丸”的幼名,还许诺会在他儿子元服时为他起名。

不过,雨秋平并没能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里享受多久——因为美浓和尾张之间的局势,已经越来越恶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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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3日,西美浓本巢郡北方城天守阁内。

“半兵卫,这么急着赶来有什么事情啊?”安藤守就此刻正在集结领内的军队,忙里偷闲抽出时间接见了匆匆从稻叶山城赶来的女婿——竹中重治。

“岳父殿下,”竹中重治恭敬地行礼后,稍加寒暄后,就低声问道:“对目前的局势可有什么看法?”

“织田信长即将发动对犬山殿下的猛攻了,不知道犬山殿下能不能挡得住。”安藤守就叹了口气道,“主家肯定又要召集全领豪族前去支援。可是我们一离开领地,万一浅井家又打了过来,领地可能就要遭殃了。”

竹中重治淡然地听完了安藤守就的抱怨后,再次开口问道:“所以岳父的意思是?”

安藤守就看了眼自己的女婿,摇着头笑道:“也不怕你笑话,我肯定就随便派几个人去应付一下,主力还是要留在领地的。主家如此蛮不讲理,上次浅井家入侵,居然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派来,坐观我们战败。他死死地抓着手上的权力不放,任性妄为,我才不会给那个毛头小子卖命呢。”

“怎么了?半兵卫?”安藤守就看着自己女婿一言不发,笑着问道:“你这个大忠臣啊,是不是要劝劝你岳父识大体一点,要响应斋藤家的号召,前去增援犬山城?”

竹中重治沉默了片刻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请岳父殿下万万不要出兵,”竹中重治沉声道:“还请岳父殿下联络西美浓的各家豪族,也请全部按兵不动,不要响应斋藤家的命令。”

“啊?”安藤守就吃了一惊,手中的茶杯也落在了桌面上,发出了“砰”地一声。“半兵卫,你这又是为何?”

“织田集结重兵,不过虚图犬山,实则意在美浓。”竹中重治胸有成竹地判断道,“因此想请西美浓诸位殿下做出与斋藤家不合之样,以便麻痹织田信长,诱敌深入。施展兵法的真正奥义——轻敌。”

“这…”安藤守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弄得有点懵,“可是整个西美浓同时拒绝主家命令,不仅家督必定威严扫地,举国动荡;万一织田家没有进攻美浓,而是去打了犬山,我们拒绝出兵也是殆误战机!此事绝无善了,实在太过冒险,万万不可!”

“在下可以保证织田家必定会进攻美浓,”竹中重治斩钉截铁地沉声道:“岳父殿下请务必信我,在下将原委给您慢慢道来。”

看到安藤守就还是有些犹豫,竹中重治微微一扬眉毛,缓缓地起身,自信地将手指指向了挂在墙壁的地图上——美浓加纳的位置。

“在下愿意立下军令状。”他边说,边骄傲地回头,望着安藤守就。

“十天之内,不破织田,不留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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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5日,织田信长下令全国戒严。各个路口、关卡、城门开始禁止行人通行,以防止军情泄露,同时开始大规模排查斋藤家的细作。

织田信清预感织田信长的总攻即将到来,派出使者向斋藤龙兴求援。斋藤龙兴虽然两年来因为大权逐渐丧失而沉溺酒色,但是也不是糊涂之人。他明白不能抛弃这来之不易的盟友,下令全美浓豪族动员,前去支援织田信清。东美浓和北美浓的豪族虽然也对斋藤家不是很感冒,但是实力不强的他们还是服从了命令。和上一次出征如出一辙,家老长井道利率领远藤家、远山家等豪族一共3000多人在犬山城以北的鹈沼城集结。斋藤龙兴也派出了日根野弘就率领3000直辖,前去鹈沼城与长井道利会和,然后再进入尾张境内。

然而,西美浓的豪族这次连听调不听宣都做不到了,直接联合起来拒绝了斋藤龙兴的命令,宣布不再参与斋藤家的攻略,让斋藤龙兴颜面大失。

大发雷霆的斋藤龙兴据说当场砸碎了十几个酒缸,还扬言要亲手杀了西美浓三人众下酒吃。但是现实就是那么残酷,斋藤家暂时拿实力雄厚的西美浓豪族没什么办法,由于西美浓豪族拒绝出兵,斋藤家的兵力一下子捉襟见肘起来,长井道利所部也不敢贸然进入小口城等前线地带。

与此同时,织田家的战备工作已经基本完成。织田信长在黑田城集结了3000人,在小牧山城和清州城集结了将近7000人,显然是要从两面夹击犬山方向。小口城的中岛丰后守严阵以待,织田信清也随时准备驰援小口城。

然而,就在5月16日清晨,黑田城却迎来了不速之客——那就是织田信长本人。

位于叶栗郡内的部将以上的家臣被全数叫到黑田城天守阁内,织田信长已经在此处久候多时了。

“主公为何突然来此?”资历最老的柴田胜家第一个开口问道,“可是进攻犬山的计划有变?”

“没错。”织田信长冷笑着点了点头,“稍微有一些改动。”

“织田家此次进攻的目标需要做出调整,不再是犬山城,”织田信长猛地抬臂指向了北方,“而是稻叶山城!”

织田信长话已出口,在场的众人一下子如遭雷劈一般怔在原地——这哪里是修改计划啊,这是织田信长直接突发奇想地要玩命啊!稻叶山城可是美浓的核心所在,也是斋藤家的居城!岂是说打就打的!

“余之所以在黑田城留下这么多的部队,之所以迟迟不肯进攻,就是为了在等待这个机会,”织田信长自信地笑道:“等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犬山城的时候!等待斋藤家大军已经调到犬山城的时候!”

“斋藤家直辖部队和东北美浓的军队已经大部到了犬山那边,西美浓的豪族也基本上不管斋藤家的死活了,那么此刻——”织田信长指向了北边稻叶山城的方向,“稻叶山城就已经是空城一座!”

“余已经下令,除了留下米五郎留守外,尾张境内所有此次集结的部队,全部赶向黑田城!”织田信长环视着在场众人:“而你们作为先锋,立刻渡过木曾川入侵美浓,直趋稻叶山城!”

“殿下,这会不会太轻敌了!”一向保守的雨秋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行百里而趋利者,必蹶上将军!我们怎可这样冒失地杀向稻叶山城!”

“红叶,整日畏手畏脚成不了大事,我没有时间和斋藤龙兴那娃娃一城一城地磨下去!”织田信长厉声打断道:“没有人想得到我们此刻会突然改变目标!稻叶山城已经是空城一座!只要我们这次冲入美浓,打下稻叶山城,本来就已经和斋藤家貌合神离的西美浓豪族就会望风归顺。斋藤家也会元气大伤,丧尽威望,整个美浓也将无力与我们抵抗,可以传檄而定!”

“织田家的霸业,在此一举!”织田信长高举双手,面向着忠心耿耿的家臣们,高声喊道:“这会是像鸣海城那样名动天下的奇袭战!”

织田信长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原来那些还举棋不定的家臣们,在听完织田信长雄心万丈的豪言后,一个一个都变得信心满满,摩拳擦掌地等待着打下稻叶山城的那一刻。尾张和美浓拉锯数十年的战斗,说不定真的可以靠着一场奇袭而画上句点啊!

只要他们能打下那几乎是空城的稻叶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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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6日,卯时四刻,作为先锋的柴田胜家所部的十几个侦查骑兵,踏上了木曾川上雨秋平所修建的浮桥。

把视角拉大,可以看到黑田城内外大量的织田军开始向着木曾川边集结。

再将视角放得更大,可以看到整个尾张境内,无数大军正从小牧山城的方向离开,向着黑田城那里靠拢。足轻们健步如飞,辅兵们大车小包地搬运着辎重和粮食,在清晨的阳光里,向着美浓进发!

第二百八十六章 破竹

5月16日卯时八刻,雨秋平派出的使者赶到了四家小豪族的领地,告知了他们织田家北上进攻的消息。猝不及防的进攻让四家豪族别无选择,只得老老实实像上次那样不战,让出道路给织田家通行。

这四家小豪族老老实实地放弃抵抗后,织田家前进的道路立刻畅通无阻。他们没有像上次那样渡过长良川西进墨俣,而是直接北上冲向稻叶山城。

首当其冲的是日比野家的领地。日比野家在当主日比野清实阵亡后,实力就一落千丈,根本无力抵抗织田军的进攻。作为先锋的柴田胜家攻克十四条地区后,雨秋平、森可成和池田恒兴率领的援军也立刻赶到,总兵力3000的大军在长良川东岸——稻叶山城西南十四里外的地区集结。

雨秋平这一次出征,辅兵的数量捉襟见肘。他靠着募兵制的制度招募到了400战兵,可是辅兵总不可能也花大价钱变成脱产士兵,而是只能从领地上召集农民。雨秋平的14000石领地,人口不过2000多,顶了天了也就凑出500辅兵出征。雨秋平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所有战兵直接披甲前行,只让辅兵搬运粮草、帐篷布、攻城器械等辎重。

大军刚刚用完午饭,作为先锋总大将的柴田胜家就要求全军继续向着东北进发,去攻克横在他们面前的加纳城——那也是稻叶山城最后的屏障。

“柴田殿下,”雨秋平在主帐内建议道:“我们所部总共只有3000人,兵力谈不上多么雄厚。不如等待主公的主力部队抵达之后,再继续进攻?”

“雨秋红叶,执行命令即可,”柴田胜家丝毫不考虑雨秋平的建议。

“柴田殿下,我们势单力薄,万一遭遇了伏击可如何是好?”保守的雨秋平依旧不放心地建议道。

“哪里来的人伏击我们?”柴田胜家瓮声瓮气地回绝道:“稻叶山城里总共也就不满2000人,西美浓的豪族更是已经坐观成败,又有什么危险?”

眼看雨秋平还要再劝,柴田胜家一甩手,示意雨秋平不必再说了。“畏首畏尾,骏河的女武士是成不了大事的。”柴田胜家冷声道:“因为胆小怕死,不肯趁势进攻。非要等到殆误战机,斋藤家大军回援后你才敢发起进攻么?”

被如此当众斥责的雨秋平面色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他摇了摇头,表示了自己的反对,却也不再多说。归根结底,这里不是今川家,柴田胜家这个织田家家老的死活和雨秋平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这人!还蹬鼻子上脸了!”雨秋平不开腔,可不代表池田恒兴忍得下去。他看到柴田胜家如此粗鲁地斥责雨秋平后,脸红脖子粗地反驳道:“你这是对待同僚的态度嘛!”

“柴田殿下,刚才确实有失妥当。”一贯话不多的森可成也低声补充道,不满地看着蛮横的柴田胜家。后者看到场面有些尴尬后,却也只是不屑一顾地摇了摇头。

“你忘了之前你在加纳败得多惨吗!”池田恒兴彻底被柴田胜家激怒了,毫不客气地翻起了旧账,“就是在加纳!就是在这里!当时老主公的大军被道三老大人打得落荒而逃,一路逃回尾张!你不是当时也夹着尾巴逃了吗!怎么不长教训呢!”

“闭嘴!”柴田胜家额头上也是青筋暴起,看来对于多年前在加纳的那场惨败也是心有余悸。他之所以这么急着打下加纳城,说不定也是想洗雪当年的耻辱。

“出发吧,这是我的命令。”片刻后,柴田胜家不容置疑地强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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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七刻,织田家大军离开十四条向着东北的加纳城进发。

“怎么样,青冈那里有传回新的情报吗?”雨秋平看到真田昌幸匆匆地策马而来时,紧张地问道。

“回禀殿下,西美浓也已经戒严了,消息传递不易,”真田昌幸遗憾地摇了摇头道,“宇智波大人虽然率领手下竭力侦查,仍然没有什么有效的情报。唯一能够知道的,就是西美浓诸家主要豪族都已经集结了部队。”

“集结了部队啊…”雨秋平喃喃自语道。良久,他还是没能自己想出什么结论,于是他望向真田昌幸,开口问道:“喜兵卫,你怎么看?西美浓的豪族会来打我们吗?”

“殿下是问在下么?”真田昌幸闻言皱了皱眉头,“在下觉得不好说。现在西美浓的豪族和斋藤家的关系已经恶劣到一定地步了,主家的威严已经荡然无存。在下揣测,斋藤龙兴肯定做梦都想削弱西美浓豪族手中的势力吧?”

“连在下这样的外人都清楚,西美浓的豪族不会不明白。”真田昌幸继续分析道:“如果一个主家如此提防厌恶手下的家臣,家臣自然也不会去为他卖命吧?现在稻叶山城危若累卵。西美浓的豪族何苦为斋藤家出兵来火中取栗?”

“你说的也对。”雨秋平缓缓地点了点头,“但是我还是放心不下。”

“殿下放心不下,其实可能和眼下的局势没有太大关系,而是源于殿下自己的风格。”真田昌幸开口道:“殿下一贯都是个谨慎的人,行军打仗务求安全第一。只要是像织田大殿下达的这种急进的进攻命令,殿下肯定都会本能地觉得不妥。谨慎有的时候可以避免灾难,但是却也制约了殿下。”

听到真田昌幸的评价后,雨秋平也是一乐。想了片刻后,似乎事情还真是这样。“这倒是没错,”雨秋平笑道,“可能是我太谨慎了吧。像我这种性格,一辈子也做不出兵仙韩信那种暗度陈仓、背水一战的决定吧!哪怕是作为他的副将,也一定会苦劝他稳妥起见啊!”

·

一路上,作为第二队的雨秋平始终不断地向西边和东边派出探马搜索,扩大着自己的侦查范围。然而,无论是渡过长良川前去西岸侦查的探马,还是往东边探索了十几里地的骑手,都没有发现任何斋藤家前来进攻的迹象。几处大型的森林、丘陵、山地地形,雨秋平也都派出侦查骑兵挨个照顾过一遍,仍然没有发现所谓的埋伏。

“可能真的是我多心了,”雨秋平看到加纳城已经出现在视野里,如释重负地尝出了一口气。“柴田胜家判断得不错。”

柴田胜家抵达城下后,毫不含糊,即刻下令所部开始蚁附登城。柴田家的400战兵从四面八方围攻加纳城,让守城的斋藤家武士根本应付不过来。他手上不过只有几十战兵和一百多辅兵,没能坚持多久二之丸就已经沦陷了。等他率领残部退守本丸和天守阁后,柴田胜家立刻再次进逼,与申时七刻彻底占领了加纳城。

而等到战斗尘埃落定时,稻叶山城的援军才姗姗来迟。斋藤龙兴一直等到今天中午才得知了织田家大举入侵的消息,慌乱之中还难以想象织田信长居然发动了奇袭。等到他终于确定了消息的准确性后,立刻意识到稻叶山城已经陷入了危险!他亲自向西美浓豪族发出了道歉信,希望他们前来支援。同时匆忙动员剩下的部队南下支援,却还是晚了一步。眼看加纳城已经沦陷,只好灰溜溜地退回了稻叶山城。

雨秋平现在不得不佩服柴田胜家的果敢。如果今天中午不是他力排众议,要求全军立刻北上进攻的话,可能就不能赶在援军抵达之前打下加纳城了。那么斋藤家的援军就可以以坚城加纳为依托抵抗织田家,等待援军的增援——局面也会失去掌控。

为此,雨秋平在当晚的战地会议上,还亲自向柴田胜家道歉。然而柴田胜家似乎根本不领他的情,理都没理他一下,就继续讨论战局了。

·

不久前,位于犬山城方向的斋藤家大军才刚刚收到了警报。领军的日根野弘就和长井道利哪里想得到昨天还在小牧山城和自己对峙的织田家大军,现在居然已经直奔稻叶山城而去了。两人惊慌失措之时,意见也出现了分歧。

日根野弘就作为斋藤龙兴的老师,也是斋藤家的直臣,十分担忧斋藤龙兴和稻叶山城的安危。他主张全军立刻回援稻叶山城,击退来攻的织田信长。

而长井道利却有着不同的看法了。和斋藤家关系不那么密切的他,反而主张围魏救赵。已经在犬山附近集结的大军直接进入尾张境内,和织田信清的部队合兵一处,攻击小牧山城和清州城一线,迫使织田信长回援。

这一主张立刻得到了远山家、远藤家和犬山织田家的赞成。远山家和远藤家如果千辛万苦赶回去增援,不仅什么好处都捞不到,甚至可能要和织田家主力大战一场。可是如果避实击虚,攻击兵微将寡的小牧山城和清州城,不但可以大肆劫掠城下町和村庄,好好地赚一笔,而且可以避免伤亡。犬山织田家更是如此,他们想着的不是如何保护斋藤家,而是如何最大限度削弱织田家对犬山方面的威胁。

就这样,双方僵持不下,谁都不愿意妥协,耽误了宝贵的时间。

第二百八十七章 围攻(1)

5月17日,织田信长率领主力抵达了十四条地区,而柴田胜家率领的先锋则已经打到了稻叶山城城下的井之口町。城下町的居民看到织田家大军开来后,纷纷逃入城中或者北面的深山老林里避难,城下町也立刻被柴田胜家占领。

兴奋的柴田胜家焚烧了井之口町,向城内的斋藤龙兴挑战。斋藤龙兴气恼不已,但却没有失去冷静,坚定地闭门不出。城内的斋藤家总兵力不过2000,其中战兵不到700。虽然在守城时,辅兵也可以发挥巨大的作用,但这些兵力还是有些捉襟见肘——因为稻叶山城是整个浓尾地区数一数二的巨城,有太多地方需要防守了。2000人可以把一座小城守得密不透风,但是对于稻叶山城这样的大城来说,却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巨城也有巨城的好处。织田家眼下的兵力,也完全没办法包围稻叶山城。更何况稻叶山城是一座山城,依山而建,地形险要复杂。因而织田家很难切断稻叶山城内外的联系,给了斋藤龙兴与外界沟通的机会。

上午巳时三刻,柴田胜家率领所部对稻叶山城的西门发动了一次试探性攻击。不过稻叶山城内储存了大量的羽箭、檑木、滚石等守城工具,紧靠着简陋的云梯明显是打不上去的。柴田胜家虽然是员猛将,却也不傻。他在意识到稻叶山城难以立即攻克后,立刻转而在几个重要的路口立下营寨,以免斋藤军出城逆袭。然后,他就下令各部辅兵开始拆除城下町内住房、去森林里砍树来打造攻城器械。

用过午饭后,织田信长的主力部队也到达了稻叶山城城下,人数将近9000人的织田家大军将稻叶山城的几个大门团团包围了起来。巨大的营盘开始修建,数千辅兵忙碌地制造着攻城器械,筹备着对稻叶山城的雷霆一击。

斋藤龙兴这下子是真的慌了神,他匆忙派出使者从小路离开,前去求援。其中既有派向犬山城方向,责令日根野弘就、长井道利等人立刻回援的使者;也有派去西美浓,向各个豪族赔礼道歉,乞求他们援军的使者;甚至还有病急乱投医,派向武田家、浅井家和朝仓家的求援使者。

然而,斋藤龙兴得到的回报却比较悲观。日根野弘就在得到斋藤龙兴的手书后,立刻愤怒地要求长井道利和其他豪族立刻回援。大家虽然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是却磨磨蹭蹭地不肯立刻离开——明显是不想和织田家硬碰硬。日根野弘就估计,至少也要在19日才有可能赶回稻叶山城了。

而派向西美浓的使者则受尽冷眼。西美浓的豪族们不但对斋藤龙兴的求援要求嗤之以鼻,反而控诉了斋藤龙兴信任亲信小人,疏远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重臣,不肯沿用美浓“重臣合议制”的优良老传统。使者即使苦苦地陪着笑脸,仍然无济于事。最后,西美浓的豪族们派出了竹中重治作为代表,和使者一起回到稻叶山城城内,向斋藤龙兴表明西美浓豪族的态度。

5月17日的下午,织田家迟迟没有发动进攻。看着太阳逐渐没入地平线,斋藤龙兴长出了一口气——看来织田信长是没有打算在今天发动攻击了。然而,看着城下越堆越多的攻城器械——修筑在稻叶山城四周的攻城橹、一架架云梯、大量的望台和冲车和冲城锤,以及用来填平护城河的大量沙袋,斋藤龙兴只觉得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织田家这是在不断的蓄力,一旦发动攻势,必定就是一击定胜负的猛攻。

而在城下的织田军的大帐内,气氛也同样严肃。

虽然这一次奇袭计划圆满地按照计划完成了,但是留给织田军的时间却并不多。东美浓的斋藤家主力最迟也会在19日晚上赶到,留给织田军的攻城时间,其实只有18日一天。19日开始就要准备撤退了。

不过,令大家欣慰的是西美浓豪族的反应。据织田信长的忍者汇报,斋藤龙兴向西美浓的豪族再次派出了求援使者,依旧被西美浓豪族所拒绝。看来他们已经打定心思坐山观虎斗,只要能够保证自己的领地安全就可以了。更多有关西美浓的情报也无法再传回,因为西美浓诸多豪族同样在领地进行了大规模戒严。分割西美浓和中美浓的长良川上的渡口和桥梁,全部被西美浓豪族的部队控制住了,以防止忍者和细作传递消息。

“成败在此一举!”织田信长豪气万丈地一挥手,“只要能在明天打下稻叶山城!美浓就是我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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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稻叶山城天守阁内。

“殿下,您还无法下定决心么?”竹中重治看着呆坐在桌案前的斋藤龙兴,低声提醒道。

竹中重治的声音仿佛将斋藤龙兴从梦中唤醒一般,让他再一次意识到他手上究竟拿着什么样的一份条约。回过神来的他再一次气得双手发抖,仿佛随时都想要把手上的条约撕得粉碎。

“这帮老贼!”斋藤龙兴狠狠地低声骂道:“居然敢提这种要求作为派出援军的要挟!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情!他们还把斋藤家当成主家吗!”

“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竹中重治的声音依旧淡然,没有一丝波澜。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斋藤龙兴提高了音调,一把将桌上的酒瓶全部摔碎到了地上,“我斋藤龙兴就算死,也绝对不会答应这样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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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日清晨,随着号角声的响起,准备了一天养精蓄锐的织田大军,在稻叶山城的三个城门外排开了铺天盖地的阵势。战兵簇拥着辅兵,辅兵们推着数以十计的冲车、云梯和大量载满弓箭手的望台,缓缓地向着稻叶山城的城墙靠近。而屹立在山地上的几个攻城橹的射手,则已经开始了对城头的火力压制。

稻叶山城有三座大门,分别是西门、北门和南门。其中西门大手门最为开阔,也是织田信长亲自率领主力的主攻区域。北门和南门,则分别交由森可成和佐久间信盛作为主将来佯攻牵制。

小牧源太是斋藤家的一个部将,此刻他正在城头督战。他和那些不肯前来支援的西美浓豪族不一样,他是对斋藤家忠心耿耿的武士。因为那一手过人的枪术,他在整个美浓都是小有名气。在快十年前的长良川合战里,作为斋藤义龙旗本武士的他,靠着枪法在阵中讨取了斋藤义龙的父亲斋藤道三,为斋藤义龙奠定了胜局。也靠着这个大功,他升为了斋藤家的部将,也是斋藤义龙和斋藤龙兴最亲近的几个武士之一。

这一次织田家的奇袭,令斋藤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被织田家只用两天就直接打到了稻叶山城城下。主力出征,豪族抗命,更有传言说家督也是醉生梦死不理政事,几乎是空城一座的稻叶山城内人心惶惶。为了稳定军心,本来应该安全地留在二之丸指挥的小牧源太亲自来到了三之丸的城墙上,身先士卒地鼓舞士气。

他今年37岁了,也快打了20年的仗了。眼前织田家攻城的阵仗,比织田信秀围攻加纳城时的阵仗还要庞大。仅凭着手头的2000人,小牧源太知道斋藤家可能抵抗不了多久,但是作为一个光荣的武士,他绝对不会认输。而是会为了主家抵抗到底,以报先主公的厚恩。

织田家的弓箭手已经开始对着西城城头射击,不过却没能对城头的弓箭手造成多大的威胁。小牧源太知道,这就是稻叶山城得天独厚的优势。山城建立在山坡上,佯攻的织田家弓箭手射出的羽箭,在飞到这个高度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多少力道。相反,居高临下射击的斋藤家弓箭手的攻击,则比平时更为凌厉。

小牧源太让人数不多的斋藤家的弓箭手节约体力,不要浪射。他背靠着墙垛坐在城墙上,歪着脑袋从女墙的缝里观察着织田家的攻城器械距离城墙的距离,嘴上默默地念叨着什么。周围的弓足轻大将好几次沉不住气,想要发起还击,都被小牧源太挥手拒绝了。

直到织田家的部队逼近到距离山城100米时,小牧源太才猛地一挥手,同时豁然起身。得到示意的斋藤家弓箭手纷纷从藏身的墙垛后面翻身而起,拉满了手中的弓箭,将羽箭向着城下倾斜而去。居高临下飞行的羽箭直直地射向搬运攻城器械的辅兵,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走在最前面的三个云梯的辅兵队基本全数中箭倒下,两个望台上的织田家弓箭手也因为遭到密集的箭雨袭击而损失惨重,基本失去了战斗力,不得不换人上去。

然而,射死了几十人,却已经有几百人走到了距离城墙80米的距离内。到了这个位置上,织田家的弓箭手也有能力对城头进行杀伤了。两个被推到前方的攻城橹和望台上的弓兵,开始射击城头的斋藤家弓箭手。

而与此同时,织田家冲击城墙的箭头,则是一个巨大的冲车。这个木制冲车外表覆盖着厚厚的一层毛皮,用来抵御弓箭和檑木的撞击。而不少织田家的足轻,则躲在这两冲车的后面,奋力地推着冲车,顶着箭雨向着城门冲去。跟在他们侧后的,则是大量扛着沙袋冲向护城河的辅兵。

第二百八十八章 围攻(2)

藤五郎是织田家一个普普通通的辅兵,现在他正在稻叶山城前的城门下飞奔着。作为辅兵,在平时的战场上,他不需要披着胴丸、拿着长枪去和凶恶的敌人战斗。但是,在攻城战时,他却不得不面临死亡的威胁。

此刻,他的任务就是要将身上的沙袋扔到前方的护城河里,填平面前一小段的护城河,让己方的冲车、云梯可以靠上去进攻。

城头的箭雨一刻不停地招呼着他们,但是藤五郎现在却并没有害怕。因为他们织田家的弓箭手也在一刻不停地压制着城头,为他们减轻了不少压力。而藤五郎左边不远处,就有一架巨大的望台——它明显吸引了大量火力,射向藤五郎这边的羽箭的目标基本都是那个望台,而不是藤五郎和其他几个背着沙袋的同伴。

很快,最前方的冲车已经被推到了护城河边上,大量的羽箭朝着那辆冲车射去。躲在冲车后面的几个辅兵和战兵拼命招手,示意藤五郎等人快点冲上前去。藤五郎看了眼他现在这个位置距离护城河的距离和前方地上三三两两插着的羽箭,咬了咬牙。作为织田家的足轻,难免都会有要为织田家拼上性命的时刻啊!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的!

藤五郎低吼了一声,和周围的十几个同伴扛着沙袋,向着护城河那里冲刺。城头的斋藤家弓箭手立刻注意到了他们,锋利的箭矢向他们招呼过来。藤五郎身边的一个同乡好友被一箭射中了大腿,惨叫了一声后就扔下了手中的沙袋,倒在地上抱着腿哀嚎。而走在藤五郎前面的一个兄弟,更是被一箭射中面庞,一声不吭地就倒了下去,鲜血飞溅在了藤五郎的沙袋上。

藤五郎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沙袋上已经插着两支羽箭了,更有一支羽箭几乎贴着他的左手飞了过去!不过万幸,他没有被射中,而是跟着剩下的十个同伴冲到了护城河边,奋力地将沙袋抛入护城河中。伴随着沙袋入水的“哗啦”一声巨响,藤五郎扭身就开始逃跑,水花溅在他的小腿上,似乎向他昭示着危险的逼近。果然,城头立刻又向他们射来一阵羽箭,又有一个倒霉的同伴被射死了。不过命大的藤五郎,好不容易终于跑了回来。

当他逃到了安全的后方后,忍不住立刻扭头看向战场。和他肩负着一样的任务的近千辅兵们,同样扛着沙袋向着护城河冲去。浩浩荡荡的阵势让藤五郎不由得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城头那些斋藤家弓箭手的渺小。他们或许能射死自己一个人,可是如此多的沙袋,他们又哪里管得过来?

在织田家的人海攻势下,稻叶山城西城前的护城河在中午之前就被填平了多段。护城河中的水漫出河道,浸湿了城下的土地。指挥着冲车的织田家武士,立刻缓缓地把冲车从凹凸不平的沙袋上推过了护城河,正式来到了稻叶山城的城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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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牧源太看着进展神速的织田家,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斋藤家人手不足,让织田家如此轻松地突破到了城下。他立刻下令弓箭手开始使用火箭攻击城下的冲车,几桶沸油也被浇到了冲车上。

很快,第一辆冲车就被引燃。但是由于城门前土地潮湿不利于燃烧,而织田家也就近用护城河里的水灭火,并没能给织田家带来多大的伤亡。而随着弓箭手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城门前,远处的织田家战兵和辅兵得以快速推进到了城墙下,一架架云梯被架到了城墙上。

当织田家开始攀爬云梯后,伤亡也开始增多。云梯上的足轻就是守城一方的靶子,难以有效闪避攻击。稻叶山城城内储存了大量的檑木、滚石、羽箭,守军根本不需要节约。一颗颗滚石和一根根滚木被顺着云梯砸了下来,爬在最前面的织田家足轻不得不用盾牌生生地抗下这些攻击,却总是力不从心。经常会有足轻被从云梯上直接砸落,甚至带翻后面的友军。

而此时的城下,织田家又有几辆冲车被推了上来,直指城门。然而城头的斋藤军明显身经百战,总是能够熟练地摧毁或者引燃一辆一辆的冲车,让织田家的攻击无功而返。而望台上和攻城橹里的织田家弓箭手,一直没能对城头形成有效的压制。那该死的高度差和稻叶山城高耸的城墙给攻城一方增加了巨大的难度,不仅弓箭手难以和城头对射,云梯的攀爬也变得更加艰难。

然而,织田家却没有因为困难而退缩,而是前赴后继地不断冲击着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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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推延,织田家的伤亡人数逐渐增加。本家的直辖部队中有好几个备队已经伤亡接近一成半,需要修整了。织田家于是下令攻城橹和望台加强火力压制,掩护攻城的部队扯下来完成轮换——这一次是柴田胜家和池田恒兴的备队被换了上去。

生力军的登场立刻给战局带来了改变——因为斋藤家可是没有生力军更换的。为了防守三个城门,2000斋藤军几乎被全数派上了战场。

小牧源太此刻正站在城头,无奈地看着织田家的部队顺着云梯快速向上攀爬。

一个弓箭手,即使是拉软弓,一天开弓三十次也会十分疲惫。而现在城头的斋藤家弓箭手,已经因为上午持续了几个时辰的战斗而筋疲力尽了。而搬运檑木和滚石的辅兵,也都累得几乎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在正常的守城战中,这样疲惫的守军就应该被换下去休息。可是小牧源太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提供轮换,只能让他们在城头硬顶。射击的频率和力道都降了下来之后,攻城一方受到的阻碍也就越来越小。越来越多的织田家足轻正向着城头攀爬,越来越多的望台被推到了城前,冲车也在城下站稳了脚跟,开始攻击城门。

很快,就有第一个柴田家的武士登上了城头。养精蓄锐多时的斋藤家战兵也立刻扑上去与其厮杀。拿下一番城的那个英勇的武士没坚持几下就因为寡不敌众被乱刀砍死。可是随着越来越多的织田军通过云梯登上城头,斋藤家也渐渐地开始应付不过来。二十几架云梯被搭在城墙上,几乎每一刻都有十几个织田家的战兵同时登上跳上墙垛,给斋藤家的防守造成了莫大压力。很快,斋藤军就无力全部驱逐城头的织田家战兵了。随着织田家在城头有了立足点,越来越多的织田军涌上城墙,扩大着他们在城头控制的地域。

由于城墙上的肉搏战进一步白热化,斋藤军的辅兵和弓箭手也不得不退了下去。他们一撤,城下的织田军立刻没了压力。冲车开始一刻不停地撞击着城门,望台上和攻城橹上的弓箭手可以随心所欲地瞄准射击着城头的斋藤军,而攀爬云梯的织田家足轻也不再受到任何的攻击。

小牧源太此刻正奋战在城头,靠着他精湛的枪法刺倒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可是登城的织田家实在是太多了,虽然斋藤军已经在城头杀伤了数十个织田军,还是难以阻挡登城的洪流。在他意识到三之丸的外城城墙已经无法坚守时,这个经验丰富的部将立刻下令全军从三之丸上撤退,趁着城门还有没突破,他们有着从容调整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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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斋藤军如潮水般退却,织田家也占据了西城的城墙。南城和北城的斋藤军虽然还能坚守,但是也一齐放弃了三之丸,退回了二之丸的瓮城城墙上防守。织田家彻底占领了整个稻叶山城的外城。

时间已经到了未时六刻,劳累了大半天的斋藤军开始在二之丸内吃中饭修整。然而,织田家却没有打算给他们留下任何休息的机会。泷川家、佐佐家、森家、佐久间家还有雨秋家的生力军立刻被投入了对二之丸的围攻中。一架架云梯被从城门内抬入,用于二之丸的进攻,冲车也被推到了城门口。织田家的弓箭手站在外城城墙上,开始和内城的斋藤家弓箭手对射。

早已疲惫不堪的斋藤军奋力抵抗,局面虽然非常险恶,但是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因而二之丸的规模并不算太大,残存的1700多斋藤军足轻足以分成两拨轮换守城,将整个城墙防守地密不透风。

织田家部队猛攻了一个下午,直到入夜前,都没能攻下二之丸的城墙。经过这一天的奋战,织田家已经伤亡了将近700人,对于连年战乱男丁不足的尾张,可以说是不小的损失了。织田信长眼看今夜攻不下稻叶山城的二之丸了,就下令全军进入稻叶山城修整。明天一早,势必要将稻叶山城拿下!同时,他还派出大量探马去四周侦察,查看斋藤家援军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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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稻叶山城天守阁内。

斋藤龙兴看着大半天就被突破了的稻叶山城外城,和那团团围住二之丸的织田家大军,这个只有十几岁的青年,身体止不住地打哆嗦。两年前,当他第一次站在天守阁的顶端,作为稻叶山城的主人俯视着整个美浓国的时候,他也曾意气风发。他认为自己有和乱世诸雄一较高下的实力。

于是这个毫无经验的青鸟豪气万丈地在几年前对织田军发动了奇袭,一度将织田家逼如绝境。可是当一直待在安全的坚城里的他在十九条砦战败,不得不在重臣的保护下仓皇逃窜时,才意识到死亡可能随时降临。于是,他再也做不到像当年那样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出击了。他可能还是更加适合高坐幕后,和敌人斗智斗勇,发布一条条命令,而不是亲临生死一线的沙场。

此刻,那股真切的恐惧再次让这个青年几乎透不过起来。织田家的猛攻让他胆寒不已——他不知道明天稻叶山城到底还能不能守住,他不知道自己的小命还能不能保住!剧烈的恐惧让他难以控制情绪,不得不一杯一杯地喝着酒来压制内心的惶恐。竹腰直光和小牧源太二人已经在劝说他从小路弃城逃跑了——连这两位忠心耿耿的家臣都如此表态,局面的严峻也可想而知。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斋藤家绝对不能失去稻叶山城。

“快传!传竹中重治来觐见!”

第二百八十九章 山雨

永禄六年(1563)年5月19日深夜,稻叶山城。

竹中重治拿着手中刚刚签订好的一份契约,带着四五个侍卫,急匆匆地走在稻叶山城通往外界的小山路上。就在不久前,走投无路的斋藤龙兴签订的那份契约,是以美浓三人众为首的西美浓诸多豪族在几日前拟定的。西美浓豪族声明,只要斋藤龙兴肯签下这份契约,西美浓豪族立刻出兵援助稻叶山城。

契约中要求斋藤龙兴惩戒家中亲信小人——既要求日根野弘就和竹腰直光两位直臣派宿老和多位斋藤家直臣全面退出中枢事务。同时,恢复重臣合议制的惯例。斋藤家有关领地、税收、出征等一切重大事务的决定,都要经过由西美浓三人众为首组成的重臣联席会议的批准——将斋藤家的直臣赶出中枢,又设立了重臣会议来完成中央决策,这可以说是完全架空了斋藤龙兴。

而最最重要的是,契约中还有一个规定——西美浓三人众每年都会派出一人,率领部队在稻叶山城中保护斋藤龙兴和诸位直臣的安全。换句话说,就是要由豪族派的人控制稻叶山城的军权,监视斋藤龙兴和诸位直臣,防止他们夺回权柄。

如此苛刻又严厉的条约,斋藤龙兴除非是被逼到了绝境,是绝对不会签订的。但是眼下已经由不得他犹豫不决,在织田家的围攻下,稻叶山城已经危若累卵。如果不能做出足够的让步,从而让豪族派出兵援助的话,稻叶山城就保不住了,又何谈什么权力?

签订条约后,留守城内的竹腰直光和小牧源太二人又羞又怒,却也无可奈何。不过,西美浓的豪族大军开来,配合即将从东美浓返回的斋藤家主力,的确可以为稻叶山城解围。竹腰直光和小牧源太二人嘱咐竹中重治,让他千万注意不要走漏了风声,让熟悉地形的西美浓豪族们悄悄地摸到稻叶山城附近,打织田信长一个措手不及,把他围歼在稻叶山城附近!

·

然而,竹中重治离开稻叶山城时的第一件事情,居然就是派人到井之口町里散布西美浓豪族即将联合出兵救援稻叶山城的消息。

“竹中大人,这又是为何啊?”一个侍从不解地问道,“咱们明明可以偷袭!这样织田家不就有了准备了吗!”

“哦?”竹中重治轻笑了一声,看了眼自己身后的侍从。“那我不如问你几个问题?”

“大人请讲。”侍从恭敬地答道。

“如果你是织田殿下,听说西美浓豪族联合增援稻叶山城,会作何反应?”竹中重治抬起头,望着夜空,轻声问道。

“嗯…”侍从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开口回答道:“咱们西美浓豪族联军总人数接近7000,再配合上从东边回援的援军,实力肯定超过了织田信长的大军。如果我是织田信长,肯定会撤退吧。”

“那如果西美浓豪族在你没想到的情况下出现在了稻叶山城附近,又会作何反应?”竹中重治依旧仰着头,漫不经心地继续问道。

“额…”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太难了,这个侍从想了半天后,才回复道:“可能只能依托三之丸的城墙和城下町死战一场了吧。”

“然后呢?”竹中重治似乎没有听到满意的答案,继续追问道。

“然后…”侍从皱了皱眉头,试探性地答道:“想办法撤退吧?”

侍从自己的话刚一出口,似乎就明白了什么。

“战争中最大的伤亡就发生在追击中,”竹中重治依旧抬头望着天,“所谓的战斗,某种意义上只是想办法迫使对方撤退,为己方追击提供机会罢了。”

“如果有办法直接让织田家撤退,又何必苦战一场。”竹中重治轻笑一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那万一明天织田信长铁了心要打下稻叶山城,根本不理会咱们散播的谣言,依旧强攻,该如何是好?”侍从还是不放心地追问道。

“没事的,他打不下来的。”竹中重治自信地轻声道。凉爽的晚风拂过他俊秀的脸庞,吹起了额前的几缕发丝。他望着天,自信地笑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

永禄六年(1563)5月20日清晨,织田家在稻叶山城三之丸内的主帐中,刚刚爆发了一场激烈的讨论。双方争论的焦点,就是今天织田家到底该何去何从。

稻叶山城不愧是闻名天下的坚城,即使守军不过2000,连城墙都站不满,依旧抵挡住了织田信长近万大军一天的猛攻。众人不得不承认,织田家最好的攻城时机已经过去了。今天,东美浓的援军就将赶回。

为此,较为保守的雨秋平、泷川一益、佐久间信盛等人强烈主张立刻撤退,避免被包围夹击在稻叶山城城下。但是柴田胜家、森可成、池田恒兴等人却主张再加一把劲——经过昨天一天的战斗,斋藤家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伤亡。现在他们已经被包围在二之丸内,只要再猛攻半天,就有希望拿下整个稻叶山城!如果这次撤退了,下一次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获得如此好的进攻机会了。

织田信长权衡了两派的意见后,最终拍板——继续进攻!就算东美浓的援军回来了,也只有6000人,织田信长可以分出一半的兵力牵制他们的行动,然后继续攻城。为了实时了解那6000人的动向,织田信长几乎派出了所有的探马和马廻众,前去东边散开了巨大的情报网。

织田家大军用过早饭后,就再次发动了对二之丸的猛攻。织田家上上下下都明白时间有限,机会难得,攻势也变得异常凶猛。织田家几乎动员了每一家的弓箭手,站在三之丸或者城内较高的建筑物上,对二之丸的城墙喷洒箭雨。雨秋平的常磐备弓箭手也被分到了南侧城墙上,向着二之丸猛烈射击。

稻叶山城的构造中,本丸城墙的高度要高于二之丸和三之丸。但是二之丸和三之丸的城墙几乎是齐平的,二之丸只略高一点。这就导致了斋藤家弓箭手不再拥有昨天那样居高临下的射击优势,很快就被织田家弓箭手压制住了。攀爬云梯的织田家足轻顶着滚石檑木和羽箭,一次一次冲击着城头。

终于,在巳时二刻,柴田家的部队当先攻上了二之丸的城头。小牧源太和竹腰直光抵抗了一段时间后,就意识到二之丸已经无法防守,只好且战且退地撤向本丸,进行最后的殊死抵抗。

·

然而,探马却也在这时回报——东边的斋藤家6000援军已经抵达了距离稻叶山城十几里地的位置,一个多时辰后怎么说也就要到达了!织田信长不得不早做打算,派出了佐久间信盛和佐佐成政、泷川一益的2000人前去坚守加纳城,保护织田军的后路,同时阻挡援军支援稻叶山城。

织田信长明白眼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立刻集合了剩下的6000多人,打算拼死一搏,看看能不能赶在援军抵达之前打下本丸!弓箭手们各就各位,开始了对本丸敌军的压制。

然而,就在这关键的时刻!一向偏爱织田信长的天公却没能作美!一直阴沉着的天终于下起了雨,一开始还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就变成了倾盆大雨!这可是直接给攻城一方带来了巨大的障碍。在大雨天里,弓箭的射程和精度都大大下降,几乎发挥不了什么作用。换句话说,攻城一方的弓箭掩护已经几乎不存在了。而防守方,却还有檑木和滚石这些守城工具可以使用。

而在雨天里,湿滑的云梯使得攀爬也变得格外艰难,被雨淋湿后沉重的衣物也加大了攻城者的困难。而攻城的一方往往需要仰攻,雨点会直接落到脸上,模糊了视线,极大影响了战斗。

织田信长眼看着唾手可得的本丸,就这样被一场大雨给搅和了,不由得气得直跺脚。然而,更不幸的消息却接踵而至。

就在今天早上,稻叶山城城下的井之口町内,突然兴起了一股传言。说是斋藤家的直臣派以全部退出中枢,让出中央权力和稻叶山城的兵权为条件,与西美浓豪族达成谅解。西美浓豪族将在今天集结全军,一起赶来稻叶山城支援。

织田信长刚刚听说这个消息时,还不是那么相信,只是把它当做斋藤龙兴狗急跳墙的缓兵之计。然而,他部署在西美浓的眼线却在今天中午好不容易赶了回来,带来了西美浓豪族的军队在昨天就集体离开了领地,开始向着东边集结的消息。不多时候,雨秋平的忍者头目宇智波青冈也千辛万苦闯了回来。他在路上的几个重要道路交叉口处都遭遇了西美浓豪族忍者的袭击,看来是打算彻底封锁消息。不过功夫过人的他还是闯过了重重封锁,赶到稻叶山城向雨秋平汇报消息。他本来是想来传递西美浓豪族有异动的情报,结果却在路上偶遇了安藤守就的军队!

根据他带来的最新消息,西美浓豪族领袖安藤守就的1500人已经非常接近稻叶山城了!离长良川不过10里地!

“主公,请快些下决定吧。”佐久间信盛此刻已经急得直跳脚,“要是被斋藤家上万大军围在井之口町,我们就完蛋啦!”

织田信长背对着他焦急的家臣们,透过一片雨雾,望着巍峨耸立的稻叶山城天守阁。他的两只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手中的折扇被他捏得“吱嘎吱嘎”作响,相比心里是无比的不甘心吧。良久,满腔的无奈和怨恨化作一声仰天长啸。

“分批次撤退!”织田信长转过身来,对着手下的家臣们下达命令。

第二百九十章 起风(1)

“锅之助,龙子,收拾东西,我们要准备撤了!”雨秋平回到营帐内,立刻让侍从们收拾一下帐内的东西。龙子听到命令后,立刻手脚麻利地把地图、笔墨纸砚、油灯等东西收进盒子和袋子里。自从有了龙子跟着雨秋平一同出征,雨秋平立刻觉得生活环境提高了不少。细心体贴的龙子比他原来那些侍卫会照顾人多了,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雨秋平现在都有些离不开她了。

本多忠胜虽然身为雨秋平的侍卫队长,但是这些杂活他一般都不做,似乎是觉得这些有违武士的身份。

“殿下,为什么前天才到,今天就要走了呀?”龙子一边收拾着手上的东西,一边怯生生地问道。

“因为敌人过来了呀,”雨秋平笑着摸了摸龙子的小脑袋,“西边来了几千敌人,都奔着稻叶山城过来了,我们再不走,可就要被堵在这里了啊!”

“这么可怕的吗?”龙子听到雨秋平说得这么吓人,手上收东西的速度也骤然加快,把雨秋平逗得直乐。

“放心吧,只要我们快点撤离稻叶山城,他们追不上我们的。”雨秋平哭笑不得地安慰道。

永禄六年(1563)5月20日午时四刻,织田家开始从稻叶山城撤离。为了尽快离开稻叶山城,织田信长下令各部直接以行军阵型快速沿着官道南下,以避免在稻叶山城被西美浓豪族联军堵住。织田信长亲自作为先锋率部撤离,织田家大军长长的一字长蛇状的行军阵型在官道上绵延了数里之长,期间还夹杂着大量用推车、扁担搬运着辎重的辅兵。

所有临时打造的攻城器械,眼看是来不及运回去了,全部被织田信长遗弃在了稻叶山城。由于天降大雨,织田军仓促撤离时,甚至没能引燃这些攻城器械。

下午未时二刻,织田军大军抵达加纳城。而此时,东美浓赶来的援军也抵达了加纳城,开始对加纳城发动攻击。佐久间信盛率领所部顽强抵抗,没有足够攻城器械的东美浓援军对他们也没有太好的办法。织田信长唯恐夜长梦多,担心西美浓的豪族联军赶到稻叶山城后追击而来,因此没有选择支援加纳城,而是直接从西侧绕过加纳城,沿着长良川南下,向着南边的十四条地区撤离。他向佐久间信盛下达命令,坚守一段时间后就可以弃城撤退,跟上主力部队。

·

未时三刻,西美浓西轻海地区的一座小山上。

一位面容俊秀儒雅的青年,正站在山顶一座楼阁的顶端,撑着一把油纸伞,安静地聆听着雨滴落在伞面上有节奏的清响声。

忽然,雨滴声的节奏骤然变得杂乱无章,手中的伞也微微抖动了一下。

起风了。

“竹中大人,”身后的一个侍从从楼阁内走了出来,“起风了,您要不要回到楼阁里。”

“不必。”竹中重治轻轻摇头,继续望着辽阔的平原。

风后起,八阵出。

好戏要开始了。

·

未时五刻,织田信长接到奏报,稻叶山城内的守军已经从井之口町南下,携带着大量攻城器械,前往攻击加纳城,追击撤退的织田军。织田信长明白,西美浓豪族联军估计已经全数抵达了稻叶山城附近,斋藤龙兴才会如此有底气地发动攻击。织田信长让佐久间信盛率领所部立刻撤离加纳城,以免被西美浓7000大军围剿。担忧在美浓境内被追上的织田信长,也下令各部加快了行军速度,行军队伍越拖越长,部队间的距离也越拉越开。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就在织田信长前军抵达长良川东岸的十四条地区,准备继续南下的时候,长良川西岸的一处丘陵后,突然绕出了一支斋藤家的军队!他们早已列阵完成,气势汹汹地从长良川上的两座桥梁处完成渡河,就向着织田信长所部杀来!看旗号,正是西美浓三人众之一的氏家直元所部!

“有埋伏!”织田信长大惊失色,居然会在这里遭遇西美浓豪族的埋伏!他们远道而来,对于地理的了解远不如这些美浓本地豪族,遭遇伏击也是在所难免。然而,他的部下全部在官道上一字排开,还保持着行军队形。辅兵战兵混合在一起,战兵们的盔甲大半都装在辅兵的推车和扁担上,要来不及了!

织田家的足轻们仓促披甲迎战,还没能完成列阵,斋藤家的大军就杀上前来。氏家直元所部足足有500战兵,就这样笔直地撞向了织田军。织田家单薄的行军阵线拖得过长,根本没有办法应付侧翼的袭击,队伍一下子就被从中央截断,织田信长本人碰巧就在被截断位置的南边,一下子与跟在其后的织田家各个家臣的部队失去了联系!与主帅失去联络的织田家中军一下子陷入到了慌乱中。

“前面是怎么回事!”处于中军位置的雨秋平只能看到南边前军的位置,氏家直元的旗号和织田家的木瓜旗交汇在一起。他不由得惊讶地喊出声来:“西美浓的豪族不是应该去支援稻叶山了么!怎么这里会有埋伏!”

话音未落,西北的桥梁处也传来了巨大的骚动。雨秋平惊讶地回过头去,只见位于西北方向的一座桥梁上,居然也有斋藤家部队的旗号晃动——那是不破光治的旗号!又是一支列阵完毕的备队从小山坡后面绕出,此刻正在通过那座长良川上的桥梁,向着织田家的后军——池田恒兴所部杀去!池田恒兴本来的任务就是押送辎重,此刻所有的战兵基本都保持着行军阵型,没有人穿着胴丸,所部和粮车、辅兵以及大量的锅碗瓢盆混杂在一起,根本无力抵抗!

“常磐备!立刻列阵!”雨秋平匆忙下达了命令。常磐备的足轻们本来就因为辅兵不足而把具足穿在身上,此刻反倒刚好有了便利。他们从西侧离开官道,来到官道西边的荒地上,靠着娴熟的队列变换,立刻完成了列阵。雨秋平也不多话,立刻脱离中军,反向向着后军杀去,为池田恒兴解围。

织田家后军的辎重队一看到气势汹汹的斋藤家大军杀向了手无寸铁的他们,不少人立刻如鸟兽散,向着安全的东南方向逃去。不破光治也毫不客气,立刻派出麾下的骑兵队去追杀驱赶这些狼狈逃窜的辅兵。池田恒兴所部被逃兵冲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不破光治击破。危急时刻,常磐备及时赶到。400战兵列着整齐的枪阵,向着不破光治所部的侧翼杀去。不破光治对于雨秋平所部居然能做出如此快速的战阵调整而惊讶不已,不敢怠慢,只得放弃了对池田恒兴所部的追击,转而迎上雨秋平。

不破家的部队,的确是传言中西美浓一支敢战的劲旅,居然一时间抵挡住了常磐备的攻势。雨秋平的逆袭为池田恒兴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他匆忙依托官道列阵,准备和雨秋平所部一起夹击不破光治。

然而还没等池田恒兴开始行动,北边的官道上立刻扬起了烟尘。雨秋平放眼望去,立刻看出了那正是前来追击的安藤守就的旗号!大雨天严重影响了视野,以至于之前两支埋伏的部队迟迟没有被发觉,而这支北面来的斋藤家部队已经逼近到如此近的距离,池田恒兴才刚刚察觉到。那支部队人多势众,估计有将近2000人,六七百战兵,势单力薄的池田恒兴手下不过400人,一百多战兵,根本不是对手。才刚刚一交战,就立刻落入下风!

雨秋平深感不妙!因为安藤守就所部是从稻叶山城而来!他后面很有可能跟着之前去救稻叶山城的西美浓豪族联军主力!见状后,他立刻下令所部加大攻势,打算趁着大军赶到之前先击溃不破光治所部,然后立刻掩护着池田恒兴一起撤退。

然而,池田恒兴所部溃败地比他想象中还要快!人多势众的安藤守就快速地指挥部下从官道右侧包夹了池田恒兴脆弱的两翼,一举击垮了池田恒兴的战线。池田恒兴所部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向着官道南边奔逃!

他这一撤可坏了事,随着追击的安藤守就不断南下,在官道西侧和不破光治所部拼杀的常磐备的侧翼也将被暴露。雨秋平匆忙下令水原子经、御前崎仲秀的排立刻进行队列调整,向右转向,才将将挡住了安藤守就的侧击。不过雨秋平此刻的处境已经无比危险,被包围在了官道西侧、长良川东岸的狭窄地域内。安藤守就的部队似乎尝试迂回到雨秋平的南侧,把雨秋平彻底围歼在这里!

雨秋平不敢托大,匆忙下令部下背靠河流,列出了一个半圆形的阵型,把辅兵和骑兵掩护在圆心内侧,且战且退。池田恒兴似乎察觉到了雨秋平的危险,亲自率领着还能动员起来的几十个战兵向着安藤守就马印所在发动反攻——这令雨秋平感动不已,但是却杯水车薪。安藤守就立刻调出了一百战兵和手下的骑兵队把他们团团围住,池田恒兴也陷入了绝境。他那几十人甚至要比雨秋平的部队更为窘迫,池田恒兴本人更是有被讨取的危险。

不过,池田恒兴的决死突击,却让安藤备的阵容有些松动!常磐备如果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从南侧强行突围!

该怎么办!

第二百九十一章 起风(2)

“殿下!该怎么办!”吉岗胜政高喊道!他的排正巧就处在最南边的位置,如果需要趁势突围的话,他必须抓住现在的机会,“要突围吗!”

吉岗胜政的这一嗓子,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目光引向雨秋平。常磐备的所有兄弟们,此刻都等着雨秋平一句话,来决定他们的命运。

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战机转瞬即逝,他明白留给自己做选择的时间并不多。是呼应池田恒兴,做出几乎没什么可能成功的反击,还是趁势突围!一切都必须在几个呼吸间做出决定!

脑中一下子涌出无数的念头,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晃过。

池田恒兴是为了救我才冲过来的,本来他已经跑掉了!我现在为了自己的安危就临阵脱逃,哪里对得起他的那份情谊!

可是如果不是为了救援他,我早就已经出现在安全的地方,也不会向着不破光治发动攻击!他帮我拼一次命,只能算是投桃报李罢了。如果没有我,他也早就完蛋了。

但是池田恒兴可是我一直的好哥们!刚到尾张时就是他帮我解决了大麻烦,他也从来不嫌弃我叛将的出身,一直帮我当成真的朋友。一起喝酒吹牛,一起到四处游玩,甚至当年双生子风波的时候,池田恒兴也一直在力挺我!就这样对好朋友见死不救!良心哪里过得去?对得起死去的近藤康庄吗?

可是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我不再是那个天真单纯的老好人了!在这个战国乱世,如果不能抛弃自己的善意,是不可能生存下去的!我活下来是为了给家督殿下报仇,不是玩什么无聊的“织田家家臣扮演游戏”!池田恒兴是我的敌人,并不是我的同伴啊!我为什么要为了救他把自己和追随我的部下一起推入险境!

雨秋平的脸色天人交战,内心无比地挣扎。他低下头,紧缩双眸,快速地张开双手,又猛地握成拳头,使劲使到双手痉挛般地抽搐着。

我要做选择了。

·

然而,就在这时,南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喊杀声!雨秋平惊讶地睁开眼抬起头,向着南边望去——只见森可成的旗号高高飘扬,向着北边杀来。安藤守就担心部下两面受敌,不得不暂时解除了对雨秋平和池田恒兴的包围,退向北方和不破光治合流。终于舒了一口气的雨秋平和池田恒兴也立刻南下撤退,撤到了森可成的身边。

“森前辈,真的多谢您了!”雨秋平感激地握住了森可成的双手,“要不是您,我估计…”

雨秋平说到这里,话音却是戛然而止。

我估计什么?我估计早就死了么?可是不会啊,我当时跑得掉的啊。

那我为什么要道谢?是谢谢森可成让我不用去残酷地做出选择了么?

“你这小子,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池田恒兴虽然自己也是脸色惨白,满头大汗,此刻却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哪里像我!临危不惧,方寸不乱!冲击安藤守就的马印,救了你一命啊!”

“是是是,”雨秋平笑着迎合了尾张逼王的表演,又将目光投向森可成,开口道:“森前辈,您不是在前军的么?怎么回来了?前军情况怎么样了!”

“我们和主公失去联系了,主公的位置太过靠前,被稻叶家隔断了。”森可成用那粗重的声音低声说道:“咱们剩下的部分中军和前军合兵一处,勉强击退了氏家直元。现在正在南下寻找主公。氏家直元的部队则在侧后穷追不舍,估计仅凭那2000直辖很难搞定。”

“这样嘛,”雨秋平提起的心一下子放下了,“那前辈您为什么会赶到这里呢?”

“额…是为了…后军辎重的安全。”森可成愣了一下后磕磕绊绊地说道,有些木讷的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来表达对同伴的担忧之前。

“多谢森前辈救命之恩了!”雨秋平俯身感激道。森可成不说,雨秋平也看得明白,森可成是放不下雨秋平和池田恒兴的安危,才从已经安全的地方再次杀回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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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池田恒兴和森可成合兵一处后,战兵的数量达到了650多人。而对面的安藤守就和不破光治的兵力,因为刚才和雨秋平对战时受到了一定的损失,战兵数量也只有800人左右了,两方也暂时陷入了对峙状态。

雨秋平看了眼东边官道上的惨状,不由得心里一寒。大量的辅兵早已逃散得无影无踪,不知道最后能跑回尾张回归建制的有多少。而辛辛苦苦运来的粮食等其他辎重,此刻也都被胡乱地抛洒在了官道上,根本无人问津。没有辅兵,这些东西又哪里运得回去?除非织田家能够击溃斋藤家,控制整个战场。

这一仗,织田家可以说是损失惨重了。根本没有想到西美浓豪族没有前往稻叶山城,而是在织田家大意的行军路上伏击了织田家。

“森前辈,我们是不是该撤退了?”雨秋平向就在自己身旁的森可成询问道,“留在这里夜长梦多,敌在暗我在明。”

“还不行,”森可成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为什么?”雨秋平不解地问道。

“加纳城的友军还没有回来,”森可成低声道,“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留在这里也算有个照应。”

雨秋平闻言一愣,加纳城的确还有着2000织田家的部队。可是听到森可成这么说后,他的内心确有一些羞愧。自己急于逃命,都甚至想抛下同伴。森可成却为了同伴,甘愿留在险地。而且加纳城的佐久间信盛、泷川一益和佐佐成政,和森可成关系都谈不上多好。织田信长早就下令让加纳城守军撤退了,直到现在还没有过来,可能是遇到了麻烦吧。

就在雨秋平胡思乱想的时候,东北加纳城的方向上,有人开始从雨雾中出现。雨秋平定睛一看,正是佐久间信盛、泷川一益和佐佐成政的旗号。雨秋平和森可成立刻派出手下的骑兵,前去接应友军撤离。不过,还没等他开心多久,更多的旗号就从雨雾中浮现出来。

那是斋藤家从东美浓一路赶来的6000援军。

雨秋平顿时就觉得心里一凉,这仗估计是难以善了了。织田家的4000直辖主力有2000正在和氏家直元缠斗,剩下的2000一部分跟着织田信长一起不知所踪,另一部分则已经在突然袭击中被冲散。没有了织田信长的主力,仅凭手头的这些人又如何抗衡斋藤家的大军?

·

申时初刻,佐久间信盛靠着娴熟的撤退技巧,利用地形和延阻暂时摆脱了斋藤家主力的衔尾追击,和雨秋平他们会合。织田军立刻南下撤离,身后的斋藤军也在会和后跟着织田家的部队穷追不舍。索性风大雨急,两边的速度都快不起来,织田家的军队暂时没有遇到危险。不过为了加快撤离速度,一切无关紧要的辎重已经被全部抛弃了。

雨秋平此刻正行进在队伍的后方,最前面开路的是森可成所部和泷川一益所部,其次就是之前受伤最严重的池田恒兴和佐佐成政所部,他们被保护在队伍中央。而雨秋平和佐久间信盛则率领所部跟在队伍的最后方。一行人列成行军阵型,急匆匆地向着南边逃去。本来在战场之上,列成行军阵型机动会十分危险,一旦遭遇敌人的打击很有可能会损失惨重。就像中午的织田家直辖主力那样,空有雄厚的兵力和强大的战力,没有阵型和建制、无法指挥还是一盘散沙。

可是眼前的局势,已经由不得织田军多选。一旦被身后的斋藤家8000大军黏住,他们这不满4000人就是死路一条了。索性之前南边的伏兵氏家直元已经杀出,眼下南方应该是安全的了。

“这该死的大雨,”骑在马上的雨秋平咒骂了一句。即使努力向远方极目远眺,视野范围仍然十分有限。他客场作战,根本不了解地形。昏黄色的天空和细密的雨雾极大影响了侦查效果,这才导致了今天连续被伏击。熟悉地形的西美浓豪族在这里战斗简直是如鱼得水。

雨秋平心有余悸地看向西侧,长良川的对岸。

“殿下啊,”跟在雨秋平身侧小川佑东看出了雨秋平的焦虑,笑着应和道:“殿下是不是担心西边又杀出一支伏兵,然后我们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可能的,别瞎说了,”雨秋平自嘲地笑了笑,“有伏兵的话,刚才早就一起杀出来了,又为什么等到现在?”

“说不定对面有高人在,就是算准了殿下您的心思呢,”小川佑东继续挖苦道,“就像喝酒一样,有些人就是故意装醉,骗得对面以为马上就能把他喝倒了从而放松警惕,一波反杀的!”

话音未落,雨秋平的瞳孔就骤然收缩。片刻后,他颤颤巍巍地开口道:

“我看错了吧,嘿,”雨秋平有些颤抖地举起了手,指向了长良川西岸,也就是雨秋平所部西南方的河对岸。

“那些…不会又是伏兵吧!”

第二百九十二章 起风(3)

然而小川佑东不幸言中了。埋伏在西轻海地区,等待已久的稻叶一铁,率领所部渡过长良川上的桥梁,向着前军的森可成和泷川一益杀去!而察觉到了前军的埋伏已经发动,原本不紧不慢地追在背后的斋藤家大军也忽然呐喊着发动了冲锋,向着织田家后军扑了过来。后面斋藤家大军的几百骑兵,更是策马奔腾而来。

“小川佑东!你这个乌鸦嘴!给老子把嘴巴闭上!”雨秋平气得破口大骂。现在,他们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稻叶一铁作为西美浓三人众之一,也是传闻中西美浓最为能征惯战的武士,他手下的部队也是西美浓最强。他一出现,前军估计已经凶多吉少!中军的池田恒兴和佐佐成政一个部队被击溃过,另一个则是在守卫加纳城的战斗力损失惨重,根本帮不上忙。此刻,只能指望后军的增援了!

可是后面的追兵该怎么办!

雨秋平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身后声势浩大的斋藤家追兵,从官道和官道两侧的广阔地域正冲向织田家的战线!就算雨秋平能够击败稻叶一铁,这也需要大量的时间。而有这段时间,斋藤家的部队早就追上来了,织田家又该如何撤退!

“看什么看!雨秋红叶!”佐久间信盛的一声低喝,打断了雨秋平的思索。

“佐久间殿下,”雨秋平有些焦急地快速说道:“眼下该如何是好!必须要去增援前军,可是追兵又该怎么办!”

“愣着干嘛,你去前面增援!”佐久间信盛冷哼了一声,一贯和雨秋平看不对眼的他似乎根本没想和雨秋平沟通,“后面交给我。”

“殿下?”雨秋平闻言大吃一惊。佐久间信盛手上只有1000人,如何能应付8000追兵!“要不我和您一起留下,或者您去增援吧!”

“别在这里废话了,雨秋红叶,想把大家都害死在这里吗?”佐久间信盛不屑地策马背过身去,就向着背后冲去,“如何撤退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你在我撤退大将面前指手画脚!”

“殿下…”雨秋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望着佐久间信盛冲到他的部队面前,传令部下开始列阵来掩护雨秋平的背后。

“明白了。”雨秋平坚定地点了点头,立刻指挥常磐备再次用快速的队形变换,从行军队形切换到了一个鱼鳞阵的阵型,向着已经渡过长良川的稻叶一铁的侧翼发动猛攻!

·

稻叶一铁刚刚渡河,还没来得及攻击猝不及防的森可成和泷川一益,就看到了气势汹汹冲过来的常磐备。他和不破光治一样诧异,不明白为何有部队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队形切换。无奈之下,只得抽出主力面向雨秋平列阵,而分出一支别动队进攻森可成和泷川一益。稻叶一铁没有打算靠着那支别动队击破森可成和泷川一益,只是想把他们逼下官道,逼得尽可能离战场远一点,不让他们有机会立刻完成队形变换,从而从侧面夹攻他的部队。

森可成和泷川一益也确实没有办法,只得且战且退,先用聚集在手边的旗本队和部分足轻抵御稻叶一铁的攻势,然后让主力后退试图列阵。

雨秋平的常磐备在大雨下的泥泞土地里奔波了一天,连午饭都没有吃,更是经历了一场艰苦的战斗,早就消耗了大量体力。此刻,面对养精蓄锐的稻叶一铁所部,一时间竟然被压制住了。稻叶备是名闻美浓的强军,对上雨秋平的长枪阵也毫不怯场。第一排的长枪手毫不示弱地和常磐备对刺,掩护着使用武士刀和太刀的武士不断冲击枪阵。

雨秋平眼看迟迟打不开局面,心里也是十分着急。中军的池田恒兴和佐佐成政整顿着伤亡接近三成,几乎已经无力再战的部队扑向稻叶一铁的别动队,遏制住了他们的进攻势头,给森可成和泷川一益重整部队争取了时间。可是佐久间信盛虽然竭尽全力,却也拦不住数量是他七八倍的敌人。斋藤军将辅兵留在阵后,派出两千多战兵冲击佐久间信盛的防线。即使他在撤退时利用地形且战且退,拉扯阻碍着斋藤军的增援,还是有将近800战兵从两侧绕来,其中就包括了两百多骑兵。

一路冲向了刚刚列阵完毕的泷川一益和森可成,把他们又再次拦住。另外一路则沿着长良川河畔杀来,直奔常磐备的后方!但是常磐备几乎大部的兵力,都已经投入了和稻叶一铁的战斗中。本来就占不到上风的常磐备如果试图撤出兵力的话,可能就不得不面临崩溃的危险。

雨秋平无奈之下,只得下令作为预备队的小川佑东的排立刻北上建立防线,又把查理的两个弓箭排调去支援。然后让本多忠胜率领着他的侍卫,和前田庆次率领的马队冲上前去。本多忠胜和前田庆次勇不可当,接连斩杀了好几个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可是滚滚而来的骑兵大队很快赶到。本多忠胜和前田庆次指挥着雨秋家的骑兵努力与其周旋,为小川佑东争取时间。

小川佑东不负众望,很快完成了整顿。常磐备的足轻们挺着长枪,逼向了那些骑在马上的骑手们。如果骑兵没能加速起来,长枪兵简直就是骑兵的天敌。常磐备的骑兵以寡敌众,努力制止了斋藤家骑兵的冲锋。小川佑东的长枪手们毫不客气,对准马上的活靶子就是一通乱刺,将不少人刺落马下。骑兵队的骑手都是各个家里珍贵的武士,自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伤亡,纷纷向后撤退。

还没等雨秋平出一口气,斋藤家迂回过来的几百战兵就像他发起了猛攻。小川佑东寡不敌众,被迫在弓箭队和骑兵队的掩护下不断退向南方——眼看就要撞到雨秋平保护在中央的辅兵队背后了!

雨秋平焦急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如果他不能立刻击溃稻叶一铁所部,他的部下就会在这里因为前后夹击,腹背受敌而溃散!

·

千钧一发之际,稻叶一铁所部的南方突然想起了“哒哒”的马蹄声!雨秋平定睛一看,那正是柴田胜家的旗号!柴田胜家手下有着织田家内除了马廻众之外最强大的骑兵队,他们的到来给雨秋平打了一剂强心剂!稻叶一铁匆忙派出自己的骑兵与柴田胜家周旋,却被勇猛的柴田胜家给硬生生直接冲了过来。而跟在柴田胜家身后的,则是柴田家的足轻以及部分织田家的直属足轻。

稻叶一铁眼看势头不妙,自己反倒要被夹击了。于是他匆忙调整,放弃了对雨秋平的进攻,而是转而从渡河经过的渡桥在撤回长良川西岸。雨秋平哪有功夫追击,急忙下令常磐备所有的战兵集体向后转,立刻绕过辅兵补上北边战线,掩护小川佑东。而柴田胜家也没有穷追,而是直接率领骑兵顺着官道向北奔驰,路上池田恒兴和佐佐成政的部下匆忙跳下官道躲避。柴田胜家随后下令骑兵队一分为二,分别赶来支援雨秋平和泷川一益、森可成。

看到柴田胜家的骑兵队已经冲锋到自己的侧后方时,迂回过来的两支斋藤家部队也不得不退了回去。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缓解了大危机。

而此时,柴田胜家本人也刚好策马来到了雨秋平的身边。

“柴田殿下!”雨秋平这次真是感激不已地拱手道:“实在是多谢了!”

“毛头小子,真会给老夫添麻烦!”柴田胜家没有用正眼看雨秋平一眼,只是啐了一口,随后,就率领所部继续北上,去掩护佐久间信盛撤退了。

·

就在雨秋平发愣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喊声。

“小子!你没事啊!”前田利家同样策马而来,着急地跑到了雨秋平的身边。常磐备奋战大半天,几乎每个人的盔甲上都溅上了鲜血,在大雨中显得格外疲倦。

“我没事,大哥,”雨秋平看到援军分分抵达,终于安下心来,“你们前军怎么过来了!”

“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了,”前田利家霸气地一挥手上的朱红色长枪,把他架在了背上。“我们前军和氏家直元打了老久,终于算是把他给逼退到长良川西岸了!好不容易也联络上主公了,主公带着1000人之前和我们失散,已经撤离到了森部那边,确保我们退路的安全了!”

“我们本来可以直接撤退了,可是原本去接应你们的森殿下迟迟不回,那柴田老胖子担心你们被围困,就带着我们一起回来增援了!”前田利家边说边哈哈大笑道,“看来我们来得真及时啊!”

他笑完后,就将目光投向了北边。他眯着眼,透过雨雾看了一会,向雨秋平问道:“是佐久间那老家伙在断后么!”

“没错。”雨秋平点了点头,神色却有些复杂。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带马缰,来到了前田利家的身侧,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道:“大哥,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

“啥事?尽管问?”前田利家大方地说道。

“那个…柴田殿下和佐久间殿下不是应该对我们很不满的吗?好像很看不起我们啊?”雨秋平轻声问道。

“是啊!”前田利家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那些老东西狗眼看人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那为什么!”雨秋平的声调骤然提高,察觉到不妥的他匆忙顿了顿,再次低声问道:“那为什么今天佐久间殿下会愿意亲自为我断后,柴田殿下也冲锋在第一个来支援我!森殿下和我与恒兴关系不错,支援我我倒是理解!他们两位也是为了什么?”

听罢雨秋平的问题后,前田利家忍俊不禁,噗得一声笑了出来。

“你小子在想什么啊,”前田利家用长枪的枪柄在雨秋平的脑袋上重重地敲了两下。

“在我们织田家啊,不管平时矛盾多么大的人,即使彼此再看不顺眼,”他边说,边骄傲地笑道:“上了战场,都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

第二百九十三章 战后

5月20日傍晚,织田军总算狼狈不堪地逃回了进攻的发起点——黑田城。斋藤家也没有穷追,在日落前就收兵了。

这一仗,织田家损失惨重。不仅在遭遇伏击时发生多次溃败,还在斋藤家大军的衔尾追击下伤痕累累。出征时的9000大军,只有6000人逃回尾张。剩下的3000人要么就是阵亡或者被俘,要么就是因为溃散而失去了联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归建制。损失三成多,可以说是堪比当年织田信秀加纳口之战的惨败了。而此役带去的一切辎重,也几乎全部丢失,盔甲武器更是损失无数。

尾张本来就因为连年征战而一直面临男丁的缺乏,此役更是让情况雪上加霜。织田家很有可能遭遇空有领土,却召集不出军队的窘境了。据丹羽长秀估计,织田家现在顶了天也只能动员9000人了,实力已经落魄到当年桶狭间之战前夕时的样子。

上到织田信长,下到织田家的足轻,每一个人都对这场惨败心有余悸。战后的评定会议上,织田信长把所有的属下挨个骂了个狗血喷头,也难以消除心中的愤恨。家臣们敢怒不敢言,其实大家都清楚,这一仗最大的决策失误就来自于织田信长本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关这一次战役的更多细节也被在浓尾大地上传扬开来。原来西美浓诸多豪族早就准备好了去伏击织田信长,而不是临时起意。他们刻意不去支援斋藤龙兴,只是为了迫使斋藤龙兴让出中枢的权力,同时诱使织田信长大意地深入美浓境内。而他们散播的“西美浓豪族联军即将救援稻叶山城”,其实只是一个迫使织田家撤退的幌子,从而给了西美浓豪族在撤退的必经道路上从容伏击的机会。他们提前戒严封锁消息,就是为了能够悄无声息地潜伏到长良川的西岸,来给织田信长致命一击。

彻底的惨败,输得毫无还手之力,织田信长这一次彻底败在了西美浓豪族的手上,令织田信长威望扫地。原本靠着鸣海城奇袭一战成名的他,现在又沦为了人们的笑柄。而与之相对的,则是声名鹊起的竹中重治——美浓方面这一战的策划者。据传,从计划制定,豪族间的联络,再到迫使斋藤龙兴妥协直至最后的战术布置,竹中重治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一时间,“美浓的麒麟儿”的称号响彻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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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西美浓的豪族,也在战后趁着大胜之势,提兵稻叶山城城下,迫使斋藤龙兴履行了诺言。日根野弘就和竹腰直光等直臣宿老被从稻叶山城中赶回了自己的领地,重臣联席会议正式取代了斋藤龙兴的班子成为了中枢大脑。而安藤守就则作为西美浓派出的“保护斋藤龙兴”安全的那个人,率领所部进驻到稻叶山城西门外的兵营内。而斋藤家的直属部队,一部分被调走去了加纳城,另外一部分则被赶到了稻叶山城的北门外驻扎。稻叶山城内的治安和秩序,也交给了安藤守就手下的亲信负责,斋藤龙兴被彻底控制起来。

西美浓豪族们掌权后的第一时间事情,就是与和他们多有摩擦的浅井家断绝了同盟关系,转而与六角家正式缔结同盟。在斋藤义龙时代,为了上洛的方便,斋藤家和六角就已经多有接触了。浅井家得知此事后气愤不已,但是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整军备战,以防敌人从两个方向对北近江展开侵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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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回到尾张。

这一场战斗,织田家虽然全线溃败,但是也有出彩的地方——那就是雨秋平和常磐备。在危机重重的战场上,雨秋平那临危不乱的冷静和常磐备快到让人眼花缭乱的队形变换给织田家的家臣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雨秋平也靠着常磐备的训练有素,躲过了损失惨重的命运。雨秋家这一次出征遭遇的伤亡还没有达到一成,恢复起来不是问题。

而雨秋平经过这一战,也忽然发现自己对织田家有了些感情。无论是池田恒兴、森可成、前田利家这些好朋友的倾力救援,还是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这些平时互相看不顺眼的冤家为了自己而奋战,都令雨秋平感慨良多。他忽然心里萌生了一种想法,能不能采取别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织田信长,而不用让他与这些同僚对阵沙场。

胡思乱想之后,雨秋平还是把重心放回到了生活上面——最近有不少麻烦的事情。之前今川枫刚刚生完雨秋岑,身材微微有些发胖——雨秋平发誓,真的只是微微而已!哪有女的生完孩子不胖的啊!可是今川枫却气得不行,月子刚刚做完就要开始习武来减肥,结果把自己给累病了。好吧,肥确实是减下来了,身材也恢复了原来模样,可是却把雨秋平给心疼地不行。

另外一件操心事,就是两个孩子的教育问题。今川枫和雨秋平说,雨秋殇和雨秋佑过了年就要4岁了,是时候请个老师教教他们了。雨秋平毛遂自荐,打算自己编写课本,把后世的那些系统知识都传授给他们,还请了濑名氏义来为他们传授一些理财方面的问题。可是今川枫却觉得不够,他认为雨秋平那种教法教出来的都只是千篇一律的学生,可是雨秋殇和雨秋佑却都是武家子弟,要负责传承雨秋家的家业。因此,必须要请一个传统的老师向他传授日本武家必须要学习的知识。

雨秋平思来想去,觉得最符合今川枫口中所需要的老师形象的,就是天野景德了——一个比较传统的日本武士,还很有文化。天野景德也答应了雨秋平的请求,计划在过年后就开始作为老师来带这两个小孩子。

领地内的其他事务,则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秋收的工作在直江忠平的主持下展开,叶栗郡内的司法权也基本被法官们收到手中。那些村长和长老,现在都要小心翼翼地瞧着法官的脸色,生怕自己的判决被法官宣布不合法。而有一个村长有尝试过用权威威胁领民们不准去找法官断案,被得到风声的法官们上报给了雨秋平。雨秋平立刻派出了一个排的常磐备足轻开到了那个村里,村长立刻就老实下来,也彻底丧失了全部的威信,被村民和雨秋平联手撤换,流放外地。

村长和长老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们打算贿赂那些法官,从而让他们对自己网开一面。然而,这些法官绝大多数都是跟随雨秋平多年的老兄弟,对雨秋平忠心耿耿,根本不吃这一套,反手就把所有的贿赂情况报告给了雨秋平。雨秋平立刻派出天野景德去严打这些情况,又有不少村长遭殃了。在这之后,这些地头蛇们不得不老实下来。

除了领地的司法外,真田昌幸和濑名氏义的工作也开展地很顺利。真田昌幸已经将情报机构的总人数扩充到了50人左右,眼线也基本遍布了西美浓的各个主要城镇。而濑名氏义的商队在开设了商铺后,继续大赚特赚。那些联合入股的四家小豪族,已经快能偿还完雨秋平的欠款。这些一辈子土里刨食的小豪族哪里见过来钱这么快的方式,顿时对雨秋平当时答应分成给他们的事情感动不已。蜂须贺小六、野野村幸成甚至亲自在中秋节的时候来拜会了雨秋平,原赖房和加藤光朝也派人送来了礼物。

不过,就在雨秋平沉迷于领地建设的时候,10月21日,他却被织田信长紧急叫回了清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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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策马赶到清州城时,天色已晚,估计织田信长已经睡了。他于是就带着本多忠胜和龙子等几个侍卫,想去前田利家在城下町里的家中先凑合一宿,却不想在前田利家的家里撞到了一种狐朋狗友们。

只见前田利家、池田恒兴、佐胁良之、生驹亲正、塙直政、山内一丰还有好久不见的木下藤吉郎,七个人正围坐在一张圆桌四周喝酒,每个人都喝得面红耳赤。桌上的残羹和酒水已经一片狼藉,酒瓶也七倒八歪。一旁的阿松正插着腰,鼓着腮帮子看着丈夫领着一堆人把家里弄得乱糟糟地。

“我的天啊,”雨秋平看到七个醉汉,一下子吓得不轻,“你们这是怎么了啊!”

雨秋平的一声呼喊引起了酒桌上的人的注意,正对着雨秋平的方向坐着的池田恒兴猛地一抬头,醉眼惺忪地望着雨秋平,就这样愣了两秒。雨秋平看到他的嘴唇动了两下,以为他要说话了,却不想这个大男人一下子一头埋进面前的汤碗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去!这是怎么了?”雨秋平真的是不知所措地大声问道:“主公驾崩了吗?”

“主公驾崩了,我们哪里会这么难过啊!”佐胁良之大声吼出了大逆不道的一句话,随后也跟着掩面痛哭了起来。他们二人这样哭,立刻引起了连锁反应,好一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惨状。

“松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了?”雨秋平哭笑不得地向着一旁的阿松问道。

“雨秋殿下,”阿松很有礼貌地行了一礼,低声回答道:“刚才木下大人带回消息说,主公决定把阿市公主嫁到近江去。”

听到这里,雨秋平立刻恍然大悟!历史上的情节就这样发展过,织田信长把有着战国第一美女之称的妹妹织田市嫁给了浅井长政,两家结为婚姻同盟。而浅井长政和织田市也因为郎才女貌,成为战国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可是这美好的婚姻,最后却以悲剧收场。

“那你们一帮大老爷们哭什么啊?”雨秋平摇着头笑着拍着圆桌,“咱们这次惨败,伤筋动骨哦。仅凭自己的能力已经抗衡不了美浓和织田信清了,所以要去找盟友啊!浅井长政刚刚和斋藤家闹翻,不是正好和咱们结盟吗!这是大好事啊!”

雨秋平话音刚落,池田恒兴就猛地把头从汤碗里抬了起来。只见他脸上沾满了味增汤和紫菜,头发也湿漉漉的,可是他却浑然不知。

“你懂什么!”池田恒兴愤怒地哀嚎道:“阿市公主一嫁人!咱们全尾张的男人就都失恋了啊!”

第二百九十四章 婚姻

永禄六年(1563)11月12日,北近江小谷城外。

雨秋平因为和浅井家有旧,作为织田信长派出的请求缔结婚姻同盟的使者,来到了北近江。走在路上,他就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怎么好像成了红娘一样。之前织田家和松平家的同盟,就是他牵的线,也促成了织田五德和未来的松平信康的婚姻。而这一次织田家和浅井家的同盟,又是他来牵线,又要促成浅井长政和织田市的婚姻。

他忽然有了一个脑洞,如果自己出现在后世的《信长之野望》游戏里,会不会习得一个“外交术”的技能呢?是不是“智力”一栏会被给得特别高?

雨秋平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当时池田恒兴那几个失恋的兄弟哭成泪人的样子,忍不住偷笑了两声。阿市他也见过,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清纯可爱地仿佛能把人的心都融化了。如果单论颜值的话,已经和今川枫不相上下了。不过,今川枫和织田市似乎走了两个不同的路线。今川枫会更加独立成熟一些,像是一个大气优雅的贵族公主。阿市则单纯可爱,仿佛一个情窦初开的邻家女孩。在这个战国时代,普遍的取向还是前田利家那样的“洛丽塔”。因此,每当雨秋平和众人争论到底是今川枫还是织田市更漂亮时,所有的同伴都站在织田市那一边——虽然他们的确不得不承认今川枫的确很漂亮。

不过还只有16岁的织田市,身材和今川枫还是不能比的,让雨秋平的内心平衡了不少。今川枫的身材和样貌,也让雨秋平的不少兄弟口水得不行。池田恒兴甚至在酒后说出过“当时看到你的老婆,你这个兄弟我就交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玩笑话,被雨秋平一通好打。

然而,等到织田市长大以后,风姿相比绝对不会逊色于今川枫啊,战国第一美人当之无愧。也难怪池田恒兴这些年轻的织田家武士们个个都坐着“癞蛤蟆吃天鹅肉”的美梦,希望阿市公主能够嫁给自己。

就在雨秋平胡思乱想的时候,坐下的白马琵琶忽然躁动不安起来。紧接着,一声口哨声在远处响起。琵琶立刻不再理会雨秋平的口令,闷头向着西边跑去。雨秋平无奈之下,只得仅仅地抱住琵琶的马脖子,跟着它一路飞驰。

跑了大概有十几秒的时间,又是一声“欤”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琵琶立刻会意地停下了脚步,雨秋平也终于能喘一口气了。

“兄长,好久不见!”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传来,雨秋平也笑着从马背上直起了身子。

“长政,好久不见!”看着亲自出城十里来迎接自己的浅井长政,雨秋平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描述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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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五年了,琵琶居然还记得长政啊,”雨秋平爱抚着坐下琵琶白色的鬃毛。不知不觉,这匹马也伴随着自己渡过了5年的风风雨雨了。这五年来自己经历了无数大小危机,却都幸免于难,或许就是它的保佑呢。

“那是我从小喂大的,自然是还记得我啊。”浅井长政爽朗地笑道。

一别五年,浅井长政已经从当年的翩翩少年长成了英俊的青年。棱角分明的脸上,眼睛显得格外有神。他依旧如过去一样,真诚儒雅而又充满朝气和活力。

一别五年,雨秋平的外貌也改变了很多。当年那不伦不类的马尾辫已经扎成了一个工整的武士髻。而原本样貌颇为清秀的他,经历了这么多考验的历练,也变得成熟起来。五官变得更加立体,也更有一些武士的味道。

“看到兄长平安无恙,没有因为那件事情消沉,我就放心了。”浅井长政凝视着雨秋平的面庞,感慨万千地说道。

“唉,当时的确是很难过很绝望啊,”雨秋平哂笑着摇了摇头,“明明一片赤胆忠心,却被冤枉流放。明明是为了拯救无辜百姓,却落得兵败被俘的下场。有的时候我真的会很迷茫,迷茫坚持那光明大义到底是不是对的?为了那份光明大义,我已经害死了那么多追随我的兄弟,还害死了待我如亲生儿子一样的濑名殿下。”

“兄长万万不可这么说!”浅井长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他策马靠近了雨秋平,转过身来,双手扶住雨秋平的肩膀开口道:“兄长万万不可因为挫折就动摇了坚持光明大义的决心啊!”

“正是因为这条路无比艰险,世间才会有那么多人背信弃义来谋求富贵平安。可是正是因为有了这么多不顾道义,只顾利益的小人,才会出现动荡不安的战国乱世啊!”浅井长政痛心疾首地沉声道:“兄长当年有关治乱循环的那一番话,我深有感触,认为兄长一言道近了世间真理!只有坚持光明大义去匡正整个天下,才能拯救完全黎民百姓啊!”

“一切私仇,伤痛,损害与利益和天下苍生的未来比起来,都是微不足道!”浅井长政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眸,一字一字地强调道:“兄长不是和我还有轻乱约好了,要一起践行天下大义的么!千万不可以半途而废啊!”

雨秋平望着浅井长政坚定的眼眸,里面仿佛有大义的火光在跳动。那股坚持,那股热情,那股对理想的执著和以天下为己任的慈悲善良,让雨秋平仿佛在一瞬间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个向今川枫郑重地许下诺言,要努力去为天下苍生减轻哪怕一点点痛苦的自己。

四年来的动摇仿佛在一瞬间被匡正,四年来向着乱世中黑暗不断堕落的溺水者仿佛被一把捞起。雨秋平的内心居然无比怀念起了那个单纯善良的自己,那个被浅井长政唤醒的自己。

他茫然不知所措地用左手捂住了自己的胸膛,想去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却触碰到了一丝冰凉——那是濑名殿下遗留给他的肋差,让他去报仇的肋差,曾经占满濑名殿下鲜血的肋差。

你忘了自己活下来是为了什么吗?

内心因为不知该如何选择的矛盾煎熬着雨秋平,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前冲,一把抱住了就在他身侧马上的浅井长政,令后者大吃一惊。他愣了片刻后,也呆呆地搂住了雨秋平。

“长政,别说了,”雨秋平的声音微微有一些颤抖。

我怕我再听下去,就会动摇了复仇的决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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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策马并肩而行,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谈着过去五年发生的事情。雨秋平和浅井长政这对义兄弟,都恨不得把每一件事情都告诉彼此,让他能够经历自己所经历的生活,弥补五年没能见面的遗憾和思念。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落山了。浅井长政亲自把雨秋平迎进小谷城天守阁内,而浅井家的家老们居然也都在此等候多时了。一桌丰盛的宴席早已备好,就等着雨秋平入座呢。

雨秋平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在浅井家有如此好的人缘,但是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之前浅井家的家老们联合在一起发动政变的主意,就是雨秋平提出的。而在政变中,雨秋平也出力甚多。之后浅井家和六角家在野良田的决战里,雨秋平更是亲自参战,居功甚伟,擒获了六角义治。可以这么说,雨秋平对当年的浅井家几乎有着再造之恩。

浅井家的重臣们一贯比较念旧,朝仓家曾经多次拯救浅井家于水火之中,他们的恩情过了多年,浅井家依旧记在心里。而雨秋平对浅井家的帮助就发生在几年前,这些家老自然不会忘记,特意设下宴席款待雨秋平。

在这样友善的氛围下,同盟协议的提出也就顺水推舟。雨秋平之前就派过侍卫先行通知浅井家自己的到来,浅井家还愿意这样热烈地迎接自己,显然已经表明了对待同盟的积极态度。

六角家、浅井家、斋藤家和织田家四家的地理位置,就仿佛是一个麻将桌一样,四家坐在四边。浅井家和织田家是对家,斋藤家和六角家是对家。既然斋藤家和六角家结盟了,那么浅井家和织田家结盟也是顺理成章。浅井家需要织田家来牵制斋藤家避免自己遭遇两面夹攻,织田家也希望自己在进攻斋藤家时能有侧翼的帮手。除此之外,织田家还一直有着上洛的梦想。而想要从浓尾平原进入近畿地区,近江就是必须要过的一关。如果能和浅井家构成同盟。一切都会方便许多。

虽然织田家和六角家由于铃鹿山地的隔绝而没有直接接触,无法对六角家构成威胁,但是浅井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而且织田信长愿意把举世闻名的美人织田市嫁给浅井长政,也算是给足了浅井家面子。

稍加商讨后。浅井长政和浅井家的家臣们就答应了雨秋平的同盟请求。双方花了两天的时间拟定了同盟条款后,雨秋平也就返回织田家复命了。两家约定,在过年之后,由雨秋平亲自将织田市公主护送到北近江。

临走时,浅井长政依旧亲自将雨秋平送到了边境。分别前,平时大方爽朗的浅井长政却显得有些腼腆。犹豫了好久后,还是挣扎地开口问道:“兄长,阿市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雨秋平看到浅井长政木讷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是个难得的美人哦,”雨秋平取笑道,“长政你可是有福气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浅井长政脸红地低声道:“我是问…”

“放心啦,悄悄告诉你,”雨秋平凑到浅井长政耳边,低声说道:“我向你保证,你们肯定会相处愉快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爱意

永禄七年(1564)正月十六,元宵节刚过,雨秋平就带着阿市和她侍女,混在濑名氏义的商队里,前往北近江。

从尾张到近江,必须要经过敌对的美浓,因此不可能大摇大摆地过去。雨秋平如果是自己需要去近江的话,一般就骑着马通过就好了,只要不是戒严状态也不会有人管他。可是这次要带上阿市这个公主,不可能像之前那样骑马奔驰了。而吃不了苦的少女也不乐意扮成农妇通过,只好混在商队里过去了。不过所幸,阿市意外地好相处,基本没有公主架子,平易近人地像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一样,很快就和雨秋平熟络起来——可能这也是她在尾张武士间受欢迎的原因吧。

然而,自打一离开尾张地界,坐在马车上的阿市就一直哭哭啼啼个不停。要是其他人哭也就算了,阿市这样美貌的女孩子坐在车上梨花带雨,雨秋平生怕自己的商队被当成人贩子而拦下来盘问,只得亲自到了阿市的马车上去哄她。

“阿市,别哭啦。”雨秋平坐在阿市对面,轻声安慰道:“有什么不开心地,和哥哥说啊。”由于一行人处于美浓境内,雨秋平不可能一口一个公主的叫,太容易被他人发现,于是二人约定以兄妹相称。毕竟雨秋平出于谨慎考虑,只告诉了濑名氏义和他周围几个侍卫阿市的身份。

“红叶哥哥…”阿市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视线越过雨秋平,看向身后渐渐远去的尾张,“阿市不想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啊…”

“阿市别担心,不远的。”虽然阿市今年已经16岁了,雨秋平却还是用着一副哄小姑娘的口吻哄道:“近江到尾张也就那么几十里的路,坐马车一两天就回来了,一点都不远呀。”

“可是中间隔着美浓啊!”阿市呜咽着摇了摇头,泪水在红肿的眼眶里不断晃动:“美浓的斋藤家不是不喜欢我们织田家么,不让我们的人过境啊!这次过去,不就是还要乔装打扮嘛。那以后阿市想回来找哥哥,找妈妈,找亲戚朋友,哪里回得来啊?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了。”

雨秋平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毕竟阿市说得也是实情,尾张和近江隔着敌对的斋藤家,除非织田家能够打下美浓,阿市是根本不可能再回到织田家的了。而且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本来也没有多少机会回娘家。

“我娘年纪也不小了,之后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了。”阿市断断续续地抽噎着,眼睛却一刻都没有从尾张的方向离开:“爹爹走得早,二哥也被信长哥哥杀了。娘还和哥哥关系不好。我也去近江了,娘以后该多寂寞啊。”

“我还没有好好和哥哥一起吃一顿饭,元宵那天晚上我又哭了,哥哥哄了我好久,我却还在耍脾气。”阿市用小手拿着手绢,轻轻地擦拭眼角的泪水:“还有叔叔伯伯,阿姨伯母他们,我都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尾张,我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我想家啊,红叶哥哥…”

阿市自己慢慢地说着,却许久没有听到雨秋平的回应。她有些讶异地从远处收回了视线,却发现雨秋平也是眼眶发红,目光笔直地越过自己,看向了西方——那是明国的方向。

“红叶哥哥,你也想家了吗?”阿市银铃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将雨秋平的思绪缓缓地拉了回来。

“是啊,”雨秋平长叹了一口气,“阿市或许还有机会回家,但是我已经肯定回不去了。”

“那个家,那些人,这辈子我都再也见不到了。”雨秋平有些感伤地自言自语着,眼泪也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流下。

忽然,脸颊处传来冰凉的触感。雨秋平猛地愣了一下,发现阿市正身体微微前倾,几缕发丝垂在胸前,伸出小手,在用已经哭湿了的手绢帮雨秋平擦拭泪水。

“谢谢。”雨秋平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止住了泪水。

“红叶哥哥也不要难过了…抱歉,”阿市有些歉意地低下了头,像一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楚楚可怜,“是阿市刚才不该说那些话的,害得红叶哥哥伤心。”

“到了新的地方,所有的人我都不认识,”阿市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用细弱蚊呐的声音继续低声道:“陌生的人,陌生的地方…以后可能每天都会想家,都会特别难过吧,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熬过去啊?”

想家…是啊。

雨秋平下意识地摸向脖颈,去寻找他和那个前世的家唯一的联系——那串父母给他的枫叶挂坠。然而,却落了个空。

差点忘了,在骏河的那个小木屋里,和今川枫第一次时,就亲手系在她脖子上了,再也没有取回来。

因为那是我给她的定情信物,证明着我对她的爱,就像我爸爸对我妈妈那样。

雨秋平忽地一愣,破涕为笑。

他望着阿市有些惊讶的目光,轻声安慰道:“阿市,别这么想。哥哥可以告诉你一个方法,可以不会每天都想家,不会每天都难过哦。”

“是什么样的方法啊?”阿市好奇地扬起头问道。

雨秋平伸出一根手指,在阿市的脸前轻轻地摇晃着,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

“爱。”

·

“爱?”阿市愣了一下,没能明白雨秋平是什么意思。

“对,”雨秋平笑了,过去数年甜蜜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冲淡了思乡的苦涩,“如果你能够在陌生的地方找到爱,就不会再感到悲伤难过。去爱别人,也好好珍惜别人的爱。在爱中,痛苦就会被冲淡。”

“家,并不只是出生和一直生活的地方,”雨秋平缓缓地把目光从西方,转向了南边的黑田城。他仿佛可以看见黑田城的城墙,看见城内的白色天守,看到天守三楼卧室里的今川枫和她怀里的雨秋岑,还有坐在榻榻米上玩耍的雨秋殇和雨秋佑。

一瞬间,今川枫在多年前,骏府城内的雪地上说的那番话,蓦然回响在耳边。

·

“总之,不管那么多,”今川枫踮起脚尖,靠着雨秋平的耳朵,轻声说道:“当你说‘我回来时’,我一定会在家里等着你,对你说‘欢迎回来’。”

雨秋平忽然感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猛地塌陷了下去。他抬起双臂,将少女紧紧地拥入怀中。在大雪中,这对年轻情侣久久相拥。

心中的寒冷,也被少女的温暖驱散。

往事的路,不堪回首,我只能在这条路上,不断前行。我失去了原来的生活,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亲友,失去了原来的一切。

但是,我却不会再感到空虚寂寞和莫名的悲伤。

因为有爱的地方,就会有家。

因为有你在,我就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回家吧。”

·

“因为有爱的地方,就会有家。”雨秋平笑着对和当时的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阿市说道,“去近江寻找爱吧。爱你的丈夫,你的丈夫也一定会爱你的。到时候,小谷城就是你的另一个家。待在家里,就不会感到寂寞和难过了。”

“可是红叶哥哥,长政大人会喜欢阿市吗?”阿市有些担忧地对着手指尖,怯生生地问道。

“放心吧,长政是我的义弟,我对他很了解。”雨秋平笑道,“他就是个充满正义感的傻瓜,虽然可能会很腼腆木讷,但是一定会很爱你的。”

·

雨秋平所料的果然不差。

雨秋平到达小谷城后,织田家和浅井家就正式订立了同盟条约。隐居多时的浅井久政久违地露面,来为自己的孩子主持婚礼。雨秋平也作为织田家一边的代表,列席在婚礼上。

当身穿白色吉福的阿市,在侍女的引导下,缓缓地走向浅井长政时,整个婚礼现场全部都愣住了。每一个人都沉浸于阿市的美貌中不能自拔,几乎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哪怕那么一刻。在这样的情况下,阿市的脸颊难免泛起了一丝红晕,却在粉底的映衬下格外诱人。

她有些胆怯地迈着步子,走向那个名为“丈夫”,却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步子越迈越小,心却越调越快,他几乎不敢直视他的脸庞。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阿市惊慌地抬起头,才发现那个“丈夫”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英俊却温柔的面孔。他的脸上同样带着羞涩的红晕,嘴唇开合多次,却紧张地没能说出话来。但是那双热情而又充满爱怜的眸子,却诉说着男人的爱意。

阿市一瞬间也如入幻梦一般,感觉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涌遍全身,来得竟然有些不真实。离得这么近,和自己的丈夫离得这么近。

理智告诉阿市,她应该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可是哪怕她也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到了嘴边却一句话都想不起来。最后,蹦出口的,却是一句奇怪的问候语。

“很高兴遇见你!”

“很高兴遇见你!”

出乎阿市意料的是,那个紧张到话都说不清楚的男子,居然也在那一刻蹦出了同样一句莫名其妙,不该用在婚礼上的问候语。

两个人一下子都笑了,笑得像两个孩子一样。

心中暖暖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感觉很踏实。

这就是“爱”吗?

第二百九十六章 重逢

婚礼后,激动的浅井长政就打算亲自给每一位来宾敬酒,无论雨秋平如何劝说都打消不了他的念头。即使雨秋平特意帮他找到了宴席上最小的杯子,也无济于事。果然,六杯之后,浅井长政就已经有些神志不清,走路都走不稳了。当年那个酒馆里两瓶清酒就喝醉的新九郎,看来还是一点没变。

七杯之后,醉醺醺的浅井长政就趴在一个桌子上睡了过去,被哭笑不得的阿市给扶了回去。本来兴致勃勃打算去听墙根的雨秋平也兴趣全无,非常遗憾地错过了自己义弟的新婚洞房夜的墙根席位。

第二天清晨,浅井长政卧室内。浅井长政从宿醉中醒来,神志还有些不清楚。隐隐约约,怀里却有一丝柔软和温润。他愣了一下,猛然惊醒,望向自己的怀中。只见阿市已经卸去了妆容,穿着一件睡袍,正裹着被子蜷缩在他的怀里,枕在他的臂弯上。一支纤细柔软的小手,悄悄地搭在了浅井长政的脖子上。

浅井长政看到阿市如此可爱的睡颜,忽然觉得心都要化了。美人在怀,却没有一丝邪念。她仿佛单纯可爱的小天使一样,不食人间烟火。他轻轻地扭动了一下身体,让阿市能够睡得更舒服。然后,就缓缓地张开双臂,想把她搂在怀里。

然而,浅井长政有些笨拙的动作却把阿市弄醒了。她微微皱了皱眉头,鲜红的小嘴唇嘟了一下后,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下子,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浅井长政。阿市的脸颊一下子变得绯红,匆忙把脸埋进了阴影里,不敢去直视浅井长政。

浅井长政见状,也是羞红了脸。他有些歉意地揉了揉阿市的头,低声道:“抱歉,昨晚喝多了,害阿市你错过了新婚之夜。”

“没有啦。”阿市脸一红,“长政大人喝得不多的。”

“可是我都喝醉了啊。”浅井长政有些自责地低声道,“哪里还没喝多?”

“我是说…”阿市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用那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浅井长政,调皮地一笑:“长政大人根本没多喝几杯就醉啦!”

“那…不是…那是…”浅井长政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道:“那是因为…那几倍都是很烈的烈酒啊!”

·

陪着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住了十几天,被喂了一肚子狗粮后,雨秋平就要告别了。浅井长政和阿市夫妇依依不舍地送别了雨秋平,雨秋平也笑着祝福他们百年好合。

“顺便再祝早生贵子哦。”雨秋平临走前,笑着取笑道。小夫妻立刻害羞地别过脸去,紧握着的双手也骤然松开,仿佛想逃避生孩子的现实似的。

“长政你也是一表人才,阿市更是远近闻名的美人,”雨秋平夸赞道:“以后生出来的孩子,也必定是俊男美女哦!”

雨秋平记得,历史上浅井长政和阿市的三个女儿,就继承了两人的样貌,个个才华横溢、美貌出众,被称为浅井三姐妹。长女茶茶嫁给了天下人丰臣秀吉,次女小初嫁给了室町幕府时期的名门京极家,三女阿江先后有三任丈夫,最后嫁给了德川家康的儿子,幕府二代将军德川秀忠,可谓是名满天下的女子了。

真的希望这一世,他们这个家庭不用遭遇生离死别和乱世中的坎坷吧。

希望历史上小谷城的悲剧不要重演。

雨秋平望着依偎在一起,甜蜜幸福的两人,由衷地许愿道。

只是他不记得,他也曾这样祈祷桶狭间的悲剧不要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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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一行人就要轻松地多了。濑名氏义的商队一路在西美浓各地贸易,雨秋平则带着本多忠胜和龙子两个护卫在四处考察西美浓的军事实力。

2月3日,商队抵达了稻叶山城城下的井之口町,进行建材的贸易。之前由于织田信长一把大火烧掉了整个井之口町,让濑名氏义察觉到了商机。他立刻购买了大量建材,倒卖给井之口町的居民和商人,获利颇丰。这一次,他是来收取最后一笔建材的费用的。雨秋平也得以带着龙子和本多忠胜故地重游,看看这了不起的天下坚城。

然而,就在雨秋平在城下町里闲逛时,却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青年依旧十分清瘦,头发工整地扎成武士髻,几缕发丝垂在脸侧。

“轻乱?”雨秋平有些惊讶地呼唤道。但是那个人却并没有理睬雨秋平,而是沿着原来的路继续向前走着。

“认错人了吗?应该不会啊。”雨秋平自言自语了一句,又呼唤了一声:“半兵卫?”

这一声喊完后,那个人立刻有了反应。他转过身来,目光游弋寻找着声音的源头——正是松下轻乱!雨秋平没有认错!那个野良田献计大破六角家的翩翩少年,如今也变得更加成熟了!

松下轻乱寻找了片刻后,立刻看到了雨秋平的身影。他的表情从惊讶过渡到惊喜,随后又转而变得异常担忧。他快步走到雨秋平面前,雨秋平也笑着朝他走了过去。

“好久不见啊,半兵卫!这些日子还好吗?”雨秋平停下脚步,打量着松下轻乱。他的身材似乎比之前更加消瘦了一点,明显身体不是很好。

“好久不见了,红叶。一切都好,不必挂念。”松下轻乱依旧和以前那样一本正经,即使在互相客套的时候仍然面色淡然。

“那你怎么瘦了啊?看起来面色也不好?”雨秋平有些怀疑地看着松下轻乱,“是不是生病了。”

“有老毛病,身体一直都不好,已经习惯了。”松下轻乱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多做解释。

“不过,半兵卫,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啊!”雨秋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之前在赤坂城那边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你的身影啊!”

“额…”松下轻乱不知为何,稍微有些尴尬。他微微思索了片刻后,岔开了话题道:“说起来,红叶。你不是出仕织田家了么?为何会来到稻叶山城?”

“也不瞒你啦,都是朋友,你也不会把我抓去献给斋藤家的吧,”雨秋平笑着开了个玩笑,“你知不知道,织田家已经和浅井家结盟了?”

“已经听说了,”松下轻乱点了点头道:“我还没给长政送上新婚的贺礼呢。”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雨秋平指了指身上商人的行头,“不久前,我扮作商人护送着织田市公主穿过了美浓,把她送到了近江。现在正在回程,就顺便来稻叶山城看看。”

“这样啊。”松下轻乱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向雨秋平发出邀请道:“多年未见,这次红叶来了美浓,不妨一起用一顿午饭,我还有不少事情想向红叶请教呢。”

“那真是求之不得啊。”雨秋平笑着搓了搓手,“好多年不见了,是想和你好好聊聊。”

“那就走吧。”松下轻乱示意雨秋平跟着自己,雨秋平则打发本多忠胜和龙子回到商队那里去,自己去和松下轻乱一起吃饭去了。然而,他们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在黑暗中,正有几双眼睛正暗中打量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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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叶山城西门外,安藤家的临时府邸内。

“没想到半兵卫是安藤家的家臣啊!”雨秋平有些意外地说道,“居然可以随意进出安藤家的府邸,还能够在这里请我吃饭。”

“算是吧,安藤殿下正在城内维持治安,府邸就交给我负责了。”松下轻乱点了点头,就吩咐仆人开始上菜。

“红叶,可还记得当年以光明正义匡扶天下的志向吗?”松下轻乱望着雨秋平,聊起了和浅井长政一样的话题。雨秋平稍微愣了一下,犹豫了片刻,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几年来,经历了不少黑暗的事情,”雨秋平苦笑了一声,“因为我的失职,家督殿下战死了。而之后我明明对今川家一片赤胆忠心,却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被流放。”

“不过啊,最令我感伤的还是四年前的引马城之战,”雨秋平端起茶杯,微微喝了口茶水,“我因为善意,想要救出引马城内的无辜百姓。却不想被冈部元信给利用了,他居然驱赶百姓冲阵,我又迟迟不肯向百姓动手。最后部下崩溃,损失惨重。”

“每每到夜深人静时,我都会懊悔不已,”雨秋平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当年因为我的错误,害死了那么多兄弟,真的是对不起他们啊。”

“红叶万万不可这么想啊,”松下轻乱眉头一皱,把茶杯平放在桌上,坚定地摇了摇头道:“错的是冈部元信,而不是红叶你。虽然你当时放弃围城,不肯对百姓动手害死了那么多部下,但是你至少救出了几千百姓,不是么?这就是你的善意换来的回报啊。我们要做的,就是始终秉持着光明正义,去讨平所有像冈部元信那样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以后就不再会有这样的惨剧发生了,也可以终结红叶你所说的治乱循环啊!”

“你说得对,之前是我太消极了。”雨秋平点了点头,认可了松下轻乱的话。

“说起来,你对斋藤大殿怎么看?”雨秋平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他依稀记得,在前世的历史上,斋藤龙兴一直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式的人物。为何却能在三年前的那次大战中几乎把他们逼入绝境。“我们这边都传言说,他几乎夜夜笙歌,醉生梦死。那他到底是一个无能之辈,还是其实是大智若愚呢?”

这个问题倒是让松下轻乱愣了一下。片刻后,他才开口道:“在我看来,斋藤大殿的确天赋异禀。但是他为人处世太过随性,必定给整个美浓带来灾难。”

“此言何意?”雨秋平有些诧异地问道。

“斋藤大殿从小就颇有才俊,只是因为他含着金钥匙出生,没有经历过什么不顺的事情,故而性格太过强横,任性使气。”松下轻乱颇为不满地叹了口气,轻轻抿了口茶水,继续说道:“他为人处世,样样都要求顺着他的意思做,很少听取家臣的意见,也很少顾虑到百姓。”

“就比方说三年前,先主刚刚病逝的时候。他就颇为强横地废止了沿用多年的重臣合议制,渴望自己揽权。而在之后的大战中,他也在战前拒绝听取任何家臣的意见,一意孤行地发动奇袭,最终招致大败。讲道理,那一场战斗如果不是浮桥被冲毁,大殿连十九条砦都来不及打下。”

“后来美浓遭遇饥荒,斋藤大殿却因为那几天心情不好而固执地拒绝减免税收,甚至没有派人赈济,丝毫不顾虑黎民百姓。”松下轻乱说到这里,十分失望地摇了摇头,“一旦稍有不顺,就日夜饮酒不休,完全不懂得与人沟通。”

“就好像一个固执的熊孩子,”雨秋平笑着比喻道,“什么事情都要顺着他来。只要不顺着他,他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正是如此。”松下轻乱被雨秋平风趣的语言逗得轻笑了两声,“虽然他的确有才干,但是若是让他执掌权柄,一切政令全凭他个人的心情,美浓必定陷入大乱。所以我们西美浓的豪族才努力制约他的权利,想恢复重臣合议制,维系美浓的稳定。”

雨秋平耐心地听完松下轻乱的话,这才明白西美浓豪族为什么宁可冒着稻叶山城被攻陷的风险,也要迫使斋藤龙兴让出中枢权力。就在他想要发表评论时,忽然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巨响。紧接着,就有一个安藤家的足轻手忙脚乱地冲进了松下轻乱和雨秋平所在的房间里。

第二百九十七章 牢狱

“大人!不好了!”那个足轻对着松下轻乱高声喊道:“安藤殿下在城内被斋藤大殿的人突然给扣押住了!”

“嗯?”松下轻乱的双眉瞬间紧锁,冷静地低声询问道:“哪里来的人?”

“斋藤大殿把他们在北城城外的直辖部队突然调进城里,正待在天守阁内的安藤殿下猝不及防,就被斋藤大殿给扣住了!”那个足轻连珠炮似的汇报着情况:“现在斋藤大殿的人正在驱逐城内咱们安藤家的守军,各个要害位置都已经被斋藤大殿夺回去了!”

雨秋平听到这里,立刻就意识到眼下正在发生一场政变!斋藤龙兴看起来是想要夺回之前被剥夺的稻叶山城的控制权,趁着安藤守就不备把他给抓了起来。

那个足轻话音未落,门外立刻就传来了嘈杂密集的脚步声,看来有不少人向着这边冲来。片刻后,推门声响起,斋藤家六宿老之一,直臣派领袖日根野弘带着几十个武士就大踏步地走进室内。他本该在领地禁足的,此刻却出现在了稻叶山城。看来,这真的是一场有预谋的政变。雨秋平暗叫大事不妙,自己要是被堵在这里,可就麻烦了。

这斋藤龙兴,估计又是一时不满,任性使气地发动政变了吧!

“大人,别来无恙啊。”日根野弘就把手摁在刀柄上,冷冷地看着松下轻乱。

“之前的契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稻叶山城交由西美浓豪族控制,”松下轻乱明显已经非常生气了,努力压住怒火沉声道:“斋藤大殿凭什么背信弃义,发动政变夺城,还扣押了安藤殿下。而现在,你们又凭什么擅闯安藤家的府邸。”

“凭什么?”日根野弘就冷笑了一声,抽刀在手,指向坐在榻榻米上的雨秋平,“就凭安藤家警戒不力,居然让织田家的郡代雨秋平摸到了稻叶山城城下,都毫无察觉!因为这失察之罪,你的安藤殿下已经被抓起来关禁闭了!稻叶山城,还是由斋藤家自己警戒更加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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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根野弘就此言一出,雨秋平和松下轻乱立刻脸色大变。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日根野弘就居然认出了雨秋平。可是我怎么可能被认出来啊!我今天才到井之口町,斋藤家的人怎么发现我的!难道一路跟踪我不成?

雨秋平咽了口唾沫,快速深吸了一口气,调剂了一下情绪,就转过身打算开始表演,打算蒙混过关。然而,他狡辩的话还没说出口,就一下子怔住了。

因为他看到日根野弘就的背后跟着一个人——那个人正是雨秋平领地内的村长之一,见过雨秋平好几次。他因为反对雨秋平的巡回法庭政策,不但试图威胁领民,还想要贿赂法官,因而被雨秋平罢免了村长的职务。

没想到他居然投靠到了斋藤家这边!他可是认识我的!原来是他把我给认出来了!雨秋平本来还想装成商人的样子蒙混过关,这次估计是躲不掉了。

“看清楚了吧,我就是那个村长!”那个村长对着雨秋平恶狠狠地骂道:“我认得你,你休想逃!刚才在城下町里就看到你了,没想到你居然不跑,反而来这里吃饭了啊!”

一瞬间,雨秋平脑内闪过无数念头。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就是这个村长投奔了斋藤家,然后今天碰巧在井之口町认出了雨秋平,并报告给了斋藤龙兴。斋藤龙兴以此为理由趁机犯难,以失察的罪名扣押安藤守就,夺回稻叶山城的掌控权,现在又要来抓捕雨秋平。

在稻叶山城城下被抓住,我肯定是难逃一劫了!可是松下轻乱收留织田家家臣在府邸内吃饭,而没有如实上报将雨秋平抓获,可能也会招惹麻烦!特别是眼下这种政变的局面,日根野弘就完全可能以此为借口把松下轻乱一起扣押起来,让安藤家群龙无首!

电光火石间,雨秋平已经反应过来。他长身而起,先是面无惧色地和那个村长对视了片刻,随后扭过头去面向松下轻乱,十分抱歉地低声道:“大人,实在是抱歉了,我不该骗您的。我不是什么商人今井昌幸,那只是我的化名。自我介绍一下吧,在下织田家的部将,叶栗郡郡代雨秋平,请多指教。给您添麻烦了,抱歉。”

“你!”松下轻乱听到雨秋平这么一席话,立刻反应过来。雨秋平是想装出一副松下轻乱也不知道他身份的样子,这样松下轻乱就不会因为包庇敌人而被当场以叛国罪抓获,仅仅只能被当做是玩忽职守失察,而被织田家的细作欺骗了!没想到雨秋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第一个反应就是掩护自己。松下轻乱眼眶一红,内心无比动容,脸上却装出一副暴怒的样子:“你居然骗我!”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雨秋平冷笑了一声,“要不是为了稻叶山城的情报,我骗你干什么?”

事情的发展倒是让村长和日根野弘就猝不及防。他们本来以为松下轻乱是包庇了织田家的乱党,可是现在看起来松下轻乱也不知情,他们就不好贸然下手。

“那您还站在这里干什么?”雨秋平双目死死地凝视着松下轻乱,“等着看我被狼狈抓起来的笑话吗?”

松下轻乱愣了一下,明白雨秋平是在督促他趁着日根野弘就没反应过来时快些离开。的确,此时若是不走,迟则生变。虽然安藤守就被扣押了,但是只要松下轻乱能赶紧躲进安藤家的军营里,日根野弘就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你给我等着!”松下轻乱深深地望了一眼雨秋平,说出了这句一语双关的话后,匆匆转身离去。仓促之间反应不过来的日根野弘就没有太好的抓捕借口,只得放松下轻乱扬长而去。

松下轻乱走到走廊的尽头,快速地扭过头,悄悄地看了雨秋平一眼。

红叶…你如此对得起朋友。我也绝对不会辜负了你。

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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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朋友安全离开后,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

冷静下来,你还有事情要做。

雨秋平明白,濑名氏义的商队和他的侍卫们此刻也陷入危险。如果斋藤家趁势开始盘查,他们可能也在劫难逃。必须要想办法提醒他们,自己已经暴露被抓了!

周围的几个斋藤家武士已经缓缓地向雨秋平走来,准备把他当场拿下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雨秋平环视了室内一周,一咬牙,猛地扑向了他刚才和松下轻乱吃饭的桌案。他一把抓起桌上的两个酒瓶,就向着不远处点着柴火的火炉扔去。酒瓶碰撞在炉壁内部,发出巨大的碎裂声。满瓶的酒水飞溅而出,倾泻在熊熊燃烧的火上,一下子让火苗窜得无比之高。冬季干燥的木头极易着火,靠近火炉的墙壁一下子就被烧着了!

雨秋平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日根野弘就大吃一惊,不明白雨秋平要干什么,但是他还是立刻让部下向前,要捉拿雨秋平。雨秋平一个闪身,猛地冲到天窗边,把腰间的武士刀千鸟带着刀鞘一起狠狠地朝着天窗外扔去,目送着千鸟直上高空后,这才如释重负地束手就擒。两把刀恶狠狠地夹在了他的脖子上,两个人立刻拿着绳子把雨秋平给严严实实地捆了起来,嘴巴也被破布塞上。随后,他就被这群武士粗暴地押送出了府邸,直奔稻叶山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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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安藤家府邸内燃起的大火立刻吸引了城下町内所有人的注意,濑名氏义的商队也不例外。濑名氏义匆忙带着本多忠胜、龙子等人向火场那边冲去——因为本多忠胜说雨秋平就是去那边吃饭的。然而他们刚走到一半,就看到了摔落在大路上的千鸟。刀身和刀鞘分离了很长一段,地面上也有重物落地的痕迹,一看就是从很远的地方扔来的。

“红叶遇到危险了!”濑名氏义立刻反应过来。他一把拉住正准备冲过去的本多忠胜和龙子,让他们立刻回去组织商队快速离开井之口町。同时,本人则去打探消息。

不久后,雨秋平在井之口町被发现而遭到抓捕,斋藤龙兴因为安藤守就戒备不力的失察之罪而将他关押起来,并发动政变重夺稻叶山城的控制权的这一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井之口町。本多忠胜和龙子这些侍卫闻言后怒发冲冠,就要求冲入稻叶山城救回雨秋平,却被冷静的濑名氏义制止了。斋藤龙兴一方绝对不会想不到雨秋平可能还有同伙,城下町必将遭遇盘查。于是他立刻派出信使,向黑田城方向报告情况,同时带领商队迅速撤离。

果不其然,斋藤龙兴在听完日根野弘就对雨秋平最后抵抗时的反常举动的汇报后,立刻判断出雨秋平是在通知同伙撤离。他匆忙派出手下搜查井之口町,却遗憾地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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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斋藤龙兴重掌稻叶山城大权,囚禁安藤守就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美浓和尾张,西美浓豪族群情激奋,东美浓和北美浓的豪族们态度则比较暧昧,耐人寻味。

而雨秋平被捕的消息,也传回了黑田城。雨秋家上下因为失去了主心骨,立刻乱作一团。留守的总负责直江忠平立刻下令全领戒严,派出使者和野野村家、加藤家、原家和川并众沟通,同时派出大量军队进驻到木曾川北岸的租界里,软硬兼施以防这四家豪族的异动。今川枫在短暂的震惊和悲痛后,也立刻稳定心神,向清州城方面传递情报请求援军,同时让剩下的部队开进到叶栗郡和犬山织田家的边界处警戒,以防止织田信清趁机偷袭。

清州城方面在得知了雨秋平被捕的消息后,也立刻派出森可成率领军队支援雨秋家领地,用来压制雨秋平领内村庄的异动,同时提防织田信清和美浓的攻击。同时,织田信长也派出外交使者向美浓方面沟通,希望能够缴纳巨额赎金来换回雨秋平,却被正在气头上的斋藤龙兴一口拒绝。之后织田信长仍然努力和斋藤家派出使节沟通,却始终无法赎回雨秋平。最后斋藤龙兴索性拒绝接见织田家的使节了。

雨秋平被关押到了稻叶山城的牢房里,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系。但是斋藤龙兴却不敢关押安藤守就太久,以防激怒了安藤家和其他西美浓豪族。软禁他到了2月10日时,就将安藤守就释放,并寻求和西美浓豪族达成和解——条件是允许斋藤龙兴掌控稻叶山城,日根野弘就和竹腰直光加入到重臣联席会议内。

为了商讨如何与斋藤家交涉,西美浓的主要豪族,应竹中重治的邀请,于2月13日上午在安藤守就的居城内齐齐碰面。然而,会议的主持者竹中重治,却迟迟未到。西美浓三人众和不破光治等人虽然怨声载道,但是却也只好耐心等待他的到来。

等到日头偏西,竹中重治才终于策马而来。这个平日里俊朗的青年此刻却满眼血丝,十分疲惫,一看就是好久都没有休息好了。还没等他落座,西美浓的豪族们就纷纷开口。

“半兵卫,你可算来了,”安藤守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我们几个之前商量了许久,觉得或许应该答应家督殿下的要求。现在他掌控着坚城稻叶山城,我们拿他也没什么办法。若是不和他达成和睦,等到织田家入侵西美浓,咱们可就遭遇大麻烦了。”

“安藤殿下说的不错,”氏家直元也符合道,“稻叶山城乃是天下坚城,城内有斋藤家5000直辖,几乎坚不可摧。我们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他估计也不会再做让步。”

“反正他已经答应不撤除重臣联席会议了,”不破光治也开口道,“我觉得可以接受。谁叫稻叶山城在他手里,我们根本奈何不了他。”

竹中重治靠在门边,淡然地听完了所有重臣们的意见。然而,他却没有如他们所料那样,支持他们一直商讨出的结果,而是坚定地开口道。

“不接受斋藤大殿的任何提议。”他的声音冷如坚冰,似乎完全不容任何反驳,“斋藤家必须完全履行之前签订的契约,同时释放被他扣押的雨秋平,然后保证以后励精图治,广开言路,不可再饮酒作乐。否则没有谈的余地。”

“半兵卫,你是累糊涂了吗?”安藤守就看着这个女婿有些不正常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嘲讽道:“斋藤龙兴坐拥坚持稻叶山城,手上又有5000大军,足以将稻叶山城守得密不透风啊!我们就算是有十万大军,也连他的一根汗毛都伤不到,他又如何会妥协?”

“在下愿意立下军令状。”竹中重治冷冷地低声道。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逐渐下落的夕阳,任由着自己的影子在地板上被拉长,直直地指向东边的稻叶山城。

他抬起手,顺着影子的方向,也一样指向了稻叶山城。

“五天之内,一十七人。”

“不夺稻叶,不留人头。”

第二百九十八章 春风

一阵低沉的哀鸣声后,一只大雁缓缓地落在了一座白色的天守阁的顶楼上。它的腿上微微渗着血,不知道是何时受了伤。

听到了门外的哀鸣声后,屋内的人儿也有了动静。一个少妇,停下来手里正在折的纸红叶,站起身拉开门,正好看到了那只大雁。大雁转过头,也看到了少妇。一直很怕人,一看到人就会飞走的大雁,却呆在了原地没有移动。仿佛这位少妇倾世的容颜,连大雁也为之惊叹。

少妇把额前的发丝拨到耳后,微微弯下腰,检查着大雁的伤口。她回身到房内,拿出了一小段纱布,帮大雁小心翼翼地包扎。大雁顺从地微微抬起了右脚,看着少妇帮自己处理着伤口。完成之后,少妇本准备起身离开,却忽然一愣。她苦笑了一声,从屋内拿起一片刚刚折好的纸红叶,用丝带轻轻地系在了大雁右腿的纱布上,目送着大雁带着那片红叶,飞向远处的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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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2月3日,那是雨秋平被关进监牢的第一天。他被五花大绑后,一群举止粗鲁的武士们粗暴地把他推入了稻叶山城二之丸内的监牢里。因为是特犯,他还被专门关押到了地下。七绕八拐,才走到最角落里的那件小牢房。

雨秋平自知没有可能逃脱,也顺从地没用挣扎。牢房的环境还算可以,地板上铺着干净的稻草来避免潮湿,有一小块陈旧的榻榻米,还有一个小桌案和一个天窗——和骏府城里他被关押的那个牢房差不多。他被推进牢房关起来后,身上的绳子倒是被松开了,让雨秋平能够稍微舒展一下身体。不过马上,他又被带上了沉重的镣铐。这些抓捕他的武士,似乎因为粗心大意而没有立刻对雨秋平搜身。雨秋平趁着他们一个不注意,把怀里濑名氏义留给他的肋差和几两携带的金子悄悄地藏在了稻草底下。这对于带着手铐脚铐的他可着实费了一番力气。

还没等他喘匀气,立刻就有几个忍者模样的人奉斋藤龙兴的命令,把雨秋平给提走了。他们蒙住了雨秋平的眼睛,又是一通乱折腾,带到了一个秘密的审问室里,把雨秋平绑在了座位上。雨秋平扫了一眼周围的情况,立刻认出了诸如“铁木马”、“穿指针”、皮鞭烙铁大棒等一大堆审讯工具,一下子明白了自己将要遭遇什么。

像他这样一看就熟知内情的高级武士落入地方之手,一番严刑拷打来套取情报是少不了的。这群忍者们一看也是好久没有捞到这样的大鱼了,一个一个拿着刑具在雨秋平面前做着准备工作,跃跃欲试看起来很是兴奋。他们已经在脑补残害忠良时的快感!把一个一开始一言不发的铮铮铁汉打得皮开肉绽,迫不得已一字一字地吐露主家珍贵的情报。

然而,局面的发展却让他们大跌眼镜。

“织田信清谋反后,织田家总兵力大概在13000人上下。但是由于连年征战,织田家男丁严重不足,现在能招募的兵力已经不满10000了。”

“其中织田信长本人的直辖大约有4000人左右,驻扎在清州城和那古野城以及鸣海城,柴田胜家大约有1000人,驻扎在…”

雨秋平车轱辘一般地把所有他知道的军事情报全部盘托而出,仿佛是一个情报头子在向自己的主公汇报侦查来的情况一样。一瞬间,那些准备严刑拷打的忍者们居然产生了一丝错觉——眼前的这个人莫非是斋藤家安插在织田家的卧底,他们错抓了友军了?

他们只是单纯地恶狠狠地问了一下雨秋平,清州城到底有多少人驻守,想作为审问的开胃菜。谁曾想雨秋平已经事无巨细地把尾张境内所有的军事部署全部详细地告知,让他们准备的问题一下子都没用了。而且这些情报一看就真实性很高,和他们先前了解到的一些碎片化的情报相吻合,绝对不会作假。负责审讯的那几个忍者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审讯该如何继续下去。

“你们愣着干嘛!记啊!”雨秋平看着几个忍者蒙圈的表情,有些不满地嘟囔道:“这么多的情报你们听一遍哪里背得出来?不记的话我不是还要再说一遍!”

最终,当天的审问持续了不到两刻钟就结束了。对织田家完全没有任何忠诚可言的雨秋平自然不会为了保护织田家的情报而承受皮肉之苦,他还巴不得斋藤家能够多给织田信长带来些麻烦,好让他有机会刺杀织田信长呢。

审讯的忍者把情报老老实实地汇报给了斋藤龙兴,这下子不仅斋藤龙兴,连日根野弘就这些经验丰富的老臣也彻底傻了眼。他们简要核实了一下,发现雨秋平给出的情报无一错误——尾张境内的军事部署图就这样到手了!

于是乎,之后的日子里,雨秋平再也没有被提审过。然而,那些审问他的忍者却遭遇了麻烦。其中有两个人开始怀疑起现在的审讯制度,甚至有一个人对自己工作的意义产生了怀疑,整个斋藤家的忍者集团都陷入了迷茫中。

而雨秋平也正式成为一个囚犯,被囚禁在稻叶山城的监牢里。雨秋平关押的牢房,是一个大牢房中死胡同里的最后一间,周围的几个牢房里都没有关押犯人,所以一共有十几个狱卒负责看守他。虽然被剥夺自由和对家人部下的担忧让雨秋平内心十分煎熬,但是明白自己无能为力的他也就索性放平心态,等待着织田家沟通来把自己救出来。

不得不说的是,斋藤家对待高级犯人的待遇还是不错的,一日三餐都有保障。中午时分,随着监牢拐角处脚步声的响起,雨秋平知道送饭的狱卒又来了。

“拿着,吃吧,”狱卒端着一个托盘,随手把今天雨秋平的午饭从监牢房门底下的缝隙里给雨秋平塞了进来。

“多谢,辛苦了。”雨秋平对着这个有些傲慢的狱卒报以真诚的微笑,就像前世他对帮忙上菜的服务员或者快递小哥那样。对给予他服务和帮助的人笑着说一声谢谢,已经是他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了。

周围的狱卒们看到雨秋平的反应后,微微有些诧异和动容。以前被关押在这里的犯人,基本也都是家中重臣,在美浓颇有地位。即使身陷牢狱,对他们这些社会底层的狱卒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雨秋平还是第一个像他道谢的人。

给予雨秋平的午饭饭量还是非常大的,那一大碗米饭雨秋平实在是吃不完。他在吃完了所有的咸菜后,没东西下饭自然也就吃不下了。于是请求狱卒们把自己那一杯水来漱口,清洗一下面部。随后自然又是一声真诚的“谢谢”奉上。

雨秋平在让狱卒把吃剩下的东西端出去时,忽然发现狱卒们都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白米饭和吃剩的鱼骨头,趁着外面的总管不注意时,偷偷吃了不少。但是狱卒人多,一个人也就分上那么一小口。雨秋平这才反应过来,在他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白米饭,这些狱卒却可能只有逢年过节才吃得起。内心那压抑了很久的善良,忽然在这种环境中浮现了出来。

于是,在第二天监狱的总管武士来巡视时,雨秋平请求这个总管能够在晚饭给自己加一碗饭和一条鱼——理由自然是自己半夜会饿。这个总管也似乎又好气又好笑,雨秋平这样一个堂堂织田家郡代城主,家老级别的人物,居然在斋藤家的监狱里向他讨食物吃。他嘲笑了一番雨秋平后,倒也没有为难,而是多给雨秋平加了两碗米饭和两条鱼。

当晚,雨秋平的晚餐送来时,雨秋平并没有立刻动筷子,而是向着周围的十几个狱卒招了招手。

“一起来吃点吧,”雨秋平像是在和好哥们分享辣条时那样笑道,“一个人吃多无聊啊,大家一起吃点好吃的。”

“这哪敢啊!”一个狱卒怀疑雨秋平别有所图,警惕地连连摆手,“给犯人的吃的,俺们不能动的。”

雨秋平对他的辩解只是报之一笑——昨天你们不就偷吃了吗。不过善解人意的他,还是为狱卒们搭了一个台阶,“你们不帮我吃掉点,这么多东西我哪里吃得完!昨天饿得不行,今天我却挺饱的。万一让你们的总管发现我浪费食物,克扣我明天的伙食该怎么办啊?”

“额…”十几个狱卒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犹豫。香喷喷的烤鱼和白花花的大米饭可是了不得的诱惑,一年也就吃上那么几次。可是他们还是担心雨秋平耍些花活,不然为什么平白无故对这些狱卒好。

“俺们就当吃点剩菜吧,”一个叫次郎的狱卒低声道,“吃点剩菜又没什么,他又不可在再饭里下药。”

最终,美食的诱惑和雨秋平的和善还是战胜了他们的职业素养。十几个狱卒围坐在雨秋平的牢房边,用脏兮兮的手开始抓饭和鱼肉吃。

“你们这样不大卫生啊,”雨秋平有些生气地摇了摇头,“牢房里面很脏,细菌病毒很多,这样不洗手就吃饭,生病了该怎么办?”

于是,在雨秋平的要求下,哭笑不得的狱卒们只得老老实实地洗了手再过来。那唠叨的模样,让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在饭桌上叮嘱自己。

就这样,每天晚上的加餐成了雨秋平和这十几个狱卒的默契,大家都会聚在阴暗的牢房里,分享这来之不易的一顿饭。雨秋平的平易近人与温文尔雅,和他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人人平等的思想以及对这些底层狱卒的尊重,这是古代的人学不来的。这些狱卒们生平第一次被高自己几等的人如此对待,都是感动不已。渐渐地,狱卒们对待雨秋平也不再像是对待一个重犯,而更像是对待自己的长辈一般。平时称呼雨秋平,也都用上了敬语的“大人”或者“殿下”。平日没有长官巡视的时候,他们甚至为雨秋平解开手铐和脚铐,让雨秋平待得稍微舒服一点,也可以站起来走动走动。

而雨秋平整日待在牢房里无聊,也想给自己找点事做。他先是朝狱卒们要了些红纸,自己折了不少纸红叶。折完之后,就交给次郎让他藏在门口的桌子里,以免巡查的人发现。后来纸折完了,他就开始给这些狱卒们侃大山。一开始还只是闲扯一些趣闻,后来雨秋平索性开始模仿说书先生,把三国演义这些评书讲给狱卒们听,让狱卒们沉迷不已。

2月13日这天,雨秋平正好讲到火烧赤壁的刺激桥段,正在值班的十几个狱卒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忽然,拐角处门口的锁链发出了几声巨响——那是负责望风的狱卒发出的信号。雨秋平立刻噤声,这十几个狱卒也乖乖地各就各位,次郎还不忘记把放在雨秋平身边给他润嗓子的水杯撤走。片刻后,囚室外面的大门就被推开,一个武士模样的人大步走到雨秋平的小牢房面前,轻蔑地扫了一眼雨秋平。

“雨秋红叶,你没几天好活的了。”那个武士说完这么一句话后,就冷笑着走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夺城(1)

那个武士留下的话,不仅让雨秋平惊恐不已,还让这几个狱卒吓得够呛。和雨秋平相处这十天来,他们居然和雨秋平有了些感情,匆忙四下托关系想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终于,次郎从他一个在稻叶山城天守阁里值班的发小那里问来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是西美浓诸多豪族拒绝了斋藤龙兴的谈判请求,还要求斋藤龙兴释放雨秋平,立刻让出稻叶山城的管辖权,这大大激怒了斋藤龙兴。他一怒之下,不顾日根野弘就和竹腰直光的劝阻,就要求把雨秋平在五日后问斩!

·

这个消息不久后也传到了西美浓和尾张。

2月14日下午,黑田城天守阁内,雨秋佑正在今川枫的怀里不断哭闹。

“妈妈!您不是说爸爸很快就会回来了吗!”雨秋佑哀嚎着摇晃着小脑袋:“那为什么爸爸他几天后会被处死啊!”

今川枫眼眶也是微红,轻轻地拍着雨秋佑的背,安抚着孩子的情绪,温柔地低声道:“佑儿,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池田叔叔和前田叔叔说的!”雨秋佑已经被吓得泣不成声,“他们两个刚才在走廊上谈话,被佑儿听见了!”

“他们已经到黑田城了吗?”今川枫闻言一愣,怀里的雨秋佑却是哭得更凶了。

“爸爸已经被抓走好久了!为什么都不回来!爸爸不会真的要死了吧!”雨秋佑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在今川枫怀里哭闹着,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阿佑,别哭了。”一旁的雨秋殇正安抚着床上也被雨秋佑吓哭了的小妹妹雨秋岑,小小的年纪,却已经有了些许成熟的样子。

“哥哥!爸爸可能会死了啊!”雨秋佑不管不顾地大声哀嚎着,对着雨秋殇不断地挥手:“爸爸要是死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乖啦,佑儿不哭,”今川枫把雨秋佑举了起来,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字地说道:“妈妈向你保证,爸爸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母亲的话,仿佛有魔力一般,一下子止住了雨秋佑的哭声。他有些茫然地望着今川枫,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今川枫闻言,竟然忽然笑了一下。自从雨秋平被捕以来,她已经十天没有露出过任何笑容了,每天深夜都是一个人悄悄抽泣。

“因为你爸爸答应过我,”今川枫的神色有些恍惚,脑海中当年那个翩翩少年的影像逐渐浮现,“他会一辈子守护我的。”

“你爸爸他,一向说到做到。”

平,我绝对不会让你有机会食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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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时,北近江的浅井长政也收到了一封书信。据送信人所说,写信者是美浓故人。

之前在听说雨秋平在归程中被斋藤家抓捕后,浅井长政是又急又气。他几乎是立刻派出使者向美浓交涉,希望美浓能够释放雨秋平,他愿意归还之前侵占的西美浓领地作为补偿。不过对政治一窍不通的他显然没有想通里面的关节——他侵占的都是西美浓豪族的领地,斋藤龙兴还巴不得浅井长政不把领地还给西美浓豪族呢,自然是一口回绝。

浅井长政和阿市这几天都为雨秋平的安危而担忧不已,日日夜夜急得不行,却又束手无策——总不可能打到稻叶山城把雨秋平救回来吧。浅井长政写了多封书信给织田信长,表示愿意尽全力配合营救雨秋平,但是织田信长此刻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然而,这封书信的到来却给事情带来了转机。读完信后,浅井长政长出了一口气。

“如果是别人提出这种计划,我肯定觉得他疯了,”浅井长政望着书信上熟悉的清秀笔记,喃喃自语道,“可是如果是你的话,那就一定不会出错。”

“而且如果是为了仗义救朋友,哪怕是疯了,我长政也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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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5日,浅井长政宣布出兵西美浓。小谷城内集结好的少量常备兵大举开向边境,还要求其他的部队也逐渐赶往关原集结。西美浓豪族匆忙也是集结兵力,向着西部边境进发。

这一下子,斋藤家可是乐坏了。因为稻叶山城西门外的城下町和兵营,一直都控制在安藤家的手里,即使安藤守就被扣押了,安藤家也没有退出。等到斋藤家释放了安藤守就后,后者更是直接待在西门外不走了,看起来想要找回场子。斋藤家还真的挺害怕他召集西美浓的部队一起过来围攻稻叶山城。不过现在浅井家即将入侵,那些豪族自顾不暇,斋藤家自然也就不再担心安藤守就一个人了。

而刚刚拒绝了谈判的西美浓,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向斋藤家请求援军。此刻,日根野弘就与竹腰直光等人正找到斋藤龙兴商议,到底该如何处理这次浅井家入侵的问题。

诸位斋藤家直臣派的家老在天守阁内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着是否该向西美浓派遣援军。大家普遍的意思,都是在说根本不该理睬态度恶劣的西美浓豪族,让他们自生自灭。削弱他们的实力后,也有助于主家加强对他们的控制。

然而,家臣们讨论地热火朝天,坐在主位的斋藤龙兴却一直一言不发。他小口小口地喝着酒,似乎在琢磨着什么。众人也察觉到了斋藤龙兴的沉默,讨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最后大家归于沉寂,都把目光投向斋藤龙兴,等待着他做出决断。

斋藤龙兴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低下讨论声的日渐减小,依旧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酒。良久,就在日根野弘就忍耐不住,打算出言提醒斋藤龙兴时,后者却突然如梦初醒一般,兴奋地直起了身子,把手中的酒杯随意地扔向地面,摔成了碎片。

“主公?”日根野弘就皱了皱眉头,“这是何意?”

“哼,”斋藤龙兴冷哼了一声,片刻后又大笑了两声。

“这些西美浓的老狐狸,算盘打得很精准啊!”斋藤龙兴指着地上的碎片,“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们肯定是想骗我派出援军,然后趁着稻叶山城空虚,把这稻叶山城再夺回去,再次驱逐你们这些直臣,把我架空!拿下稻叶山城给我个教训,让我按照他们说的去做!”斋藤龙兴冷笑了一声,“还有那个雨秋平,肯定有问题!那个竹中重治三番五次提出要求,要我放还雨秋平!如果雨秋平真的和他们毫无瓜葛,他们这么担心一个织田家的人干什么?”

“说不定雨秋平来美浓,就是为了和他们串通好,西美浓的那些豪族要倒向织田家,然后一起夺取稻叶山城啊!他们肯定是担心雨秋平受不住拷打,把夺取稻叶山城的计划泄露了,所以才那么急着救他回去!”斋藤龙兴一言点醒了在座的几位家老,大家都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局势。

“那主公,我们该如何是好?”竹腰直光有些紧张地问道,“是否应该立刻处死雨秋平,然后全军守卫稻叶山城,以防他们攻击!”

“不必!”斋藤龙兴豪迈地大手一挥,“我们将计就计!留着雨秋平当诱饵!”

“我们大军如果都留在稻叶山城城中,凭着安藤守就在西城的那点人,他们肯定是不敢行动的。”斋藤龙兴冷笑了一声,“我们就派出3000人前去支援西美浓!然后再调东北美浓的豪族们赶来稻叶山城支援!”

“主公,这是为何?”日根野弘就彻底跟不上斋藤龙兴的思路了,诧异地开口问道。

“我们把大军调出,竹中重治和安藤守就一看稻叶山城空虚,肯定会忍不住动手夺城。”斋藤龙兴又仰头喝了一大杯酒,继续兴奋地说道:“东北美浓的豪族态度比较中立,并不一定会倾向于哪边。当他们看到西美浓的豪族抢先动手夺城时,肯定会认定是西美浓豪族图谋不轨,而不是我们斋藤家意图削藩。”

“然后我们则将计就计,在城内设下埋伏,击败安藤守就的部队!”斋藤龙兴兴奋地一挥手,“然后就以西美浓豪族图谋不轨,试图夺取稻叶山城为出征的大义名分,统帅大军亲自征讨西美浓!趁着他们和浅井家缠斗不休时,夺取他们的领地!东北美浓那些中立的豪族全部目睹了事情的进展,自然会站在有理的我们这一边。”

“这美浓,已经在我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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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斋藤龙兴踌躇满志之时,木曾川北岸的四家小豪族的家主却是愁眉不展。

雨秋平被抓住的消息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一般。他们生怕雨秋平受不住斋藤家的严刑拷打,而把他们早就内通织田家的事情盘托而出!那个时候,他们几家可就是都完蛋了!

而除此之外,如果雨秋平不在了,雨秋家很有可能就不会在和他们一起联手贸易了。跨境贸易带来的巨大利润,他们也一文钱都分不到了,更是令他们郁闷不已。

2月15日,四个家主又聚在一起商议,接下来到底该何去何从。却突然有随从赶来回报,说是有人求见他们四人。

第三百章 夺城(2)

2月17日上午,东北美浓豪族的援军部分抵达了稻叶山城。由于斋藤龙兴催的急,他们也没有来得及集结全领的部队,只得先率领着一部分亲信和常备兵抵达稻叶山城,算是给斋藤龙兴交差。斋藤龙兴本来也没计划用到他们的部队,只要他们的家主到了,可以目睹安藤家的暴行就可以了——人少一点反而能减少安藤家的顾虑。

而斋藤龙兴自己的5000直辖中,也有3000人于今天离开了稻叶山城西进。他们的任务就是去监视西美浓各个豪族的动向,如果有人向稻叶山城开进,要立刻汇报。

斋藤龙兴为了卖一个破绽,引诱安藤守就和竹中重治来夺城,就把自己剩下的2000直辖埋伏在稻叶山城的各个险要位置。而安藤守就的1500大军,则一直驻扎在西城城下町的兵营里。东北美浓赶来的那些豪族家主们,被斋藤龙兴安置在了城池西北的兵营中。

为了避免伏击的计划被泄露而打草惊蛇,斋藤龙兴并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告知广大的直辖士兵们。他只是通知了自己的直臣家老和直辖中侍大将及部将以上官职的亲信武士,让他们随时做好指挥部队的准备。同时,他还下令稻叶山城戒严,任何人出入必须拿着斋藤龙兴的令箭。

这些普通的足轻莫名其妙地被带领着埋伏在稻叶山城内,一个个都是一头雾水。不过大家也都不是傻子,自然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们的对手可能就是安藤家。

一切准备就绪,斋藤龙兴现在只等着安藤守就什么时候会头脑一热,杀进城来。然后他就立刻让城内埋伏的部队出击,击溃安藤守就。同时用讨伐叛逆的名义,向着西美浓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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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稻叶山城的监牢内。

随着自己的死期逐渐临近,雨秋平内心却不再有以前那么恐惧了。毕竟,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关在监牢里等待着处死了。那十几个朝夕相处多日的狱卒,看起来却反倒比雨秋平更为焦躁担忧一些。

然而,今天本来早就该到岗的次郎,却迟迟没有来监狱,让雨秋平不免有些担忧。

“右卫门,次郎今天怎么还没来?”雨秋平向着平时总是和次郎聊天的一个狱卒问道。

“回禀殿下,”右卫门恭敬地回答道,仿佛监牢里的雨秋平是他的直属上司一样,“次郎的母亲似乎得了病,次郎可能在家里照顾呢吧。”

“这样啊。”雨秋平微微叹了口气,“他一天不来,会受到处罚吗?”

还没等其他狱卒回话,监牢的那一头就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看到次郎快速向着这边跑过来。一路上摔了一跤,他也浑然不觉,手足并用地爬起来继续跑着。

“兄弟们,快救救俺娘啊!”次郎冲到了众人面前后,一下子跪了下来,“我娘染了风寒!这风寒好生厉害,稻叶山城里不少人都生病了!俺娘年纪大了本来身体就弱,眼看就要挺不过去了!他们说治病的药只有城外才有,还必须一天服用三次。可是现在全城戒严,不让出入城,只有有关系的人能把药运进来,把药炒得好贵啊!小弟我家里的钱根本不够啊,兄弟们能不能接济俺一点!”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啊!”次郎说完后,就趴在地上狠狠地给大家磕了几个响头。这些狱卒们平时朝夕相处,也都算是仗义的好兄弟了,纷纷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一大堆平时省吃俭用挤出来的碎银子和铜钱,塞到次郎手上。次郎忙不迭地感谢,但是雨秋平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这些钱可能还远远不够。

雨秋平心一软,忽然一笑,就转过身去,在身下的稻草里翻找着。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之前他藏在这里的几两金子。

“次郎,我这里还有点钱,拿去吧。”雨秋平笑着把那几两金子捧在手里递给次郎,周围的狱卒们却一下子愣住了。那几两金子,可是能够抵上他们十几个人好几年的俸禄啊!

“这…这!”从来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的次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这如何使得!小的怎么敢拿殿下这么多钱!俺娘治病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啊!”

“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了,留着钱又有何用?”雨秋平摇了摇头,释然地笑道,“你把治病的钱扣掉之后,剩下的钱你们十几个人平均分了吧,拿回家去给家里人添点新衣服,买点好吃的。就算是我感谢你们十几天来对我的照顾了。”

雨秋平说完话后,就掰开次郎的手,把那几两金子塞到了他的手里,又掰着他的手指让他握住那些金子。“好了,快去给母亲买药吧,”雨秋平朝着次郎笑了笑,“别耽搁了母亲的病。”

然而,雨秋平说完这些话后,次郎的身体却没有挪到,只是怔怔地看着雨秋平,眼眶里开始有泪水在晃动。他犹豫了一下,把试探性的目光投向周围的同伴,大家愣了一下后,都决绝地点了点头。

然后,就在雨秋平反应过来之前,那几个狱卒立刻开始在身上摸索钥匙,有的开始帮雨秋平打开脚铐,有的帮雨秋平打开手铐,还有的就要去打开雨秋平监牢的大门。

“你们这是干什么!”雨秋平惊讶地大声问道。

“殿下,您这样的大好人,不该白白死在这里!”次郎没有抬头,低着头努力地解开雨秋平的脚铐,“俺们这就放您出去,您一定想办法逃出稻叶山城!”

次郎的话得到了周围十几个狱卒的一直赞同,他们也不多话,就把雨秋平身上的枷锁全部解开,簇拥着雨秋平要向门外走去。无论雨秋平如何出言阻止,都毫不理会。雨秋平眼看局面就要失控,无奈之下,厉声大吼道:

“都停手!”

雨秋平的这一声大喝,一下子镇住了那十几个狱卒,他们手上的动作也都停了下来。雨秋平默默地转过身,错开视线,以免让狱卒们看到自己因为感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

“你们疯了吗?”雨秋平摇了摇头,轻声责骂道:“我这样的重犯,不是那些偷偷抢抢的小毛贼,是要严加看管的。如果我跑了,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斋藤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小的不怕!”次郎一听胸脯,骄傲地沉声说道。

“你不怕?那你家人怎么办?”雨秋平皱着眉头,不满地低声教训道:“记住!你不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你还有你娘,你还有你的妻儿,他们都指望着你呢!”

雨秋平边说边环顾了十几个狱卒,顿了顿后继续开口道:“次郎,不只是你,还有你们!我要是走了,你们和你们的家人都要受到牵连!搞不好会全家丧命!你们疯了吗!”

说罢,雨秋平从愣住的狱卒中挤了回去,一个人默默地走回他自己的牢房,坐在地上,开始给自己带上手铐。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走啊?可是就算你们放我离开了牢房,我又如何逃得出戒备森严的稻叶山城?到头来,只是白白赔上你们全家的性命罢了。

“愣着干嘛,快帮我锁上!”雨秋平一边有些别扭地带着脚铐,一边对狱卒们喊道,“还有次郎,赶紧买药去吧!”

然而,那些愣住的狱卒们依然没有动作。片刻后,低声的抽噎声开始在牢房内响起。逐渐地,就蔓延成十几个眼眶泛红大男人的呜咽。

雨秋平愣了一下,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但是笑容里却透露着些许骄傲和安心。

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舍弃自己的善意,堕入最深的黑暗中去完成目标。

但是到了最后,还是选择做那个烂好人啊。因为我终究还是不忍心去看到那些无辜的人因为自己而受苦。这么多年来,我可能还是毫无成长,依旧是和长政与轻乱一起发誓用“光明大义”去匡正天下时的那个傻小子。

家督殿下,这个选择我做对了吗?

·

2月17日下午,稻叶山城内的流感十分严重,连暂时居住在城内的一个青年武士,也不慎感染了疾病。他是竹中久作,竹中重治的弟弟。此刻,他正卧床在一个武家屋敷里,不断地咳嗽着。本来负责监视他的两个斋藤家武士看到他病得不轻,也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外,以免被他传染。

此时,稻叶山城天守阁内。

“什么?”斋藤龙兴听完手下的汇报后,还有些难以置信,“你说竹中重治在城门口请求进城,说要给他的弟弟送药。”

“是的,”那个门卫老实地汇报道:“之前殿下下令全城戒严,出入城门都需要殿下的令箭和印信才可以。因此竹中大人想请求殿下暂借殿下您的令箭和印信一用,以方便他往返城内给弟弟买药治病。”

“竹中久作生病了?”斋藤龙兴愣了一下,向着身旁的忍者头目问道。

“回殿下,正是如此,”忍者头目老实地答道:“他也染上了这次的风寒,的确是需要城外山里的草药才能救治。”

“他带了多少人?”斋藤龙兴急匆匆地追问道。

“殿下容禀,一共一十七人。”门卫回忆了一下后,低声回报道。

“一十七人?”斋藤龙兴又是一愣,随后不屑地轻笑了一声。

“他想用一十七人夺下稻叶山城吗?”

第三百零一章 夺城(3)

“主公,此中必定有诈,”日根野弘就听完后,立刻察觉到有些不对。“竹中重治这孩子我见过,自幼聪慧,好出奇计。之前那次十面埋伏大破织田信长,就是他设下的计谋。这一次他只带十七人进稻叶山城,肯定别有所图!主公要么就拒绝他入内,要么就把他当场拿下!”

“不行。”然而,斋藤龙兴却坚决地拒绝道:“把令箭和印信给他,让他入城!”

“主公?您这是要干什么?”竹腰直光也不满地抗议道,“您这是引狼入室啊!”

“您们还没意识到吗?”斋藤龙兴扭过头来,望着他的两个家老:“安藤守就为什么要派竹中重治进城?”

“因为他们此刻想动手了!想来夺回稻叶山城的控制权了,”斋藤龙兴冷笑了一声,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但是他们又不敢!他们害怕我们在城内有伏兵,害怕攻入城内中了我们的埋伏,因此才先派竹中重治进来看看虚实!”

“我们要是此刻拒绝竹中重治以如此合理的要求入城,不就是摆明了心里有鬼,城里有埋伏吗?”斋藤龙兴皱了皱眉头,不满地反问道:“如果你是安藤守就,你还会夺城吗?肯定不会了!我们的计划不就落空了。”

“所以主公…”日根野弘就仿佛明白了斋藤龙兴的意思,“您莫非想撤去城内的埋伏,然后让竹中重治进来看到城内无人的样子,引诱安藤家攻击?”

“没错,”斋藤龙兴点了点头,“我这就把所有城内的埋伏全部撤走,部队驻扎在北门外的军营里,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入城。”

“可是主公!”竹腰直光打断了斋藤龙兴的话,提醒道:“这样虽然可以不让竹中重治看透虚实,可是我们的伏兵也确实没了啊!到时候竹中重治和安藤守就里应外合,我们还如何抵抗?稻叶山城说不定就真的易手了!”

“听我把话说完,我当然不会如此愚蠢!”斋藤龙兴挥手示意竹腰直光闭嘴,“竹中重治带人进城,肯定是别有图谋。但是他自己就一十七人,在城内掀不起什么风浪,他需要大军才能控制全城。但是西城城外的安藤家大军根本没有打造攻城器械,拿稻叶山城的城墙一点办法都没有。归根结底,竹中重治要想办法从城内打开城门,把西城城外的安藤军放进来才行。”

“所以,我虽然把大军留在城外,”斋藤龙兴的嘴角浮现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但是我会让所有之前已经得知我计划的高级指挥将领和武士,率领着他们的亲信离开军队,驻防在城内!”

“重点防守的,就是天守阁、关押着雨秋平的监牢还有西城城门。”斋藤龙兴对着挂在墙上的稻叶山城俯视图,点了点那三个关键的位置,“这些高级将领和他们的亲信武士人数不多,只要妥善埋伏就不会被发现。而竹中重治看到大军全部驻扎在城外时,也不会起疑。”

“虽然他们人数不多,但是对付竹中重治那一十七人还是绰绰有余,”斋藤龙兴娓娓道来着他的计划:“到时候竹中重治肯定试图打开城门放安藤军入城,我们就直接在西门用那些高级将领和他们的精锐武士伏击竹中重治,把他抓个正着!然后就以此为理由,攻击城外的安藤军!”

“原来如此。”日根野弘就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主公,此计甚妙啊!”

“那还愣着干什么?”斋藤龙兴满意地哈哈大笑道,“快点按我的指示去行动!”

·

傍晚时分,等待了许久的竹中重治终于得到了进城许可。他和身边的十六个随从每个人背着一个小包,上层装着药,下层则装着武器和点火用的硫磺等等。

“请搜查吧。”竹中重治自然地走到一个门卫身边,打开包裹给他检验。

“不必了,竹中大人,在下不敢冒犯,”门卫连连摆手,同时把令箭和印信交给了竹中重治,“大人需要出城时,只需要出示令箭和印信就可以了。”

“多谢了。”竹中重治点头致谢后,就带领着十六个随从走入城内,向着自己弟弟的屋敷走去。而竹中重治前脚刚走,小牧源太后脚就带着他的旗本武士来到了西城附近埋伏。而一路上,也有数不清的忍者和暗哨盯紧着竹中重治的一举一动。

“你们去打点水来,”竹中重治吩咐几个侍从向着北城的小溪那边走去,“你们去弄点吃的来,”又吩咐几个侍从向着东城和南城的集市走去。侍从们明白竹中重治的意思,会意地点了点头后,就纷纷四散离开。

半晌后,被竹中重治暗自派去侦查城内的侍从们纷纷回到了竹中久作的屋敷内。

“怎么样,城内情况如何?”竹中重治轻声询问道。

“各个险要之处和要地、制高点都没有军队驻防。”侍从们低声答道,“在北城那边的一座钟楼上可以看到,北城城门外的兵营里有将近2000人在活动,斋藤家留在稻叶山城的足轻估计都在那里了。”

“城内一点兵力都没有吗?”竹中重治再次确认道。

“有倒是有一点,”那个侍卫挠了挠脑袋,努力回忆着,“加起来可能也就只有几十个斋藤龙兴的旗本武士在维持秩序吧,但是大军是绝对没有的!”

“这样啊…”竹中重治默默地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后,再次问道:“你们没有被怀疑到吧?有没有人来盘问你们?”

“没有,绝对不会!”侍从忙不迭地摆手道,生怕主人怀疑他们的能力:“我们规规矩矩的,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绝对不会引起怀疑,也没有斋藤家的人来盘查我们。”

“那好,不必派人通知安藤殿下了,计划照旧。”

“等待日落后,我们就开始行动。”

·

与此同时,天守阁内。斋藤龙兴身边已经集结了大批部将、侍大将等军队里的高级将领和他们的亲信武士。

“竹中重治的人已经侦查过全城了,还有一个人悄悄跑上钟楼看了眼北城城外,我们在北门外的大军肯定被他们看到了。”竹腰直光向斋藤龙兴汇报道,“看来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们也没有再派人出城联系安藤守就。”

“好的,你们办的不错。”斋藤龙兴点头嘉许了一句,“那老师,竹腰大人,天守阁就交给你们了。”

“那主公您呢?”日根野弘就有些担忧地问道。

“我带人驻防监狱,”斋藤龙兴冷笑了一声,“我有预感,竹中重治他会亲自来监狱救人的。”

“等着入夜吧,”斋藤龙兴拍了拍手,看向西边摇摇欲坠的太阳,“日落了,好戏就要开始了。”

·

此时,北门外的斋藤家兵营内。留下的斋藤家足轻们群龙无首,人心惶惶。

这几天来,上面下达的命令一直十分古怪。先是把他们调入稻叶山城的各个险要位置埋伏起来,今天下午又突然把他们调回了北门外的兵营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而他们的部将和侍大将这些上级们,似乎被下达了缄口令,支支吾吾地什么都不肯告诉他们。只是隐约中有暗示过,似乎一切都和驻扎在西城外的安藤家大军有关。

足轻们也不是傻子,对于西美浓豪族和斋藤家的矛盾也都心里明白。之前西美浓豪族就联手架空了斋藤龙兴,甚至派人监视他在稻叶山城内的一举一动。他们的主公在前些日子发动政变,扣押安藤守就,夺回了稻叶山城的控制权。虽然安藤守就不久后被释放,但是这些足轻们也明白,安藤守就绝不会善罢干休,一定会想办法报复。

他们私底下猜测,之前让他们埋伏在城内,就是担心安藤守就突然冲入稻叶山城来夺城。

可是今天傍晚时,部队里所有的部将、侍大将这些高级将领和他们的亲信都被调走了,只留下了一头雾水的足轻们。他们这里官职最大的,也就是个小小的足轻头,彼此之间互不统属,根本拿不定主意。乱糟糟的环境和突然离开、什么命令都没有立下的高级将领们让军营内的气氛有些紧张,所有人都在担忧和猜测即将发生什么事情。

·

2月17日亥时初刻,太阳完全没入地平线。整个稻叶山城也昏暗下来,只剩下天守阁和三个大门外还有着星星点点的火把用于照明。

稻叶山城的三个城门都紧紧关闭,每个城门都只留了二十个卫兵放哨。二之丸和本丸的城墙上,更是无人防守,两个瓮城的城门也都没有关闭,允许城内的人自由机动。

竹中久作的武家屋敷内,竹中重治的十六个侍从已经武装完毕。而竹中重治则闭着双眼坐在一旁的蒲团上,熟悉主人的侍从们知道,这是主人正在思考的姿势,也就没有多做打扰,默默等待着动手的时机。

而此刻,埋伏在天守阁和西门的斋藤家武士们也都已经在黑暗中全副武装,蓄势待发。斋藤龙兴则亲自埋伏在监狱内,等待着竹中重治的动作。

第三百零二章 夺城(4)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竹中重治却仍然没有动作,这令斋藤龙兴也微微有些不安。然而,他明白此时此刻最重要的就是要沉住气,故而仍然镇定自若地留在监牢里。就在他因为熬夜而有一些困倦的时候,忽然发现城内隐隐约约有火光在跳动。

“什么情况!”斋藤龙兴一下子睡意全无,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透过窗户望向城区——只见稻叶山城中,围绕着二之丸,有四处屋敷的位置都燃起来点点火光。不久后,就立刻蔓延成不小的火势,浓烟在月光下隐约可见。蔓延开来的火势引起了城下町内不少居民和武士家属的惊慌,城内变得混乱起来。

“竹中重治开始行动了吗?”斋藤龙兴面色严峻地看着城中的火光,向着身边的侍卫问道:“那几个起火的地方都是哪里?”

“回主公,似乎都是竹中家和安藤家的武家屋敷。”侍卫老实地回答道。

“啊?”斋藤龙兴愣了一下,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焚烧自己的屋敷么?”

“主公,是否要派人行动,去把放火者全部抓起来?”身旁的侍卫已经跃跃欲试,向着斋藤龙兴请示道。

“不要轻举妄动,”斋藤龙兴果断地摇头拒绝,“除了三个门的守卫外,我们城内总共也有不到100人,兵力并不充足,万万不可重了竹中重治的诱敌之计。他肯定是想吸引我们前去火场,趁机伏击或者偷袭关键位置。”

与此同时,着火的地方。

竹中重治在二之丸的四个自家屋敷内点起了火,两个人负责添柴扇风助长火势,剩下两个人则高呼“救火”和“逃命”之类的具有煽动性的喊声,引起周围的混乱。四个火点,一共十六个人。而竹中重治自己则站在竹中久作屋敷的阁楼上,看着稻叶山城内的情况。

“大人!”一个侍从完成了放火的工作后,立刻赶回屋敷汇报情况:“一切都完成了。”

“斋藤家有派人来吗?”竹中重治的视线没有离开过窗户,随口轻声问道。

“没有,大人,斋藤家连一个人都没有被引过来。”侍从低声答道:“之前兄弟们准备的撤退路线看来是用不上了。”

竹中重治面色凝重,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监狱的方位。

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被引开么?

“走吧,集合我们所有的人,”竹中重治冷声道。说罢,他就一抖衣袖,向着楼下走去。

·

“竹中重治有进一步的行动吗?”斋藤龙兴看着刚刚从西门那边赶回来的传令兵,急急地问道。

“没有,主公!”那个传令兵如实汇报道,“西门附近没有发现敌军。”

就在斋藤龙兴长出了一口气的时候,又一个西门方向的传令兵和刚才回来的这个传令兵前脚后脚地闯入二楼。斋藤龙兴认得,这个人似乎是小牧源太的旗本队长。

“怎么回事?”斋藤龙兴一下子紧张起来。驻守西门的小牧源太居然把旗本队长都给派来了,肯定是遇到了极为严峻的情况。

“回禀大殿!”那个旗本队长行礼后有些着急地开口道:“西门外有异动!”

“安藤守就嘛!”斋藤龙兴双目圆睁,立刻兴奋起来,“他们要动手了吗?可是要进攻城门!”

“不,不是的大殿,”被打断了的旗本队长连连摇头,“安藤家没有准备云梯、冲车之类的攻城器械,不可能翻过城门的。安藤家的人只是跑到门前,要求进城帮忙救火。”

“什么?”斋藤龙兴大吃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眼这个旗本队长,“你说安藤守就请求进来帮忙救火?”

“是的,大殿,”旗本队长也是哭笑不得地答道:“安藤守就的使者说他看到城内燃起火光,迟迟不灭,担心城内的本家部队应付不过来,所以希望我们开城门,放他们进去帮忙救火。”

斋藤龙兴又好气又好笑,不屑地啐了一口道:“他当老子是傻子吗!我会开城门放他进来?这就是竹中重治的计谋吗?如此弱智?”

“不仅如此,安藤殿下的使者还带了几个东北美浓的使者过来,”旗本队长继续汇报道:“他们在看到城内起火、迟迟不灭时,也十分担忧,请求进来帮忙救火。”

“那些豪族对我们的计划一无所知,肯定是被安藤守就蒙骗了,跟着来起哄的,”斋藤龙兴不屑地摆了摆手,“不用理他们!”

“那主公,城内是否需要处置。”一个侍从向斋藤龙兴提问道:“若是任由火势蔓延,城内的那些百姓迟早会变得更加混乱,给竹中重治浑水摸鱼的机会。”

“不要管什么浑水摸鱼,也不要想着去救火。”斋藤龙兴坚决地摇了摇头,“归根结底,竹中重治的十七人做不了什么。无论用什么方法计谋,他的目的都是要打开西门,让自家大军进来,才有机会夺下稻叶山城!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就是留着人防守西门、监狱和天守阁。就算城内再混乱,只要我们自己没有乱到分散兵力,竹中重治那十七人就拿我们毫无办法!”

“我看看他还有什么招数,”斋藤龙兴冷笑了一声,“说一千道一万,用多少障眼法都没用,你早晚还不是要去西门!想办法把安藤守就放进来!”

·

此时,稻叶山城三之丸北门门口。

“紧急军情!”一个手持斋藤龙兴令箭和印信的几个武士快速跑到北门门口,高喊着需要出城。北门城头的十几个门卫立刻把火把向着这几个武士照去——他们都穿着一身便衣,没有配备盔甲和武器。

“什么事情!”门卫谨慎地问道。作为斋藤龙兴的亲信之一,他知道今天晚上城内将会展开一场激烈的作战,因此对一举一动都非常小心。这几个便衣武士居然没有骑马。一点都不像是传令兵的样子。“在下需要先请示过斋藤殿下后才能放诸位出城。”

“大人,请恕在下无可奉告。”那个便衣武士不卑不亢地答道,“还请大人快些检查令箭印信,放在下出城!紧急军情,还请大人不要耽搁!”

这几个武士如此蛮横的态度倒是让门卫们有一些差异,心中的怀疑却是小了不少。这样强横的说话方式,很有可能就是斋藤龙兴派出的亲信,自恃身份不把他们这些门卫放在眼里。几个门卫匆忙检查了一下这几个武士的令箭和印信,确认无误后就放他们出城离开。

反正这里是北门,不是西门。北门门外都是斋藤家的直辖部队,西门门外才是安藤守就的足轻。如果有个人拿着令箭要求从打开西门城门,门卫们肯定要如临大敌,生怕安藤守就会趁机抢城门,只有请示了斋藤龙兴才敢开门。但是在北门,门卫就不需要有多少顾虑了,门外可是自己人的部队啊!

不久后,北门城门外的兵营内。

这些斋藤家足轻们本来都已经进入了梦乡,可是不久后却又纷纷被同伴叫醒。原来,执勤的几个足轻发现了稻叶山城内燃起的火光和浓烟,匆忙喊醒了兵营内的同伴们。他们点起了兵营内的篝火和火把来照明,企图在黑暗中安抚一下自己。

这几日莫名其妙的埋伏和撤出命令已经弄得这些足轻们人心惶惶,担忧稻叶山城内可能会发生什么大事——安藤家难道真的要和斋藤家动手了吗?而今天傍晚,所有能控制场面、拿个主意的高级将领和亲信门又全部被调走,更是让这些低级足轻们群龙无首,惊慌不已,担忧今晚就会有大事发生。此刻,看到稻叶山城内燃起火光后,这些足轻们彻底乱作一团。稻叶山城内肯定是出事了,他们的大人和家主们被调进城内肯定就是为了此事!那他们该怎么办?他们该干什么?要进城支援吗?还是就地防守?又由谁来指挥?

就在这些足轻们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几个便衣武士就匆匆赶到了营帐内。他们向混乱的足轻出示了令箭和印信后,就一个一个营寨逐次下达着同样的命令。

“城西的安藤家和东北美浓的小豪族们有异动,试图夺取稻叶山城!你们立刻赶到城西,镇压聚集在西门外的豪族!”传令的武士高声喊道。

这些低级的足轻和足轻头们听到这样的命令,“嗡”得一下就炸开了锅。他们虽然早有预感安藤家会和本家动手,但是万万没想到居然已经发展到要夺城的地步。

“愣着干嘛!快点去西城杀敌啊!”传令的武士看到众人没有行动,十分不满地高声呵斥道。

“可是这位大人!”一个足轻头咬了咬牙,挺身而出道:“我们的大人们都在城内,谁来指挥我们去增援啊?是不是要等他们出来了再行动啊!”

“你是傻瓜吗?”这个武士毫不客气地劈头盖脸地骂道:“城里面已经打起来了,有安藤家的细作混进去了!现在你们的大人正在城内苦战,已经抽不开身!不然你以为主公会派我来给你们传递命令吗!”

“什…什么!”众人再次大吃一惊,“城内已经打起来了!”

“别废话了,时间紧迫!”那个武士似乎已经不想再废话下去,冷冷地抽刀在手,“各个足轻头率领自己的部下赶去西城杀敌。谁要是敢违抗军令殆误战机,杀无赦!”

这些足轻头和足轻哪见过这种混乱的场面,一直待在军队底层的他们下意识地服从着令箭持有者的命令。虽然大家都觉得眼下的场面有一丝诡异,可是由于所有人的身份地位都不高,没有人敢于站出来反抗命令,只得手忙脚乱地指挥着部下集结,打着火把离开营地,向着城西绕去。如果这个人让他们立刻进城支援或者是撤离城下,他们倒很有可能留一个心眼,怀疑是调虎离山之计。但是眼下却是让他们进攻有着重大嫌疑的安藤家——这个命令肯定不会有错啊!

而在兵营外,那几个传令的武士此刻已经再次通过城门,趁着门卫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之前,回到了城内。

“大人,在下刚才可有出什么纰漏?”那个负责扮演武士的侍从向竹中重治低声问道——后者一直跟随在这个侍从的后面。

“没有,七郎,你做得很好。”竹中重治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执行下一步的任务。”

第三百零三章 夺城(5)

此时,西城城外。东北美浓的豪族正和安藤守就的部队聚集在一起,在大半夜的时候等在城外,请求帮忙进去救火。可是西城的门卫却固执地让自己进入,让这些东北美浓的豪族们一肚子火。

然而,就在这时,稻叶山城西北拐角处却隐隐传来大军行进的声音和点点火光。众人惊讶地向那边看去,只见斋藤家原本驻留在北门外的直辖部队,此刻正向着西门杀来!

“果真有异动!”领头的几个足轻头看到眼前的景象后,大吃一惊。原本应该待在城池西北角的东北美浓豪族,此刻居然都跑到了西门外。而西城兵营内的安藤军也居然全军离开了兵营,在西门外不知道在干什么。“他们真的想要夺城啊!”

见到此景,原本还有些狐疑的斋藤家足轻们不再犹豫,直接冲向了东北美浓豪族和安藤守就的部队。夜间行军必须要打着火把,否则一片漆黑根本走不了路。斋藤家的足轻们打着火把本来十分危险——很容易成为地方攻击的靶子。可是眼下豪族联军似乎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斋藤家的直辖部队也就没有选择熄灭火把上去混战,而是直接打着火把迎了上去!东北美浓的豪族身边没带着多少人,匆忙避开。安藤守就则被迫退入营寨内,紧急让足轻们披甲营地。索性是夜战,两边的反应都十分迟缓混乱,没有让安藤家立刻崩溃。

“斋藤家这是要干什么!”远藤庆隆看着面前的景象,气得破口大骂,“我们他娘是来帮忙救火的,这些人是想来杀人吗!”

“岂有此理!”远山景任也是火冒三丈。虽然他心里清楚,斋藤家的部队可能主要目标还是安藤守就而不是他自己,可是主家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家臣动手,实在是太令人寒心了。

·

与此同时,城外的乱局也立刻被城头瞭望的武士传递给了斋藤龙兴。

“什么?”斋藤龙兴听闻消息后大惊失色,“北城城外的大军突然去进攻西城的豪族了?谁指挥的?这是要干什么!2000人集体失心疯了么!”

“回禀主公,就在不久前他们全部从北城军营出发,此刻已经打起来了啊!”前来报信的武士上气不接下气地高声道。

“到底怎么回事!快点给我搞清楚!”斋藤龙兴愤怒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将传令兵一股脑地派了出去。

片刻后,北门之前有武士拿着斋藤龙兴的印信和令箭出城的情报就传回了监狱内。据北门的门卫汇报,那些武士出城后又快速返回,不久后北门兵营里的大军就集体行动了。斋藤龙兴思索了一会儿,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竹中重治拿着下午斋藤龙兴给他用来进出城门的令箭和印信,出了北城城门。然后又用着令箭与印信,调动群龙无首的大军去西城了!

“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斋藤龙兴气得破口大骂。这样荒唐的命令,一般的将领都不会立刻照做。可是他为了防御城内,把所有的侍大将、部将这些高级军官和他们的亲信都调到城内防守了,以至于城外剩下的都是拿不定主意的低级足轻,这才被竹中重治给诳了!他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一招!他还以为竹中重治最多拿着他的令箭去骗开西城城门,把安藤军放进来啊!

这样可好,他的计划完全被破坏了。他原本安排的观众——东美浓和北美浓的豪族,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安藤家暴力夺城的景象,此刻看到的却是斋藤家的人不仅拒绝安藤家入内救火的要求,还派出部队二话不说进攻豪族的部队——这肯定是要害得他失尽人心了!

“那主公,此刻该如何是好!”几个侍从此刻急的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是不是要立刻派人把部队都调回去!”

“这个时候还调什么?黑灯瞎火,如何整顿部队?”斋藤龙兴惨笑了一声,“把部队调回去,然后再向安藤守就赔礼道歉?那些恼羞成怒的豪族肯定又要提出更加苛刻的条件,把我彻底架空了!”

“好你个竹中重治啊!”斋藤龙兴冷哼了一声,愤怒地大吼了一声,“那我们就将错就错!让竹中重治自己搬石砸脚!”

“传令!”斋藤龙兴眼眶通红,愤怒地高声道:“让西城的小牧源太立刻开城门出城进攻,天守阁的人也都出城配合!配合北城的军队,索性直接把安藤守就那个老家伙收拾掉!”

“你们!”斋藤龙兴环视了一圈周围的高级将领和他们的武士,“也立刻跟着出城,一起进攻安藤守就!”

“那主公!我们都去进攻,稻叶山城内不留人了吗?竹中重治不是还在城内么?”一个武士有些不安地问道。

“还留什么人?打都打起来了,我们把安藤守就干掉,竹中重治那十七个人能翻了天啊!”斋藤龙兴冷笑了一声,“我带着旗本武士守住监狱,看住雨秋平。然后再传令封锁三门,北门和南门不允许放任何一个人出城,有我的令箭也没用!”

“收拾完安藤守就,我们就瓮中捉鳖,把竹中重治也干掉!”

·

子时五刻,稻叶山城南门城下。

“紧急军情!”竹中重治的侍从再次带着几个人,拿着令箭和印信跑到了南门的门楼下,向城墙上的卫兵挥手致意:“开门!开门!我要出去传令!”而竹中重治则率领着剩下的人,埋伏在黑暗中后面的房子里。

然而,这一次,想要故技重施的侍从却遭遇到了麻烦。

城墙上的卫兵们愣了一下,随后二十个人都围到了城边,用火把向下探去,照亮了侍从的脸庞。

“你是什么人?”有一个门卫冷声问道。

“什么我是什么人?”侍从虽然心里一惊,却还是面不改色地高喊道:“我是主公的侍卫,现在要出城传递军情!你们赶快开门,殆误战机,你们负的了责嘛?”

“主公刚刚已经派人说了,三门禁止任何人员出城,”那个门卫冷笑了一声,猛地一抬手,身后的十几个同伴就已经张弓搭箭,瞄准着竹中重治的侍从,“即使拿着主公的令箭印信,也不准出城!你若是主公的侍卫,怎么可能还会前来出城?”

话音刚落,他猛地一挥手,立刻就是箭如雨下。站在城下的5个侍从措手不及,被乱箭射到在地上。

“大人!”房子内另外几个侍从一下子慌了神,“此刻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抢啊!”另外一个侍从不满地嚷嚷道:“他们不过也就十几个人,我们也有十几个人,上去和他们拼命!把城门抢下来!”

“不可如此。”竹中重治冷静地摇了摇头,“他们马上就会通知斋藤家的主力部队。天守阁和西门的部队虽然都被骗出城去了,但是斋藤龙兴的旗本队还留在监狱。我们一时半会拿不下城门,斋藤龙兴的旗本队一到,我们就在劫难逃了。”

“那大人,此刻该如何是好?”听到竹中重治这么一说,刚才那个信心满满的侍从也一下子蔫了下来。

“走我的副策吧,”竹中重治淡然地起身,“没有别的办法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南门城墙上突然火光一闪!

·

片刻前,南门城头。

“主公真是神机妙算,”门卫首领击杀了前来骗人的侍从们后,长出了一口气,“早就料到有人会用令箭来骗人!”

“严加防范!”门卫首领顿了顿,朗声道:“万万不可让一个敌人逃出城去!”

“是!”门卫们整齐地一声大喊,随后都靠在南城城墙面向稻叶山城城内一侧的墙垛上,仔细地打量着城内的一举一动。

忽然,有一个门卫听到了背后有些许声响,于是他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城外的旷野上空荡荡的,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宁静。

“可能是我听错了吧?”门卫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城内由于着火引起了居民的混乱,呼喊声、救火声、奔跑时十分嘈杂,让门卫听不清细小的声音。

然而,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那种摸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推着他向着南城面向城外的那排墙垛那里走去,忽然发现墙垛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

在靠边边的五个墙垛上,分别套着一圈绳索,绳索很粗,捆得也很紧。这个门卫见过这些绳索,是一些拥有高超攀爬技巧的忍者,利用苦无和其他锐利物品爬上城墙后,把绳索套在城垛上,让身后的同伴能够顺着绳索爬上城来。

那么说…

门卫忽然心里一凉,难以置信地把头探出城墙,向着墙外看去。他隐约记得,在他脑袋探头出去的下方,城墙上应该正好挂着一个照明用的火把,可以让他看清楚下面的情况。

他看到了十几个黑影,远远地站在城下,还有几个黑影,已经开始顺着绳索爬墙。

敌袭!

就当他惊慌失措地扭头想要高声报信时,他忽然发现,就在他的正下方,还有趴在墙上的另一个黑影!那个黑影和自己,就隔着一个挂在城墙上的火把,距离不超过三尺!借着火把的光亮,他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忍者打扮的人,一只手拿着苦无插入墙砖的缝隙里,依靠着这个爬墙,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条没有套上的绳索。

之前的绳索都是他套上去的——门卫在心中闪过这一样一个念头。这个忍者能够爬上稻叶山城的城墙,功夫相当了得!

“敌袭!”

就在他高声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视野中正下方爬在墙上的忍者,忽然快速扔下绳索,从兜里拿起一个小瓶子,往嘴里倒了一点什么东西。

紧接着,那个忍者猛地张嘴,对着火把的方向,向上喷出一大团火球出来!

火球瞬间吞噬了门卫的半个身躯,凄厉的惨叫声也和火球一起,撕破了夜幕。

第三百零四章 夺城(6)

“老四,怎么了!”听到同伴高呼敌袭时,十几个门卫匆忙转身向后看去——就只看到一团火光闪起,他们口中的老四上半身全部被火引燃,哀嚎着在墙垛上打滚。

几个人虽然还没明白过来,但是第一反应还是感觉冲到他边上帮他灭火。可是还没等他们扯下一件衣服开始操作,墙垛上突然翻过一个人影。那个人闷声不肯,挥刀就朝着众人砍来。几个人匆忙挥刀格挡,却被这力大无穷的小个子给打得连连败退。

紧接着,又有好几个人从另外几根绳子爬上城来,反应过来有敌人偷袭的门卫们匆忙迎上前去。门卫首领刚好看到一个小身影挣扎地爬上城垛,立足未稳,立刻就挥刀向那身影砍去。然而,他身边立刻斜刺出来一刀,他连连后退才躲过这一刀。那个新来的人也毫不含糊,刀法凌厉,每一刀都招呼着面门直刺而来,把门卫首领打得落花流水。那个人趁着门卫首领一个收刀不及时,反手一撩,就把门卫首领的武士刀挑飞出去。然后低喝一声,猛地挥刀下劈。

这低喝声…怎么这么奇怪。

她是女人?

这是门卫头领在死前最后的念头。

而与此同时,那个磕磕绊绊爬上城墙的小身影也抽刀在手,配合已经冲上城头的黑衣小个子和女子一起分离杀敌,招式有板有眼,在和单个门卫的对位中丝毫不落下风。

混战中,一个门卫凑到墙边,向墙下看去。只见十几个黑衣人正顺着几根绳子沿着城墙往上爬!

“不能让他们都上来!”这个门卫暗自叫苦。仅仅这三个冲上来的人,高昂的战力就已经让他们吃不消了。如果这十几个人都上来,肯定是打不过的。他匆忙从腰间掏出弓箭,弯弓搭箭就想朝着攀爬的人射去。然而,还没等他把弓弦拉满,利箭破空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一支羽箭直直地射中了他的面门。他哀嚎了一声,就一头栽下城去,将最后的目光投向了城下——杀死他的人,似乎是个金发碧眼的弓箭手。此刻他又拉满了手中的弓箭,正聚精会神地寻找着城墙上有威胁的人。

就在这段时间里,又有三个门卫倒在了进攻者的刀下。索性天黑、地形狭窄,城墙边火把昏暗的火光照明效果不是很好,这些进攻者也没有太过冒进。就在残存的十个门卫犹豫着该如何反击时,耳畔突然响起了倾奇舞开场时的曲调哼唱声。紧接着,一个彪形大汉顺着绳子翻上墙来。似乎是因为没有站稳,那个彪形大汉险些滑了一跤,单脚踏着木履连续挑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形,发出了有节奏的倾奇舞碰撞声。

“尾张最强倾奇舞者——单挑从未失败——宝枪朱枪宝马松风持有者——纵横日本鲸屋的花之庆次——前田庆次是也!”那个彪形大汉嘴上念念有词地吟唱着倾奇舞的曲调,一边挥着一把有些简陋的柴刀向着门卫们杀来。

“庆次!把你的嘴巴闭上!”在他身后,另一个刚刚爬上城墙的人不满地怒斥道。

“知道了叔叔,能不能别那么啰嗦啊!”

随着越来越多的偷袭者涌上墙来,个个武艺都十分高强,这些门卫再也抵挡不住,连连被砍倒在地。剩下的几个人想要逃下城墙,却被那个忍者快步追上,随手甩出四只苦无,就把他们全部击杀。

与此同时,竹中重治刚才在发现城头出现混乱时,也带着他的侍从们快速冲上城来,正好和这个忍者对了个正脸。忍者误以为他们是斋藤家的援军,二话不说就想要动手。他快速往嘴里含了一口酒精,然后扯下旁边墙垛上挂着的照明火把,就要准备喷火。

“别打!是认识的!”借着火把的光亮,前田利家一下子认出了领头的人——松下轻乱!

“轻乱,”前田利家之前曾经和松下轻乱、雨秋平、浅井长政他们一同打过山贼,打过六角,自然是熟识,他也不忍心对好友下手。“我们是来救雨秋红叶那小子的!你肯定打不过我们,别费力气了!念在昔日旧情,告诉我们雨秋红叶在哪里!我们快点救出他赶紧跑路!要是被斋藤家发现了就走不了了!”

竹中重治愣了一下,借着火光,看了眼城头的那将近二十个人。每个人都是一身黑衣,看来是打算来劫牢的队伍。其中,他还认出了本多忠胜的身影。

“你什么意思,说还是不说!”同样前来救人的池田恒兴看到前田利家口中的松下轻乱一言不发,有些着急地催促道:“快点说出来!别逼我们动粗!我们时间不多,还要急着撤退呢!”

然而,竹中重治只是轻笑了一下,微微地摇了摇头。

“你们不必急着撤退。”竹中重治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自信地轻声道。

“因为稻叶山城,马上就要被我拿下了。”

·

斋藤龙兴看到南城城头的火光时,也是惊慌失措。他匆忙派出旗本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带来的消息就是竹中重治不知道带着从哪里来的几十人,已经把南城城墙给打下来了。

斋藤龙兴大吃一惊,匆忙下令旗本队全军出击,去夺回稻叶山城的南城城墙。然而,部队还没走多远,斋藤龙兴忽然看到远处天守阁上的哨兵正对着自己拼命地挥舞着火把,似乎想要示意着什么。

片刻后,天守阁的传令兵就快速赶到,他带来了一个让斋藤龙兴大吃一惊的消息——站在天守阁上可以看到,南城城门外有支将近1000人的部队正在快速接近!

“是友军还是敌军!”斋藤龙兴焦急地追问道。

“恐怕是敌军!”传令兵也是汗如雨下,声音都慌乱地有些发抖:“因为城头的竹中重治看到南边队伍接近后,立刻派人主动打开了城门,似乎要迎接他们入城。”

“怎么可能!南边怎么会有部队这个时候靠近!”斋藤龙兴气得破口大骂,“明明都已经在和织田家的边界处留下了那么多哨探,总不可能都瞎了吧!织田家的人是怎么过来的!”

然而,眼下的局势却容不得他去想这些了。北城的部队和城内的那些武士们,都已经被他派去进攻安藤守就。此刻两边正混战在黑夜中,由于是夜战的原因,谁也发挥不出优势,谁也无法在一片漆黑中指挥,战局异常混乱。想要快速击败安藤守就或是快速把人调回城内支援,无异于天方夜谭。

而稻叶山城,此刻已经是空城一座。除了斋藤龙兴手上的50旗本,和剩下的一些卫兵、哨探外,再也拿不出人了,根本挡不住南边来的1000大军和竹中重治手上的几十锐士。

完蛋了。

·

“没想到你居然说服了野野村家、原家、加藤家和川并众来救红叶,”前田利家听完竹中重治的计划后,也是讶异不已。

“我看出他们在之前的战斗中表现诡异,猜测到他们很有可能和雨秋家签订了一些内通织田的契约。”竹中重治低声道,“所以就以此来讹诈他们,果然猜中了。”

“之后你就威胁他们,如果不协助你救人,就举报他们的通敌行为?”前田利家听完后哈哈笑道,“你不怕他们鱼死网破,把你的计划也捅到斋藤龙兴那里吗?”

“我给他们留了余地。”竹中重治平静地陈述道,“如果我没能拿下稻叶山城南城城门,他们就不需要出兵协助,原路返回就好。如果我拿下了南城,那么他们只要进兵就可以获胜,毫无危险。之后他们的领地安全,也有安藤家来保护。”

“权衡了一下后,他们还是没有选择鱼死网破的那条路啊。再说如果能够救出雨秋红叶,对他们肯定也有好处。”前田利家哂笑了一声,“是我我也会这么选,你的这招,根本没给他们选择的余地啊。”

“那之后呢,之后阁下打算怎么办?”一身黑衣的今川枫开口问道,“如何从地牢里把我丈夫救出来?”

“丈夫?”竹中重治看了眼今川枫,愣了一下,“您是雨秋夫人吗?”

“正是。”今川枫点了点头道。

“之后就派人向斋藤龙兴交涉了,”竹中重治微微颔首,“放出红叶,我就立刻撤兵,把稻叶山城还给他。反正我的目的也只是让他威信扫地,教训他一下,希望他以后多听人言,励精图治,把权力交到更为可靠的豪族手里。如果他不肯放人,”竹中重治微微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就别想要这稻叶山城了。”

·

不久后,监牢内。斋藤龙兴看着不断从南门涌进的部队,和已经注定守不住的稻叶山城,气得双手不断发抖。他已经通知西门外的部队立刻赶回来增援,但是到现在也就只有两个足轻有以及二十几个武士回来。其他的人要么就是在一片混乱中通知不到,要么就是根本无法从战乱中找齐部下抽身。

此刻,竹中重治派出的使者就站在斋藤龙兴面前,向他提出了交涉的条件。放回雨秋平,再次签订过去的那个契约,驱逐日根野弘就和竹腰直光等宿老,就让斋藤龙兴回到稻叶山城里,继续做那只笼中的鸟儿。似乎竹中重治的使者觉得这已经是非常优厚的条件了,似乎西美浓的豪族们觉得自己待在笼子里当一个傀儡家督就已经很好了,似乎美浓只有由他们治理才是好的。

斋藤龙兴看着使者一副慈悲恩赐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整个身体都开始不断地抖动。

明明一直都是你们西美浓豪族欺人太甚。现在反倒像是恩赐我一样,把我的居城还给我?

“滚!”终于爆发的斋藤龙兴猛地起身一巴掌抽在使者的脸上,“给老子滚!”

“这稻叶山城老子自己来抢回来!”斋藤龙兴愤怒地高声喊道:“等着给雨秋平收尸吧!”

第三百零五章 夺城(7)

“大人,大人不好了啊!”被派去当使者的侍从灰头土脸地跑回了南城城头,离竹中重治还有很远的距离就高声喊道:“斋藤龙兴那厮拒绝了交涉啊!他说要杀掉雨秋殿下!”

众人闻言大哗,竹中重治也腾地一下站起了身。站在他身旁的几个侍从看着他的表情,愣了一下。这是他们跟随主人这么多年以来,主人第一次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就在这人发愣的那一刻,今川枫一言不发,抽刀在手就笔直地冲向了地牢的方向,本多忠胜和龙子也紧随其后。前田利家、池田恒兴两个人明白情况后,也立刻带着手下的几个武士跟着他们一起冲了过去。竹中重治也是把协调指挥四家豪族兵力的任务委托给了蜂须贺小六,自己二话不说带着侍从们也冲向了监牢的方向。

此时,监牢内。

“庆信,你带着几个人去把雨秋平给宰了,”斋藤龙兴狠狠地低声骂道,“把他的头砍下带回来,身体也给老子砍碎了,然后跟上队伍!”

“是!”被唤作庆信的武士行礼后就领命离开,直奔着地牢而去。斋藤龙兴带着手下的旗本,仓皇向着还在自己控制下的北门撤离,打算逃离稻叶山城。他准备在出城后先就想办法指挥大军先击溃了安藤守就,然后等待前去西美浓的那3000大军回援,一举夺回稻叶山城。

·

而此时在地牢内的雨秋平,也察觉到了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狱卒因为身份低微,自然不可能参与到斋藤家这样的核心计划里。但是今天从傍晚开始就全城戒严,这些本该换班回家的狱卒也全部被堵在了地牢里。次郎曾经悄悄地上去看了一眼,就被监牢一层的武士们给赶回了地下,让他们好好看着雨秋平。

雨秋平一开始还以为这样如临大敌,是因为明天就是处死自己的时间了。可是后来,他却发现有些不对。因为从地牢的一间小小天窗里,他可以看到稻叶山城内隐约有火光闪动,并且还有嘈杂的呼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城内大乱了。”这是雨秋平立刻做出的判断。同时,他也开始尝试谋划逃跑的计划。这些狱卒对他很好,没人来检查的时候都不会给他带上镣铐,让他有了逃跑的机会。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什么办法,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就在地牢的门口处传来,紧接着,地牢的铁门就被推开,几个全副武装的武士散露着杀气,大踏步地向雨秋平走来。

“这位大人,”次郎眼看来者不善,匆忙鞠躬问道,“可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吩咐,”庆信一把推开半挡在身前的几个狱卒,冷笑了一声,“主公让我把这雨秋平处死了,碎尸万段!”

庆信话已出口,雨秋平就意识到大事不妙。电光火石间,他立刻把已经解开的手铐虚带在手上,装出一副自己被铐牢了的样子。

其余的几个武士站在大门口,庆信则走到雨秋平的房门口,让右卫门打开雨秋平的牢房。右卫门看了眼庆信已经出鞘半寸的武士刀,双眼通红,扭扭捏捏地不愿意照做。生气的庆信一脚将右卫门踹翻在地上,从他手里夺过钥匙,就把雨秋平监牢的们给打开了。

“抱歉了,雨秋红叶,”庆信缓缓地抽刀出鞘,“来救你的人马上就来了,大爷我还急着撤退呢。有什么遗言,赶紧说吧。”

雨秋平愣了一下,嘴角忽然泛起一丝笑容。

有人来救我了?城里的大乱是有人来救我了么!他带着几个人就地来牢房里杀我,可能就是说明乱局非常严重,斋藤家已经顾不上我了,只好顺便派几个人来杀我。

既然这样的话…

“快说吧,有什么遗言。”庆信把刀缓缓太高,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我会把你的遗言转述给雨秋家的人的。”

“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雨秋平故作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的遗言就是,即使一个人快要死了,也千万不要轻视他,更不要把重要的情报泄露给他。”

雨秋平话音刚落,就猛地弹射起身,把手中的镣铐狠狠地砸向庆信的脸。庆信猝不及防,脸被这铁镣铐狠狠地砸中,一下子血流满面。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雨秋平就再次拿着镣铐扑向他,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然而,庆信也是久经沙场的武士,努力用双手护住脸后,就猛地一脚把雨秋平给踹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铁栅栏上。他一个鲤鱼打挺挑起了身,捡起地上的刀就朝雨秋平砍来。雨秋平本来想去捡起稻草下的肋差,此刻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一个闪身冲上前去,握住庆信的刀柄,挡住了他的这一击。两个人在牢房中间狭窄的走廊上角力,争夺者利刃的控制权。

“还愣着干嘛!过来帮忙!”庆信一看这个雨秋平力气不小,仓促间还拿不下他。若是拖延太久,他可就来不及撤退了。于是,他扯着脖子对着自己的几个发愣的同伴那十几个狱卒高喊道:“还不快来帮忙!”

“你们怎么搞的!”一个武士匆忙抽刀在手,一边对着狱卒咆哮,一边向着雨秋平那边挤过去,“为什么人都没有铐好!这算几个意思!”

“你们几个都等着,待会就治你们的死罪!”另一个武士狠狠地扇了站在一旁的次郎一巴掌,“铐个人都铐不好,要你们何用!”

走廊狭窄,跟着庆信一起来的武士有三个被堵在了外面,只有一个提着刀进来帮庆信。雨秋平眼看那个人越走越近,心里知道估计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垂死关头,他看了眼周围红了眼眶的狱卒们,忽然有些感动。

“次郎,右卫门!”雨秋平高呼道,“你们快走啊!待会他们要治你们死罪的!”

“现在外面大乱,有人来救我了!你们跑出去,这些武士追不上你们的!”雨秋平看着另外那个武士越来越近,也不由得加快了语速:“门口的那些我折的纸红叶,你们全部带在身上醒目的位置!如果是我的人的话,看到这些就知道你们是友军了!”

那个武士已经挤到了雨秋平的身旁,抽刀在手,猛地对着雨秋平就是一击下劈。

“快跑啊!”雨秋平闭上双眼,声嘶力竭地高喊道。

·

然而,那把刀却并没有砍在雨秋平的身上。片刻后,尖锐的金属碰撞时和剧烈的声响在耳畔响起。雨秋平茫然地睁开眼,只见次郎不知何时爬起了身,嘴里叼着一片纸红叶,猛地把那个武士扑倒在侧面的铁栅栏上。

“俺不跑!”次郎叼着红叶含糊不清地喊道:“红叶殿下是大好人!俺不会让这些杂碎害死红叶殿下的!”

另外的十几个狱卒如梦初醒,一拥而上,正在和雨秋平颤抖的庆信被右卫门一把抱住腰,摔翻在了地上。雨秋平从他手中抢过刀来,反手一刀结果了他,又砍死了那个被次郎扑到的武士。

此时,门口的那三个武士也是猝不及防。他们没有想到,十几个狱卒好端端地居然就突然叛变了!他们一开始被乱拳打得落花流水,可是反应过来后,狱卒就不是甲坚兵利的他们的对手了。两三个狱卒被先后踹翻、砍伤在地,眼看就要被抽刀在手的他们给砍死了。

危急时刻,雨秋平急忙感到。他连续挥砍,把三个武士短暂地逼退了几步后,立刻让剩下的狱卒把受伤的三人拖回狭窄走廊地步的房间里。然后雨秋平且战且退,退入走廊中,让次郎拿着刀站在自己身侧,剩下没有武器的狱卒则躲在他们后面。那三个武士虽然远比雨秋平和次郎强大,但是此刻走廊狭窄,冲进来完全施展不开,他们也无可奈何,只好堵在门口。

“娘的,不能这样拖下去!”一个武士沉声骂道,“待会咱们要来不及撤退了!”

“可是带不回雨秋平的首级,主公肯定会杀了我们的啊!”另一个武士担忧地说道。

“那就跟他们拼了!”第一个武士再次冷哼了一声,“反正老子甲厚,不怕!我第一个冲进去,你们跟我一起上!”

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明白决战就要到来了。那个武士身上穿着精良的具足,以雨秋平的刀法很难击穿。必须要想个办法砍中他没有保护的面部才有机会!

·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雨秋平和那三个武士都没反应过来时,就看到今川枫快步冲入地牢内,快刀之下,那三个武士立刻被砍翻。今川枫眼睛一扫,就看到了雨秋平身旁拿着刀的斋藤家狱卒。她二话不说,一个箭步挺身刺向次郎。

次郎惊慌失措,一下子尖叫出来。原本被他叼在嘴里的红叶也一下子被吹飞出来。今川枫愣了一下,意识到似乎是友军,猛地收刀,身体却因为惯性而直接撞到了雨秋平的怀里。雨秋平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怀里的今川枫,却发现后者也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自己。

还没等雨秋平问出那句“你怎么来了的时候,”今川枫的眼眸中忽然就满是泪水。她努力忍住了第一声呜咽,但是哭腔还是不听话地从嘴中露出。她一把搂住雨秋平把头埋进雨秋平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我还以为来不及了…我害怕…”今川枫泣不成声地低声道,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我好害怕…”

“傻丫头,怕什么。”雨秋平愣了片刻后,忽然莞尔一笑。此时此刻,他忽然不那么急着去问今川枫为什么来了,不急着去了解眼下的情形,不急着赶紧从这危险的是非之地中逃离。

他只是想哄好怀里哭泣的女孩子。

“我不是答应过你,要一辈子守护着你的吗?”雨秋平轻笑了一声,泪水却从眼眶里涌出。他轻轻地搂着今川枫,轻拍着她的背,让她逐渐地安静下来。

“我不会食言的啦。”

第三百零六章 平安

天亮时,雨秋平一行人已经被竹中重治安置在稻叶山城的天守阁内了。后者要去处理一些事物,让雨秋平他们先坐一会儿。而那十几个造反的狱卒,也都被安排着带着家人逃到安藤家的领地里避难。

此刻,雨秋平正十分不满地责怪着今川枫。

“枫儿,你这也太乱来了吧!”雨秋平生气地高声道:“带着汤普森、锅之助、龙子、青冈他们十几个人就来闯稻叶山城!你这是疯了吗!要不是刚好碰上半兵卫他夺城!你们这十几个人全部都要交代在这里!”

“那还不是因为你!”今川枫也不满地反唇相讥道:“要不是你被抓了,我会至于冒这么大的危险过来吗!他们说明天就要处死你了,那我还能干看着不成?”说着说着,今川枫想起了之前提心吊胆的日子,眼泪一下子又在眼眶里打转。

“我又不是你的花瓶,必须老老实实带在黑田城里!我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就是要救自己的丈夫!”

看到今川枫这个样子,雨秋平心一软,什么指责的话都说不出口了。他微笑了一下,把今川枫缓缓地拥入怀中,让她能够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们两个,又是什么鬼?”雨秋平把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看着雨秋平和今川枫坏笑的池田恒兴。前田利家,“我的妻子、家臣、忍者为了救我拼上性命,你们怎么也来凑热闹?”

“你们俩好歹都是织田家的要员,怎么好随随便便带着几个人就深入敌境啊!”雨秋平想起来还不由得后怕,“你们这么做,主公答应了吗!”

“自然是没有答应啊,”前田利家满不在乎地笑道,“所以我们俩就偷偷跑出来了。”

“你们疯了吗,这有多危险你们不清楚吗?”雨秋平气得连连摇头,指着两个嬉皮笑脸的人高声问道。

“这算什么危险,不就闯一闯稻叶山城吗?”池田恒兴也是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没个几万大军,谁能留得住我恒兴?”

“上次是谁差点被安藤守就的一千多人干掉了!”雨秋平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把后者弄得满脸通红。

“那你说说看!”池田恒兴摊开手,对着雨秋平高声道:“一起喝酒吃饭出去打猎游玩,还一起嫖过娼的好兄弟被抓了,眼看就要死了!我们能不去救吗!”

“是啊,这个时候不两肋插刀,平时一口一口兄弟不就是个玩笑话吗!”前田利家也帮腔道,“我敢说,如果我是我们被抓了,你雨秋红叶不是也会想方设法把我俩给救出来嘛!”

雨秋平闻言,眼眶也是微红,心中无比感动。这两个好兄弟,是真心实意地待自己。愿意为了救自己,赌上性命和今川枫一起组织了这个九死一生的营救行动。这份情谊,雨秋平虽然嘴上因为男性间的面子不愿承认,心里却是牢牢地记住了。

“到时候你们在我领地里住一会儿吧,我好好请你们搓几顿,”雨秋平微微一笑,轻声道。

“那真是求之不得啊!”前田利家哈哈大笑道,“我们正愁没地方去呢!现在回去,主公发现我们俩偷跑去稻叶山城救人了!不得把我们打死啊!先让他消消气吧!”

雨秋平和池田恒兴闻言也是大笑,可是雨秋平却忽然感受到两道幽怨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他愣了一下,匆忙低头看去,发现今川枫正嘟着小嘴,眉头紧皱地瞪着自己。

“怎么了吗,枫儿?”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你还说你没有去过鲸屋!”今川枫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你这个欺心的骗子!”

雨秋平猛地怔住了,立刻想起了刚才池田恒兴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一起嫖过娼”之类的话。他匆忙手忙假乱地开始解释,今川枫却只是扭头不听,把池田恒兴和前田利家逗得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竹中重治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赶了回来。一夜没睡后,整个人又憔悴了许多。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用手帕擦拭了一下嘴角。

“轻乱,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了。”雨秋平站起身,深深地向竹中重治鞠了一躬,“要是没有你,我怕是此时此刻已经死了。”

“对了,给你们介绍一下,”雨秋平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十几个人说道:“刚才遇到时没来得及细说,这位是我的挚友,美浓的松下轻乱。”

然而,雨秋平说完话后,众人却都用一脸愕然的表情看着雨秋平。雨秋平皱了皱眉头,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哪里说的不对。坐在一旁的前田庆次被雨秋平的表情给逗乐了,指着雨秋平笑道:“殿下啊,您怕不是和主母调情都调糊涂了!”

“那位明明是响彻美浓的麒麟儿,竹中半兵卫重治大人啊!哪里是什么松下轻乱。”

·

这次轮到雨秋平用一脸愕然的表情看向竹中重治了。

“竹…松…中…下…重…轻…治乱。”雨秋平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恍然大悟地自嘲的笑了,“原来如此啊,半兵卫。”

“抱歉了,红叶,”竹中重治十分歉意地摇了摇头,“初次相见时,在下不愿意向陌生人泄露自己的身份,故而隐瞒没说。后来有多次想告诉你我的真名,但是都没有机会。”

“不不,这不重要。”雨秋平一下子一个箭步跳到了竹中重治面前,双手扳住了竹中重治的肩膀,用一股狂热的目光盯着竹中重治上下打量,让后者不自在地扭过了头。

“又来了又来了,那小子又犯病了,”前田利家在一旁哈哈大笑道,“不管是我,我家主公,这小子见到特定的人后就会发疯。”

前田利家这么一说,竹中重治也突然想起来了——之前他们一行人经过关原时,雨秋平就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非要在哪里祭奠。

今川枫坐在一旁,看着雨秋平因为见到前世历史上的名人而激动的样子,深深地扶额。看到雨秋平看了半天还没有停下,今川枫于是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来提醒雨秋平。

听到今川枫的咳嗽声后,雨秋平幡然醒悟,匆忙连连挥手之前。不过,脑中却快速地闪过了许许多多的脑洞。

“那这么说,之前定下十面埋伏计谋,把我们织田家打得大败亏输的也是你嘛!半兵卫!”雨秋平兴奋地问道,周围的那些织田家来的人也都把好奇的目光投向这个文弱的青年。

“在下不才,实属巧合罢了。”竹中重治谦逊地拱手道,“之前多有冒犯,抱歉了,诸位。”

“那么说!”雨秋平忽然又反应过来了什么!“你这次是带着一十七人把稻叶山城夺下来了么!”

“是的。”竹中重治也不明白雨秋平为何如此激动,老实地点头道。

竹中重治一十七人夺下稻叶山城!这可是后世历史上有名的典故啊!没想到在这个时空,竹中重治居然夺下稻叶山城是为了救我!这就不免有一些王子救出恶魔城堡里的公主那种童话故事的感觉了!

雨秋平当然不会想到,在他这个时空的后世,围绕雨秋平和竹中重治之间基情的传说流传不断,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竹中重治这次夺下稻叶山城的行动了。后世更有一部专门拍摄雨秋平和竹中重治两人基情故事的大河剧,叫做《重治与平》,饱受腐女们的喜爱。

“话说,半兵卫,那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啊!居然只有十七人就把整个稻叶山城给拿了下来!我的天啊,想都不敢想啊!”就在雨秋平陶醉的时候,一旁的前田利家好奇地开口问道。

“说来到也简单,略施小计罢了。”竹中重治微微颔首,沉声道:“关键还是轻敌二字。”

“轻敌?让斋藤龙兴轻敌么?”前田利家好奇地问道。

“没错,”竹中重治点了点头,继续解释道:“之所以安藤殿下的部队久驻西城城门外不走,就是为了让斋藤殿下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这支部队上。让他觉得,跟这大军比起来,城内的一十七人根本什么都干不了。一旦他轻视了这十七人,我就可以大做文章。”

“无论是利用北城兵营中群龙无首的机会行诳传之策,还是攻击南门引豪族援军入城,都是利用斋藤殿下轻视我这十七人而只关注城外大军的弱点。”

“不过此计并非完美无缺,”竹中重治稍微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在攻击南城时,我本想骗门卫下来开门,然后趁机袭击,却不幸被识破,险些导致四家豪族的援军无法入城。要不是你们的援军及时赶到,我就只能走我的副策了。”

“副策?”雨秋平诧异地问道,“你还有准备副策?”

“是的。”竹中重治点了点头,“副策就是在城中点燃天守阁为号,西美浓所以豪族直接向稻叶山城进军,强行抢城。”

“啥?”池田恒兴闻言后大吃一惊,“西美浓的豪族不是都在和浅井家对峙吗?一窝蜂跑来稻叶山城,他们的领地都不要了吗?”

“不是这样的,”竹中重治微笑着摇头道:“浅井家其实根本没有集结重兵,只是在边境虚设营盘罢了。之前我写信给长政殿下,将我营救红叶的计划告知给他。长政殿下本就与我和红叶有旧,又是豪侠仗义之人,自然答应下来。他在边境虚设营盘,一方面给了西美浓豪族名正言顺的集结兵力的利用,不会引起斋藤家的警觉,同时又可以将计就计骗出斋藤家的部分部队。而西美浓豪族的部队,随时都准备向稻叶山城进发。”

“刚才,我就是去协调西美浓大军的问题了。”竹中重治扭过头来,望向西边的平原,“稻叶殿下和氏家殿下已经率军包围了斋藤家派去西美浓的3000援军。不破殿下则率领着其他诸位大人的部队趁夜前来稻叶山城,就在不久前抵达,击败了围攻安藤殿下的斋藤家部队。斋藤殿下已经逃亡了。”

“精彩绝伦。”雨秋平听完之后,真的不由得赞叹不已,“半兵卫啊,我敢肯定,将来你必定——”

“不下孔明。”

·

雨秋平对竹中重治“不下孔明”的评价,飞快地传遍了整个尾浓。除了美浓的麒麟儿之外,竹中重治因此又多了一个朗朗上口的称号——“今孔明”。

第三百零七章 师说

“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雨秋平记得历史上的竹中重治似乎在夺城之后,就把城池还给了斋藤龙兴,自己则离开了斋藤家隐居。

“我会将居城还给斋藤殿下,”竹中重治若无其事地轻声道。果不其然,他做出了和历史上一样的举动。

“什么?你要把稻叶山城还回去?”池田恒兴本来和竹中重治不是很熟,之前也一直没有插话,可是听到这里后还是忍不住大声嚷嚷道:“斋藤龙兴不是没有履行承诺释放红叶嘛!你干嘛还把稻叶山城还回去!有这稻叶山城,不说当上美浓守护,但是成为美浓一霸还是轻轻松松啊!”

“稻叶山城乃是美浓的关键。以半兵卫你的能力,再加上你和西美浓豪族的密切关系,完全可以依靠稻叶山城大有作为啊,”前田利家同样不解地连连摇头,“你干嘛要把他还给斋藤龙兴啊。就算是你实在不想当城主,把这稻叶山城给我们织田家,我家主公肯定至少赐给你十万石的领地啊,说不定把半个美浓都许诺给你啊!”

“不,”竹中重治坚决地摇了摇头,随后望向雨秋平,“这样做,有违我心中的光明大义。”

“就算主公如何荒唐,我竹中重治也是斋藤家的臣子。身为臣子,以兵变的方式夺下主公的居城占为己有,有违大义。”竹中重治有些惭愧地低声道:“此例一开,后患无穷。从此美浓再无宁日,只要有家臣对家督不满,想得就是如何用杀伐解决一切。”

“我夺下居城联合西美浓豪族,施仁政安民心,固然可保美浓一时太平。可是这不过是治乱循环的假象,美浓早晚会有另一个人试图取而代之,从我手中夺取稻叶山城,再次掀起战乱。”

“这是红叶在多年前教会我的道理,”竹中重治轻笑了一声,向雨秋平微微一拱手,“靠着黑暗手段夺得的天下,最终也会再次被黑暗手段所推翻。社稷将陷入无止境的治乱循环,给百姓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唯有秉持光明大义,以正道匡正天下,方能使天下长治久安。”竹中重治掷地有声地朗声道:“所以我会把居城还给斋藤龙兴,将此次夺城作为给他的教训。希望他能够重用贤能的豪族家臣,广开言路,励精图治,约束自身。”

“而我,作为犯下大罪的家臣,则会辞去职务隐退,不问美浓政事,以表悔过之心。”

“以此光明大义劝谏主公,杜绝治乱循环的源头,为世之表。若是再有二心者企图以武力手段下克上夺取美浓,美浓诸人便会以我的所作所为为参照,群起而攻之,逼迫他返还居城并隐退。如此,则无人再敢以武力夺权,擅开战端,美浓生灵可保平安。如此,当君上昏庸无能时,豪杰之士也不会再试图取而代之,而是会竭尽全力匡正社稷。”

这就是我的光明大义。

·

三天后,在斋藤家的直辖部队与西美浓豪族媾和后,竹中重治也宣布退隐,并将稻叶山城还给了斋藤龙兴。西美浓的各家豪族各自返回驻地,斋藤家的直辖部队也回到了稻叶山城城外的兵营里和加纳城城中。然而,斋藤龙兴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过度还是在为了脸面耍脾气一般,并没有立刻返回稻叶山城城中。美浓的政务,暂时由重臣联合会议处理。原本还对西美浓豪族飞扬跋扈架空主公有些不满的东美浓豪族,在亲眼目睹了稻叶山城城外斋藤家擅自向安藤守就发起进攻后,也对斋藤龙兴失望之极,派人加入了重臣联合会议。

三月二日,雨秋平一行人离开稻叶山城,返回尾张。不过,队伍中却多了一人——那是原本没打算来尾张的竹中重治。

“只能对长政说声抱歉啦,”和竹中重治并肩策马而行的雨秋平笑道,“之前你都和他说好要去近江隐居的,现在却被我骗到尾张来了。”

“红叶说笑了,”竹中重治依旧不是很喜欢像雨秋平和前田利家、池田恒兴他们那样打趣,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其实我一开始也考虑过,隐居后来到尾张去找红叶。不过因为织田殿下的目标必定是进攻美浓,红叶的领地又首当其冲。我不愿意与旧主为敌,故而才选择去了近江。”

“可是令正向我提出的这个邀请,实在让我无法拒绝。”竹中重治说到这里,轻笑了一声,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南边黑田城的方向。

“这是我们家的荣幸啊,”雨秋平抚摸着琵琶白色的鬃毛,“能够请到你来给我的两个孩子担任老师,对他们的成长裨益无穷啊。”

雨秋平在好几天就努力劝说过即将离开斋藤家的竹中重治来雨秋家出仕,一方面是看重他的才华,同时也是希望能够和这个挚友有机会朝夕相处。不过,竹中重治却一直以不愿与旧主为敌作为理由婉拒雨秋平的邀请。就在雨秋平已经接近放弃的时候,今川枫却提出了一个有趣的建议——竹中重治不用出仕雨秋家,而是作为老师,指导雨秋殇和雨秋佑两个孩子。这倒是让竹中重治颇感有趣,也就答应下来。

“尊夫人真的是为非常了不起的女性,”竹中重治对雨秋平真诚地说道:“之前令正诞下双生子,我也略有耳闻。没想到令正和红叶二人如此坚持,宁肯冒着招来祸患的危险,也要将两个孩子都抚养长大。这份爱子之心,着实让我感动不已啊。”

“哪里,当时景德一直要求舍弃一个孩子,医生也说殇儿他可能活不长。我当时都有些动摇了,是枫儿她一心坚持的。”雨秋平想起自己当年曾经一度想要遗弃雨秋殇,内心就愧疚不已。这也是为什么他在日常的生活里,会格外疼爱雨秋殇——就是为了弥补他内心的愧疚。

“那只乌鸦么…”竹中重治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当年他们初次相遇时,竹中重治就和天野景德相当不对付。两个人一个光一个暗,简直走向了两个极端。

“听令正说,红叶本来想将两个孩子托付给那只乌鸦教导么?”竹中重治冷声问道。

“没错,”雨秋平看到竹中重治面色不善,匆忙笑着打圆场道:“半兵卫啊,你对权兵卫,也就是景德他也不要有那么大的意见啊。”

“我一点都不放心,将孩子带给那只黑暗的乌鸦来带,”竹中重治沉声道:“特别是将作为家中继承人的嫡长子交给他。”

雨秋平看着竹中重治坚决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竹中重治就是属于那种刚正清高的人,眼睛里容不下沙子,更何况天野景德这个和他理念完全相悖的人呢。估计他们两个一碰面,就要吵起来。

·

果不其然,雨秋平刚带着竹中重治找打了天野景德,向他说明了竹中重治也会和他一起担任雨秋殇和雨秋佑的老师时,天野景德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殿下,”天野景德没有理会竹中重治冷冷的目光,直接看向雨秋平,“您怎么可以如此草率?将大公子和二公子交给这样一个人来带?您觉得他会传授给两位公子什么东西?”

“天野大人,请慎言。”竹中重治眉头紧锁,有些愤怒地低声道,“我不认为光明大义不是孩子该学习的道理。”

“光明大义又有什么用?”天野景德不屑地摇了摇头,冷声道:“这里是战国乱世,靠着仁义和善良是什么用都没有的。殿下您在这上面吃得苦头还不够多吗?您忘了引马城下的惨剧么?”

天野景德一提到引马城这几个字,雨秋平的心立刻就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错开视线,不敢直视天野景德愤怒的眼睛。

“堕入黑暗的恶鬼,自然不会明白光明。大人能教给孩子什么?又是那套黑暗杀戮么?”竹中重治同样冷声道:“若是一个人心里装满了黑暗,学到的尽是阴谋诡计,那等他掌权时该有多么可怕?身边的亲友、忠心的家臣、天下苍生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可以被利益吞噬的祭品。等待他的,只有众叛亲离、为天所不容的结局。”

“殿下?让他来当老师是您的意思吗?”天野景德根本不理会竹中重治,继续对着雨秋平说道:“您的教训还不够么?之前本来就该遗弃大公子,破除双生子的魔咒,您不肯;本来就该让二公子作为嫡长子继承家督,您又不肯?现在又找来这样一个荒唐的人来教导孩子?您是打算把两位公子交成满脑子忠义、善良的无能之辈,在战国的乱世里被虎视眈眈的敌人将雨秋家的家业吞噬掉么?光明大义保不住家业,只有现实的黑暗手段方能守护雨秋家。”

“无论如何,我绝不同意把两位公子交给他。”一贯沉默寡言的天野景德难得说出了这么一长串的话,可见他对此的态度是异常坚定。雨秋平被天野景德说得不敢还嘴,只得默默地把头看向另一个方向。他明白,天野景德说的不错。在这么多年里,他也逐渐明白了善良不能当饭吃。没有一些手段,没有一些阴谋,是无法再战国乱世立足的。

雨秋平不再说话后,就只剩下竹中重治和天野景德两个人站在走廊上,默默地对视着,两人都没有丝毫的动摇。良久,竹中重治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沉声道:

“天野大人不是对独臂的大公子有很大的意见么?不是认为他当不了合格的家督吗?”竹中重治冷哼了一声,“那么好,我来带大公子,你来带二公子。不知天野大人,意下如何?”

天野景德似乎早就料到竹中重治会说出这样的话,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诧异。他把目光投向雨秋平,低声道:“只要主公答应,我没有什么意见。”

雨秋平愣了一下,看着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苦笑了一下。

“那就先这样吧。”雨秋平无奈地点了点头。这两个人都非常好强,固执而又自尊,此刻无论拒绝了谁或者是提出轮流当老师之类的命令,都会伤到二人的心。反正雨秋平觉得自己有着大把的时间与孩子们相处,不至于让孩子的性格走向两个极端——自己反正当年就没有受到老师什么影响,性格的养成全靠父母。既然这两个人想要分开带,那就分开带吧,两兄弟整天待在一起也不大好。

·

五天后的早上,雨秋殇和雨秋佑在今川枫和阿铃的照顾下洗漱完毕后,就第一次去找了作为他们老师的竹中重治和天野景德,开始了作为武家子弟的学习。

雨秋殇跟着竹中重治一路走到了天守阁三楼的走廊上,竹中重治却一直一言不发,只是居高临下,带着雨秋殇鸟瞰着富饶的尾浓大地。雨秋殇毕竟是个小孩子,被这样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老师,第一天我们学什么?是要学认字吗?”

“不。”竹中重治微微摇了摇头。转过身,弯下腰,轻轻地抚摸着雨秋殇的头发。

“连上三天,光明大义。”

·

而与此同时,天野景德也带着雨秋佑,一路走到了黑田城里的监牢内,在一个昏暗的桌子前坐了下来。一路上,闲不住的雨秋佑一直叽叽喳喳个不停,询问着天野景德要去哪里,今天要学什么,几点可以吃饭回去玩之类的事情,天野景德都只是简单的用几个字应答。到了监牢内后,天野景德点起一盏昏暗的油灯,摆在了桌上。

“师父,我们到底要学什么啊?”被这个闷声不吭的师父弄得有些烦躁的雨秋佑,不满地嘟囔道。

天野景德抬起头,望向雨秋佑,缓缓的抬起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连上三天,先乱后治。”

第三百零八章 军心

雨秋平从稻叶山城里平安归来的消息,让尾张的高层们一片沸腾。大家都惊叹于雨秋平的好运气,也对竹中重治赞叹不已。织田信长为了褒奖雨秋平在缔结和浅井家的同盟中所付出的辛劳(差点把命都给丢了),将叶栗郡南边的中岛郡的6000石领地封给了雨秋平。还许诺在平定织田信清的叛乱后,将丹羽郡中紧邻叶栗郡的部分领地也封给他。为了接受新的领地,将代官、巡回法庭、银行制度等细则推行下去,直江忠平、天野景德和濑名氏义他们又有的忙了。

而织田信长还试图派人招揽为雨秋平担任教师的竹中重治,给出了30000石领地和织田家家老的职务,却被竹中重治婉拒。织田信长到也颇为大度,没有再死缠烂打——不过没能招募到贤能家臣的他,显然憋了一肚子的火——于是池田恒兴和前田利家两人就倒霉了。

他们因为私自违背命令,带着人和今川枫一起跑到美浓境内营救雨秋平,让织田信长气得火冒三丈。两个人在雨秋平的领地内躲了半个月,原以为织田信长已经消气。可是他们一回清州城,立刻就被织田信长派人一顿毒打,双双关了禁闭。

雨秋平本来想找个机会去看望一下这两个好兄弟,可是领地上的琐事实在是太多了,害得他抽不开身。

当务之急,就是常磐备的扩招问题。令雨秋平感到欣慰的,是几年前招募的那匹足轻,此刻已经完全融入了雨秋家,不再是当年那些叫苦喊累,对雨秋家没什么忠诚可言的新兵了。

·

兼松正吉,对此就深有体会。

他今年24岁,原来是那古野城城下町的一个农民。在两年前通过了雨秋家的选拔,应征入伍成为了雨秋家的一名足轻。至于为什么要来雨秋家当兵,兼松正吉的理由也很简单:钱多。他和那几十个来自鸣海周围的农民不一样,他没有受过雨秋平“送粮资敌”的活命之恩,对雨秋家没有什么感情,甚至还有些排斥这个外来户。但是雨秋家开出的安家费、俸禄实在是让人心动,远远超出了尾张境内其他豪族招募常备军的俸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兼松正吉跑来了黑田城当兵。

不过,他很快就感到后悔了。

雨秋家训练场的训练实在是太过变态,简直到了“刑罚”的地步。兼松正吉以前看过佐佐家、柴田家这些家里的足轻们在农闲时的训练,无非就是拿着竹枪、砍刀摆摆样子罢了,哪里会像雨秋家这样恐怖。第一天,兼松正吉和一百多个新兵就陪着常磐备的老兵们站了三个时辰的军姿,兼松正吉的腿酸痛得都要断掉了,于是就找了个机会偷懒——其实也仅仅只是没有保持立正姿势,微微弯了弯腿罢了。但是他的行为立刻被一对一监督他的老兵发现了,并报告给了那个老兵口中的“乌鸦判官”天野景德。

天野景德也毫不客气,立刻就罚他做了三十个俯卧撑。累得够呛的兼松正吉还没喘过气来,就又被继续要求站军姿。一天之内,他就被罚做了九十个俯卧撑。而像他一样惨遭体罚的足轻,也不计其数——这完全是把人当成畜生训练。

当晚,满腹牢骚的新兵们就聚集在一起怒斥着雨秋家的训练,不少人更是有了逃跑的心思。不过他们舍不得没拿到的俸禄,最后还是留了下来。虽然嘴上骂得凶,但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雨秋家的伙食还是很好的,每天都能吃上三顿饱饭。不过大家心里其实也明白,供给充分的伙食只是为了每天都能训练罢了。

站军姿、行军礼、齐步走、三面转法…海量的训练向着这些新兵们倾泻而来,把他们弄得苦不堪言,所有人都对雨秋平和雨秋家怨声载道。虽然军姿一天比一天标准,但是兼松正吉对雨秋家却是越发不满。他发誓,到了战场上,只要他有逃跑的机会,绝对不会为了雨秋家拼力死战的。他十分不理解那些常磐备的老兵们,是如何忍受了多年来的苦练还能对雨秋平忠心耿耿的。

直到那一天,他的看法发生了转变。

就在他入伍不久后的一天,他和几个伙伴走在黑田城城下町的街上时,偶遇了雨秋平和他的侍卫们。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们几个立刻跪下来磕头行礼——然而这却被雨秋平和他的侍卫们拦住了。

“军规里不是写的很清楚吗,见到雨秋家的武士和长官不需要行跪拜礼,行军礼就可以了,”雨秋平对手下足轻对他的叩拜极为不满地抱怨道:“你们是想被罚做俯卧撑吗?”

兼松正吉当然知道这条军规,这条被他们新兵们私下取笑的军规。大家都认为,这不过是军规里写着好玩的,真遇到了家主谁敢不拜?又有哪个武士不喜欢别人跪拜的感觉?

雨秋平似乎还真的不喜欢。

看到兼松正吉几个人迷惑不解的目光后,雨秋平一本正经地严肃说道:“人人生而平等,没有人天生比别人高贵,也没有人天生比别人低贱。之所以我是家督,你是足轻,仅仅是分工不同罢了。如果抛开职位不谈,你我不过是平等的生灵。像跪拜礼这样作贱自己的礼仪,在雨秋家绝对不会被允许。”

众生平等…这不是佛祖的教诲么?兼松正吉有些不解。在俗世,真的存在吗?

“你们父母生你们养你们这么多年,”雨秋平望着兼松正吉,沉声道:“把你养成堂堂男子汉。不是为了你们四处给别人下跪的!”

“挺起胸膛!敬军礼!”雨秋平忽然变换了语气,厉声说道。被严格训练了多天的新兵们早就养成了执行命令的条件反射,下意识左手紧贴裤缝站得笔直,抬起右手指向太阳穴,向雨秋平敬了一个军礼。

“很好。”雨秋平也笑着站得笔直,回了他们一个军礼,“这才是好男儿该有的样子。”

雨秋平所说的那番“人人生而平等”的大道理,直到现在,没什么文化的兼松正吉都不是很明白。他不能明白,为什么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皇家贵胄、大名子弟会和自己这些世世代代土里刨食的农民生而平等,他还是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不过他们的家督,他们的红叶殿下,却从来没有表现出自己高人一等的感觉,永远和善地和所有新兵交谈说话,甚至还为大家说书给大家找些乐子。那些训练时严苛凶狠的教官,也从未要求自己下跪过,在训练结束后也永远都是与他们平等相处。

发自内心的感动,涌上了兼松正吉的心头。

没有人天生愿意下跪,也没有人天生愿意忍受不平等的卑贱地位。当自己可以有尊严地活在世上时,每个人都会由衷地感到幸福和欣慰。不过,兼松正吉却无法将自己在雨秋家获得的尊重归结到那些奇怪的“思想”上去,而是把它当做是雨秋平这个好领主赐予的恩惠——这也是他们无上的荣耀。

在这个等级分明的不平等的世界上,雨秋家是最平等的地方。而在雨秋家内,军营里则是最平等的地方。不管什么职务,什么身份的人,彼此都以军礼相见。当几个月后,兼松正吉在大街上再次遇到雨秋平时,他骄傲地站直了身体,行了一个军礼,雨秋平也微笑着回礼。那一刻,周围所有的百姓都向这个能和家督平等敬礼的新兵投来了艳羡的目光,也让兼松正吉第一次对雨秋家有了归属感。

在这里,我不再是寄人篱下的农民,而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这份尊严和骄傲,都是雨秋殿下赐予的。他待我不薄,我也不能负了他。

类似这样的心里转变,在每一个新兵的心中悄然发生。教官们都惊讶地发现,这些新兵们逐渐开始不再叫苦连天,训练时更加卖力了。

更令兼松正吉感到震撼的,则是常磐备作为一个集体的力量。

他在入伍训练了快一年后,就跟着雨秋平四方征战了。先是三河的一向一揆,他们400战兵面对着几千上万的一揆众。兼松正吉当时身体忍不住地发抖,觉得常磐备这渺小的军队马上就要淹没在人海中。可是令他惊讶的是,周围的老兵们却都神色自然,把自信的目光投向他们的统帅——雨秋平。

后来,兼松正吉才明白那目光的含义——不仅是对雨秋平的信任,也是对常磐备这个集体的信任。他亲眼看到,一揆众的大军面对着常磐备的枪阵束手无策的样子。或许两个一揆众的高手,就可以围攻干掉一个常磐备足轻。可是当400常磐备足轻结成枪阵,彼此做彼此坚实的后盾时,他们的力量就可以抵御千军万马。兼松正吉也作为常磐备的一员,挥枪刺死了一个冲到眼前的僧兵。作为集体的一员,为集体贡献力量,我要掩护我的同伴,我的同伴也会拼死掩护我的感觉,真的非常好。

兼松正吉第一次,为自己属于这个集体而感到骄傲。

而最令他震撼的,则是去年发生在美浓的大战。织田家全军遭遇伏击,陷入大乱。一片混乱中,各家的部队都手忙脚乱地试图调整,却狼狈不堪。只有常磐备迅速完成了列阵,对入侵的敌人发动反击。三面转发、队列变换、跑步行军…许许多多兼松正吉在训练时觉得没有用的东西,此刻却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当他意识到他平日在训练场上的努力起到了如此大的作用时,他的内心感到无比的满足和自豪。而当织田家其他家臣的足轻们手忙脚乱地调整阵型,把赞叹和惊讶的目光投向已经列阵完毕的常磐备时,兼松正吉忽然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为头上佩戴的那么纸红叶而感到骄傲。

“放心吧,交给我们常磐备!”兼松正吉当时无比自豪地对着一个池田家的足轻说道,“我们常磐备,从来都是最强的!”

是的,我们常磐备。我也是常磐备的一员。我们就是平时练得最苦,战场上最为强悍的常磐备。

·

当雨秋平这次向尾张全领发出募兵号召后,这些来自尾张各地的足轻们立刻纷纷要求回到领地,为雨秋平作为宣传员推广雨秋平的募兵政策。当年那些对雨秋平不满至极的新兵,终于理解了那些常磐备的老兵为何会有如此的忠诚和战斗力。

他们在自己的家乡里卖力地宣传,把常磐备描述成了一个天堂和地狱的结合体。所有武士和高层们都尊重每一个新兵,足量的伙食,丰后的俸禄和安家费!但是,训练场却是犹如地狱一般的存在,仿佛随便待个几天命就要没了。

靠着这些义务宣传者的卖力宣传,和他们带回家的那大量的俸禄,雨秋家很快募集到了200人的新兵,开始训练他们作为脱产足轻。虽然这些足轻在一开始也是叫苦连天,对雨秋家各种不满。但是此刻,作为一个老兵的兼松正吉,却对此仅仅付之一笑,继续严格地监督着他们新兵的动作,任何小纰漏都会被他挑出。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和我一样,爱上雨秋家,爱上常磐备,为自己是常磐备的一员而感到骄傲,为自己能为红叶殿下效力而感到骄傲的。

第三百零九章 殷勤

永禄七年(1564)4月12日,雨秋平刚刚从清州城述职归来,他前脚刚回到了黑田城,后脚就看到了雨秋殇、雨秋佑在和一个比他们小一些的陌生孩子在庭院里玩耍。而今川枫则拿着孩子们脱下来的衣服等在一旁,望着湛蓝的天空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雨秋平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背后,一下子伸出双手遮住了她的眼睛。突然遭到袭击的今川枫愣了一下,随后噗嗤一笑。

“你怎么连猜猜我是谁都不问了啊?”今川枫笑着掰开他的手,转过身面对着雨秋平,“殇儿和佑儿玩这个游戏时都比你懂规矩哦。”

“我一问,你听出我的声音,不就知道我是谁了吗?”雨秋平不满地反驳道,“哪还有什么意思嘛?”

“傻瓜啊,”今川枫趁着三个孩子不注意,快速地踮起脚尖,在雨秋平的嘴唇上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一下,“即使你不说话,光感受到平的气息和味道,我也能认出你啊。”

“枫儿…”雨秋平只觉得心下一甜,温柔地搂住了身前的佳人,接过她手中的衣服揽在自己手里。

“这是谁家的孩子啊?”雨秋平望向那个三四岁孩子的方向,“为什么和殇儿和佑儿在一起玩啊。”

“这是虎松呀。”今川枫理所应当地答道。

“虎松?虎松是谁?”雨秋平脸上仿佛写满了问号一般。

“你呀你!”今川枫看到雨秋平的表现后,插着腰不满地嘟囔道:“我还没说你呢!你居然把直虎她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听到今川枫提到“直虎”二字,雨秋平一下子反应过来。井伊直虎!之前他在三河一向一揆时,在那里收留的女子。而她一起带过来的婴儿虎松,就是那个未来的井伊直政。

“对啊!她之前和我说不愿意白受雨秋家的恩惠,说要出仕雨秋家,结果我是不是有将近一年快把这个人忘了!”雨秋平一拍脑袋发现大事不好,“我这就给她安排事情。”

“别犯傻啦,雨秋侍大将!”今川枫笑着用过去对雨秋平的称呼嘲讽道,“她去年就因为无事可做找到了我,我就已经给她安排了事情了。只是你一直太忙,没怎么留心罢了。”

“哦?”雨秋平愣了一下,“你让她去做什么了?”

“也没有什么啦,就是你不在的时候,请她来帮我一起处理些文案工作。”今川枫微微摇了摇头,“那些东西可真是多啊,你要是不在,直江大人也要处理春耕秋收,我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对了,平,”今川枫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你有没有考虑过,请谁来当殇儿和佑儿的茶道、武艺和礼仪方面的老师。”

“嗯?半兵卫和权兵卫不就很合适吗?我不是已经让他俩分别带一个孩子了嘛?”雨秋平不解地反问道。

“我之前也问过他们,可是两位大人都坦言自己对这些不是很擅长。”今川枫摇了摇头答道。

“那就算啦,反正那些也没什么重要的。”雨秋平满不在乎地一挥手,“茶道什么的,本来就是风雅之物。当年家督殿下一定要带着我学什么茶道啊、连歌啊什么的,麻烦死了。唉,说起来都是泪啊,别让咱们的孩子承受我当年的痛苦了!”

“还有那个武艺,更是没用啊!”雨秋平一谈到自己最不擅长的武艺,立刻开始为自己辩护道:“咱们的孩子到时候继承我的位置,肯定也是一军之主了啊!一军之主怎么会需要亲自拔刀呢!那也太狼狈了啊,学什么武艺啊!”

“你啊你!别整天说这些歪理邪说了!”今川枫不满地高声道:“刀剑是武人的根本。”

“你这话说的倒是和我那大哥有点像,”雨秋平想起了前田利家平时总是训斥自己武艺不精时,就反复向他强调刀剑是武人的根本。

“别贫嘴啦!还有茶道,礼仪这些,和武艺一样,都是修身养性的修炼啊,”今川枫有些埋怨地看着雨秋平,“就算他们本身排不上用场,但是会对孩子品格的养成很有帮助啊!”

今川枫这一番话,倒是让雨秋平有些认同。前世他们课堂上学习的那么多知识,其实到了日常生活中也用不大到,但是在学习这些枯燥的知识时所运用的学习办法和对意志品质、集中力的锻炼,却是受益终生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请井伊直虎来给他们当礼仪、茶道这些方面的老师?”雨秋平看向今川枫,试探性地问道。

“我觉得直虎她很是合适。”今川枫点了点头,“她不仅为人严格,也精通以上种种,会是一位好老师的。”

“这倒是不错的建议,”雨秋平笑道,“我们还可以把虎松啊、亲兵卫的孩子成元丸啊这些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一起叫来学习,也让他们有个伴。”

·

雨秋平和今川枫前去井伊直虎在黑田城内的屋敷找她时,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今川枫不用多看,就一眼认出了那是穴山信实。

“他已经缠着直虎快大半年了,”今川枫向雨秋平解释道,“各种找直虎大献殷勤。”

“这小子!”雨秋平笑骂了一声,“一看到美女,眼睛就直了。你可少和他接触点,我不放心啊!”

“那就要靠你帮忙了啊,穴山大人他现在每过几天就要来烦我一次。”今川枫无奈地苦笑道。

“哦?找你干什么?”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因为直虎经常来我这里帮忙,所以穴山大人就找各种理由来我这里汇报工作,想找机会和直虎接触一下。”今川枫谈起这事,也是忍俊不禁地笑道:“直虎涵养很好,虽然每天被穴山大人烦的不行,但是却从未向我抱怨过。不过,她还是努力少在自家的屋敷里待着,以免被穴山大人堵到。因此,他也把虎松暂时留在了天守阁里,我就经常让虎松和殇儿、佑儿他们一起玩。”

“这样啊,”雨秋平注视着穴山信实背影的表情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看来这小子这次可不是单纯的上脑窥伺妙女子。而是…恋爱了?

不过,井伊直虎那样高傲的女子,在前世可是终身未嫁。因为他和井伊直亲有着婚约,因此才回来以井伊直亲的幼子虎松的养母身份来抚养他。在这之后,她也以自己已经有婚约为理由,拒绝了许多武士的提亲,终身给那个没有履行婚约的名义上丈夫守寡。无论怎么看,穴山信实抱得美人归的几率都大概是零啊。

“别发呆了!”今川枫戳了雨秋平一下,“直虎似乎回来了,我们不是要去找她吗?”

雨秋平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只见井伊直虎正从集市那边走回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篮子,似乎是买菜归来。而穴山信实同样也注意到了井伊直虎,一下子从藏身的墙后面跳了出来。

“先等等,”雨秋平拉了拉今川枫的手臂,“我想先看看,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搭讪的。”

此时,穴山信实正局促不安地拿着一个小袋子,向着井伊直虎走去。井伊直虎也同时注意到了穴山信实,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察觉到井伊直虎不满的表情后,穴山信实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动作也更加僵硬。

雨秋平可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泡妞能手,和前田庆次五五开的鲸屋霸主穴山信实,居然在面对姑娘时露出了害羞和局促不安的表情!

“直虎…直虎小姐!”穴山信实看到井伊直虎快步向着屋敷走去,匆忙迎上前了几步,低声道。

“在下已有婚约,请大人称呼在下井伊夫人。”井伊直虎冷冷的一句话,直接浇灭了穴山信实心中的热情。“穴山大人此行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话外之意就是,如果没有要事的话,我就不想和你说话了。

“这…”穴山信实咽了口唾沫,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一般把手上的袋子用双手托起,猛地一鞠躬,把袋子托送到井伊直虎脸前。

“这是在下的一些心意…”穴山信实有些别扭地低声道。

“这些是什么?”井伊直虎警惕地问道。

“只是一些布料!”穴山信实快速地答道,随后又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这…在下看井伊夫人似乎很久没有换过新衣服了…所以…所以…”

“多谢穴山达人的好意了,但是在下无功不受禄。之前穴山大人已经送了在下不少东西了,在下不敢承蒙如此厚恩。”井伊直虎冷漠地摇了摇头,看都没有多看穴山信实一眼,就侧身要从他的身边经过。

“这…”穴山信实眼看事情要黄,匆忙再次开口道:“可是夫人的衣服…”

“我这件衣服穿得很舒服,不需要新的衣服。”井伊直虎依旧十分冷淡地说道。

“那!那就当作是给虎松做点衣服吧!”穴山信实急中生智,急匆匆地开口道,生怕井伊直虎立刻就走了:“虎松正在长个子,原来的衣服很快就穿不下了!肯定需要新衣服的吧!”

这句话,到是让井伊直虎停下了脚步。不过,她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就在她准备开口拒绝穴山信实时,小虎松却从远处的街道上向着他们跑了过来。雨秋佑也紧跟着小虎松,雨秋殇则远远地跟着。因为身体不好的原因,他的体力一直不如雨秋佑和小他一岁的虎松。

“穴山叔叔!”虎松看到穴山信实后,兴奋地张开了手,“您又来看我了吗!”

“对!虎松!”穴山信实一看到虎松后,刚才脸上的紧张和羞涩也一下子褪去。他蹲了下来,一把抱住了扑到怀里的虎松,“叔叔给你送做衣服的布料来了!”

第三百一十章 铁炮(1)

雨秋平可没有想到,穴山信实和虎松的关系居然这么好。后来他才从今川枫那里了解到,因为穴山信实经常往井伊直虎哪里跑,一来二去,就和小孩子虎松就熟络起来。虎松没有他母亲那样的戒心,很快就和这个幽默的叔叔混熟了。

事已至此,井伊直虎也不再好拒绝穴山信实的赠礼,只好默默收下。而之后,当雨秋平向井伊直虎提出请求,希望她能够担任雨秋殇和雨秋佑的武艺、茶道、礼仪老师时,后者也是欣然允诺。

“这一年多来辛苦你了,帮了我夫人这么多忙。”雨秋平道歉道:“这一年来事情太多,疏忽了你,实在抱歉。”

“殿下日理万机,不必道歉。实不相瞒,殿下,”井伊直虎有些惭愧地低声道:“文案工作实在不是在下所长。说是帮夫人忙,实则是给夫人添了不少乱子啊。”

“能向两位小公子传授武艺和茶道礼仪,也算是在下的荣幸了。”

·

永禄七年(1564)4月16日,黑田城天守阁内。

“濑名大人到底怎么了?”本来来找濑名氏义商量工作的直江忠平,却讶异地发现后者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哭天抢地。于是,迷惑不解的他向一旁正打扫走廊的龙子问道。

“大人他从昨天回来的时候就开始这样了,”龙子心有余悸地低声答道,“整个人都快要魔怔了。”

“啊?”直江忠平愣了一下,诧异地问道:“龙子,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吗?”

“其实也没什么。”龙子手上依旧麻利地干着活,一边回话道:“之前殿下他说想去津岛买些礼物,送给在清州城内被禁足的前田大人和池田大人,报答两人的恩情。濑名大人刚好也要为在美浓的商铺进货,就带着人和殿下一起去了。”

津岛,是尾张境内的一个大港口,贸易和商业极为发达。织田家每年都可以通过津岛获得大量的税收,这也是当年织田信秀赖以养兵数千,北抗美浓南攻三河的依仗。

“可是我们到了津岛后,殿下却非要买一个…嗯…”龙子似乎有点想不起来他想说的东西的发音了,皱着眉头歪着脑袋想了起来,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流畅。

“好像是叫做火铳的东西吧…”龙子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的发音准不准确,“但是其他人都说那个叫做铁炮。反正就是那个东西啦。”

“哦,铁炮啊。”直江忠平点了点头,他是知道这个兵器的。

所谓的铁炮,是日本的叫法。在明国,则会被叫做火铳、鸟铳或者火绳枪,是后世枪械的原型。日本的铁炮,是在二十年前传入日本的。一些携带火枪的葡萄牙人漂流到了日本种子岛,他们携带的火枪也被当地人买去。后来,各地的大名、能工巧匠开始仿制火枪,并将其称呼为铁炮。九州地区由于是铁炮最早传来的地方,制造铁炮的水平很高。而近江国友村和纪伊地带,也都拥有很高的铁炮制造技术。

织田信长作为一个新新人类,对这些南蛮传来的事物一向有着特殊的兴趣。不知道是玩心作怪还是织田信长本人发现了铁炮的潜力,他在前世的历史上大量购买、制造铁炮并将其列装部队,在长筱合战中凭借铁炮队的出色发挥击败了来攻的武田家,也让铁炮名扬天下。在那之后,对于铁炮的使用逐渐在整个日本形成一股风潮,原来作为各个大名炫耀实力的“珍藏品”变成了战阵常用之物。在前世的丰臣秀吉侵朝战争中,日军就使用了数量众多的铁炮。

“但是那些铁炮好贵啊…”龙子咂了咂嘴,有些不满地低声道:“卖铁炮的是堺町来的商人,似乎是叫做什么天王寺屋的商人。他居然说一把铁炮要60贯钱才卖。可是殿下他却要把商铺里的20把全部买下。还说要和天王寺屋的老板联系,以后经常给他供货。”

“20把,那就是1200贯啊。”直江忠平笑了一下,如果没有额外的商队收入的话,雨秋平现在20000石的领地一年也就能收上来4000贯。这将近抵得上三分之一的年收入了,也难怪濑名氏义那个铁公鸡会发疯。

“濑名大人当时就疯了,苦劝殿下不要买。可是殿下铁了心要买,即使濑名大人以切腹相逼都毫不动摇。”龙子模仿着雨秋平的语气低声道:“殿下当时说,如果濑名氏义敢去自杀,他就立刻花10000贯给他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濑名大人听到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切腹了。”

“噗!”这次,连直江忠平这个平时不太爱笑的人也被雨秋平逗乐了,“那濑名大人呢?”

“濑名大人之后就去找那个商人砍价,”龙子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脸色露出了些许惊恐的表情,“从傍晚一直说到了大半夜,拉着那个商人不让他睡觉不让他吃饭,最后终于逼着那个商人打了对折。”

“对折!”直江忠平听完后大吃一惊,“这就是600贯啊,濑名大人也太能说了吧!”

“但是濑名大人似乎并不满意,”龙子摇了摇头道:“濑名大人后来说,那个商人明显还没有到底价,应该还是能赚不少钱。”

“之后的一路上,濑名大人一直特别自责,说什么也没用。”龙子叹了口气,看了眼濑名氏义禁闭的房门,“一直在念叨什么我的600贯,我的600贯之类的话,殿下怎么安慰也不见好转。”

“这样嘛…”哭笑不得的直江忠平可不想在濑名氏义铁公鸡毛病发作时去和他谈事情,只好改天再来,“那殿下呢?殿下去了哪里?”

“殿下似乎拿着买回来的20把铁炮去兵营了。”龙子答道,“刚走没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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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江忠平赶到兵营时,发现雨秋平似乎正在和查理争吵着什么。今川枫、常磐备的高级军官和三个排的弓箭手则都围在周围一圈,看着两人的争论。这场景再次让直江忠平惊讶不已——他和查理已经认识了很长时间,当雨秋平还是一个算账的人的时候,查理和直江忠平就已经相识。直江忠平印象中,查理一直都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不爱交际。每一天他都几乎保持着一样的作息,除了吃饭睡觉和训练士兵外,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练箭,从不知疲倦。平时常磐备的老兄弟们一起聚在一起喝酒吃饭,查理也从来没有参加过,和大家的关系都很僵。

他这样性格的人,居然都和雨秋平争论起来了?殿下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等到直江忠平走近了,两人的争论声也逐渐清晰起来。

“汤普森!这个火铳真的很好用的!”雨秋平一只手托着一把乌黑发亮的铁炮,另一只手指着不远处的盒子里装着的另外十九只铁炮,“绝对要比弓箭强上不少。”

“殿下,我根本无法明白你的意思。”查理用那蓝色的眸子不屑地看着雨秋平手上的铁炮,“弓箭哪里比不上这火枪了?”

“威力啊!火铳的威力比弓箭强多了!”雨秋平坚定地高声道:“弓箭如果遇到穿着重甲的人,基本就毫无办法,只能去攻击面门和没有盔甲保护的地方!可是火铳不一样啊!我管你多厉害的盔甲,一枪过去全部打倒!”

“殿下,我不认同您的看法。”查理坚定地摇头道,“您可能不知道,在下所属的国家在和法国人的一场战斗中,靠着弓箭的攻击,全歼了他们的重甲骑士。法国人的盔甲的厚度,远远超过了日本人盔甲的厚度。我不认为弓箭在日本会遇到麻烦。”

“你说的是黑王子的阿金库尔战役吗?”作为历史学霸的雨秋平岂会被查理蒙过去,“那一战你们有英国的弓箭手明明对法国的重甲骑士毫无办法!是靠着他们陷在泥沼里,用匕首从盔甲的缝隙里把他们捅死的好不好!”

雨秋平此言一出,查理立刻愣住了——他哪里想到雨秋平居然对欧洲的历史如此了解。在这个年代,这么远的距离基本就是两个世界了。即使是最精通西方事物的东方商人,都不见得会对西方的世界有多了解——更别提是西方的历史了!

而查理的反应,也让周围的常磐备军官和足轻们诧异不已。雨秋平和查理似乎在讨论查理的母国——那个遥远的西方国家的历史上的一场战争。这些军官和足轻从来都没听说过英吉利这个国家,对此根本毫无概念,看到雨秋平居然如此信手拈来地说出了那场战争的细节后,纷纷无比崇拜地看向雨秋平——果然能人无所不能。

那一仗,可是英国长弓兵的骄傲。他们在亨利五世的带领下,以疲惫不堪的劣势兵力几乎全灭了法国的大军。查理从小到大,就一直听着父亲和其他长辈吹嘘着长弓兵过去的荣耀。他也听说过英国长弓兵对法国骑士束手无策,被迫用匕首杀人的传闻——不过对弓箭有着执着信仰的他从来都是付之一笑——雨秋平居然还知道这种事情。

“好吧,或许您是对的,火枪在近距离上的攻击力的确可能比弓箭要强大一些。”查理勉强地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在英国,兵营里就做过这样的实验。弓箭拿之毫无办法的板甲,却在火枪的射击下不堪一击。“但是您不得不承认的是,作为一个远程兵器,火枪首先要做到的是击中敌人,不是吗?”

第三百一十一章 铁炮(2)

“怎么?”雨秋平再次毫不动摇地迎上了查理怀疑的目光,“你觉得火铳命中率不如弓箭?”

“是的。”查理坚定地点了点头。

“弓箭明显没有火铳好操作啊!”雨秋平立刻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如果是射击近处的目标,火铳和弓箭命中率都很高!但是如果射击远处的目标,弓箭的操作难度要比火枪高太多了!”

“弓箭飞出去是一个弧线!”雨秋平边说边夸张地用手比划了一个弧线,“弓箭手在瞄准时,还要考虑弓箭上扬的角度和抛物线的角度!而且弓箭很轻,容易受到风的影响,弓箭手还必须考虑风速什么的!但是用火铳就不一样了!我只需要三点一线,直线瞄准就可以了啊!”

“殿下,这一切不是像您想象的那样。”查理面色坚定地摇了摇头,“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让在下和那位先生比试一下。”

查理口中的那位先生,就是天王寺屋的人派来的铁炮教官,叫做津田一吉,据天王寺屋在津岛商铺的展柜说,他是一位使用铁炮的好手,即使在整个堺町都是小有名气。

“行啊!”雨秋平被查理理直气壮的样子给弄得有些来气,“津田大人,就麻烦您和那位长弓手比试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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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箭靶被摆在了距离两人二十丈的地方,查理和津田一吉各自做着射击前的准备工作。查理每天都有保养的他弓箭,故而不需要麻烦,只是简单地试了试弓弦的力道就准备就绪了。而津田一吉要做的,则麻烦得多。

他先是倒了倒枪膛,把枪膛内上次射击预留下的火药残渣清理出去。然后拿出一把类似于后世试管刷那样的毛刷,伸到枪膛里再次清洗了一下残渣。之后,他把火药从不同小袋子里按比例地分别倒进枪膛中,又倒进了一枚弹丸。接着,用通条把弹丸和火药压实。之后,他就开始进行点火的操作。他先用手上的燧石摩擦起火,再用它引燃了铁炮弯钩上夹着的火绳。

一切工作终于完成后,津田一吉向雨秋平举手示意——这期间,已经有将近一分钟的时间过去了。

雨秋平点了点头后,查理和津田一吉同时射击!弓箭的离弦声迅速被铁炮射击时的轰鸣声给压倒过去,周围不少没听过枪声的足轻们一下子都被吓得够呛。

箭和弹丸都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射向箭靶,发出一声清脆和一声沉闷的碰撞声。雨秋平和常磐备的军官们一起走到箭靶边上查看射击的结果——都是命中了把心的红圈处。

为了一较高低,查理要求把箭靶再次后移20丈,他和津田一吉又再次完成射击。这一次,查理依旧稳稳地射在了红圈里,只不过依旧稍微偏向了侧边。而津田一吉的铁炮此刻就没有那么准了,仅仅打在了七环的位置。

当射击距离移动到60丈时,雨秋平就已经明白查理赢定了。这个年代,火铳的有效射击距离大概只有150米左右,大多数软弓差不多也是这个距离。而弩手、或者长弓的射程则会更远一些——查理的极限射程就有将近300米。

果然,查理这一次射在了十环和九环的交界线上,而津田一吉仅仅将将打中了箭靶,差点就落靶了。雨秋平明白,津田一吉的功夫已经相当了得,是铁炮本身决定了它不可能在这么远的距离上高精度瞄准。

“殿下,结果就是这样。”查理有些骄傲地握紧了手上的长弓,“弓箭手就是比火枪手更为厉害的远程兵种。不管火枪的威力大不大,它的准确性的确不如火枪。弓箭手可以在他达到射击距离前将他击杀。”

“汤普森,”被打脸了的雨秋平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落了面子的他再次辩解道:“那不是因为铁炮不如弓箭!而是汤普森你的箭术太好了!换个正常的弓手来,肯定就射不过津田大人了!”

“可是根据我所听说的,津田大人也是一位了不起的火枪手。”查理毫不留情地指出了雨秋平的错误,周围的人看到雨秋平吃瘪后,都是忍俊不禁——大家都认为铁炮肯定比不上弓箭。那些南蛮玩意,不过就是给有钱的大名玩个新鲜罢了,哪能真的拿上战场呢?

“不不不!你不明白!”雨秋平似乎找到了思路,再次高声道:“火铳手并不需要多高的命中率啊!我们可以采取集团射击的方式来提高命中率!或许一个火铳手隔着三十丈射不中一个敌方足轻!但是100个火铳手隔着三十丈射击100个足轻,一次齐射下去对面就要倒下十几个人了吧!”

“弓箭手也可以齐射来提高命中率。”查理面不改色地反驳道:“我们英国长弓手的齐射可是令所有大陆上的国家闻风丧胆。”

“但是长弓手威力不行!”雨秋平敏锐地发现了查理逻辑的漏洞,“你们隔着三十丈射击,杀不死穿着胴丸具足的人啊!但是火铳肯定可以一击毙命!就算没直接打死,那么多肮脏的火药、碎片、铁渣也足够感染对面的足轻,让他在不久后破伤风死去了!”

查理听着雨秋平头头是道的说了半天后,并没有直接反驳,而是请求雨秋平让他和津田一吉再比试一次。雨秋平不明就里,但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箭靶被设立在二十丈外,查理和津田一吉再次站好。然而,这一次,情况却与上次不同。津田一吉才刚开始清膛,查理就已经弯弓搭箭,嗖嗖地向箭靶射去。铁炮的清理和装填工作耗时良久,弓箭手则方便得多。查理一箭接着一箭,拉满了弓后快速瞄准,随后就松弦而出。在津田一吉终于完成了射击准备,射出一枚弹丸后,查理一箭前前后后射出了五箭,全中靶心!

“殿下,事实就是这样。”查理缓缓地收弓而立,“火枪手射击一次的时间,足够弓箭手射击四五次了。就算殿下采用了齐射的方法,也是比不上弓箭手的。”查理的这番话,引起了周围不少军官和弓箭手们的赞同。

“就是就是,”看热闹不嫌乱子大的御前崎仲秀也补充道:“两军接战后,弓箭手好歹还能在后面抛射掩护!铁炮射出去的弹道是个直线,却被前面人挡住了!那铁炮手还能干啥?在那里干站着不动?”

“不对!”雨秋平摇头道,“如果对面盔甲好,或者是拿了个盾牌!你射多少轮都没用的,造成不了杀伤!但是火铳手威力大,却可以一击毙命!你们难道忘了,在遇到对方甲坚兵利的精锐部队时,我们的弓箭手几乎没有什么大的作用的情况了吗!”

“而且弓箭手会累!”雨秋平又找到了新的论据,“弓箭手一般射个那么十几轮就没力气了,铁炮手却不会又这样的困扰啊!”

“哈哈…殿下可不要说笑了!”御前崎仲秀指着雨秋平身边的铁炮笑道,“就铁炮那装填速度,敌人冲上来之前最多射个两次吧!我倒是也想射几个十几次来手酸啊!”御前崎仲秀的话,立刻引起了周围常磐备士兵们的爆笑。

“不是这样的!”雨秋平眼看自己的先进科技遭遇了否决,有些惊慌地抗议道:“我们也可以采取方式提高火枪手的装填效率啊!比如我们可以把火药按照比例单次射击的量配置好,装在一个小纸袋里。使用的时候撕开纸袋,直接把东西都倒进去,不就省了不少时间!”

“还有!我们还可以靠训练!咱们常磐备都能靠着训练把队列变换、行军练得那么好,火铳装填速度也一定可以练出来的!”

“实在不行,还有另外一个方法啊!”雨秋平一拍脑袋,想到了自己作为穿越者的优势。织田信长,我要不客气抄袭你的方法啦:“我们可以把火铳手排成三排!大家轮流交替射击!第一排的人射完了就退到最后一排装填,一排一排轮换!这样就可以保持绵延不断的火力,按照我们常磐备的队列变换水平绝对办得到!”

就在雨秋平刚刚说完这句话时,他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雨秋平扭头一看,只见披头散发的濑名氏义光着一只脚,就向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不要以为我没听到!”濑名氏义愤怒地高声咆哮道。

“又是列阵,又是一排一排轮换,那样要买多少铁炮啊!”濑名氏义失心疯了一般冲到雨秋平面前,扳住后者的肩膀不断摇晃着:“一把铁炮30贯啊!你想买多少啊!你想把我们的家底都败光吗!”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雨秋平这几天已经被魔怔的濑名氏义给折腾得半死,一看到他这个样子冲过来,立刻慌了神:“我们可以把火铳给花丸他们!让他们拆掉几把火铳,尝试仿制一下,把成本压下来!”

“红叶!30贯的东西!你还想拆掉!”濑名氏义彻底愤怒了,对着雨秋平大声咆哮道,引得周围的旁观者们哈哈大笑。

今川枫也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雨秋平卖力宣传了半天,最后却被大家取笑的样子。这时,直江忠平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边上,向她问道:“主母,殿下为何喜欢上了这些东西?”

“哦?这些东西?”今川枫笑着看向直江忠平,“你也不认可这铁炮。”

“是啊。”直江忠平点了点头,“这些东西看起来华而不实,在战场上不会有什么大用的。”

“呐,连一贯最理解殿下的意思的直江大人都不支持他啊,”今川枫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平这次推广这铁炮,怕是要遇上不小的麻烦了。”

“嗯?”直江忠平听出今川枫话里有话,好奇地问道:“主母觉得这铁炮有大用吗?”

“那是自然。”今川枫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低声道:“悄悄告诉你吧。只要是你家殿下认定了的新鲜事物,全部都错不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疑云

永禄七年(1564)4月19日,织田信长再次召集全领的高级军官参加评定会议。不过这一次,倒不是去清州城了。织田信长已经在不久前,正式宣布把居城移到新修筑的小牧山城去,看起来对叛乱的织田信清是势在必得。

雨秋平从黑田城出发,故意绕了个路前去清州城一趟,带着从津岛买来的一些南蛮礼品去看望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这两个难兄难弟。随行的侍从,除了本多忠胜、龙子几个侍卫外,还有宇智波青冈。后者反复要求多次,作为雨秋平的家臣,他必须要去稍微侦查了解一下织田信长的忍者系统。虽然这样的举动看起来有些不够忠诚,但是心里本就有鬼的雨秋平自然顺水推舟的同意了宇智波青冈的举动。

关了好多天的禁闭,池田恒兴和前田利家的禁足令总算是取消了。这两个活宝都已经憋坏了,好不容易能出来透透气,更是兴奋地不行。他们依旧拉着雨秋平去了老地方——樱花阁,三个人一起看看戏,喝喝酒(不过雨秋平依旧是以茶代酒)。

“藤八他们呢?还有塙大人和生驹大人他们怎么不在啊?”雨秋平微微抿了一口茶水,发现水温稍微有点烫,就把茶杯放下,开口问道:“不是一般大家都一起聚的吗?”

“他们都去小牧山了。”前田利家脸色一副扫兴至极的模样,“主公估计要对织田信清那叛徒动手了!母衣众和马廻众都被派出去侦查了,还打了几次。藤八之前还阵斩了一个织田信清的侦查骑兵,被主公当众表扬了呢。”

“要不是为了救你啊!”前田利家越说越是火大,抬起握着筷子的右手,用筷子指着雨秋平的鼻子说道:“老子现在也在前线杀敌呢!哪里会被关在房子里受那闷气!”

“就是就是!”池田恒兴也在一旁帮腔道,“要不是因为这次被禁足,我早就立下大功成为城主郡代了!都怪你!红叶!你说该怎么办吧!”

“好好好,都是我的不对!”雨秋平笑着应道,同时拍了拍手,示意龙子拎着给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准备的礼物进来,“这顿饭我请了!这些也是我专门从津岛给你们买来的南蛮短刀,算是给你们的赔礼!”

“嘛,这还差不多,”池田恒兴立刻眉开眼笑地接过了雨秋平递给他的那把做工精致短刀,爱不释手地玩赏起来。

而前田利家,却把目光落在了龙子身上,盯着龙子看了一会儿,让后者害羞地低下头去。

“你这侍女,挺别致啊!”前田利家用一副“男人都懂”的眼神望着雨秋平,“枫夫人都已经那么漂亮,简直是个人间尤物了,都满足不了你小子?”

龙子今年已经14岁了,跟着雨秋平也有四年了。当年她还是个乞讨的小姑娘时,就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如今,也出落地越来越漂亮。14岁,在日本也算是姑娘该嫁人的年纪了——至少前田利家这个萝莉控就是这么认为的。

“身旁带着这样一个花骨朵儿一般的侍卫,你小子可真行啊!艳福不浅啊!”池田恒兴也在一旁坏笑着起哄道。龙子一下子羞红了脸,轻声告退后就快步逃离了房间。

雨秋平目送着龙子离开,也忽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日本战国,14岁的女孩子差不多可以物色人家了。由于这个年龄在雨秋平那个时代还在上初中,雨秋平一直没有把龙子当成一个大姑娘来看待,反而一直把她当做小孩子——没想到她也会因为这些事情害羞了啊。

“瞧瞧你们,都把人家孩子吓坏了,”雨秋平不满地用筷子敲了敲盘子,“我可没那个意思啊!你们两个别乱说,坏了人家孩子名声,以后就不好嫁人了。”

“你没那个意思——吗?”前田利家拖长了音调,双眼死死地盯着雨秋平的眸子,似乎想从中找出些许端倪。

“没有没有,”雨秋平不耐烦地挥手,同时一推凳子,站起身来,“你们两个先吃一会儿,我去安抚一下龙子,别把人家给吓坏了,马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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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走到门外后,发现龙子并没有站在原来的地方。

“锅之助,龙子呢?”雨秋平于是向侍立在门口的本多忠胜问道。

“出去了。”本多忠胜指了指鲸屋的门口。

雨秋平追出门去后,发现龙子正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街角那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龙子,你怎么跑出去了呀?”雨秋平匆忙上前,温柔地安慰道:“那两个叔叔虽然油嘴滑舌的,但是其实是好人!上次你忘了吗,就是他们和你一起去稻叶山城救我的呀。”

龙子愣了愣神,微微点了点头,又悄悄地摇了摇头。两只小手不断地对着手指,牙齿轻咬着下嘴唇,脸上的绯红也没有褪去。雨秋平不明就里,只好站在龙子身旁默默地陪着她。

良久,龙子终于抬起头,望着雨秋平的双眸,轻声开口道:

“殿下…”她的声音轻如蚊呐,“您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就是…就是…”龙子顿了顿,咬了咬牙,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低声道:“关于两位大人刚才说的事情…”话音刚落,她就仿佛因为说了什么特别羞耻的事情一样,立刻把头埋入了阴影中,两只小手也死死地握紧了衣角。

“嗯?”雨秋平还是不明白。就当他准备回想一下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身旁忽然传来一阵凉气。

雨秋平猛地转身,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街巷,此刻已经赫然站着一位白衣男子。

“青冈?”被吓了一跳的雨秋平认出了宇智波青冈,“我去啊!吓死我了!你这身法也太夸张了吧!”

然而,宇智波青冈却丝毫没有理会雨秋平的恭维,而是上前一步,冷声道:“殿下,周围有可疑人物,请您不要停留在大街上。”

宇智波青冈话一出口,刚才还羞涩不已的龙子立刻换了个人似的,十分警觉地将手按在了刀柄上。跟着本多忠胜学了快四年了,她也算是武艺小成了,戒备的样子就有模有样。

“什么人?你怎么知道的?”雨秋平本人也紧张起来,和龙子、宇智波青冈一起快速走回鲸屋——那里有他的好几个侍卫,十分安全。“这里是清州城啊,怎么可能有可疑的人物进来?”

“在下也不清楚,”宇智波青冈低声道,“只是在下察觉到,有三个功夫相当了得的织田家的忍者,都在暗处警戒着那个人,故而怀疑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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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带着龙子和宇智波青冈回到了鲸屋二楼的雅间里,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还在向没事儿人一样闲聊。雨秋平让龙子留在外面,自己则带着宇智波青冈走入雅间。

“呦?这不是那个会喷火的忍者么!”池田恒兴一眼认出了之前一起救雨秋平时共同行动的宇智波青冈,“好久不见啊。”

“见过池田大人,前田大人。”宇智波青冈向两个人行礼后,就向前两步,走到了雅间的窗边,雨秋平也立刻跟了上去,透过窗户向街道上看去。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有些好奇,也纷纷把脑袋凑了过来。

“就是那个人。”宇智波青冈用手指微微点了点楼下街道上一个穿着简朴武士服的男子。

“就是这个人吗?”雨秋平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男子。可是无论他如何看,都看不出什么花头——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低级武士罢了,怎么值得三个织田家的忍者盯着呢?难道是其他国家混进来的细作。

“咋了?那不是毛利新助嘛!”前田利家随便瞥了一眼,就认出了他,“你们俩一惊一乍的要干什么?”

“你说什么?”雨秋平听到这个名字,浑身触电般地抖动了一下。那不是在他的前世历史上,和服部小平二人一起在桶狭间讨取了今川义元的人嘛!

“毛…毛利新助?”

“呐,就是他呀,”前田利家叹了口气,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那还是你的一段伤心事呢。”

“当年在鸣海城外的大战中,就是他和服部小平两个人先是提议让主公挑着治部殿下在桶狭间阵亡的那位影武者的首级,装作治部殿下已经被讨死的样子,来吓唬不知情的今川大军。”

前田利家顿了顿,继续开口道:“一开始我们都不相信这个计谋能够成功——谁想得到治部殿下居然没有告诉他的部下——桶狭间替死的是影武者而不是他本人;又有谁能想得到,鸣海城的天守阁居然突然起火,困住了今川治部。计划居然真的成功,那个影武者的首级害得今川军士气大乱,在鸣海城外溃败。然后他俩又一马当先冲入着火的天守阁内,撞烂了已经被火烤焦了的大门,发现了今川治部的遗体。”前田利家留意着雨秋平的表情,后者听到这里,果然眼眶微微泛红。“二人于是砍下他的首级,献给了主公。当时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只有他俩冲进了天守阁内,再加上之前两人的献策之功。因此,讨取治部的功劳就算在他俩身上了。”

由于雨秋平初来织田家时,一直很避讳谈起桶狭间和鸣海城的事情,因此织田家的人也没有主动向他透露。直到现在,雨秋平才第一次从当年织田一方的亲历者口中,得知了是谁献计讨取了今川义元——居然就是前世历史上的那两人!这实在是让雨秋平惊讶不已。

“那他立下如此大功,为何还穿得如此简朴?主公没有给他封赏吗?”池田恒兴似乎对此事不是很了解,“虽然这话说了红叶可能不爱听,但是献出那样的奇计再加上讨取治部,可以说是不世之功了啊,主公不是从来不吝惜赏罚的吗?”

“说来也是奇怪,”前田利家歪着脑袋回忆着过去的事,“我记得主公当时看着他俩捧着今川治部的首级赶来时,脸上的表情一开始还有些古怪。事后,两个人也都仅仅升到足轻头罢了,并没有进一步的提升。之后他们甚至都没有出阵的机会,基本是留在清州城里赋闲了。”

“我估计是主公觉得从一个烧死的人身上夺取战利品不大符合武家道义吧!”池田恒兴揣测道,“所以没给他俩好脸色看,还没给他们提升。”

“得了吧,咱们主公哪里会管什么武家道义?”前田利家哈哈大笑道,“我猜主公就是想亲自讨取治部,结果却被这俩人抢先了!所以才那么不开心的!”

就在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一人一句互相调侃时,雨秋平的脸色却是天人交战。他整个身体僵住了一般,完全动弹不得,浑身上下能活动的仿佛只剩下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那个在几米外的街道上默默走过的人。

为什么立下讨取家督殿下的大功,却仅仅得到升迁足轻头的封赏,事后又被软禁在清州城里,还遭到织田家忍者的监视。

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雨秋平内心无比复杂迷茫的时候,走在路上的毛利新助似乎察觉到了雨秋平等四人的目光,茫然地回头看向他们。他的视线,和雨秋平的视线有着那么一刹那的交汇。

好面熟…我好像在什么时候碰到过他,但是却有完全想不起来。

雨秋平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让他觉得眼前一亮。可是当他尝试去回想那个闪过的念头时,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脏事

大家小聚了一天后,就启程前往小牧山城参加评定会议。不过,雨秋平自从那次见到毛利新助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他总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又不知道是什么。池田恒兴和前田利家察觉到雨秋平有些不对,却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等到织田家的重臣都到达了小牧山后,评定会议就正式展开。按照惯例,泷川一益依旧在会议的开始向众人汇报近些时候,天下间重要的情报。其中有两则情报,引起了雨秋平的关注。

第一则,自然是今川家的消息了,也是让雨秋平揪心不已的消息。

在朝比奈泰亨手刃井伊直盛、井伊直亲后,远江诸多外样豪族和今川家的关系就愈发紧张起来。早就对远江的外样豪族戒心甚重的朝比奈家于是派出重兵进驻到各个要害地带,提防远江豪族有可能的异动。在这样紧张的局势下,引马城城主饭尾连龙的心思活络起来。他接收了松平家康的调略,宣布从今川家脱离,加入到松平家一方。

而今川氏真也很快做出反应,下令朝比奈家立刻前往平叛。朝比奈泰朝和朝比奈泰亨兄弟俩也不含糊,饭尾连龙叛乱的第二天晚上,他们就打到了引马城下,将引马城包围起来。第三天,引马城的外城也被朝比奈家攻陷。由于攻势发展地过于迅猛,松平家根本来不及派人支援,饭尾连龙只得屈辱求和,将妻子、孩子作为人质送到挂川城。而今川氏真本想赶尽杀绝,但是寿桂尼却坚决主张做出让步,让饭尾连龙继续担任引马城城主。

雨秋平听完这则消息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在今川家那短暂的三年,似乎没能影响道今川家的发展。他们还是在60年代逐渐失去了在远江的人心,远江豪族纷纷离反,今川家也在一次又一次地平叛中消耗着本就不剩多少的实力。

第二则消息来自近畿,这是让雨秋平郁闷不已的消息——每次听说三好家取得了什么重大进展后,他都会气得不行,后悔当年自己为何要多嘴做什么预言。

去年十月,六角家家督六角义治谋杀了素来与他不合的后藤贤丰父子三人。后藤贤丰一直是六角家的重要家臣,在整个南近江都很有威望,他的横死,立刻引起了南近江豪族的愤慨。一时间,永田家、三上家、池田家、进藤家、平井家等豪族纷纷叛变,围攻观音寺城。六角义贤和六角义治父子眼看情况不妙,匆忙逃亡蒲生家的领地内请求庇护。在蒲生家的调停下,反叛的诸位豪族停止了军事活动,重新回归六角家治下。不过作为条件,六角家大量的直辖领地被豪族们瓜分,六角家本家颜面尽失的同时,实力也遭到了重大削弱,几乎难以掌控麾下的豪族。

在得知老对手六角家因为内乱而无暇他顾时,三好家也迅速展开了行动。而他们的目标,正是摄津国。摄津国名义上隶属于三好家治下,但是作为摄津国守护的池田家却有着不俗的实力,令三好家颇为忌惮。在雨秋平前世的历史上,当织田信长攻入京都时,摄津国的池田家和诸多小豪族就没有和三好家一起抵抗,而是飞快地向织田信长降服了,导致了三好家的近畿防线迅速崩溃。

而这一次,三好家就是想采取行动,将摄津国完全纳入自己的支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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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去年秋天,摄津国池田城。

“承蒙实休殿下挂念了,”池田家老家主池田长正此刻正躺在病榻上,和隔着帘子坐在外面的三好义贤说道。“久病缠身,命不久矣,不能起身行礼,还望殿下勿怪。”因为他已经病入膏肓,连声音都已经十分虚弱,即使三好义贤坐得和他这么近,也要努力侧耳倾听,才能勉强听到那轻微的声音。

“没事,池田殿下不必如此客气。”三好义贤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的几个侍从退下去,“我有些要紧之事,想和殿下攀谈,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没问题,自然是没问题,”池田长正咳嗽了两声后,就挥手示意自己的侍从也退了下去。最后几个侍从出门时,还把门反手带上。

“不知实休殿下,有何要事相商?”池田长正看到众人都推下去后,低声询问道。

“自然是有关殿下身后之事。”三好义贤压低声音道:“我如此直言,还望殿下不要嫌晦气。”

“无妨无妨,”池田长正又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咱们武家不比那公卿,自然不会避讳死亡,殿下请直言。”

“在下此来,特为池田家嗣子之事。”三好义贤若无其事地说出这句话,双眼却不曾离开池田长正的面部表情。在看到后者明显怔了一下后,才满意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在下听闻池田殿下还未指定嗣子,放心不下,”三好义贤微笑着低声补充道,“特来此助您一臂之力。”

池田长正听到这句话后,一下子僵在了原地。的确,他在嗣子由谁来担当上有些犹豫。池田家的嫡长子池田胜正本来应该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但是池田胜正本身资质并不算出众,为人有些固执,和家臣们的关系不是很好。而最令池田长正担心的是,唯一和池田胜正关系好的家臣,就是池田家中野心勃勃的实力派——有冈城城主荒木村重。

而次子池田知正,从小就知书达理、聪明伶俐,颇得作为池田家家臣团重要构成的池田二十一众们的青睐,而池田知正也和三好家保持着颇为良好的关系。

池田长正本来就在这两人之间犹豫不决,不知道该立谁为嗣子,因此才拖到现在还没有决定谁来继承家督。没想到,三好义贤居然找上门来。

“这…”池田长正咳嗽了一声,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这两个孩子,无论传位给谁,池田家的家业都很有可能遭遇危机。传位给池田胜正,荒木村重不会放过机会。传位给池田知正,那三好家就很有可能就会夺取池田家的权力。而三好义贤此次前来,明显就是想要拥立池田知正上位。如果传位给胜正,家内大全只是可能旁落。但是若是传位给知正,三好家铁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吞并池田家的吧!

“这…”池田长正猛烈地咳嗽了一声,心里快速地做出了权衡。“胜正那孩子毕竟还是嫡长子,”池田长正低声道,“还是由他来继承家督吧。但是那孩子能力有限,还望主家能多多提携一二啊。”

“哦?”三好义贤缓缓的起身,冷笑了一声:“殿下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啊。”

“嗯?”池田长正愣了一下,“在下说…立胜正为嗣子…”

“啊,原来您要立知正大人为嗣子啊,”三好义贤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建议。那请您放心,在您百年之后,三好家必定多多提携知正大人。”

“实休…殿下?”池田长正彻底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三好义贤睁着眼睛说瞎话,愣说自己要立次子为嗣子。就当他想开口反驳时,忽然胸口一阵气闷,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病了这么久,却从来没有这么不舒服过。他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站在他床榻前的池田长正。

“没错,您的仆人里有我的人,”三好义贤冷笑了一声,用一种怜悯的眼神望着池田长正,“今天早上,他在您的药里下了毒,您已经活不过今天中午了。”

“而我会一直待在这里,和您密谈到您死为止,”三好义贤压低声音,平静地叙述着,仿佛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等您死了,我就会向外公布,您最后托孤时的遗诏,将家督之位传给知正大人。”

“你…”池田长正此刻已经双目尽赤,他奋力地想要大吼,叫门外的侍卫进来。可是吼声到了喉咙里,却只化为了几声微弱的呻吟,和一阵胸口的剧痛。外面的人,根本听不见的。

“我托孤…怎么会不找亲信家臣…”池田长正断断续续地低声道,做着最后的挣扎,“大家不会相信的…不会让你得逞的…必定会起来反抗。”

“那是自然,换作是我,我也不会相信的。”三好义贤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我只是给拥立次子一派的人一个名正言顺的夺权理由罢了,长子一派必定不会相信,而是会奋起反抗,甚至两派兵戎相见。”

“但是——”三好义贤拖长了音调,慢慢踱步到了池田长正的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池田长正,“两边打起来,才是三好家最希望看到的局面,不是么?池田家因为内斗而消耗,三好家以拥立次子,稳定局面的理由,入主摄津,岂不美哉?”

三好义贤话音刚落,池田长正就明白了三好义贤的图谋,气得浑身发抖,全身上下也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这卑鄙小人…之前就谋杀了细川殿下…现在又是我了…”池田长正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咬着后槽牙发出了最后的诅咒:“你愧对三好四兄弟之名…不得好死!”

“嘛,你说的不错。”三好义贤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苦笑。

“三好四兄弟,三个干大事,一个干脏事。”

“干脏事的那个,不得好死。只为了给兄弟,铺平通往天下的路。”

·

一切正如三好义贤所料,当他宣布池田长正的遗诏是拥立池田知正后,池田胜正一派的人立刻表示不服。荒木村重更是扬言是三好义贤在那天会见老主公时,谋杀了池田长正。他于是在有冈城举兵,联络了诸多支持池田胜正的人以及摄津其他的重要豪族伊丹家、茨木家等人,拥立池田胜正继位,反抗池田知正。池田家分成两派厮杀,严重内耗。

三好家于是以执行池田长正的遗命,调停池田家的内乱为由,大举进军摄津国内。三好义兴和三好三人众率领河内国的军队,三好义贤率领和泉国的军队,从东面和南面进入到了摄津。而三好长庆虽然本人留守四国,却将十河一存和安宅冬康也都派往摄津,从海路逼近了摄津国的花隈城。荒木村重眼看实力悬殊,立刻反戈一击,出卖了和他联络的池田胜正、池田家其他家臣以及伊丹家,获取了他领地的所领安堵。

在三好家和荒木家的夹击下,联军溃不成军,被迫向池田知正降服,池田家也因为这次内战而元气大伤。三好家在平定了战乱后,非但没有从占领的摄津国城池内撤军,反而将人安插到了池田家高层,取代那些谋逆的家臣之位,架空了池田知正。池田家的人虽然心中不满,此刻却也无可奈何,摄津一国就此落入了三好家的掌控之中。

第三百一十四章 礼物

在对眼下的大局有了初步了解后,织田信长也下达了征讨犬山城的命令。

由于六角家在“观音寺骚动”中威信扫地,短时间内无法对浅井家构成多大的威胁。因此,在织田信长的请求下,浅井长政将出兵西美浓,牵制斋藤家。斋藤家也刚在不久前的“一十七人夺城”中遭遇严重的混乱,应付浅井长政都有些艰难,也就别提援助犬山的织田信清了。织田信长让各部回去集结部队,准备等待他的命令。看来,他是打算在今年秋收前彻底解决织田信清了。

会议结束后,雨秋平看到天色已晚,就打算在小牧山城的城下町先休息一晚,明天再上路。然而,走在城下町的街道上时,龙子的眼睛却被一家手饰铺给吸引住了。

雨秋平看着走在自己身旁的龙子,她步子迈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慢,眼睛一直盯着那家手饰铺里琳琅满目的手饰。雨秋平微微一笑,轻轻地拍了拍龙子的肩膀。她愣了一下,立刻发现自己已经要掉队了。也是,她嘟了下嘴巴,十分不舍地看了眼那边的手饰最后一眼,就跑着准备跟上雨秋平。

“龙子,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挑,”雨秋平却一把拦住了她,笑着道:“你跟着我好几年了,还没给你买过礼物呢。这次给你买点手饰,就算把之前的补上啦。”

龙子怔了一下,用惊喜的目光看着雨秋平,又看了看那个手饰铺,双眼中闪烁着憧憬的神采。她咽了口口水,试探性地确认道:“真的可以吗!殿下!”

“当然可以啊,”雨秋平笑着抬起手来,在比自己矮一个多头的龙子的小脑袋上揉了揉,“快去吧。”

随着龙子欢呼着跑向那家手饰店,雨秋平也打发其他侍卫先走一步,只留下本多忠胜和雨秋平肩并肩地靠在手饰店外面的墙上,等着龙子逛街。

似乎每一个女人都有逛街的天性,今年只有14岁的龙子也不例外。雨秋平用余光可以瞥见那个龙子,像一个小蝴蝶一样在手饰的花园里飞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乎还会因为价格而发愁。这些手饰虽然不便宜,但是也谈不上贵,一个大概也就几十文钱。龙子只要不把这个手饰店给搬空了,雨秋平身上的黄金都是够付账的,因此雨秋平也没大在意。

自从他收留龙子以来,已经过了快四年了。她一开始还主要是待在今川枫身边,做一些侍女的活。等到她和本多忠胜学了一点功夫后,就开始跟在雨秋平身边当侍卫,还上过战场杀过人。上一次去稻叶山城救雨秋平的行动中,龙子也很是活跃。

不过雨秋平却不打算让这样一个小姑娘总是打打杀杀,他会有些于心不忍。龙子主要还是在出征时伺候雨秋平的起居,把大大小小的杂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任劳任怨。让雨秋平即使行军在外,仍然像住在家里那样舒适。每当雨秋平累了一天回到军营里时,懂事的龙子总是会奉上一杯热茶,替雨秋平按摩按摩,甚至还会帮雨秋平洗脚——就像是一个随军出征的侍女一样。

不知不觉间,雨秋平依旧习惯了身边有个小姑娘伺候着,都有点离不开她了。想来几年来她也受了不少苦,是该好好补偿她一下了。

思绪飘到这里,雨秋平又想到了本多忠胜。他抬起头,看了眼站在他身侧的本多忠胜——后者正严肃地扫视着街道,以随时提防可能出现的危险。由于这一世,雨秋平在本多忠胜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就一直督促着他吃好一点,吃肉吃鸡蛋。今年17岁的后者没有像前世那样只长到一米五的个子,反而蹿升到了将近一米七——比同龄人都要高不少。这让雨秋平非常诧异,也让他意识到了一个可能性:古人身高普遍比现在人矮,很有可能是因为穷人吃不起,而富人却又不重视营养补充。特别是在有“禁肉令”的日本,也难怪古时候的日本人那么矮了。

“锅之助,”雨秋平向本多忠胜开口道:“三河一向一揆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怎么样,你有回去的打算了吗?”

听到雨秋平的问话后,本多忠胜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下的确很盼着回去,”他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不少儿时的伙伴都写信来,他们正在远江的战场上建功立业,在下却不能赶回去,为松平家的复兴献一份力。”

“只是本多家和主家的关系一直没有和睦。”本多忠胜把惆怅的目光投向东方,“因为本多正信那个叛徒,主家对本多家的态度不是很好。本多家的几位叔伯也写信劝我不用急着回去,似乎他们对主家也颇有不满。在下实在是很为难啊。”

“既然如此,也不急于这一时了,”雨秋平心中的感觉有些微妙。他似乎既希望本多忠胜能够回到松平家,去圆他儿时报效松平家的梦想,让他回到他原来的人生轨迹上。同时,又有些舍不得这个和他朝夕相处六七年的侍卫,不想和他分别。

“龙子都去挑礼物了,我也打算买点礼物给你。”雨秋平笑着拍了拍本多忠胜的肩膀,宽慰他失落的心情。本多忠胜这几年个子长得很快,本多忠高遗留给他的具足他已经穿不下了,只好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此刻,他身上穿着的是一套蓝翔花掘和他的工匠们用流水线为所有常磐备足轻生产的制式具足。腰间的武士刀和他坐下的马匹,也只是很普通的式样。这些简朴的装备,他和卓群的武艺完全不能相配。

“不必了,多谢殿下好意。”本多忠胜依旧一丝不苟地警戒着周围的情况,“在下身为松平家的武士,按照武家道义,不能在主家未曾应允的情况下接受其他家主的馈赠。”

“这样啊,”雨秋平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依旧那么执拗的本多忠胜,“那这件事情也先放一放吧。我先写信给松平殿下,让他找些能工巧匠,帮你打造一套甲胄刀枪吧。”

·

雨秋平等在门外,龙子依旧还在琳琅满目的手饰里挑选着。雨秋平看着少女脸上的憧憬和喜悦,微微一笑,没有去告知她天快黑了。

这几天,雨秋平只要一闲下来,桶狭间和鸣海城的事情就会一遍一遍再眼前回放。毛利新助的出现,仿佛打开了记忆的潘多拉魔盒。雨秋平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事情一定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他又想不出来。

在前世的历史上,今川义元在桶狭间被织田信长趁着大雨奇袭而死。当时,讨取今川义元首级的,就是毛利新助和服部小平太。今川义元武功超群,雨秋平自己也是见识到了、织田家不得不出动多人围攻今川义元,服部小平太冲得最前面,几乎用一命换一命的架势挺枪刺向今川义元。服部小平太虽然一枪刺中了今川义元的肚子,却被今川义元反手砍成重伤。而毛利新助趁着今川义元乱了阵脚时,砍死了今川义元——却也被垂死挣扎的今川义元打断了一根手指。而这两人,也就成了讨取今川义元的功臣。

只不过时空扭转,战局变换,这一次桶狭间只不过是雨秋平设下的陷阱。而讨取今川义元影武者的,也是佐佐成政而非毛利新助、服部小平太二人。然而,让雨秋平现在惊讶不已的是,居然在这个时空,取下今川义元本人手机的,还是这两个人!

两个据前田利家所说,平时表现得平平常常的足轻,为什么能够在兵凶战危之际献出如此奇谋?为什么即使时间、地点、战况、局面完全不同,取下今川义元首级的仍然恰好是他们两人,而不是3000大军中其他的人呢?

雨秋平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因缘巧合,还是历史的必然。为什么偏偏是这两个人重演了命运,这在概率上来考量,实在也太低了一些了吧!

更令雨秋平疑惑不已的,是这两个人目前的状况。如果前田利家所言不差,宇智波青冈又没有看错的话——爱才如命,唯才是举的织田信长居然没有重用在鸣海城大放异彩、献出奇谋的毛利新助和服部小平太,反而把他们二人监视起来,赋闲在清州城里!

而雨秋平,为何又会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毛利新助呢?

雨秋平一遍一遍回忆着当年战场的情形,一次一次重复思索着这刚刚发现的疑点,顺着这零星的线索,不断顺藤摸瓜地思考下去。

为什么偏偏是这两个人,能够在两个时空、两种不同的境遇下都偶然地讨取了今川义元呢!讨取了我的家督殿下呢!这又是为什么?这其中有什么必然吗?

就在他仿佛眼前一亮,想到了什么关键点的时候,店铺内的龙子忽然轻声唤道:“殿下。”

“嗯?”雨秋平的思路猛然被打断,人也一下子被惊醒,他从门外探出脑袋,看向屋子里捧着几个手饰的龙子,低声问道:“怎么了吗,龙子?”

“殿下…”龙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道:“我挑了六个…可以吗?”片刻后,她又红着脸低头补充道:“这些都好喜欢…实在是不知道改把哪个放回去了。”

“当然没问题呀,傻孩子,”雨秋平有些心疼地笑道。可能是由于以前当过乞丐的经历,龙子一直过得很节俭,非常心疼钱。平日里今川枫和雨秋平给她的零花钱,她基本也都没怎么花,而是小心翼翼地存起来。雨秋平印象中,她连新衣服都没买过一件。

没想到这傻姑娘挑了半天,是在犹豫哪些手饰是可以不买的啊。

“这些都买下来吧,”雨秋平温柔地开口道:“多少钱呀,我这就把钱给你。”

“嗯…”龙子闻言后,脸色却变得更红了。雨秋平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价目表,才想起龙子是不识字的。

“老板,这些多少钱。”雨秋平于是从龙子手中接过那些手饰,放在了老板的柜台前。

“一共312文,算您300文好了。”老板看了眼价目表后,老实地答道。雨秋平也扫了一眼,发现后者算的没错后,就付了钱,把手饰重新塞回龙子的手里,领着她走出了店铺。

走去旅店的一路上,龙子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雨秋平有些诧异,本以为这个小姑娘会因为买到手饰而非常开心呢。

“龙子,怎么啦?”雨秋平揉了揉龙子的头发,“有什么不开心的嘛?”

“没有。”龙子低声乖乖地答道,随后又一声不吭地继续走着。

“到底怎么了啦?”雨秋平索性笑着走到她的身前,半蹲了下来,双手搭在龙子的肩膀上,平视着面前的小姑娘——这才发现后者的眼眶里隐隐有泪光闪动。

“怎么哭了?龙子?”雨秋平一下子吃了一惊,匆忙抬手帮她拭去泪水。

“殿下…”龙子抿着嘴,犹豫再三后,终于低声开口道:“龙子不识字…殿下会不会因此讨厌龙子。”

“怎么会呢!”明白了小姑娘这一路上在想什么的雨秋平轻笑了一声,“才不会呢,别多想呀龙子!龙子即使不识字,做我的侍女和侍卫时也非常够格啊!”

“那我可以学认字嘛,我不想只能当侍女和侍卫。”龙子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怯生生地问道。

“当然可以呀,咱们的龙子原来是想识字当武士啊!”雨秋平哈哈笑道,拍了拍龙子的肩膀,自己也站起了身:“那么尾张第一姬武士,以后晚上就来和足轻们一起上课吧!我可是每天都要给常磐备的足轻们上语文课的啊!”

第三百一十五章 练字

雨秋平在小牧山城休息了一晚后,第二天中午启程返回黑田城。到了黑田城时,天已经快黑了。他前脚刚踏进黑田城天守阁的三楼,后脚雨秋佑就兴奋地跑到天守阁三楼找到了雨秋平。

“爸爸!爸爸!”雨秋佑兴奋地拉开门,一只小手背在背后,似乎是藏着什么打算给雨秋平的东西。

“佑儿,爸爸才刚回来,你让爸爸喘口气好不好?”今川枫不满地抱怨道。她此时正抱着怀里的雨秋岑,哄她入睡。雨秋佑这一闹,立刻把本来已经迷迷糊糊的雨秋岑给吵醒了,哇哇地哭闹起来。

“没事,没事,爸爸不累!”雨秋平看到儿子,比什么都亲切,笑着伸了个懒腰,“说吧,佑儿,有什么事情呀?”

雨秋佑看到自己吸引了雨秋平的注意后,得意地一笑:“爸爸你猜?”他歪着脑袋看着雨秋平。

“佑儿吃到好吃的了?”雨秋平故作不懂地问道。

“不是。”雨秋佑顽皮地摇了摇头,“爸爸你再猜?”

“那就是…妈妈给佑儿买了好看的玩具了?”雨秋平又是笑着问道。

“也不是!”雨秋佑看到雨秋平似乎猜不出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爸爸猜不到了,那佑儿告诉爸爸好不好呀?”雨秋平用十分幼稚的语调请求道,把一旁的今川枫逗得直乐。

雨秋佑得意地挑了挑眉毛,猛地把一直藏在背后的手抽出。

“当当当当!”雨秋佑嘴上哼着小调,双手兴奋地举起了原来藏在背后的那张宣纸,面向着雨秋平。“爸爸你看,我厉害吗!”

雨秋平和今川枫看了一眼那张纸,又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地笑了。

“怎么样!爸爸!妈妈!”雨秋佑看到两人没有立刻发表评论,急急地追问道。

“佑儿啊,”雨秋平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你是不是想给爸爸妈妈看你宣纸上写的字?”

“对啊!”雨秋佑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小脑袋。

“那你把纸举反了啊!”雨秋平指着雨秋佑手上拿着的纸,和今川枫一起哈哈笑了起来,“你把写着字的一面对着自己,爸爸妈妈哪里看得到啊?”

雨秋平提醒之后,雨秋佑匆忙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把写着字的一面对着自己了。羞红了脸的他手忙脚乱地把纸张调转了一面,把写了字的一面对准了雨秋平。

只见洁白的宣纸上,用黑色的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雨秋佑。虽然笔画有粗有细,结构很不合理,那个“雨”字写得简直像一副画一样了。但是,这可是一个只有四岁的孩子写出来的字呀!已经非常不错了!雨秋平记得,他去小牧山之前,雨秋佑还没开始学写字呢!

“佑儿真棒!”雨秋平笑着拍了拍手鼓励道,“这是景德叔叔今天教你的吗?”

“对的!”雨秋佑得到了雨秋平的表扬后,兴奋地说道:“今天上午直虎阿姨教我和哥哥学习了一下简单的刀剑知识后,下午我们就开始学写字了!我可是一个下午就学会了哦!”

“一开始啊,我还写不来…”就在雨秋佑还正说在兴头上,想要给雨秋平讲述自己学写名字的曲折经历时,雨秋平却忽然开口道:“佑儿,你说你哥哥也和你一起学写字的吗?”

“额…嗯,对的!”雨秋佑磕巴了一下,只好先暂停自己的故事,回答父亲的问题。“我师父和竹中大人分别教我们两个练字呢。对了!爸爸!我今天学写‘雨’的时候…”

“那你哥哥在哪里练字的呀?”雨秋平边说边走到了门边上,换上了鞋,“你哥哥没有右手,写字一定非常不方便吧。我去看看他。”

雨秋佑闻言后愣了一下,咽回了自己想给父亲讲的故事,眼中难掩失落之情。不过他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在二楼的书房里。”

·

雨秋平顺着楼梯走到二楼,看到书房里隐隐有着灯光闪动。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黑田城外的炊烟都开始逐渐稀疏。

雨秋平放轻了脚步,缓缓地走到了书房边上,透过镂空的窗户,小心翼翼地向屋内看去。只见一个弱小的身影,正跪坐在一个桌案前,右手空荡荡的袖子格外让人心疼。雨秋殇似乎已经跪了很久,身体已经尽显疲态,微微有些颤抖,却仍然一丝不苟地跪得笔直。他左手用标准的姿势提着毛笔,小心翼翼地蘸了点墨水,笨拙地再一次尝试在宣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第一个“雨”字,在这几个字里已经算是好写的了。雨秋殇虽然已经非常努力小心地在尝试临摹竹中重治帮他写在另一张纸上的样板,但总归会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而写得不对。要么是“点”点得不到地方,要么就是第一横和第二横总是重叠在一起。他每次写错之后,脸上都会露出十分懊恼的表情,只好稍微移动一下纸张,再开始写第二个。

雨秋平扫了一眼他的身边,已经叠了厚厚一小沓的宣纸,上面写满了没能写好的“雨”字,一笔一划都是那样努力,却始终找不到正确的位置。

竹中重治坐在雨秋殇的身旁,心疼、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孩子。他一直都是用右手写字,左手自己也写不好,很难给雨秋殇提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只得看着他在旁边一次一次尝试,又一次一次失败。雨秋佑之前早就练好,去吃晚饭了,雨秋殇却一直练到现在都没能完成。左手字真的要比右手难操控太多了,甚至汉子的字形,很多也都是为了右手设计的。

“少主,待会再练吧,”竹中重治心疼地低声道:“先吃了晚饭,休息一会再练吧。”

然而,本来面色还只是有些懊恼的雨秋殇,听到竹中重治这样开口后,眼眶却突然红了,委屈地几乎要流出泪水来。

“老师,再让我练会儿吧。”小孩子努力憋住童声中的哭腔,低声道:“阿佑那么快就练好了…我也一定可以的。”

“少主…”竹中重治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雨秋殇的肩膀,“有些时候不要太勉强自己,还是先休息一吧。你身子不是太好,不能久坐这么久。”竹中重治话音刚落,自己确实先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不,老师。”雨秋殇眨了眨眼,使劲地摇了摇头,“我不甘心。”

·

雨秋殇就静静地跪坐在屋内练字,竹中重治则默默无言地陪在他旁边。雨秋平悄无声息地靠在门外,透过屋内看着他那苦命的孩子,一遍一遍与他不幸的命运抗争。然而,他却没有注意到,雨秋佑那小小的身影,也多在远处的楼梯口,望着他的父亲。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练习,直到太阳全部没入山间,直到月亮逐渐升起,直到打更的生音开始在城内回荡,雨秋殇终于开始练习那最难的“殇”字。雨秋平即使隔着房门,也可以听到他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可是这个孩子,却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

竹中重治坐在边上,又是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脸色有些不好看,雨秋殇又何尝不是?然而,这对师徒却没有一个人再提出歇歇,只是不断地坚持着。“殇”的笔画繁多,用粗重的毛笔写时,稍微一个把握不好,笔画就会重叠在一起。雨秋殇于是不嫌麻烦地把“殇”拆封成一个一个单独的部分,反复地不断练习,再把它们尝试合在一起。

终于,再失败了无数次后,雨秋殇似乎终于找到了些许感觉。在那个已经写得不错的“雨”和“秋”字后面,他终于一笔一划,十分别扭地写出了一个“殇”!“殇”字为了笔画不重叠。字形大得有“雨”和“秋”的两倍有余。但是,他毕竟成功了!

喜悦的泪水一下子溢出眼眶,雨秋殇左手的毛笔无力地滑落在桌面上。他兴奋地想要起身,却因为跪了太久突然起身而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直直地向后倒去。

房门骤然拉开,雨秋平快步跑入室内,蹲下来一把抱住了雨秋殇。雨秋佑见状,也匆忙跑进屋,来到雨秋殇的身边,查看他的状况。雨秋殇面色惨白,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眼前的景象也不再旋转。

“殇儿!你要不要紧!”雨秋平心疼地搂紧了怀里的孩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然而,雨秋殇却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努力地抬起小手,指向了桌面上的那张宣纸,指向了宣纸上歪歪扭扭的那三个大字,“雨秋殇”。

“爸爸,你看。”雨秋殇用微弱的声音,骄傲地低声道:“我做到了。”

雨秋平的泪水骤然涌出眼眶,死死地抱住了怀里的孩子,右手一遍一遍地抚摸着他的背部,抚摸着那因为跪了一下午已经在不断发抖的身体。

“爸爸看到了,殇儿真棒。”雨秋平轻声道。

“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第三百一十六章 出征

永禄七年(1564)5月7日,雨秋平在领地内完成了部队的集结。这一次,雨秋家一共出动了600战兵,和在领地上征集的400辅兵——雨秋平的20000石领地,其中还有不少人已经入选了战兵队伍,剩下的大概也就只能招募这么多辅兵了。由于战兵和辅兵比例的严重不协调,雨秋平的战兵依旧不得不穿着具足行军,来减轻辅兵的后勤压力。一共1000的足轻和50骑兵,从西边接近了和织田信清领地的边界。

这一次,在雨秋平的军中,还有两支全新的部队。首先,就是穴山信实的骑兵排正式宣告成立。雨秋平有钱之后,就把骑兵部队扩充到了50人,从老兵中选拔了一些功勋卓著的加入骑兵部队——因为在日本的一般观念里,成为骑兵,就是成为武士的象征。

不过,对于骑兵的训练问题,雨秋平依旧是两眼一抹黑,只得平时让大家练习和步兵一样的方阵行军、队列变换。前田庆次倒是带来了一些训练的小方法,这家伙对骑兵似乎还颇为精通。包括让骑手骑着马尝试去看立在路上的稻草人,或是马上挥砍的技巧,他都能传授其他骑兵一些。雨秋平就给了他一个骑兵教头的职位当当,协助自己训练部队。

而另外一支部队,则是雨秋平朝思暮想的铁炮队。在雨秋平的强力坚持下,他顶着查理和诸多弓箭手的压力,让最老的那个弓箭排开始学习铁炮的使用方法,从中挑选出了学得最快的20人改换铁炮为装备。不过,这又引起了濑名氏义的强烈不满。因为弓箭手的训练几乎不要花多少钱,射出的箭拔下来还能继续用。但是铁炮手的火药可都是一次性消耗品,训练起来实在太过昂贵。然而,雨秋平却力排众议,坚持让铁炮手跟着津田一吉大量训练,火药不要钱一般地打出去——他的理论是,如果你不训练,战场上打不到人,少花多少钱都是没有意义的。在他不计成本的训练下,铁炮手的准星飞快地接近了弓箭的水平。

·

不过,在出征前,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那就是竹中重治的身体问题。

上次陪着雨秋殇跪了一下午没有吃东西后,竹中重治就累病了,调养了好久才缓过来。雨秋平这才想起来,竹中重治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在前世的历史上,他更是还没来得及在西国的战场上展露才华,就早早地在1579年病逝了。雨秋平可不想让这样的悲剧在他的好友身上重演,因此亲自操刀,制定了竹中重治的膳食调养计划。

此刻,他就正坐在竹中重治的床榻边,向他宣读着需要注意的健康条例。

“少吃腌制的食品,早餐少吃青菜和黄瓜,多吃新鲜的蔬菜瓜果。每天早饭必须喝一碗粥,吃半个鸡蛋。”

“中餐……晚餐……”

“不准喝酒,不准熬夜。每天晚上戌时七刻前必须上床休息…”

“每天要有充足的运动,早上散步两刻钟,晚饭后散步两刻钟。”

“工作时间也要有限制,每天…”



雨秋平一丝不苟地逐字逐句念着给竹中重治的健康条例,让躺在床上的后者哭笑不得。

“红叶,我才20岁。”竹中重治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但也不需要被这样对待吧。”

“你不要把身体当儿戏啊,半兵卫!”雨秋平皱着眉头佯怒道,“说好了一起践行我们匡正天下的梦想,你莫非想食言!我可不想等到老了,天下平定了之后,没有一个可以和我畅谈往日理想的好朋友啊。”

竹中重治闻言一愣,微微有些动容,眼眸闪烁了一下。

“你要是不乖乖照做的话,我就专门给你派几个侍女,每天监督你。”雨秋平气鼓鼓地威胁道,“为了你的健康,我可是会不择手段的啊。”

·

5月8日,织田家大军开始从四面八方逼近丹羽郡,织田信清的领地。由于连年大战,织田家招募不出足够的军队,此次只派出了7000人征讨织田信清。然而,没有了斋藤家的援助,织田信清也知道这次危机重重。因此,他在领地内穷兵黩武,几乎督促着手下所有的家臣和武士,把领地内每一个适龄男丁召集起来,总人数也达到了3000人左右,准备抵抗织田信长的军势。

不过,他的这种做法令手下上到家老、下到足轻都怨声载道。这些尾张人之前彼此沾亲带故,本就不愿意兵戎相见。织田信清谋反后因为内战,已经倒下了不少人。这一次,更是几乎把每一个成年男性送上战场,实在是让人感到失望和不满。

永禄七年(1564)5月9日,织田家大军开始从黑田城、小牧山城、大草城三个方向逼近织田信清的领地。其中织田信长率领主力4000人从小牧山城向着东北进军,包围了之前久攻不下的小口城。而丹羽长秀作为东路军的总大将,率领2000人包围了大草城。雨秋平则从叶栗郡出发,率领所部的1000多人东进到犬山城西边10里外的一处村庄里,牵制织田信清的主力,不让他能够轻易支援。而森可成作为多次和雨秋平合作的好拍档,再一次率领所部进驻到黑田城和木曾川以北割让的土地上,替雨秋平提防美浓方面可能的进攻。

由于雨秋平所部的威胁,织田信清不得不把主力的1500人留守在犬山城内。而小口城内的900人和大草城内的600人,则被织田信长的大军占领了城下町后围得水泄不通。母衣众和马廻众以及织田家内各个家臣家中的骑马武士,都按照织田信长的要求,在丹羽郡内不停地巡逻游走,阻断犬山城和它的两座支城一切有可能的联系。同时,织田信长分出了柴田胜家和佐久间信盛作为别动队,开始攻略小口城、大草城周围的村落。那些村落无力抵抗,只好纷纷表示向织田信长效忠。

而小口城、大草城内不少被征集来的壮丁和足轻,都来自于那些村庄。眼看自己的家乡被攻占,家人们都落在织田信长的手中,不仅心中忐忑,担心自己的抵抗会给家人带来麻烦。而由于城内外的联系完全被切断,这两座支城就仿佛汪洋大海上的两片小舟一般,孤独而无助,似乎等待不来任何的救援。在这样的情况下,两座支城内的士气开始动摇。

织田信清明白支城此刻面临的危险,不甘心坐以待毙的他,勇敢地派出部队出城,试图尝试支援两座支城,以鼓舞城中的士气。而被委派去牵制织田信清主力的别动队雨秋平,自然是不会轻易放他离开。为了避免主力离开后,犬山城被雨秋平攻陷,织田信清不得不率领1500大军从犬山城西门离开,直扑雨秋平的部队。他打算先行击溃雨秋平,解除侧翼的危险,再南下支援支城。

可是这,却正中雨秋平的下怀。

织田信清那1500大军,由于已经是困兽犹斗,又是本土近距离作战不太需要辅兵,因而有将近800人披上了胴丸,手持着武器作为战兵踏上战场,另外还有将马廻众包括在内的80骑兵。织田信清本以为,雨秋平那1000多人中,估计只有300多人战兵,他的战兵数量有着两倍的优势。然而他却不知道,雨秋平那个募兵的土财主,手上足足有着600的战兵足轻和50骑兵,正等待着他的到来。

5月10日辰时四刻,织田信清的大军离开犬山城西门,沿着木曾川南岸向着雨秋平的营寨行军而来。雨秋平也将辅兵留在营寨内,战兵派出营寨列阵。织田信清同样将辅兵留后,而将800战兵派出列阵。

丹羽郡内西北的地形非常平坦,几乎是一马平川。除了作为美浓和尾张边境线的木曾川之外,没有任何能够影响战局的地形。雨秋平的营寨设立在官道北边,也就是官道和木曾川之间的一处村庄边上。织田信清也率军离开官道,来到北边的荒地上和雨秋平的部队一较高下。

在这种几乎丝毫不受地形和工事影响的平原上,不涉及任何战略布局、计谋较量和复杂战况,一对一的列阵合战,雨秋平还是第一次经历。织田信清的人数还略多于他的部下,犬山城的部队也一直是织田家家中一支敢战劲旅,雨秋平因而稍微有些紧张。这场仗,谁赢谁输,就无关计谋的较量了。而是单纯地比拼两军足轻的战力以及两军总大将的战阵调度能力。

雨秋平由于人数较少,本人也偏爱于防守,因而列出了一个规矩的横阵。600足轻和50骑兵以及少量侍卫、传令兵,一共13个排。其中3个弓箭排,9个步兵排和1个骑兵排。雨秋平让3个弓箭排一字排开,站在全军的前方,9个步兵排中有6个被排到了一线,成三列横队,并排地列阵。剩下的3个步兵排和那个骑兵排则被雨秋平扣在本阵里作为预备队。

而织田信清的800人和将近80人的骑兵,则列出了一个颇为巨大的鹤翼阵。左翼是三田义俊的300人的备队,右翼的备队由田所太郎率领,同样是300人的总人数。两翼向前压出,做出包抄雨秋平的姿态。织田信清的本阵,位于两翼中间,由200足轻和80骑兵驻守。

辰时八刻,两军都已经列阵披甲完毕。由于地处平原,没有可以用来瞭望对方阵型的制高点,雨秋平和织田信清也都将手头的骑兵派出,试图侦查对方的阵型、人数和可能的进攻意图。大战,一触即发。

第三百一十七章 射击

随着派出去的侦查骑兵陆陆续续返回,雨秋平对敌方的阵型也有了大致的了解——是一个依仗人数优势列出的鹤翼阵。雨秋平见状后,开始试图调整手下的阵型。除了在中央留下1个弓箭排和1个步兵排后,将预备队和其余的部队都微微向两翼拉开距离。左翼和右翼分别派出3个步兵排和1个弓箭排,手上依旧依旧扣着2个步兵排和1个骑兵排作为预备队。

随着号角声响起,织田信清一方的部队开始缓缓向西前进。雨秋平的部下一丝不苟地严阵以待,丝毫不惧缓缓逼来的敌人。织田信清一方的本阵并没有移动太多,似乎只是起着牵制作用,而他的两翼,却已经逼近到了距离雨秋平阵线150米左右的地方。

随着两军的距离拉近到弓箭的有效射程内,两军站在前排的远程备队也开始了交火。由于距离过远,弓箭的平射难以飞抵敌人所处的位置,大多数弓箭手们不得不采取抛射的方式来保证射程。可是这样的抛射,对身穿胴丸的足轻几乎难以造成有效的威胁,因此织田信清的部队仍然在不断逼近。

查理此时,正位于右翼的那个排里,作为弓箭排的指挥官。令他感到十分不满的,是他的排里还有着雨秋平装备的那20个铁炮手——这简直是对弓箭的侮辱。因此,查理在两军进行抛射时,以“射程不够”为理由拒绝了铁炮手们的射击要求,而是自顾自地带着剩下的30个弓箭手射击。和那些只能抛射的日本弓箭手不同,150米早已经是英国长弓手查理的平射射程了。他毫不客气地连连发箭,箭无虚发。即使在150米的距离上,仍然有一个倒霉鬼被查理直中面门而死,剩下的几个被射中胸腹的弓箭手明显也是够呛——因为查理的箭力道十足,一般的胴丸都是没办法完全卸去杀伤的。

随着敌人越来越近,两军相距只剩下100米时,铁炮手再次过来请求开火。这一次,查理就不好意思再拒绝了。不管怎么说,这些弓箭手老兵多半也都是从知立城开始跟随他好几年的老部下,也不好意思太拂了他们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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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津田一吉作为天王寺屋的教官,肯定是不会追随雨秋平出征的。这支小小铁炮队的负责人,就被交给了从知立城开始追随雨秋平的老弓箭手——北畠景家指挥。他在常磐备军中,也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神射手,因为功勋卓著而备受雨秋平信任。根据弓箭手们自己的评价,他的射术在全军也仅次于查理。只不过由于查理的箭法实在是太过精湛,才掩盖了他的才华。

就在不久前,当雨秋平要求他们这20个老兵不再使用弓箭,而改用铁炮时,他们也是怨声载道。在弓箭手眼里,这些铁家伙虽然在发射时会发出巨响,颇有气势,伤害也挺足——但是这种机巧的摆件,如何能跟用于战阵的弓箭相比?不过,既然是雨秋平的命令,这些足轻们都还是老老实实地照做了。他们不得不抛弃他们已经练得炉火纯青的弓箭技巧,而转用这些十分生疏的铁炮。

一开始的几天,对于北畠景家来说十分难熬。铁炮的操作步骤比起弓箭实在是繁琐太多了,在装药和点火部分稍有不慎,还有可能带来危险。他们之中有一个不幸的同伴,就因为在点燃火绳时不小心引燃了手旁的火药而引起了爆炸。索性他福大命大,仅仅只是被烫伤,没有闹出什么大事。

不过,这起安全事故之后,大家在装填铁炮和换弹时都变得异常小心,再也没有人敢追求速度了,平均一次装填需要花费将近一分半钟的时间——这还是雨秋平已经想他们提供了名为“早合”技术指导之后。所谓早合,就是将一次射击所需要的火药的量以及弹丸提前配置好装在小纸包里,使用时直接全部倒入就可以了,以节省装填的时间。

不过,雨秋平对此却丝毫不气馁,他坚信熟能生巧的道理。既然常磐备都能从当年的一盘散沙训练成如今令行禁止的强军,那么他们铁炮手通过艰苦的训练把装填时间控制在一分钟以内肯定是没问题的吧!津田一吉没有早合都能做得到,他们又为什么不能了呢?

于是,艰苦的装填换弹训练开始了。除了铁炮手每天一个时辰的队列训练完,他们剩下所有的时间都在重复着那枯燥的一组动作。毛刷清膛,撕开纸包,将火药和弹丸倒入枪管中,用通条压实,点燃火绳,引燃铁炮。雨秋平甚至不要求他们瞄准射击,只要把子弹对着没人的地方打出去就行了——以便能够抓紧时间多练几次装填。每一个动作,都是严格要求的制式动作,不准加一些额外的小动作。

就这样不知疲倦地训练了一天有一天,火药和弹丸流水一般地消耗着,铁炮手们几乎都要像富士康流水线上的产业工人那样发疯了。每天从早上到晚上,除了列队和吃饭的时间,手基本就没有停过,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那些个步骤,麻木而又单调。渐渐地,他们的双手几乎已经形成了机械记忆,看到一把铁炮后,就会条件反射地自己动起来去完成换弹工作,丝毫不需要大脑的指导。北畠景家甚至被家人看到了他晚上起来梦游——就是傻傻地站在窗前,双手在身前不知道捣鼓着什么奇怪的流程。

在装填时,但凡有谁一个步骤出错,或是动作太慢,立刻就会被抓去做俯卧撑。稍有不慎,30个俯卧撑就是逃不了的了。之后,你就不得不拖着疲惫的手臂继续装填——犯错的概率更高。在这可怕的惩罚机制下,铁炮手们的肌肉记忆已经越发深入骨髓。甚至当一个人不小心做错了一个步骤后,双手的手臂居然会立刻传来做完俯卧撑后的酸麻感。

一遍又一遍,一天有一天,铁炮手们的装填效率靠着刻苦的训练,有了质的飞越!他们从当年的一分半钟的换弹速度,上升到了50秒,提升了将近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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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雨秋家的铁炮手第一次上战场,众人都不免有些紧张。在风平浪静的训练场里装填,和在箭雨纷飞的战场上装填完全不是一件事情。他们担心羽箭会射中自己影响动作,担心自己射得不准,担心自己忽然遗忘了某一个步骤…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当“装填”这个命令下达后,一切的紧张和疑惑都迎刃而解了。这20个铁炮手如同魔怔了一般,双手近乎不受大脑控制地开始完成装填。虽然双手会有些颤抖,虽然脑中一团乱麻,但是装填的工作依旧像训练场上那样快速完成了。

这可能就是红叶殿下那套训练法的效果了吧!

装填完成后,所有的铁炮手都整齐地端起了铁炮。他们左手托住枪身,右手握着枪尾,手指扣在扳机上。握着枪尾的右手高高抬起,手肘几乎与地面平行,从而让脸能够贴在铁炮上,顺着准星瞄准。

所有人的姿势,都一模一样,仿佛一个人做出来的一般。这个射击姿势,是雨秋平在无数次射击实验后,统计下来命中率最高的姿势。于是,这个条例狂魔再次把射击姿势和装填动作一起全部写入铁炮条例,所有的铁炮手都必须严格按照这个姿势来瞄准。

视线的焦距在准星和远处的敌人之间来回切换,铁炮手的呼吸声却越来越平静。当一系列熟悉万分的制式动作完成后,他们仿佛已经回到了黑田城外的训练场上,一切都按部就班,没有任何变数。对面的那些足轻,不过就像是训练场上一个又一个的靶子一般,等待着他们进行射击训练。而没有打中六环以内的人,都要做俯卧撑。

刻骨铭心的惩罚让所有铁炮手此刻都是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地瞄准着对面的敌人。他们心里也知道,靠着这样的面杀伤攻击,即使打的不准依旧可以收获不错的效果。

箭雨依旧在向着常磐备的战线泼洒,不过幸运的铁炮手们却无一中箭。对方的弓箭手似乎打算慢慢消耗一阵,并没有进入到80米左右的平射射程范围,而是远远地进行抛射——然而,他们却已经在铁炮手的有效射程内。

随着北畠景家高喊的那声“齐射”出口后,所有铁炮手整齐地扣下扳机。雨秋军右翼的战线前立刻腾起了小小的一片硝烟,剧烈的轰鸣声也随即从铁炮手那里响起,一下子掩盖住了那声口令和弓箭松弦的声音、

几乎是眨眼间,对面的弓箭手群中就响起了一片惨叫声——常磐备的铁炮手刻苦和不计成本的训练获得了回报,仅仅一次齐射,就射中了对面8个人!其中有5人当场毙命,剩下的3人也哀嚎着到底,痛苦地捂着自己涓涓流血的伤口。在这个没有消炎药的年代,肮脏的弹丸和火药打入肉体后,引起的炎症或者破伤风很大概率仍可以夺取他们的性命。

在尾张这样发达的地区,即使不算上层的武士,下层的足轻或多或少也都知道铁炮这么个东西。可是,这无法阻碍他们被铁炮射击时的恐慌。就那么火光一闪,人就倒下去了!铁炮齐射时带来的巨响,甚至就要比他的杀伤更能伤害士气。在那个迷信的年代,有关铁炮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说。其中有一个就是说,被铁炮这种邪物杀死的人,死后将堕入地狱之中,灵魂永世不得超生。再加上在这个年头,铁炮的运用还不是很广泛,甚至很多织田信清那边的足轻是第一次在战场上遭遇铁炮,这一下子就使得士气严重动摇。

犬山织田军左翼的三田义俊,本想靠着数量上占有优势的弓箭手,先利用远射削弱常磐备右翼的士气,却不想遭遇了铁炮的打击。弓箭手在这个距离上,对着身披胴丸或者具足的足轻,根本造不成什么伤害。射了半天,也没能导致对方减员多少。对方一轮铁炮齐射,一下子就杀伤了8个人啊!胴丸根本挡不住飞速射来的弹丸!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临阵

由于常磐备铁炮手展现出的巨大威力,对射下去先崩溃的必定是犬山织田家的部队,三田义俊不得不改变了他的方针。他下令弓箭手后撤,所有步兵足轻立刻发起冲锋。战局瞬息万变,他根本来不及请示织田信清是否要这样做——因为传令兵一来一回,就会给铁炮手第二次射击的时间。

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心里清楚,即使是最为熟练的铁炮手,装填一次也要耗时许久。他们从现在所处的位置冲锋到敌人的前线,敌人来不及换弹的。

于是,在他的旗帜指挥下,手下各个家臣和武士纷纷率领着自己的部下,向着常磐备的右翼袭来。他本以为,对方的弓箭手或许还会平射个一两次,铁炮手则会仓皇地退下去。然而令他惊讶不已的,是那些铁炮手接下来的动作。

他们似乎丝毫没有估计冲锋而来的敌军,不慌不忙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完成了清膛后,就熟练地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纸袋,用牙撕破,将一些东西导入了枪膛中。紧接着,又是一系列眼花缭乱而又无比娴熟的动作。

“他们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装填吗!”三田义俊用难以置信的眼光望着对面那一小排红叶兵,“怎么可能!”

然而,事情就是发生了。

当两军距离只剩20米左右时,平射了一轮的弓箭手已经纷纷从三个步兵排中间的间隙退下去了。他们的队伍依旧不见任何散乱,靠着熟练的三面转发和跑步行军,没有任何阵型的断裂。而那20个铁炮手,则几乎同时完了装填,又在同一时刻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的铁炮——那是瞄准的姿势。

“糟糕了!”还没等三田义俊喊完这句话,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就堙没在了铁炮的轰鸣声中,三田义俊的眼前也瞬间腾起一阵硝烟。隐约中,他可以透过硝烟看到模糊的人影。那20个铁炮手在射击完毕后,立刻以中央为分界线,左边的齐齐左转,右边的齐齐右转,跑步离开前线,从步兵方阵的间隙里离开。

硝烟散去后,眼前的景象让三田义俊一阵恶心。在这20米的距离上,铁炮几乎是弹无虚发,足足有15个人倒在了荒地上,血流满地。中央一块的战线仿佛塌陷了下去,周围的足轻围着那些倒霉的死难者,面面相觑而不敢向前,可能都被那可怕的轰鸣声和巨大的威力唬住了。而没有遭到铁炮直接打击的两侧部队,则分别迎上了御前崎仲秀和宇治秀高的两支备队——后者也是知立城奴隶出身。

位于正中央的那个步兵排,正是吉岗胜政所率领。一贯勇猛的他,在发现地方中央战线由于铁炮的齐射而微微动摇时,立刻下令全军出击。他的排立刻嵌入了对方的战线中,形成了一个突出部。在背后完成重整的查理,也立刻率部跟上,用抛射掩护吉岗胜政的排。

三田义俊猝不及防,匆忙试图重整位于队伍中间的那些足轻的阵型。然而,吉岗胜政的凶狠却超乎了他的想象。他亲自提刀冲锋在前,丝毫不顾及侧翼的危险,一门心思地朝他杀来。他手下的排跟着他这么多年了,似乎也养出了一股“匪气”,各个勇不畏死,把三田义俊打得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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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此同时,两军的统帅也都发现了战场南侧的情况。

织田信清之前在看到常磐备有人在使用铁炮时,也有一些诧异,但是万万没想到三田义俊居然直接就冲了上去。开战之前,明明说好先用弓箭袭扰一阵,等待他发号施令后再两翼齐出,可是眼下的局势却偏离了原来的轨道。织田信清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另一边的别所太郎也立刻率军进发,进攻雨秋平的左翼。

雨秋平察觉到了右翼常磐备的优势,但是却没能下定决心发动夹击。即使真田昌幸已经多次建议雨秋平将位于中央的那个排派去夹击右翼的敌人——因为织田信清的中央部队并没有前来进攻,雨秋平的中央部队此刻正处于待命状态。他其实有机会把中央部队派去夹击后,再把预备队调上中央维持战线——可是一贯保守的他却有些犹豫,错过了这个好机会。

等到织田信清右翼的部队也压了上来后,雨秋平就不敢在空间进一步缩小的中央战场上做什么小动作了,只好暂时等待部队的进展。

雨秋平的左翼,也就是战场的北侧,有福岛安成、水原子平和青木一矩的三个步兵排和一个弓箭排,人数上虽然比织田信清那边的人少,但是战斗力也不是织田信清的部队能比的。虽然其中有着不少新兵,但是靠着那些从知立城就跟随雨秋平而来的老兵和平日里严格的训练,他们丝毫不落下风。

而此时的南线战况,雨秋平的常磐备则占尽优势。织田信清巨大鹤翼阵的左翼,已经被渐渐地压了回去,不断有足轻在常磐备威力强大的枪阵面前倒下。

“织田信清估计要沉不住气了吧。”雨秋平遥遥地望着几百米外的织田信清的马印,“僵持久战对他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我已经派人向主公求援了,援军中午左右就可以赶到。而他,可是没有援军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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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无法容忍战局陷入僵持的织田信清,开始尝试调整阵型。他将手上原本的200步兵,全部派向了南线战场,前去支援已经捉襟见肘的三田义俊。

“殿下!好机会!”穴山信实看到织田信清的调度后,就兴奋地对着有雨秋平喊道:“织田信清的本阵空了!就只剩下那几十骑兵了!殿下我们中央战线有100人,您手上还有100预备队和我的50骑兵,现在冲过去,一锅端了织田信清的本阵,这仗不就打完了!”

“是啊,殿下,”前田庆次也在一旁吸了口烟,符合道:“那织田信清明显狗急跳墙了,想挽回南边的颓势,连命都不要了。快下令出击吧!”

然而,雨秋平看着那巨大的空档,却有一些拿捏不定。万一有了危险该如何是好?织田信清又为何会露出那么大的破绽,明显就是有意为之的吧!

“咱们保险一点,”雨秋平摇了摇头,拒绝了两位下属的提议,“反正我们只要不败就是胜利,没有必要太过行险。”

“传令,让两个排的预备队前去支援右翼!”雨秋平将两个排的预备队由派了出去,“一个排填补到吉岗胜政的排的后面。另外一个排掩护御前崎仲秀的侧翼。顺便把铁炮手调回来,反正他们也排不上用场了。”

雨秋平忽然觉得局面有一些麻烦——他需要指挥的部队实在是太多了。战场上一共13个排,全部都由他来指挥,真的是忙不过来。或许需要设立一个中间的指挥机构,来替他分担一部分的压力。

不过,眼下却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得到了200人的支援后,南线战场上织田信清军的左翼,已经拥有了500人的雄厚兵力。他们不仅补上了中央战线的缺口,遏制住了吉岗胜政的攻势,还试图从右边迂回雨秋平的右翼——索性雨秋平派出的预备队及时赶到,和御前崎仲秀的排一起挡住了他们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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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织田信清的本阵内。

“该死!那个雨秋平怎么一动不动!”织田信清看着远处纹丝不动的枫鸟马印,气得直跺脚。他本来打算引诱雨秋平突袭本阵,然后舍弃两翼的战线,抽调大量的部队从两边夹击他的突击部队,从而一举扭转战局。他甚至都已经派好了传令兵,让左右两翼各自抽出100人左右的部队脱离战线,随时准备夹击。老实说,这个计划本身也十分凶险,抽调大量部队离开两翼极有可能导致战线崩溃,而阵型调整也会让常磐备有机可乘。雨秋平如果决议突击的话,甚至能由六成的机会取胜——织田信清就是故意卖个破绽,希望能够博得一个拼命的机会罢了。

结果雨秋平现在居然没有任何反制措施,就老老实实地派人支援了右翼,不再有任何举动。

“真是个怂货!”织田信清怒骂了一声,“还有点武人的血性吗?”

就在织田信清气恼不已的时候,一个传令兵却急匆匆地向他奔来。

“报!”那个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地低声道:“殿下!不好了!我们的探马发现,已经有大量的织田家援军从南边赶来!估计再有小半个时辰就可以抵达战场了!”

“娘的!”织田信清气愤不已地叫嚷了一声,此刻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本阵的兵力也不多了吧!”织田信清用手直直地指向雨秋平的马印所在,“预备队的人全部派往右翼了,本阵就剩下50步兵和50弓箭兵,还有几十个骑兵了吧!”

“殿下的意思是?”织田信清的马廻统领试探性地问道:“要在下率军去突击他的本阵?”

“没错!”织田信清狠狠地一挥拳头,“你们就直接冲过去,给我取下雨秋平的项上人头!”

“可是殿下!”马廻统领有些担忧地说道:“那里可是50个常磐备的长枪兵啊!常磐备一向纪律森严,战力高昂,我们用骑兵硬冲,估计要损失惨重啊!”

“那你们不会绕过去吗?”织田信清有些生气地高声道,“我们的两翼把他的战线也拉扯地很开,他中央战线的那点人又不敢全部铺开来,你们从他两侧的空隙绕过去啊!”

马廻统领看了一眼雨秋平的战线,这才意识到中央的步兵方阵和两翼的大军中间存在着不小的间隙,的确有可能绕过去。不过这样终归是行险,但是他们也别无他法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突击

雨秋平本阵幕府内的真田昌幸,一直在密切注视着战场局面的变化。当他察觉到对方本阵附近有烟尘腾起后,立刻汇报给了雨秋平。

“殿下,”真田昌幸指向几百米外织田信清的本阵,“敌人的骑兵很有可能有异动!”

“这样么。”雨秋平皱着眉头,顺着真田昌幸的手臂望去,的确本阵方向似乎要有动作了。“他们要干什么?”雨秋平不解地自言自语道。

“算了!不管他们要搞什么!防备总是要做的!”雨秋平立刻下令道,“传来中央战线的弓箭排立刻进入待机,步兵排退到弓箭排的后方!把铁炮手也派到弓箭排里!左翼和右翼队伍里的弓箭手停止抛射,脱离接触,恢复待命状态,随时等待我的命令!”得到命令后,本多忠胜和龙子二人亲自策马离开前去传令。

“骑兵排,也立刻全军上马,做好准备!”雨秋平又向穴山信实下令道。

“殿下!请允许在下率军到本阵后方的空地上列阵!”穴山信实向雨秋平请命道,“骑兵攻击,贵在速度!如果加速距离不够,拉不起马速的话,根本无法应付对方的骑兵!”

“行!你这就去吧!”雨秋平大手一挥,本阵内的骑兵就立刻向着阵后离开。

就在雨秋平刚刚下达完一系列的准备命令后,织田信清的本阵内就策马冲出了将近80个骑兵!他们排着较为松散的阵型,居然径直从战场的中央,两翼之间的平原上,直直地对着雨秋平的本阵冲来!

“我去!这么凶的嘛!”雨秋平大吃一惊之后,立刻开始防御部署。因为这几百米的路程,对于骑兵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

“传令!左翼的弓箭兵向右转,右翼的弓箭兵向左转!面向中央!准备从侧翼射击冲来的骑兵!”

“本阵前方的弓箭排和铁炮手!立刻准备射击敌人!射击一轮完成后,迅速退到他们身后的步兵排后面!”雨秋平流水一般飞速发布出了所有命令,旗手疯狂快速地摇着旗帜,以求在敌人骑兵到达前传递命令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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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田镰助是犬山织田家的一个马廻众,也是织田信清的旗本武士。世世代代效忠于犬山织田家的他,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时永远都是一马当先——此次也毫不例外。他们明白战局的险恶,明白如果不能在这里彻底击溃雨秋平,主家就会面临被灭亡的危机。因此,他是怀着一种毅然决然的心态策马踏上战场的,决心用生命宣誓自己对主家的忠诚,感激主家世世代代对他的恩德——这是每一个武士的荣誉。

眼下的机会不能说是好,因为雨秋平的本阵里还有着上百的部队和一支骑兵,但是他们已经别无选择。领头的马廻统领说的很清楚了——冲过去!在雨秋平的两翼反应过来之前,冲入雨秋平的本阵!再从那支单薄的长枪兵旁边绕过,直接冲入雨秋平的本阵,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马廻众在统领的率领下纷纷一夹马腹,向着西边雨秋平的本阵冲去。大家排着松散的阵型,高呼着抽出了腰间的武士刀,用刀鞘疯狂地抽打着马屁股,让马匹加速。

随着马蹄声如雨声般不断密集,随着眼前的景物越来越快地向着两边飞去,黑田镰助能感受到自己的速度越来越快,风刮在脸上几乎让他不敢张嘴。

100丈,80丈,50丈,40丈…距离越来越近了!在飞驰的马背上,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然而,就在他们的骑兵队已经开始调整阵型,准备从两侧分流的时候,一阵硝烟突然在眼前腾起。紧接着,一声剧烈的轰鸣声在前方响起!

“那是铁炮在射击!”黑田镰助在电光火石间立刻判断出了对方的兵器,心中立刻有了对策。“冲!冲过去!趁他们撤回去之前杀进去!”

然而,就在下一刻,就在他的耳畔边上就又响起了人和马的惨叫声以及剧烈的碰撞声!铁炮射出的弹丸,击中了那几个倒霉的骑手或者他们的坐下马。黑田镰助茫然地扭头看去,只见和他一起肩并肩冲锋的同伴,以及连人带马栽下去了好几个,甚至还绊倒了后面的两个骑兵。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坐下的战马也被这轰鸣声所惊吓到了,不安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险些把他甩下马来。这一个变故,令他不得不稍微放缓了一点马速,周围的同伴也都纷纷降速了一点。

就在骑手们调整的时候,弓箭的松弦声紧跟着铁炮的轰鸣声响起!从正前方,左边和右边同时射出的羽箭如飞蝗一般,扑向了中央的骑手。虽然不少从侧面射击的箭雨没能命中告诉飞驰的骑兵,但是还有一些预判了提前量的羽箭正中了骑手或者马匹。而正面射来的羽箭,更是给告诉飞驰的骑兵带来了巨大的伤亡。不少马廻众骑兵人仰马翻地摔翻在地,狼狈不堪。

黑田镰助刚才几乎是和死神擦肩而过——两支羽箭几乎贴着他的耳边飞过!不过,捡回一条命的他立刻恢复了战斗状态。硝烟散去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让他认识到了天赐良机!弓箭手和铁炮手正在从长枪兵队列留出的空隙中飞快退回!虽然他们的速度的确很快,队形也非常整齐!但是那些长枪兵绝对没有机会在骑兵冲到他们身前之时再次结成密集的队列!毕竟30丈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

“只要统领高呼一声直冲敌阵!这支部队就会被立刻击溃!”他在铁炮和弓箭齐射后的那短短一个呼吸间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并毫不犹豫地又是一夹马腹,把速度维持到最高!

然而,随着他又窜出去了十几米的距离,时间也过去了差不多一秒,统领仍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黑田镰助诧异地回头看向统领的位置——却发现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黑田镰助惊慌之下,努力地把头扭到极限的角度,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统领的身影——难道他已经在刚才的齐射中阵亡了吗!

然而,就在他犹豫的这几个瞬间里,冲阵的时机就已经错过了。他从余光中可以看到,所有的马廻众骑手们都按照原计划向着方阵的两侧绕去!黑田镰助内心痛心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跟随大部队策马绕过!在路过方阵两侧时,他也曾试图挥刀劈砍侧面的长枪兵,却因为距离太远而只得作罢。

然而,就在他准备回头看向前方时,前方却同样传来了如雨点般密集的马蹄声!

黑田镰助匆忙回头,瞳孔猛地收缩!两支头盔上插着红叶的雨秋家骑兵,正从本阵的后方向着他们所处的位置策马而来!本来预计好的突袭本阵,却不得变成了骑兵对冲!而他们的骑兵队,由于刚才射击的干扰已经变换队形的影响,此刻阵型较为松散,呈现出一根长条状。而对方冲来的骑兵,阵型则远远比他们厚实许多!如果现在相遇的话,一个犬山织田家的骑兵可能就要不得不同时面对两个或三个策马而来的雨秋家骑兵!

糟糕的处境让许多马廻众发生了动摇,微微降低了移速调整方向,试图向着策马避开雨秋家骑兵的冲击。但是,在如此高的马速下,这些调整只能说是杯水车薪,他们的动摇反而让黑田镰助这些坚定的骑手不得不面临更加危险的情况。虽然雨秋家的骑兵一向不以善战出名,其中的一大半也都是没有骑马作战经历的步兵出身,但是此刻人多打人少,犬山织田家的骑兵队一个照面就被干掉了近十个人——无一逃脱。

而在之后跟进的剩下几十个骑兵队,眼看前面战况不利,自己的阵容又是细长的一条,自知不敌。不少人抱着以死殉主的心态直接冲了上去,更多的人则是立刻调转马身向着侧面逃跑。靠着友军的牺牲,还是有三十几个骑兵逃出了升天,向着远处不断策马逃去。

雨秋平也没有穷追,在利用弓箭和铁炮的伏击击溃了织田信清的最后一搏后,防守了一整个上午的他立刻转入反攻!中央的步兵排和骑兵顺着织田信清骑兵杀来的原路,径直冲向他的本阵!手头已经没有任何预备队的织田信清匆忙调出之前准备用来伏击雨秋平的足轻排,试图守卫本阵——这却导致了两翼阵线的混乱。

织田信清心里明白,此战已经没有胜利的会,不得不放弃本阵,下令全军撤离。逃回本阵的骑兵被他重新派去掩护队伍撤退。然而,这些元气大伤的骑兵此刻已经不是雨秋家骑兵的对手,在常磐备足轻的帮助下,织田信清的马廻众被陆续砍杀多人后终于无力抵抗。索性犬山城在雨秋平的追击下,织田信清一路丢盔弃甲,逃回了犬山城。

此役,常磐备阵亡32人,受伤77人。而织田信清则损失惨重,足足有129人战死,还有将近200人在撤退的过程中被俘,受伤者不计其数。残存的余部退入犬山城闭门不出,被雨秋平和随后赶到的织田家援军包围在了城内。

第三百二十章 弓手

取得了一场了不起的大捷后,常磐备上下都兴奋不已。当天晚上,他们就在营盘里庆祝起来。虽然雨秋平禁止在军中喝酒,让小川佑东等人抗议了半天,但是却并不影响常磐备的足轻们一边围着篝火吃饭一边吹嘘着自己的战功。而福岛安成,依旧如往常一样,靠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乐呵呵地看着兄弟们吹牛。

吉岗胜政狼吞虎咽地扒了几口饭后,就高高地举起筷子,清了清喉咙正准备开口。御前崎仲秀瞅准这个时机,突然嚷嚷道:“大家听好大家听好了!那没脑子的又要吹牛说自己如何如何厉害了!”

“去你的!”吉岗胜政立刻恼火地骂道,“我和你那种戏子不一样,自己心里有数!今天我虽然也很拼命,但是头功肯定是咱们铁炮队,是咱们景家兄弟的!”

“说的不错,景家他的确对得起一番功的荣誉。”水原子经也在一旁帮腔道。

“一开始那个齐射!直接把对面给打蒙了!”吉岗胜政说着说着,兴奋地开始挥舞手臂:“我立刻就抓住那个机会,猛地打了上去!”

“还有后来那次,”穴山信实也补充道:“那次齐射直接把对面的马廻统领给打死了!齐射声还惊到了对面的马!害得他们阵型大乱,才给了我们那么好的对冲机会!”

“这次的一番功肯定是你的了!”小川佑东就坐在北畠景家身边,边说边重重地拍了拍北畠景家的肩膀,“回去你小子可是要请大家喝酒啊!”

“一定!一定!”北畠景家连连应道,不好意思地摆手道:“大家实在是过奖了!我们铁炮手不好好表现,也对不起殿下给我们花的那么多银子啊!”

“没有过奖!铁炮队今天真的是厉害啊!”御前崎仲秀哈哈大笑道,“有了你们,以后对射再也不慌了!”

“嘛,要是我说,这次还是咱们殿下高瞻远瞩。”坐在远端的前田庆次看到大家讨论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吸了口烟,缓缓地开口:“之前呐,要不是咱们殿下力排众议花重金买了铁炮,又不惜血本的训练,哪能有今天的效果?你们忘了你们当时反对得多凶了?还有咱们的洋人小哥,不是都和殿下吵起来了?”

“也是哈哈哈哈…”穴山信实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环顾了一圈四周,突然有些奇怪地问道:“对了,咱们洋人小哥呢?”

·

此时的查理,正一个人站在军营内的临时仓库里。他背上背着那把陪他度过了多年风风雨雨的长弓和一个箭壶,但他的双眼却一直借着朦胧的月光,死死地盯着仓库桌子上摆放着的20把铁炮。

他亲眼看到了,这些铁炮在今天的战场上发挥的作用。可以说,几乎完全胜过了弓箭的表现。他是一个极其自尊的人,对弓箭更是有着近乎执念的热爱。当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所挚爱的弓箭,正在被这个“功利机巧”之物的威力所超过时,内心的痛楚难以言述。

辛辛苦苦练了十几年的弓箭,自记事起就没有一天耽搁。到头来,在战场上却比不过几十天速成的火枪手。

“为什么即使我练习箭法练得如此刻苦,还是不行?”查理下意识地喃喃自语道。话刚出口,这熟悉的语句就一下子钻入了他的心里,唤起了一段他不愿意想起的记忆。

当时,他也是问出了这句话:“为什么即使我练习箭法练得如此刻苦,还是不行?”虽然语境、情况和现在毫不相关,但那段记忆还是不听话地跑了出来。

·

那已经是快要7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他还是一个少年。他出生于查理家族,该家族隶属于不列颠的皇家长弓兵部队,代代都在部队中服役。而家族中的每一个人,也都为能够手持长弓为国王而战而感到自豪。

查理的父亲,克莱·查理是伦敦颇有名气的长弓手。他射箭的力道虽然没有那么大,但是却异乎寻常的精准。他可以在距离箭靶300米外的地方,箭箭命中红心——这在整个英国都没有几个人能做到。查理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以他的父亲为目标,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超过他的父亲,成为不列颠第一的长弓手——这就是他的梦想。他也想在自己未来的盔甲上挂上父亲那样由国王亲赐的绶带——那是最厉害的长弓手的象征。

正是因为这份执念,从他记事的时候起,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和学习兵法之外,所有的时间都会拿来练习箭法。别的孩子睡懒觉的时候,他在练箭;别的孩子追逐打闹的时候,他在练箭;别的孩子玩着扮演将军的游戏时,他依旧在练箭。别的孩子陪父母、兄弟姐妹尽享天伦之乐时,他还在练箭。练到汗流浃背,练到双手再也拉不开弓弦,练到看不清箭靶为止。他的生命里只有练箭,一年来和家人朋友说过的话,可能都不会超过3000句,以至于他的英语都有些生疏了。

正是靠着这份勤奋和刻苦,查理的箭法远超所有的同龄人,甚至让他的许多叔伯辈的人都自叹不如。大家都感叹老查理将门虎子,认为查理未来一定也可以成为一位了不起的长弓兵——可是查理却不满足。他想追赶上他的父亲,却始终没能办到。

在他13岁那年,天赋异禀的查理就开始挑战300米外的那个箭靶。练习了一个月后,他很快就能够射中红圈外的第三个环甚至第二个环。然而,他的进步也就到此为止了。之后的4年,无论他多么刻苦多么努力地训练,他仍然从未射中红圈一次——可他的父亲每一箭都能射中红圈。

300米的距离对于肉眼来说实在是太远了,根本看不到红圈的位置,只能依靠大的箭靶来估测。而如此远的距离,必须抛射才能够得到,因此抛物线的角度以及对风速的把握都要求百分之百精确。而即使你做到了这些,弓箭出手的力度仍然十分难掌控。查理不明白,为何他的父亲可以那么准。于是,在他17岁生日的那天,他找到了他的父亲,问出了他的疑问:

“为什么即使我练习箭法练得如此刻苦,还是不行?”

老查理看了眼他不合群、沉默寡言的儿子一眼,嘴角却露出了些许笑意。

“汤普森,因为你的箭里没有感情。”老查理笑道,“这不是光靠训练就能达到的。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长弓兵,每一支射出的箭里都要倾注进自己的感情。”

“我不明白你所说的话。”查理漠然地摇了摇头。

“好的吧,但是这些也急不来一时。等你明白的那一天,你就会射中红心的。”老查理慈爱地笑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的两个哥哥都从曼彻斯特赶回来为你庆祝了,你的母亲也做了火鸡,晚上一起来吃个饭吧?”

“不必了,父亲。”查理决绝地摇了摇头。自从10岁开始,他的晚餐就一直都是一个带在身上的三明治,从来没有和家人吃过饭。因为吃一顿丰盛的晚餐,需要太多的时间,他就没有机会在日落前在练一会儿箭了。

老查理愣了愣,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

“一起来吃个饭吧。”他用很轻的声音请求道,轻到让查理感到有些诧异,“一家人都在等你。”

“不了,父亲。”查理依旧摇了摇头,“今天练得还不够。”

说罢,他就转身向着靶场走去。既然父亲不愿意告诉他诀窍,那就只有自己练习了。

·

直到现在,想起那一天时,查理仍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为自己没有回家吃饭感到庆幸还是懊悔。

就在那天晚上,国王的卫兵冲入了查理的家中,以“异教徒”为由处死了查理所有的亲人。老查理的几个部下和朋友急急忙忙跑到了靶场,带着一无所知的查理飞奔逃离。他们趁着漆黑的月色一路跑到了港口,把查理送到了一个即将出海的商船上,让他躲过了一劫。

“你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好人,汤普森,”他父亲一生的挚友,史蒂芬叔叔在临别前,给了泪流满面的查理最后一句嘱咐:“你一定要成为和你父亲一样的长弓手。”

·

“父亲他就是个笨蛋。”当年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查理依旧止不住眼眶中的泪水,不知道多少次一个人偷偷抽噎。

当时的英国统治者,是玛丽女王。作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她排斥迫害信奉清教徒的百姓。老查理也是一个清教徒,像他这样不信奉天主教的士兵还有很多。玛丽虽然疯狂,但还不至于对自己的士兵下手,因此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多数士兵,心里也都明白,只能默不作声地看着清教徒被处以各种严刑。

但是老查理却看不下去。

他一直都是个好人,乐于助人的热心肠。战场上,他永远战斗在最危险的地方,绝对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同伴的生命。生活里,他是一个绅士,爱护着他领地上的领民。查理觉得,他的父亲对部下、同伴和领民的爱,丝毫不逊于对家人的爱。因此,他在士兵和领民中也有着很好的口碑。

也就是这好的口碑害了他。

他领地内的十几个清教徒被玛丽通缉,仓皇之下就跑来找他们最善良的领主寻求帮助。老查理早就对这样的宗教迫害不满至极,立刻宣布庇护了他们。当女王的卫兵来拿人时,他义正言辞地怒斥了他们,将他们赶了回去,保护了那十几个清教徒——却也搭上了全家人的性命。玛丽女王在得知自己的权威被冒犯后,立刻决定杀鸡儆猴,派出卫队当场格杀了这个功勋卓著的长弓手和他的家人——因为他放走了十几个无辜的领民。

“为什么做好人?为什么非要多管闲事?”想到这里,查理的喉结就剧烈地蠕动着,滚烫的泪水不断顺着脸庞滑落,“祖母,母亲,哥哥们,弟弟和妹妹…所有人都没有了。”

自那以后,查理决定不再抱有任何情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里,驱使着他日渐努力地练箭。他不和他人打交道,心里只有他的箭法。他似乎是想要向他的父亲证明,即使不做好人,即使箭里没有情感,就靠着日复一日的训练,他也能追上他父亲的箭法!以此,来向那个因为自己的善良给全家人带来杀身之祸的父亲示威!

直到他遇上了另一个笨蛋。一个愿意倾尽家产去给初次相见的可怜奴隶家庭买鸡的少年;一个为了送家书给这些奴隶而孤身冲入敌方大军包围的少年;一个愿意用自己的军粮去赈济对方百姓的少年。以及那个,为了救那些无辜却又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领民,搭上了全军的笨蛋——和他的父亲是多么的相似。

查理不由自主地被雨秋平所吸引,愿意为了他出生入死——因为他和查理最怨恨的父亲很像。这种矛盾的心理,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困扰着他。

·

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查理第一次怀疑起自己坚持那么多年的信条:努力训练,就一定可以练出超越父亲的箭法。

往箭里倾注感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三百二十一章 险中

5月11日上午,犬山城前去小口城的路上。雨秋平正带着龙子、本多忠胜等几个侍卫,策马前去小口城外织田家的大营。

雨秋平取得大捷后,丹羽郡内的战局彻底倒向了织田家一方。织田信清彻底丧失了出城给他的两个支城解围的能力,被织田军围在了犬山城内。而雨秋平也在稳定了局面后,被织田信长叫去小口城下,召开评定会议,决定织田家接下来的动作。

天气炎热,在太阳下骑了没多久的马,雨秋平就已经热出了一身汗了。于是,他下令部下在一旁的大树下休息一会儿。雨秋平刚刚翻身下马,贴心的龙子立刻就把包里的水杯递给了雨秋平,自己则拿出了一条毛巾,帮雨秋平擦拭着脖颈上和背上的汗水。

“谢谢龙子啦,”雨秋平享受着那双灵巧的小手在脊背上的按摩,“昨天没有上阵,有没有不开心啊?”

昨天最后决胜的骑兵冲锋时刻,龙子和本多忠胜都因为被雨秋平派出去传令而错过了。本多忠胜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雨秋平却一眼从那个单纯的少年眼中看出了遗憾和不爽。

果然,当雨秋平提起这个话头后,本多忠胜的脸上虽然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但是他的手却使劲地扶了一下刀柄,让雨秋平暗自偷笑。

“没有啦,怎么会呢?”龙子一边帮雨秋平理着衣服,一边理所应当地答道:“打仗这么残酷,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就很好啦,又怎么会去想那些东西?”

“你说的是,”雨秋平闻言一愣,释然地笑道。龙子这孩子的确没那么喜欢打打杀杀,她一心想要跟上战场来,可能也只是为了保护雨秋平吧。

“走吧,继续上路吧,”雨秋平伸了个懒腰后,就翻身上马,“咱们快点到小口城去!”

·

雨秋平赶到小口城外织田家的营寨后,就被生驹亲正引到织田信长的主帐里,向他汇报战役情况。

“红叶,你这次办得不错,没给余丢脸。”织田信长看到雨秋平风尘仆仆的回来后,很是兴奋地勉励了一句:“你一个负责牵制敌人的偏师,倒是直接把织田信清的主力给干挺了啊!你让余带的主力无地自容啊!常磐备的战力,可真是名不虚传啊。”

“主公谬赞了。”雨秋平顿时背上起了一层冷汗,若是让织田信长对常磐备的战力多加留心的话,自己试图谋反的计划不免会受到阻碍。于是,他只能强行岔开话题道:“这一次能够取胜,多亏铁炮的神威啊。”

“哦?”织田信长似乎来了兴致,挑了挑他的剑眉:“你也在战场上使用铁炮了?”

“正是。”雨秋平点头道,“不过在下不比主公,只有20把铁炮。如果数量能更多的话,战果肯定会更为丰厚吧!”雨秋平说着说着,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铁炮可是不便宜啊,家里的那些家臣说什么都不同意我都买,才买了20个就哭天抢地了。”

“哈哈哈哈哈…”织田信长闻言大笑,在雨秋平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几下,“你这几句话可是说到余的心坎里了啊!”织田信长边说边指了指坐在他周围的几个老家臣,“余家里的那些老家伙,也无时无刻不觉得我花钱大手大脚,觉得那铁炮没用!”

“你们看看,不仅仅是余吧,”织田信长用手中的折扇指向雨秋平的方向,自己则得意地环视着那些家老:“连立下大功的红叶也说铁炮在战场上有大用!你们有什么好说的?墨守成规啊!”

“余和你们预言!十年之后,整个战场,就是铁炮的天下了!”

和织田信长聊完之后,雨秋平就被他留了下来,准备参加晚上的评定会议。

闲下来的雨秋平,就打算去前田利家、池田恒兴那几个哥们的营寨里歇歇脚,然而却都没有找到。他们的家臣和侍卫都说,他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意外不已的雨秋平就在营寨里闲逛,逛着逛着忽然听到有喧哗声和酒杯碰撞的声音。雨秋平眉头一皱,立刻向着发出声音的那个营寨走去。

果然,他一撩开帐门,就看到了前田利家、池田恒兴、佐胁良之、山内一丰、塙直政还有几个母衣众正聚在一起喝酒。帐篷内的酒气把雨秋平熏得一阵不爽,他立刻生气地高声道:“好大的胆子啊!你们几个居然在军营里饮酒!”

他的大声让喝得正痛快的几个人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帐门。发现是雨秋平后,前田利家立刻满不在乎地大笑道:“这么大的口气,我还以为是咱们主公呢!没想到是红叶你小子啊!”

“是我就怎么了?你们怎么可以在军营里饮酒?”雨秋平再次不满地高声道。

“你以为每家都像你的常磐备那样纪律森严吗!”这次轮到池田恒兴开口反驳道:“军营里不准饮酒,军营里不准赌博,军营里不准跑马!连进个营门、进个城门都必须要得到守将的允许!老子都被挡在外面喝风好多次了!哪里来那么多规矩?我们主公才不管这些呢?”

“那你们不怕耽误事嘛?一个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万一中岛信纲打出来了,你们怎么办?”雨秋平双手叉腰,扫视了池田恒兴和前田利家两人一眼。

“好啦,红叶,也不必如此严格,”塙直政在一旁打着圆场,“这么咄咄逼人,都让我以为是阿修罗那家伙来了呢。”

塙直政谈到佐佐成政,倒是让雨秋平乐了一下,“得了吧!我可不是那家伙!要是佐佐大人看到了,肯定已经把你们举报到主公那里去了,又怎么会和你们废话?不过你们在军中饮酒作乐,实在是不大好啊。”

佐胁良之闻言十分不满地摆了摆手,“红叶啊!你以为我们是在这里饮酒作乐吗?我们这次可是专门来给猴子饮酒壮胆的啊!”

“藤吉郎?”雨秋平愣了一下,环顾帐篷,这才发现在佐胁良之和前田利家中间,还站着许久未见的木下藤吉郎。由于他身材瘦弱矮小,雨秋平一开始还没看到他。“壮胆?什么意思?”雨秋平不解地望向佐胁良之,“藤吉郎要去干嘛?”

“那家伙,马上就要进城去劝降中岛信纲了啊!”前田利家闻言心有戚戚焉地低声道,“之前主公派出的劝降使者,可是被中岛信纲暴打了一顿后扔了出来,还扬言再派人劝降就直接斩首示众啊!”

“中岛信纲疯了吗?”雨秋平闻言竟然被逗乐了,“织田信清已经战败,他的小口城没有援军,就算固若金汤也必定沦陷啊!主公不想伤亡过大派人去劝降他,他还蹬鼻子上脸了?”

“我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塙直政也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但是小口城确实易守难攻,这中岛信纲也挺有本事,之前就给我们带来了不少麻烦。我们连年征战已经死了不少人了,主公不想拼命,所以还打算再派使者去劝降。”

“那藤吉郎,你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差事!”雨秋平用悲悯的眼神看着木下藤吉郎,“那中岛信纲刚刚扬言要杀使者,你就又去劝降,这不是往虎口里送吗?”雨秋平边说边埋怨道:“你们几个也是,不帮藤吉郎想办法推掉这送死的差事,还给他喝酒壮胆!瞎起哄干啥?”

“不不,红叶不要误会!”木下藤吉郎匆忙摆手道:“这不是主公摊派给我的任务!是我主动申请的!”

“哈?”雨秋平闻言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几乎快和木下藤吉郎那双猴眼一样大小,“藤吉郎你疯了吗?这搞不好是要送命的差事啊!为什么去申领这些任务啊!”

木下藤吉郎身体也是微微抖了一抖,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随手抓起酒壶又往酒杯里倒了点酒,一饮而尽,似乎是要给自己壮胆。

“我也知道险啊!但是所谓险中求富贵嘛!”木下藤吉郎磕磕巴巴地低声道,看起来也是十分恐惧,“我身材瘦小,打仗又打不来。当了这么多年足轻头,还没半点进步。眼看大家都已经飞黄腾达了,我心里也急啊!要不是因为这个任务太危险,哪里轮得到我这个无名小卒去申请啊!”

“眼下这么好的机会,若是真的能够劝降成功,一定能够在主公眼前大大地露脸啊!”木下藤吉郎深吸了一口气,红着眼沉声道:“失败了也不过就是烂命一条,要是成了的话,说不定就能够被主公看重啊!为啥不拼一拼呢!”

“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雨秋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是觉得太过冒险了,你不害怕吗?”

“怕啊,当然怕啊,”木下藤吉郎又是深呼吸了一次,重复了刚才的话:“所以大家才来给我喝酒壮胆啊!”

“既然你心意已决,”雨秋平努力在嘴角挤出一丝微笑,举起一杯没人喝过的酒,对着木下藤吉郎比了一比,“那我也只能祝你平安回来了!”随后,他将酒一饮而尽,再次低声道:

“藤吉郎,相信自己!你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的!”

第三百二十二章 劝降

5月11日傍晚,小口城天守阁内。

“殿下。”一个侍卫来到天守阁二楼的门外,恭敬地低声道:“织田信长又派人来了。”

“我不是都说过了吗,再来劝降,直接斩首示众。”屋内传来了中岛信纲极为不耐烦的语气。

“可是…这个使者一口咬定,他也是有苦衷的。希望能够面见殿下,和殿下谈谈。”那个侍卫犹豫了一下,十分为难地开口道。

“苦衷?”中岛信纲冷笑了一声,房间的门也被他一下子拉开。侍卫一抬头,只见一个胡子邋遢,双眼布满血丝的中年男子正靠在门边上。“来的是谁?”

“就是那个给织田信长提草鞋的猴子,殿下您还有印象吗?”侍卫提起木下藤吉郎,也是有些诙谐地嘲讽道。

“见过,那只猴子啊。”中岛信纲的脸上也腾起了不屑的神色,“那就让他进来吧,我倒要看看一只猴子有什么好说的。”

·

中岛信纲理了理衣服,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憔悴。打算等到木下藤吉郎进来时,立刻板起脸给他一个下马威。

谁曾想,木下藤吉郎被带到天守阁后,一下子就挣脱了侍卫,扑到了中岛信纲的脚前,同时哭丧着脸一边连连磕头一边喊道:“中岛殿下!饶小人一条狗命吧!小人不是来劝降的啊!殿下饶命啊!”

木下藤吉郎的表现让中岛信纲一下子哭笑不得,他准备好的下马威和台词也都用不上了。于是,他只好绷起脸,很是威严地低声呵斥道:“木下藤吉郎!成何体统!你是来我这里演猴戏的嘛!”

“小的不敢,不敢!”木下藤吉郎闻言连忙爬起身来跪好,努力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配上他那滑稽丑陋的外表更加让人感觉好笑。中岛信纲这些日子已经被围城弄得心力憔悴,心情十分沉重,却被木下藤吉郎一下子给逗乐了,气氛也严肃不起来了。

“那你说说吧,你不是来劝降,是来干什么的?”中岛信纲摇着头问道。

“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啊!”木下藤吉郎一听到中岛信纲开口,立刻有磕头如捣蒜般地哀求道。

“饶命!饶命!你别磕了!”中岛信纲无可奈何地拍了拍榻榻米,“有什么屁话,赶紧说。说完滚。”

“殿下真的不杀小人?”木下藤吉郎悄悄地抬起头,再次试探性地看了中岛信纲一眼。

“不杀,你有屁快放!”中岛信纲有些不耐烦地低声训斥道。

“那就好那就好!”木下藤吉郎一副劫后余生般地连连叹气,低声道:“实不相瞒,小人就是被我家主公派来劝降的。”

“什么!”中岛信纲一听就火了,“你不是刚刚还说,你不是来劝降的嘛!”

“那小人还不是怕殿下直接把我拉出去砍了啊!连和殿下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啊!”木下藤吉郎诚惶诚恐地低声哀求道:“殿下大人有大量啊,饶小人一次吧!我家主公一定要派人来劝降,最后就摊派给了我!小人没法拒绝啊!小人也是被逼着过来的啊!小人也不想啊!”

中岛信纲深呼吸了几次,努力地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随后,他随意地挥了挥手,沉声道:“知道了知道了,不杀你,你滚回去吧!就和你家主公说,我中岛家世世代代侍奉犬山织田家,决不投降。”

“别啊!殿下!”木下藤吉郎见状匆忙摇头道,“小人一进来就出去,我家主公一定知道我根本没怎么努力劝,饶不了我的啊!殿下能不能躲让小人在城里待会儿啊!”

“你家主公哪里来那么多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中岛信纲一拍榻榻米,低声呵斥道:“快滚吧!”

“殿下有所不知啊,我们做臣子的真是有数不清的苦衷啊!”木下藤吉郎叹了口气,用悲悯的语气倾诉道:“主公做什么事情,也不问问我们的意见,他说要做就是要做了!到时候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跟着他来啊!真的是吃尽了苦头啊!”

木下藤吉郎说完这句话后,中岛信纲却突然愣了一下,本来已经打算挥手把木下藤吉郎赶出去的他,也停下了动作。因为这番话,着实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去。

他又何尝没有这些做臣子的苦衷呢?

中岛家世世代代侍奉犬山织田家不假,但是却一直没有进入犬山织田家的核心决策层。织田信清要做什么打算,根本不需要也不会去咨询中岛家的意见。当年和织田信长联盟进攻岩仓织田家,再到现在从织田信长那里叛离,中岛家都只能跟着犬山织田家的动作。

这次织田信清做出决定,要反叛倒向斋藤家的时候,中岛信纲就一百个不愿意。因为他的小口城就位于犬山织田家和织田信长势力的交界处,一旦开战,他的领地受到的影响最大!可是织田信清却丝毫没有顾虑这个忠心耿耿的臣子的意见,毅然决然宣布离反。果不其然,这三年来,他领内的秋收因为战争和袭扰基本上耽搁了大半,辛辛苦苦几十年的积蓄也快要消耗殆尽。然而,中岛家世世代代都是犬山织田家的羽翼,中岛信纲也不得不紧跟着犬山织田家的步伐,以防被大家指着脊梁骨骂“叛逆”。

“唉…”中岛信纲无奈地叹了口气,举起的右手也无力地垂下,同病相怜的苦楚让他低声开口道:“算了,你就在这儿等会好了,入夜之后再去回报吧。”

“多谢殿下!”木下藤吉郎感激不已地连连叩首,随后就和中岛信纲扯起了家常。中岛信纲过去也和织田家来往颇多,彼此间倒是有不少旧事可谈。谁谁家的儿子战死了,谁谁家的女儿嫁给了哪个远方的人啊。聊着聊着,中岛信纲的心情到也好了不少。

被围困的这些日子里,他是真的日夜煎熬。随着织田信清战败,而美浓斋藤家无暇南顾,他就已经明白他是绝对等不到援军了。唯一获胜的希望,就是熬到秋收,等织田信长自己收兵。可是他领地内的秋收,今年估计全部都要耽搁了。织田信清和织田信长悬殊的实力对比,让他根本看不到胜利的希望。长久下去,中岛家肯定是撑不住了。注定要失败的战争让中岛信纲心灰意冷。

然而,木下藤吉郎絮絮叨叨扯了好久,却一句话都没有往正题——劝降上引,倒是让中岛信纲颇为差异。他本来以为木下藤吉郎唠家常是为了劝降而做铺垫的呢。

“你就真的一句话都不劝降了吗?”中岛信纲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虽然我作为犬山织田家的忠臣,肯定是不会投降的。但是你一句话都不劝,对得起派你来的织田信长吗?”

“小人觉得已经很对得起了!”木下藤吉郎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道:“小人愿意豁出命来进城,已经算是对得起主公的栽培,也对得起‘忠诚’二字了。那些害怕的人,听说殿下要斩杀劝降使者之后,估计进城都不敢进吧。”

“这倒是。”中岛信纲呵呵地乐了一声。

“但是更多的事情!小人可是不做了啊!”木下藤吉郎边说边直起身子,连连摆手,“小人进来就已经对得起主公了,我可不会再去劝降殿下了。万一哪句话惹恼了中岛殿下,小人可是小命不保啊!”

“那你还敢说自己是忠诚的?”中岛信纲语气不善地调侃道,“明明就是没有尽心竭力。”

“殿下这是哪里话?”木下藤吉郎瞪了眼睛,惊讶地反驳道,连那双招风耳也上下抖动了一下,“殿下的命是命,小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小人要是死在这里,全家老小都要活不下去了啊!就算再怎么忠诚,小人觉得做得差不多也就可以了,没必要把自己全家的命都豁出去给主公啊!”

中岛信纲闻言一愣,有些勉强地咽了口口水。木下藤吉郎所说的,不就是自己的处境吗?

说到这里,木下藤吉郎终于掩饰不住自己的嘴角的笑意,微笑着说道:“要是小人做到这个份上,还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成不忠的叛逆,那世界上又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是干净的呢?”

看到中岛信纲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下去,木下藤吉郎也毫不犹豫地乘胜追击,继续循循善诱地补充道:“小人觉得,外人怎么说小人,小人不那么在乎。小人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都已经为主公豁出过性命了,剩下的事情也就差不多了——总不见得要求小人全家一定要为主公的举动殉死吧!公道人心,日旧自明。”

“小人可不想为了所谓的忠诚和风评,把全家老小往死路上推啊!”

中岛信纲听罢后,默然无语,思绪却在脑中翻滚。

主公毫不征求我的意见,硬是要离反,本身就是对不住我。

即使知道跟着主公造反会给我带来无数麻烦,我还是追随了主公。三年来,织田信长无数次率领数倍于我的兵力围攻我的小口城,我都死战不退,也算是对得起主公了吧。

没必要为了所谓的风评,把祖祖辈辈辛辛苦苦传承下来的中岛家,把全家老小都往死路上退啊。

这只傻猴子都明白的道理,我又怎么会想不通呢。

·

5月11日傍晚,中岛信纲开城投降。织田信长大喜过望,不仅让中岛信纲继续作为小口城的城主,还把木下藤吉郎直接提拔成为了织田家的侍大将,还给他赐名木下秀吉,让他成为了有头有脸的武士。

除了雨秋平在外的所有人,都没能料到木下藤吉郎居然真的把对织田信清忠心耿耿的中岛信纲给劝降了,一时间整个织田家的营寨内都是议论纷纷。而雨秋平和前田利家等人,则忙着给木下秀吉办了一个小型庆功宴。兴奋过度的木下秀吉则在酒席上喝得烂醉如泥,一遍一遍地大喊着“老子是武士了”,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小口城的投降,在丹羽郡内引起了连锁反应。大草城被丹羽长秀说降,诸多小城和村落也纷纷归附。眼看大势已去的织田信清打开城门突围而去,向着美浓甲斐的方向逃窜,犬山城也被织田信长收复。历时三年的犬山叛乱,终于被平定了下去。

第三百二十三章 怪兽

时间来到了永禄七年(1564)年的年底,织田家例行的在除夕召开的宴会也如期而至。尾张各处的豪族领主和家臣们,纷纷赶回清州城去参加这次年会。

这一年,对织田家来说可谓是好消息不断。年初就发生了竹中重治夺下稻叶山城事件,让斋藤龙兴的威信荡然无存——吓得他躲在外面大半年都不敢回城。斋藤家的豪族取得权柄后,斋藤龙兴实际上已经处于被架空的位置。气恼不已的他,每日饮酒歌舞作乐,再也不理政事。北边的斋藤家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也让织田信长可以腾出手来,彻底解决了困扰尾张多年的犬山叛乱。

织田信长平定了犬山城和整个丹羽郡后,再一次将整个尾张置于他一家的统治下。而落荒而逃的织田信清,据说跑到了甲斐武田家那里寻求庇护。这也让远处那个强大的庞然大物,第一次进入了织田信长的视野。

解决了织田信清,尾张东北的防务也得以再次建立起来。森可成、丹羽长秀和池田恒兴三个人被分封到了原本织田信清的领地内,和雨秋平相呼应,抵御美浓方面可能的进犯。有了这三个关系极佳的好友掩护侧翼,雨秋平心下也踏实了不少。

不久前,织田信长又把居城从小牧山城搬回了清州城,毕竟小牧山城肯定没有织田家经营多年的清州城繁华,也难怪织田信长住不惯。而这一次的除夕年会,也定在清州城召开。

·

对于雨秋平来说,这一次的除夕年会,却又多了一层意思。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带着妻儿参加年会——雨秋殇和雨秋佑都已经长大了,过了年虚岁就算是5岁了!

12月27日,雨秋平一行人抵达了清州城。在来的路上,雨秋佑就看到了城下町中有不少小孩子在玩着捉迷藏的有戏,一直吵着要去玩。雨秋平拗不过他,就让今川枫带着他和雨秋殇,一起去城下町玩一会儿,吃晚饭时再回来。

然而,雨秋殇一路上却一直有些不大情愿。他本来就没打算去玩,是弟弟一定要硬拉着他去,没办法才陪他过去的。

果然,一到孩子们玩的的地方,他最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

“咦?这个小弟弟为什么没有右手啊!”一个比较年长的孩子一眼看出了雨秋殇右手的残缺,指着他的袖子好奇地问道。

他这一说,周围的小孩子们立刻都把纯真懵懂的眼神投向了雨秋殇。雨秋殇愣了一下,匆忙低下头去,把脸埋入阴影中,避开那些好奇的目光。

坐在一旁茶馆内看着的今川枫刚想开口解释,却没想到雨秋佑却是先站了出来。他挥了挥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后,用稚嫩的声音开口道:“我爸爸说过,每个人生下来都是不一样的啦!就像你脖子上有黑痣,我脖子上没有一样!我哥哥他没有右手就像我没有黑痣那样,是一个道理!”

雨秋佑的这一番话让这些涉世未深的小朋友们恍然大悟,纷纷点头表示了认可,没有继续再好奇这个问题。

“你们在玩什么呢呀?”雨秋佑拉着他哥哥的左手,走到人群中,向其他小朋友们问道。

“在玩怪兽抓小朋友!怪兽抓到人后,被抓到的小朋友就代替他成为怪兽!”一个小女孩开心地答道,“你们新来的,就让你们先当一轮怪兽吧!”

“那好!我来吧!”雨秋佑挺起胸脯,得意地笑道:“我跑的可快了!你们可别想跑!”

就在这时,另外一个小男孩却有些兴奋地举起了手,提议道:“能不能让那边那个只有一只手的小朋友来扮演怪兽啊!俺爹爹以前给俺讲过故事,说是清州城外的森林里,一直有一个独臂的怪兽的!让他来当怪兽岂不是很有趣!”

“对哦对哦!俺爷爷也给俺讲过这个故事!”“是呀!让他来当吧,俺娘也说过,有一个独臂的怪兽的!让他来吧让他来吧!”这个小男孩的提议一下子引起了孩子们的兴趣,大家纷纷起哄着让雨秋殇来当怪兽。

雨秋佑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哥哥,后者的脸色果然不是很好看。但是当雨秋殇抬起头看到了众人期待的眼神后,他忽然愣了一下。随后,他在嘴角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微微点了点头。

游戏开始了,小朋友们一下子尖叫着四散开来。雨秋殇于是拖着一只空荡荡的袖子,努力地去追赶在街道上逃跑的小朋友们。然而他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因为缺少一只手臂的原因,跑步姿势很不协调,跑不了多快,折腾了大半天连一个人都没有抓到过。

“来呀来呀!独臂怪兽!来抓我呀!”那个年纪最大的小男孩为了出风头,笑着跑到了雨秋殇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对着他扭了几下屁股。雨秋殇咬了咬牙,努力地冲上去抓他,却又被他一溜烟地躲开了。

雨秋殇跑了半天,已经累得够呛,单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本想提议换个人来当怪兽,可是当他看到小朋友们都因为他当独臂怪兽玩得很开心,兴奋地喊着“独臂怪兽”的时候,又心下一软,没有做出让大家扫兴的事情,继续坚持扮演怪兽抓人。

最后,他终于累得要跑不动了。即使那个大男孩都快要走到他的身边,高喊着让他来抓人时,他依旧挪不动脚。雨秋佑看着哥哥累成这个样子,心下不忍,主动跑到雨秋殇的身边,抓起雨秋殇的左手,重重地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哥哥已经抓到我了!”雨秋佑鼓着腮帮子,气哼哼地说道:“接下来我来当怪兽!”

说罢,他就立刻朝着那个刚才一直在挑衅雨秋殇的大男孩冲去。那个大男孩被吓了一跳,匆忙转身就跑。然而雨秋佑从小就一直天赋过人,跑得非常快,很有可能是遗传了雨秋平和今川枫善于运动的基因。那个大男孩即使在小巷里乱窜,还是被速度更胜一筹的雨秋佑给逮到了,为他哥哥出了一口恶气。

“切!跑的还挺快!”大男孩不满地低声抱怨道,雨秋佑却是自豪地“咯咯”笑了起来。大男孩立刻反身想去抓雨秋佑,却被他飞也似的逃开。乱跑了一会儿也没有抓到其他小朋友的他,突然把目标锁定在了一旁靠在墙上休息的雨秋殇!

他于是立刻朝着雨秋殇跑去,惊慌的雨秋殇匆忙迈着沉重的步子想要逃跑,却如何是这个大男孩的对手,被飞快地给抓住了。再次成为怪兽的雨秋殇已经要迈不动步子,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哥哥!我来!”极富表现欲的雨秋佑二话不说又一溜烟跑到了雨秋殇身边,拉起他的手拍了自己的肩膀一下,把自己变成怪兽。随后,就立刻朝着另外一个小朋友跑去。一番缠斗之后,雨秋佑又靠着速度得逞了,开心地笑个不停。

而那个小朋友气恼直辖,居然也再次朝着雨秋殇冲来——雨秋殇依旧跑不过他,又被抓成了怪兽。而雨秋佑则再次跑过来,碰一下雨秋殇把自己变成怪兽后,又靠着速度去抓别的小孩子。抓到了之后,又会十分兴奋得意地哈哈大笑,那个被抓住的怪兽则还是扑向跑步的的雨秋殇。如此往复了三四次之多。

被这样欺负的雨秋殇眼中依旧隐隐有泪花在闪动,那句“我不玩了,我要回家”已经在喉咙里憋了好久。可是看着弟弟玩得那么开心,因为速度快那么得以,那句话却一直说不出口,不想扫了弟弟的兴致。

就在他再一次被一个小女孩抓成怪兽后,雨秋佑又兴奋地朝他冲来,想要转换他自己成为怪兽。忽然,一只手轻柔地抚摸在了雨秋殇的脸颊上,一阵熟悉的气息也在背后出现。

那是妈妈。

“殇儿,不玩了。”今川枫坚定地低声道。随后,她又看向一旁兴奋的雨秋佑,笑着说道:“佑儿,咱们不玩了,要回家吃饭了。爸爸还在等我们呢!”

“啊!还早嘛,妈妈!”雨秋佑十分扫兴地连连摇头,“再让我们玩会吧妈妈!”

“不行。”今川枫微笑着拒绝道,“乖啦,回去先洗个澡,然后再去吃饭。跑出了一身汗,难道还不洗澡不成?”

“好吧。”雨秋佑十分不满地嘟了下嘴巴,随后转身朝着那些小朋友们挥手告别:“我要回去吃饭啦!再见啦!”

“明天再来玩呀!”那个和雨秋佑斗了半天的大男孩笑着邀请道,周围的其他小朋友也纷纷如是说道。

“一定!一定!”雨秋佑兴奋地连连点头,随后把恳求的目光投向今川枫,后者则是微笑着不置可否。

回家的路上,跑累了的雨秋佑耍赖要让今川枫抱。今川枫拗不过他,只好把他抱在怀里。而一旁的雨秋殇,则十分懂事地牵着今川枫的衣襟,默默地跟在身后。

“佑儿,刚才不是说还要再玩会儿吗,现在怎么就累得走不动啦?”今川枫笑着揶揄着怀里的孩子。

“那…那个!就是…突然走不动了!”雨秋佑一下子红了小脸,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哈哈,佑儿真可爱呀!”今川枫慈爱地笑着,在雨秋佑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随后问道:“玩得开心吗?”

“开心!超级开心!”雨秋佑兴奋地挥了挥小拳头,“妈妈,你知道吗!我跑的超级快,里面所有的小孩子都跑不过我!”

“好,好,好,妈妈当然知道。”今川枫笑着勉励着雨秋佑,视线却落在了雨秋殇身上。他默默地牵着衣襟,依旧和往日里一样沉默安静。

“那殇儿呢?你玩得开心吗?看起来后来都跑不动了哦?”今川枫微笑了一下,低声问道。

“是呀是呀!哥哥你开不开心啦!弟弟可是帮你报仇了哦!”雨秋佑也在一旁兴奋地问道。

今川枫能感觉到,雨秋殇牵着她衣襟的小手,忽然抖动了一下。

雨秋殇眨了眨眼睛,悄悄抿了下嘴,快速地点了点头。

“我开心的,妈妈,阿佑。我没事。”

我没事。

今川枫望了眼雨秋殇,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将目光投向远处——街角的尽头,种着一刻枫树。

“殇儿,你和你爸爸真像。”她意味深长地叹道。

第三百二十四章 红叶

到家后,龙子和阿铃立刻就张罗着要给雨秋殇和雨秋佑洗澡,洗完澡好去吃饭。然而,雨秋佑蹦蹦跳跳地脱光衣服跑进澡堂时,雨秋殇却被今川枫留了下来。

“妈妈,怎么了吗?有什么事吗?”雨秋殇回头望着拉住他衣袖的母亲,眼眸闪烁了一下。

“该问这句话的人是妈妈吧,”今川枫皱了皱眉头,蹲下身,平视着雨秋殇的双眼,“殇儿,你有什么事吗?”

“妈妈,我…”雨秋殇的嘴唇开合了一下,又快速地抿紧。最终,还是吐出了那句话:“我没事。”

“傻孩子,你才只有4岁啊。”今川枫叹了口气,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告诉妈妈,今天和弟弟一起去玩得开心吗?”

“开心呀。”雨秋殇飞快地点了点头。

今川枫微微摇了摇头,用右手温柔地抚摸着雨秋殇的小脸颊,再次低声问道:“和妈妈说实话。爸爸不是从小就教育你们,要做有信用不撒谎的好孩子嘛?”

“今天玩得开心吗?”

雨秋殇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抹落寞,悄悄地低下了头,把脸埋入了阴影中。

“你其实不想因为自己只有一只手而被选为怪兽的吧。”今川枫叹了口气,望着眼前委屈的孩子,低声道:“被其他小孩子和弟弟那样来回抓来抓去,心里肯定也很不舒服吧。”

雨秋殇的小手不安地捻着衣襟,似乎因为自己的心事被看透而有些局促。

“傻孩子,你心里想着什么,妈妈都知道的啊,你瞒不住我的。”今川枫缓缓地张开双手,把雨秋殇搂到了她的怀里,低声道:“殇儿乖,告诉妈妈。为什么你当时明明不开心了,却仍然答应去当怪兽,仍然一直陪他们玩下去?”

雨秋殇咽了口口水,双眼中隐隐有着泪水再打转。犹豫了片刻后,他轻声地道:“因为…因为小朋友们似乎都想让我当怪兽,我当了怪兽,他们就会很开心。”

“而且…而且,”雨秋殇顿了顿,低声补充道:“阿佑他似乎也玩得很开心,我害怕我说不玩了会扫他的兴。”

今川枫愣了下,眼眶也一下子红了。

这孩子或许是因为天生体弱多病,又少了一只手的原因,从小到大都非常敏感。明明还应该是天真无暇的年纪,心中却已经有了颇多顾虑和心思。

今川枫想了片刻后,忽然微笑了一下。她微微抬起身子,凝视着雨秋殇的双眸,问出了那句话。

“殇儿,你知道红叶吗?”

·

“红叶?”雨秋殇愣了一下,茫然地抬起头,“那不是咱们雨秋家的家纹么。爸爸肩上一直会带着妈妈绣的红叶披肩,妈妈也一直带着爸爸给的红叶挂坠。”

“嗯,没错。”今川枫点了点头,再次轻声问道:“那你觉得,红叶有什么地方,和其他树叶不一样的吗?”

“不一样?”雨秋殇想了一下,低声答道:“应该是秋天吧…其他的树叶都枯黄了,飘落了,只有红叶会变成红色,也会落得最晚。”

“嗯。”今川枫又点了点头,微笑道:“秋天到了,树叶们都没有了养分,没办法继续待在树上了。大家都很难过,很痛苦,于是就纷纷泛黄枯萎,惹得路过行人哀伤不已。”

“只有红叶不一样。”今川枫边说边望向窗外——那是东边的方向。她的双眸,似乎注视着什么美好而又让人心碎的景象。“她用鲜血化作养分,依旧傲立在枝头。将一切都掩饰在美丽的殷红中,展现在他人面前的,永远都是那美丽动人的红色,而不是痛苦。她不想让行人因为他的枯黄而哀伤,不想让树也因叶的离去而孤独,不想让秋天自责于自己的肃杀。他总是想着别人,为了别人的感受而活,自己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

“她想让大家觉得她永远不需要安慰,永远都红得那么动人,即使在飘零之际,无依无靠地在风中摇曳,依然用红色强装坚强与美丽。”

雨秋殇默默地听着母亲絮絮叨叨讲了很长一段,心中的情绪不断翻滚着。此时此刻,他看着母亲颈间红叶挂坠、看着雨秋家武士背后的红叶家纹时,心境已经全然不同。

“殇儿,你知道吗?”今川枫沉默了良久后,忽然开口,却是另外一个话题:“你出生时的事情。”

“因为殇儿生下来就少了一只手,身体也不好,有的人就提议要立佑儿他作为嫡长子,来成为雨秋家的下一任家督。”今川枫凝视着雨秋殇,看到后者的双眸猛然闪烁了一下,身体也开始微微地发抖。

“因为在他们眼里,嫡长子应该是一个强壮健康的人,才能成为家族的继承人。”

“那位大人可能说得没错。竹中老师就经常教导我,嫡长子一定要承担起家族的责任。要勇敢,有智慧,有担当,有魄力。”雨秋殇低声开口道,声音也止不住地颤抖:“殇儿天生没有右手,体弱多病,又天资愚笨。无论是认字、书法、礼仪、武艺还是爸爸教的算术,我都比不上阿佑。可能阿佑真的要比我合适…”

“可是妈妈不这么想。”今川枫斩钉截铁地沉声道,打断了雨秋殇的话,让后者惊讶地抬起头来。

“无论是谁,都会活在别人的世界里。”今川枫叹了口气,缓缓地抬起双手,解下了脖颈间的红叶挂坠,捧在手上,久久地端详着它。

“有的女人,活在没有明媒正娶她的丈夫的世界里。她为了让他开心幸福,默默忍受自己的痛苦。即使一年只能见上那么几次,每一次迎接丈夫时,脸上却永远挂着笑容。她从未抱怨爱情的不公,从未埋怨男人的冷漠,从未提过任何要求。”

“有的少年,活在身份地位高出他许多的心上人的世界里。他为了让她能够开心幸福,默默忍受自己的痛苦。为了爬到能够迎娶那位千金小姐的地位,他不惜出生入死,豁出命来拼搏,却又总是和心上人说着没事,将心上人的关心和承担拒之门外。”

雨秋殇听着妈妈讲的毫不相关的故事,心中却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有个小孩子,也活在别人的世界里。”今川枫说着说着,话锋一转,也把视线投向了雨秋殇,“别人认为作为家族的嫡长子该如何,他为了不辜负别人的期望,就拼了命去努力。别人想让他扮演怪兽,他为了让大家开心,就去扮演。弟弟想要继续玩游戏,他即使已经委屈劳累到难以忍受,仍然为了不扫弟弟的兴而继续玩下去。”

今川枫说到这里,豁然一笑,轻声道:“他们不就像是红叶一样吗?”

·

“红叶也会哭,也会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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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辈子,如果只是像一片红叶一样,为了别人而活,喜怒哀乐因别人而起,一直活在殷红的笑容下,那该是多么的悲哀?这不是一个人该有的人生啊!”

今川枫抓住挂坠一段的链子,一抖手腕,看着那枚红叶挂坠直直坠下,直到被链子锁拉住,在空中不甘得抖动了两下。透过那晶莹剔透的红色水晶,今川枫恍惚间一下子看到了无数场景。这历经时空波折数百年的挂坠,映照出了她那素未谋面的公公和婆婆两人的相爱;映照出了那个翩翩少年郑重的许诺;映照出了大雨下少年和少女的泪水;映照出了雪中小屋里,两片红叶在严冬里的长久相伴。

战国乱世,多少武家儿女,注定终生都要活在别人的世界里,成为别人的红叶。

我是有多么幸运,才能遇到另一片红叶,让我有机会可以以一个女人的身份,为自己而活着。

“孩子,不要成为别人的红叶,不要为别人掩饰自己的痛苦,改变自己的人生,要为自己而活。”今川枫望着雨秋殇懵懂的眼眸,一字一字坚定地说道:“这是妈妈一生的信条,也希望你,能够独立地活下去。”

说罢,她将挂坠温柔地系在了雨秋殇的脖颈上,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殇儿,我知道这些你现在可能很难理解。”今川枫站起身,在他的头发上轻轻地揉了两下,看着他睁着大眼睛,茫然地看着自己。“但是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每当看到这挂坠,你就要想起一件事情。”

“不要做别人的红叶,要为自己而活。”

·

雨秋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今川枫仅仅释然一笑。

这时,澡堂那边传来了一阵欢快的歌声。只见雨秋佑在地板上拖着穿了一般的衣服,就急匆匆地向着雨秋殇和今川枫跑来。背后跟着的龙子,怀里抱着两三件雨秋佑还没穿上的衣服,一路小跑地跟了过来。

“哥哥!哥哥!”雨秋佑兴奋地跑到了雨秋殇的面前,“明天下午再一起去找他们玩怪兽抓人吧!”

雨秋殇愣了一下,小小的心中一团乱麻。

最后,他望着弟弟期待的笑容,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三百二十五章 晚宴

12月30日下午,织田家的诸位重要家臣,就纷纷来到了清州城的天守阁内,欢庆永禄八年的到来。不过,他们毕竟不是市井小民,思虑没有那样的单纯,不少的人即使在宴会上都是勾心斗角。

但是,总是会有那么几个思虑单纯的傻瓜,像老百姓过年一样庆祝节日。

“来!兄弟们!今天一定要不醉不归啊!”前田利家高高举着手里了的酒杯,朝着周围的兄弟们遥遥地比了一圈,就畅快地一饮而尽。

“来来来,我会怕你吗?”池田恒兴毫不客气地从桌案上抓起一个酒壶,对着自己的嘴巴就猛着灌了几口,“我尾张千杯不倒恒兴!比喝酒,就没怕过谁!”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也稳重点啊。”一旁的丹羽长秀看着两个精力旺盛的后辈,哭笑不得地提醒道,“你们的夫人还在呢,不能注意点啊?”

这一次宴会,各个武士都带着自己的家眷一起赴宴。此刻,前田利家他们几个的女眷,就都围坐在远处,一边看着自己的丈夫在那里胡闹,一边不知道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什么。

“为啥注意点?几个娘们凭啥管我们?”佐胁良之明显喝高了,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嚷嚷道,又拍了拍前田利家的肩膀,兴奋地道:“你说是不是,哥?”

然而,出乎佐胁良之意料的是,平时一贯豪迈不已的前田利家,此刻却只是尴尬地笑了笑。佐胁良之愣了一下,往女眷那边一看,忽然发现他的嫂子阿松夫人正用阴狠的目光注视着前田利家的后背——也难怪他冷汗直流。

“什么嘛,阿犬!怕老婆啊!”池田恒兴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奚落前田利家的好机会,哈哈大笑道:“你怎么跟红叶那小子一个德行?”

他话音刚落,背后就想起了雨秋平的笑声。

“背后言人是非,可非君子所为,更何况是咱们的尾张逼王呢?”

“你小子,怎么来得这么晚?”池田恒兴笑着转身,却一下怔住了。

和他一起怔住的,还有聚在那里一起喝酒的好几个兄弟。

他们当然不是因为看到雨秋平才怔住的,而是因为那个挽着雨秋平手臂的佳人。

今川枫平日里一直不爱化妆,通常都是以素颜见人——但是这就让雨秋平非常遗憾,没能满足他给夫人梳妆的梦想。这次要来参加除夕晚宴,有了名正言顺理由的雨秋平,和今川枫软磨硬泡了一个上午,终于得到了给今川枫梳妆的机会。

今川枫今天穿了一件淡红色的和服,上面点缀着许多深红色的枫叶图样。白皙的脸颊上微施薄粉,而因为众人注视而脸红的模样却比胭脂更为醉人。诱人的嘴唇上涂了朱红,娇嫩地惹人心动。而那一双如烟的水眸稍经勾勒后,便拥有了摄人心魄的魅力。乌黑柔顺如缎子般的长发被雨秋平盘成了复杂而又优雅的发式,更为她绝世的容颜增色不少。而即使是最不凸显身材的和服,却依旧难以掩饰她凹凸有致的曼妙曲线。

这样一位优雅而又妩媚的少妇,她的美丽宛若仙子下凡一般,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我就说了嘛,你化妆之后肯定更好看。”雨秋平凑到今川枫的耳边低声说道,满意地看着她的耳根因为自己的呼吸而渐渐泛红。

“瞎说什么呢,你这欺心的骗子。”今川枫眉目间虽然隐隐带着喜色,嘴上却兀自强辩着。

“你看看呀,那么多大男人,看你都看呆了。”雨秋平轻声取笑了一句,把手从今川枫的手臂中挣脱出来,一把搂住了她,“以后可是要把你看紧点咯!”

今川枫的脸色更红了,小手在雨秋平的腰上狠狠地拧了一下,把后者疼得表情都扭曲了。

“市公主远嫁之后,这尾张第一美人之称,怕是就不再有争议啦。”生驹亲正回过神来后,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即使是吉乃夫人和归蝶夫人的姿色,怕是也比不上雨秋夫人啊。”

生驹亲正的一声赞美,立刻引起了其他几人的起哄。今川枫即使害羞得红了脸,依然落落大方地行礼道谢。

“好啦,几位大人就别取笑我们女人家了。”善解人意的宁宁看出了今川枫的尴尬,从人群中走出,挽起今川枫的手,就向着女人们聚集的那边走去,“我们这些女人家,不打扰诸位大人讨论大事啦。”

·

“这半年你们过得怎么样?”雨秋平落座后,就和几个老兄弟攀谈起来。

“好得很呐!”池田恒兴第一个兴奋地喊道,“跑到了犬山那边,天高皇帝远,再也不用整天待在主公眼皮底下老老实实的了!想怎么浪就怎么浪!”

“恒兴。”坐在远端的森可成闻言后有些不满地低声道:“犬山是东北防御重地,岂可如此儿戏?”

“好好好,森前辈说什么都对。”池田恒兴笑着打了个马虎眼,“我也就没事的时候玩一玩,平日里防务可没有玩忽职守啊!”

“尾张逼王,你还嘚瑟了!”前田利家看着池田恒兴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外放了开心死了吧!像我们这种天天待在主公身边的,活得是真的累啊!”

“就是就是,主公那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佐胁良之也在一旁跟着抱怨道,“好的时候千好白好,就算值班迟到也没啥大事。但万一哪天触了他的眉头,衣服上有皱褶都能把你给骂得狗血喷头!”

雨秋平本来正听着佐胁良之的抱怨,忽然间猛烈地咳嗽了一声。

“小子,咳嗽什么咳嗽!”前田利家仰脖子喝了一杯酒,不满地高声道:“你这个一过来就外放了的家伙!根本没有体会过主公有多恐怖!”

这一次,不仅雨秋平,连丹羽长秀和坐在一边的塙直政也咳嗽起来。

“丹羽大人,塙大人!你们怎么也咳嗽了!”佐胁良之看到居然连丹羽长秀和塙直政也跟雨秋平做出了一样的动作,“咱们都是常年跟随在主公身边的人,主公啥脾气两位心里没点数么?”

“什么啊!那两位大人一向聪明,早就摸顺了主公的毛了!”前田利家不爽地哼了一声,“坐着说话不蛋疼!主公一年才骂他们几次,又骂我几次?”

前田利家说完这句话后,雨秋平、丹羽长秀等人彻底不出声了,居然连咳嗽都不咳嗽了。前田利家和佐胁良之两人看着众人诡异地安静下来,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你们两个挨骂,不是没有原因的啊。”雨秋平哭笑不得地深深扶额,“皮这一下,你们开心吗?”

前田利家和佐胁良之听罢后,似乎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原本正对视的二人齐齐转身——只见一身黑衣的织田信长不知何时就已经站在两个人的身后,额头上青筋暴起,满面怒容,显然已经听完了两人刚才所有的对话。

“主…主主主公…!”前田利家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佐胁良之也是舌头直打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下一刻,织田信长就举起双手,给两个人的脑袋上一人一个狠狠地爆栗!

“阿犬,藤八!你们两个臭小子!”织田信长愤怒地咆哮道,“对余很不满是吧,觉得余的脾气很大是吧!晚饭不要吃了,都给余滚去扫厕所!”

前田利家和佐胁良之连滚带爬地逃走后,织田信长就气哼哼地走向了主位,今晚的除夕晚宴也就召开了。不过,由于那对难兄难弟把织田信长惹得够呛,这次晚宴上后者一直板着脸,按照流程走了一遍后,就拂袖而去。林秀贞只好走出来,替他主持完了剩下的晚宴。

每次到了除夕晚宴的环节,雨秋平总是会莫名地怀念起当年在今川家的晚宴。说起来,他一共不过参加了三次罢了,而在织田家却已经待了五年了。

还记得刚参加今川义元喜欢的那种公卿式的风雅晚宴时,大家都要穿得怪里怪气,画上难受的浓妆,那些茶饼的味道雨秋平也谈不上喜欢。可是随着时间的沉淀,他竟然越来越怀念起过去,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让雨秋平心中一阵难受。

或许,我想的不是茶会,而是参加茶会的那群人?

潇洒高贵,待我恩重如山的家督殿下;总是一样的宽厚稳重,如同我的亲生父亲一样的濑名殿下;还有那搞怪的大哥朝比奈泰亨,虽然只比他大了几岁却成熟许多的朝比奈泰朝…还有许许多多的人。

那时的我,还是那样的单纯善良,决定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去为天下百姓减轻痛苦,去结束治乱循环的悲剧。

如今的我,却早已变了。经历了乱世的洗涤,变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模样。

雨秋平想着想着,眼眶竟然微微有些泛红。

忽然,一只柔软的小手钻进了他有些发冷的手里,温暖了他的手心。雨秋平诧异地扭过头去,发现今川枫正侧着脸,朝着他甜甜地笑。

幸好你还在。

第三百二十六章年

历史的车轮缓缓向前,碾过曾经的岁月,永禄八年(1565)也随之而来。

新的一年,日本的大势也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当其冲的就是今川家——雨秋平前世历史上发生在远江的“远州错乱”,遗憾地再次发生了。事情的起因,是引马城城主饭尾连龙。

先前饭尾连龙曾经响应松平家的调略,叛离了今川家——却在今川家大军的进攻下被迫降服,继续担任引马城的城主。寿桂尼在引马城中安排了许多眼线负责监视饭尾连龙的一举一动,再加上他的家眷还在骏府城做人质,饭尾连龙倒也还算老实,没有在再和松平家私通款曲。然而,一向个性很强的今川氏真却难以忘怀饭尾连龙当年的背叛,对他一直耿耿于怀,不放心把这样一个定时炸弹放在远江重镇引马城里。

想要削去一个家臣的兵权,或者想要把他转封离开他所在的城池,有很多种不同的方法——今川氏真却偏偏选择了最简单粗暴也最糟糕的处理方法。他居然暗中派人毒杀了饭尾连龙,夺下了引马城!

这样倒行逆施的举动立刻让远江一片哗然,大批的国人和豪族都对今川氏真极度不满和恐惧。这个家主,完全无视领土安堵和先前的契约,肆意妄为吞并家臣豪族的领地甚至杀害家臣——那他们的安全又如何能够保证?既然效忠换不来对领地安全的承诺和自身安全的保障,这些国人和豪族自然也都不是傻子,纷纷投奔了松平家康。

一时间,远江境内一片风雨飘摇。除了挂川城、引马城这些控制在今川家直辖或者朝比奈家、濑名家等对今川家忠心耿耿的家臣手下的城池纷纷叛离。这样的情景,也被前世的历史上称为“远州错乱。”今川家历经四代近百年方才稳固的远江,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就土崩瓦解。

而另一件在永禄八年(1565)发生的大事,同样于“远州错乱”息息相关。

那件事情,在甲斐发生。

·

甲斐武田家,作为今川家的盟友,和今川家有着姻亲关系。武田家当主武田信玄的嫡长子武田义信,娶了今川义元的女儿岭松院为妻,夫妻二人的感情非常和睦,因而武田义信对今川家的感观也是非常的好。从小到大,武田义信一直是一个极富正义感的孩子,正直善良而又追求大义——真不知道心狠手辣的武田信玄为何会培养出和他性格如此迥异的嫡长子。

正因为这对父子二人性格的不同,他们对待今川家的态度也因而不同。

武田信玄作为一个老谋深算的政治家,自然明白同盟关系不过是拿来利用的。一旦同盟失去利用价值,就没有再维系盟约的必要了——他相信今川义元和北条氏康这两位人杰也一定和他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因此,在今川义元战死,今川家日益衰落的时候,他的心思也活络起来。骏河和远江,虽然石高数不大,可是商业却十分发达。再加上它们临海,又是东海道上的交通要道,对于武田家十分重要。

武田信玄于是开始制定抛弃盟约,吞并今川家的计划——然而这却遭到了武田义信的坚决反对。他认为破弃同盟本就是不义,更何况是有着亲缘关系的亲家。他竭力主张维持与今川家的同盟,向飞弹和越后方向发展。不过,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一计划远没有攻略骏河远江有吸引力。飞弹地处山区,道路难行,是全日本最贫瘠的地方,没有之一。而越后方向,强大的上杉家已经和武田家缠斗了十年之久,武田信玄仍然没能取得进展,甚至在几年前的川中岛合战中损失惨重。

这对父子间因为武田家发展方向这一重大问题的分歧而产生了隔阂,关系日渐紧张,隐隐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而武田家,也一直有着父子反目、同室操戈的传统——武田信玄就是放逐了他父亲武田信虎才当上武田家家督的。

于是,武田义信的老师,武田家赫赫有名的名臣,武田家第一强军赤备军的首领饭富虎昌就笼络了长坂源五郎等一匹武田义信的支持者,图谋废黜武田信玄,拥立武田义信继任家督。

然而,这一计划却被饭富虎昌的弟弟饭富昌景——也就是日后的山县昌景所得知。对武田信玄忠心耿耿的他,毫不犹豫地大义灭亲,举报了他的哥哥。得知消息的武田信玄立刻抓捕处死了饭富虎昌等人,同时将武田义信软禁在寺庙内。如果历史不会改变,武田义信也将在今年的8月被下令切腹。

·

远州错乱后,今川家内的重臣们心情沉重,远江的局势已经难以收拾。朝比奈泰朝、朝比奈泰亨以及朝比奈家的重臣们,此刻就正坐在挂川城天守阁边的会议室里商议局势。

大家都围坐在圆桌旁商议地热火朝天,只有朝比奈泰亨一个人心不在焉地靠在窗户边,望着东边的景色。

“殿下啊,此刻长筱城那里已经不能在拖下去了啊!”一个家臣心急火燎地高声催促道,“周围的豪族都倒向松平家一边了!如果不能及时救援长筱城,那里不久之后必定就要沦陷了啊!”

“现在哪里还顾得上长筱城!”另一个部将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连犬居城都已经倒向了松平家一边,我们的挂川城都谈不上安全,又如何去救援远处的长筱城?”

“还有二俣城!二俣城现在也十分不稳!”又有一个家臣拿着一份情报,有些紧张地挥舞着手里的纸张,“中根家似乎已经和松平家有过多次联络,动向未明啊!”

周围的家臣部将你一言我一语,争论着朝比奈家该如何行动,搅得朝比奈泰朝心烦意乱。此时此刻,远江境内已经是处处烽火,找不到一处太平的地方。仅凭朝比奈家的实力,又如何能够收拾乱局。烦躁的朝比奈泰朝挠了挠头发,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却碰巧发现了发呆的朝比奈泰亨。

“松千代。”朝比奈泰朝有些不满地沉声呼唤了一句,却没有得到朝比奈泰亨的应答。他的弟弟自从雨秋平被放逐离开后,就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以前一直嬉皮笑脸、没个正行的他,变得成熟了许多,话也渐渐地少了。

“松千代!”朝比奈泰朝看到朝比奈泰亨没有搭理他,有些愤怒地低声喝道:“不要开小差!”

朝比奈泰亨被这声低喝打断了思路,晃了晃脑袋,面色沉重地扭过头来,望向他的兄长。

“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呢?”朝比奈泰朝一股脑地把自己的烦躁和怒火发泄到他的弟弟头上,“远江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你也是这么大个人了,不帮忙想想办法,还在那里看风景!”

“大哥,我没有在看风景。”朝比奈泰亨摇了摇头反驳道。

“那你在看什么东西?东边有什么好看的?乱局都是西边北边的啊!”朝比奈泰朝不满地追问道。朝比奈泰亨闻言一愣,接着又叹了口气。

“在看甲斐的方向。”

他的这一句话,一下子就让原本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家臣们停了下来,大家都是面面相觑。

“大哥你也听说了吧,”朝比奈泰亨走了几步,在圆桌旁坐下,摊开手道:“武田家的少主已经被大膳大夫给囚禁起来了,他的老师和不少近侍都被杀了。”

“听说了,怎么了吗?”朝比奈泰朝皱着眉头低声道,他觉得他弟弟就是在给自己开小差找借口:“武田义信想要谋反,大膳大夫把他抓起来有什么问题吗?武田家的内政,需要你来掺和么?”

“可是武田少主是我们今川家的女婿啊!”朝比奈泰亨似乎也被哥哥的无名怒火给惹到了,音调也高了起来,“武田少主一向和咱们关系最好,大膳大夫把他抓起来,看起来是要另立继承人了,明显对我们不利啊!”

“你想说什么?”朝比奈泰朝听完朝比奈泰亨的顾虑后愣了一下,低声询问道。

朝比奈泰亨点出这件事情后,房间一下子变得很小了,气氛也有些微妙。

“那小子临走前,在船上对我大喊,一定要小心武田家。”朝比奈泰亨飞快地吐出了这一句话,“还说是8年后。现在已经5年了。”

这件事情,朝比奈泰朝也知道。他当时还不明白雨秋平为何要莫名其妙地留下这么一句话,今川氏真等人也对此表示不屑一顾。可是眼下来看…

“大膳大夫一向颇有手腕,在攻略信浓时背信弃义也不止一次…”朝比奈泰亨有些后怕地低声道,仿佛在说着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那么…他对于和我们今川家的盟约。”

朝比奈泰亨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大家也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朝比奈泰朝只觉得胸口有颗大石头一样压着,非常不好受。

如果武田家真的破盟了的话,今川家恐怕就在劫难逃了。

“我去建议家督殿下,派出使者去北条家吧。”朝比奈泰朝低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第三百二十七章 津岛

就在今川家上下因为雨秋平的预言而忧心忡忡时,雨秋平本人倒是颇为清闲。织田信清的叛乱已经被平定,丹羽郡内西部的5000石领地也被加封给了他,让他成为了总领地25000石的领主,也正式成为了织田家的家老之一。和他一同受封成为家老的,还有森可成,两人一同肩负起尾张北部的防务。

而池田恒兴、前田利家和木下藤吉郎这些伙计们,官运也都不错。池田恒兴成为了一城之主,前田利家也以赤母衣众的身份担任了织田家的部将。木下藤吉郎成为了侍大将后,也因为勤勉肯干而颇得织田信长的欢心。

这一年多来,木曾川北岸的四家小豪族和雨秋平的关系愈发地友善了。之前他们就响应竹中重治的号召,杀入稻叶山城中营救雨秋平,让雨秋平很是感激。而随着濑名氏义的三菱商队越做越大,他们获取的贸易利润也逐年攀升。他们早就还清了雨秋平的欠款,开始扭亏为盈。原家和加藤家甚至打算也组建自己的商队,和三菱商队一起参加贸易。而蜂须贺小六的川并众,最近连运输其他商人、行人过河的业务都不做了,一门心思投入到了帮三菱商队运输货物这一暴利行业中。

西美浓的豪族,虽然也渐渐意识到了这四家小豪族和雨秋平的关系颇为密切,但是看在当年一起反抗斋藤龙兴的情面上,也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多过追究。相反,当他们看到这四家小豪族因为参与了三菱商队的跨境贸易而收获颇丰时,自己的心思也活动起来。他们甚至向雨秋平派来使者,表示愿意降低关卡税收,欢迎雨秋平的三菱商队到他们那里去贸易,给他们带来收入。

西美浓豪族的提议让雨秋平和濑名氏义十分动心——那可是几十万石领土的市场啊!若是能够把商品大规模卖到那里去,又可以给三菱商队增加一大笔收入。而如果西美浓豪族愿意降低关税的话,三菱商队和北近江的贸易也将更上一层楼。

然而,雨秋平和濑名氏义的梦想虽然很饱满,现实却非常残酷——三菱商队的实力和资金可能不足以吃下西美浓的市场。因为三菱商队虽然靠着四年来的贸易赚取了大量资金,但是其中很大一部分都被雨秋平花掉了。常磐备的训练费用、伙食费用,购买铁炮等军械的费用,给蓝翔花掘他们购买原料制作盔甲武器的费用,武士们的俸禄,水力兴修城防修缮,还有给织田家的收税关卡人员不少好处费来换取他们对日益壮大的三菱商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等,花钱的地方多的数不过来。而雨秋平又一向大手大脚,觉得自己不缺钱因而也没有刻意省钱。

现在的三菱商队,虽然也是很有实力,总资产达到了近10万贯。但是其中有相当大的部分已经被套牢了——比如要给设立在美浓和尾张的几家商铺供货,要留下一部分的准备金偿还银行从百姓那里借来的钱。真正可以灵活动用,用来进驻西美浓市场的资金反而不剩下多少。

濑名氏义因为这个事情愁得食不下咽,每天都琢磨着如何想办法捞点钱出来——甚至想要动用银行的准备金,这当然被雨秋平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这银行可是靠着他的信用才撑起来的,他可不愿意让他维系了好几年的信用被濑名氏义给弄没了。

就在濑名氏义和雨秋平愁眉不展的时候,机会却自己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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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起因,还要追溯到去年。

随着雨秋平的三菱商队日益做大,雨秋平自问是瞒不住织田信长和收税的关卡了。他四下打听了一下,发现林家、佐久间家、柴田家等家臣们都会不通过关卡,私下避税做做小生意。只要给主公和收税的关卡“孝敬”一点东西,大家就会睁一只眼闭只一只眼。雨秋平听闻此事后,自然是照做不误,织田信长和负责收税的那些武士也没有多难为雨秋平——他们显然没有察觉到,雨秋平的三菱商都,可不是“做做小生意”那么简单。

不过,武士们日理万机,没有看出其中的关键,但是商人可不一样了。尾张境内,就有一个商人团体看出了三菱商队日益发展的玄机——政商合一。

三菱商队有着实力不俗的雨秋家在背后支持,靠着武力威慑,强迫美浓一方放弃关税的收入。而又靠着雨秋平的人脉,他可以在尾张境内、木曾川北岸以及北近江这一广大的地域上贸易,从而获利颇丰。

而看出这一玄机的商人团体,正是尾张境内赫赫有名的津岛商人众。

津岛位于美浓、尾张、伊势三国交界处,地理位置优越。它处于黑田城的下游,木曾川、长良川、揖斐川三川在此处交汇,水运十分便利。无论是从美浓,信浓等内陆地区顺着木曾川贸易的商人,还是来自近畿、关东、西国地带走海运进入伊势湾的商人,都会选择来到港口津岛进行货物贸易。可以说,津岛港是整个浓尾地区最重要的商品集散地,商业因此十分繁荣昌盛。津岛商人众,就是靠着津岛港起家的大商人们。

当年的织田信秀,就是以津岛巨额的商业收入为后盾,北拒斋藤南攻松平。而津岛的大商人们,也都在名义上接受津岛控制者织田家的庇护,向织田家缴纳商业税。

不过,虽然津岛商人众也有着靠山,但是靠山对他们的态度和雨秋平对三菱商队的态度就仿佛爸爸对待捡来的孩子和宝贝小公主一样。织田家基本上就是仗着自己有军力控制津岛,而收取他们的商业税。而雨秋家则是动用自己的人脉去为三菱商队开拓市场,派出军队击败对手来为自己商队免除关税。也难怪三菱商队能够在短短4年里发展地如此之快,直追津岛商人众的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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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逐利乃是天性,更何况是嗅觉敏锐的津岛商人众。于是,此时此刻,黑田城天守阁内,雨秋平和濑名氏义面前就坐着津岛商人众派来的三位代表——堀田正贞、秋山信兴和平野忠长。这三个人都是津岛了不起的大商人,雨秋平和濑名氏义也早有耳闻。

“三位老板远道而来,不知有何指教?”雨秋平向眼前的三个财主问道。

“草民见过红叶殿下…”堀田正贞刚开口想要说话,就被雨秋平连连摆手打断。后者笑了一下,开玩笑道:“说什么草民,说什么红叶殿下啊!三位老板前来,想必也不是和我聊政事,而是要谈生意的吧!既然是谈生意,那么金钱面前一律平等!三位老板的身家我雨秋平可比不了啊,叫我一声红叶老板,叫我边上这位一声濑名老板,就算是够意思啦!”

雨秋平的玩笑惹得众人都是哈哈大笑,气氛也一下子轻松起来。

“三位老板有何指教,但请直说便可。”濑名氏义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紧紧地盯着三个土财主,根本等不及让雨秋平在那里打太极——因为他已经闻到了赚钱的味道。

“濑名老板很是爽快啊,那我等也不矫情了。”堀田正贞倒是很上道地没有再用谦称,“此行前来,确实是为了和两位老板谈生意的。”

“堀田老板请讲。”濑名氏义点头示意道,“有何高见,我洗耳恭听。”

“不敢当不敢当啊!”秋山信兴闻言匆忙摇头道,“三菱商队这四年来做得可是风生水起啊!比赚钱的水平,根本不虚我这种小本生意的!倒是我们想要听听,濑名老板有何高见啊!”

濑名氏义只要一提到“钱”这个字,精得就像是猴子一样。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三位老板应该是察觉到了三菱商队得到了雨秋家的鼎力支持。

他微微思索了片刻,眼眸一闪,微微一笑后,就抬起头来大方地开口道:“诸位老板,实不相瞒啊,我们三菱商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不过就是不用缴纳关税,而又因为咱们红叶老板的人脉而多了些市场罢了!”

雨秋平闻言大吃一惊,疯狂地给濑名氏义使眼色。这家伙疯了吗,怎么把三菱商队的秘密给这么痛快地说出去啊!这家伙怕不是石乐志?然而,濑名氏义却对雨秋平的眼色视若无睹,脸上挂着渗人的微笑,看着那三个老板。

三个老板显然也没有料到濑名氏义居然如此大方地说了出来。虽然他们事先也都猜到了一二,但是他们暗中了解到内幕和濑名氏义直接坦白内幕,是完全两个性质的事情啊。

堀田正贞、秋山信兴、平野忠长三人面面相觑,想好的说辞和准备用来套话的套路一时间都用不上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我所料不差,三位老板此行前来,想必是看中了三菱商队可以利用雨秋家的优势,想要来一起入股做生意吧?”濑名氏义挑了挑眉毛,得意地看着眼前的三个老板。

第三百二十八章 入股

濑名氏义如此简明扼要的说话方式,让雨秋平和那三位老板都反应不过来。愣了半晌后,那三个老板才纷纷点头,支支吾吾地应道:“正是如此。”

“既然这样,我们也就不多耽误时间了。”濑名氏义笑着说道:“咱们商人不必那些茶人,有的是闲情雅致,说些无关痛痒的文字打发时间。每一天每一刻,都是拿来挣钱的。与其在这里客套,不如直接一点!”

“好!濑名老板真是爽快!”堀田正贞笑道,“那我们也不客气了。实不相瞒,吾等正是想跟着三菱商队一起贸易,可以省去关税不说,还能打开美浓和近江的市场。”

“不过濑名老板和红叶殿下也不必担忧,”秋山信兴补充道,“我等在商界混迹多年,自然不是不懂规矩之人,白吃白占的事情我们可干不来。到时候自然会有一笔好处奉上!”

“那我们可真是一拍即合啊。”濑名氏义笑道,“我们碰巧也刚刚接到了大单子,可以到西美浓广大地域去贸易。要是能有诸位老板加入,想必贸易可以做得更红火吧!”

“咳咳咳…”在一旁已经听不下去的雨秋平,终于愤怒地咳嗽了几声,打断了濑名氏义的自由发挥。

“诸位老板,抱歉要先失陪一下了,”雨秋平歉意地拱了拱手,“在下和濑名老板上午还有些内务要处理,还请诸位老板先用下午膳,我们下午再谈可好?”

“红叶殿下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平野忠长闻言匆忙和另外两个老板对了一下眼色,然后摆手道,“我们粗鄙之人,怎敢害得红叶殿下怠慢公务!殿下请便!”

·

雨秋平二话不说就拉着濑名氏义往外面走去,找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一把把他给摁在了墙上,做出了一个壁咚的姿势,居高临下地鄙视着濑名氏义。

“吉兵卫!你怕不是看到钱就想疯了!”雨秋平愤怒地开口骂道。

“你懂不懂啊,红叶!”濑名氏义努力地踮起脚来,可是还是没有雨秋平高,只得扬起头反唇相讥道:“有了这么多商人愿意加入,我们正好解决了咱们资金不足的问题!我们只要负责牵线搭桥,把他们送到美浓去贸易,再等着他们交给我们商业税就可以了啊!能赚好多钱啊!”

“什么钱能赚,什么钱不能赚,你心里没点数吗!”雨秋平破口大骂道:“津岛商人可是织田家赖以起家的商人众啊!主公会放任我们和他们走得那么近吗!到时候津岛商人发现美浓那里更容易赚钱,全部跑到那里去做生意,给我们交税不给主公交税,你看主公不要傻了我们!”

“这…”濑名氏义闻言一愣,不得不说雨秋平的担忧还真的是挺有道理。

“这三个老板一看也是见钱眼看,”雨秋平不满地抱怨道,“怎么可以和织田家的家臣关系如此紧密啊!没毛病吧!待会请他们吃顿饭就把他们送回去吧!”

“那这生意也不能不做啊!”濑名氏义一看到雨秋平似乎有否决这次合作的倾向,焦急地嚷嚷道:“没了他们这笔钱,我们根本进驻不了西美浓市场啊!”

“那你还想怎么办?”雨秋平摊开手道,“他们交易所得的税收一定还是要上缴给主公的!我们想赚钱,也必须要让他们再交一次税。这白白多交一次税,他们还能挣多少?傻瓜才会和你做生意哦!”

“除非对面借钱给你,让你拿着钱去做生意,”雨秋平没好气地取笑道,“然后你利息还给他们!有这样的傻瓜吗?”

雨秋平说完话后,却发现濑名氏义突然愣住了,双目呆滞,眼神空洞。雨秋平吓了一跳,匆忙拍了拍濑名氏义的肩膀,诧异地问道:“吉兵卫?你没事吧?咋了?”

然而,他这一拍,却仿佛突然把濑名氏义从梦中惊醒一般——后者猛地一睁眼,兴奋地喊道:“有啊!”

“什么有啊有啊!”雨秋平被他喊得一惊一乍,“你魔怔了吗?”

“我是说有这样的傻瓜啊!”濑名氏义兴奋的笑道,“借钱给别人,让别人做生意!红叶你的银行,不就是让别人借钱给你,然后你拿去做生意的吗!”

“那是因为那些百姓没有理财的办法,把钱放到我们这里吃利息,钱可以生钱。”雨秋平摊开手解释道:“那些商人有的是办法赚钱,随便跑一趟伊势赚的钱都比利息多,怎么可能存钱到银行里!”

“当然可能啊!”濑名氏义神秘地一笑,“殿下不如就说,只要他们存足够的钱到银行里,就带着他们去贸易。然后我们也不找他们收税,让他们自己交税给主公!我们有了钱,不就可以拿去做生意了吗!一切都解决了!”

雨秋平被濑名氏义这一通操作秀得头皮发麻,呆呆地怔在了原地。

“还可以这样?”

“怎么就不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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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诸位久等了!”早就商量好了的雨秋平和濑名氏义假惺惺地等到商人们吃完午饭才出现,“公务繁忙,实在抱歉。”

“无妨,无妨!”堀田正贞急切地想把话题带回原来的商队合作上去,“那不知刚才说好的合作问题…”

“自然是没有问题啦!”雨秋平爽快地答道,立刻让那三位津岛的商人心下一喜。“只不过合作的方式,可能要少加斟酌。”

“殿下请讲。”堀田正贞恭敬地答道。

“我觉得吧,你们跟着我们去贸易,然后交税给我们,这样有些不大方便。”雨秋平皱着眉头低声道,用手指了指清州城的方向,“你们这相当于没有交税给主公,想必过不了主公那关。”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平野忠长试探性地问道。

“给主公交的税,你们还是要照交不误的。”雨秋平坚定地道:“三菱商队因为有我的关系,逃税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我不可能把手伸到津岛商人那里去啊!主公不会允许的。我最多是利用雨秋家的能力,帮你们打开这条商路罢了。”

“那…”雨秋平的话让堀田正贞有些为难,他本来是准备借着雨秋家逃避织田信长的税收的,眼看是不成了,只好苦苦抱怨道:“那还是要先谢过殿下,帮我们去美浓贸易疏通关系了。只是这样一来…我们既要交税给殿下,还要交税给主公,斋藤家那边说不定也要交税…根本挣不到多少钱啊。”堀田正贞说着,一旁的秋山信兴和平野忠长也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不不不,这个你们放心,”雨秋平匆忙摆手道,“既然让你们去找主公交税了,你们自然是不需要交税给我了。”

“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把三个商人砸得有些发懵。不过,久经商海多年的他们,自然明白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好事,“那殿下岂不是白帮我们忙?这我们可不好意思啊!”

“嘛,就是白帮你们忙,不收你们一分钱。”雨秋平大度地哈哈笑道,“你们要是念着我的好,信得过我的话,就存钱到我的人民银行里来吧!我还会付给你们利息哦!”

·

雨秋平亮出他的底牌后,倒是让商人颇为惊讶。不过他们三人商量了一会后,觉得这也算是可以接受的建议。虽然存钱到雨秋平的银行里,相当于借钱给雨秋平做生意——但他们毕竟也还有利息可以拿的啊,还顺带打开了美浓市场,对于双方来说可以说是双赢的交易。

双方协商之后,就达成了协议。津岛商人中,想要参加对美浓贸易的,就要存钱进入雨秋平的银行。一个商人在银行里存着多少钱,每一次三菱商队去美浓贸易时,他就可以携带等值的货物。存钱存了多久,就可以享用这个贸易路线多久。

商人们权衡一二后,纷纷选择了利息最高的七年定期。他们也不怕雨秋平赖账不还——要是雨秋平欠了津岛商人的钱,不需要他们自己动手,织田信长肯定就会去找雨秋平算账、

一切协议达成后,人民银行里一下子就吸纳了总金额将近20万贯的存款——这可是让雨秋平大吃一惊,对津岛商人们的财力也不得不有了全新的评估。这还不是他们的总财产,仅仅是他们单次贸易的贸易额啊!

不过,有了这匹资金,濑名氏义也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他立刻扩招三菱商队,在美浓尾张等地开设店铺,收购物品,浩浩荡荡地准备投入到贸易当中去。这种借钱做生意的感觉,就仿佛后世融资杠杆那样的惊险,让濑名氏义兴奋不已。

3月底,春耕结束后,三菱商队和津岛商人的联合商队就开进西美浓,并进一步进入近江的琵琶湖水域附近,展开了规模空前的大规模贸易。津岛商人,也正式开始打入近畿市场。虽然商队还没有返程,但是根据濑名氏义的判断,这一次带来的巨额收入可能会超过之前多次贸易的总额。

第三百二十九章 永禄

雨秋家的领地内风调雨顺之时,近畿的局势却并不平稳。

三好家完成了对摄津一国的压制之后,就把目光投向了摄津西边的播磨。播磨国小豪族林立,西播磨赤松家和赤松分家、东播磨别所家、中播磨小寺家等诸多豪族都有着自己的势力范围,想要处理起来可以说是十分麻烦。而在备前地区拥有强大实力的浦上家,也因为浦上政宗、浦上青宗父子的死而对赤松分家怀恨在心。浦上家新任家督浦上宗景无时无刻不想着杀死赤松分家的赤松政秀,因而也已经染指播磨。想要压制播磨,势必要投入大量的军力。

可是此时此刻,三好家却发现原本安如泰山的四国大本营也发生了波动。土佐的长宗我部家在新当主“姬若子”长宗我部元亲的带领下一路高歌猛进,先后消灭了本山家,兼并了吉良家,几乎统一了东土佐。如果不对他加以限制的话,日后说不定就会威胁到三好家在四国的大本营阿波国和赞岐国。

而在摄津国北方的丹波国,同样发生了一件大事。三好家在丹波方面的重臣松永长赖,也是就松永久秀的弟弟,意外地在和丹波波多野家的战斗中被赤井直正讨死,导致三好家的丹波军团元气大伤。松永长赖的儿子内藤如安还是一个15岁的毛头小子,如何挡得住波多野家的攻击?(松永长赖当年为了在丹波国获得名分,娶了丹波守护代内藤国贞的女儿,并改姓内藤,他的儿子内藤如安也继承了丹波守护代的官职。在雨秋平前世的历史上,这位内藤如安可是成为了一个了不起的大名人。在丰臣秀吉发动的侵朝战争中,他多次作为日方的使节前去和大明谈判。因为史料记录的错误,内藤如安被大名和朝鲜方的史料误记成了鼎鼎大名的“小西飞”。)随着三好家在丹波不断败退,摄津国北边的安全也受到了威胁。

于是,在这样的情势下,三好长庆作出了安排。他亲自回到四国,支援正在和长宗我部元亲作对的安艺国虎。而十河一存则带领着赞岐众、三好三人众(三好长逸、三好政康、岩成友通)率领摄津国和部分来自河内、和泉的部队与安宅冬康的淡路水军一起试图压制播磨。三好家在的河内、和泉交由三好长庆的嫡长子三好义兴负责。三好义贤则率领着渡海而来的阿波众留守摄津,提防波多野家的进犯。

在看到三好家四处出兵,没有留下多少预备部队后,将军足利义辉的心思立刻活络起来。三年前,他联络六角家、北畠家和畠山家和三好家作战,却不幸落败,辛辛苦苦积累了好久的实力再次受损。而六角家也在观音寺骚动后元气大伤,使得足利义辉失去了外援。卧薪尝胆三年后,他终于等到了三好家大军出动,无力照顾近畿的机会,这位剑豪将军再次为了复兴室町幕府的权威而活动起来。

而他选择的切入点,就是大和。

足利氏的室町幕府,设立在二条御所,位于日本六十六国之一的山城国内。而大和国,正位于山城国的正南方,此刻正控制在松永久秀手中。

足利义辉趁着三好家无暇顾及他的时候,插手大和,支持先前被松永久秀击败的兴福寺筒井家再次起兵。不过,筒井家之前就不是松永久秀的对手,这次更加不是。足利义辉的奉公众和筒井家的联军被松永久秀打得打败,落荒而逃。

不过,足利义辉也不是特别担心。靠着足利幕府将军尚存的权威,足利义辉也不是第一次进行这样的扶持操作,大家也不敢对他太过无礼。他之前就曾经三次逃离京都,流亡在外,最后却依然能够重返京都。然而这一次,等待的他却并不是三好家或者松永家发来的警告,而是三好义贤和松永久秀的大军。

不管是松永久秀,还是三好家,早就对这个足利将军看得不爽了。他们想要的是一个甘于听命的傀儡将军,而不是一个每天上下活动,致力于恢复足利家昔日辉煌的剑豪将军。松永久秀在这一次和筒井家的战争后,就写信给三好义贤,邀请他一起出兵。

说来也是奇怪,三好家和松永家的关系居然没有因为松永久秀的“谋杀未遂”而陷入冰点。不知道是松永久秀之前和三好家颇有渊源(比如三好义贤和松永久秀二人就都和堺町商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还是因为三好家也认同松永久秀的实力,亦或是他们不得不与松永家合作——反正现在松永家和三好家之间的关系,就如同英国和美国那样紧密。不仅在之前组成联军击败了足利义辉和六角义贤等人,这一次有一同进兵包围了二条御所。

·

二条御所被围,狼狈不堪的足利义辉匆忙打算故技重施,搬出朝廷来进行调停。之前的教兴寺之战之后,就是朝廷为他调停了和三好家的战争,让他得以重返京都。

然而,这一次三好义贤和松永久秀却异乎寻常地顽固,一口回绝了朝廷的请求。他们挑好了代替足利义辉的人,那就是足利义辉的从弟——十二代将军足利义晴之弟足利义维的儿子,足利义荣。此人毫无主见,足够听话,一看就是一个很好利用的傀儡。

足利义辉得知此事后才大惊失色,意识到这一次将军之位很有可能不保。他匆忙派人叫来堺町的商人,靠着和三好义贤和松永久秀良好的关系来调停此事。然而,素来因为和堺町关系良好,而有着“三好家的钱袋子”之称的三好义贤,这次却没有给商人朋友们面子,依旧拒绝了这一请求,看来是铁了心要罢黜将军了。

得知三好松永联军包围京都后,一直对幕府和旧制度忠心耿耿的畠山高政勃然大怒。他再次从纪伊起兵,宣布讨伐三好长庆,却被三好义兴在岸和田城城外击败。而六角家在观音寺骚动后威望尽失,曾经作为近畿一霸的他甚至无法召集豪族的军势,只得率领本家的直辖前去京都支援将军,也被松永久秀挡在濑田以东无法接近京都。无可奈何之下,足利义辉只得妥协。

在雨秋平前世的历史上,松永久秀正是在这一次行动中杀害了将军足利义辉,史称永禄大逆。他也凭借这次血腥火爆的“下克上”,成为了战国乱世名声最丑的阴谋家。然而,历史上的那次永禄大逆,三好一方的参与者是被松永久秀利用了的三好三人众,三好长庆等人早已先后故去。而在这一世,英明的三好长庆自然不会允许三好家犯天下之大不韪,背上杀害武士领袖——足利幕府将军的骂名。因此,他授意三好义贤不准加害足利义辉。在三好义贤的坚持下,松永久秀也只得打消了自己斩草除根,将足利义辉永久消灭的念头。

永禄八年(1565)五月二十三日,历史上永禄之变的四天后,足利义辉被迫屈服于三好家和松永家的大军,将将军之位让与足利义荣。而他本人,则被松永久秀软禁在槙岛城内。而朝廷也很识时务,很快就下旨认可了足利义荣的将军之位,还在松永久秀的暗中要求下赐予他山城守护代的职务。而山城国和京都,也被名正言顺的松永久秀控制住了,三好家只得退兵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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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当松永久秀以为大功告成之时,足利义辉却再次证明了自己不是省油的的灯。

在家臣细川藤孝和六角家的和田惟正等人的营救下,足利义辉居然从戒备森严的槙岛城里逃了出来,而且还带着嫡长子足利辉若丸一同离开!

气急败坏的松永久秀立刻派人追击,却受阻于六角家的军队,眼睁睁地看着足利义辉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飞了。他立刻派出使者再次联络三好家,要求三好家一同出兵,同他一起讨伐藏匿足利义辉的六角家——却被三好义贤一口回绝。

松永久秀立刻意识到了足利义辉逃跑这件事,与三好家必定脱不了干系。他派出忍者前去调查,居然发现槙岛城的守卫有不少人在足利义辉逃走的那天玩忽职守放走了足利义辉,又在之后不久逃之夭夭。松永久秀本以为他们是畏罪潜逃,可是却在三好家的居城饭盛山城之内发现了其中几人的踪迹。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正是三好义贤指示他们放走了足利义辉到六角家。

而一心想要复兴足利幕府的足利义辉,果然在逃离险境后立刻宣布松永久秀是叛逆,他所拥立的足利义荣也是“伪将军”,要求各地大名骑兵讨伐松永久秀,替他夺回二条御所。

恍然大悟的松永久秀终于意识到了问题。三好义贤之所以拱手将山城国让给他,就是想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上,放在火上烤。可是当时的他权欲熏心,满脑子想着都是控制天下的权力中枢——二条御所和朝廷。靠着阴谋取得山城国控制权的松永久秀搬石砸脚,成为了各地大名的靶子,也成了足利义辉的目标。

第三百三十章 攻略

在得知近畿发生的大事后,织田信长第一时间召集了所有重臣前来清州城开会。一直致力于平定近畿的他,自然对这件事情格外敏感。

“松永久秀现在已经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三好家也早就和他貌合神离!”织田信长在重臣评定会议上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扇子,扯着嗓子喊道:“只要咱们响应那公方殿的号召,提兵上京讨伐那个伪将军!有了这大义名分,整个近畿就是唾手可得啊!”

雨秋平当然知道事情不会像是织田信长说得那么简单。他能够上洛成功的前题是击败松永家和三好家——可是现在的三好家可不是原本历史上因为三好四兄弟先后故去又频繁内斗而孱弱不堪的三好家,而是一个实力雄厚的庞然大物。而他想要上洛的前提,就是要获得拥立足利义辉的名号!后者现在正躲在三代支持将军的六角家的领地内,看不出任何转投织田家的迹象——即使织田信长因为击杀今川义元而获得了赫赫武名,但是尾张的土包子又如何能赢得足利义辉的青睐?

好吧,即使织田信长侥幸能够被足利义辉看重,而选为支持他上洛的大名——能不能摆平这个剑豪将军还是个问题。足利义辉个性强硬,比原本历史上织田信长拥立的他的弟弟足利义昭果敢英明许多,还在诸位大名之间颇有威望。

好吧,就算他真的有能力搞定以上的一切——但是至少要有一条路让他上洛不是吗!现在他连上洛的必经之路美浓还没打下来,又如何上洛?

不过,织田信长显然已经等不下去了、

“你们赶紧集结部队!在秋收前咱们就再次直冲稻叶山城,把稻叶山城打下来!”织田信长意气风发地一挥折扇,有些愤怒地嚷嚷道:“余从十四年前继承家督起,一直就在这尾张空耗!如此蹉跎岁月,何时何地才能一统天下?”

作为一个穿越者,雨秋平自然明白织田信长发展的轨迹。他在1551年就继承了织田家家督之位,却在尾浓大地耗费了一共17年的时光才统一尾浓。这一方面是由于尾张虽然是石高大国,但是想吞下消化同样作为石高大国的美国,难免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来自东海道的今川家始终威胁着织田信长,让他无法大展身手。

而在吞下美浓后,完成浓尾合一的织田信长坐拥百万石的领地,其实力就远远超过了近畿地区和附近的所有对手。以大量的人口、军队和领土作为后盾,他也得以取得指数型的发展。在之后的14年里,直到织田信长去世,织田家已经占领了整个近畿地区,还将触手深入了北陆地区、中国地区、关东地区。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在对战毛利家和上杉家时,都取得了优势局面,而武田家更是被织田信长灭亡。算上织田家的附庸和同盟,在1582年时织田信长已经控制了日本近半的土地和近三分之二的石高。

同样是十几年,织田家扩张的速度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宛若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可以说,夺下美浓就是整个织田家发展的瓶颈和转折点。之后,实力强大的织田信长就得以所向披靡,靠着人口、军队和土地的优势大量消化占领新的领土。

雨秋平由此不由得想到,为什么中国在开拓拓边时如此容易,而欧洲各国斗争了数百年疆土边界却难有大的变化。因为中国巨量的人口让他能够飞速消化占领的土地,欧洲各国彼此势均力敌,想消化占领的土地可能就要花费数十年乃至上百年。

·

当雨秋平回过神来之时,织田信长还在喋喋不休地陈述着他立刻发兵打下稻叶山城,一劳永逸地夺下美浓,然后上洛的打算。雨秋平当然知道,在眼下尾张和美浓间实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想靠着一战夺取美浓是不现实的,不过他也没打算提醒。坐在他周围的不少重臣显然心里也都敞亮着,只不过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进谏泼冷水,触性子不好的织田信长的霉头。

如果是今川义元出现了重大的战略判断失误,雨秋平哪怕冒着挨一顿骂甚至降职撤职的风险也要站出来指出——因为他打心底里敬爱今川义元,也觉得自己是今川家的一员,不希望今川义元和今川家因为自己的不作为而遭遇任何损失。不过,若是换成织田信长和织田家,雨秋平则并不打算出头。他还巴不得织田信长因为过于激进而遭到惨败,给自己谋杀他提供机会呢。

于是,他将视线投向附近的其他重臣们,看看大家都是什么表现。

坐在他身后的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像是两个没事儿人一样,似乎根本没有关注织田信长在说什么,而是你一言我一语小声地闲扯。池田恒兴那家伙手还很不老实,一直在拨弄雨秋平的红叶披肩——要是弄坏了枫儿送给我的东西,看我不弄死你。

坐在雨秋平上手位的森可成,雨秋平看他似乎有些犹豫。估计是既希望能快点打回美浓,又担心织田信长的做法太过激进吧。

而坐在原处的泷川一益,依旧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不愧是忍者出身的人,无时无刻不是板着一张脸。而坐在他身边的佐久间信盛,同样是面色不虞,不过却似乎并没有提意见的打算。坐在左边最上手的柴田胜家,脸上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兴奋,看来不断的决战正对了他的胃口。雨秋平的目光逐渐上移,看到了坐在次席的林秀贞,后者脸色挂着慈祥的微笑,正用期盼的眼神望着——

雨秋平顺着林秀贞的视线望去,发现他正看着的人正是丹羽长秀。丹羽长秀正襟危坐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拳,嘴唇也抿得紧紧的,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事情。

终于,在织田信长已经兴奋到要发布进军的命令时,丹羽长秀忽然开口道:“主公容禀。”

“哦?米五郎?”织田信长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料到丹羽长秀会忽然开口,“有什么要说的?”

“这…”丹羽长秀额头上不禁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咬了咬牙,还是低头说道:“主公容禀,在下认为我们或许不该谋求毕其功于一役。而是应该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哦?”织田信长拖长了音调,用一种玩味的眼光盯着丹羽长秀,“米五郎,你是什么意思?”

“主公!”丹羽长秀低声道:“之前咱们两次试图直接和斋藤家主力决战,夺下稻叶山城,却都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嗯?米五郎,你似乎话里有话啊。”织田信长冷哼了一声,背过身子,用后背对着丹羽长秀。

“主公赎罪!在下唐突了!”丹羽长秀闻言匆忙叩首请罪,但是依旧倔强地说道:“虽然主公英明神武,但是美浓也是人杰地灵,恐怕不是一战能够解决的。在下斗胆,建议我们应该缓缓攻略美浓的领地,不断削弱斋藤家而加强本家,最后拿下美浓也是水到渠成…”

“慢慢来?慢慢来!”织田信长愤怒地把踢了一脚蒲团,看着蒲团飞出去了十几米,低声呵斥道:“余已经在这里浪费了十几年!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几年给余浪费!你这是什么意思!区区一个美浓,难道要三十年才能打下来么?”

“在下不敢!”丹羽长秀匆忙叩首道,“请主公赎罪。”

“主公容禀!”就在这时,森可成居然也上前一步,拱手建议道:“在下认为丹羽殿下所言不无道理,美浓并非一日可得,缓缓蚕食其土才是正道。”

“哦?”织田信长挑了挑眉毛,望着森可成,火气也逐渐消了下来,“三左卫门不是每天都想着打回美浓去么?怎么连你也来帮米五郎说话了!”

“主公莫怪。”森可成鞠躬道,“因为在下认为,丹羽殿下所言不错。”

“这样么?”织田信长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烦躁地挠了挠脑袋。他虽然脾气暴躁,但并非不听人言之人——不然也不会取得前世的成就。

“还有谁,支持他俩的意见?”他扫了眼大厅,朗声问道。

就在雨秋平犹豫要不要表态的时候,却忽然看到背后扯着他丝绸红叶的手松开了。紧接着,背后就传来了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两个人“在下附议”的喊声。

“这两个家伙,明明就没有在听好不好!”雨秋平又好气又好笑地腹谤了一句,“还挺会起哄!”

“在下附议。”有了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带头,不少认为织田信长原来决策有误的人纷纷出言支持丹羽长秀和森可成。雨秋平看了看四周的局势,最终也站出来表态,支持二人的意见。

织田信长等到大厅里不再有动静了之后,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的嘴角浮起一抹坏笑,挥了挥手道:

“那行吧,你们这些附议想要徐徐图之的人,余就命令你们在秋收开始前进军东美浓,滚去蚕食斋藤家的土地吧!滚去徐徐图之吧!”

第三百三十一章 偏师

6月2日,由丹羽长秀担任总大将的织田家偏师,离开了犬山城开始向着东美浓进发。这支部队肯定谈不上什么主力部队,总兵力只不过4000人出头。其中有丹羽长秀的1000人,雨秋平的1000人(其中辅兵只有可怜的400),森可成的800人,泷川一益的800人,池田恒兴的400人和前田利家、木下藤吉郎等杂七杂八的将近100人左右——都是在评定会议上支持稳扎稳打的那批人。

木下藤吉郎是这里面最为倒霉的,本来身为新晋侍大将的他,是没有资格参与这场会议,只能老老实实等在门外。可是织田信长出门时顺口问了他是否应该稳扎稳打这个问题,这倒霉的猴子以为是织田信长的想法,忙不迭地拍马屁喊好,于是就也被打发过来了。

此刻,他正领着他成为侍大将后招收的几个手下,屁颠屁颠地跟在雨秋平的身边。

“红叶啊,你部下的具足是真的好啊!”木下藤吉郎学会骑马还没多久,坐在马上都有些不稳,但是眼睛却一刻没有离开过雨秋家的“钢铁洪流”。“还有那精神!那队伍!真的是整齐啊!难怪屡次大战里,常磐备都能大放异彩啊!”

“藤吉郎过奖了,”雨秋平一如既往地谦逊道。

“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训练他们啊!”木下藤吉郎拍完马屁后,立刻一夹马腹,凑到了雨秋平的身边,瞪大着眼睛说道:“我也想练出像常磐备这样的精兵啊!”

“当然可以啊!”雨秋平理所应当地笑道,“不过就是有点贵。”

“您说您说!”木下藤吉郎立刻殷切地连连点头,就差拿出小本本记下来了,“我可要好好学学!贵一点不碍事。”

“的确不是很碍事,”雨秋平的脸上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每个战兵一年只要花费10贯钱左右,就可以练出常磐备的水平了。”

“纳尼!”雨秋平若无其事报出的数字却如同惊雷一般,一下子把木下藤吉郎给劈傻了。他一个没注意,刚才眼馋雨秋平具足时嘴里酝酿的口水一下子就淌到了马背上,让马匹很不舒适地抖动了一下,险些把他甩下马来。

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摸着口水,一边凑到雨秋平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红叶啊!这能不能便宜点啊!俺可没这么多钱啊!”

“这…我可就没办法了啊。”雨秋平苦笑着摊开了手,“以前我在今川家,就是不愁吃不愁钱的。我只会用贵的方法练兵,怎么穷练兵你可得去请教其他殿下了。”

雨秋平说罢,就没有再理会木下藤吉郎。后者傻愣愣地呆在了原地,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的俸禄到底能养几个常磐备战兵。

“战兵太多,辅兵不足,真是个大问题啊。”雨秋平看了一眼不得不穿着具足行军的常磐备,“太消耗体力了。”

“人口问题,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殿下还请宽心。”跟在雨秋平身侧的真田昌幸宽慰道。“常磐备训练有素,这点困难他们还是可以克服的。”

“他们能克服,我倒是有些克服不了了。”雨秋平哈哈笑道,“我现在要指挥一共13个排的战兵,手忙脚乱根本指挥不来啊。上次和织田信清合战时,我就是因为指挥不过来这么多排,错过了不少战机。我打算有机会,就在设立一个由侍大将作为指挥官的新编制——就叫做‘连’吧。400人,也就是8个排就算一个‘连’,他来统辖麾下的8个足轻大将。”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真田昌幸笑道,“只不过殿下想好了侍大将的人选没有?”

雨秋平还没有回答,一个丹羽长秀的侍卫就策马而来。

“红叶殿下!”那个侍卫恭敬地行礼道,“丹羽殿下下令,诸军各自安营扎寨,顺便请您去中军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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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大军已经离开犬山城很远,抵达了木曾川的河畔了。今晚休息一晚后,明天就要开始尝试渡过木曾川了。而对岸的斋藤家,想必也已经通过细作或者探马、瞭望的方式注意到了这一支织田军了吧。

“泷川殿下,对岸的斋藤军有异动了么?”中军帐内,丹羽长秀向专门负责情报的泷川一益问道。

“并没有集结大规模兵力的迹象,”泷川一益自信而又淡然地答道:“除了那些小城的驻守部队外,应该没有大豪族的部队在前线活动。”

“如此便好。”丹羽长秀长出了一口气,“主公这次又是如此儿戏。这样重要的攻略行动,却只派一路偏师而来,若是遇上斋藤家主力,咱们便是只能无功而返了。”

“丹羽殿下,对于此事,在下倒是有些不同的见解。”既然说话对象是宽厚的丹羽长秀,而不是脾气暴躁的织田信长,雨秋平提出反对意见时也就没有那么多顾虑。

“哦?红叶请讲。”丹羽长秀果然十分虚心地点了点头,示意雨秋平讲下去。

“在下倒是认为,主公只派咱们一路偏师出征,倒是正能完成丹羽殿下之前提出的缓缓蚕食美浓土地,徐徐图之的目标。”雨秋平看了一眼众人,又指了指稻叶山城的方向,低声分析道:“若是咱们像之前两次一样,全军而出,想必斋藤家上下也早就听到风声,必定会严阵以待地准备,斋藤家的直辖部队和西美浓豪族也可能出现在战场上。到时候,等待我们的就必定是一场大战了。”

“可是如果我们只派出4000余人的偏师,就不会引起斋藤家太大的警觉。”雨秋平边说边微笑道:“西美浓的豪族肯定不愿意为了区区4000人就千辛万苦跋涉而来,而斋藤龙兴说不定也觉得前线的城池可以自行抵御我们的攻击,不需要他耗费大量军粮,兴师动众而来。而这样,就为我们在避免决战的前提下蚕食土地创造了机会。”

“红叶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丹羽长秀会意地点了点头,“就像是两家不和睦的邻居,如果家里的大人打起来了,肯定就是全家的火拼。但如果对面只来了一个小孩子闹事,这边可能也就放任看门的老大爷处理那小孩子,而不是动员全家人过来。”

“问题是,斋藤家不派人来支援,是因为觉得我们兵力不足,什么都拿不下来。”丹羽长秀不放心地补充道,“河对岸的鹈沼城易守难攻,守将更是有‘鹈沼之虎’勇名的大泽次郎。而鹈沼城西南的猿喰城建在木曾川畔的高山上,地势险要,也不是易于之辈。紧靠着我们的这些兵力,恐怕在对岸取得立足点都苦难。”

“也是啊。”雨秋平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忽然灵光一现道:“对了!森前辈以前不是就住在这附近么!您有什么好的建议么?”

森可成听到雨秋平的询问后,没有多加犹豫,就将手指指向了地图上的一个地方。那里是木曾川北岸,猿喰城的下游的一处山地。

“伊木山。”森可成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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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3日,织田家大军在木曾川上无人看管的水域开始渡河。辅兵们开始修筑浮桥,部分战兵则先期搭乘着渡船渡河。而之所这处水域无人看管,是因为这里既不面对鹈沼城,也不面对猿喰城,而面对着二者下游的伊木山——一个人际荒芜的地方。

先期渡河的森可成所部立刻占领了无人把手的伊木山,猿喰城的守将多治见修理曾提兵来到伊木山附近监视森可成,但是过了中午后也就退回了猿喰城内。

6月3日下午,织田家4000余大军全军渡过了木曾川,抵达了伊木山。然而伊木山遍地都是丘陵灌木,还有几座海拔不低的小山,因而难以提供大规模扎营的地点。织田家大军只得在林间各处安营休息。

而得到消息的鹈沼城城主大泽次郎,也率领着部队来到过伊木山附近侦查。在发现织田军人数并不多后,也是选择退回了鹈沼城拒城防守,同时向稻叶山城方向派出了预警使者。

然而,让多治见修理和大泽次郎讶异的是,他们原以为会马上到来的进攻却迟迟未到——织田家非但没有立刻发动进攻,反而是在伊木山上搞起了建设。他们砍光了一个小山头上的所有树木,在山上建立了一座简易的城砦,通过木曾川上的渡桥和渡船把辎重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似乎打算扎下根不走了。而由于伊木山较高的地势,附近区域的动向尽收织田家眼底,鹈沼城和猿喰城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

斋藤龙兴在听说只有一支织田家偏师渡河后,并没有太上心,仅仅是让长井道利集合了东美浓的诸多豪族的总计3000大军后,进驻到伊木山以北大约22里地外的关城,监视织田家的动向。长井道利并没有兴趣和这支织田家部队大战一场,而是打算耗到他们粮尽退兵。反正猿喰城和鹈沼城都是坚城,不是他们能够轻易打下来的。

第三百三十二章 绝水

6月6日,织田家在伊木山的城砦内。

织田家渡河已经三天,在伊木山上的城砦也已经完成了加固。原本留在木曾川南岸的辎重粮草,也在这三天里搬运完成——可供织田家在美浓境内活动两月有余。

在美浓有了立足点之后,他们要着手去解决的,就是如何打下美浓的城池了。此刻,织田家的众人就正围在一副挂着的地图边,议论着眼前的局势。

“猿喰城必须要打下来。”丹羽长秀点了点位于伊木山上游几里外的猿喰城。它坐落于木曾川北岸河岸的一处高山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在伊木山的山顶上,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这座城池的全貌。虽然只是一座小城,但是海拔差却极大。它周围的城下町都是零星地散布在杂乱的山地中,想要攻城的话甚至连展开部队的空地都无法获得,只能派出小部队一批一批地上,大军则不得不堵在崎岖的山地里干看着。城头的部队可以从容地防御人数甚至不多于自己的攻城部队,伤亡比会非常悬殊。这种城在冷兵器为主的时代,一般就会被认为是无法通过攻城手段夺下的城池,只有通过长期围困才能打下来。

然而,猿喰城是一座小城,也就意味着它不需要太多的守军——估计里面也就不到500人。这些人消耗的粮食相对较少,即使被围困也能支持很长一段时间。

一般能拥有这样险峻地形优势的小城,往往都是修筑在偏僻的地方,而不是重要的道路旁——因为不会有人把重要的官道修在这种崎岖难行的地区旁边的。织田家也可以选择绕过猿喰城不打,反正它里面的几百人也不敢出城野战。绕过它之后,再去攻略东美浓的其他城池。等到其他城池纷纷陷落后,孤立无援的猿喰城也不得不投降。

可是,织田家并不是在进行一场战略决战,而是派出偏师攻城略地。他们的目标,仅仅是打下占领一两座东美浓的城池,然后就撤回尾张。如果他们漏过猿喰城不打,等到斋藤家派出大军来收复失地时,织田家就会发现自己在美浓占领的土地内插着一颗钉子——猿喰城。它可以轻松地通过高山上的视野获取织田家军队的动向情报,袭击织田家的辎重队,甚至和斋藤家部队里应外合夹击织田军。这是兵力不足的织田家所无法容忍的。

“哎呀,丹羽殿下,您说的我们也都懂啊!”池田恒兴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可是那也要能把它打得下来啊!可是这么个小破城,还建在那鸟不拉屎的高山上,您说说该怎么打啊?”

“我的天啊,连咱们的尾张逼王都有打不下来的城啊!”前田利家哈哈大笑道,挖苦着池田恒兴:“您不是!所向披靡的嘛!”

“阿犬!你这臭小子把嘴闭上!”池田恒兴不满地拍了前田利家一下,“我哪里是什么逼王!我一向是最知轻重的好不好!”

“那么我们最知轻重的恒兴殿下!”前田利家用夸张的语气揶揄道:“你觉得眼下该如何是好呢?”

“你们两个都别闹啦,”雨秋平苦笑着打着圆场道:“商量正事呢!听听几位殿下有什么看法?”

雨秋平于是将目光投向站在他身旁的泷川一益,后者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颔首道:“该如何行动,都是要在有充足的情报后才能做出决断。”

“至于如何获得充足的情报,唯有到实地看看才知道。”泷川一益沉声道。

·

6月6日中午,织田家的一众高级将领们,带着自己的护卫来到了猿喰城外,侦查当地的地理情况。

“这山真的好高。”跟在雨秋平身边的龙子,一直扬着小脑袋,满头秀发也在脑后垂下。她注视着建在山上的猿喰城,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会有人把城修在这种地方。”

“锅之助,你怎么看?”雨秋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一旁的本多忠胜问道。

“不知道。也不必知道。”本多忠胜摇了摇头,“在下只知道,若是殿下要打下这城,在下必定身先士卒。”

“唉,锅之助啊,”雨秋平叹了口气,拍了拍本多忠胜的肩膀,“为将者,可不是空有一股悍勇之气就可以了的啊。想成为一位了不起的武士,军略之事也必须熟知啊。”

“在下才疏学浅,办不到。”本多忠胜非常干脆地拒绝道。

“好吧,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雨秋平苦笑道,“那我来告诉你们吧。”

“美浓本就是一个大小豪族林立之处,豪族间的兼并现象非常严重。这位多治见修理大人的先人,必定是想要保全家族,故而在这里修筑了坚城。周围的小豪族看到这样的山城,必定望而却步。而猿喰城立于木曾川畔的高山上,足以瞭望到木曾川南尾张的动向。这样一个拥有巨大战略意义的视野点,也必定是大豪族或者美浓斋藤家所要拉拢的对象。因而,在这里筑城,就可以保证家族的安泰。”

龙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本多忠胜则依旧一脸不在乎的表情,让雨秋平这个老师当得很有挫败感。他无奈之下,只得尴尬地再打开一个新的话题:“怎么说呢,一般这种高地都是筑城扎寨的好地方啦!”

雨秋平挠了挠后脑勺,想要举出一个例子来证明自己的论点,可是仓促间居然没能找到一个在高出筑城扎寨获利颇丰的例子,反倒是一个反面典型涌上心头。

马谡!在街亭之战中,他选择在高山上扎寨来遏制魏军的进攻势头。然而,却被他的对手——五子良将之一的张郃敏锐地找到了弱点,切断了他的水源,最终也被张郃打得大败。

雨秋平只觉得心中豁然敞亮,再次审视着几乎坚不可摧的山城时,却是自信满满了。

“走!咱们绕着这猿喰城找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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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带着侍从策马赶到丹羽长秀和泷川一益他们在的地方,正当他想要提出建议时,突然发现木下藤吉郎也带着几个跟班屁颠屁颠地从另外一个方向跑了过来。

“哦?红叶,藤吉郎,你们这么急着回来,莫不是有什么发现?”丹羽长秀有些欣喜地开口问道。

雨秋平和木下藤吉郎对视了一眼后,都是一笑。雨秋平拍了拍木下藤吉郎的肩膀,笑道:“藤吉郎,你先说吧。”

“那我就不客气啦!”木下藤吉郎倒也不怯场,拍了拍胸脯道:“丹羽殿下!在下有办法能够攻克猿喰城了!”

“啊?”木下藤吉郎话已出口,周围的人都是一片惊呼。虽然大家都把这猴子当成朋友,但是却也都觉得他除了机灵点外没啥特殊的能力,也就会耍耍嘴皮子。此刻他语出惊人,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两人不由得在一旁偷笑起来,准备看他的笑话。

“哦?”丹羽长秀倒是一如既往地宽厚和蔼,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或是轻视,“藤吉郎,说说看啊。”

“丹羽殿下容禀!”木下藤吉郎用手指着猿喰城,兴奋地嚷嚷道:“我们可以用断水之计攻下猿喰城!”

“断水?”周围的多人都是一愣,雨秋平却是惊讶不已。他没有想到,这木下藤吉郎居然和他不谋而合。

“对的对的!”木下藤吉郎连连点头道,“猿喰城设立在高山之上,取水不易!在下发现,他们全城的水源似乎都来自猿喰城后山上三座山泉的地下水!咱们只要把这三处水源掐断,他们城内的水井估计就打不上水来了!”

“若是果真如此,那可真是大功一件啊,藤吉郎!”丹羽长秀欣喜地勉励道。

“藤吉郎说的不错,正是如此。”雨秋平在一旁笑着肯定道:“在下想出的方法,也是断水之计。”

“那还等什么!”前田利家兴奋地一蹦三尺高,“咱们赶紧绕着山城转一圈!看看到底是不是这样啊!”

一行人匆匆上路时,木下藤吉郎难掩眼中兴奋的光芒。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战阵之中有所贡献,整整4000大军说不定就会按照他的计划来行动!

但是,跟在他身后的雨秋平却明白,这绝不是他最后一次大放异彩。在他前世的历史上,日后的羽柴秀吉,就是以“饿杀鸟取,渴杀三木,不费一兵,水淹高松”而闻名的攻城达人。即使是号称“永不陷落”的小田原城,也被他一举攻破。在那个年代,他的千成瓢箪马印所到之处,没有一座城池能挡得住这位攻城天才,全日本都为之闻风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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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查完毕后,织田家立刻展开了断水行动。他们派出大量辅兵来到猿喰城的后山上,挖掘那三处泉水附近的土地,以谋求堵塞水源,或者是挖沟引走上游水源。

猿喰城内的多治见修理在发现织田家开始尝试切断水源后,立刻大惊失色——那可是猿喰城的命根子啊!之前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外人看破这一点!居然被织田家轻易抓住了破绽!措手不及之下,他匆忙派出手下部队,出城逆袭,企图阻止织田家的断水行动。

第三百三十三章 火力

看着行走在密林灌木间的斋藤军,北畠景家胸有成竹地笑了。此时的他,已经是常磐备的一个排长——也是唯一的一个铁炮排排长。

自上次铁炮在战场上发挥极佳后,雨秋家家中反对购买铁炮的声音也就小了下来。雨秋平于是又花了1000贯买回来三十五把铁炮,将三十把列装部队,剩下的则交给蓝翔花掘他们去随意拆卸,琢磨琢磨内部结构,然后尝试仿制。

濑名氏义看着大把大把的银子被划出去,心都在滴血。因此,他也是最坚定地要求蓝翔花掘他们的铁匠铺赶紧仿制铁炮的人。铁炮手的花销实在是太大了——买铁炮就要30贯,再加上雨秋平的那种不计成本的训练方式:每天训练射击练到枪膛发烫,火药和弹丸无限制供应,让铁炮手一个人一年又要花掉20贯左右。也就是说,一个铁炮手一年就需要50贯的开销——抵得上5个常磐备步兵了。

不过,濑名氏义不得不承认的是,在这种不惜成本的训练下,雨秋家铁炮手的准头的确非常可观。据津田一吉所说,雨秋家铁炮手靠着速成的训练方式,命中率已经和训练有素的根来众铁炮手不相上下,换弹速度甚至超过了他们。而相比于织田信长的那些舍不得花钱训练的铁炮手,更是高了一个档次。

此刻,他们正埋伏在猿喰城后山的一处有灌木覆盖的陡坡上,冷眼注视着出城的斋藤家,他们选择了一条小路,朝着正在进行工程作业的辅兵冲去。

“殿下挑的这个伏击的地方,可真是不错。”北畠景家不由得赞叹了一句。从他在7年前开始追随雨秋平时算起,他的这位红叶殿下总是在防守上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天赋。无论是地形的选择,防御工事的修筑,防守部队的站位和轮换,都非常完美。

织田家早就料到多治见修理很有可能会出城逆袭,于是派出部队将猿喰城的四周粗粗地围了起来。不过雨秋平觉得,多治见修理对于这附近的山势的了解肯定远超于他们,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些小路直通取水的地方。因而他又将自己的铁炮排布置在水源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上,监视四周的局势。

果然,多治见修理率领的150左右斋藤军绕过了东门外泷川一益的阵地,向着南边的丘陵灌木中钻去。泷川一益追赶不及,只得作罢。然而,不管他们在山地里怎么绕,最后还是要冲向正在切断水源的辅兵的——而这就暴露在了北畠景家的视野下。

“装弹!”北畠景家压低声音道,周围的铁炮手们立刻手脚麻利地开始装填。几十秒后,铁炮的火绳已经被纷纷点燃。

北畠景家透过灌木和树林打量着不远处快速移动的斋藤军,其中大约有50披甲战兵,和剩下100左右的没有盔甲只有武器的杂兵——估计是临时动员起来的辅兵吧。等到他们的距离达到了最近时,北畠景家立刻大吼一声:“齐射!”

北畠景家那声大吼的尾音,立刻堙没在了铁炮的轰鸣声中。50支铁炮的轰鸣声已经颇为可观,在山地中更是产生了巨大的回声。铁炮的弹丸摧枯拉朽般穿过了树枝、灌木,射向斋藤军的队伍。那行走在树林灌木间的斋藤军只听到平地一声惊雷,紧接着就是一片弹丸没入肉体的声音和惨叫声在耳畔响起。栖息在山林间的飞鸟被这齐射声惊吓得手足无措,纷纷扑腾着翅膀飞出树林。

等没被击中的人回过神时,身边已经血流满地了。十几个足轻被铁炮击中,痛苦不堪地倒在地上,有几个人更是直接咽了气。而大量的灌木和树枝,也被横飞的铁炮弹丸集中,腾起大片灰尘、枝叶纷飞。

“居然是铁炮!”走在队伍正前方的多治见修理大吃一惊!他刚才不是没有发现山丘上有人,只是他自信自己熟悉地理,就算那些埋伏的小股战兵杀下来,他也可以从容地逃离。而如果是弓箭,在树林间的威力会大打折扣,造不成太大损失。

没想到是铁炮!

他抬起头看了眼小山丘上的织田军——每个铁炮手都穿着统一的无袖具足,头盔上插着一枚高高飘扬的红叶,此刻正快速换弹。

多治见修理立刻明白此事绝无善了,一次齐射就让他的出击部队减员了一成。他无奈之下,立刻下令部下撤退,逃回城中——却又被换弹迅速的铁炮队打了一轮,丢下了好几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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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你这铁炮队当真厉害啊!”池田恒兴听说多治见修理出城逆袭后,立刻带着部队赶来增援,却只看到了多治见修理狼狈逃窜的背影和地上那二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铁炮队就射了两轮,就干掉了这么多人啊!”

“什么呀,这可是花了我大价钱的!”雨秋平在池田恒兴的肩膀上拍了拍,“一根铁炮好几十贯呢!平时训练用的火药和弹丸也是要钱的啊!你只要肯花钱,也能有我这么强的铁炮队!”

“嘛,显摆什么臭显摆,”池田恒兴不屑地哼了一声,白了雨秋平一眼:“知道你有钱了!行了吧!我是穷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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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治见修理狼狈撤退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干扰织田家辅兵的作业了。他们用了三天的时间,在6月9日的下午彻底切断了猿喰城内的水源。时值盛夏,天气又炎热不堪,猿喰城内仅剩的饮用水快速地消耗着。由于先前城下町内的居民都逃入了城中,导致城内的用水状况更加捉襟见肘。

现在,居民们和城内的足轻们基本上已经不会将水用作除了饮用之外的其他任何用途,只有多治见修理一个人拥有着洗脸的权力。大家掘地三尺,只为了能找到新的水源,却都是徒劳无功。城内少数的树木的树叶都被渴得不行的人们掠夺一空,只因为其中含有着少量的水分。居民和足轻们盼星星盼月亮希望能来一场大雨解决燃眉之急,但是天公却始终不作美。

断水的威力往往比断粮更为强大,因为人们找到能吃的东西的机会,总是比找到水的机会要多得多。实在不行,还有人吃人这一条绝路可以走。而且人类忍受饥饿的能力,也远强于忍受干渴。

在这样窘迫的环境下,多治见修理已经束手无策。他只能竭尽全力收集淡水,保证他手下足轻的饮水。出城突围几乎毫无胜算,而织田家似乎也没有任何攻城的打算,试图活生生渴死多治见修理。

多治见修理现在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斋藤家的援军上,希望他们能够早日派人过来解围。然而,事与愿违,长井道利和东美浓的援军停留在关城,并没有做出试图援助猿喰城的打算。由于斋藤龙兴认为这一支织田家偏师难成气候,不会威胁到斋藤家在美浓中部的领地,故而并没有催促援军前去解围,而是想等到织田家自行退军后再跟上去收复失地。至于多治见修理这样一个小豪族的死活,斋藤龙兴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西美浓的豪族们让他伤透了心,他也因此对这些小豪族没有任何好感。

在多治见修理被围困期间,鹈沼城的大泽次郎曾经试图替他解围,但是面临织田家的大军,他也无可奈何。大泽次郎曾经派出使者请求长井道利和斋藤家的大军南下,会和诸多小豪族一起为猿喰城解围,却也遭到拒绝。心灰意冷之下,他也只能率军打道回府。

残酷的断水围城持续了六天,6月15日,多治见修理终于坚持不下去了。他以保证他和部下安全离开为条件开城投降。池田恒兴和前田利家都觉得,多治见修理已经走投无路,再提条件未免有些过分。但是丹羽长秀考虑到民心的问题,不想对美浓人逼得太紧,故而答应了他的要求。6月15日下午,多治见修理率军向北逃去,猿喰城也被织田军占领。织田军进城后,大家都忙着庆功。只有雨秋平因为己方断水伤害百姓的行为有些于心不忍,立刻组织足轻们疏通原本的地下水通道,同时运水进城,缓解城内居民的用水难,这倒是为他一直以来的“大好人”形象增色不少。

拿下猿喰城后,整个木曾川北岸的视野高点就都被织田家所控制了。丹羽长秀一方面派出使者向织田信长报捷,同时请求增援。另一方面,则试图进一步攻略猿喰城上游的重镇鹈沼城。

不过,就在丹羽长秀组织辅兵准备大规模打造攻城器械之时,木下秀吉却再次主动请缨,说要去劝降鹈沼城的大泽次郎!这可是让雨秋平等人惊讶不已。他还劝降劝上瘾了?

“藤吉郎,你怕不是想立功想疯了?”雨秋平苦劝道,“这次献出断水之计,你已经立下大功!没必要再去拼命了啊!大泽次郎可不是当年的中岛丰后守那样和咱们沾亲带故的邻居,而是敌人啊!万一他把你杀了给怎么办!”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嘛。”木下秀吉一边搓着手给自己打气一边应道,“再说本来就是险中求富贵啊!不拼命,哪里能够立功,哪里能够出人头地啊!”

“可是这总归是太危险了!”雨秋平依旧摇头道。

“嘛,红叶,”木下秀吉看着雨秋平担忧的神色,心中忽然有些感动:“你这样诚心待我,我也就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我不比你,不是什么明国来人,也不是英俊潇洒的今川治部的金龟婿。”木下秀吉苦笑了一下,“我就是个贱民的儿子,是个穷鬼,是个丑不拉几的提鞋的。”

“我从小就知道,要想出人头地,就必须要拼上的自己的一切才可以。”木下秀吉微微握紧了拳头,双眼也有些泛红,恶狠狠地低声道:“我也想向那些以前看不起我的人证明:就算出身在卑贱,靠着自己的努力,也可以让天下人尊敬!”

第三百三十四章 调略

虽说木下秀吉信心满满,但是雨秋平却对他此行能否成功忧心忡忡。

然而,木下秀吉很快就用实力证明,他能够成为前世日本的天下人,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卓越的调略能力,令人瞠目结舌。

6月16日,有着“鹈沼之虎”勇名的鹈沼城城主大泽次郎在木下秀吉的游说下,宣布归顺织田家。鹈沼城地理位置重要,和犬山城隔着木曾川相对,可以说是美浓针对尾张防线的东大门。得知鹈沼城不战而降后,整个东美浓上下都一片震惊。

“藤吉郎,你究竟是如何办到的!”在织田家为木下秀吉举办的庆功宴上,丹羽长秀连连屈尊向木下秀吉敬酒道。

“不敢不敢!怎敢让丹羽殿下给我敬酒!”木下秀吉连连逊谢道,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但是一谈到自己是如何劝降大泽次郎的,好大喜功的木下秀吉立刻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眉飞色舞地开口道:“只要是有缝的蛋,苍蝇都可以叮啊!”

“哦?藤吉郎!那你倒是说说,这个缝是在哪里的啊!”前田利家在一旁笑着问道。

“就在于他们这些前线小豪族和斋藤家以及大豪族之间的矛盾!”木下秀吉兴奋地一挥手,“泷川殿下的情报不是说了吗!猿喰城被围攻的时候,长井道利他们的大军停留在关城不愿意前来交战,而是就等着我们撤退!这些小豪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该是多绝望啊!大泽殿下眼睁睁地看着猿喰城被断水而陷落,却始终没有任何人去救他,该是有多心寒!我就是利用他对斋藤家的心灰意冷而去劝降他,告诉他斋藤家可以在多治见修理被围攻时抛弃猿喰城,就也可以抛弃他的鹈沼城!他不过是斋藤家的一颗棋子罢了!还不如归顺我们织田家,我们织田家绝对会守望相助!”

“妙计妙计!”池田恒兴在一旁啧啧赞叹道,“藤吉郎这一手可真是不错啊!都快赶上我了!不愧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啊!”

“少在那里吹牛了你,你什么时候带过藤吉郎啊。”雨秋平哈哈笑道,“就你那笨嘴,我敢打包票,如果是你去劝降,开口不超过三句话就要被推出去砍了!”

雨秋平的话引起众人一片大笑,笑声过后,丹羽长秀再次开口道:“藤吉郎这次的发现非常不错!这说不定可以成为我们的一个突破口,弥补我们兵力上的缺憾!”

丹羽长秀不说,雨秋平都差点忘了,丹羽长秀在前世的历史上,也是一个调略达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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鹈沼城投降后,织田家非但没有夺过鹈沼城的兵权和控制权,反倒给予了大泽次郎极大的自由。而远在清州城的织田信长得到消息后,也亲自派人向大泽次郎送去了感状和所领安堵,授予了织田家部将城主的职位。有了这样一个正面典型,一时间东美浓境内豪族们的心思都活络起来。

丹羽长秀顺势展开了一连串的调略活动,开始劝降那些同样靠近边境,暴露在织田家兵锋下的那些兔死狐悲的小豪族们。丹羽长秀先后三次亲身作为使者,前去加治田城、米田城和松井城劝降。在丹羽长秀的劝说下,加治田城城主佐藤忠能、米田城城主肥田忠政和松井城城主坪内利定先后投降织田家。短短半个月内,东美浓木曾川沿岸就有五座城池共计数万石领地被织田家拿下,让美浓上下一片震动。

这下子,斋藤龙兴再也坐不住了。眼下的那只织田家偏师,可不是那种到了秋收就会撤离的游击队了——他们已经在东美浓扎下根来了。他于是立刻下令位于关城的长井道利立刻率军南下,与堂洞城城主岸信周和败出猿喰城的多治见修理会和,反攻加治田城。同时,他还处死了加治田城城主佐藤忠能留在稻叶山城内作为人质的女儿。

得知消息的织田家也不含糊,立刻开展行动。森可成主张立刻北上抢攻堂洞城,在长井道利率领的主力和岸信周、多治见修理会和之前抢先击破二人,从而避免对方合流。虽然雨秋平觉得太过冒险,但是丹羽长秀还是采纳了这一建议,让森可成和泷川一益立刻北上,雨秋平和丹羽长秀作为第二阵紧随其后。

6月19日,森可成和泷川一益抵达堂洞城,随机发起猛攻。岸信周和多治见修理当时正把辅兵四处派出,到附近的森林砍伐木材打造攻城器械,准备等待长井道利大军到达后,就反攻加治田城。他们哪里想得到先到来的不是斋藤家援军,而是织田家的大军。正在城外的辅兵来不及回撤,只得在森林中四散逃亡。城内守城兵力不足,无法抵挡森可成和泷川一益的攻击。由于天气干燥炎热,泷川一益决定让弓箭手把点燃的松明绑在箭上,射入城中发动火攻。堂洞城的二之丸随机陷入熊熊大火中,场面一片混乱。森可成顺势突破城门,占领了二之丸。丹羽长秀率领的主力随后抵达,突入本丸,在入夜后拿下城池,岸信周夫妻战败自杀,多治见修理再次狼狈逃窜。而原本正在赶来堂洞城路上的长井道利意识到堂洞城遭遇攻击后,匆忙加快速度想要赶来救援,却被雨秋平的常磐备挡在了城西。在常磐备的防御下,长井道利的1000战兵难以突破,没能及时赶到堂洞城。入夜后,意识到堂洞城已经陷落,长井道利无奈之下,只得率领部队打着火把连夜撤退。

得知堂洞城居然也陷落了之后,斋藤龙兴和西美浓豪族组成的重臣联席会议都是大惊失色。双方匆忙合兵一处,率领10000大军东进到关城和长井道利合流,总兵力达到13000人。随后,在7月2日,大军南下经过枢纽金山城反攻堂洞城。雨秋平认为眼下实力悬殊,而堂洞城经历了大火后城防还没有完全修缮,民心也不稳,应该立刻撤退。在他的坚持下,织田加偏师放弃了堂洞城,退向鹈沼城和加治田城的方向,同时向织田信长求援。

这一次战役前,双方都没有想到战局居然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一次好好的偏师袭扰,蚕食领地的作战,却因为进展太过顺利而导致斋藤家全师而来。

斋藤龙兴没有多做犹豫,似乎铁了心要收复全部失地。在7月3日,再次南下反攻加治田城。加治田城城主佐藤忠能奋力抵抗,长子佐藤忠康在守城战中战死,才勉强守住了加治田城。

织田信长目光敏锐,对于战略的把握十分到位。在他与6月中旬察觉到斋藤家有集结大军的迹象时,就已经在尾张境内开始大规模召集部队了。收到丹羽长秀派来的求援使者后,他也立刻率领尾张境内集结的6000大军北上渡过木曾川,抵达了伊木山上的岩砦处。

然而,织田信长却没有被斋藤军牵着鼻子走,非但没有救援危在旦夕的加治田城,反而径直北上,向着斋藤家的来路,也是东美浓的重要战略枢纽金山城发动猛攻。而与此同时,他也下令丹羽长秀的偏师出兵袭扰,阻碍斋藤家大军回援。

斋藤龙兴得知后路有失,立刻下令全军撤退,结果却被丹羽长秀等人袭扰地狼狈不堪。雨秋平的铁炮队再次在袭扰战中大放异彩,通过神出鬼没的狙击和齐射严重干扰了斋藤家的撤退行动。而这一切的结果就是,当斋藤家与7月5日终于退回堂洞城时,金山城已经被织田信长攻陷。

织田信长并不满足,他立刻马不停蹄地向着连接稻叶山城和东美浓的关键要地关城发动进攻。此时的关城,也几乎空城一座。即使斋藤龙兴派出长井道利作为先头部队从堂洞城出发,急行军绕回关城,也是杯水车薪。长井道利的大军在关城城外被柴田胜家击溃,远山家、远藤家等东美浓豪族纷纷率军撤回本领,关城也随之沦陷。匆忙赶来的斋藤龙兴没能赶上救援关城,只得狼狈不堪地退回堂洞城。

而由于关城落入了织田家的手里,斋藤龙兴和西美浓豪族返回稻叶山城和西美浓的道路也被切断,10000大军被困在了东美浓。织田家分兵驻守关城、金山城、加治田城和鹈沼城,牢牢地锁死了斋藤军的退路。

织田家虽然兵力分散,但是都有城池作为依托,彼此间互相成掎角之势相互救援,斋藤军也拿他们毫无办法。而斋藤家大军云集堂洞城,西美浓剩下的部队也在留守的氏家直元的带领下进驻到了加纳城,威胁着织田家的侧后,让织田家也不敢妄动。局面也因此僵持下来,谁也无法取得进展。

然而,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秋收也迫在眉睫。西美浓和尾张的军队都急着赶回去秋收,不愿意在这里对峙,于是彼此都有了议和的念头。由于织田军军中常备兵较多,对秋收的影响相对斋藤家要少一些;而织田家又在这一仗里占据了优势,因而织田信长也就格外有底气。双方经历了历时五天的谈判,终于达成了协议——织田家放斋藤家离开,但是斋藤家必须退出堂洞城。

7月16日,斋藤家在织田家的监视下,灰溜溜地离开了东美浓,赶回西美浓去秋收。而这一战,也以织田家的大获全胜而告终。本来只是想派出一支偏师,蚕食一些美浓土地的织田家,获得的战果是他们出兵时想都不敢想的。不仅占领了东美浓可儿郡、加茂郡和中美浓武儀郡中将近7万石的领地,还夺下了连接中美浓和东美浓的重要城池关城以及东美浓枢纽金山城,几乎切断了稻叶山城和东美浓加茂郡、土岐郡和惠那郡的联系。这也是尾张被美浓压制了几十年来,第一次取得如此酣畅淋漓的大胜。

织田信长兴奋之余,狠狠地褒奖了这次的有功之臣。森可成终于能够重返美浓家乡,被织田信长任命为金山城城主,成为织田家在美浓占领区的总负责。丹羽长秀成为尾张大郡丹羽郡的郡代,领地也有大量加封。而木下秀吉也被提拔到了部将,受到了织田信长的高度赞扬。其他的有功之臣,比如雨秋平、泷川一益、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等人,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封赏。

第三百三十五章 棋局

由于东美浓战事的影响,尾张和美浓今年的秋收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然而,这些损失和织田家这次取得的战果相比,却是微不足道的。

在关城沦陷后,稻叶山城和东美浓广大地域的直接联络已经被切断了。只能想办法通过荒无人烟、山地纵横的北美浓来传递信息。不过,这些小山路也就只能供单人匹马的信使通过,想要让大军从这里经过是根本不现实的。因此,东美浓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一块“飞地”,斋藤家的军队到不了东美浓,东美浓的军队也去不了稻叶山。

织田信长立刻揪住这一点开始做文章,在秋收后立刻就再次集结部队,从犬山方向和金山方向向着东美浓施压。东美浓的远山家、远藤家等豪族抵挡不住织田家的大军,稻叶山城的斋藤家被隔绝在远处,也没有办法赶来支援,被迫向织田信长求和。远山家本就和织田信长有着姻亲关系,顺理成章地归顺了织田家。远藤家则不愿轻易屈服,困守山城之中。东美浓的大批豪族此刻也纷纷站队,将近一半的人归顺了织田信长,惠那郡、土岐郡、可儿郡、加茂郡的大片领地落入织田信长手中。

不过,织田信长倒也没有立刻展开对东美浓的平定攻略,因为连年征战之下,尾张的人力和男丁数量已经十分紧缺。丹羽长秀等人都建议织田信长休养生息,在建立了对美浓的优势后只要慢慢滚雪球就可以了,不必大动刀兵。

·

收兵回到领地后,雨秋平就接到了浅井长政送来的一封信——是一封报喜的信。原来阿市就在三天前,为浅井长政生下了一个小公主!雨秋平依稀记得,在前世的历史上,浅井长政和阿市一共诞下了三个女儿,被后世称之为浅井三姐妹,因为这三姐妹都因为各自的传奇婚姻而闻名。长女茶茶嫁给了成为天下人的丰臣秀吉,次女阿初嫁入了名门京极家,三女阿江的感情经历则颇为坎坷,但是最后嫁给了德川家康之子,德川幕府二代将军德川秀忠。姐妹三人如此受这些位高权重的大名们的追捧,可见其美貌的确是倾国倾城。也难怪,战国第一美女阿市和英俊的浅井长政的女儿,自然也是美人啦。

雨秋平不知道,由于他在这一世改变了历史,浅井长政和阿市诞下第一个女儿浅井茶茶的日子,比前世历史上早了两年。

不过,这样的好消息着实让雨秋平高兴了一阵子,也将喜讯传给了织田信长。不过雨秋平用脚趾想也能知道,他的那些想吃天鹅肉的狐朋狗友们得知阿市已为浅井长政诞下女儿后该有多么沮丧了。

几天后,浅井长政因为女儿诞生的兴奋劲似乎还没有过去,居然又给雨秋平送来一份信。浅井长政在信中,还用开玩笑的口吻替他的小公主茶茶向雨秋平的长子雨秋殇求亲。雨秋平笑过之后,心中却也颇为感动,因为这说明了浅井长政并不介意雨秋殇的残疾。

想到这里,雨秋平缓缓地叠好了手中的信,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就向着楼下的书房走去。今天雨秋佑跟着天野景德去旁听一场法律诉讼了,应该只有雨秋殇在书房里学习。

果不其然,雨秋平推开门时,正好看到了竹中重治和雨秋殇对坐在榻榻米上,两个人的中间还摆着一个棋盘。而今川枫也微笑着坐在雨秋殇身边,看着儿子笨拙地按照雨秋平编写的棋谱上的定式演练着。而坐在一旁的,还有今年才刚刚虚岁三岁的直江成元丸,正一脸懵懂地看着雨秋殇摆弄着棋子。

“半兵卫,你在教殇儿什么呢?”雨秋平走到竹中重治的身边盘腿坐了下来,对着雨秋殇笑着问道。

“红叶,我在教他围棋呢。”竹中重治轻声应道,目光却没有离开雨秋殇握着棋子的小手。

“哦?在学棋啊!不错不错!”雨秋平闻言笑道,拍了拍雨秋殇的肩膀,“爸爸也是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开始学围棋的哦!想学好围棋,必须要从这么大的时候就开始打底子。”

“可是爸爸,”雨秋殇有些懊恼地抬起了头,将手中的黑子放回棋盒中,对着雨秋平低声道:“殇儿怎么学都学不来。井伊夫人已经教了我和阿佑快一个月了,我依旧下得不好,阿佑却已经有模有样了。”

“学棋是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事情,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雨秋平笑着摆了摆手道:“不要着急,慢慢来。”

“可是佑儿他都能学好啊。”雨秋殇有些委屈地低声嘟囔道:“为什么无论我做什么…都要比阿佑,都要比其他孩子差上许多?”

“殇儿哥哥不可以这么说!”坐在雨秋殇身旁的直江成元丸刚学会讲话没多久,就嗲声嗲气地开口反驳道:“殇儿哥哥明明很厉害的啊。”

“成元丸…”雨秋殇愣了一下,眼眸感动地闪烁了一下。

“你看嘛,咱们成元丸都不觉得你不行,殇儿怎么可以妄自菲薄呢。”雨秋平在雨秋殇的头发上揉了几下,轻声安慰道。

“可是我每一次和阿佑对弈,都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他赢了好多好多目。”雨秋殇低下头去,有些不甘心地由从棋盒里摸出一颗黑棋,照着棋谱上的样子摆在了棋盘上。

“这个嘛…”雨秋平挠了挠头,“我也没看过你们下过,要不等他晚上回来了,你们在我面前下一盘看看?我帮你找找原因。”

·

听说哥哥要和自己下棋,爸爸还会坐在旁边看后,雨秋佑立刻兴奋地一蹦三尺高。本来哥哥因为每次都下不过他,已经有些不想和他下了。难得有了对弈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晚上吃过晚饭后,雨秋殇和雨秋佑就在书房里对坐在棋盘两侧展开了对弈。而雨秋平、今川枫还有竹中重治、天野景德以及井伊直虎五人,则围坐在棋盘附近,组成了规模庞大的观摩团。雨秋佑看到有这么多人来看他下棋,兴奋地小脸通红。而雨秋殇则因为这么多目光的注视,而有些局促不安。

雨秋佑执黑,而雨秋殇执白,两个小小的身影跪坐在那里,倒是有模有样。雨秋平精通围棋,大概看了几十手手后,就意识到这两个小孩子大概已经有了前世中国围棋五六级左右的水平,可以说是学得很快了。

看着这两个小孩子下棋,倒是也能反映出两人的性格和特点。雨秋殇下棋偏慢,每一手落子之前都要思考一会儿。而雨秋佑则几乎没有怎么思考,每一手棋都是在靠着棋感来下,抬手子落,“啪啪啪”下地飞快。

渐渐地,雨秋平开始看出了些门道。雨秋殇明显将雨秋平编写的和当时流传着的定式背得很熟练,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没有丝毫的偏差,该下在哪里就下在哪里。而雨秋佑的风格则颇为跳脱,招式大开大合,不仅经常不按照定式下棋而是天马行空,更是频频脱先抢占有利的位置。每一次雨秋佑不按照定式而变招时,雨秋殇就会陷入长考,最后的应对也都出现了不小的问题。而雨秋佑脱先时,雨秋殇也总是拘泥于定式,一定要走完他该走的步数,来保证自己的棋不存在任何破绽,而放弃了对大块空地的争夺。

双方你来我往,不断地在棋盘上落子,但是胜负却正悄悄地向着雨秋佑那边倾斜。雨秋佑的下法颇为激进,却凭着棋感抢占了大块空地。而雨秋殇则保守许多,虽然他把自己的棋和地盘守得密不透风,但是往往在布局结束时,已经有三分之二的地盘被雨秋佑控制。

而雨秋殇似乎也不喜欢冒险地打入雨秋佑的大片空地,而是总是试图去按照一板一眼的招式反击那些雨秋佑因为脱先而留下的破绽。虽然这样的战斗雨秋殇十拿九稳,几乎没有失败过。但是他往往也只能吃掉那么一两颗子,反倒是在战斗的过程中形成了厚势,让雨秋佑的大块空地和肚皮变得难以染指。

而在收官阶段,雨秋殇却做得比雨秋佑好很多。哪一手是先手,哪一手目数多都计算得颇为清晰,一招一式都毫无破绽,赚回了不少便宜。反观雨秋佑,在收官时的表现却乏善可陈,甚至出现了一些小失误导致被雨秋殇又吃了几个子。

然后,雨秋佑在布局阶段取得的优势实在是太过巨大了,以至于后面即使连连失手依旧领先了巨大的目数。最后,他执黑以197目拿下了比赛,十分开心地连连欢呼。而雨秋殇则有些不甘心,他死死地攥着手中最后一颗白子,用失落的目光扫过棋盘上的每一个角落,试图寻找自己所犯的纰漏。

雨秋平看完全局,心中已经明白。他微微一笑,伸出双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

“你们下得都很不错,这么短的时间能下得这么好,已经很厉害了。”雨秋平话锋一转,再次低声道:“不过,也都有不少地方需要改进哦!”

第三百三十六章 定式

“首先是殇儿,你要记住。”雨秋平在雨秋殇的脑门上轻轻地用食指和中指戳了一下,“记住定式是好事,但是当对方脱先的时候,一定不要拘泥于定式。”

“对不起,爸爸。孩儿知错了。”雨秋殇十分懊恼地低下了头。

“也别这样说啊,殇儿。”雨秋平笑着安慰道,“你这点倒是和你老爸挺像的。你老爸小时候刚学棋的时候,也是特别喜欢背定式,不把一个定式下完浑身难受。”

“不过,你本来就是防守型的下法了。如果再被定式所束缚,那么在布局上就会吃大亏了。”雨秋平揉了揉雨秋殇的头发,微笑着提醒道。

“孩儿不是很懂,请爸爸明示。”雨秋殇没有听明白雨秋平的意思,十分诚恳地问道。

“嘛,简单来说呢,围棋不就是一个比谁占得地盘大的游戏吗?”雨秋平笑了一声,把棋盘上的棋子收了起来,又拿出几颗棋子比划起来。

“双方开局的时候,总会尽可能地在空旷的四角和边路落下自己的棋子,以求对这些地区完成先期占领。而占得少的那一方,为了获得胜利,就不得不打入另一方的控制范围来捞空。”

“殇儿,我发现你很不喜欢打入,而又偏向于防守。那么,你要做的,就是前期铺开很大的阵势,占领棋盘上三分之二以上的边角,来逼迫对方打入你的控制范围——从而利用你的防守技巧攻击他。”

“可是爸爸,”雨秋殇疑惑不解地扬起了头,又低下头去,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棋盘:“铺开那么大的阵势的话,棋子就会很分散。对面打入进来时,我防守的时候肯定是杀不掉的。”

雨秋平看着雨秋殇懵懂的样子,哈哈一笑,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开口道:“嘛,我刚才讲的有点乱。那我现在从头讲一遍好了,你好好听。”

“不管是下棋还是打仗,防守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防守本身,而是为了取胜。”雨秋平缓缓地娓娓道来:“如果一次防守不能给自己带来好处,那么这次防守就是失败的!”

“而在下棋的时候,殇儿你之所以要去防守,也不该是为了防守本身,而是去赢下这盘棋。”雨秋平指着棋盘道:“就算你用上所有的子力,把100目的小地方守得密不透风,对方根本无法打入进来。但是,佑儿他拿到了261目,你还是输了!”

“下棋是这样,打仗也是一样的。”雨秋平回过头去,把目光投向天守阁外的大片平原。“如果斋藤家的人打了过来,爸爸肯定要率兵防御得对不对。如果爸爸只追求防守成功,而不追求雨秋家的胜利的话,爸爸就可以抛弃所有的领地,把常磐备的全军全部龟缩到黑田城南边的小岩砦里。咱们常磐备600战兵,足以把那个小岩砦守得密不透风,防守肯定是成功了。可是那样的话,不仅雨秋家的领地全部丢失,黑田城也将落入敌手。就算我守住了那座小岩砦,雨秋家还是输了。”

“所以,爸爸必须要做的,就是派兵驻守黑田城和木曾川畔的几个关键位置,以求互相呼应,阻止斋藤家侵入我们的领地,把雨秋家的损失降到最低。虽然,这种防守可能没有之前龟缩在小岩砦里那么保险,但是这样的防守才有可能给雨秋家带来胜利啊!”

“所以你下棋的时候也要这样,虽然你可以花很多的子力把一条边守得密不透风。但是光光防守一条边,是无法带来胜利的。你必须要冒着风险铺开较大的阵势,等待敌人来进攻。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获胜啊。”

雨秋殇听完雨秋平的解释,这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记住了,防守不是为了防守本身,而是为了获胜。”雨秋平在雨秋殇的鼻子上轻轻地刮了一下,“所以,佑儿他不肯跟你下完定式就脱先去布局的时候,你也必须要跟上!展开更大的局面,这样你的防守才有成功的机会。”

“好的,爸爸,我记住了。”雨秋殇明显听进去了雨秋平的话,使劲地握了握拳头。

“殇儿真棒,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

“然后就是你,佑儿!”雨秋平有些不满意地看向一旁因为赢棋了而兴高采烈地雨秋佑,“你的问题,比你哥哥还严重。”

“啊?为什么啊!”雨秋佑一脸诧异地看着雨秋平,“佑儿不是赢了吗!”

“你赢了归赢了,那也是因为你哥哥下得太保守了。”雨秋平皱着眉头低声道:“你给我老实交代,平时让你背的定式,你有没有好好背?刚才你有好多手定式都下错了啊!”

“爸爸刚才不是说,不能拘泥于定式的嘛。”雨秋佑不满地顶嘴道:“哥哥一直在下定式,不是也下不过我的吗?那为什么还要死背定式呢?”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背的吗?”雨秋平坏笑了一声,在雨秋佑的屁股上拍了两下,“我看你就是因为贪玩,自己偷懒没背好不好!”

“额…”心事被看穿的雨秋佑小脸一红,嘟着嘴低声道:“但是反正不按照定式下也能赢的啊!”

“佑儿,做人要踏实一点,不要太飘。不能因为有了一点成就,就心浮气躁。”雨秋平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说道:“你现在完全是靠着棋感在下棋。的确,你的天赋很好,但是不经打磨的天赋,永远也只能停留在天赋这个层面罢了。只有踏踏实实打好了基本功,以后才会有大本事。”

“在你眼里看起来没什么用的定式,其实是无数前人的心血啊。这是他们一代代人毕生智慧的结晶啊。背下来他们,不仅是为了让你在下棋是能用到。更重要的,是在培养你对围棋的感觉。所谓万变不离其宗,无数的棋局变化其实都来自于这些简单的定式里啊。”

“知道了,知道了。”雨秋佑依旧噘着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应道。看得出来,他根本没有听到心里去。

“唉…”雨秋平轻叹了一口气,“看来你这孩子,不吃些苦头,是不知道基本功有多重要了。”

“这样吧,我来跟你下一盘。”雨秋平理了理衣摆,就跪坐在棋盘的一侧,“让子棋。你要是赢了,以后你所有的定式都不用背了,爱怎么下就怎么下。如果你输了,就必须给我踏踏实实地学习,不准偷懒。”

“真的吗!”雨秋佑有些兴奋地抬起头,跃跃欲试地快速挪到了雨秋平的对面。

“红叶还是不要轻敌啊。”竹中重治在一旁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二公子天赋异禀,不可小觑哦。”

“没事,就是要让这小子吃吃苦头。”雨秋平轻笑了一声。

“那父亲,您是让我九子吗!”雨秋佑抬起头,试探性地向雨秋平询问道。

“不。”雨秋平淡然地摇了摇头。

“那七子?”雨秋佑再次试探性地望向雨秋平。后者摆了摆手,拒绝了他的要求。

“那算什么让子吗!佑儿肯定下不过爸爸啊!”雨秋佑不满意地抗议道,“连井伊夫人让我九子都能赢我,他们都说爸爸比井伊夫人还要厉害啊!”

雨秋平没有说话,只是随手从棋盒里捞出了一把棋子,递到了雨秋佑的身边。他手一松,棋子就哗啦啦地落了下来,约莫要有二十几颗。

雨秋平看了一眼那一小堆棋子,挑了挑眉毛,又看了看雨秋佑。

“佑儿,就让你这么多。”雨秋平微笑着说道。

周围的人见状,倒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下围棋这么久以来,还从未见过让这么多子的情况。

“这…”雨秋佑一时间也是目瞪口呆,“那爸爸…佑儿把它们摆在哪里呢?”

“你随便摆。”

·

小半个时辰后,雨秋佑已经是汗流浃背,小脸通红。他明明一开始已经几乎把整个棋盘填得密不透风,此刻却已经被雨秋平杀得七零八落。他父亲几乎不讲道理地肆意打入,胡搅蛮缠地乱打一通,最后死的却总是雨秋佑。找遍整个棋盘,雨秋佑的活棋仅仅就剩下了三个角和五小块边。

“好强啊。”坐在一旁的竹中重治由衷地感叹道,“红叶的才华,堪比国手。我本以为自己苦学十几年,也算是略通一二。今天看完红叶的这盘棋,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当年今川领内,盛传红叶殿下能和治部大殿对弈至和棋。”井伊直虎也忍不住感慨道:“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雨秋平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弯下腰,平视着委屈得不行了的雨秋佑。

“傻孩子,好好学吧。”雨秋平轻轻地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爸爸之所以强,也不是靠着棋感乱下一通的。爸爸从小就努力背着定式,给你的那本棋谱上的定式,爸爸能一个不差地背下来。每走一步之前,都会仔细算清后面所有的变化。”

“踏实一点,世界上没有成功的捷径。”

第三百三十七章 点子

就在雨秋平忙着在黑田城天守阁的书房里教育着自己的孩子时,黑田城城内的一处鲸屋里,有四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却正在谋划着什么。鲸屋里,一间昏暗的雅间中,四个男人正推杯换盏着。

“信实啊,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御前崎仲秀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送到了自己的嘴里,一边慢慢地咀嚼着,一边坏笑着上下打量着穴山信实。

“哪里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啊,就是请两位老哥吃顿好的!”穴山信实陪着笑脸道,“当年咱们还一起在知立城里做苦工的时候,两位老哥对我就照顾得狠啊!今天好不容易有点积蓄,自然要好好款待一下两位老哥啊!还有庆次,咱们之前不是约好要一起去尾张的鲸屋么?”

“这还差不多。”一旁的小川佑东已经一杯接着一杯喝得满脸通红,满嘴酒气地嘟囔了一句。有免费的酒局,他小川佑东是一定不可能错过的。

“真的——吗?”御前崎仲秀的脸上却是写满了不相信,“如果真的是为了这个,怎么没见你去请安成老大哥、子经还有那个没脑子的吉岗胜政一起来吃饭啊?为啥独独请我们仨?”

“这…”穴山信实面色一红,有些局促不安地笑着想要搪塞过去。然而,前田庆次却是大笑着挥手打断了他,随手抽出叼在嘴里的烟枪,在穴山信实的脑袋上敲了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前田庆次用一种玩味的眼光看着穴山信实,“信实你小子平日里哪会免费请客啊!这次不惜花大价钱请我们三个吃饭,肯定是有所图谋啊!”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还没等穴山信实说话,御前崎仲秀立刻坏笑着接上了话头,“怕不是为情所困,才来求助我们的?”

“怕不是那位令你朝思暮想的井伊夫人啊?用常规的方法追不到手,想找我们出些歪点子?”前田庆次默契地和御前崎仲秀一唱一和道。

“安成老大哥很是正派,肯定不会帮你想阴招。子经他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整天就把‘对得起’挂在嘴上,肯定也帮不了你啥。”御前崎仲秀边说边笑道,“胜政那没脑子的一看就想不出办法,只能白来吃你东西。排除了他们之外,就来找了我们仨?”

御前崎仲秀和前田庆次说完之后,就一起放下筷子,盯着穴山信实看。小川佑东则又是干了一大杯酒,醉眼惺忪地打量着穴山信实。

“唉!”穴山信实被三个人看得没有办法,长叹了一口气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们啊!实不相瞒,我追求直虎她已经快两年了,可是她真的心如铁石啊,就是不肯答应我的追求。明明我都做得那么好了!她为啥就不正眼看我一眼呢!”

“你们帮我评评理!”穴山信实似乎越说越不满,声音竟然有些变了调:“照理说,我穴山信实虽然不敢说是咱家殿下那样的美男子,但是好歹也算是一表人才了吧!我还是咱们雨秋家骑兵队统领,跟着殿下南征北战多年,战功卓著,也算是雨秋家的宿老啦!我这!我这!怎么说也可以算得上是才貌双全了啊,绝对是个合格的武士了啊!直虎姑娘为啥就是看不上我啊!”

“你别说,还真是奇怪啊!”御前崎仲秀也在一旁符合道:“说几句你可能不开心的啊,”他边说边挑眉看了看穴山信实,继续道:“你那直虎姑娘,我没记错的话,是不是已经要30岁了?”

“没错。”穴山信实点了点头道。

“你看嘛,30岁的老女人,就算姿色再好,又还能有几年好看的呢?她这个年龄,又没啥地位,一般的武士肯定都不会娶了啊!能遇上你这样一个痴心汉已经算是不容易了,她咋还不识好歹呢!”御前崎仲秀替穴山信实愤愤不平地抱怨道。

“就是就是,话粗理不粗啊。”前田庆次也在一旁帮腔道。

“我说你们啊,不可以这么说啊!”就在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时,坐在一旁喝得醉醺醺的小川佑东却突然开口打断道:“感情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又不是单纯比比谁的条件更好,就爱上谁的。不然岂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该爱上咱们红叶殿下,所有的男人都会去追咱们主母?”

“比方说我老婆,”小川佑东晃了晃酒瓶,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后开口道:“虽然姿色谈不上多好,但是我就是爱她。她也不嫌弃我这个酒鬼,每次我喝醉了,都给我泡醒酒汤。这就很好了啊,又不是比谁的条件好。”

“佑东兄弟说得在理。”穴山信实闻言恍然大悟道。

“所以啊,关键不是你有多好,而是你要想办法,让井伊夫人对你日久生情啊。”小川佑东又干了一口酒,补充道。

“我倒是也想啊。”穴山信实叹了口气道,“但是我这不都努力了两年了,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我觉得,信实你只要和那小孩子虎松搞好关系就可以了啊。”前田庆次开口建议道:“我看你现在和虎松关系就很好啊,经常一起玩。只要虎松每天都粘着你,直虎姑娘不就得每天和你待在一起了么?”

“可是还是没用啊!”穴山信实鼓着腮帮子高声道,狠狠地趴了几口饭,“虎松那孩子真的很讨人喜欢,聪明懂事!我真得挺想给他当个义父的啊,可是直虎姑娘就是不给我机会啊。”

“要我说啊,你还有另一个办法!”前田庆次忽然坏笑道,“做男人嘛,胆子就要大一点!”

“就今天晚上!”前田庆次腾地一下站起身,把酒桌都弄得震了一下,吓了大家一跳。只见他豪气万丈地一挥手,在穴山信实的背上重重地拍了两下:“直虎姑娘似乎今晚去天守阁教咱们大公子和二公子下棋了,晚上肯定要回家吧!哥几个就帮你把她在路上绑了,送到你家里去,你今晚就把事儿给办了!这女人嘛,平时傲气的狠,到了床上还不是要老老实实地服帖!”

“别别别别别!”穴山信实被他这番话吓得面如土色,“直虎是个好姑娘,可不是鲸屋里的妓女啊,这如何使得?我绝对不能这样对她!”

“那要不我们折中一下,”御前崎仲秀用筷子漫无目的地敲了敲酒杯,坏笑着说道:“哥仨帮你扮成歹徒的样子,把井伊夫人给绑了!然后你冲出来英雄救美,打跑我们三个,救下井伊夫人!这下子,井伊夫人肯定就要倾心于你了吧!”

“我怎么感觉会坏事。”小川佑东听完御前崎仲秀的计划后,幽幽地嘟囔了一句。

“你这乌鸦嘴,把嘴巴闭上!”御前崎仲秀不满地哼了一声。

·

不久后,黑田城回到井伊直虎府邸的一条必经之路上的小巷里。

“仲秀,你这办法真的行得通吗?”事到临头,穴山信实还是有些拿捏不准,压低声音询问道。

“好了好了,你小子平时冲锋的时候那么凶猛,怎么现在怂成这样!”御前崎仲秀十分不满地横了穴山信实一眼,同时把一个黑色的蒙面布系在了自己的脸上。一旁的前田庆次和小川佑东也有样学样,扮成了一副蒙面歹徒的样子。

“去吧去吧!”前田庆次边说边在穴山信实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把后者直接踹出了小巷子,直冲到远处一边的巷子里,“等着出来英雄救美吧!”

大约两刻钟后,寂静的月色下,有节奏的脚步声开始从远处传来。御前崎仲秀三人立刻屏住呼吸,悄悄地从阴影里探出头去,向着街道的那一侧看去。

只见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正快步向着自己这边走来。而身后不远处,似乎还有另外一个顺路的小女孩。

御前崎仲秀确认来者正是井伊直虎后,立刻快速缩了回来,和另外两个人打了几个手势。小川佑东和前田庆次会意地点了点头,蓄势待发地蹲了下去。

等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走到了他们埋伏的这条小巷子边上时,御前崎仲秀立刻大吼一声:“站住!”随后,他就带着前田庆次和小川佑东一起跳出巷子朝着井伊直虎冲了过去!

井伊直虎虽然也是武艺高强,可是猝不及防之下被三个男人袭击,还是被吓了一跳。然而,还没等前田庆次等人扑上去,一个小身影却忽然从侧面冲了上来。紧接着,一道寒光就照着三人而来。前田庆次暗叫不好,匆忙一个闪身,电光火石间,一把薙刀就从他的鼻尖处划过——差一点点就可以砍中他的脸。赤手空拳的三人根本没有想到居然会有拿刀的出现,一时间狼狈不堪。

“是谁!”

月色中,只听到那个小身影用脆生生的童声大声喝道。

“龙…龙子?”御前崎仲秀听出了龙子的声音,下意识地应了一句。

“嗯?”御前崎仲秀一开口,本来如临大敌的龙子也愣了一下,“御前崎大人?是您么?”

龙子快速地用薙刀一挥,挑下了路旁一户人家的灯笼,挑到了御前崎仲秀他们的身前,借着灯火打量着三人。那几层草草绑好的蒙面布,根本无法掩饰住这三个人的身份。

“御前崎大人,小川大人,前田大人?”涉世未深的龙子彻底傻了,“我是奉殿下之名来护送井伊夫人的…您们为什么要袭击井伊夫人?”

还没等御前崎仲秀他们回答,远处的小巷里立刻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穴山信实提着一根棒子,气势汹汹地朝着前田庆次冲了过来。

“直虎!别怕!我来救你啦!”为了在心上人面前大展身手而紧张不已的穴山信实根本没看清楚情况,就大声喊出了他刚才练习许久的台词,同时狠狠地把棒子朝着前田庆次砸去。还是龙子眼疾手快,一刀砍断了那根棒子,才让前田庆次逃过一劫。

停了下来的穴山信实,看了一眼眼前的情况,才意识到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四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虽然龙子还一头雾水,但是井伊直虎却已经明白过来了。她因为恼怒而满脸通红,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穴山信实后,转身拂袖而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 孩子

第二天,当雨秋平从龙子口中得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后,穴山信实、御前崎仲秀、前田庆次和小川佑东四人,就被雨秋平交到天守阁里一顿臭骂。

“你们几个倒是长本事了啊!”雨秋平被他们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几个堂堂正正的大男人,我雨秋家的武士,大半夜里去袭击一个女人?你想把我雨秋家的脸丢到哪里去?”

“殿下啊,您可不能冤枉了我们啊!”前田庆次立刻油嘴滑舌地准备开口辩解,却被雨秋平直接挥手打断。

“没空和你们几个废话!”雨秋平一拍桌子道,“你们几个自己去找权兵卫,按照军规自己领罚吧!”

穴山信实四人灰溜溜地找到天野景德,按照军规被罚了半年的俸禄然后又挨了20板子。此刻,穴山信实正捂着发疼的屁股,一瘸一拐地向天守阁走去——他还被罚值勤七天。

走到天守阁外的庭院时,他忽然听到庭院里传来了小孩子嬉戏打闹的声音。他于是绕过一座假山,向着草地那边看去——只见十几个小孩子正在一起嬉戏打闹。那是雨秋殇。雨秋佑还有他们这些重臣们的孩子。令穴山信实郁闷不已的事情是,他们那些跟着雨秋平一路过来的元老里,只有他和查理两个人还没有娶妻生子。而查理纯粹是没有娶妻的兴趣才没有结婚的,而他则是可怜的光棍一个。

“雨岑,雨岑!”其他十个小男孩都在玩着赛跑摔跤的游戏,小小的直江成元丸却一直粘着雨秋岑不放。

“说了多少遍啦,我叫雨秋岑!不是雨岑!”小公主雨秋岑嘟着嘴巴笑骂道,“成元丸,不要再叫错啦!”

“我不管,我就要叫雨岑。雨岑叫起来好听!”直江成元丸边说边突然把背在背后的双手伸了出来,只见他双手捧着一朵摘下来的小花,送到了雨秋岑面前:“雨岑!给你花花!”

“唔!”雨秋岑脸一红,犹豫了一下,还是快速地伸出手来,蜻蜓点水般把小花从直江成元丸的手中拿走,在身旁几个姐妹的笑声中背过身去。

“成元丸!一起来玩啊!”虎松朝着一旁的直江成元丸喊道:“我们差一个怪兽!快过来啊!”

直江成元丸鼓了股腮帮子,悄悄地上前了一步,向雨秋岑问道:“雨岑!开心吗!”

雨秋岑的脸红得更厉害了,旁边的几个小姑娘也一直在咯咯地笑。害羞的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立刻快步跑开了。直江成元丸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出来,向另外几个男孩子那边跑去。

·

“红叶,真羡慕你啊。”前来做客的木下秀吉此刻正坐在黑田城天守阁三楼的窗户旁,和雨秋平一起看着楼下嬉戏的孩子们。“都已经有三个孩子啦!”

“是啊,不知不觉,殇儿和佑儿都已经长这么大了。”雨秋平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也是感慨万千:“岑儿虚岁也已经要3岁了,真快啊。仿佛昨天,她还躺在襁褓里一样。”

“当时就这么长。”雨秋平笑着转向木下秀吉,用双手比划了一下雨秋岑的长度,“现在都这么高了。”

“唉。”木下秀吉闻言叹了一口气,用双手托着下巴,无力地靠在窗户上。

“嘿,藤吉郎!”雨秋平看到他如此消沉,就用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好歹也是3000石领地的领主啦,有点领主的样子!”

“哪里比得上加封到30000石领主的红叶啊。”木下藤吉郎嘴上谦虚了一句,可是雨秋平还是明显地从他的脸上看出了喜色。

“唉…”然而,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木下秀吉看着楼下的孩子们玩了一会后,又是叹了一口气道:“我和宁宁也结婚好几年了,却始终没有孩子啊。这几年我每年都回去拜拜观音菩萨,拜拜神佛,可是就是不灵验啊。”

“这个嘛…”雨秋平打量了木下秀吉几眼,也是叹了口气。木下秀吉将近比他大了5岁,眼看就是要30岁的人了,头发都开始稀疏起来。像他这个年纪的正常日本男人,一般都有了两三个孩子了。

“或许…你可以试试看一些偏方?”雨秋平挠了挠头,试探性地建议道。

“嗯?红叶可有良方!”木下秀吉一下子精神起来,猛地一个转身,目光炯炯地瞪着雨秋平:“快快教我!”

“也不是什么良方啦…”雨秋平微微一笑,低声道:“就是我们明国的一些土方子,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

就在雨秋平和木下秀吉分享着所谓的“明国秘方”时,他忽然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接近他的孩子们。

“那不是信实那臭小子吗?”雨秋平一眼认出了穴山信实,“偷偷摸摸的,在干嘛呢?”

此时,天守阁楼下。

“那不是穴山叔叔么?”雨秋殇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走来的穴山信实,于是拉了拉虎松的衣袖,“快看,你的穴山叔叔来了。”

虎松回过头去,正巧和踱步而来的穴山信实对了个满眼,兴奋地挥着手跑了过去。

“穴山叔叔!”虎松张开双臂,笑着做出了一个要抱抱的姿势。

“虎松!”穴山信实也笑着蹲了下来,一把将虎松搂在怀里抱了起来。

“穴山叔叔,你怎么这个样子啦!”雨秋佑看到穴山信实把虎松抱了起来,叉着腰不满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把他追得没力气了,就要抓到他了!你把他抱起来,我怎么抓啊!”

“略略略!来抓我呀!”虎松坐在穴山信实的怀里,朝着雨秋佑做了个鬼脸,把后者气得不行。雨秋佑二话不说就助跑着冲向穴山信实,然后猛地跳起,就想去抓穴山信实怀里的虎松的鞋子。虎松也灵巧得很,一个闪身就骑到了穴山信实的脖子上,躲开了雨秋佑。

“哈哈,二公子,抓不到我了吧!”虎松嬉笑着看着在地上又蹦又跳的雨秋佑,再次得意地做了个鬼脸。

“穴山叔叔,你把他放下来!”雨秋佑不满意地挥了挥小拳头,“不然我就把从前田叔叔那里听来的你的挫事都去告诉虎松他妈妈!”

“别别别!”穴山信实一下子脸色大变,没想到庆次那小子居然把他嫖资不够被扣下的事情说给小孩子听啊。

“穴山叔叔,你别信他的!”虎松揪了揪穴山信实的头发道:“有我在,肯定不让他碰到我妈妈!”

就在虎松和雨秋佑你一言我一语斗嘴的时候,善解人意的雨秋殇却是快步跑了过来。他用左手拉住了弟弟的衣襟,低声道:“阿佑,别闹啦!穴山叔叔估计找虎松有事情呀。”

“好吧。”雨秋佑倒是很听雨秋殇的话,有些不甘心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白了虎松一眼道:“虎松!你等着!等你下来了,看我不抓死你!”

“哼!”虎松毫不示弱地一挺胸膛,朝着雨秋佑摆了摆手,就顺从地让穴山信实把他抱到了一旁的树下。

“穴山叔叔,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虎松好奇地问道。

“嘛,也没什么事情啦。”穴山信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吞吞吐吐地开口道:“就是想问问…额…那个…你妈妈,昨天晚上有没有和你提到叔叔啊?”

“嗯?”虎松愣了一下,懵懂地摇了摇头,“没有啊,叔叔昨天晚上怎么了吗?”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没什么!”穴山信实连连摆手,长出了一口气道:“看来她没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他背后却突然响起了一声冷冷的女声。

“是吗?”

穴山信实吓了一跳,匆忙转身。只见井伊直虎怀里抱着一袋茶具,神色严肃地站在他的身后,看来是要过来给雨秋殇和雨秋佑上课的。

“直…额不!井伊小——夫人!”穴山信实慌得舌头直打卷,匆忙鞠了一躬,语无伦次地高声道:“昨天晚上真的是非常抱歉!我只是想向您表明我的…”

“虎松,你先回去玩吧。”穴山信实话还没说完,井伊直虎就忽然开口打断了他,打发虎松回去继续玩抓人游戏。虎松早就等不及了,听到井伊直虎的话后,立刻一溜烟地跑掉了,只留下井伊直虎和穴山信实二人站在树下。

“穴山大人。”井伊直虎面色冷淡地直视着穴山信实的双眸,沉声道:“在下明人不说暗话。我明白大人的心意,也无意吊着大人。实话实说,我们之间绝无可能,还请大人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穴山信实闻言,立刻宛若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一样失落。他尴尬地咧了咧嘴角,想用笑容来掩饰内心的崩溃。片刻后,他仿佛难以置信一般,咽了口口水,不甘地低声问道:“能告诉我原因吗?”

井伊直虎的眼眸闪烁了一下,不安地低下头去。思量了半晌后,她抬起头来,冷冷地低声道:“原因太多了。但是至少,我不会看上一个整日泡在鲸屋里的登徒浪子。”

第三百三十九章 关系

当天下午,军营内,几个军官结束了一天的训练任务,正聚在一起展开今天的总结会议。会议的正事聊完之后,吉岗胜政立刻迫不及待地嘲笑起了他的几个同僚们。

“嘿嘿!你们几个是真的惨啊!”吉岗胜政边笑边拍着桌子,似乎难以掩饰他的幸灾乐祸,“四个大男人去袭击人家一个姑娘,还被一个咱们龙子一个小女孩当场反杀。以后把这事情讲出去,你们的脸还往哪里搁啊!”

“所以说你倒是闭嘴啊!别讲了啊!”御前崎仲秀黑着脸道:“谁知道龙子这小丫头片子居然跟着护卫啊!谁知道啊!再说我们也是一片好心,都是为了信实兄弟啊!”就在他忙着跟哄笑着的同僚们解释时,余光中却发现小川佑东正坐在角落里喝酒。

“死酒鬼,喝什么喝!”御前崎仲秀不满地嚷嚷道:“这事情你也有份,快过来帮忙解释!你以为你喝醉了,大家就不记得这件事了么!”说罢,他就伸手去抢夺小川佑东手上的酒瓶。

“你别动!”小川佑东一把推开了御前崎仲秀,小心翼翼地把酒瓶护在了身后,同时愤愤不平地同样大声道:“都怪你这厮出的馊主意!我被罚了半年的俸禄啊!这半年都喝不了酒了,你赔啊!”

“好了好了,大家都别吵了。”福岛安成苦笑着拉开了互相推搡的两人,“这件事情总归都是你们不对,有没有去给井伊夫人陪个不是啊?”

“谁要去理那娘们!”前田庆次第一个火大道:“吊着咱们信实兄弟不放,还真以为自己是公主了?我们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这你就说的不对了啊。”水原子经闻言不满地驳斥道:“井伊夫人又没有欠信实兄弟什么,拒绝信实兄弟也算是对得起井伊家啊!倒是你们几个,这事情做得不地道,必须去道个歉才能对得起咱们雨秋家的名声啊。”

“但我们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御前崎仲秀一拍大腿,不满地嚷嚷道:“那娘们昨天还给信实兄弟甩脸色,算是什么意思啊!”

“别一口一个娘们的,信实兄弟还在呢。”小幡杰盛忍不住提醒道。

他这一句话,一下子把众人的目光引向了穴山信实,后者正一个人魂不守舍地坐在桌子的一角,似乎根本没听到大家的对话。

“好了好了,你们几个也别一口一个咽不下气的之类的了,”福岛安成笑着打圆场道,“这样吧,今天我请客,咱们到鲸屋里好好搓一顿,你们也消消气,明天去给井伊夫人道个歉!”

“好嘞!”御前崎仲秀第一个欢呼道:“还是咱们安成老大哥够意思啊!谢谢大哥款待!”

“没事没事,到了那里随便点,不用帮我省着,请兄弟们吃顿好的。”福岛安成说罢就一扶桌子,带着大家一起起身,向着营帐外走去。而作为一个临时代替他生病的足轻大将排长来开会的新人兼松正吉,也在其中。

“唉?查理先生不一起去吗?”兼松正吉都快要走到营房门口了,却发现查理依旧坐在凳子上,没有起身的意思,诧异地开口问道。

“新来的,不懂了吧。”北畠景家笑着拍了拍兼松正吉的肩膀道:“洋人小哥从七八年前就是那个样子啦,所有和训练无关的集体活动,一概都不参加的。不信你去邀请一下试试看?”

“这样吗?”兼松正吉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但是一贯好奇的他还是没忍住,向着查理那边招了招手道:“查理先生,不一起去鲸屋聚餐吗?”

“我很愿意去,但是我待会还有事情。”查理望了他一眼,面色平静地拒绝道:“十分抱歉。”

“查理先生能有什么事情啊?”兼松正吉压低声音,向着一旁的北畠景家请教道:“连聚会都不来?”

“还能有什么事情?”北畠景家轻声笑着反问道:“除了连箭,洋人小哥啥都不感兴趣。我甚至觉得,他吃饭睡觉也只是为了有力气练箭罢了。”

“这样啊。”兼松正吉点了点,看了眼屋内后,又开口道:“那穴山大人也是要去练习骑马,所以一直不来参加聚餐的吗?”

“啥?”北畠景家愣了一下,回头望去,这次看到穴山信实居然也坐在座位上。

“你小子别误会啊,”北畠景家又拍了拍兼松正吉的肩膀,开口提醒道:“信实那家伙可不是像洋人小哥那样勤奋的人。他那个色鬼,整天恨不得泡在鲸屋里,有去鲸屋的聚会怎么可能不去呢?”

“信实!”北畠景家扯着嗓子连喊了几声,穴山信实却依旧魂不守舍地没有抬头。于是,他索性走到了穴山信实的身边,对着他的耳朵高喊了一句:“信实!”

“嗯?嗯嗯!”穴山信实如梦初醒一般猛地抬头,有些茫然无措地看了眼除了查理已经空空荡荡的桌子,又看向北畠景家:“怎么了吗?散会了吗?”

“信实啊,又开小差了?”站在门口的御前崎仲秀大声道:“早就结束了,大家一起去鲸屋吃饭啦!就等你啦,快点,别让鲸屋里的姑娘等着急了啊!”他的话,立刻引起周围同僚们的一片哄笑。

然而,大家预想中穴山信实猴急地跑过来,第一个冲向鲸屋的画面却没有发生。后者咧了咧嘴角,神色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道:“算了吧,你们去吧,我今天有点事情。”

“啥?”前田庆次只觉得自己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信实兄弟,我们说的是去鲸屋哦!你听没听清楚啊!有啥事情比去鲸屋重要啊?”

“没有啦,今天真的有事,改天吧。”穴山信实尴尬地连连摆手,说罢就起身灰溜溜地跑出了营房。

“咋回事?信实那色鬼居然不去鲸屋了?”前田庆次皱着眉头,把自己脸上画着的倾奇者线条都皱歪了。他探出头去,望向地平线那边,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太阳是从西边落下去的啊。”

·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就到了永禄八年(1565)年底,雨秋家的一切也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12月3日,真田昌幸带着一大沓情报,来到了雨秋平设立在天守阁三楼的办公室内。

“怎么了,喜兵卫?”雨秋平刚刚和竹中重治、天野景德聊完雨秋殇和雨秋佑该在明年开始习武的事情,正坐在椅子上喝着一杯热茶。

“殿下,这是一些西美浓的情报。”真田昌幸把那一大沓纸放到了雨秋平的桌上,“自从我们的商队和津岛商人众开始和西美浓大规模贸易后,细作和忍者的潜入变得更为容易。现在几乎每个重要城镇的城下町里,都已经布下了我们的耳目。”

“你和青冈这几年来废了不少力气啊,”雨秋平看了眼那厚厚一沓的情报“几乎是凭空搭建了咱们雨秋家在西美浓的情报网,真的很辛苦啊。”

“这么多纸,你们这岂不是要在西美浓安插了几百个细作?”雨秋平弯下腰来,侧着头看了眼那厚厚的纸堆。

“那倒是没有,这里应该一分为三,这三份大抵相同,却又有着诧异。”真田昌幸于是上前一步,在桌上将资料分成了三份,“这份是给殿下和咱们的高官看的。”真田昌幸晃了晃手里的那份,又指了指着手的两堆,“这一份,是给织田大殿和津岛的商人们看的。剩下的一份,是给咱们雨秋家普通的军官足轻可以了解的。”

“哦?”雨秋平愣了一下问道:“这是为何?这三份有什么差异吗?”

“没错。”真田昌幸点了点头道:“之所以要专门准备一份不完全的情报给咱们普通的军官足轻看,是因为西美浓方面也趁着通商贸易的时候,收买了我们商队里的一些人,或者是向我们派出了细作。我们打算将计就计,泄露给他们假的情报。所以没有把这些细作具体是谁,告诉我们广大的军官和足轻,以防止漏出马脚。只有我们高官才能了解到这些情报。”

“做得很好!”雨秋平眉毛一挑,兴奋地赞扬道,“喜兵卫,可真有你的!当年对你表里比兴的评价,当真适合你啊!”

说罢,雨秋平抬眼看了一眼真田昌幸,却忽然笑了一下。

“殿下?怎么了吗?”真田昌幸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

“没怎么,有些感慨罢了。”雨秋平笑着打了个哈哈,“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算起,一晃七年过去了啊。当年你还是个小少年,如今也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哈,殿下还记得那些啊。”真田昌幸笑了下,“第一次相见,是在骏河的今宫吧。”

“是啊,就是在今宫。”雨秋平一边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一边回忆着往事,“当年那个时候啊,喜兵卫你可真是了不起。我和今宫殿下,还有北条家那么多人,全部被你表里比兴的骗术给耍得团团转啊。当时都被你给吓得够呛,根本不知道那句话是真的,那句话是假的,哪里敢信你啊哈哈哈…”

“那现在呢?”真田昌幸突然冷不丁地问道。

第三百四十章 信任

“嗯?你说什么?”雨秋平没听清楚真田昌幸的话,诧异地向他询问道。

“没什么,殿下。”真田昌幸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片刻后,他继续低声说道:“在下继续汇报吧。我之所以要准备一份专门给织田大殿和津岛商人的情报…”

“是因为津岛的商人和织田大殿同样在美浓以及与我们有契约的那四家豪族的领地内布下了细作。他们的动向,我也安排宇智波大人多监视了。但是这些事情,不好让织田家那边的人知道。”真田昌幸快速地把这一段话说完,然后就把目光投向了雨秋平。

“做得很好!”雨秋平听完后还没反应过来,理所当然跟着真田昌幸的快语速,快速地点了点头道,“咱们监视织田家的细作,的确不能让织田家知道…”

然而,话说到这里,雨秋平却忽然感觉有一些不对!

他可是织田家的家臣啊!哪有作为一个家臣,却专门分出一部分忍者力量,去监视主家的忍者和细作,还偷偷准备假情报不给主家看的道理啊!

真田昌幸…可不知道他想要谋反的计划啊,这个计划他只和直江忠平和天野景德说过啊!

“但是这样做是不对的!”雨秋平立刻快速补上了这句话,随后努力故作自然地迎上了真田昌幸的目光,“我们雨秋家作为织田家的家臣,怎么可以监视主家的忍者和细作呢?让青冈把那些忍者都撤回来吧,那份专门给主家看的假情报也销毁了吧。”

真田昌幸望着雨秋平的双眼,黯然神伤地低下了头,又用雨秋平几乎看不见的幅度点了点头,随后就准备转身离开。

“等一下,喜兵卫。”雨秋平察觉出真田昌幸的异样,匆忙开口叫住了他:“你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殿下不必多虑。”真田昌幸摇了摇头道,“在下告退了。”

“你等下!”雨秋平见状后匆忙起身,拉住了真田昌幸,“喜兵卫你怎么了?咱们相识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你那样的表情啊!”

真田昌幸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抬起头回望着雨秋平,低声道:“是啊,在下和殿下已经相识很久了啊。”

真田昌幸说完这句话后,就忽然沉默了下来。雨秋平一时不知所措,也只是呆呆地拉着真田昌幸的袖子,怔在了屋子里。

良久后,真田昌幸忽然惨笑了一声,然后轻声开口问道:

“殿下真的觉得,表里比兴,是一个褒义词吗?”

·

“唉?”雨秋平双眸一闪,开口反问道:“当年我夸你表里比兴的时候,你不是还说这是很恰当的评价,因为玩情报的就是要骗人的吗?”

“是啊,没错。”真田昌幸点了点头,低声道:“表里比兴,心口不一之人。”

“玩情报的,就是要骗人。这点我早就清楚,这几年为雨秋家总理军情司以来,更是对此有了深刻的认识。”真田昌幸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始终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我要准备好很多张面孔,很多套说辞,甚至连面部表情都要事先准备好。因为,每遇到一个人,我都要思量好他现在知道哪些情报,他可以知道哪些情报,哪些情报不能告诉他,哪些问题我必须要骗他。”

“敌人的忍者和细作,我会努力骗他们虚假的情报;底下的忍者,有的时候我为了完成任务,会骗他们说任务没有危险;潜伏在别人境内的细作,我有时候会故意告诉他们错误的情报,然后想办法把他们暴露出卖给敌人,以求迷惑对方;”真田昌幸越说,声音越是低沉:“织田家的忍者和目付组,更是要百般提防,以防止他们干扰我们的情报系统。甚至就连作为我副手的宇智波大人,我也有不少事情要骗他,不能告诉他真相。而不光是我骗人,他们所有的人也都有可能因为自己的利益,而对我有所期满。我要做的,就是努力识别一切情报中存在的谎言。”

“骗人,被人骗,骗人,被人骗,无论是弥天大谎还是稍有欺瞒,每天都是活在谎言里,”真田昌幸叹了口气,把脸埋入了深深的阴影里,“我仿佛真的就是那样表里比兴,切换着不同的面孔骗着不同的人。甚至在面对在下的妻子时,居然也已经无法吐露心扉,而是本能地去欺骗她。”

雨秋平看着真田昌幸面色低沉地吐露着心声,内心一阵阵的震撼。他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那个看起来永远没有什么负面情绪,勤勉能干的真田昌幸,居然背负着这样的包袱和压力。

“殿下。”真田昌幸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用黯淡的目光望着雨秋平,“没有人生下来就喜欢骗人的,没有这样的人。”

“一个表里比兴的人,之所以拼劲全力地去骗别人,就是为了守护一个无论他骗了多少人,却依旧信任他的人的安全啊。”

“在下本以为,殿下就是这样的人。因为殿下愿意把军情司这样一个决定家族生死的重要部门,托付给我这样一个甲斐来的外人。在下本以为,您对在下的信任,值得我为了您去欺骗全世界。”真田昌幸说到这里,一贯刚强的他,眼眶里居然隐隐有泪花闪动。

“可是殿下,您是不是到了现在还不信任我,还在像当年今宫那样提防着我,有事情瞒着我呢?我不值得您的信任吗?”

·

雨秋平默默地听完了真田昌幸的话,只觉得心中有惊涛骇浪在翻滚。

是啊,他怎么一直没有意识到真田昌幸内心的挣扎呢。他怎么一直没有意识到,作为一个外人的他,会因为自己是否被信任而苦恼呢。怎么一直没有意识到,一直骗人,一直活在谎言里,对他心理的巨大负担呢。

我该怎么办呢?

告诉他,自己早就决定背叛织田家,是为了向织田信长复仇才投入织田家的门下。可是,他毕竟是甲斐来的外人,不知道他和武田家或者其他势力是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像天野景德和直江忠平那样可以无条件地信任。

他在原本的历史上,不就把上杉家、北条家、德川家、丰臣家给骗得团团转吗?他有忠于过一个人吗?这样一个表里比兴之人,是不是现在也在套我的话呢?他真的值得信任吗?

不告诉他,瞒着他,甚至把已经有所动摇的他从军情司一把手的位置上换下来,甚至把他抓起来——相信天野景德为了雨秋家的安全,一定会很乐意去做这样的工作吧。

又要做选择了啊。

做无悔的选择。

雨秋平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内心剧烈地挣扎着。就在这时,真田昌幸刚才说过的那句话,却蓦然回荡在他的心里。

·

“没有人生下来就喜欢骗人的,没有这样的人。”

“一个表里比兴的人,之所以拼劲全力地去骗别人,就是为了守护一个无论他骗了多少人,却依旧信任他的人的安全啊。”

·

他说这句话时的那份真情,不会有假。多年以来,生死相伴,不离不弃的真情,不会有假。就算他真的是前世那个表里比兴之人,我也愿意相信他。

“喜兵卫。”雨秋平下定了决心,再次低下头来,直视着他有些期待和紧张的双眼:“实不相瞒。我加入织田家,只有一个目的。”

“杀了织田信长,为已故家督殿下报仇。”

·

听到这句话后,真田昌幸笑了,如释重负地笑了。

“怎么了,喜兵卫?你为何发笑?”雨秋平看着他的样子,诧异地问道。

“在下笑,是因为在下没有看错人,是因为殿下没有让在下失望。”真田昌幸笑着笑着,泪水却悄然地顺着眼眶滑落。他将左手伸入衣襟,摸索了几下后,就将一封信递给了雨秋平。

“这是?”雨秋平接过信,疑惑不解地问道。

“这是在下的家督大殿,给在下写来的信。”真田昌幸平静的一句话,却让雨秋平勃然色变。

真田昌幸的家督大殿——正是武田家家督,武田信玄!

雨秋平手忙脚乱地打开那份信,险些把信给弄掉了。真田昌幸微笑着看着雨秋平快速地读着信,自己也开口概括着信上的内容。

“这么多年来,武田家一直没有和在下断了联系。不过以往的来信,大多只是兄长或者父亲写来嘘寒问暖的事情,无伤大雅。只是这次,却是家督大殿亲笔写来。家督大殿说,殿下您加入织田家,绝对用心不良。就算真的是走投无路,也必定对织田信长心存芥蒂。”

“家督大殿认为织田信长雄才伟略,又在攻略美浓时占到上风,将来的发展不可小觑。这样的英雄人杰,必须早加针对。”

“他于是让我想办法劝诱您谋反,导致织田家陷入内战。然后借机引斋藤家入侵,把尾张和美浓打得一团糟。在关键时刻,再以家督大殿他的名义倒向织田信长,向织田家出卖您,以换取织田信长的信任从而爬到高位,直接监视织田信长的动向。”

雨秋平双手颤抖着看完了武田信玄写在信上的毒计,一环扣一环,完全不给雨秋平反制的余地,也必定将把尾张和美浓引入一片混乱,极大制约织田家的发展。

而如果真田昌幸没有选择把信交给自己,而是按照武田信玄的计划行事的话…

雨秋平不得不说,武田信玄虽然远隔千里,却了中了他的心思。他真的有可能,在他人的劝诱下暗杀织田信长,然后谋反。而在那之后,他本来信任有加的真田昌幸就会反戈一击,把雨秋家出卖给织田信长,让雨秋家彻底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好险啊…

·

“在下刚才,就是在做选择。”真田昌幸看着雨秋平天人交战的表情,微笑着开口道:“如果殿下选择相信我,将您的反心告诉在下,在下就忠于殿下,陪你一起诛杀织田信长,并把这封信给您。如果殿下不愿意相信在下,那在下也就只好把这份表里比兴的能力,奉献给武田家,按照计划行事了。”

“真庆幸我选对了,因为你确实值得我的信任。”雨秋平苦笑了一下,“没想到你早就看出来我有反心,若是瞒着你,雨秋家就要万劫不复了。”

“在下的确早就看出来了。”真田昌幸点了点头道,“在下斗胆一问,在下是第几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算上我,第四个。”雨秋平如实答道,“除了你之外,只有亲兵卫和权兵卫知道。”

真田昌幸闻言一笑,恭敬地一鞠躬道:“在下很荣幸,成为您最信任的人之一。您的信任,在下会以忠诚来作为汇报。”

“那这封信还给你吧,大膳大夫的字倒还真是不错,”雨秋平苦笑了一声,把信递给了真田昌幸。

“不必了,这封信就留在殿下您那里。”真田昌幸摇了摇头,拒绝道:“算是在下对你忠诚的证明。”

雨秋平愣了一下,忽然一笑,真田昌幸这是把自己的把柄交到自己手上来证明忠诚啊。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拿起那封信,当着真田昌幸的面,把那封信撕得粉碎。

“你对我的忠诚,不需要证明。”

两人相视一笑。

“在下将为了您的信任,去欺骗天下所有要与您为敌的人。”

第三百四十一章 食堂

过年后,时间就来到了永禄九年(1566)。元宵节刚过,常磐备的650战兵们的假期也就结束了。他们被军官们集结回到了黑田城下的兵营里,除了五个排要去木曾川北岸的租借里值勤外,剩下的人都投入到了紧张的训练中去。

不过,雨秋平还是比以前人性化多了。他考虑到随着领地的扩大,足轻们也都来自各处,家离兵营很远,不可能像过去那样每天晚上都回家陪陪家人。因此,他推行了“单休日”制度。每训练五天,就会给足轻们一天的假期,让他们回家看看。住得近的足轻们,依旧可以在每天训练结束后回到家中陪陪父母妻儿。

而那些住得远的足轻,雨秋平则为他们在兵营外修建了宿舍。他们每天必须在起床号响起时准时起床,比其他足轻多出一次早操。不过,他们还是有补偿的——那就是每天都可以多吃到食堂免费提供的早饭和晚饭——这是那些要回家的足轻们享受不到的福利。

说起这食堂,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物了,雨秋平早在还在今川家时就推行了这项制度。如果说雨秋家是整个尾张乃至全日本最为平等的地方,那么食堂就是雨秋家中最平等的地方。上到雨秋平或者福岛安成这样的武士,下到最普通的小足轻,想要来食堂打饭,都要老老实实地在那十几个窗口前排队,不允许任何插队现象。本来大家的心思还有些活络,高级武士们图谋过插队,可是当雨秋平自己都以身作则地按规矩排队时,他们也就不好意思再给自己行方便了。

此时此刻,雨秋平就正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等在队伍里,和来军营参观的竹中重治攀谈着。

“久闻常磐备一到了战场上,永远都是令行禁止、同仇敌忾。我之前就对此很是好奇,今日一见,原来奥秘是在这里啊。”竹中重治看着整整齐齐排成十几条直线的队伍,不由得感慨道:“上下平等,不分贵贱,亲密无间。每一个常磐备的人都把彼此当做生死与共的兄弟,再加上刻苦的训练,所以才能爆发出那样的战力和纪律。”

“半兵卫过奖了,”雨秋平谦虚地拱手道:“我没什么别的本事,也就只剩下一颗善心了。这些足轻们都是和我一起上战场的兄弟,说不定哪天就没了,能好好对待他们,也算是尽自己一份心意吧。”

“红叶觉得平等待人、给予足轻们尊重可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其他地方可就是难如登天了。”竹中重治摇了摇头,看了眼美浓的方向:“就说我们美浓吧。不管是哪位殿下的军队里,武士永远会欺凌农民出身的足轻,老兵欺负新兵,同乡排挤外地,这样的部队又哪会有常磐备这样的凝聚力?又怎么可能练出那种把性命交给集体的长枪阵呢?”

“哈哈,说的也是。”雨秋平边和竹中重治攀谈,边不断地和周围路过的足轻们打招呼。他身上穿着的红叶披肩十分显眼,不少路过的新兵都会争相来和雨秋平打招呼——因为贵为家主的雨秋平一定会亲自给他们回礼,这对于他们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那些已经在这样平等的集体里待了好多年的老兵们,则都是笑着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自己以前又何尝没有那样激动过呢。

“殿下好呀!”这时,又一个常磐备的武士端着餐盘,从雨秋平身边走过,笑着给雨秋平打了个招呼。

“新显成亮,你小子怎么来和我打招呼了?”雨秋平一眼认出了这个从知立城就开始追随他的老部下,现在也是常磐备的一个足轻大将排长了。“不是一般都只有新兵才会凑上来和我打招呼的吗?”

“嘿嘿,都看到了殿下了,也不好意思不打声招呼就走开啊,您说是吧?”新显成亮笑着跟雨秋平开了个玩笑,又向雨秋平身边的竹中重治问好道:“竹中先生好。”

“你小子,怎么又吃这么多?”雨秋平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餐盘——除了食堂每日中午供应的一条烤鱼,一小块家畜的肉,一份蔬菜,一碗汤和四两干粮和杂粮饼外,还有着两个窝窝头和一个鸡腿。“又叫师傅给你多打了?我不是说过了吗,吃不完可是要扣俸禄的!咱们雨秋家的伙食可昂贵了!”

“殿下还不了解我吗?”新显成亮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就凭我的胃口,别说这些东西了,再来半斤饭我都吃得下!”

“要是让你放开肚子吃,雨秋家早晚都要给你吃穷了。”雨秋平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他当初之所以下令吃不完食堂发的食物要扣俸禄,倒不是担心足轻们浪费——这个年代,这些过苦日子的足轻哪会浪费这么好的伙食?他要防止的,是足轻们不吃那一块牲畜的肉!

因为在有着禁肉令传统的日本,诸多牲畜都不在他们的食谱上,只有鱼肉广为接受。雨秋平当时为了劝说今川枫和本多忠胜吃猪牛羊肉,可是快要磨破了嘴皮子。对于他的常磐备军队,他可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直接下令强制吃完。因为鱼肉补充的蛋白质和脂肪不足以支持他们高强度的训练,每天的那一块肉不可或缺。为了养这些猪牛羊,他可着实花了不少钱啊!要是被浪费了濑名氏义又要气得跳脚了。

“我放开肚皮吃,还不是为了咱们雨秋家的名声?”新显成亮得以地挑了挑眉毛,“当时在东美浓啊,那显摆地叫一个爽啊!”

“你小子真的是!唉!”雨秋平一想起新显成亮当时干得磕碜事就气得直扶额头。“雨秋家的伙食比大家都好,你藏在心里乐就行了!谁让你到处炫耀的啊!害得池田恒兴、木下秀吉他们带着人来咱们食堂蹭吃蹭喝了好久啊,亏死了!你们濑名大人都快要把我杀了你知道吗!”

“那以前两次咱们出兵美浓,都是急行军,来不及准备好吃的啊。”新显成亮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上次去东美浓,长期驻扎,终于能够把食堂修在前线了!他们的人都在吃糠咽菜,就我们顿顿三菜一汤,能不显摆一下么!这也是帮殿下您吸引别家的足轻来咱们常磐备啊!”

“得了吧,调略同僚的足轻,要被抓去打的!”雨秋平在新显成亮的肚子上狠狠地掐了一把,“你这臭小子,赶紧吃你的饭去吧!”

·

永禄九年(1566)3月17日,各个家臣领地内的春耕基本结束。织田信长也在此着急了所有领地内的高官前去清州城召开评定会议。至于会议的内容,雨秋平用脚趾想也能想得出来——他又要打美浓了。不过,这一次在美浓境内的森可成却没能回来,据说是因为斋藤家在关城以西集结了部队,似乎打算进攻织田家在美浓占领的领地。于是,只好由木下秀吉带着他的使者一起赶来开会。

果不其然,织田信长像往常一样风风火火地到达了评定室,大踏步地走上主位,霸气十足地开口道:“休养了一年,咱们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们也不要和斋藤龙兴那臭小子多耽误时间了,今年之内就给余把美浓给拿下!”

“你们这就准备回去集结部队吧,我们一入夏就出兵美浓,抢在斋藤龙兴那家伙进攻咱们之前来一场决战,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织田信长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一边用手中的折扇快节奏地敲击着榻榻米,“余已经等不及了。”

“主公。”这种时候,还是只有丹羽长秀敢于硬着头皮站出来劝谏:“主公英明神武,战无不胜。只是咱们本已占到优势,还是不要追求毕其功于一役为好吧?毕竟尾张多年征战,生灵涂炭,如果能靠着逐步蚕食的方法夺下美浓,也是尾张之幸啊!”

“哦?你什么意思?又想建议余稳扎稳打么?”织田信长这一次倒是较为温和一些,毕竟上一次的东美浓攻略让他尝到了大甜头,“那这次呢,你有什么想法?要打西美浓么?”

“正是,主公英明。”丹羽长秀恭敬地俯身下去道。

“可是西美浓可没有东美浓那么对付。”一旁的佐久间信盛提出了普通的意见,“东美浓小豪族林立,互不统属,才会给咱们上次蚕食领地的机会。而西美浓基本控制在美浓几家大豪族的手里,而他们又十分团结,一旦我们入侵,立刻就会招致他们的联合攻击。到那个时候,偏师才刚刚度过木曾川,没有立足点,如何打得过西美联军军?”

“佐久间殿下说得不无道理。”丹羽长秀也是耳顺之人,自然不会听不进去别的好意见,“若是如此看来,还需要从长计议。”

“什么从长计议,从长计议,余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给你们从长计议?”织田信长冷笑了一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就是没有立足点吗,在那里筑个城不就行了?哪里来么那么多麻烦事?”

他边说边走向大厅,随手用折扇点了点悬挂在墙壁上的美浓地图,高声道:“我看这墨俣就是个要害之地,你们谁有本事,在墨俣给余筑城出来?”

第三百四十二章 筑城

当“墨俣”和“筑城”这两个字同时出现时,一个穿越者很难不想到历史传说中著名的“墨俣一夜城”这一典故。典故中,织田信长为了攻略西美浓,试图在战略要地墨俣筑城。然而,多次的筑城行动都因为斋藤家及时到来的军队而失败。

就在这困窘的时刻,当时还只是个小人物的木下秀吉站了出来。他亲自出马联络了曾经和他有旧的川并众首领蜂须贺小六,在位于墨俣上游的川并众领地内准备好了建造岩砦所需要的大量木材。随后,他趁着月色把木材扎成木筏扔进木曾川,顺着木曾川一路漂流而下到达了墨俣,然后就用这些木材在墨俣筑城,一夜之间完成了一座简易城砦的建造,令斋藤家震惊不已。

于是,雨秋平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原处下手位的木下秀吉——他果然已经满脸通红,两颗猴眼也放着精光,一看就是跃跃欲试。

然而,出乎雨秋平意料的是,他环视了在场一周后,居然除了木下秀吉之外,每一个武士都是非常兴奋,似乎很渴望接下这个几乎无法完成的任务。

“丹羽殿下。”迷惑不解的雨秋平向坐在他身旁的丹羽长秀请问道:“为何大家看起来都这么积极啊?主公突发奇想的这个命令,完成起来相当困难啊。弄不好自己的部队就会栽在美浓啊。”

“红叶有所不知,”丹羽长秀回过头来,给雨秋平耐心地解释道:“按照我们的惯例,这种在敌人境内筑城的行动,如果筑城成功,一般那座城池和周围的领地的知行会赐给完成筑城的人。墨俣那里水运便利,土壤肥沃,也难怪大家会心动啊。”

“是这样的啊,那倒真是一个肥差啊。”雨秋平也是笑着点了点头,“这要是筑城成功了,估计就是要有一万石的领地立刻进账了吧。”

“不过倒也不是立刻,”丹羽长秀想了想后,捏着下巴补充道,“虽然城池的修缮和进一步改修、领地的治理等任务一开始全部是委派给筑城者的,但是在那块战略要地失去其战略作用之前,领地的收入都是归主公的,主公很有可能会进驻那座城池来指挥。”

“这样啊。”雨秋平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继续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木下秀吉的表情。后者此刻的脸色是一阵红一阵白,双手也不安分地在乱动。原本像一个武士一样的端正坐姿他已经维持不住了,而是像一只野猴子一样正焦急地抓耳挠腮。估计是眼馋这个差使眼馋得不行,但是又觉得自己那150人的军队和50战兵难以完成这样的行动吧。

“不过墨俣就紧挨着我的领地,到时候他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倒是也可以去帮帮他。”雨秋平暗自思量道,“主公到时候对西美浓的前沿指挥阵地估计也就不是我的黑田城了,而是那座墨俣城。”

等等!

雨秋平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猛地对焦,整个人也一下子坐直了起来。脑中似乎刚才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但是却仅仅是一闪而过,没能抓住他。

“我刚才想到了什么!”雨秋平猛地一拍脑袋,努力回想着刚才脑内闪过的火花,整个人也僵在了那里。思绪在心中快速流淌,浑身上下每一个神经都陷入沉寂,来给焦急的大脑神经让路。

雨秋平的脸色天人交战,一个计划逐渐地在脑中成型。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整个人陷入到了一种诡异的状态中去,全身因为紧张而一阵阵发冷,但是心却跳得越来越快,几乎喘不过气来。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仿佛就在眼前,只需要简单的触碰。

“红叶,你怎么了吗?”坐在雨秋平身侧的丹羽长秀看到雨秋平的异样后,好奇地问道。而远处的林秀贞同样察觉到了雨秋平的诡异表情,双目紧紧地打量着他。

然而,和丹羽长秀坐得那么近,刚才还聊着天的雨秋平却对丹羽长秀的问话充耳不闻,只是呆呆地摇了摇头,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站起了身。

他面向织田信长,几乎使出了平生的定力,稳定住自己的呼吸和语气,抱拳道:“主公,请把这个任务交给在下吧。”

余光中,他可以看到木下秀吉已经准备起身的样子和惊讶与懊丧的表情——如果自己晚说一秒,估计木下秀吉就会站起来请命了吧。

“哦?”织田信长似乎对雨秋平的主动请缨有些意外,缓缓地踱着步子,走到了他的面前,凝视着他的双眼道:“你为什么想要主动接过这个任务”

“回禀主公。”雨秋平已经紧张地汗流浃背,隐隐能感到背上的阵羽织被汗水浸湿,但是他却依然维持着稳定的语气答道:“墨俣就位于在下领地西北,在下熟悉地理又有朝发夕至之便,再加上在下和木曾川北岸的四家斋藤家小豪族有些旧情,故而认为能够完成这次任务。在下愿意为本家奉献忠诚。”

“哦?”织田信长不置可否地一笑,“那你的计划呢?”

“事关机密,在下愿意会后和主公单独叙述。”雨秋平恭敬地再次抱拳道。

织田信长闻言后挑了挑眉毛,用折扇在雨秋平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大笑着扭头走开道:“不用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你办事,我放心。”他走回主位后坐了下来,“那我们就开始制定作战计划吧。”

·

散会后,前田利家、池田恒兴、木下秀吉一干好哥们立刻围了上来。

“红叶,真是太过分了啊!”木下秀吉懊丧得直拍手,“不瞒你说,我当时都想好去领这个任务了!你要是不站起来,这个肥差可就是我的了啊!你怎么抢我功劳啊!”

“什么抢你的功劳抢你的功劳,”前田利家在一旁哈哈大笑道,“你这猴子,可把你神气坏了!这可不是去劝降别人,耍耍嘴皮子就可以了。这可是要当着西美浓几千大军的面在木曾川对岸筑城啊,就你那百八十人哪里办得到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可真不像你小子的风格啊!”池田恒兴熟络地把手臂挂在了雨秋平的肩脖子,笑嘻嘻地调侃道:“就你小子那个怂样,这么多年了可有主动进攻过别人一次?整天就知道防守,防守,防守,居然会主动要求这样激进的任务?”

“这…”雨秋平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看了眼三个浑然不知的好兄弟。走出门外,寒冷的空气让雨秋平不禁打了个寒颤,虽然已经是暮春了,但这几天却依旧有些冷,他于是紧了紧自己的衣服。

“却道天凉好个秋。”

·

雨秋平回到领地后,立刻叫来了濑名氏义。

“吉兵卫,派到美浓的联合商队,做完这一波生意后,下一波不要急着出发。”雨秋平向濑名氏义吩咐道。

“为何?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濑名氏义愣了一下,随后就立刻明白了雨秋平话中的潜台词,“可是要对美浓用兵了?”

“没错,这是机密,你不要泄露。”雨秋平低声提醒道,“顺便帮我把亲兵卫,权兵卫和喜兵卫叫过来吧,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等到直江忠平、天野景德和真田昌幸同时到达雨秋平位于天守阁三楼的书房内后,雨秋平就屏退众人,并打发所有侍卫都离开天守阁三楼。

“看到这个架势,想必你们也猜到了,我们要有军事行动了。”雨秋平开门见山,直接阐述道,“主公预计在今年五月份出兵美浓。他自己会率领尾张主力和东美浓的织田家部队配合,佯攻中美浓,吸引斋藤家的注意力。”

“而我们,则会趁机出兵墨俣,在墨俣筑城,作为我军挺近西美浓的立足点。”

“嗯?”真田昌幸闻言皱了皱眉头,“织田大殿为何指派殿下去执行这样的任务,殿下从未以进攻和筑城著称啊?”

“这并不是主公指派给我的任务,而是我自己要求的。”雨秋平微笑着摇了摇头,沉声道。

三人闻言,都是大吃一惊。

敏锐的真田昌幸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快速地扫了一眼直江忠平和天野景德,随后就把试探性的目光投向了雨秋平。

“你猜得不错,喜兵卫。”雨秋平朝他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后面向直江忠平和天野景德,压低声音说道:“我想要谋反的事情,之前除了你们两个,还已经告诉喜兵卫了。”

此言一出,天野景德和直江忠平都是一震。雨秋平所言何意,二人自然明白。

要动手了。

两人看了真田昌幸一眼后,就又齐齐地看向雨秋平。天野景德嘴唇紧抿,直江忠平则额头冒汗,低声问道:“还请殿下明示我们的计划。”

雨秋平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一个前世看过的动漫中,一位黄头发的忍者说过的话,很适合形容他计划的一句话。

“艺术就是——”

“爆炸。”

第三百四十三章 爆炸

在那个时代,筑城有着多种方法。比较简陋一点的,就是以木头为基础扎成营寨,然后涂泥风干加固。而稍微有一些资源和时间的,则会采取土石结构或者木石结构相结合的方式筑城。当然,最为经典的当属明朝修建的南京城,靠着大理石砖石结构和糯米汁,建造了一座令使人惊叹的巨城——不过雨秋平当然没有这样的条件。

另外一种毕竟常见的筑城方式,则是在内层夯土作为墙胚,在两侧用砖石垒起来把土层包裹在里面,成为一堵城墙。这样的修筑方式,雨秋平认为也可以用来修建天守阁。

而这,也是雨秋平一切计划开展的前提。

·

“在下斗胆,还请殿下明示,”直江忠平不明所以地问道:“筑城和刺杀织田信长,到底有什么关联?”

“是这样的,你们几个听我慢慢解释。”雨秋吸了口气,娓娓道来:“根据咱们这里的传统,如果是一个家臣去要冲地带筑城,那么该城池的一切修筑都会交给该家臣负责。而主公,则会在城池失去战略意义之前,获得该城的使用权,进驻到该城池去指挥。”

“我们要在美浓境内的墨俣筑城,一开始肯定只能建造一个建议的土木结构的城池。”雨秋平边说边把手背在身后,缓缓地在屋子里踱步,“但是在击退了斋藤家可能的进攻之后,我们就会有机会重新修缮这座城池。”

“比方说,修建一个土石结构的精致天守阁。”雨秋平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而如果要攻略西美浓的话,主公很有可能会带着亲信侍卫,亲自登上这座精致的天守阁来瞭望战局的吧。”

“燃烧所需要的条件,是可燃物、空气和一定的温度。”雨秋平回忆着前世学校课堂上的知识。

“如果我们在两层墙砖之间的土胚里,混入大量的火药、硫磺、木炭、稻草棉花等易燃物,再把内层墙砖修得疏松一点,保证空气流通。把整座天守阁,全部修成一个大型的火药桶。”

“等到主公带着一众要员亲信进入天守阁时,再点火的话…”雨秋平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把目光投向三个下属。直江忠平已经是冷汗直流,真田昌幸也有一些发颤,就连平时一贯淡定从容的天野景德,此刻也是双眉紧锁。

雨秋平之所以想出这个方法,灵感就是来自前世历史上,明智光秀把织田信长在本能寺给烧烤了的事变。当时织田信长身边只带着几百人,住在自以为安全的京都本能寺里。谋反的明智光秀从丹波国杀来,把本能寺团团围住,最后一带霸主也在大火中陨落。

我,也可以模仿本能寺之变,来上一个墨俣城之变。

就把已故家督殿下在鸣海城内被烧死的惨剧,完美地复制在你身上。不过,我不会给你任何救火或者逃生的机会,而是直接让天守阁爆炸。

·

“此法…实在是…太…”听完雨秋平的计划,直江忠平磕磕绊绊地想要发表一个评论,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

也难怪直江忠平这样想,雨秋平的这个计划实在太疯狂。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修筑一个由火药构成的天守,来爆炸行刺。这计划听起来就疯狂得不切实际。

“太耸人听闻,或者太天马行空?”雨秋平帮他补出了两个词语,看到后者微微地点了点头后,就继续开口道:“但是从理论上说,它确实可行。你们不相信火药的威力吗?所有耸人听闻的计划,不也都是人想出来的吗?这是一个送到眼前的办法,不用它,你们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也可以提出来。”

直江忠平和天野景德愣了一下,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计划虽然骇人听闻,但是确实是可行的。

“或许可以考虑派出忍者作为刺客去暗杀织田信长?”直江忠平提议道。

“根据我们的情报来看,织田信长平日里戒备森严,有不少侍卫和忍者在明暗中护卫,恐怕很难得手。”真田昌幸开口否决道,“除非动用压倒性的武力去袭击,想靠着一二刺客刺杀他绝无可能。”

“那或许可以在战阵上反戈一击,趁着混乱杀他?”直江忠平再次抛出了一个方案。

“太难了,战局瞬息万变,除非是我能明确把握走向的战争,不然想提前部署好实在是太过复杂,”雨秋平摇了摇头道,“再说,成功率也没有我炸掉天守阁来得高。”

“可是殿下的方法很容易泄密啊。”直江忠平还是有些不放心地提示道,“首先要搞到那么多易燃物,还要把他们用于筑城,筑城的工人总归都会看到的吧。”

“易燃物吗,那些火药硫磺什么的,我们为了铁炮队的训练,已经买了很多啦,不用担心。”雨秋平点了点头道,“不过你说的筑城时工匠会看到的问题…倒是的确有风险。”

“这个不难。”天野景德冷冷地开口道,“咱们在木曾川对岸的美浓境内筑城,又不是在织田信长控制下的尾张,靠着忍者警戒四周,可以避开织田信长的耳目。筑造一座小型天守阁的工作量也不是很大,不需要大范围雇佣百姓作为工人,只需要动员靠得住并且不知情的老兄弟们拿着已经混入火药的土筑城就可以了。他们就算看出那些土的成分有些不对,我们只要以筑城是秘密事项为由向他们下达缄口令,他们也不会乱嚼舌根子。”

“至于把大量火药混入土里的事情,可以让在下的忍者去做。”真田昌幸在一旁补充道,“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泄密,我也不会告诉他们这些土的用途,还望殿下放心。只要把混火药进土和用土筑城这两个步骤分开来,就不会让大家猜到用途。”

看到风险问题被一个一个排除,直江忠平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咽了口口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可是做出引爆天守阁这样的阴谋,这样的大逆不道之事…恐怕有损殿下一贯的好名声啊。咱们常磐备的兄弟们知道殿下做了这样的事,恐怕也会非常困扰的吧。”

直江忠平的话,让雨秋平有些动摇。但是他愣了一下后,立刻把手伸进衣服里,握住了那柄濑名氏俊遗留给他的肋差。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遍全身,立刻将他的犹豫和彷徨给压制了下去。

这么多年来,每每对自己复仇的目标有所动摇时,这柄从未出鞘的肋差都会是他的精神支柱。濑名殿下用性命换了自己一条命,就是为了让他去完成没有完成的事,去复仇的啊!不是让他在仇人家中舒坦地过日子的啊!

“我明白。”雨秋平凝重地望着直江忠平,惨然地点了点头,“但是我绝不能让濑名殿下白死啊。家督殿下的仇,我必须要报。”

“殿下真的要这样吗…”直江忠平还是有些不愿意接受这个计划,“殿下…说不定织田信长哪天自己就会殁于战阵,不需要殿下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弑君啊。就算是派出刺客刺杀好歹还可以辩解说不是我们所为,但是如此直接地引爆天守阁,殿下就会成为千夫所指啊!”

“别说了,亲兵卫,我明白你的意思。”雨秋平坚决地摇了摇头,“但是这是我现在能把握的最好的机会了,我承担不起失败。不然九泉之下,我该如何面对濑名殿下,如何面对家督殿下?”

·

5月1日,织田信长就迫不及待地下令在全领范围集结部队,准备大举进攻斋藤家。然而,和六角家有着盟约的斋藤家,此刻却搬出了依附于六角家的将军足利义辉。在他们的请求下,足利义辉派出使者,试图调停斋藤家和织田家的战争。不过,正志得意满打算吞下美浓的织田信长根本没有理会将军的使者,将其一口回绝。

5月9日,织田家完成了全领集结。织田信长亲自率领12000大军进驻到了丹羽郡,在木曾川南岸大举收集渡船和木材,准备搭建浮桥过河。而斋藤家意识到这次织田信长来者不善,不像是小打小闹。西美浓豪族联合出兵,配合斋藤本家的部队,集结了10000人的重兵,进驻到了木曾川北岸的各务郡。织田家和斋藤家的主力,遥遥地隔着木曾川上的河野岛相望。

而与此同时,织田家在美浓地区的别动队也展开行动。以森可成为总大将的织田军集结了将近3000人的部队,活动在斋藤家的东侧,威胁着稻叶山城的安全。他们的存在,迫使斋藤家不敢在木曾川畔的滩头阵地上投入过多的兵力,而是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力掩护稻叶山城的防线。

而就在确认到了斋藤家的主力已经被吸引到中美浓去时,雨秋平也悄然展开了行动。在他对岸的四家小豪族的主力也已经被抽调到了中美浓战场,可能没有办法帮上雨秋平的忙了。木下秀吉历史上求助川并众的计划,在这一世估计无法实现。不过,雨秋平并不在意。因为位于叶栗郡的他,本身就处在墨俣的上游。已经在之前储备了大量木头的他立刻在凌晨时分派出大量辅兵在木曾川畔编织木筏,让战兵和辅兵们打着火把,乘着木筏顺流而下。在他的带领下,常磐备全军趁着月色,直奔墨俣而去。

第三百四十四章 墨俣

5月12日寅时六刻,美浓国墨俣境内。

雨秋平作为第一批进入墨俣的队伍的指挥,此刻正站在岸边,看着木曾川上的由无数火把组成的火龙,缓缓地乘着木筏顺流飘来。

“殿下!殿下!”跟在雨秋平身旁的龙子踮着小脚,痴痴地望着那条壮观的火龙:“这火龙好壮观呀!”

一旁的本多忠胜虽然没有出声,但也是怔怔地望着泛着火光的木曾川。

“是很壮观呀,”雨秋平哈哈笑道,“但是你们觉得壮观的同时,西美浓所有豪族的留守人员也都看到了呀。”

“真的吗!”龙子大吃一惊地转过头来,望向雨秋平:“那该怎么办!殿下!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傻姑娘,不会的呀。”雨秋平笑着帮龙子理了理先前被风吹乱的头发,没有注意到后者悄然红了脸,“咱们这里距离主战场有将近40里呢。他们今天清晨得知消息后,要赶过来基本上就天黑了,明天才能发起进攻,时间完全来得及。”

雨秋平的计划,和前世的木下秀吉完全不同。木下秀吉的计划,更加类似于突袭筑城。他们黑灯瞎火的顺着木曾川漂流而下,一个不留神撞倒礁石或者岸边都是要出人命的。由于他实力薄弱,根本不是美浓军队的对手,因此必须趁着大半夜连夜赶工,终于在敌人来到前完成了筑城。

但是雨秋平完全不需要如此担心。在这一世,织田信长为了他的筑城计划进行了声势浩大的佯攻行动,织田家大军把西美浓的主力牵制在了中美浓河野岛地区。雨秋平现在手握常磐备650战兵,完全有能力摧毁西美浓剩余的野战兵力。他们自保有余,却根本无力进攻雨秋平。

因此,他想要修筑的墨俣城,也会比前世传说中木下秀吉修建的简易营寨大很多。他准备直接修建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后续墨俣城的扩建也就会在这基础上完成。

“如此大的工程量,在一天之内真的完得成吗?”雨秋平身旁的一个侍卫还是有些担忧地低声道。

“放心吧,论到线性规划,我很专业的。”雨秋平自信满满地一笑,“再说,咱们这次可是请了专业包工头来指挥整个行动啊。”

·

兜丸是来自叶栗郡的农民,此次为了服徭役,而作为雨秋家的辅兵跟随出征。此刻,天色已经逐渐亮了起来,辅兵们和大量没有披甲的战兵正忙着把具足武器、筑城用的工具从木筏上搬运到制定的筑城地点,并把木筏拆卸成圆木一同运过去。

他以前也有服过徭役,为之前的几任领主修筑过一些岩砦或者城防。不过这一次筑城行动的计划,却十分新颖。他们不是像往常一样被领主集结起来,乱哄哄地赶到筑城现场,然后七手八脚地帮忙干活,有些人还可以偷奸耍滑混过去。

相反,他们几百辅兵早在几天之前就进行过了分组,和常磐备的战兵一样分成了不同的班,排。每一个班和排都任命了临时的班长和排长——也就是足轻头和足轻大将了。他们每一个班都在任务开始前碰过头,每个班也都会被发到一张筑城布局图和任务指示,要在不同的时间段里完成不同的事情——他们不知道,这是雨秋平经过线性规划后算出的最优组合。

此刻,作为临时班长的兜丸,正带领属下站在一堆轮到他们搬运的材料旁面面相觑。虽然制定那张图的作者蓝翔花掘——也就是雨秋平口中的包工头,考虑到了辅兵们大多不识字,改用图画来取代任务指示,但是一贯傻乎乎地兜丸还是看不懂他们现在应该干什么。

正骑马巡视的蓝翔花掘,立刻注意到了正在发愣的他们。才学会骑马没多久的他,现在骑在马上还是歪歪扭扭的,勉强朝着他们那边靠了过去。

“你们几个,愣在那里做什么?”蓝翔花掘高声问道。

“是蓝翔大人!大人好!”几个辅兵发现过来的是个武士后,立刻立正敬礼——他们看到常磐备的足轻都是这么给他们长官敬礼,而不是跪下磕头,于是也有样学样。

“你们好。”蓝翔花掘也照例给了他们一个回礼,随后弯下身子低声问道:“你们不是应该有任务的吗,怎么愣在这里不动?”

“这…大人恕罪。”兜丸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小人看不懂这计划。”

“之前不是讲过一遍了吗,唉!”蓝翔花掘不满地抱怨道,“要是都让我一个个再解释一遍,还哪里赶得上进度?”

“算了,我给你们讲一下吧!”蓝翔花掘叹了口气,翻身下马,拿过兜丸手中的地图,逐条逐条地解释道:“你们是第十五小组,这里的任务写的是:先运送你们携带的具足和武器到达墨俣城工地中央,再从那里接过第六小组运过去的木材把他们运到墨俣城西北角,然后到这这个位置——修筑一座哨塔。在午时前完成修筑,赶回墨俣城东北角进行进一步地加工,全部完成后到墨俣城中央吃午饭,然后待命,明白了吗?”

“是!大人!”兜丸和他的伙伴们齐齐应道,蓝翔花掘这才松开了一口气,翻身上马,沿着河岸一路搜索过去,看看是否还有不知所错的辅兵。战兵表现地就比辅兵好很多,因为他们中不少人都上过雨秋平的汉语拼音课,因此可以读懂简单的文字,让命令的传递变得更为简单。

·

兜丸他们得到命令后,立刻背着好几袋建材和拆卸下来的木头,快速地向着目的地赶去。先期抵达的骑兵队正在各个交叉口站岗,为来回行动的辅兵指路。而等到兜丸他们到达时,整个墨俣城的轮廓已经被大致画了出来,他们不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城池中央,放下了他们携带的具足。而第六小组也没有让他们久等,运送着大批木材抵达了中央。

“你们是第十五小组吗?”第六小组的班长开口问道。

“正是正是,你们是第六小组的兄弟吗?”兜丸连忙开口应答道。

“没错,那这些木材就交给你们了,我们还有去东南搬运木材的任务!”那个班长立刻指挥手下把木材递给了兜丸,兜丸他们也不敢休息,再次向西北角奔去。

一路上,来来往往都是有素而忙碌的辅兵,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工作,整个工地像一个忙碌的大蜂巢,整齐有序,按部就班地完成一个又一个的任务。兜丸感受着雨秋家和当年其他小豪族之间巨大的反差,忽然第一次有了“集体”这个模糊的概念。他第一次不再因为自己能力的弱小而感到迷茫,反而因为这么多兄弟的并肩协力而无比自信。

墨俣筑城这一浩大的工程,在雨秋家的组织下和近千人的努力下,仅仅用了大半天,就已经初步完成。下午申时四刻,墨俣城外的五座哨塔也全部搭建完毕,雨秋平甚至有了余力对墨俣城的土木城墙进行进一步地加固。

而与此同时,他也将骑兵队收拢在手中,向四周派出打量探马以防有敌人靠近。不过,真田昌幸军情司细作和探马都回报说没有大军前来,西美浓豪族甚至没有回援的迹象。而西美浓各家主要豪族的留守部队,派出少数侦查骑兵来看了一下墨俣城的状况后,就判断出了自己拿这支部队无能为力,只得灰溜溜地撤走。

下午时分,五月的美浓照例下起了大雨,这给工程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不过也客观上阻碍了斋藤家的支援,让雨秋平的处境更加安全。

5月12日傍晚,墨俣城的建设工程彻底完成。墨俣城的城墙由土木结构构成,大量的圆木竖立围绕了一周,形成了厚约两米,高约四米的城墙。在木头之间和外表,涂抹填充了大量的泥土作为加固,城头用石头作为原材料修筑了女墙,地下还用土挖了数尺的地基。而在墨俣城外,还修筑了好几道壕沟,设立了多排木栅栏。在墨俣城外的高地上,雨秋平都有设立瞭望塔和箭塔作为防御工事。完善的墨俣城城防体系也就此修筑完成。

雨秋平于是下令大军收入墨俣城内安营扎寨,让劳累了整整一天的大军们好好休息,顺便避避越下越大的雨。而直到现在,斋藤家依旧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制行动,估计是已经放弃了夺回墨俣的希望。大功告成的雨秋平于是在入夜时分派出使者冒雨向织田信长报捷,告知他墨俣筑城计划已经完成。

然而,使者到了第二天中午,却没有回来。而这大雨,也有愈演愈烈之势。

·

“奇怪了,怎么还没有回来回报?”躲在帐篷里避雨的雨秋平暗自诧异不已,“昨天晚上过去可能时间太晚,织田信长已经睡下了,今天早上才接见。可是这都中午了,怎么说都该回来了啊。莫非是在路上因为大雨而视线不清,遭遇了斋藤家忍者的伏击?”

于是,他派出了小幡杰盛带着一个骑兵班的兵力,再次踏上了前去向织田信长报信的路。有这样一支强大的部队,可能渗透进入尾张境内的斋藤家忍者几乎没有任何机会。

第三百四十五章 暴雨

然而,小幡杰盛还没走出多久,就急匆匆地跑了回来,赶到营帐内面见雨秋平。

“怎么了,杰盛?”雨秋平诧异地看着小幡杰盛出去到回来还没有半个时辰,双手还碰巧提着自己的裤腰带,“咋这么快,回来解手的么?”

雨秋平的话引起了营帐内其他兄弟的捧腹大笑,然后小幡杰盛却是面色凝重。雨秋平见状,也知道事情可能并不简单,郑重地再次开口问道:“杰盛,发生什么了吗?”

“殿下,有些麻烦了。”小幡杰盛面色凝重地低声道:“发大水了,木曾川上水流湍急,我们骑兵根本没办法把马匹运到小船上渡河。”

“纳尼?”雨秋平惊讶地站起身来,“快带我去看看!”

一行人急匆匆地策马冒着大雨赶去河边,只见汹涌的河水肆意洗礼着两岸的土地。经过了将近一天一夜的大雨,木曾川的水位已经升高了数尺,大量枯枝烂叶和碎石木料伴随着河水一起顺流而下,时不时互相碰撞发出剧烈的响声。

天色阴沉地可怕,雨秋家的那几十条渡船被洪水冲击地龟缩在岸边和小港湾里,近百个辅兵正死死地拉着缆绳,船锚也早已落下,才勉强保证他们不会被大水冲走。

“这么大的水么?”雨秋平心头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也就是我们撤退的路径已经被封锁了?而主公他们估计也没办法渡河,我们也失去了所有支援。现在要是美浓大军回师打我们,不就麻烦大了?

雨秋平倒吸了一口凉气,匆忙带着部下赶回墨俣城内。

“杰盛,庆次,你俩立刻各自带着两个骑兵班,去沿着木曾川西岸向南侦查。”雨秋平快速地下达命令道,“寻找水流平缓一点适合渡河的地方,或者寻找桥梁!”

“殿下要准备撤退了?”前田庆次深吸了一口烟,随后把目光投向雨秋平道:“真的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吗?这墨俣城可是咱们兄弟废了好大劲筑起来的啊!”

“是啊,殿下。”吉岗胜政也不满意的高声道:“殿下要是撤了,我们不就是白白在战略要冲给对面筑了一座城吗,下次我们进攻还要被自己建的城给挡住,太气人了吧!”

“就是就是,”御前崎仲秀也挥着手比划了一下墨俣城的轮廓,嘟囔道:“殿下你要是修得草草了事也就罢了,偏偏还修得这么坚固,那我们下次来的时候不知道要费多少事情,你这不是要给自己添堵么?”

“没错,殿下。”真田昌幸也在一旁低声提醒道,“而且如果就此撤军的话,我们的计划也就无从提起了。”

真田昌幸打的这个暗语,雨秋平自然听得明白——那就是利用墨俣城天守阁炸死织田信长的计划。

“我又没说一定要撤,能不撤我肯定不会撤的。”雨秋平摇了摇头,开口稳定军心道:“只是咱们现在处境危险,必须先留好退路。城是死的,人是活的。”

“不过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倒是很想借助墨俣城防守一波。”雨秋平说到这里,自信地笑了一下,“有我把守的城池,绝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拿得下来的。”

就在雨秋平刚刚说完这句话时,一个河岸边的瞭望兵却仓皇地冲进了帐内。

“殿下快来!不好啦!”

·

雨秋平带着众人再次策马来到木曾川边后,眼前的景象顿时令所有人大惊失色。

汹涌的木曾川河水,此时不仅裹挟着树枝和碎石,还将大量尸体和挣扎着的落水者一同冲了下来。原本因为洪水而显得有些土黄的水色,此刻已经被染上了一丝鲜红。

“这是!”雨秋平定睛向河中看去,河中的尸体和落水者大多都是打着木瓜旗的织田家足轻,其中还夹杂着少数斋藤家足轻。他们被水流翻卷着推向下游,岸边和礁石上挂着不少尸体,还有一些落水者挣扎地向岸边游去,企图抓住岸边的树枝或者水中的礁石来自救,却大多无功而返。

“上游爆发了大战!”雨秋平立刻做出了判断,“规模不小,而且是织田家战败了!”

“立刻救人!”雨秋平匆忙派出所有的辅兵和部分战兵赶到河边救人。他们用之前筑城剩下的木材、绳索等器材往河里伸,希望落水者能够抓住而侥幸得胜。或者就是把大量木板向着中央抛去,让落水者抓住他们勉强漂浮起来,之后怎么样就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不要管是斋藤军还是我们的人!”雨秋平再次命令道,“斋藤家的人好歹也是条命啊,别那么无情!再不济还能拿来要赎金!”

在雨秋平的努力下,将近有数百织田家和斋藤家的落水士兵被救起。织田家的人都被安排到营寨里烤火取暖,而斋藤家的人雨秋平也给予了他们人道对待,给他们升了几堆篝火,然后关押了起来。

不过雨秋平不敢多耽搁,立刻就来到织田家的落水者中,询问上游的大军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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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就在今天清晨,织田信长在接到了雨秋平已经完成筑城的消息后,就已经蠢蠢欲动了。因为河对岸的斋藤家明显因为雨秋平在墨俣城筑城而军心动摇,似乎有着撤退的迹象,因而织田信长就趁势冒着大雨强渡木曾川。除了用渡船渡河、搭建浮桥外,还从几处河野岛附近的浅滩下令部下直接涉水过河。

织田信长突然的袭击的确让斋藤军措手不及——当时所有的高级将领都聚集在斋藤龙兴的主帐内,为是否该立刻撤退围攻墨俣城而争执不下。西美浓豪族的部队们听说常磐备雨秋家近千部队已经进逼到西美浓后,也是军心大乱。他们恨不得立刻赶回家中,确保领地内的安全。

也就在他们举棋不定的时候,织田信长跨河发动了奇袭。美浓上下没一个人料到织田信长居然会趁着大雨强渡木曾川。还没有准备好的斋藤军根本没能发挥半渡而击的优势,而是让织田家将近3000人的部队飞快地登上了木曾川北岸,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就占据了稳固的滩头阵地。而终于完成兵力集结的斋藤军随即展开反扑,却被已经渡河的柴田胜家和佐久间信盛牢牢挡住。于是,越来越多的织田家军队顺着已经打开的缺口,源源不断地涌上北岸,眼看斋藤家就要招架不住。

“既然这么顺利,那为何会遭遇这样的惨败啊!”雨秋平焦急地继续询问道。

他话一出口,那几个小兵立刻就哭丧着脸,哀怨地讲述着他们的遭遇,

原来,就在织田信长打得顺风顺水的时候,因为暴雨的原因,木曾川的水位也快速上涨。等到杀得上头了的织田信长终于察觉到不妙时,洪水也突然到来。织田家正在渡河的部队立刻被大水冲得七零八落,被狼狈地和浮桥、渡船裹挟在一起冲向下游。而斋藤家,也趁着织田家阵脚大乱而发动反攻。

后面的事情,这些小兵也就不知道了,他们只是拼了命地在和洪水搏斗,终于被雨秋平给救了起来,捡回一条命。

不过,即使他们不说,雨秋平也明白了织田家惨败的现实。

除了渡河的部队遭遇严重伤亡外,织田家近4000人的兵力也被隔绝在了南岸无法增援。在北岸的织田家大军一下子就陷入了孤立无援,背水一战的境地。渡河的3000人估计是凶多吉少,有几个能逃回尾张都不好说,织田信长本人甚至也会遭遇不测——这倒是令雨秋平心中窃喜。眼前织田军的局面,跟中国楚汉战争时,韩信和龙且的潍水之战十分相似。龙且也是在渡河进攻韩信时,楚军被韩信撤去上游沙袋所形成的的洪水冲垮,而已经渡河孤立无援的龙且也被汉军阵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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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战局已经无法收拾,雨秋平也立刻开始准备起了撤退事宜。不过,就在他下令部队撤退前,一个织田信长的传令兵却赶到了墨俣城!还是从木曾川的北岸而来!

他带来的消息令雨秋平等人都大吃一惊,那是织田家击退斋藤家的好消息!织田信长居然反败为胜了!原来,这一次又是木下秀吉立下了大功!

森可成率领的别动队,本来负责的是威胁稻叶山城,牵制斋藤家部分兵力。织田信长发动奇袭的时候,也仅仅就是派了个传令兵通知他们,没有要求他们参战,而是让他们继续牵制,分散斋藤家的军队。

然而,随着大雨越来越大,木下秀吉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虽然还只是初出茅庐,但是他已经展现出了日后那个令全日本闻风丧胆的丰臣秀吉的战场嗅觉。他强烈建议森可成立刻放弃命令,率领全军向织田信长靠拢。森可成不愿意抗命,木下秀吉居然亲自率领着自己那一百多人的小队脱离大军向着战场进军。森可成无奈之下,也只得率领大军借着大雨摆脱了牵制他们的斋藤军,追上木下秀吉后赶到了战场——正巧赶上了山洪暴发,织田家在河野岛惨败的局面。

于是,这支如神来之笔的别动队从雨幕中杀出,笔直地冲向斋藤家的侧翼。斋藤龙兴没能料到东边的敌人居然如此果决地冲了过来,为了保证部队不会从侧面被击溃,只得向着西北撤退。织田信长趁机整顿,勉强将部队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有惊无险地撤离了河野岛。

第三百四十六章 运营

这一战,织田家算是获得了一场惨胜。从战略意义上来看,织田家完成在墨俣城筑城的计划,同时也击退了斋藤家的主力,使得他们短时间内无法威胁墨俣城。

然而,从战术层面上来看,河野岛之战可以说得上是织田家的一场惨败了。织田信长冒险渡河奇袭,却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还被斋藤家摁在河岸边一通乱打,死伤了近千人的部队。若不是雨秋平在下游捞起了几百织田家的落水者,这一战织田信长就要损失惨重了。而木下秀吉拼死的逆袭,也并没能给斋藤家造成多大伤亡——后者很快地撤离了战场。

谈起织田信长的指挥作战水平,雨秋平还真是不大敢恭维。统一了尾张之后,几乎每一战都打得磕磕绊绊。之前的知立奇袭战,几乎没能取得什么战果就被逼退;桶狭间之战也是中了雨秋平的埋伏,要不是毛利新助、服部小平太的建议,织田信长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之后和美浓的历次大战里也都是表现不佳。森部十四条大战被斋藤龙兴奇袭,靠着池田恒兴和佐佐成政的奋迅才避免了被全灭;而进攻犬山城时也屡遭败绩;趁着美浓内乱突袭稻叶山城,反倒中了竹中重治的十面埋伏而损失惨重;这一次河野岛大战,更是被斋藤军逼入绝境。

在雨秋平前世的历史上,织田信长在战术层面的指挥,也鲜有什么特别亮眼的成绩。上洛之战时实力碾压,但是在金崎撤退战和姊川合战都被浅井长政打得险象环生,靠着木下秀吉和德川家康的奋战才勉强渡过难关。而在之后和三好家、本愿寺、杂贺众的战斗中,织田信长的临阵指挥也都在后世饱受诟病。他一生中最光辉的一战,应该就是歼灭武田家大军的长筱合战了。不过即使是长筱合战,占尽兵力优势、处于防守姿态的织田信长还是被凶悍的武田军一度压制。可以说,谈及战术层面上的指挥,织田信长的水平远远不如有着“大返”和“贱岳之战”两场教科书般野战胜利的羽柴秀吉。

因此,后世有不少人都将织田信长的成果归结于运气好,还流传出“天下最弱尾张兵”的说法。“战国的风云儿”这一称号,其中也不无对其好运气的感叹。

然而,雨秋平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或许织田信长在战术层面上不那么精通,但是即使频繁战败,但是他却永远是发起攻势的那个人——这背后支撑着他的,就是他超出常人许多的战略眼光。

他能从尾张这一个小地方起家,每每抓住时代的机遇,一步一步统一了整个近畿。无论是统一美浓、上洛、压制近畿,每一步的战略眼光都是如此精准,几乎未发生过任何纰漏。而他卓越的内政管理能力、任人唯贤慧眼识才、敢于创新的品质,都是织田家能够在一次次失败中越败越强大的原因。

如果用雨秋平那个时代颇为火爆的moba电子竞技类手游(既dota、英雄联盟、王者荣耀等)的战队作比喻的话,织田信长无疑就是一支非常精通兵线运营、经济发育和控龙、抓单、推塔的战队,但是往往在团战细节上处理不好。可是他通过运营和发育积累的优势,足以让它拥有很高的容错率,不用担心糟糕的交换比,甚至被团灭几次也能靠防御塔的优势顶住。

这一次大战后,雨秋平本人就留在了墨俣城。这里孤悬在木曾川北岸,面临斋藤家大军的威胁,必须要有重兵驻守。反正旁边那四家小豪族经过这么久的商贸往来,几乎已经和雨秋家亲密无间了,不大可能和雨秋平动手,雨秋平也就索性将常磐备主力都调到了墨俣城来,日常训练也放在这里。

因此,他很遗憾没能回去参加木下秀吉被提拔成部将的庆功会。因为这次河野岛大战中他的表现足以让对他在这几年里“火箭提升”不满的那些人闭嘴。要是没有木下秀吉力排众议的增援,织田信长可能就会变成像滑铁卢的拿破仑那样因为援军的迟到而一败涂地了。

而在木下秀吉给雨秋平的来信中,前者还在落款时用兴奋地手抖的字迹写下了自己之前由织田信长赐下的新名字:木下秀吉!好歹也是织田家的要员了,还叫着什么“藤吉郎”之类的俗名未免有些太失颜面。一晃几年,当年只能仰人鼻息的足轻头,转眼间已经升到了部将,和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平起平坐了。

不过,雨秋平此刻却没有将多少心思放在织田家内的职务变动上。

因为他的计划,马上就要展开了。

·

雨秋平先是派出使者和西美浓的豪族们交涉,询问是否可以保证三菱商队和津岛商人众继续进行贸易。得到应允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在他和天野景德、直江忠平、真田昌幸四人事后商议的完善计划中,美浓就是必不可少的一环。雨秋平在炸死织田信长后,立刻倒向美浓一侧,引美浓部队进攻尾张,从而趁机乱中谋利,扩大实力以自保,避免被愤怒的织田家消灭掉。同时,联络三河的松平家,靠着雨秋平和松平家康的好关系请求他破弃和织田家的同盟,与雨秋平联手瓜分织田家的领土。

而这次他派出使者请求再次通商,实则就是想试探西美浓豪族对他的态度,会不会因为墨俣筑城事件而急剧恶化。现在看起来,似乎西美浓的豪族也都是保持着冷静的,那样他的计划就得以实施了。

他于是开始了墨俣城天守阁的修建计划,首先要做的,就是购买大量原料。

建天守阁所需要的木材、石料等自然是要买足量,但是火药的准备才是重中之重。雨秋平除了依旧在津岛和天王寺屋的人购买火药之外,还要求三菱商队在美浓和近江领内暗中少量分批次收购火药运回来,不要让织田家察觉到自己正在购买数量惊人的火药。

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大量用来建造天守阁的石料、木材被聚集到了墨俣城城的中央。雨秋平则在这段时间里,安排辅兵在墨俣城内修筑了一个土木结构的简易本丸,从而将天守阁的工地围绕起来,遮蔽视野。同时,还让辅兵和民夫们为天守阁挖掘地基,把挖出来的沙土就堆在边上。

时间逐渐推移,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墨俣城内有什么异常的情况。织田信长派使者来过两次,也都是询问墨俣城的防守有没有什么问题,并没有觉得堆在墨俣城正中的建材有任何问题。

终于,到了秋收的时间,辅兵们和大多数尾张百姓一样,刚刚挖完地基被解散回家忙着秋收去了。雨秋平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他有理由不召集民夫和辅兵来修天守阁,而是动用自己的战兵了。

8月7日,也就是在夯土胚前的那个晚上,真田昌幸手下的忍者从铁炮手的训练营地中拿走了大量的火药,和棉花、稻草等易燃物一起混入了堆在本丸内侧的挖出来的沙土中。

关于火药和沙土的比例到底多少比较合适,雨秋平先前还做过几次试验。火药太多,会有浓重的硫磺味,而且土胚也不会很稳。火药太少,则爆炸不起来。经过雨秋平多次暗中实验,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火药和沙土的合适比例。此时此刻,忍者们就正按照雨秋平规定好的比例的火药,把他们混入沙土中搅匀。

整个混入火药的全过程,雨秋平都亲自站在本丸的城头监督,生怕发现任何意外。而真田昌幸也对忍者们下达了严厉的缄口令,禁止他们向任何人透露任何有关将火药混入沙土里的军事机密。事成之后,这些忍者也被真田昌幸暂停了一切需要外出的活动,全部软禁在本丸的兵营内,以防止他们有机会向外界透露消息。这些忍者们心里也明白,估计这个火药计划会是非常要紧的事情,故而也没有多作反抗,顺从地接受了真田昌幸的安排。

难熬的一晚终于过去后,熬了一夜的雨秋平却没有丝毫困倦。相反,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却交替闪烁着紧张、激动、兴奋的神色,双手也止不住地颤抖。因为他明白,这件事只要成功,他报仇的目标就完成了一半。但是,今天白天以及之后集体的夯土行动,才是真正最有可能泄密的时候。

不过,他心里隐隐还有着许多担忧。不是担忧计划是否会失败,而是担忧这件事情该不该告诉今川枫。

她说过,她已经放下了仇恨,希望雨秋平能够让这些肯舍命追随她的部下们过上安稳的日子。

她也说过,她很讨厌雨秋平一个人将所有的事情埋在心里自己扛着,而把她关在一切问题的门外。

她不希望这样,不希望雨秋平为了她而变成一片红叶。

那么这件事,我到底要不要告诉她?

雨秋平只觉得自己脑内一团乱麻,心烦意乱地让他很不舒服。他狠狠地喝了几口水,希望让自己平静下来,去完成接下来的计划。

第三百四十七章 秘密

8月8日一早,常磐备的足轻们照例在清晨的朝阳下就展开了训练。一排一排的足轻笔直地站着军姿,连骑兵也都要进行这些基础的操练。

不过,今天的雨秋平却是一反常态地早早来到了训练场——平时他都会陪着今川枫睡一会儿懒觉。就当常磐备的足轻们好奇他们的红叶殿下为何这么早就来了时,雨秋平率先开口解释了他们的疑惑。

“你们最近训练很辛苦啊,大声回答我,会不会觉得不满意啊??”雨秋平骑在马上,笑着对着他的足轻们问道。

古今中外,不管是什么样的军队,这个时候按照惯例,都应该对着领导人喊一声“满意”来迎合一下场面。常磐备自然也不是不开窍的人,大家吸了口气,就准备用一声中气十足的“满意”让雨秋平满意。

不过,雨秋家从来不缺少刺头儿。

就在大家伙开口之前的那一刻,前田庆次突然屏气凝神,气沉丹田,几乎用上了生平最大的力气,大声喊了一声“不”!

常磐备的足轻们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跟在“不”后面喊了声满意。于是,连在一起听,就是一个无比连贯地“不满意”。

众人听完喊出来的效果后,一个个都憋笑憋得满脸通红。他们看着雨秋平尴尬的神色,忍不住想笑。可是按照常磐备的军规,如果在训练时做了额外的动作“比如笑”,就要被罚去做俯卧撑。一时间,场面十分尴尬。

“好你个庆次啊!”雨秋平被弄得一时间下不来台,笑骂了一句,“就你觉得练得很累?我怎么看大家都没抱怨,就你抱怨啊!”

“殿下,不是这样的啊!”前田庆次犟嘴道,“觉得不累的只有那些和您从今川家那边过来的训练狂,我们尾张人都是累得不行啊!”

“是吗?”雨秋平哼了一声,看了一眼底下的足轻们——大家的确都被这训练折磨地不行,一个个一言不发地望着雨秋平。

“这样啊…”雨秋平怀笑了一声,“行吧。”

“常磐备听令!”雨秋平高声下令道,“由于正值秋收,无法召集领内辅兵,因而天守阁的修筑工作就决定由常磐备的战兵完成。”

雨秋平此言一出,底下的足轻们的脸上一下子就洋溢起了憧憬的表情。虽然修天守阁肯定也会累,但是肯定要比常磐备的魔鬼训练要好上不少啊!

“不过,鉴于刚才庆次的表态啊,我决定让所有尾张的足轻继续训练!从今川家跟过来的足轻,全部放假给我去修天守阁!”雨秋平笑着说道,满意地看着底下来自尾张的足轻把愤怒的目光投向了前田庆次——他今天肯定是没好日子过了。雨秋平本来就只打算让可靠的今川家老兵去修天守阁,前田庆次那个表现刚好让他有了机会可以借题发挥,不让新招募的尾张士兵参与修城,又不会引起怀疑。

“殿下!您可不能这样啊!”前田庆次一看大事不妙,匆忙哭丧着脸喊道:“我就随便说说玩的!您要罚我罚我一个人啊!”

“你以为你还能跑得了?”雨秋平坏笑了一下,“刚才我有命令你说话吗?违反训练守则,赶紧去做30个俯卧撑吧!”

“所有从今川家跟来的老兵出列!”雨秋平喊了一声后,就有一百二十多个人齐刷刷地站了出来。当年从今川家一路追随他而来的老兵,还在军队系统里的,也就只剩下120多人了。剩下的不是因为受伤而转去当法官或者代官,就是阵亡在了战场上。不过,对于所有阵亡了的足轻,雨秋平都会把发给他们的纸红叶收回来,小心翼翼地储藏起来,表达一份对他们的追思。

雨秋平领着常磐备的老兵离开了城外的军营,进到了墨俣城的本丸内。在把部队安排去施工之前,雨秋平先让全体人员列队集合,然后自己亲自走到一行人面前,用能让大家都听到的最小音量低声道:“实不相瞒,之所以只让诸位来筑城,是因为涉及机密,只有信得过的人来修天守阁我才放心。”

“无论你们在修天守阁时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都不要外传,即使是最亲近的家人也不行,你们平日里也不议论量这件事情以免隔墙有耳,因为这事关军事机密。”雨秋平看着面色逐渐凝重下来的部属们,低声嘱咐道。

“解散。”

·

修筑天守阁的行动本该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可是由于雨秋平之前的那一番叮嘱,常磐备的足轻们此刻一个个都是如临大敌。他们分成十几个班,按照雨秋平给出的计划书,小心翼翼地拿沙土夯土胚。

宇治秀高是此时正在筑城的一个足轻,虽然不是知立城的那200多奴隶之一,但也是雨秋平第一次扩军时就加入常磐备的老部下了。作为北畠景家手下铁炮排的一员,自然对火药十分熟悉。此时此刻,正在用铁锹随意地翻滚着那些混着稻草的沙土的他,隐隐约约问到了一些熟悉的味道。

那是火药的味道。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又用铁锹翻卷了一下,仔细地打量了几眼后,立刻发现了不对。

在他正在铲的这些沙土里,混着比例相当高的火药。这种浓度的话,一旦遇到明火,就会立刻燃烧爆炸。

他有些后怕地又连续翻了翻周围的几堆沙土,发现里面同样混着大量火药。周围的常磐备足轻们或早或晚,也都察觉到了这个问题,大家面面相觑,豆大的汗水开始从额头上渗出。

“大人,”心中忐忑的宇治秀高不由得向着自己身旁的北畠景家低声问道,“殿下把这么多的火药混进天守阁的土胚里,是要干什么啊?”

“不知道。”北畠景家也是汗流浃背,手上的动作都有些僵硬了,“有可能…”

“有可能什么?”宇治秀高低声追问道。

“有可能殿下觉得墨俣城守不住…想在斋藤家的人打进来的时候,引爆天守阁,给他们致命一击吧。”

“嘿!你们两个!”刚好走到二人身后的福岛安成听到了宇治秀高和北畠景家的低语,有些不满意地低声提醒道:“殿下说过不要议论这件事情,你们两个注意点!”

“可是安成老大哥,”北畠景家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担忧地说道:“殿下此举…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啊。”

“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福岛安成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们只要服从殿下的命令就可以了。殿下何曾负过我们?相信殿下的判断吧。”

“是,老大哥。”北畠景家和宇治秀高在福岛安成的宽慰下安下了心。

“继续干活吧,”福岛安成叮嘱了一句后,“如果遇到其他人心里慌的话,也劝他们相信殿下。”

常磐备的足轻们在发现了沙土中的火药后,虽然短暂迟疑了一会儿,但还是继续闷声开始干活——这让雨秋平欣慰不已。这些一路追随,历经生死的老部下,果然都是靠得住的。

墨俣城天守阁并没有设计地特别大,仅仅是一个有着三层楼高的小型天守阁,占地面积也不大。因此,施工的任务并没有多麻烦。准备工作很快就完成了,足轻们开始一边夯土胚,一边拿着砖块在外层和内层包裹着土坯。不过,雨秋平却要求内层的砖块堆砌地松一些,流出适当的空当。常磐备的足轻们虽然不大明白,但依旧乖乖地照做。

工程当然不可能一天就完工,当天傍晚,常磐备的足轻们就收工回去了。由于本丸一直是封锁的,外面其他训练的足轻纷纷对工程很是好奇。耐不住性子的前田庆次,就第一个凑了上来。

“仲秀啊,”前田庆次果断找到了平时话最多的御前崎仲秀,想要套点消息出来,“你们那个筑城是啥情况啊,神神秘秘的,还把本丸给封起来了?”

走在御前崎仲秀身后几步的福岛安成眉头一皱,生怕御前崎仲秀这个没大没小地一开口就把事情给捅了出去。他刚要开口打岔,御前崎仲秀倒是先笑着说道:“能有啥呀庆次,不就修城吗?不过啊,这修城呐!可就是要比训练舒服多啦!”

御前崎仲秀的这个调侃,一下子就把前田庆次闹得满脸羞红,忘记了打探消息的事情,急吼吼地高声道:“我哪里知道殿下会那么狠心啊!我今天都快被咱们尾张的兄弟给骂死了!”

“哪有什么办法,谁叫你嘴欠?”一旁的小川佑东快步跟了上来,帮腔道:“看在你可怜,今晚勉为其难地请你喝酒吧!”

“好呀好呀!”还没等前田庆次应答,新显成亮就已经笑着打岔道:“我可是有不少下酒菜啊,大家一次大吃一顿!”

福岛安成看着三个兄弟一点口风都没有泄露,这才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这帮家伙平时没大没小的,有正事的时候看来还是很知道轻重的啊。

第三百四十八章 武艺

8月21日,工程总算是告一段落。这一期间,雨秋平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生怕出现什么岔子导致计划泄露。索性真田昌幸暂时软禁了那些负责添加火药的忍者,而常磐备的老兵们也一个个守口如瓶,并没有透露出半点风声。

虽然经过雨秋平的实验,火药即使浸水了,晾干后还是能够使用,但是他还是担心阴雨天会导致他的计划失败。因此,他在修筑天守阁时,把天守阁顶上的屋檐修筑地无比巨大,把天守阁的一楼二楼和三楼的墙壁都笼罩在其中,以免下雨打湿了火药。而为了尽可能避免潮湿,他还在天守阁外层涂上了厚厚的泥,内层的则稍微疏松一些保证空气流通。

不过,天守阁虽然建好了,雨秋平却不敢住在里面。这样一个火药桶,谁敢住在里面啊?发疯吗?雨秋平只是在里面安排了几个心腹侍卫,每天白天负责一下日常地卫生打扫,以免被看出纰漏。他害再三嘱咐,不可以在天守阁里使用明火,还让他们对此保密。侍卫们虽然一头雾水,但毕竟也都不是多嘴之人,照做便是。

于是,雨秋平留下直江忠平带着四个足轻排和一个弓箭排、一个铁炮排留守墨俣城。雨秋平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六个足轻排、一个弓箭排和一个骑兵排回到了黑田城。而留守的直江忠平,还有另一个任务——那就是在墨俣城和雨秋家于木曾川北岸的租界之间,修筑一系列的岩砦和瞭望塔,保证两者间支援不存在问题,从而避免墨俣城的孤立无援。

而在雨秋平墨俣筑城之后,北岸那四家小豪族的关系而雨秋平也日趋和睦,甚至愿意接受常磐备的部队在他们领地内自由通行。估计他们也是意识到美浓已经不是尾张的对手,尾张即将对西美浓发动全面攻势。反正他们也挡不住雨秋平,还不如早些妥协,换取领地平安——更别提雨秋家还和他们有着商贸关系。他们自家的商队,也都加入了雨秋家的三菱商队啊。

·

雨秋平回到天守阁三楼的家中时,今川枫正坐在榻榻米边,摆弄着一些针线。

“呀,我家枫儿怎么开始弄女工了啦?”雨秋平笑着坐在她的身后,把她拥入怀中,细嗅着她秀发的芳香。

“干嘛,我就不能弄女工啦!”今川枫虽然顺从地躺到了雨秋平的怀里,嘴上却毫不示弱地反驳道,“也不看看你身上的红叶披肩是谁给你做的?”

“嘻嘻,当然是我的枫儿啦。”雨秋平摆弄了一下那个带了多年的披肩,在今川枫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刚披上这个披肩时,我还是个少年呐。时光如梭,白驹过隙,转眼已经是25岁的人了啊。”

“是啊。”今川枫也是颇为伤感地点了点头,“眨眼间快10年就过去了。再过十年,我可能也就要人老珠黄了。”

“瞎说什么呢,傻丫头。”雨秋平有些生气地用手快速拨弄了两下今川枫的腰,后者立刻痒得在雨秋平的怀里挣扎起来,咯咯地笑着。雨秋平抬起手,不无轻薄地捏了捏今川枫柔嫩的脸颊,又用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近距离地凝视着她如水的眼眸,在她的樱唇上重重地吻着,同时轻声道:“我家枫儿这么漂亮,别说10年了,再过20年都是美人。”

“怎么可能啦…”今川枫被雨秋平的动作秀得双颊泛红,娇嗔着抗辩道:“女人,哪有比得过时间的呢?到了那个时候,平肯定就要去找新欢了啊。”

“才不会呢,之前不是答应过你的嘛,这辈子只娶你一人。”雨秋平凑到她的耳边,郑重地承诺道。今川枫愣了一下,双眼微微泛红。她使劲眨了眨眼睛,微笑着低声道:“好,好,好,相信你这个欺心的骗子了,还不好嘛?”

“殇儿、佑儿和岑儿呢?”雨秋平刚才回来的路上都没有看到三个孩子,于是开口问道。

“殇儿和佑儿在和直虎学剑道呢。”今川枫低声道,“岑儿那孩子,好好的女工不学,非要跑过去看两个哥哥学剑道。”

“哦?原来你摆弄这些阵线,是在教岑儿女工啊!”雨秋平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嗯?”今川枫看到雨秋平脸上的笑,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同时悄悄地把手移动到了雨秋平的腰际。

“就枫儿这水平,怎么给咱们岑儿当老…”雨秋平嘲笑的话还没说出口,早就准备好的今川枫已经狠狠地拧了下去,把雨秋平疼得瞬间扭开了身子道:“疼疼疼!”

“唉,这孩子,”今川枫鼓着腮帮子,不满地抱怨道:“根本不肯静下心来学,每次都想着跑出去,现在又跑掉了。”

“那不是正好像你嘛?嗯?是亲生的女儿啊!”雨秋平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道是那个姑娘,小时候学女工的时候偷偷去爬树呀!”

·

雨秋平收拾了一下后,就顺着楼梯走下天守阁,带着本多忠胜和龙子,去天守阁外兵营里的剑道场看看他那两个孩子练得如何。离得很远,就可以看到一个小身影正趴在道场的窗户外往里看,踮着小脚才勉强能够到窗户。

“那不是成元丸吗?”经常陪孩子们玩的龙子一眼认出了那个身影,“在哪里干什么呢?”

“不知道呀,过去问问吧。”雨秋平边说边缓缓地向直江成元丸走去。后者显然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匆忙转身,正好和雨秋平对了个满眼。

“成元丸,在干什么呢?”雨秋平走上前去,宠溺地摸了摸这孩子的小脑袋,里面有什么好看的呀?

“额…在看殇儿哥哥和佑儿哥哥练剑!”直江成元丸红着脸低声道,有些局促不安地把小脑袋从雨秋平的手里挣脱了出来。

“是——这样嘛?”雨秋平拖长了音调,边说边在窗户旁蹲了下来,以直江成元丸的视角向里面看去。他这个窗户非常偏僻,根本看不到正在道场中央训练的雨秋殇和雨秋佑,反倒是可以看到坐在一边小凳子上,聚精会神看着场内的雨秋岑。后者扎着一个小马尾,歪着脑袋,倒是颇为可爱。

“你小子!”雨秋平掐了掐他的耳朵问道,“躲在外面干什么,干脆进去去找岑儿玩呀?”

“不行。”直江成元丸摇了摇头道,“雨岑她说她不让我一天到晚跟着她,不然就要讨厌我了!”

“噗!”雨秋平一下子被逗乐了,小孩子间纯真的感情还真是有意思啊。

“没事啊,是叔叔我逼着你,把你带进去的,你就和岑儿这么说就行了啊。”

“好!谢谢叔叔!”直江成元丸眼睛一亮,立刻迈着小步子跟在雨秋平身侧,笑嘻嘻地走入了道场里。

·

一进道场,直江成元丸就急着向着雨秋岑那边跑去了,两者似乎还开始争论着什么。

而雨秋平,则把目光投向了他正在道场里训练的两个孩子。

雨秋殇和雨秋佑正按照井伊直虎的指导,训练着一些动作。雨秋佑此刻正双脚前后战立,握着竹刀,反复着进行挥砍的练习。雨秋佑似乎学得很快,动作已经有模有样,每一下劈砍还会用稚嫩的声音大吼一声来提气,看起来还颇有点意思。而雨秋殇,却还在联系持刀的基本功。

不过,雨秋殇面临的问题却严峻的多。他不能向传统武士那样,双手握着刀柄,而必须用单手握刀——还是左手。虽然由于他从小到大一直在用左手,还用左手练字,因此左手十分灵活——但是他的力量不足,单手做出那些动作实在是太过艰辛了。

雨秋佑还一脸轻松的时候,雨秋殇已经是满头大汗。一旁的井伊直虎几乎没有怎么管动作出色的雨秋佑,而是一直站在雨秋殇旁边,帮他调整动作,指出动作上的不足,让雨秋平看着一阵心酸。

看到雨秋平来了后,井伊直虎只是简单地问了声好,就继续帮雨秋殇调整动作。雨秋殇悄悄地看了眼雨秋平,又看了眼自己连刀都握不稳的手,惭愧地低下了头,避开了父亲的视线。

雨秋佑看到雨秋平来了后则兴奋地不行,随手把竹刀往边上一扔,就向着雨秋平跑来。

“爸爸,爸爸!我刚才练得可好了!”雨秋佑开心地笑道,“直虎夫人教的动作,我一个下午就学会了呀!”

“你这臭小子,怎么这么得意啊!”雨秋平笑骂了一句,“训练不是还没结束呢吗!爸爸教过你多少次,作为雨秋家的一员,训练时练到一半时,除非有军令,不可以有其他动作的!”

“是!殿下!”雨秋佑有模有样地模仿常磐备足轻给雨秋平敬了个军礼,随后立刻跑了回去,捡起了那柄木刀,再次练了起来。

雨秋平笑着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随后则向着雨秋殇那边走去。雨秋殇察觉到了父亲正在走过来,头低得更深了,左手使劲力气紧紧握住了刀柄,让竹刀不再摇晃。他现在练的动作,还是雨秋佑早就学会了的基本功。

“殿下,大公子他练得很努力的。”井伊直虎也有些心疼雨秋殇,在雨秋平面前替他解释道,“只是受身体所限,可能暂时做的不是那么好。”

“对不起,爸爸,直虎夫人。”雨秋殇也是十分羞愧地低声道,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殇儿天生愚笨…让你们失望了。”

“别这么说,殇儿。”雨秋平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雨秋殇的肩膀,能感受到他的汗水已经浸透了衣服,让雨秋平不由得有些动容——他练得是这么刻苦。“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第三百四十九章 欺凌

永禄九年(1566)年末,雨秋平照例也带着家人回到清州城的天守阁参与除夕晚会。作为一个长期驻外的“封疆大吏”,一年到头他也见不到平级的同僚几次。因此,想要搞好和同僚的关系,就必须好好把握除夕晚会的机会。而如果按照雨秋平的计划,可能在不久后,他就会谋害织田信长,掀起叛旗。到那个时候,尾张中是否会有人愿意站在他的一边,就会影响到雨秋家的生死存亡。因此,他格外重视和同僚们的交往。

这次,他特意早早地回到了清州城。他和今川枫带着侍卫们,拎着不少价值不菲的礼物,去那些同僚家里挨家挨户地拜早年。而跟来的雨秋佑正是闲不住的年纪。看到父母都没有人留下来管自己,自己也乐得满大街疯玩。雨秋殇虽然并不情愿,却也被这个弟弟拖出去玩了。雨秋平本来安排了龙子和本多忠胜每天轮流看着他们,不让他们乱跑。本多忠胜为人古板严肃,办事也从来都是不讲情面,有他在的时候,雨秋佑这个小毛孩连家门都跨不出气一步。可是今天当值的龙子就好说话多了,耐不住雨秋佑一直在她耳边唠叨,心一软就放他俩出去玩了。

·

“阿佑,你这是要去哪里啊?”雨秋殇被雨秋佑拽着右手空荡荡的袖子,一个劲地往清州城城墙那边跑去。

“哥哥,咱们去那儿!”雨秋佑边用手指向不远处,边兴奋地笑道,“我昨天听说那边有一个蹴鞠场,好多好多小孩子都在那里玩的!咱们今天也去玩个痛快!”

“蹴鞠…嘛。”雨秋殇皱了皱眉头,微微点了点头。之前他们十几个小孩子在黑田城里玩的时候,雨秋平曾经教过他们蹴鞠。不过,他比不上学什么都快的雨秋佑,直到今天踢得都不是很好。因此,对踢蹴鞠一直提不上兴趣。

“对呀哥哥!”雨秋佑说着说着自己都兴奋起来了,不自觉地加快着步子,“你瞧,这不就到了!”

绕过一个弯,一个不小但也不大的蹴鞠场出现在两个孩子面前。尾张不比骏河,人们没有那么热爱娱乐和风雅,因此蹴鞠场没有多少。整个清州城附近,也就这里有几个像模像样的踢蹴鞠的地方。一共六个场子,有四个都是大人在踢。还有两个场子,一个上面挤满了二十几个小孩子,大家彼此推搡着去抢场上弹跳着那个花蹴鞠。而另一个场子,却只有七八个小孩,连标准的人数都没凑满。

于是,雨秋佑一边好奇为啥另外一个场的人不来这个空落落的场,一边拉着雨秋殇朝着那个场地走去。正巧,场上正在踢蹴鞠的人一个失误,蹴鞠就向着雨秋佑飞来。雨秋佑用小胸脯一停球,在用脚背稳稳地接住,垫了两下后,猛地一脚踢向了左边的风流眼。不过,他的脚法还谈不上多精湛,这个蹴鞠打在了木板上,“砰”地一声弹回了地面。

“加两个人吧!”雨秋佑挥着小手高声道,却意外地发现,场地上的七八个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们。其中领头的一人,约莫九、十岁的样子,明明就站在落地蹴鞠的旁边,却根本没有去碰蹴鞠的意思,就在那里直愣愣地盯着雨秋佑和雨秋殇。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站在他边上的另一个大孩子不屑地高声道,“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吗?”

“什么意思?”雨秋佑看到他们的态度这么不友善,有些不满地回嘴道:“我们是来踢蹴鞠的呀!”

“滚去那边踢去!”那个领头的插着腰,抬起脚,用脚尖指了指旁边那个拥挤不堪的小孩子球场,“这里是我们的场子。”

“那边人太多了。”雨秋佑被领头的那个孩子的态度惹怒了,虽然比他小了好几岁,还是大声道:“你们这里人明明没满,凭什么不让我们踢?这里是公用的场子,又不是你们家的?”

“呦?你小子,口气不小啊!”那个领头的小孩看到雨秋佑居然敢顶嘴后,饶有兴致地迈着方步,领着身旁的几个孩子一起向着雨秋佑和雨秋殇走去,“哪里来的?哪家的小孩!”

“我们是雨秋家的!”雨秋佑十分自豪地报出了自己的家名,觉得肯定可以镇住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

“雨秋家的?那叛徒雨秋平的孩子?”领头的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立刻让雨秋殇和雨秋佑面色沉了下来——任谁听到别人这样说自己的父亲,肯定都会发怒的吧。

“我告诉你,你小爷我是柴田家的柴田三左卫门!”领头的人傲气地一拍胸脯,骤然提高音调道:“在这清州城城下町里,除了奇妙丸少主,就属我最大!你们这些骏河来的女武士也有脸在这里踢蹴鞠?给小爷滚!”

“你说谁是女武士?你说谁是叛徒?”雨秋佑此刻额头上也是青筋暴起,向前踏了一步,毫不畏惧地和高他一个头的柴田三左卫门对视着。柴田三左卫门身后的那些孩子都纷纷给柴田三左卫门起哄,但是雨秋佑背后的雨秋殇却有些不安地拉了拉雨秋殇的衣服,在他耳边轻声道:“阿佑,他们人多,你冷静点,别和他们起冲突。”

雨秋殇的开口,让雨秋佑稍微清醒了一下,他又看了眼柴田三左卫门和他周围的几个孩子,都要比雨秋佑和雨秋殇大几岁,个头也大了一圈。

不过,雨秋殇这一开口,却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柴田三左卫门打量了雨秋殇几眼,又看了看他右手空荡荡的袖子,恍然大悟地开口嘲讽道:“呦~~没有右手啊!这不是雨秋家的那个残废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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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一出口,周围的几个孩子也纷纷大声笑了起来。“残废!”“残废也能踢蹴鞠?”之类的话纷纷响起。

雨秋殇的脸色骤然黯了下来,嘴角抽搐了一下。他长大这么大了,不是不明白自己的残缺。可是父母和周围同伴的安慰与关怀,一直让他觉得没有右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弟弟也一直平等待他,让他颇为感动。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赤裸裸地被别人揭开了短处——那一声声“残废”,多么凄厉,令人难以入耳。

然而,他此刻心里却提不起半点愤怒,只是数不清的委屈和自卑。

残废。

我是残废。

他狼狈地低下了头,避开了众人轻蔑的目光。他抬起手,想要遮住双耳,让那一声声“残废”不要传入耳中。

却发现只能堵上一只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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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声愤怒的大吼声,在他耳畔响起。声音大到瞬间盖过了那些大孩子的嘲笑声,大到音调都变了,以至于雨秋殇第一时间居然没有听出这是他弟弟的声音。

“你骂谁是残废!”

雨秋佑彻底暴怒了,双手握拳,愤怒地对着柴田三左卫门咆哮道。

“骂谁?”柴田三左卫门被这样吼了一声,也是火冒三丈,恶狠狠地指着雨秋佑背后的雨秋殇道:“就是骂这个残废!”

雨秋佑低下头沉默了一秒,脸色阴沉地可怕,浑身上下都气得在发抖。

紧接着,他扬起头,对着柴田三左卫门厉声大吼道:

“我不准你这么说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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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田三左卫门就忽然眼前一黑,鼻子传来剧烈地酸痛。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就毫不畏惧地扑了上来,劈头盖脸地朝他挥拳。这小子的力气还非同一般得大,一下子居然把他给打得狼狈不堪,摔倒在地上。雨秋佑也毫不含糊,骑在柴田三左卫门身上,一拳一拳朝他胸口和脸上打去,让后者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这时,周围的其他孩子也反应过来,立刻过去帮架。雨秋佑打得正上头,根本没注意到周围的人,被七手八脚地给掀翻在地。那些孩子也不多话,立刻对着雨秋佑拳打脚踢。雨秋佑就算身体再好,也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柴田三左卫门缓过劲来后,也立刻站起身来,对着雨秋佑就狠狠地想来一脚。

却不想,这一脚却被扑来的雨秋殇给死死单手抱住。

“呦?你个残废还想来打架?”柴田三左卫门冷哼了一声,猛地一脚踢翻了雨秋殇。然后,就追着雨秋殇一顿好打。雨秋殇从小身体就弱,哪里是大自己三岁的柴田三左卫门的对手,用那瘦弱的单手苦苦支撑,可是肚子上、腿上、头上还是连连地挨了好几下。

“残废,打啊?你怎么不还手啊?”柴田三左卫门一边追打着雨秋殇,一边嬉笑着嘲讽道,“你就是个没有右手的残废,你凭啥打架?讨打吧你!”

“窝囊废!有什么冲着我来,别打我哥哥!”雨秋佑一边来回辗转腾挪躲避几个孩子的围攻,一边朝着柴田三左卫门高声挑衅道。柴田三左卫门听到之后更是来气,狠狠地踹了雨秋殇一脚,把后者踹倒在地,就转过来扑向雨秋佑。

第三百五十章 赠礼

等到雨秋平和今川枫回到家时,看到的景象就是两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孩子,心疼到双眸含泪的龙子和面色低沉的本多忠胜。

“殿下,在下有负所托,没能看住两位公子,以至两位公子在外和人打架。”本多忠胜看到雨秋平回来后,立刻深深地鞠了一躬,“还请殿下降罪。”

“啊?”雨秋平愣了一下道:“今天不是龙子当值吗,锅之助你不必如此啊。”

“在下身为侍卫首领,龙子也是在下的部下,龙子的失职也是在下的御下不严。”本多忠胜依旧不苟言笑地低声道,“还请殿下责罚。”

“好了,这事情不能怪你,服从我的命令吧。”雨秋平在本多忠胜的肩膀上拍了拍,随后就蹲了下来,坐到了雨秋殇和雨秋佑身边。一旁的龙子匆忙跪倒在地,低声呜咽着向雨秋平请罪。

“爸爸,这事儿不能怪龙子姐姐!”雨秋佑虽然被打得不轻,连说话时都带着倒吸凉气的“嘶嘶”声,但是却很有担当地主动揽过罪责道:“是我贪玩,一直磨着龙子姐姐,让她放我们出去的。爸爸你要怪的话,就怪我一个人好了!”

“敢作敢当,倒是有点男子汉的样子。”雨秋平直视着雨秋佑的眼睛,“但是在外面斗殴,可一点都不是丈夫所为。”

“孩儿知错了。”雨秋佑十分歉意地低下头来,但是嘴上兀自强辩道:“但是是那柴田三左卫门先骂爸爸和哥哥,佑儿忍不住才动手的啊!”

“哦?”雨秋平眉毛一皱,猛地站起了身。而今川枫,也是满面怒色地长身而起。

“是柴田家的儿子打得你们吗?”雨秋平努力压制住愤怒,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低声道。“我这就去找他们算账。”

就当雨秋佑满脸期待地抬起头,打算看着父母去帮自己出头时,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哥哥却忽然开口道:

“爸爸,别这样!”雨秋殇急急地低声道,同时用左手扯住了雨秋平的裤脚,“之前打架时,我们和柴田公子约好了,不论最后怎么样,都不回去找父母的!爸爸不是一直教育殇儿,要说到做到的吗?”

“啊?”雨秋平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在这个时代就有了“打哭了别去找家长”这样的规矩。他有些错愕地望向今川枫,后者也正好回望回来。

于是,他俩都没有注意到两个孩子的动作——雨秋佑惊讶地望向雨秋殇,而雨秋殇悄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快速地凑到雨秋佑耳边,飞快地轻声说道:

“爸爸今天刚好去了柴田家拜访,想和他们交朋友。如果因为我们的事再闹上门去,爸爸之前做的努力就都没用了啊。”

雨秋佑怔了一下,看向哥哥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后快速地点了点头。

而这时,雨秋平和今川枫也通过眼神交流,确认了彼此的意思。于是,今川枫也坐了下来,用手心疼地抚摸着雨秋殇和雨秋佑脸上的伤口,轻声问道:“既然你们俩已经答应了,我们就不再找过去了。但是你们也已经大了,要学会保护自己啊,不要在外面和别人打架,听到没有啊!”

“可是真的太气人了啊!”雨秋佑不满意地嚷嚷道,因为身体抖动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他抿了抿嘴,继续开口高声道:“他们骂爸爸是叛徒!还骂!还!还…骂…”然而,他说着说着,声音却逐渐小了下来,直到最后的含糊不清。

“还骂什么?”雨秋平提高了音调追问道。

“还骂…额…”雨秋佑欲言又止,低下头来,有些不安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骂什么了?”雨秋平似乎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雨秋佑。

而坐在雨秋佑身旁的雨秋殇,也同样凝视着自己弟弟吞吞吐吐的样子,心底止不住地悲哀。他因为从小没有右手,在感情上一直十分敏感。他明白弟弟是担心伤到他,才不肯说出柴田三左卫门骂他是“废物”。

可是,弟弟的犹豫,又何尝不是给他流血的心上又补了一刀呢。

如果弟弟不在意自己的残缺,如果弟弟不觉得少了一只手是什么非常严重的事情,又怎么会这样犹豫?

换句话说,其实弟弟他,也觉得我是残废吧。只是由于爱和亲情,不忍心说出口罢了。

“不,不会的,弟弟不是这样想的。”雨秋殇猛然摇了摇头,驱散了心中奇怪的念头。自从他记事起,周围所有的人都表现出过对他残缺的关注和忧虑,只有弟弟没有,只有弟弟一直把他当平常人来看待。

这是他的依靠。

弟弟说不出口的话,我自己来说,

·

“他们骂我是残废。”雨秋殇默默地开口,用冷若坚冰一般的话,打断了父亲和弟弟车轱辘一般的追问和搪塞。

雨秋佑双眸一闪,雨秋平和今川枫则在片刻的惊讶后,立刻小心翼翼地望着雨秋殇——后者神色平静地不像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然而,他的外表越是平静,雨秋平和今川枫就愈发心疼——他们反倒希望雨秋殇会因为自己被歧视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而不是这样。

真正令雨秋殇彷徨的,不是柴田三左卫门的蔑视,而是父母的悲伤。

“殇儿,别听那些孩子瞎说。”今川枫缓缓地挪到雨秋殇身旁,将他小小的身躯拥入怀中,把自己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抚摸着雨秋殇的后背,“殇儿是好孩子,乖,不难过啊。还有爸爸妈妈陪着你呢。”

她一遍一遍轻柔地哄着雨秋殇,雨秋殇却只是默然无语。良久,他忽然开口,低声询问道:“妈妈,为什么要把我生成残废啊?”

今川枫哄他的话语,戛然而止,抚摸他背部的手也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为什么我生下来就没有右手…大家小时候还都骗我,说这不要紧。”雨秋殇絮絮叨叨地控诉着这么多年来心中的委屈和不甘,“可是我做什么事情也做不好,身体不好,写字不好,练剑也不好…还会被大家瞧不起,被大家当做是残废…”

“殇儿,别说了!”今川枫忽然呜咽了一声,紧紧地搂住了雨秋殇幼小的身体,泪水夺眶而出。

“是妈妈对不起你…”

·

过年前后,三河方面派人送来了雨秋平之前替本多忠胜预定很久的礼物。之前替龙子买礼物时,雨秋平曾经提出要给本多忠胜也买一份刀剑甲胄。可是后者却说,自己作为松平家的武士不可以在没有经过主君允许的情况下接受当其他家主馈赠的武器。于是,雨秋平就写信到给了松平家康,希望他能够在三河帮本多忠胜定制一身盔甲和武器。

当雨秋平带着人从松平家马车上把那大包小包的东西拆开时,才意识到他又见证了历史——运来的武器盔甲,正是原本历史上本多忠胜的全套行头。那曾经出现在无数小说里,无数游戏中、无数动漫和影视作品中的那套盔甲武器。

首先是一个鹿角胁立兜——也就是后世大家津津乐道的本多忠胜头盔上的两个鹿角。这个头盔通体黝黑,用白色点缀了头盔的棱角处。头盔的正面,绘制了一个金黄色长着小犄角的猛兽图样。在而在头盔的上部,则高高竖起了两个几乎有一尺高的鹿角,同样染成了墨色,看起来颇为骇人。

而他的那个具足,则是鼎鼎大名的黑糸威胴丸。依旧以黑色为主色调,黝黑发亮的甲片尤为有气势。而最引人瞩目的,就是具足上系着的一串从右肩到左腰位置的黄色大念珠串,还有几条红色的麻绳用来固定甲胄。

整批货物中,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就是那柄巨大的长枪——后世享有盛名的蜻蛉切。这把巨兽,几乎就是本多忠胜的象征。在原本的历史上,也被称为日本三枪之一。他几乎有一丈多长,粗壮的枪柄上镶着青贝装饰,巨大的枪刃锋利而在日光下映彻着寒光。据护送礼物而来的武士说,一支蜻蜓落于枪尖时会由于自身的体重而被锋利的枪尖隔成两半,故命名为蜻蛉切。

而附赠而来的,还有一匹通体黝黑的战马——三国黑。马匹雄壮有力,双眼中透露出一股桀骜不驯的霸气,正不停地打着响鼻。松平家康还为本多忠胜定制了一把精良的野太刀,但是本多忠胜却固执地要使用他父亲遗留下来的武士刀,故而让送武器来的武士把这柄刀又带了回去。

当本多忠胜在侍卫的帮助下,穿上这一身行头时,雨秋平立刻感到无比的震撼,竟然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强壮的本多忠胜一身黝黑的盔甲,手中的巨枪蜻蛉切让人感到无比压抑,宛如无情的杀手,散发着一股强烈的肃杀之气。这就是前世历史中的本多忠胜,无数游戏和动漫、影视作品里出现的本多忠胜。

那个战无不胜的杀神,五十七次出入战场从未负伤的猛将。雨秋平前世在玩“战国无双”系列的游戏时,每当看到这个一身黑甲的武士出现时,总是下意识地拔马而走——因为他知道,他的数值高得夸张,玩家操控的角色是绝对打不过的。

此时此刻,那股熟悉的压迫感涌上心头。不过,片刻后却又化为一种自豪和踏实。

因为这一世,他是我的伙伴。

只可惜,那漆黑的盔甲上,不能佩戴着一枚红叶。

第三百五十一章 迷茫

转眼间,时间已经来到了永禄十年(1567)的春天。雨秋平隐约记得,在原本的历史上,织田信长就是在今年夺下了美浓。不过具体是在几月份拿下美浓的,他已经记不清楚了。似乎织田信长在屡次和斋藤家对战无果后,意识到了仅凭着合战是拿不下美浓的,于是转而策反了美浓三人众,联合东西美浓合围稻叶山城,才最终攻克了这座坚城。

可是如果事情真的按照这样的剧情发展,织田信长很有可能就不会亲临墨俣城。雨秋平引爆墨俣城炸死织田信长的计划,也就无从谈起了。

此时此刻,墨俣城里的雨秋平,就正为此事犯愁不已。

永禄十年(1567)3月9日这一天,美浓国墨俣城下着小雨。雨秋平撑着一把油纸伞,带着本多忠胜、龙子和几个侍卫,正绕着墨俣城的天守阁,缓缓地打转。侍卫们虽然不明白雨秋平为何要围着这座天守阁,用如此郑重的神色打量着一砖一瓦,但还是老实地照做。这座天守阁修得并不漂亮,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他们实在想不通,他们的殿下为何对它如此痴迷。

“殿下这是怎么了呀?”平日里话不算太多的龙子看着雨秋平如此的表现,也不由得好奇地和周围的几个侍卫八卦起来,“为什么要盯着这个天守阁看个不停呀?”

“殿下的心思,谁知道呢?”另一个侍卫嘟囔着嘴低声道,“这天守阁修完之后,殿下和主母、公子们也一直没有过来住过。”

“这里位处前线,太危险了。”龙子摇头反驳道,“怎么可以把主母和公子们接过来?殿下又怎么可以亲涉险地呢?”

“但是听说在墨俣城驻防过的福岛大人和直江大人也都没有住进来,而是住在天守阁周围的武家屋敷里。”一开始开口的那个侍卫想了想后,又开口说道。这下子,龙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嘛,这天守阁还真是神秘,”又有一个年期比较轻的侍卫笑着打岔道,“据说当时还是咱们常磐备资历最老的那些从今川家跟过来的老兵们修的,之后问起他们修天守阁的事情,也一个个口风严实。”

“你们说,会不会是咱们殿下准备金屋藏娇!”一个一向嬉皮笑脸的侍卫忽然坏笑着插嘴道,“咱们殿下是不是在美浓找了几个美女,害怕被咱们主母发现,所以就藏在了木曾川对岸的墨俣城天守阁里!不仅不让主母住进来,还不让驻防的武士进来以免被发现!然后咱们殿下啊,嘿嘿…”侍卫边说边做了几个怪怪的动作,“每天晚上偷偷乘着小船过来,和那几个美女共度春宵啊!”

侍卫的话引起了几个侍卫的一片哄笑,大家纷纷用男人都懂的眼神互相示意。只有作为少女的龙子听着听着涨红了脸,皱着柳眉高声驳斥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说殿下!殿下对主母情深意切,才不是这样的人呢!”

就在后面的几个侍卫闹成一锅粥时,一个不带感情的严肃声音忽然在前方响起。

“你们几个安静一点。”本多忠胜回过头来,低声呵斥道。看到本多忠胜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微怒的神色,包括龙子在内的几个侍卫一下子就蔫吧了,谁都不感触他们队长的霉头,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作为武人,不是自己该考虑的事情,就不要多嘴。”本多忠胜再次沉声叮嘱了一句,就默默地回过头去,望向身前几米外的雨秋平——后者就一个人打着伞安静地走着。以往平易近人,经常和侍卫嬉笑打趣的他,此刻却面如止水,对身后的动静置若罔闻,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天守阁的砖瓦。

·

下雨了,会不会影响到砖墙土胚里火药的性能啊。

雨秋平叹了口气,心中的担忧挥之不去。哪怕之前他已经做过无数次的模拟实验,每当下雨的时候,内心还是会有些忐忑。

他曾经和真田昌幸、直江忠平、天野景德在野外搭建了一个小的天守阁模型,结构和火药填充的比例都和大天守阁无异。以此来完成潮湿环境下火药性能的测试。实验发现,在下大雨时,火药可能无法正常引爆,爆炸效果不好。但是等到雨停了之后一段时间,空气不再那么潮湿时,火药爆炸的威力几乎不逊色于完全干燥的火药。

不过就算实验做得再完善,在天守阁爆炸炸死织田信长之前,雨秋平的心却始终提在嗓子眼上。因为这半年多来,他几乎已经把复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座天守阁上了。稍有不慎,不仅大仇难报,整个雨秋家都会遭遇灭顶之灾。他实在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这个计划绝对不能失败。

但是,这个计划又是这样的异想天开。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人用过这样的计谋去刺杀主君——把整个城变成一个火药桶,这是多么疯狂的想法啊!疯狂到雨秋平仍然难以相信他可以成功。而且,这个计划也太过凶狠,爆炸肯定会把跟随织田信长一起来到天守阁里的人一扫而空,紧接而来的大乱也会把整个尾张美浓搅成一锅粥。

如果计划——为了复仇而谋杀主君,将尾浓卷入战乱的计划真的顺利执行了,雨秋平的名声,恐怕不会逊色于前世历史上导演了“永禄大逆”谋杀将军的松永久秀了吧。

雨秋平将脸贴到天守阁的墙壁上,努力地嗅了嗅,几乎闻不出任何怪异的味道。火药的刺鼻味似乎完全被水泥和墙砖给掩盖住了,不会被发现任何异常。

“希望到时候一切顺利。”雨秋平不知不觉中,喃喃自语地开口道。

“什么?”跟在雨秋平身后的本多忠胜没有听懂雨秋平的话,有些不解地低声追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回过神来的雨秋平摆了摆手,但是又突然一愣,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从口中蹦出。

“你们,”雨秋平转过身来,有些茫然地看着身后的几个侍卫们,“是怎么看待因为私仇而起的战争的?”

“唉?”龙子愣了一下道,“殿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额…也没什么啦,就随便问问。”雨秋平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撑着伞走到龙子和侍卫们身边,用手揉了揉龙子的头发,“龙子,你是怎么看的呀?”

“嗯…我觉得吧…”龙子嘟着嘴巴想了想,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感觉…不大好吧。”

“哦?为什么呀?”雨秋平眼眸一闪,有些好奇地追问道。

“嗯…因为战争会死人的呀。”龙子的声音微微有些哀婉,仿佛响起了一些不愿意想起的画面,“会有很多人死掉,其中可能还有一些是老爷爷老奶奶的独子,还会有小孩子的爸爸,妻子的丈夫。他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不在了,又会有好多好多人活不下去。”

“甚至有些人…可能就要流落街头当乞丐了。”龙子说着说着,一丝哭腔悄悄地从嘴里漏了出来。雨秋平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龙子的身世,有些心疼地接过了龙子手里的伞,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脊背。

“不该让你说这个的,”雨秋平有些内疚地哄着少女,“害得你想起伤心事了。”

“殿下,我没事。”龙子在雨秋平的怀里蜷缩了片刻后,忽然脸一红,挣扎着从雨秋平怀里挣脱了出来,微微鞠了个躬,“龙子就是觉得…如果是为了私仇挑起战争的话…实在是太不对了啊。”

“这样的吗…”雨秋平叹了口气,又把目光投向本多忠胜,“锅之助,你又是怎么看的呢?”

“请恕在下直言。”本多忠胜依旧十分耿直地开口道:“在下认为,武家只有为了大义才会发动战争。如果是私仇的话,应该以个人决斗的方式了结。”

“那如果对方不肯答应你的决斗呢?”雨秋平撇了撇嘴追问道。

“那对方就不配当武士了。”本多忠胜摇了摇头道,“对于这样毫无气节的人而言,也就不必记他的私仇了,他不配。”

“那如果你打不过你的仇家,还会去决斗吗?”雨秋平再次追问道。

“那就应该磨练自身的武艺,直到胸有成竹之时再去挑战。”本多忠胜坚定地沉声道,“如果是注定无法战胜的对手,如果真的是血海深仇,那么即使战死,也要向他挑战,以此捍卫作为武士的尊严。”

“是这样的吗?”雨秋平苦笑了一下,用右手握了握别在腰间的千鸟——那是家督殿下融掉千鸟香炉为他锻造的武士刀。可是武艺稀松的他,却始终用不好它。

为了自己的私仇,将雨秋家、织田家以及那么多尾浓百姓卷入战火之中,真的好吗?那又会害死多少人,平添多少像龙子那样悲惨的孩子?

那岂不是和我…结束治乱循环,还天下太平,为天下百姓减少痛苦的初衷背道而驰?真到了我悍然掀起叛乱的时候,我又该如何面对浅井长政和竹中重治他们两个,又该如何面对枫儿?

雨秋平握着千鸟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手缩入怀中,紧紧地捏住了那柄肋差——濑名氏俊留给他的肋差。还是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每当他有所动摇的时候,这柄肋差的冰凉触感就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动力,让他在复仇的道路上坚定地走下去。

我的命是濑名殿下用生命换来的,这条命是用来复仇的,不是用来做着少年时“还天下太平”的黄粱美梦的。

真的要感谢这柄肋差。

不然我可能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做不到。

第三百五十二章 冲动

3月9日下午,雨秋平回到了黑田城内的家中。雨秋殇、雨秋佑和直江成元丸、虎松他们好多小朋友正在庭院里玩闹,而雨秋岑和几个小女孩似乎跑去真田昌幸家里,去逗他那个刚出生几个月的小孩子玩——雨秋平知道,那就是日后的真田信幸。

他坐在一个石凳上,微笑着看着十几个孩子在不远处的花丛间打闹嬉戏。不知不觉间,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这股悲伤来得如此猛烈,以至于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只觉得心里空空的,脑袋也有些不听使唤,完全提不起精神。

他定了定神,试图追寻这股悲伤的来由,才豁然发现孩子们已经被井伊直虎都喊回去吃晚饭了,刚才还热闹的庭院里空无一人。跟随他回来的龙子和本多忠胜他们已经被雨秋平打发会天守阁了,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红叶殿下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了这么久。

如果我就在这里死了…会怎么样呢?

雨秋平心中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一股自杀的冲动。他忽然想要就在这里死了,什么也不用想了,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明明之前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看到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就会想自杀呢?可是这股冲动来得如此剧烈,以至于他的右手竟然完全无视大脑的控制,颤抖着摸向了怀里的肋差。

“不行…”雨秋平心中不断地狂吼,可是右手还是不断颤抖着握住了肋差。下一刻,他仿佛就要抽出肋差,然后抹脖子或者捅向自己的肚子。

然而,这柄肋差却异乎寻常地固执。雨秋平的右手,愣生生拔了半天,都没有把它拔出来。似乎是濑名氏俊在天有灵,不愿意看到雨秋平就这样离去。也就在这段时间里,雨秋平感觉到理智正在逐渐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右手的抵抗也逐渐慢了下来。渐渐地,他重新冷静下来,漠然地从怀里掏出肋差,借着月光打量着它的白皙。

说起来,他还真的从来没有拔出过这柄肋差呢。当年刚到织田家的时候,他就想在密室里拔出肋差直接刺向织田信长,却没能拔出——这肋差实在是太紧了。这么多年,他也从未好好玩赏过这柄肋差,只是一直贴身保存着他,每当自己复仇的信念动摇时,就靠着它的冰凉来坚定意志。

这么久没拔出来擦拭过,肋差可能已经生锈了吧。

雨秋平抱着这个念头,用左手握住了肋差的刀柄,想要奋力把它抽出。然而,就在他发力的前一秒,他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今川枫的声音。

“平?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雨秋平闻言一愣,回头看去。今川枫正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和服,身体曼妙的曲线被勾勒地淋漓尽致。她脸色有些古怪,正用有些诧异的眼光望着雨秋平。

雨秋平快速地把肋差揣回怀里,在嘴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低声道:“在想事情呢。”

今川枫脸上的狐疑并没有褪去,清澈的眸子似乎有能力把雨秋平的内心洞穿。雨秋平不敢直视她那倾世的容颜,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错开了视线。

那件事情——我想要引爆墨俣城炸死织田信长,然后将尾张美浓卷入战火的事情,那件大逆不道还会害死无数人的事情——我还没和她讲。我又哪里有脸和她讲?

下一秒,冰凉的手心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温暖。雨秋平讶异地抬起头来,发现今川枫正温暖地笑着,牵起了他的手。

“回来吃饭了,”今川枫低声唤道:“饭要凉了。”

·

整顿晚饭,雨秋平都吃得非常别扭。他明白,今川枫已经察觉出他的异常,因此他努力地想要表现正常一些让她安心。可是他越是努力表现正常,就越是不正常。平日里一向幽默的他,努力地想要讲几个笑话逗大家开心,但是讲出来的笑话却一个比一个冷。饭桌上的气氛逐渐尴尬,雨秋佑和雨秋岑都一脸懵懂,小声议论着爸爸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雨秋殇则努力地在雨秋平讲完每个笑话之后乐几下,可是这举动在雨秋平的眼里却显得格外心疼。

“爸爸今天感觉好奇怪呀!”雨秋岑端着小碗低声嘟囔道,“就是感觉怪怪的。”

“岑儿,爸爸今天累了。”今川枫在雨秋平开口解释前,飞快地低声道,随后揉了揉雨秋岑的小脑袋,帮她理了理头发,“岑儿乖乖吃完饭,不准挑食哦。”

吃完饭后,龙子进来帮忙收拾碗筷。雨秋平一个人默默地起身,走到了天守阁三楼的走廊上,搭着围栏,向着外面眺望。然而,当他低头看了一眼距离自己有着六七米的地面时,浑身上下忽然又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一股想要立刻从三楼翻出去跳楼的冲动再次强大地让他难以抵抗。他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冲动,不过都并不强烈,他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在之前他试图拔出肋差这件事情发生后,此时此刻他忽然开始紧张起来。

他身体残存的理智让他匆忙蹲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木质护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用双手死死地摁住脚踝,让自己不那么容易站起来,从而抑制住这股可怕的冲动。

然而,就在这时,今川枫却忽然拉开房间的门向外走来——正好看到了靠在围栏上,面色狰狞的雨秋平。她吃了一惊,匆忙快步向他跑来,然后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十分紧张地打量着雨秋平。

“平?你怎么了?这是在干什么!”今川枫有些惊恐地低声问道。

“我…”雨秋平尴尬地笑了两声,看了眼自己的姿势,用有些古怪的语气调侃道:“在坐蛙泳腿啦。”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今川枫因为雨秋平古怪的发音嘟囔了一句,“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我看你这几个月来一直很奇怪。”

“啊?有吗?”雨秋平心里一慌,试探性地问道。

“有啊…”今川枫抿了抿嘴,微微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要回想什么。片刻后,她才有些不确定地呢喃道:“似乎就是从墨俣筑城那次行动之后…你整个人一直变得怪怪的。”

“蛤?”雨秋平心里又是咯噔一下,额头微微有汗水沁出。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今川枫似乎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小脑袋一歪,就把身体压到了雨秋平身上,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上打量着雨秋平的神色。雨秋平愣了一下,有些狼狈地再次错开视线,不敢直视今川枫的双眸。

我答应过她…有什么事情,不会再瞒着她。绝对不能再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承受痛苦,而让她无所适从。我一向说到做到的,不是吗?当年在今川家,自己为了一个人承受痛苦而和她分手,给她带来了多大的悲伤和困扰,你不记得了吗?

是不是该告诉她自己的计划。

因为计划早晚会执行,枫儿她也早晚会知道。这样瞒着她没有意义,只不过是缩头乌龟的懦弱,到了自己谋反的时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让枫儿更加难过罢了。

没有必要再瞒着她了吧。

告诉她,哪怕她骂我一顿也好,打我一顿也好,总归都是要把话说开的。

雨秋平咬了咬牙,回过头来,就准备开口,然而今川枫的脸上却忽然腾起一抹红晕。

她用那柔软的小手,拉着雨秋平的手,悄悄地摁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是不是最近一直没有和你那个…你才变得这么奇怪的呀。”今川枫脸色微醺,柔声道:“你是不是最近瞒着我在外面找别的女人了,我可是听说了你在墨俣城金屋藏娇的传言呀。”

“才…才不是!”雨秋平脸色也是一红,没想到今川枫突然这么一说,打断了他原本的思绪。“我怎么可能在外面找女人啊!”他有些怨念地高声抗议道,同时也回过神来——他确实有十几天的时间没有和今川枫行房了。

“嘛,告诉你个好消息啦。”今川枫微微直起了身子,及腰的长发在晚风中微微拂动。她伸出一根手指,在雨秋平的鼻尖上微微刮了一下,眼眸低垂,有些羞涩地低声道:“之所以十几天没有和你那个…”她拉长了音调,满意地看着雨秋平好奇的眼神。

“是因为我好像怀孕了。”她飞快地吐出了这一句话,然后就一下子弯下腰,钻到了雨秋平的怀里,双手环住了雨秋平的脖子,在他的颈间像小孩子一样不停摩挲着。“我们家又要有新成员啦!”

“真的吗?”雨秋平也是一愣,紧接着有些欣喜地笑道:“你确定吗?”

“应该没错了。”今川枫在雨秋平的耳畔轻声说道,“那个快要一个多月没来了,我今天也去看过郎中…郎中说很有可能是有了。”

“真的吗!太好了!”雨秋平一下子兴奋地乐了出来,紧紧地搂住了怀里的今川枫,“这次打算给我生个小丫头还是臭小子呀!”

“你这欺心的骗子。”今川枫嘟囔了一下,却也在雨秋平的怀里幸福地笑了起来,感受着雨秋平有力的心跳。然而,缩在雨秋平怀里的她却看不见,雨秋平的笑声虽然没有停下,脸上的表情却忽然更加哀伤和犹豫起来。

枫儿怀孕了…

家里又要有新成员了。

是一个还没有出生的小宝宝。

难道要让他出生的那一刻,就要活在战火之中吗?难道要在枫儿怀孕的时候,最需要人陪最需要照顾的时候,告诉她她的丈夫要谋反,而且马上就会把尾张美浓卷入战火,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死于非命。

告诉她,她的丈夫马上就要亲手让这个小孩子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庭院里嬉戏的太平时光,一去不复返吗?

我到底该怎么办。

事情太烦,雨秋平不想去想,只是一把将今川枫狠狠地拥入怀中。

“平!你干嘛!”今川枫惊讶地娇嗔了一声,“这里是走廊上啊!”

第三百五十三章 时机

“殿下!啊!唉唔…”就在雨秋平和今川枫两个人正要依偎在走廊上缠绵时,收拾完东西的龙子正好走过来,却突然撞见这令人羞涩的画面,一下子红着脸低下头去。

“嗯?龙子!”今川枫见状后匆忙从雨秋平身上跳了起来,一把拉起了好死不死的雨秋平,“什么事情呀?”

“是这样的,夫人。”龙子刚寻声抬起头,就看到了雨秋平和今川枫绯红的脸色和凌乱的衣裳,只好狼狈地再次低下头去,“前田大人求见?”

“哪个前田大人?”雨秋平一边随手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向着二楼的会客厅走去,“我大哥还是庆次那家伙?”

“是利家大人。”龙子点了点头道,指了指城门的方向,“似乎来得很急,打着火把冲过来的。”

“嗯?”雨秋平愣了一下,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这么着急,是要干什么?”

·

雨秋平来到二楼会客厅后,发现前田利家正坐在主位上,毫不客气地大吃特吃。鸡腿、牛肉、豆腐不要命地往嘴里塞,吃得满嘴流油都没停下。

“我说大哥,你这是几天没吃饭啦?”雨秋平被他的模样一下子逗乐了,刚才才提起来的紧张情绪也一下子化为乌有,“吃相比新显成亮那小子还难看啊!”

“不瞒你小子说,”前田利家一边“吧唧吧唧”地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飞快地瞥了雨秋平一眼,“你大哥我一天都没吃上饭了!”

“干嘛去了你?一天都不吃饭?”雨秋平诧异地问道,同时随手把一杯放在边上的水递给了他。

前田利家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喘了好几口气,这才十分不满地大声抱怨道:“都怪主公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病,一定要在今天之内通知到所有的领主,把我们在天守阁里值勤的马廻众都给赶出去了,说什么明天晚上见不到谁负责通知的人,就要提一个月草鞋!我还好呢,藤八那家伙被派去通知美浓那边的森殿下和猴子去了,今天估计是睡不了了!”

“我的天啊!”雨秋平一下子笑出了声,“那可真是惨啊!所以,我位于最西北,是你的最后一家了吧。”

“是啊,不然呢?”前田利家白了雨秋平一眼,继续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那你着什么急啊,反正也来得及了,你又不是没有在大半夜把我叫起来过。”雨秋平索性在前田利家身边坐下来,拿起另一杯水,准备喝几口解解渴。

“还不是怕来晚了错过饭点,没法在你这里蹭点大鱼大肉吃,吃能吃干粮了啊。”前田利家又啃了大半个鸡腿,理所应当地高声道。

“噗!咳咳咳…”雨秋平被他的话一下子给逗呛到了,嘴里的水也给呛得喷了出去,咳了好半天才折腾好。前田利家则毫不客气伸出他那占满油水的手,在雨秋平干净的衣服上狠狠地拍了几下。

“大哥,没看出来啊,”雨秋平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你现在还挺有心机了啊,和以前那个单纯耿直的大哥不一样了啊!”

“那可不?”前田利家听到雨秋平这样说他,还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眉毛,“人总归要成长的嘛。我家阿松也整天说我一根筋,肯定要吃亏,天天让我学着圆滑点,耍点小聪明,这才讨人喜欢。”

“是吗?”雨秋平看了眼被前田利家弄得杯盘狼藉的桌面,又看了眼自己撒了一地的水和衣服上的油手印,“看来你还学得挺快啊。”

“那是当然啊,现在不少家里的老臣都夸大哥我会做人多了。”前田利家嘟囔了一句道,“对了,还没跟你小子说主公让我来通知的事情呢。”

“嗯?什么事情来着?”雨秋平此时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一边摆弄着身前的衣摆一边随口问道。

“主公要出兵西美浓了,要求整个尾张几乎全员集合,在半个月内渡过木曾川。主公决定由他自己亲自坐镇墨俣城,指挥对西美浓的侵攻。”前田利家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明天就要所有大员都到清州城集合,商讨这次出征的具体事宜…额,可能也不是商讨啦,我估计主公他早就想好计划了,就是叫大家过去听他颁布一下罢了。”

然而,他说着说着,却发现一旁本来还在和他搭腔的雨秋平忽然没了声音。他咽下一口饭后,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望向雨秋平,却一下子愕然地怔住了——他和雨秋平相识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后者这样的表情。

只见雨秋平呼吸骤然急促,双手死死地揪着他衣服的下摆,痉挛般不断地颤抖着,几乎已经要把下摆撕出一道裂纹。而原本低着头,漫不经心的他,此刻双眼却空洞地让人可怕,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下摆。而他有些僵硬的五官上,嘴角却挂着一丝有些渗人的笑意,那笑容诡异而又让人毛骨悚然。

“喂,喂。”前田利家连唤了两声,可是雨秋平却依旧没有半点反应。遭到无视的他,本该非常不满而恼火。但是此时此刻,心中的直觉却一闪而过,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心底竟然涌起一丝恐惧。

“喂!”前田利家壮胆一般猛地提高音调,大喊了一声。这一声大喊仿佛一下子把雨秋平从梦中惊醒,双手抽搐般猛地使劲,一下子就撕碎了衣服的下摆。他恍然回过神来,骤然抬起头,用还有些不对焦的视线望向前田利家,自己则大口大口地喘气。

“喂,你小子魔怔了吗?干嘛呢刚才?”前田利家也被雨秋平的反应给吓得后怕,把身前的水杯推到了雨秋平面前,“赶紧喝点水压压惊吧。”

雨秋平慌忙接过杯子,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他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水,冰凉的泉水灌入喉咙,直直地流入胸腹,仿佛让整个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样。

可是他的心,却跳得让他得耳膜都有一些微微地阵痛。

我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天赐良机。

·

整整一个晚上,雨秋平连一分钟都没能睡着,来回地在床铺上打滚。索性今川枫一向比较能睡,没有被他影响,而是早早入眠。雨秋平心里烦躁不堪,似乎唯有注视着今川枫那恬静的睡颜时,才能微微安下心来。他漫无目的地摆弄着今川枫那只搭在被子上的小手和缎子般的长发,心中的忐忑却始终就缠着他。

我还没有告诉她我的计划。

怎么办。

事情发生了之后再告诉她吗?她会怎么看我?

万一事情发生前就告诉她了,她会怎么说?会阻止我吗?万一她阻止我,我还能坚定地去执行计划吗?

可是不告诉她…以后怎么和她交代,怎么可以对她食言?

雨秋平的脸色天人交战,几乎有好多次都想要立刻摇醒睡着的今川枫,立刻就把所有的计划盘托而出。她答应也好,哭也好,骂自己一顿也好,但是他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煎熬了。

长达七年的隐忍和那复仇的执念,似乎已经让他的精神出现了些许问题。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

他偷偷地尝试过两次,悄悄地去摇晃今川枫。他在心里给自己做出过保证,如果今川枫醒了,就立刻把一切全部告诉她。可是,今川枫一旦睡着了,可是很难叫醒的。第一次摇她,今川枫丝毫没有任何动静。而等他下半夜雨秋平再一次承受不住压力去摇她的时候,今川枫也仅仅是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翻了个身卷走了雨秋平身上的被子,继续安然地睡着。

“我难受死了。”雨秋平面对着月光下的天花板,用中文轻声喃喃自语道。“真的要…坚持不下去了。”

·

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时,雨秋平如蒙大赦一般从床铺上爬起。一个晚上没睡,脑袋却格外地清醒。他毫不客气地摇醒了还没睡熟的前田利家,拉着他草草地吃了早饭就要赶路会清州城。临行前,他简单地给留守的直江忠平他们布置了一下任务后,就急不可耐地策马出发了。

“你小子,平时不都巴不得赖在老婆孩子身边,一步都不肯挪窝的吗?”骑在马上的前田利家看着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猴急的雨秋平,笑骂道:“今天是咋了,这么急着去见主公啊!”

“不知道。”雨秋平此时此刻没有心情多和他的大哥贫嘴了,只是不断地夹着马腹,用皮鞭抽打着马屁股,无休止地提高着马速。他恨不得下一秒就可以引爆墨俣城,就可以复仇,就可以结束他这七年来在要不要复仇之间反复的犹豫和挣扎。每多等待一秒,对他来说都是无比地煎熬。

马速越来越快,太阳也逐渐升上中午,清州城的轮廓和城下町已经隐约可见。雨秋平只觉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仿佛眼前的城池不是清州城,而是墨俣城一般。

拜托了,快点让我做选择吧。

我快要疯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前夜(1)

雨秋平虽然位于距离清州城较远的叶栗郡内,可是由于他一大早就拉着前田利家赶了过来,反倒是最早到的那批人。可是无论他来得再怎么早,总归都是要等到人齐了才能开会。于是,焦虑不已的他只好在天守阁外来回踱步来舒缓心情。

而总算完成了任务的前田利家,则悄悄地从本来该由他值班的岗位上溜走了,打算好好回家睡个午觉,弥补一下被雨秋平大清早叫起来的悲愤。结果,还没等他溜出本丸,就被佐佐成政给当面撞上了。

“前田大人。”佐佐成政一看到前田利家这个偷跑惯犯,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在下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您应该在天守阁当值吧。”

“妈的!怎么碰到阿修罗了!”前田利家心中暗叫不好。佐佐成政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但凡织田家里有谁违纪了,他一定会直接捅到织田信长那里去。要是被织田信长知道了自己试图在值班的时候偷跑,罚一个月的值班是铁定的了。“额…这个嘛,佐佐大人啊…实不相瞒,我其实是被派去传令的!”前田利家匆忙摆着手,尴尬地胡编乱造道。

“是吗?”佐佐成政冷哼了一声,“前田大人不是刚刚才传令回来吗?不知道是奉了哪位殿下的军令,这么急着又要再去传令啊?可否告知在下。”

“额…这个嘛…”前田利家的面色更加窘迫,这时候却突然有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是奉老夫的命令。”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前田利家和佐佐成政身边的林秀贞温和地说道,“让他去通知西门的守卫加强戒备的。”

“对对对!”前田利家虽然不知道林秀贞为何帮他开脱,但还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兴奋地高声道:“就是奉林殿下的命令去传令的!”

“这样吗?”佐佐成政皱了皱眉头,“既然这样,那就不妨碍大人执行公务了。林殿下,在下告退。”

“去吧,内藏助。”林秀贞摆了摆手,示意佐佐成政离开。随后,就笑着转向前田利家。

“林殿下!大恩大德啊!多谢殿下啊!”前田利家看到佐佐成政走远后,立刻忙不迭地向林秀贞表达着感激之情。林秀贞闻言也是哈哈一笑,随后拍了拍前田利家的肩膀,笑着道:“老夫好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啊,帮衬一把也没什么。不过啊,老夫想跟你打听一件事,不知道阿犬你有没有空啊?”

“有空有空,自然有空。”前田利家连连点头道,“殿下请讲。”

“那我就不多客套了啊。”林秀贞边说边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天守阁,“雨秋红叶是怎么了?为什么来的这么早,还一直在围着天守阁打转啊?”

“嗨!我还以为您要问啥呢,原来是要问我那小弟啊。”前田利家满不在乎地用手挠了挠后脑勺,大大咧咧地道:“那小子不知道咋了,昨天听说要去进攻西美浓后就魔怔了一样,兴奋地不行。今天一大早就把我叫起来,拖着赶着跑来清州城的。害得我没睡好——”

说罢,前田利家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慵懒地道:“殿下要是没什么事,能不能放我回家打个盹啊,实在是太困了。”

“没问题,去吧阿犬。”林秀贞慈祥地笑了笑,拍了拍前田利家的肩膀。后者得到允许后,立刻快步溜掉了,没有注意到林秀贞原本慈祥的眼神,正逐渐变得锐利无比。他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两个忍者从一旁的房屋里窜出,来到了他的身边。

“林殿下,有何吩咐?”两个忍者低声道。

“之前让你们盯住的那两个人,这几天可有异动?”林秀贞压低声音问道。

“毛利新助一切正常,服部小平太似乎想要出城求医,不过事后似乎作罢了。”忍者恭敬地拱手道。

“这样嘛。”林秀贞微微眯了眯眼睛,下令道:“继续盯好,保持警惕。”

·

3月10日傍晚,织田家的评定会议在清州城天守阁会议厅内召开。雨秋平看着许久不见的同僚们,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如果他的计划顺利执行,这些重臣应该都和织田信长一起葬身在墨俣城的天守阁。以此,才能造成织田家群龙无首的局面,给雨秋平大肆攻略尾张的机会。

换而言之,现在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接下来,雨秋平就会无情地把他们全部炸死在墨俣城里,然后再攻占他们的领地,俘获他们的妻儿和全家老小。

因此,无论是池田恒兴、前田利家等人如何打趣,雨秋平始终提不起兴趣来。而丹羽长秀和森可成跟自己打招呼时,雨秋平也只是草草回应。他的反常让众人有些疑惑,但在雨秋平搪塞说是家里有事之后,众人也没有多问。

雨秋平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等他回过神来,织田信长已经在主位上落座了。他匆忙跟着众人一起向织田信长行礼问好。织田信长从来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直接开口讲起了正事。

“也不跟你们多废话了,”织田信长随意地把脚往身前的桌案上一搭,朗声道:“余要准备出兵西美浓了!就像两年前搞定东美浓一样,咱们这次以墨俣城为跳板,把西美浓也打下来,然后直接围攻稻叶山城!”

织田信长说完这豪言万丈的一段话后,评定室内出人意料地没有人反对。雨秋平看向总是会建议织田信长稳妥起见的丹羽长秀,才发现后者此刻也是信心十足。也难怪,前年东美浓攻略胜利后,再加上这两年间织田信长对中美浓和东美浓的不断渗透,美浓和尾张之间实力的天平已经逐渐倾斜向了尾张。虽然去年的河野岛合战让织田家受了挫折,可是雨秋平也占领了墨俣和它周围的土地,让织田家在木曾川北岸有了立足点。

而西美浓豪族和斋藤家中枢的关系,也在这段时间以来日趋紧张,西美浓豪族甚至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拜见过斋藤龙兴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西美浓很有可能无法得到斋藤家中枢的大力支援,和织田家之间的实力差距也因而变得悬殊。也是因此,织田家的众人们才会如此信心满满。

“米五郎,三左卫门,你们就不用参与这次行动了。”织田信长先点到了丹羽长秀和森可成的名字,“米五郎留守清州负责后勤,三左卫门镇守东美浓以防斋藤家的反扑。”

听到织田信长的这句话,雨秋平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丹羽长秀和森可成不用跟着一起去墨俣城了,也就意味着…自己不用亲手炸死他们两个了。

可是,还没等雨秋平喘几口气,织田信长就再次朗声道:

“其他所有人——”他拉长了调子,边说边用折扇在榻榻米上敲打着,“立刻回去召集部队,在25日之前全部集合到清州城。我们要在4月初就渡过木曾川!”

随着众人齐齐应“是”,雨秋平也跟着俯下身去,可是内心却五味杂陈。

“雨秋红叶!”不过织田信长显然没有给雨秋平处理自己心理情绪的时间,而是立刻点到了他的名字。

“是!”雨秋平匆忙应道。

“你的墨俣城,修得怎么样啊?”织田信长一边玩弄着手上的折扇,一边用鹰隼一般的眸子打量着雨秋平,让雨秋平只觉得后背一凉。他下意识地一挺身,掩饰内心的慌张,努力维持声音的稳定,低声道:“回禀殿下,早已修缮完毕。”

“好!”织田信长大笑了一声,“到时候余就以你的墨俣城为跳板,进攻西美浓!据说你那天守阁修得不错啊,到时候我就亲临墨俣城,指挥全局!你可要把天守阁给余打扫干净了,等余大驾光临啊!”

虽然早在半年,雨秋平制定这个墨俣炸城计划时,就已经隐隐有了织田信长会来到墨俣城的预感;虽然在昨天,前田利家通知自己织田信长会去墨俣城时,雨秋平对于自己的计划已经有八分把握。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当雨秋平就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上,听到织田信长本人亲口宣布:他要来到墨俣城天守阁时,内心的激动和紧张还是让他有些难以自持——这么久的策划终于成功,织田信长终于要走上自己为他安排的死路。

“是!”雨秋平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惹得织田信长哈哈一笑。

“红叶,你怎么这么紧张啊?”织田信长随口地一句调侃,却让刚才还激动的雨秋平一下子汗毛倒立,整个人都绷紧在了原地。

不会吧…织田信长不会看出了什么端倪了吧。

“听说你小子,背着你那今川家的公主在墨俣城里藏了不少美女啊!”织田信长看到雨秋平的局促,似乎来了兴致,继续坏笑着调侃道:“是不是怕余到了天守阁,看到了你的美女们啊?”

织田信长的一席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雨秋平闻言后,也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跟着众人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主公说笑了。”雨秋平恭敬地一鞠躬,掩饰自己古怪的表情,“在下不敢。”

第三百五十五章 前夜(2)

永禄十年(1567)4月2日凌晨,叶栗郡黑田城城头。

雨秋平此刻正站在黑田城的城头,借着朦胧的光线,眺望着织田家的大军缓缓地从黑田城城外的军营里出发,向着木曾川畔靠近——那是织田家集结在黑田城的10000大军最先渡河的一批人,由柴田胜家率领。

在木曾川上,已经在这段时间搭建起了十几条浮桥,还有好几个平日里供三菱商队通过的坚固石桥。有着这样数量庞大的桥梁,织田家大军渡河也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不过,虽然柴田家的部队已经踏上浮桥,但是雨秋平的双眼却从未离开军营内的那面马印——织田信长的所在。织田信长之前的几天一直住在黑田城的天守阁里,把雨秋平一家撵到了黑田城的武家屋敷里。虽然雨秋家的部分武士对主家这样霸道的行为十分不满,但是雨秋平却暗自窃喜,织田信长的这幅表现,说明即使到了墨俣城内,他也一定会毫不客气地住到墨俣城的天守阁里的吧!

按照计划,织田信长的主军会跟在柴田胜家的部队之后渡河,然后进驻到墨俣城内,接过墨俣城的管辖权。墨俣城此刻是由直江忠平率领着的一半常磐备驻守,在柴田胜家到达墨俣城后,他就会率领常磐备从浮桥上回来和雨秋平合兵一处,准备后续的粮草搬运工作。

而在织田信长之后,紧跟着渡河的就是佐久间信盛、泷川一益、池田恒兴等诸多织田家的家臣的部队。他们全部渡河完成后,雨秋平就会作为全军的后卫护送着军队的粮草辎重渡河。

而雨秋平的计划,也将在那时发动。

在几天前得到了织田信长的出兵详细计划后,雨秋平立刻和天野景德、直江忠平、真田昌幸商议起他们自己的谋反方案。经过反复琢磨,他们的方案也日益完善。首先,计划进展到这个地步,雨秋平的部分心腹忍者们也必须对此知情了(因为总归需要一个人去执行点燃引爆天守阁的计划,不可能让雨秋平他们亲自去做)。于是,雨秋平把这个计划告知了宇智波青冈和几个他信得过的兄弟,并下令他们几个严格保密。

织田家的主力部队全部渡河后,估计就已经到了下午或者傍晚了。如果渡河进度过快的话,雨秋平就想办法借故拖延,把时间拖入黑夜。这个时候,织田信长肯定就不会待在户外,而是会来到墨俣城的天守阁内居住。

在确认了织田信长进驻天守阁后,留守在墨俣城内的宇智波青冈就会派人通知雨秋平。雨秋平在确保万事俱备后,就会在黑田城天守阁上点燃篝火为号。宇智波青冈看到火光后,就立刻派出忍者点燃引爆墨俣城天守阁。天守阁的爆炸必定会惊吓到整个西美浓大地,而织田家的大军也会因此大乱。雨秋平趁着这个机会,立刻派出常磐备夺取木曾川上浮桥和石桥的控制权,炸毁木桥和石桥,扣下织田家大军留在南岸的全部辎重。而与此同时,宇智波青冈也要率领忍者,趁着织田军大乱的时候,趁机点燃织田家已经运送到了木曾川北岸的少部分粮草。

一切计划完成后,织田家大军就会因而陷入绝境。织田信长和他的亲信以及部分家老重臣会被当场炸死在天守阁内,织田家的大军会因为失去了指挥官而群龙无首。而与此同时,由于雨秋平扣下了所有运往北岸的辎重粮草,已经渡河的织田家军队不会拥有超过三天的存粮——这还是宇智波青冈没能焚烧全部粮草的情况下。内无粮草,家督和重臣们意外被炸死,而后退的浮桥也被切断,全军都会被困在木曾川北岸。在这样的情况下,织田家大军必定会陷入大乱。而这个时候,雨秋平就会送信给西美浓豪族,向他们坦白自己的计划,并表达联盟的愿望,请他们立刻出兵击溃织田家留在木曾川北岸的大军。雨秋平则紧守河岸,不放任何一个织田家部队逃回。

而与此同时,雨秋平也会写信给三河的松平家康,向他阐述自己的计划。雨秋平会掀起叛旗,然后立刻攻略织田家在尾张空无一人的无主之地。而松平家康则以作为同盟协助讨伐叛逆为借口,率军进入尾张东南,趁着织田家无人做主的时候接管大量的织田家领地,和雨秋平在清州城会和,平分尾张的领地。这样优厚的条件,再加上雨秋平和松平家的良好关系,想必松平家康不会拒绝。为了家族发展壮大,他连身为主家的今川家都能耍着玩,又怎么会惦念仅仅身为同盟才四年的织田家呢。更何况织田家和松平家之前好几十年都在互相厮杀,可以说是毫无感情可言的血海深仇了。

一环扣一环,全部算好了。现在,就只等织田信长“入瓮”了。

·

就在雨秋平心里默默盘算着自己计划的时候,几声呼唤突然从城下传来。

雨秋平回过神来,双手撑着墙垛向城下看去,发现是前田利家和几个马廻众,还有池田恒兴等人正在向自己挥手打招呼。织田家的直辖部队和池田家的部队已经准备出发了,大军正缓缓地在营地外集结。

“小子,我们要走啦!”前田利家一边挥着他手上的朱红大枪一边笑着说道。

“墨俣城见!”佐胁良之跟在前田利家身后,也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

“什么墨俣城见啊!真没出息!”池田恒兴策马来到他们身边,拍了拍佐胁良之的肩膀,仰起脖子高喊了一声道:“红叶,咱们——稻叶山城见!”

池田恒兴的牛逼引起众人一片大笑,纷纷调转马头准备离开。然而,雨秋平却没有笑出声,而是怔怔地望着城下的这些好朋友。

前田利家、池田恒兴、佐胁良之、生驹亲正、塙直政…还有这么多相处了七年的好朋友…以他们的身份,肯定会和织田信长一起住进天守阁里吧。

也就是说,也一定会被一起炸死在天守阁里吧。

也就是说,现在应该是雨秋平和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了吧。

也就是说…

“等一下!”雨秋平忽然高喊了一声,惹得城下众人一惊。雨秋平不由分说地顺着楼梯跑下城墙,没有理会周围侍卫们意外的眼光。他翻身上马,就从城门里冲了出去,向着那十几个好伙伴策马冲去。

“你小子这是要干嘛?”前田利家看着雨秋平策马冲来,诧异地问道。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雨秋平已经冲到身前,一勒马缰,在他身旁停了下来,随后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去!你小子的魔怔还没好啊!”前田利家一下子被这充满基情的拥抱弄得瘆得慌,一把将雨秋平推开,却发现后者居然用着微红的眼眶望着自己。

“怎么了?红叶?犯傻了?”池田恒兴察觉出了雨秋平的异常,策马来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问道。

“没有。”雨秋平有些木讷地应了一句,愣愣地看了一眼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忽然低声开口道:“大哥,恒兴。那次我被抓到稻叶山城里,你们俩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实在是多谢了。”

“唉?”池田恒兴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说道:“红叶你突然说这个干啥?”

“还有…这七年来,承蒙大家关照了。”雨秋平没有回应池田恒兴,而是又转身面向其他母衣众,微微一拱手。

“你这小子,又魔怔了?”前田利家被雨秋平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用狐疑的眼光看了眼雨秋平,“说吧,到底咋了?”

“没什么。”雨秋平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咬了咬牙,低下头去轻声道:“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我…我雨秋平…”

一幕幕往日里想出的画面纷至沓来,让雨秋平的心里一阵阵地剧痛。热情单纯却又喜欢萝莉的前田利家,整天就想着吹牛但是很仗义的池田恒兴,一根筋的佐协良之,总是很和善的塙直政,还有所有一起吃饭喝酒,一起郊游打猎,一起在鲸屋里嬉闹,平日里遇到困难都会两肋插刀的好兄弟们——不久后就会被我亲手害死。他们到死都不会知道,杀死他们的凶手,就是和他们有说有笑的好兄弟。

做出这样的事情,会下地狱的吧。背叛这些好兄弟,一辈子都会不得好死的吧。

为了复仇,我已经不是人了啊。

我雨秋平。

对不起你们。

雨秋平抬起头,抑制住眼里的泪水,双手在身前抱拳,高声大喊道:

“祝你们旗开得胜!后会有期!”

·

送走了一队又一队的部队,告别了一个又一个的兄弟,日头已经逐渐坠向地平线,织田家的大军,也已经全部渡过了木曾川。

怅然若失的雨秋平,站在城头,一直眺望着他的兄弟和同僚们消失在木曾川的浮桥上,直到光线已经昏暗到让他无法远望,直到泪水已经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

直到宇智波青冈派出的忍者,送来了织田信长已经入住天守阁的消息。前来回报的使者还说,织田家没有人察觉到天守阁的异常。包括织田信长和他的母衣众在内,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泷川一益等重臣也都住进了天守阁里。

雨秋平叹了口气,终于要到了那个时候。

只要我一声令下,黑田城天守阁上的篝火引燃,墨俣城的天守阁就会瞬间灰飞烟灭。

不过在这之前。

雨秋平回头,望向黑田城的天守阁三楼。今川枫正有些担忧地站在三楼的走廊上,望向自己——站在城上一整天的雨秋平。

眼眸交汇之际,也让雨秋平下定了决心。

我不会瞒着你的。就算我没有和你商量,但是在我谋反之前,至少要把这计划,先告诉你。

第三百五十六章 前夜(3)

雨秋平缓缓地从二之丸的城墙上踱步而下,经过本丸的城门,慢慢地向天守阁走去。倚在三楼栏杆上的今川枫看到了雨秋平,也走到了底层来迎接他。

“平,你到底怎么了,心事重重的?”今川枫凝视着雨秋平的表情,有些担忧地低声问道。

“我…”雨秋平下意识地差点把那声“没事”脱口而出,却突然想起这是今川枫最忌讳的词,硬生生地把那个词从嗓子中咽了回去。

“殇儿、佑儿和岑儿呢?”雨秋平岔开话题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岑儿已经在二楼的房间里睡下了,那孩子玩得太累了。”今川枫想起女儿流着口水睡着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殇儿和佑儿还在和竹中大人和濑名大人学习呢。这几天天野大人忙于军务,所以一直是竹中大人和濑名大人在带他们。”

“这样啊。”雨秋平点了点头,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枫儿,你跟我去一下三楼天守阁吧。”说罢,他就拉起今川枫的手,朝着天守阁的楼梯走去。

今川枫眼眸一闪,用一种诧异却又释然的眼神看向了雨秋平。

“我有事情要和你说。”雨秋平轻声道。

雨秋平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言语。气氛压抑得仿佛让人喘不过气来,双脚踩在天守阁木制楼梯上发出的“吱嘎吱嘎”的声音不断单调地重复着。今川枫闻言也是一愣,却没有亦步亦趋地跟在雨秋平后面,而是快速迈了几步,走到了雨秋平的身侧,和后者并肩而走。雨秋平看到她这样的表现,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两人一起走进了天守阁三楼的房间里,雨秋平反手关上了门,还打发周围的侍卫都离开。今川枫将屋子里的几盏油灯点燃,明亮的火光将雨秋平的身影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即使雨秋平到现在为止还什么都没有说,今川枫也明白,雨秋平要说的事情绝对不会是小事。这个一贯幽默健谈的男人,能够沉默不语这么长时间,本身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你说吧。”今川枫在榻榻米上安静地坐好。她已经努力地调整了很久的情绪,自认为无论雨秋平说出什么,她都能够保持镇静。

雨秋平望了眼今川枫如水的眸子,又安详地看了眼她还没有明显隆起的小腹,微微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后,他也安静地坐了下来。真到了下定决心要坦白的时候,他反而没有以前犹豫该不该坦白时那样紧张了。

“我要谋反了。”雨秋平用尽可能平淡地语气说出了这句话。那语气平淡得不容人质疑。

·

今川枫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也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等她的视线再次对焦时,脑中却忽然一片混乱。

谋反?谋反?

这个词到底意味着什么。

“平你什么意思?”虽然脑子还没有转过来,问题却自己从今川枫的嘴巴里蹦出来了。

“我要从织田家离反了。”雨秋平低声诉说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谋杀织田信长,然后夺下尾张。”

“为什么?”今川枫的音调不自觉地有些提高,她的眼眸也有些颤抖。虽然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雨秋平说的话还是太令人震惊了。她现在终于反应过来“谋反”二字是什么概念了。这意味着雨秋平从此要和织田信长为敌,要和昔日里朝夕相处那么久的同袍为敌,已经习惯了七年的安逸生活马上就要天翻地覆般地改变。而雨秋家也要踏上不成功、便成仁的不归之路了。战争,牺牲,饥荒,无数悲剧也将接踵而来。

她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为什么!为什么她深爱的男人,那个明明是那样宅心仁厚的大好人,居然会做出谋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其实在她问之前,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为了复仇。”雨秋平斩钉截铁地低声道,“为了给家督殿下复仇!”

果然。

今川枫又何尝看不出,雨秋平根本没有放下她父亲对他的隆恩,没有放下今川家。从他每天精心地擦拭那柄千鸟时,眼中闪烁着的复杂的神采,今川枫就已经明白。

只是她没想到,雨秋平居然会做到这种地步。她不是没想过雨秋平会谋反复仇,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七年已经过去,她原以为雨秋平已经冷静下来了。

“什么时候?”无暇多想,今川枫在片刻后再次急急地追问道。

“现在…马上。”雨秋平急促地吐出了这几个字,仿佛谋反来得和他的语速一样快。

“什么?”今川枫吃了一惊,“你要渡河袭击织田信长吗?”

“不是。”雨秋平摇了摇头,用有些愧疚的眼神低声道:“之前瞒着你,非常抱歉。我其实早在墨俣城筑城之前,就开始策划这次谋反了。”

雨秋平不敢直视今川枫惊讶、失望、震惊的双眼,低下头去一股脑地说道:“我在建筑墨俣城的天守阁时,往里面混入了大量的火药。现在整个墨俣城就是一个巨型火药桶,而织田信长已经带着他的亲信和家臣们住了进去。”

“只要我这里发号施令,留在墨俣城的青冈就会立刻派人点燃天守阁,天守阁也会随之爆炸,织田信长他们绝对难逃一死。届时我会撤去木曾川上的浮桥,扣下大军的粮草,坐观他们自己溃散,随后转身攻略群龙无首的尾张。”

今川枫一动不动地怔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地望着雨秋平,几乎不敢相信刚才从他嘴中说出的任何一句话。然而,还没等她开口,房间的门却被忽然拉开了。

·

雨秋平和今川枫大吃一惊,同时看向房门。只见竹中重治和濑名氏义两个人,正用同样震惊的眼神望向雨秋平和今川枫。濑名氏义的脸上带着忧色,而竹中重治却已经怒发冲冠。

“你们怎么在这里?”雨秋平戒备地低声喝问道。

“红叶,非常抱歉,偷听到了二位的对话。”竹中重治努力维持声音的平静,可是他话语中的怒火,雨秋平不用细听也能发现。“刚才我和氏义本来想送两位公子回三楼来,却碰巧听到了红叶和雨秋夫人的对话。两位公子当时离得远,估计没有听清楚,我已经打发他们去天守阁外的武家屋敷了。”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雨秋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良久,他终于叹了口气,低声道:

“没事,半兵卫。听到就听到了吧,反正本来你马上也会知道了。”

“红叶!你刚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吗?”雨秋平话音刚落,濑名氏义就有些难以置信地压低声音询问道,“你要谋反?你真的要谋反吗?你真的要引爆天守阁?之前火药消耗量那么大,我本来就有些意外,原来你是把他们混在墨俣城的天守阁里了吗?”

“吉兵卫,你说的没错。”雨秋平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随后缓缓起身道:“我马上就要发号施令了,亲兵卫、权兵卫和喜兵卫他们现在应该也收到了一切计划照常的通知,正在天守阁一楼等我去下命令呢。”

雨秋平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如此冷静从容,从容到根本不像往日的自己,从容到可以无视震惊的濑名氏义、愤怒的竹中重治和不知是何感情的今川枫。

说罢,他就向着门口走去,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安安静静的房间里。但是在他出门前的那一刻,一只有些瘦弱的手,却死死地拉住了他的手臂。

这其实没有出乎雨秋平的意料。

他叹了口气,回过头来,迎上了竹中重治愤怒、不解、失望的目光。

还没等两人开口说话,二楼的楼梯处,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只见天野景德、真田昌幸和直江忠平三人,正快步向这边跑来。为首的天野景德一眼看到了拦着雨秋平的竹中重治,眼中闪过一抹寒光,恶狠狠地低声道:“消息早已传来,正应当机立断,以免夜长梦多。在下还在想为何殿下迟迟不肯下令,原来是你在捣鬼。”

竹中重治闻言怒极反笑,用异乎寻常愤怒地声音低声呵斥道:“红叶宅心仁厚,立志拯救万民,终结治乱循环。在下还在想为何红叶竟然决定谋逆,原来是你在捣鬼。”

直江忠平和真田昌幸也快步跟了上来,和随后起身出门的濑名氏义对视了一眼,直江忠平有些无奈地错开了眼神,真田昌幸却只是咧了咧嘴角,濑名氏义则是紧抿嘴唇。而天野景德和竹中重治两人则死死地盯着对方,眼睛里几乎能够冒出火来。雨秋平夹在五人中间,虽然表面上神色从容,内心却仿佛有惊涛骇浪在拍打心房。

忽然,屋内许久不曾言语的今川枫骤然开口道。

“关上门,你们几个都进来吧。”她缓缓起身,用不容置疑的声音低声命令道,“我们把话全部说说清楚。”

第三百五十七章 前夜(4)

随着天守阁三楼房间的门被最后进来的真田昌幸小心翼翼地关上,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雨秋平、今川枫、直江忠平、天野景德、真田昌幸、濑名氏义、竹中重治一共七个人,坐在这并不大宽敞的屋子里,借着跃动着的火光,彼此打量着对方的表情。

而竹中重治,则一直死死地盯着雨秋平看。那个一向文弱的青年,此刻额头上却已经青筋暴起。果然,他还是安耐不住心间的怒火,第一个开口对着雨秋平沉声道:“红叶,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雨秋平咽了口口水,低声答道:“我知道,我要谋反,为已故的家督殿下报仇。”

“你为什么要谋反?红叶,我也是想不明白!你真的不该如此混账啊!”竹中重治急急地追问道:“织田大殿也算是待你不薄,即使你是降将的身份,依旧委你重任,让你镇守尾张西北。有功必赏,有战必参。当年你被斋藤大殿扣押,织田大殿为了救你回去,使者一个又一个地往稻叶山城派啊!这样一份恩情,你又怎能恩将仇报?”

“织田信长待我不薄。是吗?可能吧。”雨秋平哂笑了一下,微微地摇了摇头,双眼有一些泛红,“若是我从明国流浪儿来时,遇到的第一个主公就是织田信长,我可能真的会对他感恩戴德,然后誓死效忠吧。”

“可惜我已经遇到过更好的家督殿下了。”雨秋平低下头去,追忆着今川义元的音容笑貌:“我还是个靠踢蹴鞠、算账来赚钱,一穷二白的臭小子的时候,他就鼓励我,认可我。当年我在知立城被围,他也是冒着巨大危险亲自来救我,还赐予了我他的马印画成的枫鸟旗,那可是不世的恩典啊!他把我从一介布衣直接提拔成为武士,在三年多的时光里对我栽培有加,无条件地信任,还把…还把…”说到这里,雨秋平忽然哽咽了一下,望了眼身边的今川枫——后者也望向了他。“还把他的千金公主,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嫁给了位卑言轻、出身贫寒的我。这份厚恩,我又如何能够忘记?”

“当年在桶狭间和鸣海城,家督殿下就是因为相信了我的计划才意外身死!我又如何能和自己交代?”雨秋平越说语速越快,越说越是激动,“本来家督殿下不会死的啊!都是因为相信我啊!我如果不去为了他报仇,九泉之下又那里有脸去见他啊!”

“从来到织田家的那一刻起,我的目标就只有复仇一个!卧薪尝胆,等待着时机到来的这一天!如今我终于有机会向织田家和织田信长讨回血债,我又怎么可能不谋反?”

雨秋平的一席话让之前不知道真相的濑名氏义、竹中重治和今川枫一下子怔在了原地。他们原以为雨秋平选择加入仇敌织田家,就是已经放下了过去。哪里想得到他其实加入仇敌,就是为了向仇敌复仇。

“该说的我都说了,半兵卫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雨秋平甩下这一句话,用坚决的眼神望向竹中重治。然而,竹中重治还没有开口,一旁的今川枫却忽然开口问道:“平,我有话想和你说。”

“怎么,枫儿也要反对吗?”雨秋平闻言一愣,十分诧异地反问道,“你不想我为家督殿下他报仇吗!”

“我没有想到平你对家严的恩情看得这么重,”今川枫咬了咬嘴唇,眼中微微有泪水晃动,“想听实话么?其实我真的很感动,很开心。”

“但是我之前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在你刚来织田家的时候就和你说过了。”今川枫抬起头,用泛红的眼眶凝视着雨秋平的眸子,“我希望你能够放下过去,放下仇恨,就老老实实地在织田家待下去吧。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啊!家严他也一定很希望看到我们大家都过上好日子的吧!你为什么现在又要谋反,把大家卷入战火之中啊!”

“枫儿你相信我,我们雨秋家不会受到太大影响的!”雨秋平伸出双手,扳住今川枫的肩膀,试图将自己的自信心传递给她,“如果一切计划顺利实施,织田家大军会在北岸自行崩溃。我们只要守住河岸,同时攻略一片空城的尾张就可以了啊!哪里会有什么危险!你,殇儿,佑儿还有岑儿还有大家,都不会有事的!”

“平你以为我说的大家,就只有我们雨秋家的这些人吗?”因为生气和失望,今川枫的声音里已经渐渐染上了哭腔,“你告诉我!池田大人、前田大人、木下大人、佐胁大人还有那么多你的好朋友,现在是不是都在墨俣城的天守阁里!”

雨秋平一下怔住了,半晌后,蓦然地点了点头。

“那你是打算把他们全部一起炸死吗!”今川枫得到雨秋平的答复后,情绪已经接近失控。她扳开雨秋平搭在他肩膀上的双手,愤怒地向着雨秋平咆哮道:“他们都是你的好兄弟啊!七年来对你那么照顾,每次你一回清州就和你形影不离!你们战场上生死与共,私下里也都是那么好的关系!前田大人和池田大人上次得知你被扣押在稻叶山城后,抛弃妻子,连身家性命都不要了也要冲过去救你!而平你呢,你却想着为了你的私仇把他们统统都炸死?”

吼完了这么长一段话后,今川枫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扑在了雨秋平的怀里,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喃喃自语道:“你要是真的干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我该如何和宁宁夫人和松夫人他们交代啊?我该如何面对她们?你到了九泉之下,又该如何面对这些为了你舍生忘死、真心待你的好兄弟啊?”

雨秋平闻言只是默然不语,直江忠平他们也只是黯然神伤。

“不要告诉我你之前没有想到过这些!”今川枫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直起了身子,“今天上午他们出征前,你莫名其妙地跑下城去和他们拥抱!我现在明白了,你是去和他们道别的啊!你明明知道他们会死的啊,你居然能做到无动于衷!”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今川枫越说越是害怕,惊惶地抬起头,用右手怔怔地抚摸着雨秋平的脸庞,仿佛他是个陌生人一样。“我喜欢的那个平…是个善良的大好人啊!是个会为了平凡百姓的不幸而落泪,愿意为了一群素不相识的人拼上全力,为了他们的家眷而破财,愿意为了全天下百姓的幸福而拼搏的人!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变成一个连亲密无间的好兄弟都说杀就杀的恶魔!变成你我曾经最讨厌的模样啊!”

“你说的这些我会不知道吗!”雨秋平被今川枫一句句言语说得情绪崩溃。越是重要的人,说出来的话也越是伤人。愤怒不已的他仿佛想把七年来受的委屈全部都喊出来:“曾经的我!的确想要匡正天下,让天下所有百姓过上好日,立志做个好人,不因为自己的利益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百姓!可是结果呢?结果是什么?引马城外,就因为我心存善念想要救那些无辜百姓的一念之差,常磐备全军崩溃,死了那么多兄弟,还导致大好局面直接崩溃!现在害死家督殿下的内奸还在逍遥法外,我却只能被流放他乡,看着我最爱的今川家日益衰败下去!”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雨秋平对着天花板愤怒地大吼道:“就是因为我做不出选择啊!我在自己的妇人之仁和乱世生存之道中间做不出选择!才害死了那么多兄弟啊!历史上那么多成大事的王侯将相,又有几个没有迫害过自己的兄弟挚友?又有哪个会因为私情而做不出选择?唐太宗为了夺权可以玄武门之变,南汉中宗视十几个兄弟的性命为草芥,就连织田信长都能亲手砍死自己的弟弟?为什么,因为他们明白!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

“家督殿下在第一次接见我的时候,就和我说过一句话。”雨秋平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望着满面泪流的今川枫。

“他和我说——”

·

“记住一件事,会是你对自己一辈子的挑战,看看你能不能战胜自己。”雨秋平走到门口时,今川义元忽然说道。

雨秋平转过身,侧耳倾听,那句话,从此印入了少年脑海,伴随了他整整一生。

“做无悔的选择。”

·

“要做无悔的选择。”

雨秋平微笑了一下,心中的情绪却愈发沉重。

“引马城外那次,我选错了,我为此后悔了七年。我没能舍弃那几千百姓的性命,结果不仅没保住百姓,还害死了那么多兄弟,什么都没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选错了。”雨秋平说罢,就望向西北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屋子的墙壁,越过黑田城,越过城外的旷野,越过木曾川,直直地看到墨俣城天守阁里的情景,看到自己那平日里的好兄弟们。前田利家肯定又在那里喝酒呢吧,池田恒兴估计就坐在他身边吹牛,木下秀吉肯定想着和上面的人套套近乎,佐胁良之估计都已经喝醉了在闹酒疯呢,这个时候塙直政一定会站出来拉住他的。

兄弟们,你们都是我最好的兄弟们。

想到这里,雨秋平不仅潸然泪下。不舍、愧疚、自责、悲痛等感情交织着折磨着他的内心,让他几乎无法自拔。

我对不起你们。虽然我知道,我即使说多少遍对不起,都洗刷不了我的罪恶。

但是。

雨秋平狠狠地咽了口滑入嘴中的泪水,猛地一握拳。

“如果我又因为自己的感情放弃了这个好机会。再想要复仇谋反,就不知道要死去都少常磐备的部下,死去多少人才能成功了。我不会再在自己部下的生命和自己的感情中间犹豫了。”

“为了复仇,为了我活下来唯一的意义,为了这绝佳的机会,我不得不舍弃你们。”

“这是我做的无悔的选择。”

那一刻,他眼中的坚定,是今川枫从未看过的。

第三百五十八章 前夜(5)

今川枫短暂失语的时候,竹中重治再次开口道:“红叶!”

“半兵卫,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雨秋平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竹中重治,“我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从来没有忠诚于织田家,来这里只是为了复仇!”

“红叶,你可要想想清楚。”竹中重治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低声道:“你要谋逆,死的不仅仅是织田大殿和前田大人、池田大人那几个人啊。”

“织田家上万人困在北岸,军心大乱,外无粮草,若是西美浓的诸位殿下趁机进攻,仓皇逃亡溺死的人可能数不胜数。”竹中重治顿了顿,继续痛心疾首地低声道:“不仅仅是那些军队啊!整个尾张和美浓都会被你卷入战火啊!的确,如果按照红叶的计划,尾张那么多群龙无首的空城你攻打起来的确可能不战而下,但是之后呢?等到尾张所有的武士、豪族、百姓都了解了事情的真相,知道是你悍然谋逆炸死了织田信长和他们的家主,你觉得他们会和你善罢甘休吗?你本来就是外来降将,根基不稳,再加上明国人的身份,根本坐不稳尾张的啊!”

“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如何凭借你手上这一千多人抵抗全尾张豪族武士的反抗?他们看到你实力不强,必定揭竿而起;周围的势力也不会坐看尾张内乱,而是会借机入侵分一杯羹。整个尾张都会陷入到无穷无尽的动乱与战火之中啊,不知道要死掉多少人才能再次统一起来!”

“这就是红叶你想看到的吗?”竹中重治越说越激动,已经逐渐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双手撑在桌案上朝着雨秋平吼道:“这就是你想要为了一己私仇做的事情吗!要为了私仇把数万人卷入水深火热中去吗!”

“阁下请闭嘴吧。”还没等雨秋平回话,天野景德直接冷冷地打断了竹中重治的咆哮,用有些愤怒地声音沉声道:“你不是雨秋家的家臣,仅仅是殿下给孩子找的老师罢了。雨秋家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这乌鸦!红叶做出这样的决定,是不是就是你在一旁怂恿的!”竹中重治毫不客气地厉声呵斥道。天野景德不说话还好,他这一说话,立刻就把竹中重治的愤怒引到了他的身上。面对着竹中重治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天野景德面不改色地和他冷冷对视着。

“红叶,这实在是太过…凶险了吧!”一旁的濑名氏俊也觉得有些不妥,“就算红叶真的想为家督殿下报仇,也可以选择用刺客刺杀这些神不知鬼不觉的方法吧!也可以不用惹祸上身,把雨秋家卷入战火啊!”

“濑名大人说得有道理,但是织田信长忍者护卫众多,戒备森严,我们的军情司试探多次,都未能发现刺杀的机会。”真田昌幸叹了口气,低声补充道:“想要刺杀他,只能调集大军围攻,否则绝无机会。”

“就没有余地了嘛…”濑名氏义还是有些不忍,“再怎么样,也不必用这样凶险的计谋啊!会遭天谴的啊!”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真田昌幸开口回答了濑名氏义,“我们在墨俣城的天守阁内混入火药的事情,常磐备的老兵们都有参与。而我们打算利用天守阁炸死织田信长的消息,现在也有不少忍者都知情了。如果此时此刻不动手,难免夜长梦多。万一有人告密或者墨俣城被转封给了他人,计划就有泄露的风险。到时候织田信长先下手为强,我们可就万劫不复了。”

“这样嘛…”濑名氏义的喉结剧烈地蠕动了一下,脸色也变得惨白。他低下头去,不再言语了。

·

眼看本来和自己意见相同的濑名氏义也不说话了,竹中重治不免有些着急,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挚友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红叶!”竹中重治这一次开口的语气已经接近恳求,他不再讲道理,而是低声道:“你还记得我们和长政当年在星空下的那次畅谈吗?”

雨秋平闻言怔了一下,刚才还无比坚定的眼神,微微有了一些动摇。

“阁下还请住嘴了!”天野景德看到雨秋平似乎有些动摇了,立刻厉声何止竹中重治。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雨秋平却悄悄地朝他摆了摆手,又朝着竹中重治点了点头,示意竹中重治继续说下去。竹中重治愣了一下,双眼中隐约开始闪烁泪花,继续低声道:

“红叶你说过,天下间不断重复着治乱循环。旧有的政权腐朽黑暗,新生的政权通过杀戮和战争的残酷方式以下克上,建立新的政权。而当这个政权再次腐朽时,又会有新的政权起来推翻它。”

“你说过,每一个新的朝代,都是运用黑暗的手段建立起来的。霸主们,为了获得胜利,不惜牺牲无数无辜人的性命,不惜运用黑暗肮脏的手段,不惜六亲不认恩将仇报。而王朝建立的过程,被写成历史,被口口相传。黑暗的记忆传递给了后代。给天下蒙上了黑暗的阴影!”

“你说过,当旧有的王朝遭遇危机时,陷入乱世时,那么多英雄豪杰,大多数却不曾想如何运用正义来匡正天下,挽救危局。而是想着像前人一样用黑暗手段击败敌人,推翻前朝,取而代之,先乱后治,统一天下。一代代都是这样。”

“你说过,治乱循环的根源就在于,每一次治世的到来,都是靠着黑暗的争斗与杀伐,而不是靠着光明大义!后人再寻求治世时,自然也会用铁与血的手段去尝试建立新政权,而使得天下陷入战火之中。”

“你说过,一次一次的治乱循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可是每一次改朝换代,都会给百姓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百骨露荒野,千里无鸡鸣。然而,每一个统一全国的英雄,想得都是如何击败敌人建立自己的王朝,暂时给百姓太平。却没有想过如何结束这治乱循环,永久结束百姓的苦难。”

竹中重治一段段声泪俱下的倾诉,让雨秋平的双眸也不仅泛红。

“你要的谋反,你要的爆炸,你要的战争,这些充满了血腥黑暗杀戮的残酷手段,和那些你谴责的霸主又有什么区别?你这不是重复治乱循环又是什么?你靠着阴谋和杀伐上位,如何服众?就算你成功了,早晚也会有人再次用阴谋和杀伐夺取尾张,推翻雨秋家!”竹中重治摇了摇头,望向雨秋平。

“你说过你想当那个结束治乱循环的人,”竹中重治轻笑了一声,泪水竟然顺着这个男人的脸庞留下,“你说过你要靠着光明正义匡正天下,让天下百姓不用再受苦。”

“而现在,而现在!”竹中重治顿了顿,用一种无比失望和荒谬的声音长叹道:“当年那个发誓要还百姓一个太平的人,却要亲手把百姓们来之不易的太平夺去,再重新把天下推入治乱循环的深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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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半兵卫你说的没错啊。”雨秋平自嘲地笑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不就正在变成那个我曾经作为讨厌的那类人吗?那些人为了他们的目标,不择手段,丝毫不吝惜士兵和百姓的性命,肆意用阴谋和杀戮去完成自己的愿望。而我现在的所作所为,又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当年的我,到底还是太年轻太幼稚了。”雨秋平追忆起将近十年前自己青涩的模样,那个幼稚善良,总想着匡正天下的老好人,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经不住乱世的洗涤,向黑暗屈服了。”

“好吧,即使我已经变成了这样,”雨秋平抹去眼角的泪花,用一丝悲凉的语气低声道:“你们几个,还有谁愿意追随我?想要离开的,可以立刻离开,我绝不追究。”

“殿下到哪里,在下就跟到哪里。”一直沉默不语的直江忠平此时此刻第一个开口道,语气是那样的坚定和毫不动摇,“我这辈子就只剩下追随殿下这一件事情。”

“在下誓死追随殿下,绝不动摇。”天野景德也冷冷地开口道。

“殿下以信任带我,在下必以忠诚报殿下。”真田昌幸朝着雨秋平拱了拱手,坚定地低声道。

“虽然我很不支持红叶你的谋反…”轮到濑名氏义说话时,后者深吸了一口气,十分艰难地低声道:“但是看到你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把已故家督殿下的仇放在心上…我会追随你的,只是希望你之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他们四个人说完后,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竹中重治和今川枫两人都是低头沉默不语。雨秋平心中一痛,却依然强装淡然地低声道:“你们呢?”

“红叶。”竹中重治用充满失望的眼神望着雨秋平,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只能和你说再见了。”

“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雨秋平即使心中难受不已,脸上却依然竭尽全力地维持着平静。

“只是可惜,无法再教大公子了。”竹中重治叹了口气,有些落寞地低声道:“那孩子是个好人,很善良,有恻隐之心。”

“和以前的红叶一样。”

听竹中重治说完这句无比失落的话,雨秋平刚才刚拭去的泪花一下子又泛了出来。他强忍着悲痛,将目光移向今川枫的方向,却忽然在半途怔住了。

“枫儿,那你呢?”雨秋平问出这句话时,声音已经在不停地颤抖了。他不敢去看今川枫的双眼,甚至不敢聆听今川枫的回答。

雨秋平问出这句话后,能感觉到坐在他身侧的今川枫的身体猛烈地颤抖了一下。片刻后,低声的抽噎在他身侧响起。

“对不起…平。”今川枫的声音是那样柔弱无助,“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平了…”

“这样的你…我已经不喜欢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最痛

雨秋平不得不承认,对于今川枫这样的回答,他其实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了。

他无数次想要告诉今川枫自己的计划,却又都不忍开口,就是在担心这样的事情。

这个独立自主的女孩,有着那么要强的个性,绝不是向命运屈服,一辈子跟着丈夫的弱女子。当心上人做出与她信念背离的事情时,她会毫不犹豫地做出改变。雨秋平明白,因为十年前她就这样做过。

但是真的亲耳听到这个回答后,还是令他心如刀绞——就像快十年前的那个雨天,在骏府城的花园里两人分手时那样绝望。

“枫儿,连你也要离开我吗?”雨秋平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声问道,“你是在开玩笑的吧?你是在说气话的吧?对不对?”

“嗯。”今川枫闻言一愣,微微点了点头。可是她这样的反应,却更令雨秋平惊慌不已。

“就算是吵架了,也一定会和好的对不对!”雨秋平像一个幼稚的小孩子一样,企图通过口头上的言语确认一些事情,“之前我们吵得那么厉害,分开了那么久,最后你还是回来了对不对!”

“嗯。”今川枫依旧只是点了点头,但是眼眶却逐渐为泪水充盈。

“想听实话吗?”今川枫终于还是说出了雨秋平最害怕听到的那句话,“我刚才说那些话时,是认真的。”

“怎么可能啊,枫儿?”雨秋平一下子慌了神,匆忙强笑着试图挽回气氛。他没有顾忌周围的五个大男人,居然说起了有些肉麻的话:“我们都在一起快十年了,我们这么相爱,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情分开啊!再说如果你走了,你又能去哪里呢?我们的孩子们该怎么办!”

“战国时期,对于寻常的武士家庭来说,离异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不必大惊小怪。”今川枫微笑了一下,用若无其事的语气低声道。

“可我们不是寻常的武士家庭啊!”雨秋平双手扳住今川枫的肩膀,凝视着她的双眸道:“我们和那些政治婚姻不一样,我也不是那些寻常的武士!”

今川枫闻言一愣,愣了片刻,不再言语。良久,她叹了口气,将脸埋入阴影中,泪水也顺着脸庞不断留下。

“我也曾以为,你和那些冷血的武家不一样。我也曾以为,我们的婚姻会和政治婚姻不一样。我也曾以为,我会拥有和那些苦命女子不一样的命运。”今川枫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是到头来,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伤心透顶。”

“那么多战国女子,从来没有听说过因为丈夫谋反就离异的!”雨秋平急火攻心之下,居然用有些严厉的语气高声道:“为什么枫儿你要这样任性!何况我是为了你父亲复仇!”

“因为我和别的女子不一样,我就是我!我不会爱上这样冷血的武士!会去杀害自己那么多好兄弟的武士!为了自己的目的把百姓卷入战火的武士!也不会任由着自己为别人而活,一辈子做别人的红叶!”今川枫毫不畏惧地和雨秋平对吼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就是这样的女人!”

“我会回到今川家去,回到骏府去。”还没等雨秋平组织好语言,今川枫就已经飞快地说道:“孩子的话…殇儿我会带走,反正在你这种为了私仇可以把几万人卷入战火的人眼里,在你这样冷静势利的人眼里,独臂的孩子可能当不好家督吧!你当时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我没有!我不是!”雨秋平几乎歇斯底里地大喊道,“你根本不理解我!”

然而,今川枫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佑儿就在你这里了,我不会绝人之后。但是岑儿我会带走,还有…”

说到这里,今川枫忽然愣住了,雨秋平也一下子怔住了。

还有肚子里那未出生的孩子。

不只是默契使然还是什么原因,两个人都一下子停了下来,急促地呼吸着,用复杂的眼神对视着。今川枫的胸膛极具起伏,仿佛心脏随时就会跳出来一般。

“枫儿。”还是雨秋平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已经冷静下来,用有些哀婉的语气低声恳求道:“我们不是承诺过,要做彼此的红叶,生生世世陪伴着对方的吗?你怎么可以食言呢?”

“平,食言的人是你吧。”今川枫蓦然开口,语调却显得有些悲凉,“是谁向我保证,会竭尽所能地拯救天下百姓?而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你连自己的好兄弟都要杀,又怎么可能指望你再去拯救百姓?你不是一向说到做到的吗,你怎么可以食言?”

“可是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你啊!”雨秋平的泪水骤然涌出眼眶,哭着哀求道:“你要是不在了,我可该怎么办啊!”

“我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今川枫摇了摇头,眼眸流转间,却透露着难以言说的感伤,“你连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都可以割舍,又何况是我呢?”

雨秋平一时语塞。

“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和我讲你生命中志向的那一天。”说到这里,今川枫忽然笑了。她微微仰着头,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很美好的记忆,“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我们一起去山上探险,不记得是为什么谈到这个话题,反正你当时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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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这样手上没什么权利,也没什么大本事的人,向你说这样的话,会有一些自大吧,”雨秋平郑重地看着泪眼婆娑的少女,“但我愿意向你承诺,向全天下经历着不幸的家庭承诺。我雨秋平,一定会尽我所能,去拯救他们,让他们不用再经历生离死别。”

“我雨秋平,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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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川枫复述着雨秋平的话,泪水依旧止不住地流。“不瞒你说,之前我或许只是对你有些好感。就是在你说出这些话后,我才真真正正喜欢上你,觉得你是个了不起的人。因为你的生命,和那些武士的生命不一样。他们一生为了追求功名利禄,视百姓为草芥。而你,却以天下百姓为重,想尽办法要去拯救他们。”

“如果你不再是那样一个善良的人,如果你放弃了当年的志向,你和普通武士又有什么区别?和全天下这么多浑浑噩噩的武士又有什么区别?之所以会有那么多兄弟追随你,甚至之所以直江大人、濑名大人、天野大人、真田大人、竹中大人他们愿意追随你,不就是因为你是个好人吗?如果你自己都变了,放弃了最初的理想,你的这条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今川枫的一席话,让在场的另外五人瞬间都陷入了沉思之中。然而,雨秋平却忽然苦笑了一下,微微地摇了摇头。

“枫儿,我这条命,早就不是我雨秋平一个人的了啊。我不可能再自私地为了自己的理想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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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的话,让众人一时愕然,不明白雨秋平在说什么。

后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从怀里掏出了那柄肋差——七年来一直贴身携带的肋差——濑名氏俊的遗物。

“我的命是濑名殿下用自己的命换来的。”雨秋平刚一开口,哭腔就从嘴里漏了出来,濑名氏俊的音容笑貌也瞬间浮现在眼前,“濑名殿下本来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可是他却为了让我活下来,用这柄肋差,切腹了。”

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对这件事情有所了解,没有多话。濑名氏义则猛地低下了头,看得出来也是十分悲伤。

“我知道濑名殿下在想什么…”雨秋平苦笑了一声,“殿下他一直在和我说,不要因为家督殿下的死而自责。他担心如果我就这样死去,那么即使到了另一个世界,内心也会被悔恨和懊悔所折磨,不得超生。”

“所以濑名殿下用他的命换了我一命。他让吉兵卫把这柄肋差带给了我,还嘱咐我说,我还有未了的事情要去做。”雨秋平凝视着手里的肋差,曾经沾染在它上面的血迹仿佛也依稀可见。“我知道濑名殿下想让我去做的未了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复仇,去给家督殿下复仇。杀了织田信长,灭了织田家,以此救赎我内心的自责和懊悔,也告慰濑名殿下和家督殿下的在天之灵。”

雨秋平高高举起了那柄肋差,用右手握住了肋差的刀柄,环视了在场众人。此时此刻,今川枫和竹中重治的神色都有些动容,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失望悲愤了。

“所以我说,我的命早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是濑名殿下换来的。如果我做不到濑名殿下的遗命的话,我该如何面对他?我又怎么能像没事人一样活着,做一个和以前一样的烂好人?濑名殿下若是看到我这样,该有多失望啊!濑名殿下用命把我换回来,是让我去报仇,是让我去救赎,是让我未来在九泉之下能够坦然面对已故的家督殿下的!不是让我安安稳稳过日子的!”

雨秋平说完这句话后,右手就猛地使劲,想要把肋差拔出来,拔出这柄七年未曾拔出的肋差,以此来坚定自己谋反复仇的决心——刚才在竹中重治和今川枫的劝说下,他竟然已经有些动摇了。他骨子里果然还是那个烂好人,那个穿越而来的好人,想要拯救天下万民的好人。

可是濑名殿下拿命换你回来,不是让你干这个的啊!

雨秋平奋力一抽,肋差终于被拔了出来。然而,在肋差拔出的那一刻,他看到的却不是雪亮的刀锋,而是一块缓缓飘落的,白色的丝绢。

它原本缠在刀刃上,随着刀刃被拔出而一同带了出来——难怪这柄肋差如此难以拔出来,原来是在肋差和刀鞘间塞着这样一块丝绢啊。

可是濑名殿下,为什么要在自己切腹用的肋差上,缠上这样一块丝绢再塞回刀鞘里呢?

雨秋平脑中闪过了这个念头,握着刀刃的手下意识地一扭,接住了缓缓飘落的丝绢。

那不是纯白的丝绢,上面有着其他的颜色。

雨秋平定睛一看。

在白色的丝绢上,有着黑褐色的字迹——那是血液风干后的颜色。

这是…

“濑名殿下的字。”

第三百六十章 救赎

孩子,做个好人,好好地活下去。

不要为了家督殿下的意外而内疚,千万不要让仇恨支配一生。

也不要因为我以死换回你而感到有负担,因为我是完全出于自己的考虑才这么做的。

正如红叶所说,治乱循环千余年来,受苦的只有天下苍生。天下不缺一个百战百胜的家督,不缺一个精于政务的家老,他们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再重复治乱循环的老路。真正缺的,是一个渴望用光明正义匡正天下,结束治乱循环的好人。

那个好人就是你,孩子。

结束乱世,长治久安,救苍生于水火,还百姓以太平。

这就是你未了的事情。

以此来告慰我和家督殿下的在天之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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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到不能抉择的问题时,抛硬币是最好的选择,并不是因为硬币能帮你决定什么,而是因为在硬币抛出的那一刻,答案便会出现在心里。

你想要的是正面还是反面,在你看着在空中翻转的硬币时,会化作由衷的期盼和祈祷,浮现在你的眼前。

这封信也是一样。

要是说,简简单单一封不长的信,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和信念,改变一场即将到来的政变,恐怕都是童话故事里的桥段吧。但是,如果看信的是一个挣扎纠结的人,不知道自己内心到底是渴望善还是渴望恶的青年。这封信就足以成为压倒骆驼的稻草,成为那一枚高高抛起的硬币,帮助雨秋平在道路的抉择上,下定了决心。

当雨秋平看到这封信时,心底的释然和喜悦让他忽然意识到,在他自己的心里,自己还是一个好人。

没有因为一直以来复仇执念的落空而失落,反而满满的都是可以重新做回好人的憧憬。濑名殿下从未希望我复仇,而是想让我去做我自己。少年时匡扶天下的理想和抱负,终归不会悄然消散,它依然占据雨秋平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只是乱世的洗涤,复仇的执念,以命换命的负担,暂时藏于阴影中罢了。

他一直在逃避,逃避他的那颗善心,逃避他的理想。

而这封信,则让那颗善心重见天日。

我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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濑名殿下…

我现在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哭,哭自己这七年来的自我折磨。明明向往光明,却背负着复仇的重担苦苦前行,几乎要把自己逼得众叛亲离,精神崩溃。若是我早点拔出那把肋差,早点明白您对我的期望根本不是什么报仇,我又怎么会逼着自己蹉跎这七年光阴。

笑,笑自己终于可以走上正路。不用再强迫自己堕入黑暗,牺牲无数好兄弟和百姓的命却完成复仇。您原来救我一命,不是让我去复仇,而是让我好好活下去,去拯救天下万民,来回馈您和家督殿下的在天之灵。

雨秋平捏着丝绢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泪水无声地淌下,嘴角却一直咧着笑容的弧度。

濑名殿下…您的信,把已经一只脚埋入罪恶深渊的我,给拉了出来啊。真是太有戏剧性了吧,若是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都不敢相信居然还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若是我真的做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就再也不能回头,再也做不成好人了。

到头来,还是那个要让您操心的毛头小子啊。

我做出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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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兵卫,濑名殿下的遗书,你看看吧。”雨秋平边哭边笑,把遗书递给了濑名氏义。濑名氏义看完之后,也是泪流满面,将遗书给在场的其他人都看了看。

“计划取消,我不会谋反了,不会为了复仇,去杀害一个待我不薄的主公,害死这么多兄弟百姓了。”

雨秋平话一出口,竹中重治、今川枫、濑名氏俊和直江忠平都是长出了一口气。真田昌幸和天野景德愣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权兵卫,可能要和你说声抱歉了。”雨秋平微微摇了摇头,有些歉意地看了天野景德一眼,“虽然吃了那么多亏,虽然你劝了我那么多次。但是我心里,还是想当个好人的啊。怎么样,你会不会很失望?”

“不,殿下,之前是在下错了。”天野景德坚定地低声道:“世间险恶,在下一门心思希望殿下变得现实。可是若是来自光明的殿下也堕入黑暗,那么在下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如果黑暗不能带来光明,先乱后治也就无从谈起。”

“还请继续善良下去吧,殿下。”天野景德古井无波的脸上微微有了一些动容,“脏事都交给在下来做吧。”

“多谢。”雨秋平微微点了点头,伸出手来,轻轻揽住了身侧的今川枫。后者微微一愣,顺从地扑入了她的怀里,两只小手环住了他的腰,低声啜泣起来。

“放心,枫儿。”雨秋平长叹了一口气,“那个善良的烂好人,立志于拯救天下的人。”

“回来了。”

“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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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了一整个晚上后,雨秋平走出了黑田城的天守阁。天守阁顶端的篝火已经被撤下,那些蓄势待发的忍者也都被撤回——其中有一个本来埋伏在天守阁中,扮作仆人负责点火的忍者,也接到了命令取消的情报。相信他还是会有些高兴的吧,至少不用去执行这自杀爆炸的命令了。而至于计划是否可能泄露的问题,雨秋平也懒得去想。他做不出处死所有知情忍者这样狠心的决断,而是让真田昌幸想办法将他们的活动范围调离尾张,降低泄密的可能性。

当他再一次站在城头,呼吸尾张大地上的空气时,他忽然觉得空气无与伦比地清新自由。做回自己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好了,准备出发吧。”雨秋平下达命令后,海量的辎重就开始滚滚地从黑田城附近的仓库中运出,运向木曾川河边。织田家的大量辅兵就等候在那里,再把辎重转运到墨俣城去。

“去和加藤家、原家、野野村家和川并众说一声吧。”雨秋平叫来真田昌幸,让他派出忍者去通报那四家小豪族,“织田家这次是要对西美浓发动一场势在必得的攻势了。他们如果现在倒戈投向织田家,可以起到很好的标杆作用,主公也不会亏待他们。至于到底如何权衡,就由他们自己做主了。”

“还有,半兵卫。”真田昌幸走后,雨秋平就转过身来,望向跟着自己走到城头的竹中重治,低声道:“之前你不是说,不愿意与故主为敌,所以不肯加入雨秋家么?为什么这次提出要求愿意加入雨秋家,要跟随部队一起行动啊?”

“为了西美浓的数万生灵啊。”竹中重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织田大殿这次出兵,声势浩大,势在必得,西美浓恐怕无法抵抗。我不忍见到西美浓生灵涂炭,所以想要亲自出马,凭着我的一份薄面,劝说西美浓诸多豪族不要做无谓的抗争,以免白白死伤。”

“原来是这样。”雨秋平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在前世的历史上,西美浓三人众也是在永禄十年(1567)不战而倒向了织田家。

“不过,还有其他的原因。”竹中重治见雨秋平没有继续说下去,顿了顿后低声开口道。

雨秋平闻言一愣,随后会意地一笑,转过身来,和竹中重治对视了一眼。

“半兵卫,我回来了。”

“红叶,欢迎回来。在下愿为雨秋家奉献忠诚。”

“只要殿下还记着当年结束治乱循环,拯救天下万民的志向,我竹中半兵卫就将为雨秋家、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竹中重治说罢这句话后,突然跪倒在地,不顾雨秋平的阻挠,行了一个十分郑重的叩拜大礼。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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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3日日落前,雨秋平押送着最后一批辎重渡过了木曾川。在当天傍晚,雨秋平则亲自赶到了墨俣城。等他到来时,却被告知织田信长在下午就已经离开了墨俣城天守阁,率领着手下的先锋前去了墨俣北边扎营了。

“主公他在墨俣城里住得还舒服吗?”雨秋平试探性地向留守的马廻众询问道。

“一切都好,红叶殿下请宽心。”留守的马廻众恭敬地说道,“倒是前田大人和池田大人他们没有休息好。”

“哦?”雨秋平愣了一下,好奇地问道:“他们怎么了?”

“不瞒殿下,”马廻众说到这里,自己先悄悄乐了一下,“他们几个在墨俣城内外找了大半夜,想找到传闻中殿下藏起来的美女,结果一无所获。”

“噗!”雨秋平一下子被这两个二货给逗乐了,“那可真是让他们失望了。”

“对了殿下,主公还让我传来命令。”马廻众再次开口道,“主公让殿下明日就跟着大部队一起北上,到到十四条地区扎营。”

“十四条?”雨秋平闻言有些诧异,“为什么去十四条?那不是通往稻叶山城的方向吗?主公这次的目标不是西美浓吗?”

“这个…在下位卑言轻,也说不清楚。”马廻众十分有分寸地点到即止,“具体的情况,殿下明日去了便知。”

·

4月4日下午,雨秋平和墨俣城的大部队就前进到了十四条地区。当他再次看到迎风飘扬的木瓜旗时,内心却轻松了很多,注视着木瓜旗的眼神也不再复杂而愧疚。

织田信长待我不薄,织田家也有着不少好兄弟。

就在这里好好干下去吧,就像当年在今川家那样。

雨秋平一到达营地,就察觉出了织田信长布阵的诡异。基本上所有的防御工事都面朝着稻叶山城的防线,几座营寨也都设立在了稻叶山城通往西美浓和十四条的要道上,摆出了一副要进攻稻叶山城的姿态。

等到众人基本上到期后,织田信长就在军营内召开了评定会议。还没等雨秋平发问,同样刚刚赶到营地的佐久间信盛就第一个提出了异议。

“主公。”佐久间信盛不无担忧地低声道:“如此布阵,恐怕有所不妥啊。万一西美浓豪族从西侧进犯,我们这样南北纵深过长的阵容不容易防守或者撤离啊。”

“西美浓豪族为什么要来进攻我们?”织田信长听罢后,抛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反问。

第三百六十一章 调略

“主公此言何意?”佐佐成政不解地询问道,“我们已经踏上了美浓的领土,西美浓豪族又怎会坐视不理?”

“我们来打的是斋藤家,又不是西美浓豪族。”织田信长冷笑了一声,“西美浓豪族和斋藤家的关系是什么样的你们又不是不清楚。”

“我们此行,非但不是来进攻西美浓的。”织田信长一扬眉毛,抬起右手,笔直地指向西美浓的方向,“反而是来劝说西美浓豪族,和我们一起围攻稻叶山城的!”

织田信长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西美浓豪族和织田家打打停停已经有了快几十年的时间,织田信长怎么会突然突发奇想,想要调略他们呢?

“怎么,不信吗?”织田信长嘿嘿地笑了两声,拍了拍手,泷川一益就越列而出,上前把几封密信递给了织田信长。织田信长随手把他们甩到大厅中间,得意地笑道:“这是余的忍者截获的西美浓豪族之间联络的信件,你们自己看看吧。”

那几封信件几乎囊括了西美浓绝大多数主要豪族,有安藤家写给稻叶家的,有氏家家和不破家的等等。而信件的意思,大致也都差不多。豪族们对尾张和美浓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感到悲观,随着东美浓的沦陷和像一个钉子一样的墨俣城嵌入西美浓,他们觉得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尾张的对手了。再加上来自尾张的商人跟他们的贸易给他们带来了巨额的收入,让他们不愿意战争局面继续下去,而互相商量着是否可以和尾张谋求一种和平相处的外交关系。

“如果这是真的话,如果西美浓豪族已经动摇到如此程度。”佐久间信盛读完信后,双眼已经兴奋地开始冒光,“那么我们真的可以考虑立刻派人去调略西美浓豪族了!”

“佐久间殿下所言甚是。”佐佐成政也立刻赞成道,“主公英明神武!是可以派人去调略西美浓豪族了!”

这两人出声后,帐内的多人也纷纷站了出来支持立刻派人调略西美浓豪族的这一建议,歌颂织田信长的英明神武。

“在下认为不妥。”然而,在一群附和声中,却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众人将目光望去,发现正是坐在首位的柴田胜家。作为织田家中资历最老的几人之一,他完全有资格在这样的场合给大家公开泼冷水。

“主公,在下是粗人,说话直接点,还望主公勿怪。”柴田胜家向织田信长拱了拱手,后者微微一笑,示意他说下去。

“在下觉得,现在还没到调略西美浓的时候。”柴田胜家瓮声瓮气地开口道,“西美浓实力未损,若是此时前去调略,必定可以保留全部领地,甚至还会再索要其他领土。如此这般,我们打下美浓,到底是为了织田家打下来的,还是帮他们西美浓豪族打的?”

柴田胜家的话一下子就让原本热烈的大帐里安静下来,他说的话的确很有道理。西美浓豪族本来就势力庞大,可以和斋藤家中枢分庭抗礼。如果织田家这个时候调略西美浓豪族,那西美浓豪族的领地不但不会缩水,可能还会要求中美浓的领土。而在这之后织田家去进攻和西美浓豪族关系不好的斋藤家,未免就有一些替西美浓豪族当打手的意思了。灭了斋藤家,西美浓豪族们尾大不掉的苦果就要由织田家来品尝了。

“所以权六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先把西美浓那群臭家伙干一顿?”织田信长挑了挑眉毛,“然后逼他们签个城下之盟,缩减他们的领地?”

“正是。”柴田胜家点了点头道。

“说得对啊,我也觉得!”这个提议明显很对池田恒兴这个精力旺盛的家伙的胃口,“不狠狠地揍一顿那些老家伙们,以后尾巴不是要翘到天上去?把对斋藤家阳奉阴违的那一套用到咱们身上来!”

“在下也觉得没问题。”佐久间信盛思虑了片刻后,立刻意识到柴田胜家建议的意义,改口支持起了柴田胜家。

一时间,帐内的风向就因为柴田胜家的一句话而转变了,大家纷纷向织田信长请战,要狠狠地打一顿西美浓。作为渴望功勋和战争的武士,对他们来说,多打一架总归是没坏处的。

然而,让雨秋平有些疑惑的是,前田利家居然迟迟没有开口附和。像他这种天天想着打仗立功的热血武士,居然没有出言支持这个提议?

“大哥,你今天怎么回事?”坐在前田利家旁边的雨秋平小声问道,“这提议不是应该正对你的胃口吗,咋不开口吆喝几句?”

“额…这个啊。”前田利家闻言挠了挠头,似乎有些拘谨地低声说道:“我感觉…主公似乎不是很支持这个建议啊,你看主公的表情。”前田利家边说边偷偷指了指神色有些微妙的织田信长,又低声道:“而且因为柴田那老胖子一个人的话,就把所有人的意见改了,主公心里会不会有些不舒服啊。”

前田利家的话让雨秋平一愣——心思缜密的后者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些问题,只是他没有料到,他一向性格大大咧咧的大哥居然也有了这方面的顾虑。

“你说得不错,大哥。”雨秋平在前田利家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看来松夫人没有白白教导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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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众人在意识到织田信长一直没有表态后,渐渐停下了议论的声音。而织田信长见状后则是冷笑了一声,用手中的折扇狠狠地敲了敲桌案,高声道:“喊打啊,怎么不接着给余喊打了啊!”

织田信长此言一出,那些低级的侍大将、部将们纷纷不敢言语。但是佐久间信盛仗着自己资格老,有些不满地低声道:“主公请恕在下愚笨,但是在下觉得柴田殿下所言颇有道理。”

“有道理啊有道理,”织田信长有些嘲讽地笑了笑,“有什么道理?你们的道理就是去和已经可以拉拢的人打一架,说不定能剩下几万石或者十几万石的领地?”

听到织田信长自己说出了众人心中所想后,众人都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他,想看看他打算如何自圆其说。

“打一场本可以不打的仗,先不说打不打得赢,又要浪费多少时间,浪费多少人力物力?”织田信长摊开手,向着底下的家臣们高声道:“余已经在这尾浓空耗了十几年了,和斋藤龙兴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磨了快七年了!没有精力再在尾浓耗下去了!余的目光是天下!”

“你们这些鼠目寸光的家伙啊!就知道看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织田信长冷哼了一声,继续提高声调道:“如果余只有尾张一国,这几万石的领地当然重要!可是如果余拥有了尾浓百万石领土,十万石不就没那么关键了吗?如果余制霸近畿、一统天下之后,又有谁会来关注这小小的几万石呢!为了这么点领土空耗上夺取天下的大好时间,亏你们想得出来?”

“就在昨天,咱们的足利将军已经给余来信了,邀请余上洛讨伐逆贼松永久秀。”织田信长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朝着众人的方向抖了一抖,“六角家和松永家、三好家在之前不久讲和了,那倒霉的将军被从六角家赶走了,现在流亡到越前朝仓家去了。这剑豪将军每天都想着光复幕府,日日夜夜地上下活动,可是仅仅靠着朝仓家的实力,拿三好家和松永家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才写信找到了余。”

“殿下想要为了那个剑豪将军上洛?”佐久间信盛闻言大吃一惊,“那岂不是被人当枪使!”

“谁是人,谁是枪,还不一定呢!”织田信长自信地一笑,“但是上洛的名义和契机,可是难得一遇。我们要赶紧把美浓收拾妥当,准备上洛夺天下了!哪里还有工夫在这里耽搁?”

“红叶!”织田信长一挥折扇,指向雨秋平的方向,“听人说,你把竹中重治那个一直不肯出仕我们织田家的臭家伙带来墨俣城了?”

“正是。”雨秋平闻言俯身道,“在下带他前来,正是为了劝降西美浓豪族的。”

“还是你小子懂我!”织田信长满意地大笑了两声,“那就派他出使吧,给余把西美浓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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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禄十年(1567)4月6日,竹中重治作为织田家的使节出使西美浓,向西美浓诸多豪族传达了织田信长的意见:要求西美浓豪族脱离斋藤家,向织田家宣誓效忠。而作为回应,织田家也会赐下对他们领地的所领安堵,保证原有领地不变。而那些不肯向织田家投降的西美浓豪族,则会被没收一切领地,交由原来的西美浓豪族划分。

本就对斋藤家十分不满、对战争的前景感到失望的西美浓豪族,得到这样的保证后,心思立刻活络起来。反正自身利益不会受损,效力斋藤家和织田家又有何区别?与其和织田家进行着看不到尽头的战争,还不如投向织田家来保全领地。

也就在这时,原家、野野村家、加藤家和川并众这四家小豪族同时宣布投靠织田家,织田信长也立刻大方地赐予了他们所领安堵。而原长赖、野野村幸成、加藤光泰和蜂须贺小六等人,也都以人质的身份出仕了和他们关系密切的雨秋家。

有了这四家小豪族坐表率,西美浓的豪族们在竹中重治的游说下不再犹豫。以西美浓三人众为首,大部分西美浓的豪族纷纷向织田信长递上效忠书,宣布从斋藤家离反。到4月15日,最后几家拒绝投降的豪族被织田信长和西美浓豪族联军剿灭,西美浓彻底平定。

第三百六十二章 末路

永禄十年(1567)5月15日,美浓斋藤家也走上了它的末路。

斋藤龙兴站在稻叶山城的西城城楼上,望着城外漫山遍野的敌军。

其中既有大量的织田军的木瓜旗,还有着来自西美浓的豪族和东美浓、中美浓的豪族的旗帜。中美浓和东美浓原来那些不肯降服坚持抵抗的豪族,在看到西美浓的几家大豪族都已经归附了织田家后,也纷纷无奈地投降。在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美浓境内已经被插满了织田家的旗帜。美浓和尾张这两头巨兽,在经历了长达数十年的搏斗后,终于决出了胜负。美浓斋藤家轰然倒下,孤零零的稻叶山城仿佛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整个美浓再没有任何一只打着斋藤家旗号的部队或者豪族。

斋藤龙兴回首看向身侧,小牧源太、日根野弘就、竹腰直光这些忠心耿耿的家臣们,还在城墙上来回巡视。他们督促着足轻们小心戒备织田家的进犯,一遍一遍地检查着箭雨和滚石檑木的储备。

没有用的,无论你们怎么准备,都是没有用的。

斋藤龙兴苦笑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稻叶山城内现在也只剩下4000人了。不少本家的足轻早就在三天前——也就是织田家大军合围之前逃离了。剩下的这些,也谈不上对本家忠心耿耿,不少人内心都已经动摇。在这几天里,又有十几个没有家眷在稻叶山城中,无依无靠的足轻悄悄地从小路溜出城去,当了逃兵。

城外的军队可能将近20000,而且织田家还有后续的部队没有到来。整个尾浓大地上不会有人来增援斋藤家,近江也是织田家的盟友。朝仓家现在都在和足利将军打交道,而足利将军却想拉拢织田信长一起上洛,自然不会来阻碍织田信长统一尾浓的努力。而飞弹和伊势,根本没有强大的势力足以威胁织田信长。至于武田家,东美浓和信浓之间的山区根本不适合军队通过,想要增援也无益于天方夜谭。

绝境,真正的绝境。无论如何,斋藤家都没有幸免之理了。只要织田信长下定决心猛攻稻叶山城,凭着这4000军心动摇的部队,斋藤龙兴绝对撑不住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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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斋藤龙兴的内心里居然没有绝望和悲凉,反倒忽然感到一丝解脱。

自己终于不用再当这该死的家督了,不用在这无奈的环境下待下去了,不用再被枷锁束缚了。

他自认自己并不差,虽然没有父亲和爷爷那样狠辣,但也从小就被周围的人奉为神童。可是自打他当上家督以来,美浓的那些豪族们就欺负他年幼,整天向着把权力从他手中夺去。自己稍有不顺他们的意思,那些人立刻就会板起脸来,以长辈的身份教训他,还逼迫他维持过去的重臣合议制。他如果拒绝履行这一制度,这些重臣们甚至会眼睁睁地看着稻叶山城被攻击而袖手旁观。

他也曾靠着把自己伪装成不理政事的花花公子而把织田信长逼入绝境,然而却在十九条砦意外地遭遇了奇袭和野武士打法而一败涂地。自那以后,他的威望一落千丈。豪族们更加猛烈地侵夺他手中不多的权利,将他几乎架空。他唯一一次试图夺回权柄的努力,就被竹中重治的一十七人夺下稻叶山城给摧毁了。从此他彻底丧失了支配西美浓豪族的权力,双方几乎到了平起平坐的地步。他本人也曾一度被监禁在天守阁内,一切政令不通过重臣联席会议的批准都是不可能执行的。从小金枝玉叶的斋藤龙兴何尝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心灰意冷的他真的走向了他曾经伪装的那样——醉心于花天酒地、声色犬马,将政事全部交给家老们。此举,也彻底坐实了他的坏名声。

这样的家督,老子不做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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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5日傍晚,织田信长派出的使者泷川一益来了。泷川一益用一副趾高气昂的态度,要求斋藤龙兴开城投降。周围的家老和武士们义愤填膺,可是斋藤龙兴却已经没有了心气。此时此刻,他只想结束这段糟糕的家督经历——束手束脚,憋屈莫名的经历。

“殿下,不可以投降啊!”站在他身侧的日根野弘就看到斋藤龙兴的犹豫后,急得不顾礼仪就冲到了他身边,拽着他的衣襟高声道:“先主公历经千辛万苦才夺下的基业,绝对不可以就此放弃啊!有着天下坚城稻叶山城,咱们守上百日绝对不成问题!到时候织田信长就只得解散部队回去秋收,到时候无论是收复失地还是请求援兵都是大有可为啊!怎么可以投降呢!”

“是啊,殿下!”竹腰直光也急急地道:“都是臣等的无能,害得殿下落入如此境地!在下愿意死战来报殿下和先主知遇之恩啊!殿下万万不可放弃!”

“殿下!殿下您若是就此投降,实在是让在下无地自容啊!”一旁的小牧源太此刻已经是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高声道:“明明坐拥坚城,手上还有五千精兵,主公却束手出降!在下又有何面目作武士?”

家臣们的劝说让斋藤龙兴微微有些动摇,原本已经准备答应织田家使者条件的他也微微哽咽了一下。泷川一益看到眼前的状况后,没有表现出不满的情绪,只是冷声提醒道:“斋藤殿下,在下必须提醒您。如果您现在投降,主公愿意饶您一条命。这个条件可是您的姑姑,浓姬夫人苦苦为您求来的。如果您坚持负隅顽抗的话,您的生命可就无法得到保证了。”

泷川一益的这句话仿佛压死骆驼的稻草一样,摧垮了斋藤龙兴仅剩的斗志。他想活下去,不想为了这个令他失望透顶的家族殉葬。此时此刻,他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甚至连找一个什么“顾虑百姓”、“不想白白增加牺牲”之类的保存面子的借口都懒得找了。

“唉…”他叹了口气,无奈地低声道:“一切如您所愿吧。”

“什么!殿下!”斋藤龙兴话音刚落,三个忠心耿耿的家臣就难以置信地齐声道。然而,斋藤龙兴似乎根本没有给他们再劝说的时间,已经打发侍从去接他的家属出来。而他本人,则默默地跟在泷川一益的身后,向着天守阁外走去。只留下三个家臣呆呆地站在天守阁评定室内,望着他们主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也望着他们作为斋藤家家臣最后的时光悄然消逝。

小牧源太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两位殿下,少主他就交给你们了。”小牧源太不知为何,换上了“少主”这样有些久远地让人记不清的称呼。随后,在日根野弘就和竹腰直光反应过来之前,小牧源太就抽出腰间的肋差,跪倒在地,狠狠地捅入了自己的腹中。

“老主公…您当年把少主托付给在下。在下有辱使命,这就来见您了。”小牧源太在心中默念完这句话后,就狠狠地把肋差自上向下地又划了一刀,用残忍的十字切和喷涌而出的鲜血,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日根野弘就和竹腰直光默默地看着小牧源太切腹而亡,没有多的劝阻,只是摸摸地合上了他的双眼。如果有可能,他们二人又何尝不想自杀殉国。只是斋藤龙兴尚且年轻,阅历不足,必须要有老臣随侍左右,方能维持着斋藤家微乎其微的复兴希望。

此时此刻,已经走到天守阁二楼的斋藤龙兴,忽然停住了脚步。他借着夕阳,再次从这熟悉的角度了眺望一眼稻叶山城、城下町和周围美浓土地的全景,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悸动。

这大好的美浓,这辈子可能都回不来了。

他早已放弃的内心里,却忽然涌起了无穷无尽的不甘。只不过短短六年,他就把这富饶的美浓,全部输给了织田信长?明明在祖父和父亲的时代,斋藤家可是完全不虚织田家啊。

我这辈子如果就这样了,肯定要被无数人耻笑万年的吧。

难道是我真的不如织田信长吗?

不,不是这样的。

斋藤龙兴狠狠地握紧了拳头,在泷川一益的催促下加快了脚步,心中复仇的怒火却骤然腾起。

织田信长,你给我等着。我输给你,只不过是因为斋藤家内部的掣肘!如果我在尾张,你在美浓,你绝不是我的对手!

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一定要把你击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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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5日傍晚,斋藤龙兴宣布开城投降,自己带着家属前去了织田家的大营内。第二天,织田家大军进驻稻叶山城,控制了全城,并解散了斋藤家留在城内的全部部队。即使有少数忠于斋藤家的人试图闹事,但混乱也被迅速控制。

5月17日下午,织田信长释放了软禁在大营内的斋藤龙兴。后者带着家眷和少数家臣,从木曾川上离开了美浓,流亡到了伊势长岛城。随着载着斋藤龙兴一行人的小船离开美浓地界,美浓斋藤家作为大名的历史也就此画上句号。尾浓大地一共百余万石的领地全被控制在了织田信长手中。

第三百六十三章 狩猎

永禄十年(1567)8月12日,正值农忙时节。农民都忙着在地里劳作,足轻们也都被解散回去帮农,没有了战事,武士和领主们倒是有了些许的闲暇。

这一天,美浓国稻叶山城附近的山林里,织田家的重臣们正在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游猎,所有有名有姓的领主都被织田信长给叫了出来,其中不乏像木下秀吉和雨秋平这样对狩猎一窍不通的麻瓜。

“森前辈好箭法啊!”在森可成远远地一箭正中一头小鹿后,坐在一旁石头上的雨秋平立刻兴奋地喊好。

“红叶,”森可成闻声笑道,“也不要干坐着了,一起来。狩猎乃是武人必修之术啊。”

平时一贯沉默寡言,没什么表情的森可成,这几个月来却常是喜笑颜开。原因很简单,在织田信长打下美浓后,他终于得以回归他的家乡。织田信长赐给了他东美浓土岐郡、可儿郡以及周围一共70000万石领地的领土,让他得以衣锦还乡。

“森前辈,你就别指望红叶会打猎啦!”站在一旁的池田恒兴虽然射了一个上午,到现在就射中了两只小兔子。但是嘲笑起来雨秋平还是十分积极,“那家伙就算学上十年,也学不到我一半的本事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池田恒兴在不久前的评定会议上也是收获颇丰。森可成转封到美浓去后,整个犬山城周围的32000石领地就被全部封给了他,还当上了重镇犬山城的城主。

“一半的本事?你是指大半天就射中一只兔子吗?”一旁的前田利家得意地指了指自己打到的一小堆的猎物,对着池田恒兴嘲讽道:“别吹牛啦,你这小子!加封当了城主,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前田利家最近情绪倒是谈不上多好,因此言语里也带了点戾气。这一次普天同庆的加封大会,前田利家得到的加封却少得可怜。倒不是他立下的功劳少,而是因为作为前田家的庶流,他已经拥有了不小的领地了。若是进一步给他加封,就会超过前田利久的本家领地了,不大合适。

“切,我看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池田恒兴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同时拍了拍木下秀吉的肩膀,“藤吉郎,你说对不对!”

木下秀吉因为这几年多来的卓越表现,现在也是15000石领地的领主了,可以说是完成了从农民到高级武士的跃升。

“我这点领地和几位殿下哪里好比啊?”木下秀吉看到前田利家似乎有因为池田恒兴的话而把怒火烧到自己头上的趋向,匆忙祸水东引道:“和红叶啊,森前辈、丹羽殿下柴田殿下比,我这点领地他们哪里看得上啊!”

也是,木下秀吉那15000石领地说少不少,说多也真的不多。丹羽长秀、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这些老臣们,这次加封后的领地都有了将近八万石。而雨秋平,也获得了墨俣城周围领地和那四家小豪族的领地作为封赏,也成为了一个70000石领地的领主。

不过,对于如何消化从那四家小豪族那里继承来的32000石领地,雨秋平却还有一些拿不准,也是他这些日子一直发愁的事情。如果按照传统的日本战国规则,那四家小豪族就是雨秋平治下的家臣,家族的家督会成为雨秋平的家老。他们拥有自己的领地,平时会交给雨秋平一定的税收,但是也拥有较大的自治权,雨秋平不可以干涉他们领地的治理和司法。出征时,他们会率领这自己的部队跟随雨秋平出征。可是这种模式让雨秋平十分不爽,这就意味着自己无权过问他们军队的训练,打仗时必须带着几百杂兵——和常磐备的水平相差甚远。而且这些小领主想要干什么,自己都会无力干涉。

而且,这样的情况还会引起雨秋平老部下们的不满——雨秋平可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分封过任何领地呢!凭什么这些外来的家伙一来就可以拥有家老的资格和那么多领地!因为从中国穿越而来,一直受到中国职业官僚治理模式(也就是科层制)影响的他,不喜欢这种分封制。不仅效率低下,还会导致部队凝聚力的降低。如果他真的把他自己直辖的40000石领地分封给他的家臣们,那么到时候打仗时,就是他的那些手下各自带着半个排,两个班,杂七杂八的部队汇合在一起。足轻都只听自己直系领导的,部队里帮派林立,再也不可能形成常磐备那样严明的纪律。

因此,他更青睐于眼下他自己领地的治理情况。所有的领地都归雨秋家所有,所有部下都直接向雨秋家负责,俸禄由雨秋家统一发放,没有一层一层的隶属关系和零碎的领地与小豪族。部队也不由领主所有,而是归属于雨秋家,由雨秋家统一训练,他的部下只拥有指挥权而没有所有权。所有的税收、司法体系也都由雨秋家同一控制,派驻领地的代官、法官都只是临时的官僚,拥有行政权但是却不拥有土地。这样的中央集权制才是他所认为效率最高的方式——肯定要比日本的模式好。

我该怎么样把他们的领地收回来呢?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啊。在这个年代,他们把领地看得比生命都重要。像是柴田家、森家他们新受封的领地里,也有着大量的小豪族,他们基本上也都按照旧有的模式与他们相处,我又何德何能可以破例呢?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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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自己神游的时候,前田利家却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在他的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把雨秋平给拉回了现实。

“你小子,想什么呢!你大哥再和你说话呢!”

“啊?啊!”雨秋平茫然回过神来,看到了前田利家凶恶的眼神后,随口胡乱地答道:“我在想主公去哪里了!”

“哦?”前田利家闻言一愣,四处环顾了一下,倒是真没看到织田信长的身影。山丘的那边,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打猎打得正欢,而丹羽长秀、泷川一益则和林秀贞攀谈着什么,唯独不见织田信长。

“还能去哪里呢?如果回稻叶山城的话,肯定要路过咱们这边呀,不可能没看到的呀。”前田利家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晃荡着脑袋,忽然把目光锁定在了远处的一座小山上,“会不会跑到山里去了?”

“主公哪有那闲情雅致,还去看山?”池田恒兴不屑地哼了一声。

“主公这次不是还带着一个高僧来的吗?”雨秋平挠了挠脑袋,回忆道:“似乎叫什么惠泽法师?会不会是和那位高僧一起跑到山上去谈心了?”

“谈什么心啊,咱们主公一向对秃驴不咋感冒。”池田恒兴对和尚这个职业似乎毫无尊重可言。然而话音刚落,远远的山路上,就看到织田信长和那个惠泽法师的身影缓缓出现,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母衣众。他们循着山路缓缓下山,似乎是刚刚看完山的样子。

池田恒兴的脸一下子就给闹得通红,惹得雨秋平和前田利家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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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织田信长就下令全员在小山上集合,一起生火做饭,享用大家打到的猎物。篝火升起后,各种被去毛水洗处理好的猎物就被放到火上烤。难得有一次打破禁肉令的机会,大家可不会放过大口吃肉的良机。池田恒兴、前田利家、佐胁良之那几个人已经吃得满嘴流油,但是像柴田胜家、丹羽长秀这些自恃身份的人,吃相倒是稍微矜持一些。

等大家差不多享用完了,织田信长似乎早已等不及了般地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池田恒兴和前田利家虽然没有吃过瘾,但也只能悻悻地放下手里的鹿腿。

“各位。”织田信长缓缓起身,身后乌黑的斗篷被一阵大风吹起,迎风飘舞。他顺着风向,指向了不远处高高耸立的稻叶山城。

“余和惠泽法师登高望远,商议半日,决定为这稻叶山城更名!”

织田信长的话虽然让大家微微一愣,但是也没有太过惊讶。织田信长这个新新人类一向心气很高,历时十几年终于打下了美浓,不让他闹腾一番肯定是不会罢休的。

“余正式宣布,从今日起,我们织田家的本城就从清州城,正式前往这座新城——”

织田信长拖长了音调,满意地看着众人大吃一惊的样子。织田家立足尾张已经有了好几十年,这是第一次把居城迁出尾张,迁出他们的起家之地啊。如果一个家族已经坐拥多国,那么把居城迁到位于中央的城池或是较为繁华的城池倒也没什么问题。可是清州城的繁华程度完全不虚稻叶山城,还是织田家赖以起家的根基,怎么说换就换了呢?

织田信长看出了大家的疑问,迎着风哈哈大笑道:“因为余的目光,绝不只在这两国!余的目标是近畿,是天下!怎么能够安居尾张而不思进取呢!这城,不正是我们西进近畿的大好之地吗?”

“这座新城,就将被命名为歧阜城!取华夏历史上西周‘凤鸣岐山’的典故!”织田信长边说边拍了拍手,示意母衣众把一沓纸发放给在场的各位重臣。

“从今往后,余所用的印章也改为此印,过去的印信一律废除!这也是本家,未来的目标!”

雨秋平接过母衣众递来的纸张,微微举起,借着阳光向纸上看去。只见那上面赫然印着棱角分明的四个大字:

天下布武。

第三百六十四章 革新(1)

8月中旬,回到领地后,雨秋平先是接到了一个好消息。蓝翔花掘他们在两年前就开始的铁炮仿制终于取得了突破!他们之前虽然也仿制出了不少样品,但是质量都非常低劣。有的在测试的时候就发生了炸膛,还有的则遇到了包括精度不高、容易发烫等一系列的问题。索性蓝翔花掘他们没有气馁,经过日复一日的摸索和大量原材料的投入,终于锻造出了一批质量和购买的铁炮差不多的成品。那批成品现在已经列装部队,交由北畠景家测试。

如果这些成品被证明真的可以用于实战的话,就可以不用再去购买昂贵的铁炮成品了。一把自己生产的铁炮,即使算上全部的原料和共需费用,价格也不会超过10贯。等到工序和流水线进一步成熟后,价格甚至可以继续压低。虽然目前工序复杂、产量很低,但是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不过,这样足以让濑名氏义高兴到晕厥的消息,却不能让雨秋平感到多么兴奋。因为,眼前他需要解决的难题实在是太过复杂了,那就是有关于那四家小豪族土地的处置问题。雨秋平和他的幕僚团:直江忠平、天野景德、真田昌幸、濑名氏义和竹中重治商议了好几天,依旧无法在解决方法上达成共识。

但是时间不等人,马上就要到了秋收后收税的时候了。到那个时候如果都没能拿出解决方案,等到第二年再来处理就会遇到更大的阻力。于是,雨秋平只好拿出了还不成熟的解决方案,搬上台面来进行磋商了。

9月2日,在秋收收税之前,雨秋平把加藤光朝、野野村幸成、原赖房已经蜂须贺小六四个人叫到了黑田城天守阁的评定室内,打算和他们讨论这个严肃的话题了。

看到四个人有说有笑的走进来后,雨秋平忽然心下一沉。他们也算是老交情了,认识了也都六年多了。虽然一开始打过一仗,但是议和之后一直都相处愉快。两方还一起合伙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发展到最近几年,那四家小豪族连对雨秋平的防务都不设置了,逢年过节还会派人送来慰问。这一次织田信长把他们划到雨秋平的治下,也让他们感到十分舒心。几个月前,他们还和雨秋平聚过一次,一起讨论三菱商队接下来和他们合作的问题。

不知道等待会他们知道了雨秋平想和他们谈什么之后,是否还能笑得出来。只是这么严肃的问题,雨秋平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红叶殿下,好久不见啊。”蜂须贺小六豪迈地笑了两声,向雨秋平行了个礼,其他三人闻言也是向雨秋平恭敬地行跪拜礼。雨秋平见状后,匆忙起身,把他们四个人都扶了起来,同时笑着道:“这是最后一次这么行礼了啊!以后在我们雨秋家里,不准行跪拜礼!”

“啊?”雨秋平的话让原赖房愣了一下,“这是为何啊?”

“雨秋家的怪规矩还少吗?”蜂须贺小六倒是哈哈大笑道,“原大人你照做就是了!不下跪难道还不是好事了?”

雨秋平忽然一愣,意识到这是一个展开话题的契机。于是,在大家互相打趣的时候,他也笑着开口道:“其实还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哦?”加藤光朝闻言笑道,“殿下请讲。”

“虽然你们不用给我下跪了,但是以后你们的下属也不准给你们下跪了哦!”雨秋平尽量用诙谐的语气来淡化这个话题中的政治色彩,“要是有人向我举报你们还接受别人的跪拜礼,我就把你们罚去做俯卧撑!”

雨秋平的话逗得四人哈哈大笑,他们都见过常磐备的足轻做那个著名的惩罚动作。一时间,他们也忽略了雨秋平话里隐含的意思。本来各个家臣家中的内政,主家无权多加干预。雨秋平的那段话,却隐隐表达了干预大家礼节的意思。

“不过红叶殿下,您到底是处于什么考虑,才在雨秋家废除了跪拜礼呢?”野野村幸成不大理解雨秋平的做法,好奇地问道。

“嘛,这个啊。”雨秋平想了想,随后解释道:“其实是为了整个雨秋家的团结啦!我一直在努力构造一个氛围,就是雨秋家的每一份子都是平等的,大家都应该互相尊重。”

“但是这样的话…”加藤光朝沉吟着低声道,“可能是红叶殿下宽心吧,我反正是见不惯手下的人在我眼前没大没小地。”

“凡事有利有弊啦。”雨秋平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但是在这种平等的氛围里,即使是最底层的足轻也会觉得自己是集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从而充满干劲,军队的战斗力会有非常显著的提升。常磐备之所以能有那样整齐的队列变换和威力巨大的枪阵,雨秋家之所以上下会有如此大的成就,都是这样来的。”

雨秋平的一番话让众人陷入了沉思。常磐备的战斗力他们也见过,和他们那些杂鱼部队相差甚远。他们之前可是都没有想过,原来里面有这样一层原因。

“那你们可是要说到做到啊。”雨秋平笑着拍了拍手,“以后在家里废除跪拜礼,相信你们部队的战斗力肯定会提升到常磐备这么高的!”

“殿下说笑了。”原赖房闻言连连摇头,“常磐备的那战力,整个尾浓怕是都无人能出其右,我们又怎敢高攀?我们没殿下那么有钱,可以供给常磐备那么好的军备和伙食,让他们每天都训练。也没钱招募那么多常备兵,哪敢比啊!”

然而,原赖房说完这句吹捧的话后,雨秋平却没有立刻出声,而是自己玩着自己跟前的茶杯。他的诡异举动也让周围的几个人一下子安静下来,预感到他可能要说些什么。

“如果我说我愿意让你们的部下变得和常磐备一样强。”雨秋平忽然快速抛出了这样一句话,玩弄茶杯的手也一下子停了下来,“你们愿意考虑吗?”

雨秋平忽然提起的严肃话题让四个人都怔在了原地,仓促间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彼此交流了一下眼神后,最终还是由蜂须贺小六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殿下不妨直言?”

“直言的话,大概就是说——”雨秋平拖长了音调,留意着四人的表情,“我愿意出钱给所有人买装备,供给伙食,保证他们一日一操,并派出教官训练他们。”

大家都明白,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好事。

“如此,先谢过殿下好意了。”蜂须贺小六深吸了一口气,雨秋平肯拿出这样丰厚的筹码,那么他想索要的东西肯定价值不菲。犹豫了再三后,蜂须贺小六低声开口道:“那殿下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简单来说就是——”雨秋平双手握住茶杯,在桌案上轻轻顿了顿道,“土地国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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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说的东西可能有点复杂,你们先不要打断我。等我全部说完后,你们消化消化,再来提出你们的意见。”雨秋平望了望面色凝重的四人,得到他们点头回应后,清了清嗓子,就把他的计划娓娓道来。

“如果用通俗易懂的表达方式来说,我的想法就是由雨秋家吞并你们四家所有的土地。”雨秋平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四个人几乎当场跳了起来,但是一想到雨秋平刚才下令他们不准打岔,面色通红的四人才勉强稳定心神。

对于战国时期的武士来说,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的吃穿用度都来自于领地的税负,而他们保证家族能够传承下去而不被吞并,也是靠着领地上招募而来的士兵。领地就是武士的象征,也是家族的保障,是绝对不能失去的。各个大名彼此攻城略地时,基本上也只是要求地方上的小豪族向他们臣服,而不会强制剥夺他们的领地。

如果雨秋平真的要吞并他们的土地,即使这些小豪族知道肯定打不过,也必定会奋起反抗。因为失去领地的武士就会成为落魄的浪人,而这些浪人也会以恢复领地作为毕生的目标。而雨秋平这样兼并小豪族的举动也会引起织田信长的反对。根据大小相制的原则,这些小豪族就是用来平衡雨秋家势力的棋子,以防雨秋平能够动用的实力太过巨大。

因此,雨秋平说出的这番话,已经可以当得上大逆不道了。

“理由也很简单,就是按照我的平等理念,我不希望我的领地里出现不平等的地区。”雨秋平低声道,“话说难听一点的话,如果你们不纳入到雨秋家的体系里来的话,无论是司法、税收、治理都不会高效,军队的战斗力也跟不上常磐备。我不能忍受这样低效的制度,而且你们的特权也会让我的部下们产生困扰,甚至要求我也分封他们领地——最终导致常磐备变成一片散沙。因此,我必须要在源头上遏制这个势头。”

“所以殿下…”雨秋平说到这里,蜂须贺小六已经是冷汗直流。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门口,又颤抖地看向雨秋平,打量着他手里的茶杯,“是铁了心要夺去我们的领地…现在就要摔杯为号,抓住我们吗?”

第三百六十五章 革新(2)

蜂须贺小六的这一句话,一下子让房间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四个人都面色凝重,用提防和后怕的眼神望着雨秋平。

“别担心。”雨秋平叹了口气,“咱们也是老交情了,合作了这么多年。就算你们不同意,我也会维持现状的。买卖不成情意在啊。”雨秋平边说,边把怀里的肋差掏出,搁在了桌面上,表示自己毫无歹心。他充满诚意的举动让原本有些紧张的四人安下了心,大家纷纷叹了口气,望向雨秋平,等待着他之后的话。

“我先说下我的方案吧,把难听的说在前头。”雨秋平顿了顿,继续开口道:“还记得我们以前签订的木曾川北岸领土租借协议吗?我从你们这里,租借了木曾川附近领土的使用权和管理权。”

“记得,当然记得。”原赖房连连点头应道,“所以殿下不是要吞并我们,而是打算租借我们全部的领地?”

“对的,我会跟你们签订一份类似的协议,时限是十年。领地的所有权还是你们的,这点毋庸置疑,不要担心。只是使用权和管理权,我想要收归雨秋家所有。包括税收权、司法权、军权,已经从领地招募出来的军队的训练和指挥权,都收到雨秋平的手里来。”雨秋平点了点头,“如果十年之后你们不满意这项制度,就可以终止契约而使得一切恢复原状,签订与否都看你们自愿。”

雨秋平虽然这样做出了承诺,但是四个豪族家督的脸上却依旧是阴云密布。大家都是历经浮沉多年的人了,大家也都明白:在乱世,最不靠谱的就是承诺和盟约了。那些大名、权贵,哪个不是像玩一样破弃诺言和盟约。如果真的把这土地交给雨秋平管理十年,他们想要回来又谈何容易?雨秋平若是不给,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军权都在雨秋平手里了,他们只不过是任人宰割的肥羊罢了。租借领地这种事情可不是与虎谋皮这么简单了,而是把一块肥肉借给老虎十年?老虎到时候还会吐出来不成?

唯一让他们稍微有点安慰的,就是雨秋平说到做到、一诺千金的好名声。这位殿下自从崭露头角以来近十年,无数次为了维系自己的诺言蒙受损失,但却一次都没有食言过。如果在他们面前许诺的不是雨秋平而是织田信长,他们估计连犹豫都不会犹豫,而是直接干脆地拒绝了。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雨秋平苦笑了一下,“你们担心我会违约。毕竟事关领土和军权,兹事体大,即使我有着一诺千金的名声,你们也不会愿意让出领地的吧——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也不会有人敢这么做的吧!这就是把家族上下当作儿戏一样对待啊。”

“殿下哪里话?我们哪里会信不过殿下?”原赖房嘴上虽然客套着,但是脸上的表情却证明着雨秋平所料不差。

“信不得信得过和要不要去做是两回事。”雨秋平摇了摇头道,“就算我坚信自己不会违约,你们也相信我的人品,可是你们总得去说服家中的臣子们吧?空口无凭,我不会让你们白白献出领地而什么好处都不给你们的。”

“是这样的。虽然我会把你们的领地全部纳入雨秋家管辖,税收的代官、司法的法官都由我下派。你们现有的军队,按照我的构想也会被打散建制重新编入常磐备,交由雨秋家统一训练。”雨秋平顿了顿,低声开口道:“但是你们领地的行政权,也就是治理权,我还是准备留给你们的。因为织田殿下不会放任我吞并你们的领地,因此形式上还是要让你们四家的人管理你们的领地,做个样子。我会把你们现在领地的治理方式纳入我们雨秋家的治理系统,尽量让你们四家所有的治理领地的武士们都留任,保证根基稳固。你们四家的武士们虽然失去了领地的直接收入,但是我也会统一下派俸禄,收入比以前保证只多不少。”

“如此,便多谢殿下了。”加藤光朝闻言连连点头道谢。

“我还没说完呢,这些哪里称得上是补偿?”雨秋平哈哈笑了两声,轻咳了两声,抛出了自己酝酿已久的计划,“我真正给你们的补偿,叫做上议院”。

“上…议院?”蜂须贺小六闻言一愣,有些勉强地复述了一边这有些古怪的发音。看来这是一个新词汇,绝对没有在日语中出现过的词汇。

“就是专门为了你们四位设计的。”雨秋平轻笑道,“你们的武士虽然也都有封地,但是封地并不多,兵也没有多少,我给他们足够的俸禄补偿估计也就够了。他们想要加入常磐备就来参军,想要留在领地我就任命他们为行政官来治理领地,职位也得以解决了。”

“但是你们四位可不一样。”雨秋平话锋一转,抬起头来凝视着身旁的四人,“你们四位都是几千石领地的大领主,收入很高,权力很大,即使我给予你们丰厚的俸禄也远远不能补偿你们领地权力的损失。一般臣服主家的豪族领袖,都会被委以统帅旧领旧部的职务。但是你们的领地都被我收归雨秋家了,所以你们的职务很成问题。因为我不好帮你们在雨秋家内安排拥有足够权力的职位啊!一是我的老部下们可能不会服气,二是也没有特别适合你们的岗位。因此,我就设立了这个上议院,就保证了你们的地位,也给予了你们足够的权力。”

“殿下能具体讲讲吗?”野野村幸成不解地低声道,“在下是个粗人,不明白上议院是干什么的?”

“你们当然不明白,因为这是欧罗巴那边传来的。”雨秋平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道,“上议院有点类似于日本的重臣联席会议。而你们呢,就都是上议院的议员。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家里的其他人来担任议员,因为这个议院的席位是给你们家的而不是针对某个人。”

“至于这个上议院到底是干什么的,我来帮你们解释一下,它和重臣联席会议还是有些不同的。”雨秋平顿了顿,低声道:“简而言之,就是我们雨秋家做出重大事项的决定时,必须经过上议院的批准。如果上议院不批准的话,这项决定就无效。至于上议院批不批准,就由你们四人投票决定,少数服从多数,平票的话就无效。所谓重大事项呢,就比如雨秋家想要制定新的法律,或者要额外征税,或者要出兵,要兴修大型工程,这些都算是重大事项!”

雨秋平话刚出口,野野村幸成就已经惊呼出来。蜂须贺小六、原赖房和加藤光朝也都是满脸愕然——这权力微妙有一些太大了吧。主家做出的决定,居然可以直接被上议院否决?这简直要比重臣联席会议还要霸道!斋藤家的重臣合议制都没有这么大的权力啊!

事不近常理者当慎之。

这是四人脑中一起闪过的念头。

如此强大的权力机构,雨秋平怎么可能会放任不管?这会不会只是一个诱骗他们交出领地的诱饵?

“当然,他的权力也就到此为止了。”雨秋平看到四个人紧张的表情,哈哈笑道,“没你们想得这么夸张,它和重臣联席会议不同。你们只有权力审批,没有权力自己去制定政策、讨论大政。”

雨秋平的这番话,让众人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会儿。不过,即使是这样的上议院,权力也非常巨大了。

“可是殿下…明人不说暗话,在下也就直言了,殿下勿怪。”蜂须贺小六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得到雨秋平点头允许后,他于是沉声道:“即使如此,我们手上的权力依然得不到保障啊。我们无兵无将,殿下想要撤销这个上议院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我们又哪敢去否决雨秋家的决定啊?”

蜂须贺小六的这句话让雨秋平心里一乐——这其实就是他的目的。在他前世的历史上,各个国家的贵族议院基本最后也都沦为摆设了。不过,在它设立的初期,还是有着一定功效的——比如示范作用。

“我会向全领地公开发誓保证上议院的权力不被剥夺,也会立下字据。用我一诺千金的名声立下字据。”雨秋平低声道,随后又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们可能还是觉得不保险,因为这些虚的东西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实打实的军队。虽然站在我的角度说这些话有点立场奇怪,但是我还是帮你们把道理讲讲清楚吧。”

雨秋平缓缓起身,双眼望向窗外,似喃喃自语一般开口道:“织田家志在天下,未来不可限量,雨秋家也不会止步于这70000石的领主,必定会随着织田家的做大而日益壮大。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肯定会遇到许许多多像今天这样的情况,有许许多多的小豪族的领地需要收归雨秋家所有,因为我不能容忍低效。”

“所以,你们这第一批上议院的议员,其实就是我雨秋平竖立的榜样。我要保证你们的地位和权力,来证实我确实一诺千金,从而让未来的那些小豪族安心。他们看到你们地位显赫,权力得到保障,也就会信任我,放心地将领地租借给雨秋家。我不会为了贪你们那几万石的领地而搭上我的信誉,搭上我未来要租借的几万石,乃至几十万石的领地。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楚的!所以你们大可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当然,你们也有拒绝加入上议院,拒绝租借领地的权力。”雨秋平缓缓低下头,凝视着面色天人交战的四人,“我会沿用日本的惯例,让你们继续保有旧领旧部。但是这也就意味着,你被排除在了雨秋家的体系之外。我在领地里推行水力兴修或者福利建设、经济发展时不会照顾你们的领地。每次出征时,我肯定不会带上你们那些战斗力低下的部队,而是只率领统一训练的常磐备。所以一切的战功你们都会分不到,雨秋家做大做强,你们还是永远只有这木曾川畔的几千石贫瘠领地。到那个时候,希望你们不要羡慕那些成为无比强大的雨秋家上议院议员,权力巨大的那些人们。”

说完这些话,雨秋平扶着桌案缓缓坐下,用耐人寻味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四人。

“来吧,做无悔的选择吧。”

第三百六十六章 兵卫

令雨秋平感到欣慰的是,四位豪族领袖都做出了他期待中的选择。他们在犹豫了半个时辰后,纷纷在租借协议上签下了名字,加入了雨秋平的上议院。不过,蜂须贺小六却和另外三人不同。他让川并众里的前野长康作为议员加入了上议院,而自己则和原长赖、加藤光泰这些后辈一起选择了加入常磐备——也就是放弃了尊贵的上议院议员身份(相当于雨秋家的家老了),转而担任了雨秋家体制内的一个军官。

在四家豪族的大力配合下,刚刚消化完墨俣城附近领地的雨秋家,再次开始消化这些小豪族的领地。检地的数据和户籍被上交到雨秋家中央,收税的代官和负责司法的法官被派驻到各个村落,按照雨秋家制定的地方治理条例,和当地四家小豪族留任的武士行政官形成了一个稳定全面的治理系统。这样接受领地的工作量庞大到让人难以想象,雨秋平干了没多久就要忙疯了。濑名氏义最近一直在忙银行、三菱商队和财政调配的事情,也暂时抽不开身。雨秋平又只能把这繁重的工作一股脑地扔给直江忠平,让他这个任劳任怨的副手好好捣腾一下了。

因为雨秋平不得不把心思放到常磐备的训练和扩编上面——很快他就发现这个任务也太繁重了。无论是扩招、征兵、训练,还是建制改编,都让雨秋平快忙吐了。于是,他就把这些任务丢给了另外一个下属——竹中重治。后者在正式出仕雨秋家后,也不可能只给雨秋殇当老师了,必须要找点事做。

雨秋平让竹中重治仿照真田昌幸的军情司的模式,按照系统的条例和规章组织成立了一个参谋部。从雨秋家中挑选那些聪明、富有经验的老兵组建这个参谋部,专门负责军队的事物。以后无论是出征时的出征计划制定,还是训练时的军队管理,亦或是临阵时的军阵指挥,雨秋平都有了可以依靠的人,不需要在自己一把抓了。而且这个可以依靠的人,还是名满天下的美浓麒麟儿,今孔明竹中重治。

竹中重治果然没有让雨秋平失望。他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完成了参谋部的组建,上上下下每个职务之间的隶属关系、管辖范围、职权职能、人员选拔都安排得十分妥当。随后,就投入到了常磐备的管理当中去。

雨秋家现在有着70000石的领地,算上人口的话可以招募2000余人。竹中重治于是延续了雨秋平过去的政策,那就是战兵都是常备兵,辅兵则在农闲时征召。常磐备被他扩充到了850人,一个骑兵排和16个步兵排。而在这次扩招后,他还在雨秋平的要求下设立了一个全新的建制:连。每8个排400人就算是1个连,连的长官被称为侍大将。每一个连里会有5个足轻排、2个弓箭排和1个铁炮排。而在常磐备的具体扩招时,竹中重治则采取了十分科学的方法。他从原来就有的老兵排里选择了部分骨干去组建新的排,然后把新兵和四家小豪族的战兵打散了分到所有的排中。既保证了每个排的战斗力,也使得常磐备可以很好地吸收这些新兵。

然而,虽然竹中重治可以把这些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但是却也遇到了不得不向雨秋平求助的问题。那就是这两个连的侍大将任命问题,以及由此引发的老部下们的集体不满。

·

问题很简单,常磐备的侍大将只有两个,可是常磐备中公认的老资格,却有五个人:福岛安成、查理、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他们也是最早的五个足轻大将。竹中重治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想要压服他们五个,可没有那么简单。于是,只能把问题交给雨秋平。雨秋平权衡再三后,选择了福岛安成和查理。福岛安成一直是当年那批老部下里公认的老大哥,由他来担任没有什么争议。而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三人难分伯仲,选谁都是伤感情,雨秋平索性就提拔了和大家不熟的查理。反正后者也是战功赫赫,而且十分冷静,大家虽然有些非议,但也没有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真正让问题有些棘手的,反而是每个排的指挥官——足轻大将的任命问题。

现在常磐备一共有17个排,也就是17个足轻大将的岗位。然而,这些足轻大将的资历和战功却相差甚大。其中既有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这样资格最老,几乎可以当上侍大将的一批人。又有水原子经、北畠景家、新显成亮、穴山信实、宇治秀高这些同样作为老部下从今川家一路追随而来的老兵。同时,还有青木一矩、兼松正吉这些在尾张时期最早加入常磐备的一批人。当然,最引起争议的,就是蜂须贺小六、原长赖、加藤光泰这几个从原本的敌对势力里空降而来的足轻大将。

老部下们纷纷对此十分不满,他们为了雨秋家出生入死快十年了,可是却一下子和这些寸功为例的外人平起平坐,而小幡杰盛那些骑兵甚至还只有一个足轻头的职位。可是,像蜂须贺小六这些小豪族那边来的人,原来也都是家督或者家老级别的,让他们从小兵干起明显不现实,也会寒了小豪族们的心。而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小川佑东这些老资格,本身就对青木一矩这些人能够和他们同一等级十分不满了,现在却又不得不忍受更多的新人,安耐不住内心怒火的他们于是找到了雨秋平和竹中重治公开抗议。

雨秋平和竹中重治商议了许久后,终于拿出了另一个跨时代的制度——军衔制度。简而言之,就是把军衔和职位相分离!一个人可以有着超高的军衔,但是却没有职位。但是一个职位的担任者,必须要有一定的军衔。军衔是个人荣誉、资历的象征,职务则是具体战斗指挥功能上的需要。当一个人需要平级调动时,就是以他的军衔而不是职务为参考标准。

雨秋平仿效前世的军衔制度,草拟了这一世雨秋家的军衔制度。所有的普通足轻,军衔为列兵、二等兵和一等兵;足轻头班长,军衔分为下士、中士、上士;足轻大将排长的军衔则是少尉、中尉、上尉;侍大将连长的军衔是更高级的少校、中校和上校。再往上的军衔雨秋平还没有制定——反正暂时也用不着。

公布了新出台的军衔制度后,雨秋平就和竹中重治的参谋部一起,花了大约半个多多月的时间,详细评价了常磐备800人每一个人的战功和履历,最终确定下来了大家此时的军衔。

福岛安成和查理是军衔最高的两人,都是少校侍大将。而竹中重治、真田昌幸这两个同样在军队系统里负责的人,也都获得了侍大将的军衔。

接下来的就是资历最老的常磐备老兵足轻大将。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小川佑东和穴山信实获得了上尉军衔,同时还有作为情报系统里重要一环的宇智波青冈。而水原子经、北畠景家、宇治秀高、新显成亮、小幡杰盛这些老部下们,再加上身份特殊的蜂须贺小六,也都获得了中尉的军衔。而大多数在尾张以及之后加入常磐备的足轻大将,或者是新来的这几位足轻大将,则都是少尉的军衔。

再往下的士官和小兵的等级,基本上也都和上面没有差别。从今川家追随而来的老兵基本上都有较高的级别,来报答他们十年来的奋战。由于骑兵数量的稀少,骑兵队伍的军衔普遍会比职位超出不少,随着未来骑兵队的扩编,相信这个问题可以逐渐得到解决。

军衔制度推出后,常磐备的老兵们立刻欢欣鼓舞。他们近十年的奋战换来了卓越的军衔,也让他们意识到了雨秋平并没有忘记他们的功劳。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这哥仨也不再抱怨,而是踏踏实实地继续投入到练兵的事业中去。如果按照这个军衔制度,当常磐备再次扩军时,就轮到他们担任侍大将了。

而那些新加入的士兵们虽然有些遗憾,但却也有了更加明确的奋斗目标——升官不容易,但是想要在军衔上谋求晋升还是很有机会的!

至于以后到底该如何晋升军衔和职位,军功的评判标准,雨秋平则再次当了甩手掌柜,把一切都交给了竹中重治去处理。真田昌幸这些日子正在扩招他的军情司,似乎打算到南近江去招募忍者。而在雨秋平的要求下,天野景德也开始扩编适用于更大领地的全新法律,并培训更多的法官来满足司法需要。

雨秋平有时候不得不感叹,有一帮高效的下属真是好啊,自己不需要操心那么多事。竹中重治负责军队,濑名氏义负责财政,真田昌幸负责情报,天野景德负责法律,直江忠平则总理内政。

“说起来,他们五个名字里似乎都有个兵卫?”雨秋平自己想着想着,无意间地发现了这个点。“以后若是我出名了,他们会不会有一个‘雨秋五兵卫’之类的称呼呢?”

第三百六十七章 儿女(1)

永禄十年(1567)12月3日,美浓国歧阜城天守阁内。织田信长正背靠着回廊上的栏杆,借着晨光,用手绢细心地擦拭着他的南蛮铁炮。

“主公,雨秋家领内的事情,还请您多多留心。”站在一旁的林秀贞耐心地等待着织田信长完成了他的工序后,才低声建议道。

“佐渡,你这几天已经是第几次来说这个事情了?”织田信长听完林秀贞的话后,有些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红叶得罪你了还是怎么着了?”

“主公,雨秋红叶他兼并了治下四家小豪族所有的领地,还接手了所有的军队,权力太过膨胀了。”林秀贞没有理会织田信长的挖苦,而是依旧用那不急不缓的语速淡淡地道。

“那又怎么样?他不是也成立了那个上议院什么的,像重臣联席会议一样,给了那些豪族不少权柄么。”织田信长心不在焉地应付到,双目仍然盯着他那柄铁炮在看,“不是还向全领内所有人保证,上议院永不解散么?那小子有着一诺千金的名声,那几个豪族都不担心,你再这里瞎操心什么?”

“红叶毕竟是明国人,他在想什么,他想干什么,我们都不清楚。他已经背离了我们武家传统的模式,长久下来很有可能无法控制。”林秀贞依旧坚持他的看法,“事不近常理者当慎之。这样离经叛道的举动,无论如何都应该加以制止。”

“背离传统?离经叛道?”织田信长闻言大笑了起来,“余干这种事干得还少吗?你们这些老臣,不是每次都要劝阻余?结果呢?”织田信长边说边扶着栏杆起身,望向天守阁外美浓的大好风光,“你们现在都住在稻叶山城里,织田家也成了尾张和美浓的主人!”

“红叶和主公不一样。”林秀贞微微摇头,有些固执地低声道。

“哪里不一样了?余看咱们织田家这么多臣子,就红叶还有藤吉郎那臭猴子最像余!”织田信长豪放不羁地一挥手,迎着缓缓升起的朝阳,不屑地说道:“只要红叶对余忠诚,只要红叶能给余开疆拓土!他是什么出身,他是哪里人都无所谓,他想怎么折腾都随便他。”

“余志在天下,但是时间不多,所以余的脚步会很快。”织田信长边说边缓缓地转过身来,用一种警告式的眼光打量着林秀贞,“余要的是能跟上余脚步的能臣,而不是墨守成规的老顽固。整天盯着脚下的人,永远只能原地踏步。”

“主公明鉴。”林秀贞微笑了一下,恭敬地一鞠躬,“的确只有眺望着天下,才能有不断前行的动力。只是看得太高太远,也容易看不清脚下的危险。”

“不是有佐渡你来操心吗?”织田信长听出了林秀贞的话外之音,刚想继续开口,忽然楼梯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怎么了吗?”织田信长还没等人上来,就有些不耐烦地高声问道。

“殿下。”一个侍女刚刚走上顶楼,就匆忙跪下谢罪,“奴婢无能,五德公主又哭了,说想要见殿下。”

“唉…”织田信长闻言倒是没有发怒,而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织田信忠、织田信雄和织田五德这三个孩子的母亲——也是他最宠爱的妻妾,生驹吉乃在一年前不幸病逝。而织田五德又要在过年前被送到三河德川家家去,履行和德川信康的婚约。松平家康在今年早些时候得到了朝廷对他的从五位下、三河守的任命,也借此机会改姓德川。丧母之痛还未能平复,此刻又要远嫁他乡,也难怪织田五德整日以泪洗面。

“儿女真是麻烦啊。”织田信长随手把怀中的铁炮递给了侍女,就大踏步地走下楼去。

·

而不久后,织田信长和林秀贞谈话中的主角雨秋平,则带着妻儿为远道而来的浅井长政一家在美浓的饭馆里接风洗尘。后者因为遭遇了一场大雪,没能赶上和织田信长约定的12月2日,因此也就先来拜访了雨秋平。

两家人此时此刻正围坐在一个二楼雅间里的圆桌旁,享用着丰盛的美食。雨秋平身旁坐着今川枫,后者在十几天前诞下一个男婴——雨秋平为他取名叫做雨秋光。今川枫当时一下子就明白了雨秋平的意思——这个孩子还在今川枫肚子里的时候,见证了雨秋平在光和暗的两条道路中重新选择了正道。不过,还在襁褓里的他被留在了黑田城天守阁内,没有跟着雨秋平过来迎接浅井长政。

而雨秋平的旁边,则坐着十分乖巧懂事的雨秋殇,他正老实地吃着自己的饭团。而雨秋佑和雨秋岑这两个闲不住的小家伙,则一直在逗弄浅井长政和阿市的两个孩子——茶茶和阿初。雨秋殇似乎特别喜欢缠着今年才3岁的茶茶,一直在和她聊天。而雨秋岑虽然也只有4岁,但是却母性光环泛滥,一定把阿市抱着的阿初抢过来自己抱着。不过阿初倒也出奇地听话,顺从地依偎在雨秋岑的怀里。

“这几个孩子倒是挺亲。”阿市看着两家的孩子如此温馨地在一起玩闹,脸上挂着幸福的笑,“等明天哥哥有空了,就把茶茶和阿初带给哥哥看看,他一定会很喜欢的。”

“阿市说的是。”浅井长政闻言点了点头道,“我还没有正式地拜会过义兄呢,久仰大名,终于得以一见了。”

“说起来,兄长,织田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浅井长政想到明天要第一次见织田信长,未免有些紧张,于是转向了雨秋平,寻求他的建议。可是后者却没有听到浅井长政的问话一般,怔怔地望着一楼的方向。

·

在一楼的大厅里,有一个穿着破烂棉袄的盲人老爷爷正在卖艺。他吹着不那么好听的竹笛,向着吃饭的客人们频频点头。在他身旁,还有一个约莫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虽然衣服也很简陋,只比老爷爷的好一点——只不过明显有点小,不大合身,几处地方都有棉絮烂了出来,还打着好几个补丁。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崩了口的瓷碗,脸颊和双手冻得通红,向着路过的人不断地鞠躬点头。雨秋平已经关注他们很久了,吃饭的人不少,但是却鲜有人停下来给他们一两个铜板。

而在不远处的柜台里,几个店小二则聚在一起,对在门口的那对乞丐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一阵北风裹挟着雪花刮来,把饭馆的门吹得嘎吱嘎吱作响,也把这对可怜的爷孙冻得直缩脖子,连竹笛的声音都走了调。

门口又有一对衣着华丽客人经过,似乎是几个富家武士。他们本来有说有笑,想要到店里吃午饭,可是一看到大厅里坐着的那对乞丐,就有些厌恶地交换了下眼神,转身离开了。

店小二似乎终于忍不下去了,轻咳了一声,就走到了那对乞丐边上。那个小男孩听到脚步声后,眼神立刻闪烁了一下,快速地把瓷碗收进了怀里,一个铜板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他见状匆忙捡起铜板快速揣进兜里,随后轻轻扯了扯他爷爷的衣裳。看他那小心翼翼的表现,可能不是第一次从屋子里被赶走了吧。爷爷愣了一下,那有些磕磕绊绊的笛声也戛然而止。爷孙俩注意到店小二站在他俩身边,听着他不断跺脚的声音,神色一黯,没有多话,就缓缓起身。小男孩临走前,似乎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饭馆内暖和的火炉,又瞟了眼外面的大雪。

·

“平,长政他叫你呢。”今川枫看到雨秋平呆呆地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地在他的腰上捏了一把,立刻把雨秋平疼得回过神来。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今川枫微笑了一下,左手搭上雨秋平的脖子,顺着他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对乞丐。

雨秋平朝着今川枫微笑了一下,又歉意地和浅井长政摆了摆手,就伸手去摸自己怀里的银子。正当他准备起身时,却忽然发现坐在自己身侧的雨秋殇,也怔怔地望着那对爷孙的方向。

雨秋平微笑了一下,拍了拍雨秋殇的肩膀,把二两碎银子塞到了他的手里。

“殇儿,你去把这些给那个小孩子,好吗?”雨秋平指了指一楼的那对爷孙,对雨秋殇轻声道。

“嗯?”雨秋殇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笑容。他接过那二两银子,很开心地点了点头,飞快地跑下楼去,在门外拦住了刚刚出门的那对爷孙。

“你明明就是个烂好人,和以前一模一样。”今川枫见状微微有些动容,搂着雨秋平脖子的手缓缓地抚摸了一下他鬓角的头发,但是却依然嘴硬道,“不久前不知道怎么了,硬要做出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

“你说什么呢,枫儿?”雨秋平脸一红,有些尴尬地回避了那个话题。

“挺好的。”今川枫忽然没来由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雨秋平不解地望向她,只见她的眼眸中,满满的都是笑意和幸福。

“殇儿和你一样,都是个烂好人。”

第三百六十八章 儿女(2)

“妈妈,妈妈。”还是个小姑娘的茶茶看着雨秋殇一路跑了下去,不解地对阿市问道:“那个哥哥去哪里了呀?”

“你的殇哥哥去给那对苦命人送点钱了,好让他们能买点好吃的。”阿市温柔地揉了揉茶茶的头发,“茶茶以后也要做一个和殇哥哥一样善良的好孩子哦。”

“茶茶知道了。”茶茶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微微地点了点,她着实是一个美人胚子。灵动的眼眸和那俊俏的小鼻子,还有樱桃小嘴,都预示着这小姑娘长大后绝对会拥有不亚于她母亲的容貌。

“什么嘛,爸爸!”雨秋佑闻言却是有些不满地抗议道,“之前我要买玩具爸爸都不给我买,教导我要节俭不能浪费,爸爸自己却在浪费钱!”

“这个月都买过玩具了,说好一个月只有一个的。”雨秋平的神色微微有些不满,“而且那怎么能叫浪费呢?二两银子对你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可是对于可怜人来说,却可能是几十天的饭钱。”

“可是他们缺钱,不代表着爸爸你要给他们钱啊!”雨秋佑虽然年纪大不,但却已经有了自己的一番思考,“天野师傅和我说过,天下可怜人多得是,但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肯定是自己不作为才导致自己可怜,我们不该因为善良就去帮助每一个可怜人。世界上这么多穷人,爸爸总不见得能每个穷人都给二两银子吧!既然做不到,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不就是浪费钱吗?”

“唉…你啊,看来这是权兵卫他教给你的话吧。”雨秋平叹了口气,刚想要开口说教时,雨秋殇已经缓缓地走上了楼梯,回到了桌子边。

“殇儿?”今川枫看着雨秋殇的样子,愣了一下道,“你的棉袄呢?”

雨秋平听到今川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才意识到雨秋殇身上穿着的蓝色棉袄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几件衬衣。饭店内还算暖和,但是毕竟是大冬天,雨秋殇已经冻得微微有些流鼻涕。

虽然雨秋殇吞吞吐吐地没有说,但是雨秋平和今川枫相视一笑间,已经明白这个孩子估计是把他的棉袄送给了那个衣不蔽体的小男孩,怕他在寒冬中挨冻了。

“对不起,爸爸。我擅自做主,把爸爸送我的棉袄…”雨秋殇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开口准备道歉。

“不,这不怪你。你有道歉的意识很好,说明你心里很看重纪律和规则。”雨秋平勉励了雨秋殇一句,在他的头上揉了揉,“但是那件棉袄已经是送给你的了,你想拿它干什么你可以自己做主,爸爸不做干涉。你能够把他送给那个可怜的小孩子,爸爸很欣慰。”

“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听到这句话后,雨秋殇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腼腆的笑容,但是雨秋佑的脸色却骤然阴沉了下来。他看了眼他的父亲,又望向了他的哥哥,沉声道:“哥哥,你这不是浪费钱吗?这个棉袄好贵的,你怎么说给就给?这可都是爸爸辛苦挣来的钱啊。”

“阿佑…”雨秋殇闻言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天下有这么多可能因为买不起衣服而在冬天受冻的孩子,哥哥你不可能每个人都给他们送衣服啊。”雨秋佑摇了摇头,振振有词地继续说道:“与其想着送衣服给别人,还不如花这段时间好好学本事,帮助父亲平定乱世,以后可以救更多的人啊!你把衣服送给那孩子,不是毫无意义吗哥哥?真正的善良不就是要去救天下万民吗?”

“可是…”雨秋殇没有弟弟那样伶牙俐齿,被说得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但是他犹豫再三后,还是抬起了头,似有些惭愧地低声道:“可是那个小朋友看着那么可怜,我实在没法狠下心不去帮他啊。我…没有想阿佑想得那么多…”

就在雨秋殇和雨秋佑争执的时候,茶茶突然从小凳子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了雨秋殇的身边,拉了拉他空荡荡的右手袖子,不解地低声问道:“哥哥,你的右手在哪里呀?”

雨秋殇和茶茶这是第一次见面,茶茶之前也不知道雨秋殇的残疾。雨秋殇的那件蓝色棉袄很长,会遮住双手,因此茶茶之前没有注意到。可是当他脱掉棉袄后,单薄的衬衣就再也不能掩饰他空荡荡的右臂了。

“我…”雨秋殇抿了抿嘴,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没有右手。”

“唔?”茶茶愣了一下,微微歪着头想了想后,突然把自己的左手伸到了雨秋殇的袖子里,然后别扭地想把左手扭一圈再伸出来,装作袖子里好像右手的样子。可是茶茶的手还很短,弄了半天都没能成功。茶茶气得鼓起了腮帮子,索性把左手伸到了袖子里面,然后把右手的肘关节靠到了袖子边上,装出了一副好像有一只手伸出来的样子。

茶茶扬起小脑袋,用那似笑非笑的眸子望着双眼已经微微泛红的雨秋殇,轻声道:“这样殇哥哥就有右手了呀!”

·

聚餐结束后,今川枫就带着三个孩子回去了。过年前,织田信长要在歧阜城召开一次武道大会。不过,这次可不仅仅是普通的武道大会,还专门给没有初阵的孩子们准备了一个“幼儿场”。每家的武家子弟们都要参加摔跤比赛,用打擂台的方式进行。表现最好的孩子还会被织田信长赐予奖励——未来会亲自担任孩子元服时乌帽子亲这样的厚恩。在得到这个消息后,雨秋殇和雨秋佑就已经开始练了大半个月了。在井伊直虎的要求下,他们两兄弟每天都要刻苦训练,因此即使是出来应酬,晚上也要早早回去。

而雨秋平,则要把浅井长政一家送到歧阜城去,今晚织田信长就会设宴款待他们。风雪不小,雨秋平于是叫来一辆牛车,让阿市带着两个小姑娘坐在里面,他则和浅井长政一起策马走在风雪里。

“两个女儿都很可爱啊,长政,”雨秋平帮长政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花,笑着说道:“以后这两个孩子,肯定都是像阿市一样的美女啊。”

“红叶哥哥谬赞了。”雨秋平话音刚落,牛车内就传来了银铃一般的笑声。

“什么嘛,原来阿市你听得见啊?”雨秋平闻言一乐,“我本来还想和长政聊一些男人间的话题呢,看来要多走一段距离了。”说罢,他就拉着浅井长政策马向前多走了几步。

“兄长可是有要事相商?”浅井长政看到雨秋平如此小心,也是一脸谨慎地低声问道。

“那有什么要事,看把你紧张的!”雨秋平看到浅井长政一本正经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地开口道:“我是想问你,你这几年酒量有没有见长啊?刚才怎么一杯酒都不喝,莫非是心里对自己的酒量有数了?”

“兄长!”浅井长政一下子被雨秋平调侃地满脸通红。对于一个武家男儿来说,承认自己酒量不行实在是太过屈辱了。

“是不是在两个宝贝女儿面前害怕喝醉了,出洋相,才不喝的呀?”雨秋平看到浅井长政的反应,又是哈哈一笑,“莫不是被我说中了!”

“那这以后咋办啊,等你以后有了儿子,是不是酒量也会像你一样差啊?需不需要我来帮你教教他喝酒呀?”雨秋平看浅井长政有些窘迫的样子,又跟着取笑了一句。

“兄长说笑了。”浅井长政挠了挠头,“不过阿市她自己感觉说,可能又有了身孕了。希望这次会是一个男孩子吧,也好让立他为世子。”

“原来阿市又有喜了啊?那可真是好事啊!希望浅井家也能早日拥立世子啊。”雨秋平闻言笑道。

“说到世子,我感觉殇儿他真的很适合。”浅井长政回想起雨秋殇之前善良的举动,由衷地感慨道:“那份善良,真是和兄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兄长、夫人还有半兵卫真是教导有方啊。”

“那你觉得佑儿呢?”雨秋平眉头一皱,“他一直是权兵卫在教,似乎对殇儿他那份对可怜人的善良之举不是很满意啊。”

“佑儿小小年纪,已经会想这么多了,未来也是不可限量啊。”浅井长政点了点头道。

“那你觉得,佑儿他说得怎么样?”雨秋平边说边看向了浅井长政,“他有关天下大义的那番话,虽然还有些幼稚欠些打磨,但是也不无道理啊。”

“因为救不过来每一个可怜人,所以应该把目光放长远,来追求平定天下以拯救天下万民么?”浅井长政复述了一遍雨秋佑的话后,微微摇了摇头,“兄长勿怪,我就直言了,我并不认同佑儿的话。”

“为什么呢?”雨秋平闻言一愣,他本以为这番天下大义的话会很对浅井长政的胃口。虽然他本人也隐隐不是很赞同雨秋佑的话,但是一时间却没法很好地反驳他。“帮助一个可怜人的小义,的确比不上拯救天下万民的大义啊。”

“不明小义,何以明大义?”浅井长政抬起头,望着满天的飞雪,长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倾诉道:“若是天下人人都明小义,大义自然而至。若是不明小义,所谓的大义不过是违背道义的借口罢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儿女(3)

雨秋殇这几天来一直非常苦恼。虽然,他自从记事起那天,就鲜有不苦恼的时候。但是这最近这段时间的压力,真的压得他要喘不过气来了。

今天已经是永禄十年(1567)的12月22日,离在26日举办的摔跤大会只剩下4天的时间了。可是,现在全尾张所有没有元服的武家子弟里,雨秋殇自问能打赢的,恐怕也只有自己刚出生的弟弟雨秋光和木下秀吉前不久由一位小妾生下的孩子鹤之丸了。当时鹤之丸降生之时,大喜过望的木下秀吉几乎亏空家当地大摆宴席,雨秋殇也跟着雨秋平去赴宴了。

在宴席上,他的弟弟雨秋佑偶然地提起了一个话题。雨秋殇相信自己一贯对她很好的弟弟,一定只是偶然地提起那个话题的。

“哥哥,你说这鹤之丸生下来这么瘦小,以后到底能不能摔跤啊?”练了好久的雨秋佑那段时间三句话离不开摔跤,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这句话,却让敏感的雨秋殇一下子停止了咀嚼食物。

“佑儿哥哥,你这是哪里话?”一旁的直江成元丸当时立刻出言解围,“这摔跤可不仅仅是靠着身体啊!还要用脑子的!”

“成元丸,你又知道啦?”雨秋佑没有察觉到雨秋殇的异样,被直江成元丸轻而易举地把话头带偏了,和他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跪坐在道场里的雨秋殇,想起那时的场景,不由得紧紧握住了小拳头。

时间已经很晚了,雨秋佑早就不练了,跑去找其他小朋友玩了。而雨秋殇则一直练到了现在,实在累了就在道场边坐着休息一会儿。

可是无论他练得多刻苦,他的水平依旧和弟弟相差甚远。无论是力气,速度,或者是具体的技巧,都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

“可能因为阿佑他是天才吧。”雨秋殇微微一笑,不禁为自己的弟弟感到骄傲。可是,当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空荡荡的袖子上时,笑容便飞快地凝固在了脸上。

“也可能是因为…我就是个残废。”

昔日,柴田三左卫门那声“残废”,成了雨秋殇心里永远的痛。

是啊,他心里也明白,他就是个残废。他的残疾,让他几乎在所有武家子弟必须精通的项目上,远远地逊色于别人。剑道如此,摔跤自然也是如此。

“殇儿,你其实不必太勉强自己。你爸爸我当年这些武道大会就是一塌糊涂,比得不好也不要紧。”雨秋平这样和雨秋殇说过。

“殇儿,要注意身体,别累到自己。你身子弱,不要拼命练了。”今川枫这样安慰过他。

“少主,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但求问心无愧即可。”竹中重治也这样和他说过。

可是父母和老师越是这样宽容待他,雨秋殇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就因为我是残废?大家就都对我不抱有什么期望吗?就觉得我可以堕落如常人吗?我不甘心啊!

雨秋殇憋着一股劲,没日没夜地练习。他想要证明即使没有一只手,他也不会比他的弟弟差太多。弟弟是他努力的目标,也是他的依靠。因为无论父母和老师如何宽容他,弟弟却总是用一种平等的目光看待他,从未因为他的残缺而对他有所轻视。

“我可以的。”雨秋殇在心里对自己默默地低吼道。

“我可以的!”他再次在心中低吼了一句,缓缓地站了起身,走向了训练的地方。

·

12月26日,武道大会在清州城召开。不过,雨秋殇他们要参加的儿童摔跤大会是傍晚时的比赛,早上举行的则是武士间的剑道大赛。

之所以会把武道大会的地点选在清州城而不是歧阜城,是因为有一位贵客也受邀参与了本次大会——那就是三河国的德川家康。作为织田信长最重要的盟友,织田信长也特意选在当日两人缔结同盟的清州城作为武道场,以表示对此次会面的重视。

而雨秋平,则被织田信长派来全程接待德川家康。此时此刻,两人正坐在武道场二楼的雅间里,看着一楼道场擂台上的武士不断切磋着技艺。而在雅间正中间摆放菜肴的桌案上,则摆放着一大碗油炸天妇罗——这已经成了雨秋平和德川家康这对老友之间每次会面的保留菜色了。

“红叶有心啦!”德川家康毫不客气地用筷子夹着碗里的天妇罗往嘴里送,看也不看周围精致的刺身、寿司一眼,“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哈哈,德,川,殿,下喜欢就好!”雨秋平故意一字一字读着德川家康的新名字,笑着打趣道,“可是要恭喜你了啊,竹千代!”

雨秋平明白,在日本战国时期,一个姓会有多么重要。在这个看重名分胜过血缘的年代,过继养子、继承名门姓氏的事情屡见不鲜,有时候一个名字就足以意味着数不胜数的资源。足利,三管四职这些家族的姓氏,即使已经没落,却仍然要被地方大名小心翼翼地对待着。当年本姓伊势的北条早云入住关东后,他的后代就靠着改姓关东名门北条而获得了无数豪族的归附。而关东管领上杉家这一姓氏,也给了原本只是越后一霸的长尾家屡次入侵关东的名分。还有继承山县家的饭富昌景,继承立花家的户次鉴连,毛利两川体系里分别继承小早川家、吉川家的小早川隆景和吉川元春等等。

松平家康这次改姓清和源氏的名门德川,也是将其血统追溯到了高贵的源家,显然是想在这乱世有更进一步的作为了。

“哈哈哈哈,红叶说笑啦!”提到自己的喜事,德川家康也是十分憨厚地笑了起来,“以后,还要请红叶多多关照啊!”

“还没给你介绍呢,这位是犬子信康。”德川家康边咀嚼着可口的天妇罗,边拍了拍坐在自己下手位的少年的肩膀。“三郎,还不快想红叶殿下行礼!”

“见过红叶殿下!”气宇轩昂的少年闻言恭敬地向着雨秋平俯身一拜,简单的几个眼神和动作,却透露出了一股了坚韧的气质。虽然他今年也就虚岁九岁,却已经隐隐有了点武士的样子。

“三郎不必多礼,都是自己人。我比你父亲大些,叫声伯伯就好了。”雨秋平笑着扶起了德川信康,用鼓励的眼神朝他点了点头,让少年微微一喜,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你当年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的时候,伯伯我就见过你了。”雨秋平感慨地连连摇头,“时间真快啊,一晃快十年了,三郎都已经是个英雄少年了!”

“伯父过奖了。”德川信康的声音虽然带着些许喜色,却依旧很有礼数地答礼。起身后,他用骄傲的眼神望了眼父亲,德川家康则慈爱地朝他笑了下。

“红叶真的是过奖了,这小子毛毛躁躁的,都已经是成家的人了,还是不稳重,哪里担得上你的夸奖。”德川家康又吃了一片天妇罗,同时有些不好意思地谦虚着。

“我可没有过奖啊,竹千代。”雨秋平闻言一笑,严肃地摇了摇头道:“这可真是你调教地好,三郎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场了。哪像我家的那两位啊,”雨秋平边说边笑着伸出双手摸了摸自己身旁的雨秋殇和雨秋佑的脑袋,“现在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红叶这是哪里话?”德川家康闻言连连摆了摆握着筷子的手,“殇儿和佑儿聪明伶俐,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就是说嘛,爸爸!”雨秋佑立刻不满地接茬道,“虽然三郎哥哥很了不起,但是我和哥哥也不差啊!”

“你个臭小子,还挺会夸自己!”雨秋平笑骂了一句后,又转向德川家康,“你要是有什么教孩子的好方法,可不能藏私啊!好好和我讲讲啊!”

“嘛,哪能啊?”德川家康在雨秋平的追问下苦笑道,“红叶愣要问原因,可能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吧!我们三河人,从小就是天生的武士啊!”

“这倒是不假。”雨秋平闻言连连点头,向着门外的小幡杰盛招了招手,喊道:“去把锅之助叫来吧!让他上午不用值班了,来见见德川殿下!”

“三郎啊,待会给你介绍个特别了不起的三河武士。”雨秋平望着德川信康,自豪地说道。

“是本多忠胜大人吗?”德川信康抬起头,用有些憧憬的目光望着门外走廊的尽头,“在下可是久仰本多大人的赫赫武名了啊!要是能够成为本多大人那样的武士,这辈子都没有遗憾了啊!东海道的小孩子们间甚至都有了童谣,说红叶殿下有两件宝贝,治部大殿赐下的千鸟和他的侍卫本多忠胜啊!”

“哈哈哈,三郎可不要妄自菲薄啊。”雨秋平和德川家康对视了一眼,对着三郎勉励道:“要知道,当年我第一次遇到锅之助时,他也就是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啊!现在已经是顶天立地的武士了!再过十年,你也可以成为像你的那位本多大人那样了不起的武士!”

第三百七十章 扬镳

不久后,本多忠胜就应雨秋平的要求来到了两家人吃饭看武道的雅间里。本多忠胜看到雨秋平和德川家康同时向自己望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向德川家康行了一个见过主公的礼仪,然后又向雨秋平行礼。

德川家康微微有些尴尬,悄悄地看了雨秋平一眼,发现后者却用一种欣慰的目光望着本多忠胜。德川家康刚想开口,坐在他身边的德川信康倒是先兴奋地沉声道:“本多大人!”

“少主。”本多忠胜依旧是那副严肃古板的表情,恭敬地向德川信康行礼道。

“锅之助啊,三郎他仰慕你的武功很久了啊!”雨秋平笑着帮德川信康开口道,“这次武道大会,要不你就上去和那些武士比试几下,给我们看看?”

然而,本多忠胜闻言后却是眉头一皱,丝毫没有估计到众人期待的目光,冷冷地摇头道:“请殿下原谅,在下恕难从命。”

“哦?”雨秋平愣了一下后问道,“这是为何?”

“武人的武艺是在战场上搏杀所用,而不是擂台上博人一笑的花拳绣腿。”本多忠胜坚定地低声道。

“那好吧,”被当众扫了面子的雨秋平倒也不生气,只是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道:“锅之助还是这么死脑筋。”

“对了,锅之助啊,”雨秋平犹豫了一下后,再次开口道,“这次德川殿下刚好来到清州,你要不要考虑跟着德川殿下一起回到三河?”

话一出口,雨秋平就感觉有些后悔。他刚才只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强行抬出一个话题。结果没来得及多想,竟然问出了这句话。

不过,这个想法他其实已经酝酿很久了。本来在永禄三年松平家获得独立地位时,本多忠胜就已经可以回家了。可是由于种种原因,竟然一拖就拖了7年还没能回去。本多忠胜虽然嘴上没有经常提起,可是雨秋平始终记得十年前那个大雨里,跪在松平家屋敷门前的孩子的背影。那份回到三河,回到松平家的执念…

是时候让他圆梦了啊。就让自己这次误打误撞的脱口而出成为一个契机吧。

雨秋平抬起头,望向站在他身侧的本多忠胜。他的头盔上空荡荡的,在周围一片带着红叶的侍卫当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你魂牵梦萦许久的梦想了,不是吗?

德川家康闻言眉头一皱,用有些担忧的目光看了眼雨秋平。本多忠胜的忠勇他的确也十分欣赏,如果本多忠胜能够回到德川家,他肯定是求之不得的。只是雨秋平是否会舍不得呢?

而本多忠胜,则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德川家康。那位他从小就开始追随的主人,那个他家世世代代侍奉的松平家的新的当主。回到松平家,成为松平家的武士,是他父亲对他的期盼,也是他父亲的遗愿,是他毕生追寻的梦想。

三个人的目光就如同一个三角形一样,看向了不同的人。雅间里一下子沉默下来,空气变得有些沉重。就在这令人有些压抑的时刻,雨秋佑的声音却突兀地响起。

“啊!怎么可以这样啊!”雨秋佑十分不满和惊讶地高声道:“本多大人要走了吗!我还等着和他学武艺呢!爸爸不要啊!直虎夫人说她的武艺比本多大人差好多,等我学完了基本功就让我去和本多大人学啊!”

“佑儿,你别闹,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懂。”雨秋平瞪了雨秋佑一眼,“你的本多大人本来就是松平家,也就是德川家的人,现在荣归故里,你应该为本多大人感到高兴才是。”

“我不管!我不管!”雨秋佑索性耍起了小孩脾气,“我就是不要让本多大人走!爸爸你跟家康叔叔说说嘛!”

“你这孩子!”雨秋平眉头一皱,就要教训雨秋佑,倒是德川家康笑呵呵地打起了圆场:“没事没事,若是佑儿不想让锅之助他现在就走也成。那就让锅之助留下来教你武艺,等你学成了再让锅之助回来,好不好呀?”

“好耶!”“竹千代?”雨秋佑和雨秋平一前一后地开口,声音里却透露着相似的喜悦。

德川家康明白,雨秋平肯定舍不得本多忠胜。今天雨秋佑又恰好在那里闹,不妨做个顺水人情,让本多忠胜再留在雨秋家一会儿。这样也算是让雨秋平欠了他一个人情,总归是对德川家有益处的。

然而,本多忠胜望着德川家康的眼神,却微微颤抖了一下。那一贯古井无波的脸上,居然也泛起了微妙的失望之色。

“无妨无妨,”德川家康连连摆手道,“佑儿可要勤练武艺,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啊!”

“多谢家康叔叔!”雨秋佑忙不迭地点头答应,雨秋平则不无担忧地看了眼本多忠胜——他想必会很失望吧,会不会在心里责怪佑儿呢?不过德川家康都已经开口,雨秋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若是无事,在下便要回去值勤了。”本多忠胜的声音依旧瓮声瓮气,几乎听不出他带有任何的感情。他将目光投向雨秋平,后者躲闪着本多忠胜的眼神,飞快地点了点头。随后,本多忠胜就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周围的其他侍卫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对了,三郎哥哥!”兴奋的雨秋佑似乎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尴尬,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德川信康,“今天晚上的摔跤,你会参加吗?”

“自然是会的。虽然我已经元服,按道理不能参赛,但是之前面见织田大殿时,他特意恩准了我参赛。”德川信康点了点头道,“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那我们一起去练练吧!我也想看看三郎哥哥有多厉害!”雨秋佑边说边兴奋地站起身,同时扯了扯坐在身旁的雨秋殇的衣领,“哥哥!一起来吧!”

“阿佑,别这样,信康少主他还没吃完呢。”雨秋殇望了眼弟弟,有些责备地低声道。

“哎呀,吃什么啦!早就吃饱了!”雨秋佑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笑嘻嘻地说道:“三郎哥哥,你说是不是?”

“哈哈哈…切磋武艺可是比吃饭更重要,就算没吃饱又如何?”德川信康闻言也是笑着起身。雨秋佑见状更是来了兴致,不由分说地抓着雨秋殇就站了起来,三个小孩子在雨秋平和德川家康的苦笑中跑了出去。

·

三个小孩子肩并肩走在路上,雨秋佑和德川信康有说有笑,雨秋殇则微笑着看着二人聊天。他们一路走向晚上比赛用的道场,沿途遇上了不少武家未元服的子弟正前往道场练习。就在这时,一声呼喊从侧面传来。

“哦?这不是三郎少主嘛?”

“嗯?是奇妙丸少主啊!”德川信康诧异地扭过头来,发现不远处站着一小群人。为首的正是他之前就见过几次的织田奇妙丸和织田茶筅丸——两位都是织田信长最宠爱的侧室生驹吉乃所诞下的男孩,也就是未来的织田信忠和织田信雄。其中织田奇妙丸已经被无子嗣的浓姬收为养子,因此也成为了织田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和继承人。

值得一提的是,同样站在人群中的织田三七(也就是未来的织田信孝),虽然出生比织田茶筅丸还早不少,但是因为生母地位卑贱,排名还在茶筅丸之后,也不受织田信长的喜爱。故而没有奇妙丸和茶筅丸那样呼风唤雨、众星拱月的地位,只能默默地站在孩子堆里。

就在德川信康、雨秋殇和雨秋佑一行三人打算走上前去打招呼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却在人群中传来。

“切,那没用的杂碎还想来摔跤?他估计也就打得过五德公主了吧!”

人群里有不少人,一时间也无法分辨是谁出言不逊,也不能分辨出他辱骂的人是谁。

不过雨秋殇明白,说那句话的人肯定是冲着他说的。雨秋家这几年来异军突起,势力追上了不少织田家的谱代重臣,因此那些重臣家里的子弟对雨秋家自然不是很友善,经常拿雨秋殇的残疾开涮。

没用的杂碎…那些人就是这么看我的吗?

就当雨秋平脸色阴沉地低下头去时,站在他身旁的雨秋佑却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对他低声说道:“别放在心上,哥哥,那些人就是些白痴。”

“嗯。”雨秋殇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他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那句嘲讽的话其实说的一般,并不是他听过的最恶毒的嘲讽。然而,真正刺痛他的,是雨秋佑的反应。喊话的人其实并没有明确表示这句话时朝谁喊的,可是雨秋佑上来就认定这句话是对雨秋殇喊的,不是他自己也不是德川信康。这是第一次,雨秋殇通过弟弟的眼睛看到了自己。他明白了弟弟是如何看待他的,和所有人看他的方式一样——没用的杂碎。

雨秋佑的话让他内心翻江倒海,曾今的信仰仿佛遭到了没顶之灾一般。

他曾以为弟弟是唯一一个平等看待自己的人。

现在发现不是。

以前弟弟所有的安慰,保护和鼓励,仿佛通通变了味。不再是血浓于水的骨肉的勉励,而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和怜悯。。

雨秋殇用有些复杂的眼神看了眼雨秋佑,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第三百七十一章 摔跤

摔跤大会如期开始了,在道场周围的一楼而二楼的榻榻米上,坐满了前来观看的武士们。在这个战乱的念头,家族传承比什么都来得重要。一个好的继承人,可能就直接决定了家族的生死存亡。因此,武士们都对此格外重视。基本上所有有头有脸的武士,包括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两位贵宾在内,都来到了现场观摩。

众人的焦点,都是位于武道场中央的那一个由16个榻榻米组成的场地。所有参赛的武家子弟都要以擂台赛的形式在那里切磋。此时,道场内十分嘈杂,无论是议论纷纷的武士们,还是跃跃欲试的武家子弟们,都正关注着谁会第一个冲上台区。

大家的目光,基本都集中在织田奇妙丸和织田茶筅丸两个孩子身上。作为织田信长的适龄儿子,他们自然也会获得最多的关注。而此时此刻,第一个站上擂台的人的身份会极其特殊,家臣或者普通武士的子弟可能不敢抢了这二位的风头,因此迟迟不敢有所动作。可以说,第一个上擂台的位置就是为了他们两个其中一人准备的。

不过,第一个站上擂台,也会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万一一个不留神被直接摔翻,之后可就不好收场了。不仅自己颜面尽失,织田信长面子上也过不去。

最终,在众人的注视下,织田奇妙丸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鼓足了勇气,缓缓地向着擂台上走去。站稳了脚跟后,向着织田信长坐着的地方行了个礼。

“敢为天下先,这小子不错!有点余的风范!”织田信长看到自己的嫡长子不负众望,第一个走上擂台后,满意地拍了拍坐在身侧的浓姬,笑着夸奖道。

“就是不知道,哪位回去做奇妙丸的对手啊?”浓姬眨着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颇为期待地望着场下的众多子弟。

“哈哈,阿浓说的是啊。”织田信长咂了咂嘴,同样望向底下的子弟们。这种时候,和家督的嫡长子在擂台上对垒,着实是一件尴尬的事情。这些武家子弟大多数也对政治粗通一二,并不是愣头青。如果你第一个上去和少主比试,就把世子掀翻在地,害得少主在众人面前丢脸,这不就是得罪了未来的主公吗?

可是如果上去故意放水给少主,要是被少主或者众人发现,又免不了心里有点膈应或者议论纷纷。再者,有些有本事的武家子弟还等着这次大会来一显身手,博得好名声呢,又怎愿甘当少主的陪衬?

而那些水平不济的人,更是不敢上前。万一在众人面前,被奇妙丸少主轻而易举地摔翻,既给家族丢脸,又会被少主看清。

因此,场边一百多个有头有脸的家族的子弟面面相觑,愣是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织田奇妙丸自己脸上的笑意也微微有些不自然了。

就当织田信长看不下去了,打算亲自指定他的次子茶筅丸上去和奇妙丸对垒时,一个身影却大踏步地迈向了道场。同时,还伴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问候声:

“在下德川三郎信康,前来向少主讨教!”

众人就是一惊,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德川家的少主德川信康又是何人?大家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二楼雅间里的德川家康。

·

德川家康此时也是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此刻就站在了织田信忠的对面。

这个连织田家自己的那么多子弟都不敢上的场合,他这个身份敏感的德川家的孩子怎么上去了?

“竹千代,这是怎么回事?”坐在他身侧的雨秋平脸上也写满了黑人问号,“是你和主公商量好了,让三郎和奇妙丸少主切磋的嘛?”

“我何曾商量过这种事!”德川家康气恼地低声道,“这孩子!整天就想着习武,脑子里面一点数都没有!平时就分不清场合,这种时候怎么可以上去和织田少主对垒啊?”

“要是输了还好,大不了就是丢德川家的脸…”德川家康脸上已经稍微有些冷汗了,“要是赢了…”

“要是赢了就麻烦大了…在织田家这么多人面前,德川家的少主当面击败了织田家少主…”雨秋平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道:“三郎这孩子不至于这么不知轻重吧?”

“我觉得…”德川家康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地上下蠕动了一下,“他可能没有想明白里面的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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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信康和织田奇妙丸相对地一行礼后,就齐齐摆开了架势。

虽然织田奇妙丸还没有元服,但是他今年已经12岁了,而德川信康才只有9岁。在这个年龄段,孩子成长带来的改变虽然没有0-5岁差距那样大,但是也足够给织田奇妙丸带来力量上和身高上很大的优势了。想想看,就相当于一个四年级的小学生和一个初一的学生打架一样。而织田奇妙丸也确实大概比德川信康高了半个头左右,身高腿长,应该可以稳稳地压制德川信康了吧。

对局一开始,局势的确是按照大家设想的样子再发展。织田奇妙丸和德川信康双手互相抓着对方的衣服和肩膀,颤抖在一起。织田奇妙丸靠着更胜一筹的力气和身高,好几次都险些把德川信康掀翻。德川信康因为力气不够大,经常被织田奇妙丸顶的连连后退,好几次差点被推出范围。然而,德川信康虽然个子不高,却有着一股倔强劲,即使处于下风也毫不气馁。他每次发力的时候都会用那带着浓重三河口音的嗓音低吼一声,与之相对的,织田奇妙丸则显得安静有余,拼劲不足。

虽然在座的众人大多来自织田家,但是大家都是武士,本能地会对处于劣势仍然顽强奋斗的一方产生同情和欣赏的情绪。

随着德川信康靠着自己的顽强防守,连续挡住了好几次织田奇妙丸的进攻,场地四周已经隐隐有了低声的喊好声。而织田奇妙丸明显平日里锻炼地没有德川信康辛苦,渐渐地体力已经有一些不支。

随着战局的逐渐逆转,德川家康脸上的汗珠也原来越多,鬓角已经有几滴汗水成股流下。雨秋平自己看得也是心惊胆战,生怕德川信康什么时候抓住机会把织田奇妙丸给撂倒了。

雨秋平害怕的事情立刻就发生了。

就在雨秋平刚想开口提醒德川家康之时,场下的德川信康忽然猛地一个发力,一个撤身让过了正努力把他往界外推的织田奇妙丸。织田奇妙丸匆忙收身,但还是重心不稳,踉踉跄跄地向前滑了几步,德川信康抓住机会,狠狠地推了他的腰一把。织田奇妙丸措手不及之下,狼狈地跌出了榻榻米的范围。

德川信康赢了!

在织田奇妙丸被甩出场的那一刻,已经沉浸在比赛中的不少武士,一时间竟然忘了政治的因素,而是动情地呼喊了起来。而不知轻重的德川信康也单纯地如他的年龄一样,因为战胜了强大的对手而兴奋地振臂高呼。

他无比激动地紧紧握拳,朝着二楼雅间父亲的方向看去,希望得到父亲的一句鼓励。然鹅,他看到的,却只是父亲冷若坚冰的神情,和嘴角努力挤出的苦笑。小小年纪的他看来还没想明白,在清州城里,当着织田家上上下下无数家臣和子弟的面,把织田家的少主摔翻在地,对于德川家而言,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德川家康现在心里一万个懊悔,为什么没有在之前多叮嘱叮嘱自己这个毛头小子几句话!不,是一万个懊悔,为什么要带这个毛头小子来参加宴会!

就在德川家康追悔莫及的时候,一声兴奋的大吼却从二楼传来。

“打得好!有点三河武士的样子!”

正是织田信长的喊声!

无论是幸灾乐祸想看德川家笑话的人,还是暗地里为德川家捏了一把汗的人,此刻都为织田信长的喊好而感到有些意外,纷纷将目光投向织田信长——后者丝毫不顾风度,一只脚踏在围栏上,另一只手同样很兴奋地挥拳。

“小子!不错啊!再接再厉!以后德川家就交给你了!”织田信长冲着德川信康笑着大喊道。德川信康也十分恭敬地跪下磕头,向织田信长的表演谢恩。

“奇妙丸!你认识到差距了吗!”织田信长紧接着,又居高临下地对着奇妙丸训话道:“平日里在尾张,每个人都让着你顺着你,让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现在明白了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孩儿知错了!以后必将加倍努力。”织田奇妙丸闻言十分羞愧地低下头去,“谨遵父亲教诲。”

“好!知错就改就行!”织田信长满意地勉励了一句,又大声喊道:“继续吧!德川信康守垒,谁来挑战?”

就在织田信长寥寥几笔褒贬,巧妙地把尴尬的局面一笔带过后,德川家康才长舒了一口气。若是刚才织田信长面色铁青,一言不发,那么德川家可就要下不了台了!

然而,就在德川家康抬起头来,悄悄地看向织田信长时,却发现后者正直勾勾地盯着德川信康的背影,眼神中的寒意和刚才的笑意截然不同。虽然他望着的是德川信康的背,但是德川家康却隐隐后背一凉。

要知道,三郎他可是今川义元养女——筑山殿的孩子啊…而今川义元,是织田信长不够戴天的仇敌。

第三百七十二章 人生(1)

轮到德川信康守垒后,连续有好几个织田家的武家子弟上前挑战,但是却都被德川信康掀翻在地。雨秋平也搞不明白,到底是德川信康太过强悍,连续这么多场都不累;还是因为这些人害怕轻易解决德川信康,会让织田奇妙丸在对比之下更加难堪,因此故意演戏,被德川信康轻松击败,从而让和德川信康苦战多时的织田奇妙丸面子上好看一点。

不过,让一个德川家的人上来就击败少主,随后也守擂好多轮,织田家不少武士都觉得面上无光,显得尾张无人一样。

不过,马上就有人愿意出面解决雨秋平的疑惑了。

坐在场边的雨秋佑,眼看着下午一起练习的三郎哥哥在场上大出风头,终于坐不住了。他自告奋勇地起身向着擂台跑去,抢在另外两个想上前挑战的人前面鞠躬行礼,发起了攻擂。

雨秋佑虽然年纪比德川信康还小一岁,在今年参赛的武家子弟里绝对算是最小的一批了。可是他继承了雨秋平和今川枫的天赋,自幼便体力过人。在和德川信康的较量中,丝毫不落下风。两人互相拉扯着彼此的衣服,辗转腾挪,反复施展着各种套路和摔跤技,斗得难舍难分。

最终,因为德川信康已经缠斗了好几个回合,体力不支,雨秋佑抓住机会一个使劲,用一个漂亮的动作把他摔翻在地。场边一时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好声!织田家的众人终于等到了一个能把这德川家的外来小子给打倒的人,把这个连胜数阵的小子给掀翻下马的人,不少人都激动不已地起身欢呼。

雨秋佑也是个人来疯的小子,看到这样疯狂而激动的画面,自己也兴奋地满脸通红。他一边快速地转身,朝着人群的方向挥手,一边享受着大家的欢呼。场边的雨秋平也由衷地为他高兴,这些日子雨秋佑虽然练得谈不上刻苦,但是对于从小就很贪玩的他来说,已经算是下了些功夫了。能够首战就干掉强敌,对他自信心的提升也肯定不小啊!

“佑儿的确不错啊!小小年纪,就已经天赋过人,以后一定是个了不起的武士了。”德川家康看到德川信康被击败后,非但不生气,反而是长出了一口气。若是德川信康在擂台上纵横太久,德川家和织田家之间的气氛就会十分尴尬。

“竹千代过奖了。”雨秋平笑着谦虚了一句,可是心里却是美滋滋的,“那孩子一直不踏实,太浮躁了。这次赢了,尾巴估计又要翘到天上去了。”

德川信康被干掉后,仿佛一下子掀开了压在众人心头的一座大石。接下来的擂台,就无需估计什么政治因素了。各家的子弟纷纷踊跃举手,想要上前攻擂。负责主持秩序的母衣众只得努力拦住那些急着往上冲的孩子,从想要出场的孩子里,挑出那些身份比较高贵的先行出场。

而雨秋佑也毫不怯场,越战越勇。由于上前挑战的,不少都是柴田家、佐久间家这些尾张谱代的子弟,而他们和雨秋家的关系都谈不上好。因此,雨秋佑似乎把自己的摔跤对决当做了雨秋家向这几家讨回场子的战斗,因而比试地格外拼命。柴田家的伊介,佐久间家和佐佐家的三位子弟都先后被雨秋佑摔倒出局。雨秋佑已经完成了五连胜,一时间风光无限。而道场周围的武士们,也都对此褒奖有加。

“雨秋家的孩子,当真厉害啊!”

“小小年纪,没想到武艺已经如此了得,轻而易举地拿下五连胜啊!”

“连柴田家的公子都不是对手啊!”

“还以为骏河过来的都是女武士,没想到这位小公子本事了得啊!”

听着场边的议论声,雨秋佑难以抑制嘴角的笑意。而坐在场边的雨秋殇,也由衷地为弟弟的表现感到骄傲。

然而,雨秋佑似乎有些太得意忘形了。当下一个挑战者,也就是森可成的长子,未来的森可隆上场时,他因为大意而上来就被逼到了场地角落。而森可隆则很有经验地限制雨秋佑的走位,使得后者空有一身本事没能用出来,最终不幸落败。

雨秋佑被摔翻在地后,虽然有些气馁,但也十分大度地向着森可隆拱了拱手。随后,他便悻悻地走下台去。然而,满场的观众却对他的表现有目共睹,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喊好声,作为对雨秋佑表现的致敬。雨秋佑见状一下子红了脸,但是却不自觉地放满了脚步,想要多享受一会儿这热烈的喝彩。

而将气氛推向高潮的,则是织田信长亲自宣布,以后将为雨秋佑的元服礼担任乌帽子亲。这可是了不得的恩典,全场再次陷入沸腾,雨秋平也不禁为雨秋佑感到高兴。

雨秋佑走下擂台后,便向着自己的座位走去。一路上,不少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小孩和大人,都向他投来了敬佩的目光,还有几个人伸出手来和他击掌。直到他在雨秋殇身边坐下后,他仍然意犹未尽,双眼放着光,似乎正回忆着刚才精彩的表现。

雨秋殇看着弟弟兴奋的模样,心里也为他感到高兴。然而,内心中不安的情绪却在逐渐蔓延。他和弟弟同为雨秋家的子弟,他还是嫡长子,理应拿出比弟弟更好的表现。

可是弟弟如此光芒万丈,让他的压力骤然增大。他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右手袖子,深吸了一口气。对于摔跤来说,少了一只手,几乎就是必败无疑了。可是他辛苦练了这么久,已经想了很多避免自己身体劣势的方法,一定可以的。天赋很重要,但是只要够努力,就可以弥补天赋的差异!他一直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我练了这么久,一定可以和普通人一样的!

雨秋佑似乎看出了雨秋殇的不安,于是笑着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安慰道:“哥哥,没事的!你一定可以的!实在不行,就挑一个年纪小一点的,或者弱一点的上去挑战啊!”

雨秋殇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朝他点了点头。

若是在以前,他一定会因为弟弟的鼓励而感到欣慰和自信。可是在他意识到,在弟弟眼里,他也只是个没用的杂碎后,他对弟弟的怜悯就只感到羞愧和愤懑。

为什么没有一只胳膊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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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台赛逐渐进入高潮,比赛也愈加热烈。尾张和美浓的武家子弟们你方唱罢我登场,在擂台上努力拼搏,奉献了一场又一场的精彩对决,场边的喊好声也从未断绝。一个个在雨秋平的年代还只是小学生、初中生的孩子,体现出的精气神却完全不逊色于大人,这让雨秋平对武士的教养赞叹不止。

而与那些跃跃欲试的武家子弟、全神贯注于比赛的观众不同,雨秋殇的心思则要复杂许多。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每一个场上的武家子弟,渴望找到一个年纪不大小,身高力气都不如他的子弟作为攻擂的对手,让他能够好歹赢下一场,不至于太过丢脸。不过,这样的挑战者大多没有守擂的机会,而是在攻擂时就被挑落马下。他也曾考虑过,找一个筋疲力尽的高手过招,像弟弟那样博得满堂喝彩。可是那些高手凌厉的攻势让他心惊胆战,觉得根本撑不住几个回合。

终于,在他苦苦等待半个多时辰后,他期盼的机会终于出现了。一个看起来只有5,6岁的小孩子,侥幸摔翻了一个气喘吁吁的高手,成为了守擂者。他估计是今年所有参赛的武家子弟理年龄最小的了吧,以至于很多大孩子根本不屑于挑战,害怕别人觉得自己胜之不武。然而雨秋殇管不了那么多,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在众人一片不屑和错愕的目光里站起了身,走向擂台攻擂。

就在他走向擂台的过程中,耳畔就不断响起非议声。

“呦,这不是雨秋家那个残废吗?”

“什么残废,人家可是嫡长子啊!”

“他都这么大了,就敢挑一个小毛孩做对手,要不要脸啊?”

“什么呀,除了小毛孩,那残废还能打得过谁?一招就要被解决了吧。”

雨秋殇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去细听那些不堪入耳的挖苦和讽刺。他快步走上擂台,站在了那个小孩子的对面一行礼,打算快点击败这个小孩,然后再被人击败下场——也不算太丢脸吧,毕竟绝大多数人都没能守擂成功。

那个小孩似乎是丹羽郡内某个没什么名气的小豪族的孩子,以至于雨秋殇都认不出他衣服上的家徽。和他相比,雨秋殇衣服上的那枚红叶则是享有盛名——弟弟刚才就是穿着带有红叶家纹的衣服大杀四方的。

雨秋殇微微侧头,看了眼二楼雅间里的父亲——雨秋平也正望着他。雨秋殇匆忙扭过去,不敢去分辨父亲眼神中到底是期望还是担忧。

雨秋殇深吸了一口气,快速挥舞着左手向着那个小孩子冲去,打算利用自身的力量优势把他直接推出界外。很简单的,这个小孩子没多少力气,比不过自己的!我不会在父亲面前丢脸的,不会在全织田家面前给雨秋家丢脸的。

然而,就在他冲到小孩身侧,把手推向他肩膀的那一刻,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小孩子猛地一个转身,一手拉住了他的左手,另一只手握在了他的腰间,一个发力。雨秋殇瞬间就感觉到,双脚脱离了地面。下一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般,然后便重重地甩向了地面。

在后背结结实实地落地前,他心中已经是无比慌张和悲凉。

完了。

他闭上了眼。

“砰!”

第三百七十三章 人生(2)

雨秋殇重重地摔落在地。

一同摔落在地的,还有那颗不服输的心。那颗心曾经怀着执念,认为自己只要努力,就可以做到和所有人一样好。

现在它破碎了。

雨秋殇缓缓地睁开眼,看到的只是画着花纹的天花板。他此刻正躺在地上,右手空荡荡的袖子被压在了身下。

一个回合…我连一个回合都没有撑到。

对手还是这样一个小孩子。

雨秋殇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敢面对刚才发生的事情。

我丢脸了,给雨秋家丢脸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雨秋家的脸都要给丢光了。

我就是个废物。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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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场中的嘲笑、挖苦、谩骂是那样杂乱嘈杂,但是他却一一听得清清楚楚。

“哇!一个回合都没有撑住啊!这残废是要有多菜啊!”

“切!等了那么久,还专门找了个最小的孩子作对手,还不是被一回合解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找个高手对决,输了也没那么丢脸!”

“唉?刚才有人上去过了吗,我就揉了揉眼睛,怎么就结束了?”

“真不知道红叶殿下是怎么想的,居然会选这样一个残废做少主!他和他弟弟简直是一个天生一个地下!”

“就是,那雨秋二公子表现得那么好,你再看看他?天生就是残废,根本不适合做武士!”

“要是我是雨秋红叶啊,我肯定要立二公子为下任家督啊!傻子才会立他!”

“听说他之前每天都在道场里一练一整天啊,怎么还是这么弱啊!”

“天生就少了只手,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废物就是废物。以后啊,他可是没脸见人了。”

没脸见人了。

一句一句充满着恶意的话,就宛若一支支利箭,把雨秋殇的心射得千疮百孔。羞辱、惭愧、自责、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在雨秋殇的心中乱窜。他脑中一片乱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木讷地站了起来,目光呆滞地径直向着道场的出口走去,不敢再看人群和父亲一眼,不敢再多听一句话。

雨秋佑看到哥哥的异样,匆忙从座位上站起,向他跑去,拉住了他的胳膊。然而,从小到大一贯温和的雨秋殇,却第一次对弟弟动了怒。他一把甩开了弟弟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门外的大雪中。

坐在原处的直江成元丸见状,也匆忙离开了座位,跟着跑了出去。而看台上的雨秋平和今川枫在看到雨秋殇落败后,已经第一时间顺着楼梯走向一楼,朝着门口急匆匆地赶去。

“殇儿哥哥,你等一下!”率先赶到的直江成元丸拉住了雨秋殇的衣袖,“外面太冷,哥哥只穿一件单衣会冻着的!”

雨秋殇正想回头发火,却看到直江成元丸一脸惊恐和担忧的表情,和他手中拿着的小棉袄。心中的怒火逐渐被压下,他深呼吸了几下,从直江成元丸的手里接过了棉袄,穿在身上。

而就在这时,雨秋平、今川枫和雨秋佑也赶了过来。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雨秋佑刚才被雨秋殇凶了一下,一时间有些害怕,不知所措地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哥哥不必…”

“你闭嘴!”雨秋殇看到雨秋佑来了,心中已经压下的怒火骤然腾起,厉声喝道。

“殇儿,不可以这么和弟弟说话!”今川枫看到雨秋殇如此粗暴地骂雨秋佑,眉头一皱,就正要呵斥。然而,一贯听话的雨秋殇却丝毫没有了往日里乖孩子的样子,连珠炮一般在空旷的雪地里对着弟弟高声骂道:“都怪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被骂得那么惨?所有人,爸爸妈妈,家里的家老,外面的其他人,都拿我和你来比较!都觉得我没用,我是废物,都觉得你更好!”

“可是凭什么!到底凭什么啊!”雨秋殇不甘地大声骂道:“从小到大,你从来都是那么贪玩,练一会就去玩了!我知道你天赋好,别人学两个时辰你只要学一个时辰就行了!可以,行,我承认!那我就学三个时辰,我付出你多倍的努力,我觉得我肯定不会比你差!可是结果呢?我连你的尾巴都看不上?为什么?为什么?”

雨秋佑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哥哥居然会如此生气,会对自己有如此深的怨念,一时间吓得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呵呵…”雨秋殇连续问了好多遍为什么,却怒极反笑,用左手恶狠狠地攥住自己空荡荡的右手袖子,大声道:“因为我天生就没有右手啊!因为我天生就是个废物啊!为什么少一只手的人是我不是你啊!这凭什么啊!”

“妈妈,您到底为什么要把我生成废物?到底为什么?”雨秋殇随后转向今川枫,继续不解地咆哮道,泪水也顺着雨秋殇的脸颊不断淌下。“为什么我天生就没有右手?又为什么要立我这样一个残废当少主?我哪里比得上弟弟啊?如果我不是少主,不是继承人,就不用被拿来和弟弟比较了啊!”

今川枫在雨秋殇的质问下一句话都说不出,眼泪夺眶而出,掩面而泣。雨秋殇哭着摇了摇头,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的红叶挂坠,重重地甩向了雪堆里。

“没用的,没用的,我的人生从开始就是失败的。无论我付出多少努力,我都不可能和正常人一样写字,读书,练剑,相扑。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武士,让爸爸妈妈失望了。”

雨秋殇喊着喊着,嗓子已经被喊哑了,说不动了,只是不断地流泪。

“完了,什么都完了。”他仰着头,看着满天飞雪和无尽的夜空,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小年纪,声音却冷若坚冰,颤抖地说道:“我的一生…都完了…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我天生就没有右手,天生就比别人差,天生就不如别人。这不公平。凭什么啊。”

一家四口,就这样站在雪地里,望着雪花在月光下飞舞,最终归于大地,默然无语。宁静的夜空里,隐约可以听到不远处道场里的喊好声,和雨秋殇和今川枫的抽噎声。

良久,雨秋平弯下腰,捡起被雨秋殇摔在雪堆里的挂坠,开口打破了沉默。

“殇儿,我陪你走走吧。枫儿,你带着佑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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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和雨秋殇并肩走在街道上,向着城外的一座高山上走去。雨秋平没有像往常一样拉着雨秋殇的手,而是像对待大人一样揽着他的肩膀。

夜逐渐深了,雨秋殇默默地跟着雨秋平走着。他不知道爸爸要把他带动那里去,也不知道雨秋平为何一声不吭。但是就是这样和爸爸慢慢地走着,他觉得自己躁动的心,正缓缓地归于平静,满腔的愤懑也逐渐平息。

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高山上的树林越来越密。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的山路上,留下一大一小两排脚印。

就在雨秋殇一脚深一脚浅地缓缓前行时,雨秋平骤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觉得很不公平,是吗,殇儿?”他低声问道。

雨秋殇闻言一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走在他身侧的雨秋平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却似乎已经明白了他的答案。

“是不是觉得自己的人生也特别不公平。天生就比别人少了一只手,无论怎么努力,还是比不上别人?自己的人生,永远比不上别人。”雨秋平再次轻声开口。

这一次,雨秋殇也轻声答了声“嗯”。

“是不是觉得,如果自己能有右手,也许人生就完全不一样,就不用那样拼命努力,也可以拥有不逊色于他人的人生。”

“没错。”雨秋殇用力地点了点头,“所以我觉得好不公平。凭什么我的人生,就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别人的好!”

“殇儿,你错了。”雨秋殇听到,父亲温柔的声音响起,“人生没有好坏,也不存在比较,从来都没有。”

“父亲此言何意?”雨秋殇闻言一愣,不解地追问道:“可是我没有右手,方方面面无论再努力都比不上别人,难道我的人生不就是不如别人吗?”

“不。因为你的人生就是你的,是你独一无二的旅程。每个人的人生都与众不同,也都只有一次,所以无法比较。”

父亲背对着他,面向着星空和大雪,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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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学写字的时候,老师会告诉你们,哪个字写得好,哪个字写得不好,会让你们比较。你们在练武的时候,老师会告诉你们,哪个姿势好,哪个姿势不好,会让你们比较。”

雨秋平转过头来,轻声笑道:“之所以要比较,是因为你们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所以要用比较分出好坏,好让你们下一次能够做更好的选择。”

雨秋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有回应。

“可是人生不一样。”雨秋平又转回头去,望着无尽而遥远的星空,“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是由无数的生命事件构成的。每个事件之间,或许能分出好坏,但是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就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人生。人生不能重来,所以根本无法比较。即使你通过比较,知道了有右手比没有右手更好,你也没有重来一段人生的机会了。”

“可是他们确实过得比我好。他们没有我努力,却比我厉害!”雨秋殇似乎并不认同父亲的理论,低声反驳道。

第三百七十四章 人生(3)

“我知道,那只不过是他们在人生的某些事件上比你好罢了。”雨秋平丝毫不介意雨秋殇的顶嘴,而是循循善诱道:“比如摔跤,比如写字,在这些大家都有的重合的事件上,他们要比你出色。”

“可是人生并不是由所有人都一模一样的事件组成的,还充满了无数彼此不同的事件。”雨秋平的语速逐渐慢了想来,开始回想着过去的事情:“就比如说,今天击败你的那个小孩子,他在摔跤这件事情上要比你好,可是他的人生却未必比你好。”

“他是一家小豪族的孩子,母亲早就过世了,父亲也不疼爱他。而你不一样,你有这爱你的妈妈和爸爸,还有着这么多人的关心。在这一点上,你就比他强。”

“再比如说爸爸我吧。爸爸我因为是今川家降将的身份,一直在织田家不受待见。按照你的说法,如果我天生就生在尾张,第一个出仕的家族就在尾张,我的人生肯定比现在更好。主公更信任我,同僚待我更好。”

“可是爸爸从不后悔在今川家的岁月,反而十分珍惜它。因为如果没有在今川家的岁月,我就不会认识你妈妈,就不会结识那么多好兄弟,不会遇到待我恩重如山的家督殿下和濑名殿下。”雨秋平顿了顿,继续开口道:“你可能会说,即使在织田家,我也会遇到妻子,也会遇到好兄弟,也会遇到待我恩重如山的贵人。可是他们不一样,他们不是你妈妈,不是濑名殿下和家督殿下,他们之间无法比较,因为这是完全不一样的生命事件了!这是我独一无二的人生。”

“殇儿,你知道吗。”雨秋平背着双手,望着天上的皓月,思绪忽然飘得很远很远,“在爸爸的故乡,有着一种叫做高考的制度。所有浪人,都要参加那一次考试。考试的成果,决定了他们的未来。考得好的人,可以去更好的私塾或者道场,以后也可以效力于更强的家族。考得不好的人,就只能去破败的私塾或者荒凉的道场,以后可能也得不到出仕的机会。”

“那些高考没能考好的人,即使日后多么努力,可能也赶不上那些出身名门的考得好的人了。最可惜的是,有些人,他们其实都非常优秀,只是因为一次考试的失败,之后就会比原本与他五五开的人差一个档次。一考定终生,一个人的人生,居然早早就注定了不能成功,多么讽刺啊。就像你天生就没有右手,这不也是定终生的事情?”

雨秋殇听着父亲说着自相矛盾的话,用一些不解的眼神看向了他。然而父亲并没有回头,只是继续望着明月,喃喃地沉吟道:“然而我觉得,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一考定终生这句话本身没有错。错的是大家对它的理解。高考,不能决定人生的好坏、高低贵贱,而仅仅是把人生引向不同的道路上罢了。有的人金榜题名,却要前去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城池,少了不少和父母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光。有的人遗憾失手,却在一所小道馆里结识了可以托福生命的好友。你能说哪个更好,哪个就不好吗?不是的。这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两段人生,在不同的地方,遇见不同的人,拥有不同的生活。”

“你也一样啊,殇儿。”雨秋平回过头来,望着雨秋殇,“如果你没有投胎在我们家,而是在一个其他人的家里,可能就不会少一只手了。可是那样,你也就不会遇到你爸爸我,不会遇到你妈妈,不会遇到你弟弟,不会遇到成元丸,不会遇到你的老师…你生命中现在所有的人,你都不会遇到,他们都是陌路人。”

“我问你,如果让你选择重来一遍人生。我给你右手,给你公平的人生,让你只要付出了努力就可以和别的小孩子一样强。但是作为交换,你会永远见不到你现在的爸爸妈妈,弟弟、成元丸、竹中老师,还有所有你人生中遇到过的人,你愿意吗?”

雨秋殇闻言突然怔在了原地,脚步也停了下来。雨秋平没有催促他,只是默默地转过了身,平静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答复。

半晌后,雨秋殇微微地摇了摇头,随后低下头去。

“是啊,你不愿意。因为这是你独一无二的人生。因为你的残缺,你会遇到不一样的人,会经历不一样的事。或许你在生活中会遇到诸多苦难,可是当你通过努力克服艰难万险,第一次写出自己的名字时的那份喜悦,那些普通人是体会不到的。因为你的残缺,你的父母和同伴可能会格外关注你,在他们面前证明自己时的那份自豪,普通人也是体会不到的。”

“每个人的人生,都与众不同。我们出生在不一样的地方,有不一样的亲朋好友,经历了不一样的事情,渡过了不一样的人生。人生只有一次,我们无法重来,但又与众不同。所以,我们无法比较人生。人生,也不存在好坏。那些你觉得坏的,不好的东西,当你渡过了若干年回首时,可能都是你最宝贵的记忆。”

雨秋平转过头,看了眼雨秋殇,又缓缓地走了起来,听着木履踏在稀松的雪地里的声音。“爸爸也曾和妈妈吵架过,甚至吵到分开。刚分手时,我后悔不已,觉得那是我人生里最灰暗、最坏的时刻。可是到了现在,当我回想往事时,我会庆幸那次分开。他让我们更好地认识了彼此,让我们能够永远一起走下去。”

“这就是人生,奇妙而又充满变化。也正因如此,它没有什么公平和不公平。每件事、每个人都会对你的人生产生影响,而这影响也只会有一次,无论好坏。你的残缺,也会对你的人生产生独一无二的影响,这也是独一无二的人生的一部分啊。”

·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登上了山顶。

雨秋平停了下来,转过头,望着雨秋殇,将红叶挂坠重新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知道这红叶挂坠,意味着什么嘛?”雨秋平轻笑着问道。

“知道。”雨秋殇点了点头,低声道:“这是爷爷给奶奶的定情信物,后来传给了爸爸;也是爸爸个妈妈的定情信物,所以传给了我。”

“那你知道红叶,意味着什么嘛?”雨秋平又是一笑,继续低声追问道。

“知道。”雨秋殇这次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多话。

“哦?”雨秋殇的答案让雨秋平有些意外,“妈妈以前和你说过吗?”

雨秋殇第三次点了点头,低声开口,复述着母亲当时的话:“红叶只会哭,不会笑。活在由血液构成的殷红里,只为了不让大家担心。她的喜怒哀乐因别人而起,承担所有的痛苦,留给他人的只有笑脸。它一生…都是为了别人而活。”

“这样的人生,是悲剧的一生。殇儿,你记住,不要做别人的红叶。”雨秋平弯下腰来,双手扳在雨秋殇的肩膀上,说出了今川枫当时对雨秋殇说过的话。

“不要为别人而活,不要总把自己的人生和别人比较。”雨秋平语重心长地劝道:“不要和弟弟比,不要和那么其他孩子比,也不要和爸爸妈妈或者其他武士比,更不要永远地把雨秋家少主这个位置当做你比较自己人生的对象。”

“活在和别人人生的比较里太累了,为别人、为家族而活的人生也太累了。或许,由于你的残缺,你人生的路要比别人难走。”

·

说到这里,雨秋平忽然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越过了雨秋殇的肩膀,望着飘满大雪的山峦。洁白的雪在月光的映衬下,格外地晶莹剔透。父子俩的影子,在雪地上也十分显眼。他的目光顺着影子看去,一路顺着山路向下。良久后,他忽然微微一笑。

雨秋平示意雨秋殇回头,雨秋殇愣了一下,缓缓地转过头去。只见在月光的照耀下,他和父亲一路爬山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不断地蔓延着,直到看不清的黑暗。

父亲的声音,也在耳畔响起。

“但这是属于你独一无二的人生之路,不比别人的好,也不比别人的差。”

“既然已经开始了,就不要抱怨,不要悲伤,勇敢地把它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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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殇在那一刻,忽然感觉眼前豁然开朗,心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正逐渐接管着他的意志。那个念头,超越了幼稚的心智和尚小的年龄,超脱地有些释然。

他扭回头来,用手拨开父亲搭在肩膀上的手,不再回头看背后的脚印,而是一步一步地迈在雪地里,踉踉跄跄地向着前方走去。

这是我独一无二的人生。

别人的人生比不了,也没办法和别人比。

活出自己的样子,活出自己想活的样子;而不是为了活出别人期待中的样子而拼劲全力,还因为活不出而怨天尤人。

右臂的残缺,让我的人生之路,成为了最艰难的路。

可也正是要感谢它的残缺,让我能够拥有更加与众不同的人生。

如果人生只有一次的话,为什么不来一个最特别的呢。

第三百七十五章 整合

那天晚上,雨秋殇一个人在山上走了很久很久。等他回来时,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然而,让有些意外的是,茫茫雪夜中,却有一个小身影在雨秋家的屋敷门口等着他。

“成元丸,你怎么等在大雪里?会着凉的。”雨秋殇看到门口的直江成元丸,眉头一皱,低声说道。

“因为不放心殇儿哥哥啊。”直江成元丸吸了吸鼻涕,低声开口道,“父亲和几个侍卫都出去找红叶殿下和殇儿哥哥了。红叶殿下不久前已经回来了,我看殇儿哥哥还没回来,放心不下,就等在外面了。”

“多谢了。”雨秋殇有些动容,拉起直江成元丸的袖子,牵着他向屋里走去。

“殇儿哥哥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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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原本靠在火炉边,微微有些瞌睡的今川枫也被忽然惊醒。她揉了揉眼睛,有些没睡醒一般地望向门口,发现雨秋殇已经走进了屋内。直江成元丸正接过雨秋殇身上的衣服,帮他抖落衣服上的雪。

“殇儿!”今川枫急急地唤道,快步走上前去,把雨秋殇拥入怀中,嘴里还喃喃自语般埋怨着雨秋平:“你爸爸也真是的!说好的带你出去走走,结果一个人回来了,还说你很快就会回来!把你一个人丢在外面多危险啊!现在还在屋里睡得这么香!这欺心的骗子!”

“妈。”听到父亲这样的表现,雨秋殇心里却莫名地有些欣慰,“我之前不该对您说那么重的话,对不起。”

“殇儿?”今川枫愣了一下,没想到雨秋殇回来的第一句话居然就是道歉。

也就在这时,房间里又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雨秋佑穿着睡衣,裹着一身被子跑了过来。他双眼中布满血丝,面色也憔悴不堪,一看就是一个晚上都没有睡。

“阿佑,对不起,刚才不该那样和你说话的。”雨秋殇看到雨秋佑的那一刹那,双眼就被歉意和愧疚所充满了。他十分内疚地一鞠躬,低声道。

“不是…哥哥不必道歉。”雨秋佑手忙脚乱地扶起哥哥,裹在身上的被子也滑落在地上。他犹豫了一下,不敢直视哥哥的双眼,但还是低声问道:“哥哥…我想问的是…哥哥之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吗?”

雨秋殇闻言一愣,那句“当然是气话”险些脱口而出。

然后,他就怔住了。

那些真的是气话吗?不是吧,那些就是我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想法啊。只是因为害怕伤害弟弟的感情,才一直憋着不说的。

我已经决定,不再为了别人而活啊。

于是雨秋殇释然地一笑,那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不该拥有的成熟的微笑。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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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多月后。

永禄十一年(1568)3月30日,黑田城的天守阁内,正举行着一次重要的评定会议。直江忠平,濑名氏义,天野景德,真田昌幸,竹中重治这五个雨秋家的重臣悉数出席。而竹中重治和天野景德的身旁,则各自坐着雨秋殇和雨秋佑。雨秋平打算让他们两个开始接触一些公务处理,慢慢培养他们的能力,也算是让他们实习了吧。

“四家小豪族领地的接受与消化,基本上已经全部完成。”直江忠平将厚厚一沓的资料递到了雨秋平手上,基本都是四家小豪族领内的地契、检地数据、代官和法官派驻情况、原来负责治理的武士的留任情况。“预计顺利的话,只要正常渡过了今年的秋收,以后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雨秋平看着直江忠平有些憔悴的脸色,感激地说道。他自己明白这些工作的繁杂和麻烦,弄起来毫无头绪还十分耗神,因此十分不负责地甩给了直江忠平。快十年来了,每次他有什么懒得去做的麻烦的事情或者家内的杂物,都会交给直江忠平这个大管家来完成——他也一直都是兢兢业业。

“领地内的司法状况如何了,权兵卫?”雨秋平又把目光投向了天野景德,开口问道。

“回禀殿下。”天野景德一如既往地用那生硬的语气说道:“正如直江大人所说,法官已经派驻到各个村庄。在一开始,还有宵小和以前那样对抗法律权威。但是通过巡回法庭几个月的运作,现在已经从他们手中收回了司法权力,大多数百姓都已经信服了法官的权威。”

“好的好的,你做得很好。”雨秋平点了点头道,“让你编写的领地内的法典的情况呢?”

“属下无能,到现在还没能完成。”天野景德十分严肃地俯身下去请罪。

“可是徒弟听您手下的几个法官说,您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啊?”雨秋佑看到天野景德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意外地问道。

“那只是草案。需要修缮的地方还有很多,估计还需要十天的时间。”天野景德丝毫没有给雨秋佑面子,不卑不亢地低声道。雨秋佑小脸一红,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去。

“没事,法典的事情急不得,一定要编好。”雨秋平叮嘱了几句后,又开口向竹中重治问道,“重治,军衔和职位分离的事情落实了吗?”

“回禀殿下,已经完成了。”竹中重治恭敬地回复道,“应殿下要求制定的肩章,也已经制作完成发了下去。常磐备所有在编的850余名士兵,都已经确认了自己的军衔。”

“对了,殿下,在下还有一个提议。”竹中重治汇报完了之前给他的工作后,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沓纸,递给了雨秋平。雨秋平双手接过的同时,竹中重治也再次开口道:“由于这次扩编征召了不少新兵,以后常磐备扩军也注定会纳入更多新兵。他们缺乏实战经验,在战场上难免会给本方带来困扰。因此,在下和参谋部的参谋们制定了这一套方案。”

雨秋平一边听着竹中重治的介绍,一边翻看着竹中重治的方案。然而,他才翻了几页,就立刻被计划书给吸引住了。

“这是…军演吗?”雨秋平仔细地读完了一遍竹中重治的计划,喃喃自语般地开口道。

“军…演?”雨秋佑有些不确定地重复了一边父亲的发音,这并不是一个日语里的单词,估计又是父亲的生造词汇了。

“就是军事演习的意思。”雨秋平大概解释了一下,他也没想到这个跨时代的概念居然会这么早就被竹中重治提出,“这个很可行啊!半兵卫你可真是个天才!今天我回去好好钻研一下,改天和你详细商量。还有一些我想给参谋部普及的运营制度,也一并和你说了。”

“多谢殿下。”虽然雨秋平已经如此赞扬竹中重治,可是后者的脸上依旧没有得色,而是一如既往地平淡如水,仿佛刚才的夸奖与他无关。

“吉兵卫,你干的怎么样?”雨秋平又看向濑名氏义,“我们的铁公鸡,最近赚钱赚得怎么样啊?”

雨秋平的调侃惹得大家忍俊不禁,但是濑名氏义却永远把铁公鸡当成褒义词,理所应当地开口道:“三菱商队的业务日益扩大了,津岛的商人们和我们的合作也很愉快。除此之外,西美浓也有不少商人和豪族愿意加入我们的贸易业务,甚至连近江那边我都跑出了好几条新的贸易线了。富田信广干的很好,我打算把三菱商队老商路很多事情都交给他来干了。”

“那增田长盛呢?那小子干得如何?”比起富田信广,雨秋平显然对增田长盛这个后世有大名的人更加关注。

“增田长盛干得也很好啊,银行这边被他弄得有声有色。”濑名氏义提起自己的另一个下属,也是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最近这段时间,已经进入了殿下人民银行当时第一批贷款的偿还期了。增田长盛在资金筹措和资金周转方面做得很好。”

“那行,雨秋家的钱袋子就交在你手上了,吉兵卫可别让我失望啊!”雨秋平笑着勉励了一句,又看向真田昌幸,“喜兵卫,你呢?军情司的事情办的如何?你昨天好像才从南边回来吧,跑来跑去辛苦你了。”

“多谢殿下关心。”真田昌幸笑着说道,“在下这段时间没有继续扩编原来的情报体系,而是着重于完善殿下的科层制。一开始殿下提出这样的制度,实不相瞒,在下还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实践下来,才发现这套体制真的有助于提高效率,排除私人情感对公务的影响,对情报工作这方面的意义太大了。”

科层制是雨秋平在家内各个系统内大力推进的制度系统。这是一套权力依职能和职位分工和分层、以规则为管理主体的管理方式和组织体系。每一个部门,比如银行、商队、参谋部、军情司和代官、法官系统里,都有着明确的规章,覆盖了组织系统的方方面面。在系统内部,横向方面有这明确的职责分工,纵向也有着权力分层结构,呈现一个金字塔般的管理层级。而在组织里,所有的人员之间的关系都是公务关系,任何私人的关系都该排除在外。即使父子俩在同一个部门工作,他们也只能是同事关系,而不能掺杂私情。另外,所有武士、官员的任命、晋升、俸禄和考核都有明确的制度为依托。

“哈哈哈,说得没错啊!”雨秋平自然相信自己跨时代的制度的优越性,“不过你既然在弄制度的建设,昨天干嘛跑到东南那边去。”

“是这样的,那是为了和我们三河方面的忍者接头。”真田昌幸答道。

“哦?我们在三河还有忍者?”雨秋平皱着眉头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道:“哦哦哦!就是今年新年的时候你和德川家的那个服部半藏商量好的,我们各自在对方家中派驻一个忍者,方便两家在私底下联络?”

“没错。”真田昌幸点了点头,同时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雨秋平,“这是最新的情报,还请殿下过目。”

第三百七十六章 故国(1)

雨秋平拆开信封,开始阅读信纸上的内容。然而,还没读几行,他脸上的笑容就已经凝固。家臣们看着他凝重的表情,也都是有些疑惑。雨秋平读罢全信,长叹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来望向窗外——那是东边的方向。

该来的,总归要来的。

今年是永禄十一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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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信上写了什么?”濑名氏义看到雨秋平的表情和举动后,心中已经隐隐有些不安。由于濑名氏俊的原因,雨秋平一直在潜意识里把濑名氏义当做自己的兄弟。濑名氏俊作为雨秋平的所有家臣里,唯一一个可以和他平辈相称的人,他也没有多作客气,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吉兵卫,你拿去看吧。”雨秋平无奈地摇了摇头,把手里的那几张信纸递给了濑名氏义。濑名氏义接过信纸后,雨秋平就抬起头,低声向着其他人介绍道:“根据德川家的消息,武田大膳大夫在今年新年后就开始在踯躅崎馆囤积粮草。4天前,也就是甲斐的春耕结束后,他就在全领内集结兵力,总人数不明。”

“目标是今川家。”还没等雨秋平陈述完所有的情报,竹中重治已经斩钉截铁地做出了判断。

“哦?半兵卫,何以见得?”雨秋平眉头一皱,还是开口问道。虽然他明白历史就是如此发展的,武田信玄对今川家的进攻甚至要比他前世历史上的还要早一些。

“我记得几年前,武田大膳大夫处决了自己的少主,也就是今川治部殿下的女婿,武田义信大人。武田义信大人和大膳大夫在武田家未来的战略上一直存在分歧,而他的死,也表明了武田家的目标就是今川家了。”

“再加上大膳大夫此次囤积粮草于踯躅崎馆,而不是高远城或者海津城,也排除了对飞弹和越后用兵的可能性。由此可见,此次武田家大军的目标必定是近几年来愈加孱弱的今川家。”

不仅是雨秋平,评定室内的所有人都明白竹中重治的判断十有八九是正确的,因此都陷入了沉默。雨秋平双目空洞无神,脸色显得有些凄凉;濑名氏义握着信的手不住地颤抖,脸上写满了无奈;天野景德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只不过肩膀上的乌鸦哀鸣了几声,似乎在表达主人的伤感。他们三个都曾是今川家的旧臣,雨秋平是今川家的女婿一门众,濑名氏义曾是今川谱代濑名家的少主,而天野景德也是濑名氏俊的亲信家臣。

穿越而来的雨秋平,自从离开今川家那一天起,就明白今川家早晚都会衰落下去,也明白今川家走向末路的一天早晚会到来。他也曾隐隐有过期望,这一世的历史会和上一世的进程不同,可是自己也明白这不过是奢望罢了。

武田家要入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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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江忠平、真田昌幸和竹中重治没有表露太多的感情,毕竟身处战国乱世,国破家亡的事情是再正常不过了。而雨秋佑还是个小孩子,似乎不是很明白今川家对于雨秋平等三人的重要意义。

令雨秋平有些意外的,是雨秋殇的反应。后者正凝视着父亲的脸,神色有些释然,让雨秋平有些琢磨不透。

“那德川家是什么意思?”竹中重治看了眼濑名氏义手上的信,又看了眼雨秋平,低声询问道。

“德川家…”雨秋平闻言苦笑了一下,托起面前的茶杯,微微抿了一口茶,叹道:“德川家和武田家约定好了,共同攻略今川家的领地。德川家获得远江,武田家获得骏河。”

“红叶?”濑名氏义愣了一下,意外地转头看向雨秋平,抖了抖手上的信道:“信里可没有这么说啊!你这是从哪里知道的?”

“殿下?”真田昌幸同样疑惑不解地望向雨秋平,“莫非殿下除了军情司的情报系统之外,还有别的情报来源?”

“没有,我猜的罢了。”雨秋平微微一笑,不断地摇头,“德川殿下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这个时候他该干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说完这句话后,雨秋平就缓缓地站了起来,向着评定室外的走廊上走去。他搭着栏杆,极目远眺,仿佛能够越过崇山峻岭,越过森林河流,看到挂川城,看到骏府城,看到今川家的那些伙伴们。

大哥。

你们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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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骏河国骏府城天守阁内。

朝比奈泰亨正斜坐在栏杆上,身体靠着柱子,任由两只脚在离地几丈高的地方晃荡。几步外的评定室内,家老们正争吵不休。而他们争吵的事情,就是武田家可能迫在眉睫的入侵。

朝比奈泰亨其实只要侧耳一听,就能听到屋内的讨论——因为他们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冈部殿下,事已至此,你还要坚持说什么武田家不会入侵吗?”朝比奈泰朝愤怒地一拍桌子,对着冈部元信大吼道:“非要等到武田家打到骏府城门口了,你才不会自欺欺人吗?”

“朝比奈殿下,请注意你的态度。”冈部元信的语气虽然努力维持平静,但是其中蕴藏着的怒气却是显而易见的,“武田家还没有派来废除同盟的使节,两国就是同盟关系,请您不要妄自揣测。”

“武田?冈部殿下去相信武田信玄的诚信?我倒是要问问你,武田信玄有哪一个同盟是没有破弃过的?”鹈殿长照之子,鹈殿氏长闻言愤怒地质问道。

“那北条氏康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冈部正纲看到兄长被人如此质问,立刻愤怒地跳出来喊道:“那两面三刀的狮子,你们就那么信得过?居然背着我们,私下派人去请求援兵!武田家还没出兵呢,你就派人去找北条家求援,你这不是破坏同盟吗?”

“那是寿桂尼殿下死前的遗命啊!哪里是我们善做主张!”奥平贞吉闻言怒发冲冠,狠狠地用手拍向桌面,发出镇天的巨响,同时大吼,“寿桂尼殿下在一个月前临终时反复嘱托,一旦武田有异动,立刻联络北条家。寿桂尼殿下尸骨未寒,你们这些人就要反对吗?”

“立刻整军备战吧,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朝比奈泰朝摇了摇头,试图结束争论,“赶紧把守险要之处,坚壁清野,至少要拖到北条家援军赶到。”

“到底是谁和你们说,武田家要入侵今川家了?你们为什么一个一个都把他当成事实了一样?”冈部元信怒极反笑,右手不断敲击着刀鞘。

“事已至此,你还不明白吗?冈部殿下?”朝比奈泰朝冷哼了一声,毫不畏惧地和冈部元信对视着。

就在两派人争执不休时,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今川氏真终于不满地发出了大吼。

“够了够了!你们都给我安静一点!”

主公发话,今川家的家臣们还是逐渐安静下来,但是却依旧愤愤不平,小声的嘀咕和议论从未间断。

“威信…威信啊。”靠在门外柱子上的朝比奈泰亨听着屋内的动静,无奈地摇着头,自言自语道:“要是先主公在,又怎么会落到如斯境地。”

“德川家那边,到底怎么说?”今川氏真有些急躁地问道。

“主公容禀,德川家拒绝了我们的求援请求。”朝比奈泰朝严肃地回答道,“根据忍者的回报,他们近日里似乎和武田家有忍者来往。而且,我们的忍者还偶然在三河东北的荒凉山区里发现了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十分可疑。”

“真的吗?怎么会这样?”今川氏真有些惊慌地来回踱步。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打断讨论,询问德川家是否会来增援。这也是朝比奈泰朝第三次不厌其烦地给他解释德川家的答复了。

大敌当前,不想着如何布防迎战,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向德川家、向北条家求援,或是向流亡的将军足利义辉请求调停。这样懦弱怯战的表现,让今川家的家臣们失望不已。

“这件事到底是谁负责联络的,把他叫过来,我要亲自问问清楚!”今川氏真原地踱步了好几圈,刚坐下没多久,就又立刻开口道,“德川家都已经有两年没有对远江有新的动作了,怎么可能又突然入侵了啊!”

“是舍弟负责的。”朝比奈泰朝叹了口气道,“在下这就去叫他。”

说罢,他推门出去,却发现朝比奈泰亨就靠坐在栏杆上,望着西边的天空发呆。

“松千代,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发呆!”朝比奈泰朝看到朝比奈泰亨这个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怒道,“你有没有做好为今川家奉献忠诚的觉悟啊!”

“当然有。”朝比奈泰亨淡淡地回复道,没有转头去看他的哥哥。

“那你在这里想什么呢?有什么好想的?”

“我在想…”朝比奈泰亨微微一笑,视线却不曾离开西方半刻,“如果那小子在,现在一定会有办法化解危局的吧。”

小子。

你还好吗?

第三百七十七章 故国(2)

永禄十一年(1568)4月12日,武田家撕毁与今川家的同盟,悍然入侵骏河。武田信玄亲自率领20000大军从踯躅崎馆出发,战兵近7000,其中还有2000多骑马武士。

同一天,德川家康也宣布讨伐今川家。他从冈崎城出兵8000向东进发,于4月14日进驻吉田城后,便停滞不前,观望局势。

今川家上下意识到和平已无期望后,被迫做出反应。今川氏真亲自率领14000人的大军,从骏府出发东进到蒲原城。朝比奈家、冈部家等重臣悉数从军,可以说是倾国而出了。

8年前,还能轻松动员起三四万大军的庞大家族,如今已经凋零到东拼西凑才能拿出14000人,也是让骏河的武士们颇为唏嘘。

就在今川氏真抵达蒲原城的同一天,他派往北条家的求援使者也带回了消息。他的岳丈北条氏康在听说武田信玄破盟后,很干脆地将武武田信玄嫁到北条家的女儿黄梅院送回了甲斐,和武田家破弃了同盟。并下令北条家名义上的家督,也就是他的长子北条氏政立刻在领内开始集结部队,准备增援今川家。

得知北条家即将增援的消息后,今川家的武士们心下大定。占据了近半关东平原的北条家实力雄厚,可以说是丝毫不逊色于武田家的存在。有了他们的帮助,武田信玄看起来也不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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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5日,蒲原城天守阁内。

“什么?冈部殿下建议出城布防?”朝比奈泰朝用一种怀疑的眼神望着冈部元信。

“没错,朝比奈殿下。”冈部元信很坚定地点了点头道。他用手指着铺在桌案上的地图,对着身旁的今川氏真和其他重臣解释道:“前些日子,在山区的忍者传来了情报说,发现武田家在中野城一带活动。”

“中野城和蒲原城中间群山密布,遍地丘陵。而想要率领大军从中野城进攻蒲原城,就只有一条可供行军的道路。”冈部元信用右手的手指点在中野城的位置,缓缓地在地图上划出一道直线,指向蒲原城的所在。“那就是经过岩间-身延-稻子的这一条由富士川冲击而形成的山谷。山谷的出口,就在蒲原城城北10里外。”

“我们只要据险而守,扼制住那个出口,就可以把武田家的大军全部堵在山谷里。不管他们有多少人都是没辙。”冈部元信在那个山口的地方用手指重重戳了戳,非常自信地说道。

“可是出城终归是行险。”天生有些懦弱的今川氏真努力保持着声调的稳定,来掩饰内心对战争杀伐的惧怕,“这蒲原城本就是坚城,守在城里武田家同样毫无办法,我们又为何要出城迎战?”

“殿下容禀,这主要是出于两点考虑。”冈部元信向今川氏真恭敬地拱手道:“第一,如果我们退守蒲原城中,武田家就可以轻松地长驱直入来到蒲原城下,并把粮草辎重通过漫长的山谷运出来,囤积在蒲原城以北并建立粮仓。若是真是这样,就相当于让武田家避免了漫长补给线带来的危害,还给了他们展开兵力、建造大型营盘的空间,不利于我军作战。”

“同时,若是让武田军安然通过险峻的山谷,他们就可以来到平原。而在平原上,我军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数量都比不上武田家,只能被他们包围在城里。这个时候,我们无论是向东和北条家援军汇合,亦或是向西退向骏府的道路都会被武田军封锁。我们全军上下就都要被围困在蒲原城里了!但是如果能把他们堵在山谷里,其实就是保留了我军进行战略机动的空间!”

冈部元信的话有理有据,成功说服了今川氏真,而周围的其他家老也都频频点头,就连朝比奈泰朝都有些犹豫。然而,人群中却始终有一个人用怀疑的目光凝视着冈部元信,那人正是朝比奈泰亨。

由于寿桂尼生前极力维护今川家的稳定和团结,有关于桶狭间一战和之后内战的细节并没有被过多披露。时间一长,大家也逐渐忘却了当时沸沸扬扬的内奸之争,而是把一切归结于雨秋平的失误。

然而,经历了鸣海城下一系列变故的朝比奈泰亨,却永远不能忘记对冈部元信的怀疑。这8年来,他始终在寻找着冈部元信谋逆的证据,却遗憾地一无所获。

不过,在眼下这一危机时刻,内奸这个念头却异常强烈地占据了朝比奈泰亨的脑海,让他对于冈部元信的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冈部殿下!”朝比奈泰亨用手指向地图,低声开口道,“虽然武田家在中野城一带活动。但他也不一定会走你说的这条路啊!若是他走本栖-上井出-富士宫-吉原这条路,直接绕到了蒲原城东边——我们的侧后,可该如何是好?我们岂不是就要在平原上和武田家野战了?”

“这绝无可能。”冈部元信信誓旦旦地保证道,“这条山路不仅崎岖难行,道路狭窄,还要比我说的那条路远上一倍左右。想要从这里通过,根本无法携带足够的辎重。”

“当年知立城被奇袭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朝比奈泰亨闻言冷笑了一声,“这次可没有那小子来给你的过失擦屁股了啊!你还敢这么笃定?”

“注意你的态度,浓眉!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冈部正纲看到朝比奈泰亨对哥哥不敬,立刻站了出来斥责道。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刚才讨论战略你一言不发,一吵架你个小眼睛倒是跳出来了!”朝比奈泰亨不屑地看了冈部正纲一眼。

“你!”冈部正纲见状大怒,眼看两派也要在会议上吵起来,今川氏真气得一拍桌子,低吼道:“肃静!”

“松千代,别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了,武田信玄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绕那么远的小路过来。”今川氏真摆了摆手道,“就听冈部殿下的,在山谷出口处布阵吧,依靠天险大战一场,把武田家挡在蒲原城之外!。而且实在不行,我们还能撤向北条家避难或者撤回骏府城,不至于被困死在蒲原城里。”当然,大家都明白,对于今川氏真来说,第二个理由的说服力显然更大一些。

“是!”众人齐声应是。唯有朝比奈泰亨不甘心地叹了口气,看了眼冈部元信,却又不好多说什么。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请在松千代说的小路上部下哨探吧。”朝比奈泰朝看出了朝比奈泰亨的担忧,老成持重的他还是主动建议道。

“那就交给你去布置了。”今川氏真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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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6日,今川家大军缓缓开出蒲原城,留下伊丹康直镇守蒲原城。而今川氏真亲自率领主力,前进到蒲原城以北10里外的山谷出口,依着山势扎下密集的营盘,牢牢锁住了谷口。

4月18日,武田家的大军开始逐渐出现在今川家的视野中,武田菱的旗帜在山谷里飘扬。由于山谷狭窄曲折,只能看到武田家的先头部队,武田家剩下的部队都隐藏在山谷里,不知到底有多少,只能隐约看到武田菱在山中浮现。

“松千代,你说武田军到底有多少人在这里啊?”站在一处小山丘顶端瞭望敌情的朝比奈泰朝向朝比奈泰亨发问道。

“我觉得其实没多少人,是故布疑阵罢了。”朝比奈泰亨没好气地低声道,“这山谷弯弯曲曲,根本看不到什么武田军一共多少人。那武田信玄说不定就在这里随便插几个旗帜,主力早就从东边的小路绕过来了呢。”

“唉,松千代啊。”朝比奈泰朝闻言探了口气,转过身来望着自己一脸不服气的弟弟,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道:“我知道你对冈部殿下很不满,我也很不喜欢他。但是有的时候,不能因为自己主观的偏见而干扰了对战局的判断啊。”

“那大哥你也觉得这里有很多人?”朝比奈泰亨不解地皱了皱眉头,指向山谷深处,问道:“为什么不是故布疑阵呢?”

“如果真是故布疑阵,旗帜肯定打得越多越好啊。”朝比奈泰朝看了眼山谷稀稀拉拉的武田菱旗帜,低声解释道:“武田军只有这么几面旗帜,明显是想隐藏自身的实力啊。你看,连大膳大夫的风林火山军旗都没有出现在这里。如果真的要故布疑阵,肯定会把他自己的马印放在这里吧。”

“这倒也是…”朝比奈泰亨点了点头道,“但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大对。”

“别疑神疑鬼了,待会去巡查你的防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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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朝比奈泰亨的担心却并不是毫无道理的。

4月19日,武田军没有发动进攻。20日和21日,武田军依旧毫无动作。这下子,轮到今川家的这些人不知所措了。按理说武田军越过山区长途来攻,利在速战,越早打出山谷,对粮道补给线的压力就越小。而山谷地形狭窄,来了多少人都没用,根本展不开部队,也没有等待后续部队会和的必要。

那为什么武田军迟迟没有行动呢?武田军在等什么?

4月22日傍晚,朝比奈泰朝布置在右侧小路的哨探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带来了解决众人困惑的情报——

在东侧山路的上井出一带,发现了大量武田家的斥候骑兵!

今川家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山谷里的武田军迟迟不肯进攻的原因是这样!

第三百七十八章 故国(3)

“我都和大哥你说了多少次了,东边还有一条小路!你就是不听!现在可好!被正面的疑兵给骗了那么久,武田军都绕过来了!”在率军赶去富士宫的路上,朝比奈泰亨止不住地埋怨朝比奈泰朝。

4月23日,今川家在意识到武田家真的有可能翻山越岭从东侧奇袭后,立刻让朝比奈泰朝率领10000人的主力部队赶去富士宫一带布防,而留下了冈部元信率领着剩下的3000余人继续扼守西侧的谷口,今川氏真则率领着少数侍从退回安全的蒲原城内。富士宫和谷口的直线距离虽然只有不到20里,但是这一路上却要跨过富士川和丘陵山地。因此,朝比奈泰朝选择率军从南侧绕路,经过吉原赶到富士宫。

“好了好了,松千代,闭上嘴巴吧!”骑在马上的朝比奈泰朝被弟弟弄得不厌其烦,没好气地低声道:“反正我们现在赶过去也来得及。传令兵不是说了吗,上井出一带只有大量斥候和少数先头部队。武田家想要从那条小山路翻山越岭过来,需要很久的时间。我们只要抢在他们前面在富士宫一带布防,照样可以把他们堵在山区里。”

“话倒是这样没有错。”朝比奈泰亨闻言叹了口气,“应该能守得住。”

“是肯定守得住。”朝比奈泰朝高声纠正道,生怕弟弟沮丧的言论动摇军心,“武田军从小路奔袭而来,根本没法携带大量辎重。我们只要在富士宫坚持三天,他们就只能撤退了!”

“冈部元信那家伙!就知道不该信他!”朝比奈泰亨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这不!又险些坏事了!也不知道家督殿下和寿桂尼殿下为何认定他不是内奸!”

“松千代!慎言!”朝比奈泰朝闻言瞪了朝比奈泰亨一眼,“家督殿下和已故寿桂尼殿下三令五申说不要再议论这件事情!违法者当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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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4日傍晚,今川家的主力部队经过了一天的急行军,总算在日落前赶到了富士宫。富士宫是东侧这条山路的出口,只要经过了富士宫,南边就是骏河东部的大平原。朝比奈泰朝催促着部下们打着火把,连夜扎下营盘,占据了各个险要之处。

“总算是赶上了。”夜已深了,总算完成部署的朝比奈泰朝登上附近的一座高山,借着摇曳的火光望向远处山谷中的武田军。然而,由于今晚没有月亮,实在看不清楚山谷中的情况,他也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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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朝比奈泰朝因为担心武田家趁着今川家立足未稳发动猛攻,因此早早地就把士兵们叫了起来。累了一天,熬了半夜的足轻们不情不愿地起身进入自己的布防岗位。

而等晨雾慢慢散去时,今川家的足轻们都是目瞪口呆——昨天还只有些侦查骑兵的山谷里,此刻已经飘满了武田菱的旗帜。仿佛一夜之间,山谷里凭空变出了上万大军。

武田家在山谷中驻扎的情况依旧与在西侧山谷中的情况类似。由于山谷曲折,只能看到武田家先头部队的营地,剩余的部队则隐藏在绵延的山谷之中。朝比奈泰朝试图派出忍者上山侦查,却发现来自武田家的忍者早就在两侧山上的树林、丘陵里布下了大量的暗哨,让今川家忍者寸步不前。

站在今川家营地附近的一座小山上向着山区望去,可以看到满山谷遍地都是武田菱的旗帜在高高飘扬。虽然看不见武田家的部队,但是若从这旗帜的数量来看,人数估计接近20000了。而在山谷中,还高高竖立着那面令东国闻风丧胆的旗帜——武田信玄的风林火山军旗。

“这估计是武田家的主力了吧…是今天凌晨赶到的嘛…”朝比奈泰朝看清现状后,不由得大吸一口凉气,“传令下去,各部加强戒备。武田家兵粮不多,很有可能就会在今明两天发动猛攻!我们一定要顶住!”

“大膳大夫当真了得…”朝比奈泰朝看着眼前的武田军,不得有啧啧赞叹,“从如此难行之路上进军,颇有兵仙暗度陈仓的神韵啊。”

“幸好松千代留了个心眼啊…”想到这里,朝比奈泰朝心里不禁有些后怕,“一直吵着要在东边的山路上派人侦查。若是没能及时发现,被武田家杀入平原,那就万事皆休了。”

“真的是好险…”朝比奈泰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如果昨天没有当机立断赶来堵住路口…今天凌晨的时候我们可能还在吉原。那武田家就会长驱直入,从山谷中杀出来了。就差了这几个时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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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今川军上下提心吊胆地等待着武田家的猛攻时,武田家反而没了动静。他们禁闭营寨,闭门不出,不久后整个山谷里已经都是炊烟袅袅,似乎打算吃一顿丰盛的早饭。

“这是要饱餐一顿后全力进攻么?”朝比奈泰朝见状后更是紧张,“大膳大夫莫非还要行破釜沉舟之举?”

事实证明,朝比奈泰朝多虑了。武田家在吃完饭后,依旧没有任何动作,老老实实地待在营地里,似乎他们才是防守的一方。

“这是什么意思?”朝比奈泰朝再次疑惑起来,“难道是趁夜赶路而来,现在需要休息一下恢复体力吗?”

于是,朝比奈泰朝也下令原本全员站岗的今川军轮流换下来吃饭,养足精力,以防中了武田家的疲敌之计。而他自己,则带着一众侍从,始终待在小山上,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武田家的一举一动,以防止武田军突然袭击。

然而,朝比奈泰朝就这样在山上干看着武田家,一整天过去了,武田家依然没有任何动作,山谷里的军旗倒是依旧迎风招展。朝比奈泰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搞不懂武田信玄到底在想什么。

“这条山路我走过…非常狭窄崎岖,独轮车这些运输粮食的工具都难以使用。大膳大夫把这么多的军队都运过来,肯定不能带多少粮食,应该只有两天的口粮,最多三天。”朝比奈泰朝掰着手指头计算着武田家能够逗留的时间,“也就是说,明天晚上,如果他打不下来,就必须要撤军回去了,否则全军都会饿死在这里。”

他边计算着边有些茫然地转身,环顾着自己设下的营盘,“今川家的战力虽然不如十年之前,但是也不至于不堪一击。我们占据地利,还是防守的一方。武田军根本展不开部队,只能一匹一匹撞向我们的防线。大膳大夫是对自己部队的战斗力有多自信,才能这么笃定地第一天按兵不动,等着第二天进攻啊。”

虽然对武田信玄的选择非常不解,但是朝比奈泰朝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当天晚上,他安排了全军轮流站岗,还在暗处布置了许多忍者,以提防武田家可能的趁夜偷袭。

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天一早,朝比奈泰朝明白,今天在富士宫必将爆发一场血战。如果武田家战败,那么他们就只能灰溜溜地退回甲斐,今川家甚至可以乘胜追击,和北条家一起围攻甲斐——那么武田家可能好久都缓不过劲来了,今川家也就能抽出手来应付德川家的进攻。

如果今川家战败,那么今川家作为一家大名的时间可能就不长了。今川家几乎把8成的兵力都抽调来和武田家决战,若是在这里一败涂地,那么骏府城可能就保不住了。而原本就等待坐收渔翁之利的德川家也会趁机出兵远江,今川家就将万劫不复。

一想到自己居然要亲自指挥这么重要的战役,今年还不满40岁的朝比奈泰朝不由得有些紧张。今川家的生死存亡,就已经交付在了他的手上。

“要是老主公在该多好…家严还在该有多好…濑名殿下在该多好…我哪里会是大膳大夫的对手啊?”朝比奈泰朝深呼吸了几下,又无奈地苦笑了下,“就算是冈部元信来指挥,都会比我要好的吧。”

“不!振作起来!”朝比奈泰朝使劲摇了摇头,暗暗握拳,给自己打气。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武田家的营地,狠狠地一咬牙:“就算我不是大膳大夫的对手,可是此刻又不是平原上的野战,而是占尽地利的防守。就算大膳大夫满腹韬略,在这样狭窄的地形上也做不出任何变化的啊!我只要守住一天,守住一天就好了!”

“来吧!来打打看吧!”朝比奈泰朝忽然猛地起身,向着北方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怒吼,把周围的侍卫们都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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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比奈泰朝下令全军戒备,进入阵地,构筑了一道又一道的防线,等待着武田家必将到来的进攻。等待的每一秒,对于朝比奈泰朝和所有今川家的足轻们来说,都是无比煎熬的。恐惧、紧张、兴奋等多种情绪交融在一起,让今川军几乎不堪重负。

然而,随着日头逐渐升高,武田军却依然巍然不动。等到日上中天,武田军还没有进攻时,朝比奈泰朝等人已经完全懵了。

“他们难道觉得一个下午就能打下我们的阵地吗?”

第三百七十九章 故国(4)

“大哥,大哥!不对!”就在朝比奈泰朝和一众家臣在小山丘上不知所措时,朝比奈泰亨突然骑着马一路从营寨里冲了上来,马蹄扬起的灰尘呛得不少家臣直咳嗽。朝比奈泰亨直直地冲向人群,直到人群面前,才猛地一勒缰绳,匆忙翻身下马。

“松千代!你怎么回事!差点撞到人了啊!”朝比奈泰朝本来就心烦意乱,被自己弟弟搞得这一出后更是气恼,“多大了!还这么冒冒失失!”

“不对啊!兄长!我们搞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然而,朝比奈泰亨却丝毫没有理会兄长的斥责,而是惊慌地高声喊道:“这条路上的武田军迟迟不肯进攻!说不定就是疑兵啊!他们大张旗鼓,不就是虚张声势的套路吗!搞不好来到这里的武田军就只有那些探马,这些营寨和旗帜都是他们虚设的啊!武田军的主力,说不定还在西边我们原来认定的那条大路上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糟糕了!”朝比奈泰朝闻言猛地一拍脑袋,“怪不得…怪不得武田军即使耗尽粮草也迟迟不肯进攻…冈部殿下那里只有3000人啊…”

“殿下不必忧虑,”朝比奈泰朝的一个家老宽慰道,“那处谷口地势狭窄险要,易守难攻,即使只有3000人,也绝不是能够轻易攻下的!足够冈部殿下向我们预警了!”

“问题是那是冈部元信啊!不是别人啊!”朝比奈泰亨此刻已经急得满面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他不管不顾地朝着朝比奈泰朝大吼道:“兄长!那家伙一贯跟武田家关系很好!他干出什么事情来都是有可能的啊!家督殿下可就在谷口南边十里的蒲原城啊!那几乎是空城一座啊!要是让武田家杀出来夺下蒲原城,不仅家督殿下凶多吉少,我们大军也都要被困在骏河东边回不去骏府了啊!”

话已至此,是个人都明白朝比奈泰亨的意思了。朝比奈泰朝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招呼家臣们快点回去召集部队。

“松千代,你带着骑兵去武田家的营寨里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不是空营!如果是空营,立刻发信号,我就率领全军回援!”朝比奈泰朝走到营寨门口时,对着朝比奈泰亨嘱咐道。

“是!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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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朝比奈泰亨就带着400骑兵打开营门,直奔着武田家的营寨而去。武田家那些站在营墙上戍守的卫兵,看到有人进犯后,居然丝毫没有抵抗的意思,二话不说就向着大营里逃去。看到这里,朝比奈泰朝已经不需要再等待信号了,他大手一挥,已经集结完毕的几个备队立刻就南下回援。辅兵们搬运着大量的辎重,跟随战兵的步伐,滚滚洪流一般踏上了官道。

朝比奈泰亨率军直奔武田家的营门,却发现营门禁闭。他们匆忙而来,没有携带攻城的设备,只能用力猛装。折腾了半天后,营门被大脚踹开。只见第一个营地里虽然插满旗帜,放满了做饭用的釜灶,但是却空空如也,一个兵都没有,只能隐约看到那些刚才站在营墙上装样子的足轻狼狈而逃的样子。在这个狭长的山里地,武田家漫漫无边的连营中,也都是旌旗飘扬。

“娘的!被骗了!”朝比奈泰亨狠狠地瞪了一眼山谷中高高挺立的风林火山军旗,调转马头后就是一夹马腹,绝尘而去,“走!咱们立刻回蒲原!”

“殿下,不要再去看看后面的营盘了吗?”一个紧随其后的侍从高声问道。

“还看个屁!”朝比奈泰亨正在气头上,愤怒地大吼道:“还没被耍够吗!肯定都是空营啊!”

朝比奈泰亨率领着骑兵快速南下,一路上从官道左侧的田地里飞驰而过,越过了如洪流一般密密麻麻地辅兵大队,跟上了今川家的主力战兵部队。

他没有再回头看那面风林火山军旗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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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路十一年(1568)4月26日下午未时五刻,位于蒲原城城北十里谷口处的冈部元信,收到了朝比奈泰朝的加急军情。

“什么意思?武田家的主力还在我这里?”冈部元信听完朝比奈家使者的汇报后,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殊不知,这个使者在进营前都已经做好了必死的觉悟,如果冈部元信想要谋反的话,肯定要立刻把他给拿下。

“冈部殿下明鉴!”使者喘着粗气应答道,“东边小路的武田军两天按兵不动,估计是疑兵了!主力还在这里!朝比奈殿下已经全力赶来,希望冈部殿下能够撑住!”

“这杀千刀的朝比奈泰亨!”冈部元信闻言破口大骂道,“一定要说东边会有武田军过来!那么窄的路怎么可能有大军通过?这下好了吧!上当了吧!”

“赶紧给老子滚!”冈部元信骂骂咧咧地把朝比奈家的使者轰出营帐,随后立刻登上一座高山观察情况。果不其然,似乎武田军是约好了在今天进攻,已经按兵不动许久的武田家营寨缓缓地打开了大门,紧接着,就有着衣甲鲜明的军队从中开出,向着今川家的阵地而来。

“那是内藤昌丰的上野众…”冈部元信深呼吸了一口,心中默念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立刻出乎了冈部元信的预料。

内藤昌丰的部队缓缓地朝着今川家防线的方向进军,却在弓箭有效射程之外默契地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还不强攻吗?”冈部元信双目死死地盯着这支部队,心中忽然又一股莫名的不安,“我们的主力可是马上就要回援了,再不进攻你们就没有机会了。”

还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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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朝比奈泰朝和朝比奈泰亨率领的部队快速南下撤回蒲原城时,北方远处的辅兵队伍处,却突然传来了大声的喧哗和惊呼。

“怎么回事,大惊小怪的!”朝比奈泰朝没好气地低声骂道。他于是扭转马头,策马登上官道边的一座小山丘,转头向着后方的队伍看去——却一下子怔住了。

是我看花眼了吗?

那在阳光下高高飘扬的武田菱军旗…是怎么回事!

只见刚才还寂静无人的富士宫山谷里,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武田家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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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不会吧!”朝比奈泰亨见状后惊呼道,“哪里来的人啊!难道只有第一个军营是空营!后面的军营里都有人的吗?”

“你这畜生!当真误事!”朝比奈泰朝恶狠狠地举起马鞭,往朝比奈泰亨的身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在脖子上留下一道血印,“这么多人都没有看见!跟我说是空营?害得我们从防线上撤了下来,好好的据险而守变成了被追击!你在干什么啊!”

“我哪里知道啊!”朝比奈泰亨愤懑而又愧疚地大吼道,“谁知道武田家居然演得那么逼真!他们是真的笃定啊,一天半不进攻就等着我们撤退!我们不撤他们就完了,我要是多探几个营寨他们说不定也完了!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啊!”

“那可是大膳大夫啊…他做出来什么样的事情我们都不必惊讶…”朝比奈泰朝的眼神逐渐从愤怒变成了恐惧,又从恐惧变成了绝望,“这等兵法韬略…即使先主复生,恐怕也难以抗衡吧…根本想不到会是这样的计谋…声东击西再击东,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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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疾如风。”

富士宫到吉原漫长的战场上,数万大军在此汇集。而在官道西侧的丘陵间,第一个从山谷中冲出的武田家备队正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快速推进。他们无视官道上手足无措的辅兵部队和匆忙列阵的今川家战兵,而是直直地向着蒲原城——今川家后路的方向挺近。朝比奈泰朝根本没有料到这支部队居然会如同疾风一样,抛下战场直驱后路,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了。他用悔恨和绝望的眼神望向那支部队,从高高飘扬的旗帜可以认出——那是高坂昌信的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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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徐如林。”

位于蒲原城被谷口高山上的冈部元信视野良好,已经看到了东边战局发生的巨变——今川家的主力部队被武田信玄的虚虚实实给耍得团团转,自己让出了固若金汤的营盘,正在战场上被追击。

“我必须立刻去增援!不然局面就无法收拾了!”冈部元信飞快地做出了判断,同时下令道,“放弃阵地!把我们屁股后面的那支武田军引出来,先把他们干掉我们再去增援!”

然而,虽然今川家抛弃了阵地,做出了快速撤退的姿势,但是那支由内藤昌丰率领的武田军却一如既往地平静。他们的行军和转进一板一眼,配合默契。整只部队肃静整齐,森然有序,不带一丝一毫的慌乱和躁动,安静地仿佛如同一片无风的松树林一样,默默地紧咬着冈部元信的部队让他无法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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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略如火。”

而与此同时,东方的战场上,第二支从谷口冲出的备队,是一只身披赤红色具足的骑兵队。他们虽然只有数百人,却毫无畏惧,笔直地冲向了今川家的上万大军!他们如同烈火一般毫不留情地烧入阵中,今川家的后卫甚至连阻挡都没有办到,防线在顷刻间被突破。那只骑兵队大肆杀戮,挥舞着手中的武士刀,催动着身下的战马,一往无前地冲锋。所过之处鲜血横流,残肢断臂遍地。千军万马奔腾的气势和那人挡杀人的锐气吓得今川家的辅兵和立刻赶来增援的战兵闻风丧胆,几乎没怎么抵抗,就抛下辎重和队形四散而逃。

那是武田家引以为豪的部队,也是在全天下赫赫有名的备队——武田赤备。而在冲锋的洪流中,为首的一人正是他们的首领,就是武田四天王之首——身穿白糸威具足,头戴金大锹形兜的猛将山县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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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动如山。”

朝比奈泰朝眼看着后卫部队在武田赤备的攻击下几乎溃灭,此刻已是双目尽赤。他的部队由于遭遇突袭,此时此刻才刚刚整顿完成。他立刻列成战斗队形,打算趁着武田家还有大量战兵没能从狭小的谷口中钻出来之前,靠着兵力优势反卷回去。

他几乎抛弃了他的后卫部队和辅兵队,利用他们来吸引赤备的注意,而自己则赌博般地率领着主力从官道的西侧丘陵边直扑富士宫谷口——也就是今川家先前营帐所在。只要能夺回营帐,武田家剩下的上万人就会被堵死在谷口里,只有高坂昌信和山县昌景两支部队在外,战局还大有可为。但是如果失败了…整支部队都会因为没有及时撤退而陷入包围。然而,平时一贯冷静的朝比奈泰朝此刻却如同上头的赌徒一般,已经输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现在在营寨里防守的,就是刚刚第三只走出谷口的武田家部队。没有什么震天的气势,也没有什么靓丽的盔甲具足。

朝比奈泰朝原本以为他的大军可以轻而易举地驱散这支部队,把营寨重新夺回来。然而,无论他如何进攻,这支部队却犹如磐石一般钉在营寨里,靠着韧性和拼劲死战不退。朝比奈泰朝这才注意到,这支部队打着的正是有着不死的鬼美浓之称的马场信春的旗帜!那是武田家数一数二的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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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比奈泰朝久攻不下,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武田军冲出谷口,他意识到大势已去。无奈而悲愤的他仰天长啸,却正好看到不远处的山丘上,有一面旗帜正高高飘扬。

那旗帜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大字——风、林、火、山。

而旗帜下则站着一个即使隔着几百丈,仍然给人一种巨大的压力的中年武士。他一身红色阵羽织,头上戴着一个精致的白牦尾金盔,此时正用采配缓缓地敲击着自己的掌心,用一种玩味的目光看着眼前的战局,同时缓缓吟诵道:

“风、林、火、山。”

第三百八十章 故国(5)

当越来越多的武田军从马场信春背后的谷口涌出时,朝比奈泰朝的心也在逐渐变得冰凉。他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拦不住武田军了。

而冷风一吹,他的头脑也稍微冷静下来一点。环顾战场,高坂昌信已经直驱蒲原城而去,几乎消失在视野范围内了。而西边更远的地方,似乎也有烟尘扬起,估计是冈部元信也和武田家的疑兵发生了战斗。而东侧官道附近,山县昌景已经带着那支赤备骑兵,硬生生冲散了今川家数千部队,现在已经试图转向,来包抄自己的后方。

“如果再不撤,全军上下都要栽在这里了…”朝比奈泰朝快速权衡着局势,双眼却因为局势的窘迫而有些茫然:“但是如果现在撤退…已经被冲散的几千辅兵估计是没有机会收拢了…在武田赤备的追击下,我手头的这三千战兵跑十几里路能回去的有多少也不清楚…运来的粮草辎重也要全部交代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朝比奈泰朝回想起过去今川义元的教诲,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而坚定,“要做选择了!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做不了。”

“传令!抛弃辅兵!立刻撤退!”朝比奈泰朝骑在马上冲着旗手高喊道。

“大哥!大哥你说什么?”朝比奈泰亨闻言大惊,拍马就向朝比奈泰朝身侧冲了过去,一把拉住了朝比奈泰朝的马缰,使劲一拽,把他大哥的马拽了个九十度,面对面地凝视着朝比奈泰朝的双眼:“大哥你疯了吗!你要抛下那么多弟兄吗?这是武家所为吗?那些可都是我们今川家的人啊!”

“松千代,我没有时间和你废话,我们已经管不上他们了。”朝比奈泰朝气哼哼地一甩手,想把朝比奈泰亨的手拨开。然而,朝比奈泰亨却死死地握住他的缰绳不肯松手。一旁的旗手见状,也没有立刻发出撤退的命令,而是把犹豫的目光投向朝比奈泰朝。

“你没有听见命令吗!”朝比奈泰朝看到旗手犹豫不决的眼神,心头无名火起,厉声咆哮道:“下令撤退!”旗手被朝比奈泰朝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半死,匆忙急促地摆起了旗帜。

对旗手吼完后,朝比奈泰朝又冷冷地转过身,看着朝比奈泰亨。后者依旧倔强地抓着他的马缰,双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不满。然而,朝比奈泰朝见状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随后厉声道:“朝比奈泰亨听令!率领骑兵掩护大军撤离!”

说完命令后,他冷冷地掰开朝比奈泰亨的手,接过手中的马缰,开始指挥部队从富士宫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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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想撤退又谈何容易。

因为武田军,是日本战国时期所有军队中,骑兵比重最多的几家大名之一了。而骑兵在追击战中能发挥多大的作用,所有打过仗的武士都是明白的。

队形松散的步兵,对于高速奔驰的骑兵而言已经是地上的稻草人了。而背对着骑兵逃跑的步兵,更是和任人宰割的羔羊没有任何区别。骑兵仗着高马速,可以轻松地追上逃跑的步兵,只需要在背后用马刀对着背或者脑袋来一下,马速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就足以直接毙命。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古代战争中,绝大多数的伤亡都发生在追击的过程中了。

想要在撤退过程中避免骑兵给撤退的步兵带来巨大减员,要么就是靠着足量的己方骑兵的掩护,要么就是靠着步兵之间训练有素的交替撤退掩护——而这两者今川家都没有。

武田信玄此次出征带来的7000战兵里,有着人数超过2000的骑马武士。而今川家此刻剩下的3000战兵里,只剩下不到500的骑兵了。当武田信玄察觉到今川军的撤退意图时,立刻下令手边的1500骑兵全体出动,从后侧和右侧对今川家展开衔尾追击。

朝比奈泰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中只有400多骑兵的他无论如何也防不住1500骑兵的追击。他也曾考虑过集中兵力率先击溃其中一路,可是甲斐骑兵可不是织田家骑兵那样的鱼腩,而是日本数一数二的强大骑兵队——若是正面交战,他都不知道今川家的骑兵能不能抗完三次对冲。

为了掩护部队的右侧和后侧,他不得不把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再分成两半,不断地和武田家的骑兵拉扯周旋,防止他们冲入阵中。然而,人数和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还是让今川家的骑兵不幸落败,越来越多的武田军骑士冲进今川家的步兵阵中骚扰一番,留下几具尸体后再扬长而去。

今川家的部队在武田家骑士的骚扰下疲于奔命,行军的速度已经低到和走路差不多,士气也跌落到谷底。每次武田家的骑士冲过来时,今川家的足轻都不得不停下列阵来逼退他们,变换阵型一来一回就要耽误不少时间。如果你不列阵,那些如狼似虎的骑兵就会冲进来大肆砍杀。在这样不断的骚扰下,今川家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已经快要被尾随而来的武田家步兵追上了。

朝比奈泰朝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然而却无计可施。在这种状况下,步兵想要逃脱,就必须留下一部分人断后——其实就是以身赴死了。然而,由于双方实力的悬殊,朝比奈泰朝可能要留下三分之二的人断后才能挡住武田家前进的步伐。他能够果断地舍弃那些农民出身的辅兵,可是让他舍弃这些今川家的武家子弟时,他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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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比奈泰朝很快就为自己的犹豫付出了代价。

当朝比奈泰亨的骑兵队都被吸引到了右侧和后侧时,位于今川家左边的赤备队忽然停止了追击溃逃的今川家辅兵,在官道上列好阵势,紧接着就向着今川家的左翼呼啸而来。马蹄声和扬起的烟尘飞速地接近,快到令朝比奈泰朝几乎都没有反应的时间。

事已至此,其实就算给他反应的时间,他也做不了什么了。

在赤备队冲入今川家措手不及的左翼前,朝比奈泰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尖叫声、砍杀声、哀嚎声就传入耳畔。他猛地再次睁开眼,只见今川家那还未完成转向和列阵的左翼,已经被赤备队无情地冲破,士气低迷的足轻胡乱抵抗了几下,就狼狈地向着南边逃去。左翼的混乱进一步影响了右翼和后卫,无论朝比奈泰朝如何调整都无济于事。濑名信辉等今川家的家老、重臣眼见局面已经不可收拾,更是直接率领部曲脱离阵型,向着安全的地方撤去。随着武田家的全军冲锋,已经到达极限的今川军终于在追击战中崩溃。足轻们抛弃了手中的武器,脱掉了身上的铠甲,拼了命地向着西南奔逃。各个家中的家主、武士都率领着自己的侍从弃军而逃,寻找无人盯防的空隙狼狈逃窜。

武田家的骑兵大肆收割着生命,将手无寸铁的逃兵割麦子一般砍倒在地。朝比奈泰朝只觉得心在滴血,双目尽赤,但是却无能为力。他召回了朝比奈泰亨的骑兵,放弃了战局和今川家最后的主力,策马逃离了战场。

朝比奈泰朝和朝比奈泰亨等人一路奔逃,身边跟随的人越来越少,已经几乎不满200人了。回首望去,之间官道上和官道两旁都是溃逃的今川军和倒在地上的尸体,武田家的大军正如洪水一般席卷而来,催促着朝比奈泰朝根本不敢停下脚步。

然而,当他们终于逃到蒲原城下时,却发现蒲原城上原本属于今川氏真的赤鸟军旗和今川家的二引两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武田家高高飘扬的武田菱和高坂昌信的军旗。

朝比奈泰朝一咬牙,狠狠地一抽马鞭,坐下马吃痛后疯了一样地绕过蒲原城向前奔跑,载着朝比奈泰朝快速通过了已经沦陷的蒲原城——他甚至不敢抬头再多看蒲原城一眼,径直向西侧的骏府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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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宫合战里,今川家的主力在追击战中几乎全军覆灭,最后只有800多人活着逃回了骏府,剩下的不是战死就是被俘。被困在蒲原城以北的冈部元信还没等撤回蒲原城,就发现今川氏真已经弃城而走,蒲原城被高坂昌信占领,他们的退路也被截断。冈部元信试图夺回蒲原城,却被随后赶来的内藤昌丰死死缠住。等到武田家的主力逐渐到达时,走投无路的冈部元信只得率领部曲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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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7日清晨,骏河国骏府城西边城下町。

一贯衣着华丽整洁的今川氏真,此刻随便穿着一件不合身的阵羽织,不安地在马上等待着后续人员的到来。他的侍卫正在收拾天守阁里所有的重要文案和印信,而朝比奈泰朝也在收拢骏府城附近所有还有战斗力的足轻,不久后就会和他在骏府城城西会和,一起逃亡远江挂川城——朝比奈家的主城。

骏府城此刻已经无法防守。纵使骏府城是东海道数一数二的雄伟城池,但是士气全无的今川军甚至连2000人都凑不满,又如何挡住势头正旺的武田大军。

上午巳时六刻,朝比奈泰朝率领的军队和今川氏真以及他的侍从在城西会和,就要弃城而逃。然而,一个倔强的身影却忽然策马离开了逃亡的队伍,径直向着骏府城的西城门反向跑去。

第三百八十一章 殉道(1)

“松千代,干什么呢,我们要撤离了!”朝比奈泰朝看着弟弟忽然策马离开了队伍,生气地高声道。

然而,朝比奈泰亨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头也不回地朝着城门奔去。平时朝比奈泰亨虽然经常叛逆,但是这一次的感觉却让朝比奈泰朝感到有些奇怪。他吩咐了几个家臣让他们整顿部队后,自己就也策马立刻去追自己的弟弟。

终于,在骏府城的城门口,朝比奈泰朝把朝比奈泰亨拦了下来,拉住了他的缰绳,用一些生气的声音低声道:“松千代!你干什么呢!我们要赶紧撤回挂川城去!你再这样不服从纪律乱折腾,武田军追过来了怎么办?”

“我不走,哥哥。”朝比奈泰亨这次的态度也异乎寻常地强硬,连一句辩解都没有,一把从朝比奈泰朝手中夺过缰绳,直截了当地高声道:“我要留下守骏府!”

“守什么骏府?你拿什么守?”朝比奈泰朝被弟弟的无知和天真给弄得有些恼火,扬起马鞭遥遥地指向了东边,“武田军有20000人,我们现在手头只有800人,如何守得住骏府?赶紧退回挂川城收拢在远江的部队才是正道!”

“我不用哥哥你给我留人,我一个人来守骏府!”朝比奈泰亨一把抓住朝比奈泰朝扬起的马鞭,奋力一扯,险些把朝比奈泰朝给甩下马来。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朝比奈泰朝怒极反笑,语气也逐渐变得严厉,“那是去送死!”

朝比奈泰朝本以为朝比奈泰亨会针尖对麦芒地继续高声和他吵架,然而,朝比奈泰亨听到那句“送死”后,却仿佛突然冷静了下来,脸上的怒气也悄然散去。

“我就是要去送死。”朝比奈泰亨随手把刚刚夺下的马鞭扔到了地上,用一种无比平静和坚定的语气,说出了这句本该是气话的话。

空气仿佛突然凝固了一瞬,让朝比奈泰朝脸上的表情也飞快地变化。他忽然意识到,他一手带大的,从小到大都是玩玩闹闹没个正行的弟弟,这次是认真的。

他是要殉城吗?

于是,他也慌了起来,有些不安地快速问道:“松千代?你什么意思?你是要殉城吗?不要做傻事,今川家还需要你!我们需要你的能力去防守挂川城啊!现在还不是自暴自弃的…”

“我不是殉城,是殉道。”朝比奈泰亨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朝比奈泰朝的话,用十分悲凉的眼神望向了他,轻声询问道:“事已至此,你觉得今川家还有希望吗?”

朝比奈泰亨的话一下子把朝比奈泰朝给问住了。后者的嘴角抽动了两下,随后无奈地垂下了头——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在回避的问题,心里也早已有了答案。只不过,昨天的战败让问题的答案变得更清楚罢了。

随着蒲原城的沦陷,北条援军的进军路线已经被封锁。整个骏河此刻已经无险可守,注定要沦陷在武田家的大军下了。而德川家康得到昨天今川家战败的消息后,也必定出兵远江摘取胜利的果实。今川家已经走投无路了。

“是吧,大哥,你其实心里也清楚的。”朝比奈泰亨看着朝比奈泰朝的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咱们今川家这次已经是在劫难逃了。”

“那以后还可以复国啊!”朝比奈泰朝忽然抬起头来,音调也骤然提高,“你这样随意地放弃自己的生命是什么意思?好好活下去,等到主家有机会复国的时候,作为遗臣站出来奉献忠诚啊!”

“恰恰相反,我正是为了主家有朝一日能够复国,才想要殉城的。”朝比奈泰亨微笑了一下,仿佛已经看淡了生死一般低声道。

“不记得是多久之前了,有一次我和我那小弟聊过复国这些事情。我问他,自古以来灭亡的家国有那么多,为什么有的复国了,有的却永远消失了呢?”

“他和我说,因为那些能够复国的家族,其实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它的精神,它的信念,它的魂魄一直流传于世,存在于每一个遗臣的心里。这股意志会支撑着每一个遗臣为了主家的复兴而战。”

“那么大哥…如果今川家注定要灭亡的话,你觉得我们该给世间留下点什么呢?”朝比奈泰亨耸了耸肩膀,惨笑了一声,调转马头,无奈地望着骏府城道:“家族内战,流放忠良。倒行逆施,远州错乱。冈部元信投降了,葛山氏元投降了,濑名信辉也投降了。这些都是深受今川家恩典的谱代啊!如今家族将亡,却没有一人殉死,九泉之下该如何面对今川家的列祖列宗?世人又会如何看待我们今川家!蒲原城不战而降,江尻港不战而降,若是着作为今川家几百年居城的骏府城都不战而降,九泉之下我们又该如何面对今川家的列祖列宗?世人又会如何看待我们今川家?”

“到时候,家族灭亡了,留在遗臣和世人心里的,就只有窝囊地投降、内斗、不战而逃!世人会瞧不起今川家,今川家会成为笑柄,遗臣们会以自己曾是今川家的家臣为耻辱!这样的家族如何复国?没有意志作为支持,如何挺过这乱世?”

朝比奈泰朝怔怔地听着弟弟的高谈阔论…这是这么多年来,弟弟第一次让他感到陌生和成熟。

“所以大哥,我要留下来守骏府,哪怕只有我一个人也行。”朝比奈泰亨边说边一夹马腹,策马来到了朝比奈泰朝的身边,从他的腰间把朝比奈家代代相传的那把武士刀庭切拿了过来。朝比奈泰朝愣了一下,没有做出反对。

“我是今川家谱代朝比奈家的武士,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也要捍卫居城,绝不弃城而逃!”朝比奈泰亨把那把庭切佩戴在腰间,铿锵有力地沉声道:“以后后人想起的,就是今川家的武士即使只有一人,也愿意为了居城死战到底!我的意志会传给后人,传给所有今川家的遗臣们,支撑着他们为了复国而战!”

朝比奈泰朝望着弟弟坚定的双眸,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道:

“换我留下来殉死吧,你陪着主公去挂川城。若是挂川城实在守不住了,就想办法逃到北条家去。”他边说边从弟弟的腰间想把庭切要回来,“你说得对,今川家将亡,朝比奈家决绝能没有一人殉死!但是你还年轻,这份责任,应该由作为家主的我来承担。”

“不,大哥。”朝比奈泰亨一个扭身,把马匹往侧面一带,错开了朝比奈泰朝的手。“从小到大,弟弟我没少给你添麻烦。每一次有什么麻烦的事情都会推给你,自己去做容易的事。”

“而现在,以死殉城是那么的简单,但是护着主公、护着今川家的血脉一路流亡,苟延残喘直到复国的时刻,却是那么的艰难。”

“请容许弟弟再任性一次吧!”朝比奈泰亨向朝比奈泰朝恭敬地拱了拱手,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随后一夹马腹,转身策马绝尘而去,笔直地冲入了骏府的西门。

“让我去死吧,大哥你去走那条最艰难的路。”

·

4月27日午时五刻,当武田家的追兵抵达骏府城城东时,却发现骏府城的东门大开,城头上没有任何士兵把守。

然而,今川家的二引两旗帜却屹立在城头,迎风猎猎作响。

城门前,站着一个没有穿着盔甲,而是穿着一身武士服的青年武士。那衣服上,分明画着朝比奈家的家纹。他一个人站在城前,站在武田家大军的面前,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那么强大。

“这是什么意思?”作为先锋的高坂昌信见状微微一皱眉头,还没等他派人上前询问,站在门前的那个武士已经自己大声喊出了答案。

“吾乃今川家谱代朝比奈家的朝比奈泰亨!”朝比奈泰亨面朝着武田家浩浩荡荡的大军,张开双臂,无比豪迈地大吼道:“甲斐小儿!可有人敢来与我一决生死!赢了,就放你进骏府城!输了,就别想从这里过去!”

“空城?一骑讨?”高坂昌信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局面,颇有些惊讶地摘掉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自己清秀的容颜。在军中,他一贯以面具掩饰自己阴柔的面庞,以防威信不足。

“殿下,请指示。”身旁的一个家臣恭敬地问道,“该如何行事?”

“不必理他,派出侦查骑兵看看其他几个城门有没有开,顺便侦查一下城内情况,是否有伏兵。”高坂昌信抿了抿嘴唇,冷静地下令道。

不久后,侦查骑兵就从各个城门的方向跑了回来,带来的情报如出一辙:四门全部敞开,而且没有任何军队活动的迹象。

“看来只是匹夫之勇罢了。”高坂昌信微微一笑,又缓缓地将面具戴上,下令道:“传令全军前进,抵抗者格杀勿论。”

“哎哎哎,源助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就在高坂昌信的部队即将出动时,作为第二队统帅的内藤昌丰却策马来到阵前,挥手制止了高坂昌信的举动。

“昌丰殿下,不知有何指教?”虽然双方地位相差无几,但是高坂昌信还是彬彬有礼地向资格比他老的内藤昌丰行礼道。

“那个朝比奈泰亨,不是要求一骑讨吗?你怎么就全军出击了啊?”内藤昌丰诧异地问道。

“馆主殿下让我们尽快拿下骏府城,不可耽误时间。”高坂昌信一丝不苟地复述着武田信玄的命令,“怎么可以为了一骑讨耽误命令?”

“可是他都发起挑战了啊,怎么可以不应战!”内藤昌丰似乎对高坂昌信的行为有些不满意,声调微微提高道。

“昌丰殿下容禀。在下认为,可以规避的战斗,自然要规避。没必要打无准备之仗啊。”一向有着逃弹正——避战之将名誉的高坂昌信如是说道。

“可是我们武田家堂堂甲斐男儿,若是连对方孤身一人发起的一骑讨都不敢接受,难免会成为武家笑柄啊!”内藤昌丰坚决地摇了摇头,同时向自己的侍从挥了挥手。侍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就吩咐一个军中的猛将同样解下盔甲,拿着佩刀就向着不远处的朝比奈泰亨走去。

“昌丰殿下!若是殆误战机,可如何向主公解释?”高坂昌信见状有些着急,不满地追问道。

“放心,原三郎是我军中锐士,很快就可以解决的。”内藤昌丰满不在意地一笑,“不会耽误多久的。”

第三百八十二章 殉道(2)

是不用耽误多久,因为原三郎连一个回合都没有支撑住,就被朝比奈泰亨一刀斩杀。

“什么?”内藤昌丰见状大吃一惊,直接翻身下马,向前走了几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实。

“对面那武士刚才用了什么招数?你们看清楚了吗?”内藤昌丰有些恼怒地对着身后的几个侍卫问道。几个侍卫也都没能料到在军中小有名气的原三郎居然连一个回合都没坚持住,连连诧异地摇头。

内藤昌丰刚刚还在高坂昌信面前夸下海口,此时不免有些尴尬。高坂昌信也不好意思现在去提出直接派兵进攻的意见——那样岂不是太扫内藤昌丰的面子了。

“盛昌,你去。”内藤昌丰不满地一挥手,他身旁的一个侍卫立刻开始解下身上的具足,随后便越列而出。内藤昌丰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周围的部下都微微发出了一声惊呼。盛昌是内藤昌丰的亲信侍卫,十几年来都跟随者内藤昌丰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派他出马,看来内藤昌丰是势在必得了。

“来者可通名。”朝比奈泰亨看到又有一个武田家武士走来时,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

“三云盛昌。”三云盛昌抽刀在手,在手中舞了个刀花,冷哼了一声道:“记好了。下了地狱,阎王问起是谁送你来的,报出老子的名号。”

他本以为自己这样一句张扬无比的话可以刺激到朝比奈泰亨,让他因为愤怒而丧失冷静。没想到,对面那个青年反而没有恼怒,而是轻笑了一声,拔刀出鞘道:

“阎王都是我弟弟,你算老几?”

三云盛昌听到这膨胀的话,心中一下子腾起一股怒火。本来想要用激将法的他,却一下被激怒了。就当他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时——急躁是一骑讨中的大忌,却意外地瞄到了一眼朝比奈泰亨武士刀的血迹——那是原三郎的血!他和原三郎一直以来都是亲密无间的好友,此刻他的尸首就狼狈地躺在边上。三云盛昌只觉得心中的怒火一下子直上头颅,再也无法遏制,嚎叫着就冲了上去,恶狠狠地把刀高高举过头顶,似乎要把浑身的怒火都灌注在刀刃上,然后势大力沉地劈了下去。

他从未劈出过如此强力的下劈,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刀会在刀剑相交的瞬间别劈断。然而,面前的对手却在刀刃下落前诡异地一个转身,用一个苏秦背剑的姿势接住了这个下劈。三云盛昌愣了一下,这个姿势一般都是骑兵在面对后方的打击,无法转身时做出的反应。为什么会有人在步战单挑且没有失位的时候做出这种姿势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一点,就感觉到刀刃上的力量一变,急剧地向侧面划去。原来,面前的对手居然在这样别扭的姿势下扭转了刀刃的方向,把三云盛昌的武士刀的力量借着自己转身的势头向着侧面卸去——这是多么可怕的技巧和力量啊!紧接着,他面前对手的脚步就快速旋转,抽刀扭身反过来就是一个横劈。三云盛昌的武士刀尚在划出去的轨迹上,根本来不及收刀,被一刀砍中脖颈,鲜血涌出的时刻也就失去了意识,茫然地倒在了地上。

“哦,对了,老子我叫朝比奈泰亨。”朝比奈泰亨冷冷地收刀入鞘,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眼,“记得和我那阎王老弟说一声。”

·

“好生厉害!”高坂昌信有了刚才原三郎被秒杀的教训,这次从一开始就全神贯注地看着三云盛昌和朝比奈泰亨的单挑。三云盛昌的武名他也是略有耳闻,却没想到依旧被朝比奈泰亨一招秒杀。

片刻后,心思细腻的他立刻扭过头去,望向一旁的内藤昌丰。后者果然已经满面怒色,右手紧紧地握着武士刀的刀把,青筋暴起,似乎那句“我亲自上”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昌丰殿下请冷静!”高坂昌信匆忙抢在他前面开口道。因为在这个时代,武士间的一骑讨或者单挑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但凡已经开口答应挑战,之后又退缩的人,都会沦为武士间的笑谈。因此,高坂昌信只得抢在内藤昌丰开口迎战前打断道:“这位今川家的武士虽然凶猛,但是和昌丰殿下还是没法比的。昌丰殿下若是出马,解决他也不过是一两回合的事。只不过,在下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个约定。”

“哦?”内藤昌丰强压着心头的怒气,微微扭过头来,望向高坂昌信,“什么约定?”

“枪弹正大人近些年来一直苦于难逢对手,每次喝酒时都嘱咐我,要是遇到够格的武士,一定要给他留着。”高坂昌信心平气和地向着内藤昌丰解释道,“这位今川家的武士也算是小有本事,在下倒是忍不住想履行对枪弹正大人的诺言啊!”

“哦?保科正俊大人吗?”内藤昌丰眉头一挑,低声报出了保科正俊的名号。保科正俊是信浓远山人,今年已经快要60岁了。他侍奉武田家几十年来,一直以精通枪术闻名东国,在单挑中从未落败。他的那杆银枪,至少已经挑落了两百余位武士,被东国武士尊称为枪弹正。因此,和逃弹正高坂昌信、攻弹正真田幸隆并称为武田家的三弹正。

虽然保科正俊年事已高,但是他骨骼惊奇,再加上几十年来从未停止练武,倒是老当益壮。在武田家内,单挑能赢过他的人寥寥无几。

内藤昌丰虽然是个直性子的武士,但是他并不傻。高坂昌信的画外音他也听出来了:你内藤昌丰作为一军之主,绝对不可以亲自上。而武田家已经连输两阵,这个时候若是发兵进攻就实在太丢脸了。既然已经接受了挑战,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一骑讨了,不然岂不是要成为武家笑柄,也会让自己的武士对领军者的人品和道义产生怀疑。既然要继续一骑讨,索性就直接派最强的出马。不然万一又被朝比奈泰亨干掉几个,丢脸就丢大了。

“行,那就勉为其难地把这小子让给保科大人吧。”内藤昌丰苦笑了两声,就招了招手道:“去后军找保科大人。”

·

朝比奈泰亨没等多久,就看到对方阵后有一个武士风尘仆仆地策马而来。简要地和领军者交代了几声后,那个人就脱掉了头盔和具足,大步流星地向着朝比奈泰亨走来。

仅仅是从远处的气质来看,朝比奈泰亨就感觉到此人的武艺修为绝对不一般。等到那人走进了,朝比奈泰亨更是诧异地发现:那人竟然是满头白发。而他手里提着的也不是武士刀,而是一把银白色的长枪。

因此,朝比奈泰亨也没有像刚才对待那两个武士那样怠慢,而是十分客气地行礼道:“来者可通名?”

“老朽保科弹正正俊。”保科正俊把枪插在了地上,向着朝比奈泰亨一拱手道:“请多指教。”

“枪弹正?”朝比奈泰亨双眼猛地一睁,有些难以置信地惊呼道。

“竟是些浮名,不足一提。”保科正俊将插在地里的长枪拔了出来,握在手中摆好架势,没有再多说什么。

“请多指教了。”朝比奈泰亨收起了之前猖狂的态度,也是小心翼翼地摆出了架势。

就在朝比奈泰亨刚刚摆好架势,确认开战的那一刻,保科正俊的长枪就如同伺机待发的毒蛇一般猛地窜出,直直指向朝比奈泰亨的心窝。朝比奈泰亨大吃一惊,匆忙侧向一个闪身,头也使劲往后一仰——只见那枪尖将将擦着鼻尖处划过,一阵寒风掠过朝比奈泰亨的脸庞,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高手…绝对是高手…枪弹正果真名不虚传。”朝比奈泰亨谨慎地跳出两步之外,双眼紧紧地盯住那柄反射着日光的枪尖,“看这样子都要60了啊…真的是好厉害。”

还没等朝比奈泰亨喘过一口气来,保科正俊再次挥枪刺来。这次,他没有再很深地一个突刺,而是金鸡乱点头一般快速挥枪直刺,枪尖如同雨点一般向着朝比奈泰亨袭来。朝比奈泰亨双手握刀,来回拨打着刺来的银枪,被保科正俊逼得连连后退才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然而,保科正俊的枪法却异乎寻常地熟练和多变,出枪的角度和力道都恰到好处,让朝比奈泰亨防不胜防。两只手臂都已经被擦破了好多个地方,肩膀也被戳伤,慢慢地开始陷入下风。

随着朝比奈泰亨体力的下降,保科正俊抓住机会先是一个下撩,逼得朝比奈泰亨挥刀向下格挡。然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枪,又是一个突刺,直冲朝比奈泰亨眉心而来。朝比奈泰亨的刀还没来得及收上来,视野也正望着地面的方向。他隐约看到保科正俊收枪的动作和头前方呼啸而来的风声,几乎全屏本能地一低头。下一刹那,头皮上方就猛地一凉,剧烈地拉扯力传来——他的发髻被长枪一枪刺断。

不是被刺开,而是整整齐齐得被干净地刺断了。长发没有稀稀拉拉地披散下来,而是直接全部散落在地。

朝比奈泰亨惊慌地又连续跳出了两步,有些难以置信地摸了摸头上空空如也的感觉,又望了眼地上散落的头发,死亡的恐惧第一次涌上了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的心头。抬起头,保科正俊握枪的姿势依旧是那样一丝不苟,银枪的枪尖还是反射着那渗人的光芒,丝毫没有体力下降的征兆。

这样耗下去…早晚要被一枪戳死的。

第三百八十三章 殉道(3)

保科正俊没有给朝比奈泰亨多少休息的时间,微微喘息了几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后,就再次挥枪赢了上来。第一枪,直直地指向朝比奈泰亨的眉间,逼得朝比奈泰亨不得不侧身躲过。保科正俊仿佛算准了朝比奈泰亨的动作一般,半收枪之后快速地向朝比奈泰亨右脚即将落脚的地方刺出一枪,逼得朝比奈泰亨只得踉跄地后退。还没等朝比奈泰亨站稳,保科正俊跟上对着朝比奈泰亨的小腹又是一枪,朝比奈泰亨不得不狼狈不堪地扭腰一躲,身体已经彻底失去重心。

保科正俊并不拘泥于枪法,没有收枪而是变刺为拍,狠狠地横击在了朝比奈泰亨的腰上。朝比奈泰亨疼得龇牙咧嘴,连连后退后扶着自己的腰大口喘气。如果是双方披戴着具足的战斗,这种程度的拍打根本不会造伤害。但是双方此刻都是布衣,这一拍已经足以让一些脆弱的足轻倒下。

“完全没有办法回击…”朝比奈泰亨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握着刀柄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这柄庭切,在刚才的对决里,居然连一次挥砍的动作都没有做出过。朝比奈泰亨从来没有在单挑中被逼到如此境地。“这枪法…太密集了。”

“有什么办法吗?”朝比奈泰亨心中不断思索着战斗的方法,盯着保科正俊枪尖的双眼也微微有些走神。保科正俊眼眸一闪,抓住了朝比奈泰亨分心的破绽,狠狠地一枪刺来。朝比奈泰亨措手不及,几乎是全屏本能地向左前方低头一个冲刺,银枪几乎贴着脖颈擦了过去。

之前的每一次闪避,朝比奈泰亨都是出于谨慎考虑的向侧后闪避。然而这一次,他因为没反应过来,却误打误撞地向前了半步,几乎冲到了保科正俊的身侧。

“有了!”朝比奈泰亨一下子茅塞顿开!由于保科正俊给人带来了太大的威慑,他居然半天没有想起来对长枪兵最好的战法——近身!一旦拉不开空间,长枪在近距离只不过是棍子而已。

他抓住机会挥刀就砍,然而保科正俊又岂是易于之辈。作为一个横行战场多年的长枪手,他遇到敌人近身的次数不要太多。他利用灵活的身法,在朝比奈泰亨挥刀的一瞬快速向后跳跃了两下,后脚跟落地的同时发力一个斜挑,逼得朝比奈泰亨再次退开。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似乎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了。

“好家伙。”朝比奈泰亨暗骂了一声,再次向前冲去,渴望在近身的距离上攻击保科正俊。而保科正俊依旧不慌不忙,用那一丝不苟的灵活脚步和枪法不断拉开距离,根本不给朝比奈泰亨近身的机会,反而让朝比奈泰亨险象环生。

“后生可畏啊。”保科正俊对着朝比奈泰亨微微颔首,微笑着赞叹道:“前途不可限量啊。若是假以时日,武艺修为必定不在老朽之下。”

“过奖了,嘿嘿。”朝比奈泰亨抬手随意地在额头上抹了把汗,就再次摆好了架势。

“只可惜你没有时日了。”保科正俊望了眼朝比奈泰亨,深深地低下了头,叹了口气,“老朽杀伐数十年,最惋惜的就是讨死你们这些青年才俊。唉…”

·

当保科正俊再一次抬起头来时,眼里的惋惜和愧疚已经全然不见。剩下的,满是锐利的杀气和坚定。“来!下一招,取你性命!”

“来吧!”朝比奈泰亨毫不畏惧地大吼了一声,“请前辈赐教!”这一刻,生死仿佛已经被他置之度外。那种棋逢对手的武士决斗时的热血沸腾和忘我,让他整个人都兴奋不已。

保科正俊低吼了一声,仿佛想把所有的哀伤和惋惜都吼出体外。随后,他往前猛地踏了一个马步,做好了连招的起手式,就势大力沉地对着朝比奈泰亨的心脏狠狠地刺出了一枪。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面前的那个青年没有拨开长枪或者闪避,而是径直转了一个圈,用后背面对着他。同时,右手握着的武士刀倒扣在背上,刀刃垂直于后背,想用一个苏秦背剑的姿势硬生生接住了这一刺。

“疯了吗?”保科正俊的脑中瞬间闪过了这个念头。他在上阵前,听高坂昌信和内藤昌丰说过,这个今川家的武士特别喜欢利用一个转身后的苏秦背剑卸去对方的攻击,随后转身一个横劈——就用这招连续干掉了内藤家中的两个好手。

可是这样的招数只对武士刀的劈砍有用啊!那是一个面的杀伤,只要刀刃任意部位相交,就可以把攻击挡住,相对容易。可是长枪的突刺可是一个点啊!这可不是背对着长枪能够轻易挡住的啊!而且,就算想要盲挡这一个突刺,也应该把刀横过来放,利用宽大的刀身增大格挡的面积,而朝比奈泰亨居然把刀身垂直于身体放置,只用那薄薄的刀刃微不足道的厚度,来赌他能够刚好挡到保科正俊高速刺出的枪尖——概率实在太小了。

“不可能挡得住的。”保科正俊在这电光火石的时刻飞速做出了反应,他只要右手一抖,就可以轻易改变长枪的方向,笔直地刺入朝比奈泰亨的左侧腰腹——那是他绝对挡不住的地方。

·

然而,那一刻,鬼使神差的念头忽然在他心里涌起。

“这孩子…这股气势。这视死如归,拼上性命也想战胜无法战胜敌人的执念。”

那股念头来得如此强烈,令他忽然间竟然有些释然。

相信自己苦心连续多时的绝招,直面本无可能战胜的对手。

多么像年轻时的我啊…

·

电光火石间,他仿佛瞬间回到了四十二年前的那个雨夜。家族战败,他掩护着大军撤退,血战十几里,最终还是被一个一路追击而来的信浓赫赫有名的剑客逼入了绝路。那个剑客已经看破了他的绝招——直线突刺。当时的那一招,没有现在的灵活多变,也没有丰富的连招,只是依靠着速度和力量一招制敌。可是却被这个剑客屡屡轻松化解。

保科正俊当时已经接近绝望,退无可退之际,他却依然选择用着他苦练十多年的绝招,狂吼着,决死般地向那个剑客突击。

出乎他意料的是,之前每次都化解他攻击的剑客,那一次却失手了。几十年来,每当夜深人静时,他都会对过往的一切战斗进行复盘,寻找自己的不足,分析胜败的原因。唯有这一场,他始终不明白,那个剑客到底是怎么输的。

他在最后放弃了自己神鬼难测的剑法,而是选择了一个简单粗陋的直刺——却被保科正俊挑落。他一直不懂,他为什么会用那一招。

现在他忽然懂了。

·

千百年来,神明见证了无数武士马革裹尸,又见证了无数武士元服初阵。变得是人,不变的是那股武士视死如归的精神。

这就是传承。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原本准备调整方向的右手,不再做出改变,而是加大了力度,笔直地向着朝比奈泰亨刺去。直线突刺——这也曾是我的绝招。

能不能挡得住。

就交给神明来决定吧。

保科正俊闭上了眼睛。

·

下一刻,金属碰撞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那孩子挡住了。

几乎就在同一刹那,朝比奈泰亨脚步踏着草地的簌簌声,转身带动衣物的摩擦声,刀剑快速旋转的风声,在他的耳中格外清晰。

保科正俊的嘴角忽然露出了一抹微笑——双手紧紧握住了那柄。

老伙计,陪了我几十年了。临死前,可是要把你握紧了。不然下了地狱,弄丢了你该怎么办。

一刀致命。

斩得断的是肉体,斩不断的是武家传承的精神。

·

“枪弹正?”“弹正大人!”“保科大人!”“正俊!”

武田家的武士和足轻们,在目睹了保科正俊被朝比奈泰亨讨取后,发出了一片哀嚎和惊呼。

“殿下!让在下去给枪弹正报仇吧!”

“殿下!在下去会会他!”

“殿下!在下请求出战!”

他们也都是武家的热血男儿,敬的是英雄,尊的是好汉。在见到如此强大的敌人时,一个个都是热血沸腾,争先恐后的请战。几乎不等高坂昌信和内藤昌丰允许,就一个个依次解下盔甲,排队等待着接下来的单挑。

朝比奈泰亨望了眼群情激奋的武田军,嘴角的微笑却逐渐苦涩。刚才战胜保科正俊后,他没有兴奋的怒吼,而是内心充满了不解。

这位枪弹正,明明有着那样变化莫测的枪法,为什么最后会选择直线突刺?他明明有一百种办法可以轻松击杀我,为何却摆在了我的绝招之下。

不过,他来不及想那些。因为武田家第一个挑战者,已经快步向他跑来。

他俯下身,轻轻合上了保科正俊的眼帘。转念一想后,又缓缓地将眼帘拨开。

他知道,保科正俊不会觉得这是不敬。

“看好了吧,枪弹正大人。”朝比奈泰亨默默地抽刀在手,迎着武田家的下一个挑战者,自信地摆好了架势。

“我朝比奈泰亨,为英雄开路!”

第三百八十四章 殉道(4)

刀剑挥舞下,一具具身躯无奈地倒在了同样的一个绝招下。那个转身背剑接横劈,明明已经被大家看透。可是当朝比奈泰亨使用那招时,那股视死如归的气势却让这些挑战者难以抵挡。

“第二十二人了…”高坂昌信望着前方不远处屹立在尸体中的“血人”,由衷地感慨道。他身上武士服的每一个地方,都已经被鲜血染红,连朝比奈家的家徽都有些模糊不清。

“而且都是军中好手…还有弹正大人…”内藤昌丰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地上横七八竖的尸体。他虽然自问武艺不错,但是如果刚才是他上去的,估计也已经被讨取了。

在刚才的第二十二个人被朝比奈泰亨击杀后,原本还群情激奋的武田家阵中出现了短暂的失语,后续的挑战者也微微有些动摇了。本来朝比奈泰亨杀的人越多,那么能够击败朝比奈泰亨带来的荣誉也就更大——对于武士而言,这样的荣誉是值得用性命去拼搏的吧。可是此时此刻,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武田家武士却微微有些惶恐。那个朝比奈家武士身上散发出的战意,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也就在这段时间里,武田家的部队也聚集越多。本来作为先锋的高坂昌信和内藤昌丰已经在这里卡了几个时辰,眼看着就快要傍晚了。武田家的中军已经陆陆续续抵达,却被高坂昌信和内藤昌丰的部队堵在了后面。他们只听说前面似乎在单挑,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啥。急脾气的山县昌景等了一个时辰都不见动弹,有些恼怒地带着侍卫策马来到了阵前。

“喂,源助,源左卫门,你们两个在搞什么东西?怎么磨叽了这么久还在东门外?”山县昌景在高坂昌信和内藤昌丰的面前一勒马缰,有些不满地对着两人高声问道。

“昌景殿下容禀,”高坂昌信在马上拱了拱手道,“中午抵达这里时,今川家的武士在城门口要求一骑讨,故而耽误了些时间。”

“一骑讨?”山县昌景诧异地一笑,十分不解地扭过头去望了眼那边二十几具尸体,又转过头来问道:“一骑讨怎么会浪费一个下午的时间?今川家轮流派人来一骑讨的嘛?”

“源四郎,你看清楚了。”内藤昌丰朝着山县昌景挤了挤眉毛,随后伸手指向朝比奈泰亨,低声道:“从头到尾,就只有那位武士一个人。已经挑落了我们二十二位武士了,连枪弹正都败在他手下。”

“枪弹正都败了?”山县昌景微微眯了眯眼睛,迎着夕阳的余晖望向了朝比奈泰亨,“这小子有点东西啊。”

“所以你们是下不来台了,不好意思全军攻击,只能一个人一个人往上派,结果还都输了,才耽误这么久的嘛?”山县昌景翻身下马,一边开始解开自己身上的盔甲,一边有些不满地挖苦道。

“源四郎啊,你的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臭。”内藤昌丰对山县昌景的嘲讽却毫不在意,仿佛已经习以为常,“怎么,你要亲自去上?小心送命哦!”

“我回来了请我吃饭。”山县昌景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自己的刀鞘,随手理了理衣摆,随后就大步流星地向着朝比奈泰亨走去。

“天呐!山县殿下要亲自去挑战?”内藤昌丰和高坂昌信身后的足轻们纷纷发出惊呼,“兵凶战危啊!两位殿下快把他劝回来啊!”

“劝回来,劝什么?源四郎怎么可能会输?”内藤昌丰闻言轻蔑地一笑,把两只双手叉在脑后,舒服地躺在了马背上。

“他是我们武田家里的第一人。”见内藤昌丰没有多说,高坂昌信就回过头来,为不明就里地足轻们解释道,“枪弹正年轻的时候,还能胜过昌景殿下一筹。现在,武田家里已经无人能出其右了。”

·

“来者可通名?”朝比奈泰亨原本正把庭切插在一旁的草地上,双手撑着膝盖在休息。看到有人来后,勉强直起了身,抽刀在手,低声问道。

“山县昌景。”山县昌景十分轻松地吐出了几个字。

“山县昌景?”然而,听到这几个字,朝比奈泰亨却是猛地抬起了头,死死地凝视着眼前的武士。昨天,就是昨天!正是这个男人率领的赤备,直接摧垮了今川家近半大军,随后又给了试图撤退的今川家残兵最后一击。今川家主力几乎全灭,可以说就是拜他所赐了!

就是这个男人…灭亡了今川家!朝比奈泰亨的眼中,瞬间满是仇恨。

山县昌景看了朝比奈泰亨一眼,耸了耸肩,笑道:“可惜了,看你能连打二十几个人,估计是个好手。可是你已经这么累了,注定要死在这里了。”

“切…”朝比奈泰亨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右手持刀在空中舞了几个刀花,高声道:“之前的三个人,也是这么说的。不打打看哪里知道!”

“来!”山县昌景闻言一挑眉,持刀一个剑步冲了上来,狠狠地一个横劈。朝比奈泰亨丝毫不惧,反手就是一个挥砍。刀刃相交之际,朝比奈泰亨只觉得手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力道,连虎口都被震得生疼。

“好大的力气。”朝比奈泰亨倒吸了一口凉气,横向收刀一个侧转身,让过山县昌景的武士刀,随后猛地一个直刺,却被山县昌景一个闪身用咯吱窝夹住了他的手腕。

“纳尼?”朝比奈泰亨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匆忙提膝撞向山县昌景。山县昌景后退的同时,狠狠地一个下撩,朝比奈泰亨闪避不及,被砍伤了大腿,瞬间血流如注。

“不行了…太累了…”朝比奈泰亨看了眼涓涓流血的伤口,呼吸也变得沉重而迅速。若是体力充沛的他,根本不会被对手把武士刀给夹住,也不会躲不开那样的攻击。而左腿的伤势,让他连灵活机动也做不到了。而且,对面的那个山县昌景的武艺高的可怕,甚至还在保科正俊之上。自己就算是满血满状态和他对决,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拼一把吧。

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道。

当山县昌景再次挥刀扑上来时,他再次拼劲全力使出了他的必杀技。先快速转身用一个苏秦背剑挡下山县昌景的挥砍,然后再借着转身的力道扭身横劈——

刀剑没入肉体的声音和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接踵而至。

然而,身体上的痛楚却是那么真实。

“怎么…”朝比奈泰亨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腹部巨大的伤口,没能反应过来山县昌景究竟是怎么办到的。随后,一柄武士刀就径直地插入了他的胸口。

他顺着武士刀缓缓向前看去,发现了那握刀的手上也沾着血迹。视线继续向前,山县昌景的右臂上也有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我也砍中他了…虽然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但是朝比奈泰亨心中忽然莫名其妙地有些欣慰。

“不错啊,你是第一个伤到我的人。”山县昌景有些恼怒地看了眼自己的伤口,开口冲着朝比奈泰亨冷笑道,“估计你也是今川家最厉害的那个了吧。”

我是今川家最厉害的那个吗?

当然不是。

“才不是呢…咳咳咳…”朝比奈泰亨闻言一笑,重重地咳了几口血后,几乎用尽浑身的气力沉声道:“你给小爷我听好了!我们今川家最强的人是我小弟,叫做雨秋红叶!你灭亡今川家的仇,那小子一定会替我报的!”

“切。”山县昌景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猛地把刀刃从朝比奈泰亨的身体中抽出。朝比奈泰亨只觉得胸口一凉,知觉也在快速地消逝。他最后的记忆,便是身体重重地摔在了草地上。身旁的血液,不知为何汇聚成了红叶的图样。

一瞬间,眼前忽然浮现起了十年前的场景。他在街边,把那个倔强地不肯当奴仆的的小子一只手给拎了起来。

“你这小弟我认了!”

朝比奈泰亨眼前一黑,脑中只剩下一句没能说出口的话。

小弟,哥哥走了。之后,就看你的了。

·

山县昌景取胜后,武田家的队伍中传来了剧烈的喊好声和欢呼声。内藤昌丰和高坂昌信也互相击掌庆祝,然而,威严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

“这是怎么回事?”

高坂昌信和内藤昌丰闻言一惊,齐齐转头看去。只见武田信玄正骑在高头大马上,缓缓地策马而来。他身后,还跟着马场信春等一众将领。

“回禀主公。”高坂昌信匆忙翻身下马,跪在武田信玄的马前恭敬地说道:“今川家的一位武士拦住去路,向我们发起一骑讨。我军苦战多时,终于由昌景殿下将他拿下。保科大人不幸阵亡。”

“源四郎亲自上了?”武田信玄望了眼正缓缓走回来的山县昌景,喃喃地问道。

“没错。”内藤昌丰拱手应道,“对面的武士好生厉害,如果不是源四郎出手,可能还拿不下来。骏府城城门打开,现在估计已经是空城一座,主公还请带兵入城。”

然而,武田信玄眯着眼望着得胜归来的山县昌景,却没有表露出任何高兴的表情。半晌后,他十分懊丧地用手中的采配重重地敲了敲自己的大腿。

“糊涂啊,糊涂啊,你们真是糊涂啊——”武田信玄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在下罪该万死,延误了进城时间。一骑讨是在下答应的,和高坂殿下无关。”内藤昌丰十分内疚地拱手道。

“和这半天的时间又有何关?源左卫门,你看问题还是太浅。”武田信玄摇了摇头,望着那巍峨却又了无生气的骏府城,娓娓道来。

“今川家本来已经闻风丧胆,一战主力尽殁,重臣皆降,居城弃守。今川家注定覆灭,以今川五郎的品行,估计也不会以死殉国,必定是流亡他国。今川家的遗臣,只看到主家毫无斗志和道义的表现,自然会心灰意冷,纷纷归顺或是销声匿迹。若是如此,这今川家生生世世将无复国之望,武田治下的骏河也将安如泰山。”

“你们啊,可倒好,给了那个今川武士以死殉国的机会。身后是空无一人的居城,单人面对武田家上万大军,发起一骑讨,连斩二十二人后壮烈阵亡。”武田信玄说着说着,嘴角也渐渐浮现出了一丝苦笑,“这样的传奇经历,足以被东国,被天下武士传颂百年。今川家的遗臣也都会忘记主家的懦弱和狼狈,而是记住了这个武士的血性,深受感染之下生生世世以复国为念,骏河将永不安宁啊。”

“这可如何是好?”高坂昌信闻言大惊,“在下疏忽了!”

“还能如何是好?亡羊补牢罢了。向全军下达缄口令,不准传播这个武士的壮举。翻找已有的文书史料,抹去那个英雄武士存在过的一切记载。等到数代之后,人们就会忘记他的存在,再提起他也只不过是野史传说罢了。”武田信玄调转马头,看了眼身后的马场信春,然后用采配点了点骏府城:“美浓啊,你去把这骏府城烧了,就说是为了劝谏我下达的乱捕掠夺令,以此安定骏河的民心。并且,用这更壮观的事迹掩盖那个英雄武士的壮举。”

第三百八十五章 音讯

永路十一年(1568)4月29日,骏河国全境沦陷,今川家失去了它传承数百年的根基。

同日,德川家在确认了今川家于骏河大败,骏府已经失守的消息后,挥师东进进犯远江。引马城不战而降,犬居城等城池也先后沦陷。

5月2日,德川家包围了今川家最后的据点挂川城。朝比奈泰朝率领着今川家残存的部队死守不出,保护着今川氏真。德川家康四面围攻,却仍然难以打下挂川城。

然而,武田家的行动却比原本历史上早了一年。在逼退了北条家的援军之后,武田信玄违背了事先和德川家的约定——瓜分今川领地,骏河归武田,远江归德川。5月16日,武田军大军西进,迫近远江。德川家康唯恐被困于坚城之下,腹背受敌,只得与今川家议和。他以保全今川氏真和诸位今川家重臣的性命和自由为条件,要求挂川城开城。

今川氏真在和重臣们权衡许久后,无奈地做出了投降的决定。今川家的残兵在朝比奈泰朝的率领下放弃抵抗,打开了城门,交出了武器,在德川家军队的看护下前往了远江南部的渡口,由十几艘商船和安宅船搭载着前往北条家领地避难。今川家作为大名的历史彻底结束。

·

雨秋平此时此刻正呆坐在桌前,一遍一遍地看着放在他眼前的情报。他逐字逐句地阅读,仿佛多读几遍就能找出情报里的破绽,证明今川家其实并未灭亡一样。

他其实早就遇见了这一天的到来,从他离开今川家的那一天起,他就明白今川家的灭亡是无法避免的。他原以为自己的穿越可以改变历史的轨迹,然而命运却总是这样捉弄人,把他从今川家剥离出去,让它又重新走上了原来的路。

然而,即使他知道这是命中注定的事,但是当这血淋淋的事实真得摆在雨秋平眼前时,他还是觉得内心一阵阵地难受和悲凉。这和原本在历史书上,读到“今川家灭亡”这几个字时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这是他曾为之奋斗过的国家,他曾经在这棵大树下避雨遮阳,也曾为了这棵大树浇水施肥。今川家的荣耀与得失,就是他的荣耀与得失。家督殿下、濑名殿下还有那么多的伙伴,都曾在这个家族里留下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和羁绊。他也曾为那面二引两旗帜而欢呼,为赤鸟军旗而欢呼,此时此刻,却不得不接受树倒猢狲散,赤鸟再难飞的现实。

今川家在的时候,即使他已经身在织田家,可是心里却没来由地很踏实。那是有家在的感觉,他总有一种他有生之年还能回到今川家的错觉。即使他再也没能和今川家有任何交集,但是每次看地图时,看到骏河和远江上标注着的今川家,心里就会没来由地安心。每次向东边眺望,也会忽然感到一阵温暖。

今川家不在了,他过去所有的美好回忆仿佛瞬间变得虚无缥缈,他也一下子成了无根的落叶,迷失了回家的路。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

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已经顺着脸庞落下。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为了今川家流泪了吧。那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孤苦伶仃的他,找到的第一个赖以起身的家。人类终归是社会的动物,对于集体的渴望是那么强烈,而今川家则是他这一世第一个集体。以至于今川家在他的心中打下的烙印,远远超过了那短短三年所能承载的极限。那样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就仿佛母婴之间的羁绊,难以割舍。

·

然而,比起这些,还有更令他关心的事情——那就是朝比奈泰亨的下落。他阅读了所有送来的情报和卷宗,却始终不见朝比奈泰亨的消息。有关他的最后记载,就是在骏河东部的大战。但是,那场战斗里也没有他的阵亡报告。而今川家撤往北条的人员里,也没有朝比奈泰亨所在。

大哥他去哪里了?为什么杳无音讯!

雨秋平几乎催促着真田昌幸把军情司所有的忍者都派去远江和骏河,却始终找不到朝比奈泰亨的下落。朝比奈泰朝等人已经远走伊豆,难以联系。而忍者们在和远江、骏河等地的德川家、武田家武士或者居民接触时,也始终难以问出朝比奈泰亨的下落。

就在雨秋平烦躁不已的时候,房间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哪位?”雨秋平一边用手指烦闷地搅动着头发,一边随口问道。

“殿下。这…”门外传来了龙子有些尴尬的声音。

“龙子?怎么了吗?”听到龙子那清脆婉转的声音,雨秋平只觉得心中的火气散去了不少。他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进来吧。”

“是,殿下。”龙子拉开门,有些犹豫地跪坐在雨秋平身前,歪着小脑袋低声开口道:“在下知道殿下这些日子很烦,本来不该这时候来打扰殿下的。可是黑田城门口一直有一群拖家带口的人,声称是殿下的故友,要来见殿下。门卫根据军规坚决不同意放行,直江大人和几位大人又都不在,我只好来请示殿下了。”

雨秋平刚当上领主的那段时间,还维持着以前他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领主的作风。但凡有人要求见他,或者是声称是自己的故友,雨秋平都会接见。可是这么多次了,从来没有一个人雨秋平之前认识,要么就是江湖骗子,要么就是来喊冤的百姓,要么就是想要谋求出仕的浪人,耽误了他很久。雨秋平现在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管这么多事。因此,他下令没有命令或者文书,想要求见他的人一律不见,按照规定流程办事。骗子直接轰走,百姓要伸冤就去找天野景德的法院,浪人想出仕就自己去投简历。

“门卫不是说了不见吗?”雨秋平被朝比奈泰亨的事情弄得心里很烦躁,不耐烦地叹了口气道,“龙子为什么还专门为了这件事情来通报?”

“是这样的,殿下。”龙子听到雨秋平的语气里隐隐有责怪的口吻,微微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低声道:“那个人被门卫坚决拒绝入内后,就说愿意到驿站休息,等到您有空了再来。但是,他给水原大人带了一个据说可以去除脸上伤疤的南蛮药物,还给小川大人带了酒。在下觉得,如果他不认识水原大人和小川大人,应该不会专门费心给他们带东西吧。”

“他认识子经和佑东?”雨秋平愣了一下,皱着眉头又喃喃自语道,“而且还是南蛮的药物?”

“嗯。”龙子点了点头。

“人长什么样子?”雨秋平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急急地追问道。

“很硬朗,但是特别特别黑,一看就是常年漂泊在海上的人。”龙子不知道雨秋平为何突然这么着急,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雨秋平双眸一亮,立刻兴奋地起身,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就跑出了天守阁三楼的书房。

·

“康清!真的是你啊!”雨秋平一路跑到黑田城城门口,果真看到伊丹康清正一个人站在大路上。而他侧后方的阴凉里,则坐着两百多个拖家带口的人。

“红叶!”听到雨秋平的呼唤声,本来还木讷地站在原地的伊丹康清猛地抬起了头,嘴角也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原来我没有找错地方!”

“欢迎回来啊!”雨秋平快步跑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一别八年了吧!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你在欧罗巴过得怎么样?吃得怎么样?我看你都瘦了啊!”

“这些东西回头再跟红叶细聊。”然而,伊丹康清脸上因为故友重逢的笑容却快速地凝固了。他用有些悲伤的语气低声说道:“红叶你知道吗?今川家灭亡了。”

雨秋平闻言一愣,心头的喜悦也一下子被泼了一盆凉水。

“知道,就是几天前的事情。我的忍者和我说过了。”雨秋平咽了口口水,松开了自己的拥抱,和伊丹康清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满是悲哀和心痛。

“我就是刚刚从江尻港那边回来的。”伊丹康清叹了口气,无奈地低声道。他看出了雨秋平眼中的疑惑,摊开手,指了指路边坐着的两百多个人:“那两百多个人,大多是和我一起的那几十个兄弟的家眷,我把他们接出来了。这几十个兄弟八年前跟着我去了欧罗巴,吃尽了苦受尽了累。在造船厂打过工,和海盗打过交道,还在英格兰的海军中当过水手。我们辛苦学得一身航海和造船的本领,本想为今川家的水军做出贡献!谁曾想…”

说到这里,伊丹康清黝黑的脸颊一下子通红了起来,有些艰难地吐出了那端难以启齿的话:“谁曾想家严率领的骏河水军,居然一仗未打,就投降了武田家。我是在海上才得知这个消息的。家严他…”

“也别这么说伊丹大人…”雨秋平叹了口气,拍了拍伊丹康清的肩膀,“当时今川家主力惨败,水军孤立无援。令尊也是无奈之下,才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红叶不必宽慰我,我自己心里清楚。”伊丹康清决绝地摇了摇头,有些厌恶地望了一眼东边:“我无法认同父亲这样的做法,也无法为灭亡今川家的武田家效力。于是,我就带着那几十个兄弟的家眷一起来了红叶这里,希望红叶能够收留。”

“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见外的话。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我立刻叫人安排一下。”雨秋平理所应当地挥手,叫来一个侍卫,和他吩咐了几句。随后,有些担忧地扭过头,再次问道:“令尊对康清你的行为,没有提出什么意见吗?”

“没有。”伊丹康清苦笑了一下,眼神中也突然多了一抹柔软,“父亲他说他对不起今川家,我要是想离开,不会拦着我。”

第三百八十六章 人非

“可是你留在武田家,立刻就能学以致用,在我这里却什么都干不了啊。”雨秋平有些愧疚地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现在连海都靠不到,只有木曾川里的几条小破船,你在我这里不是空耗光阴。”

“红叶不必担心,这个不着急。”伊丹康清听到这话,倒是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道:“我们从欧罗巴带回了好多图纸和模型,需要钻研很长时间。再不济,我也可以用木曾川上的船帮红叶训练一匹水手,以后总归会用到的。而且,我们还从欧罗巴带来了铸炮,也就是锻造大筒的技术,肯定能给红叶带来帮助。”

“铸炮?那可是不错啊!你到时候把这套技术给花丸他们看看,要是能自己铸炮那就再好不过了!”雨秋平有些兴奋地笑道,“花丸他们前些日子刚刚仿制出了铁炮,现在又有新的活要干了。”

“比起这个,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你。”伊丹康清似乎根本没有受到雨秋平喜悦情绪的感染,面色依旧十分低沉。他挥了挥手,一个等在路边的兄弟就一脸阴沉地牵着一个孩子,向雨秋平走来。那个孩子不大,估计也就2,3岁的样子,眉毛倒是特别地浓密。

“这是?”雨秋平看了眼孩子后愣了一下,疑惑地向伊丹康清看去。

“这是朝比奈二公子的遗孤。”伊丹康清沉默了片刻后,凝重地低声道。

“那我大哥他人呢?”雨秋平听到朝比奈泰亨的名字,下意识脱口而出问道。然后,他就怔住了。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遗孤”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心仿佛突然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狠狠地往下拽去,直至深不见底的深渊。

·

半个时辰后,雨秋平正呆坐在天守阁三楼的榻榻米上,双臂紧紧地环着膝盖,低声抽噎着。伊丹康清斜靠在桌边,也是双眸含泪。而那个朝比奈泰亨的遗孤,似乎还不怎么懂事,懵懂地在榻榻米上不安地坐着。房间的大门,则被龙子悄悄地留了一个小口子。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正透过那缝隙,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雨秋平的样子——刚才他在城门口忽然嚎啕大哭的样子,可是把龙子给吓坏了。

“我大哥他…那么英勇地为了今川家尽忠了…那个傻瓜…也只有他能够干出来这么傻的事情。”雨秋平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低声哽咽道:“一个人挑战上万大军…也亏大哥他干得出来。”

“家严和我说,武田信玄三令五申,不准任何人泄露朝比奈二公子那天的壮举。甚至为此,连壮烈牺牲的枪弹正保科正俊都秘不发丧,”伊丹康清不解地摇了摇头道,“听家严说,骏府城也被付之一炬。而武田信玄更是派人多方搜查,把所有和朝比奈二公子生前有关的记载和事物全部销毁,似乎想要彻底消灭他存在过的证据。而德川家似乎也和他配合默契,同样对朝比奈二公子的事情避而不谈。”

“而朝比奈二公子的遗孤之所以会辗转来到我的手上…也是拜德川家所赐啊。”伊丹康清用无比讽刺的话重重地低声道:“德川家在释放挂川城的战俘时,要求朝比奈殿下留下朝比奈二公子的遗孤和遗孀。朝比奈殿下心知大事不妙,怀疑德川家想要让朝比奈二公子彻底绝后来让他销声匿迹。故而随便从城中找了一个适龄的儿童,交给朝比奈二公子的遗孀带出去了,现在那两人已经音讯全无。而这个孩子,则被朝比奈殿下私藏带到了江尻,恰好遇到了我,就由我辗转带到了红叶这里。朝比奈殿下说,就算天下所有人都要追杀这个孩子,红叶也一定会护住他的。”

“竹千代也…”雨秋平听说德川家居然也配合起了这样的行动,心中没来由地一痛。武田信玄或许和朝比奈泰亨非亲非故,可是德川家康他可是和朝比奈泰亨一起相处过那么长的时间啊!他居然也狠得下心吗?那只是个孩子啊!你们为了灭杀我大哥所有生存过的痕迹,连孩子都不放过吗?

“我不明白,武田家和德川家为什么要这么做。”伊丹康清重重地摇了摇头,怨恨和愤懑溢于言表,“朝比奈二公子那样的壮举,不是应该为武家所歌颂吗?”

“康清,你不懂政治上这些弯弯绕。”雨秋平叹了口气,心里如同明镜一样清楚,“他们不仅要在肉体上消灭今川家,还要在心理上摧毁今川家的遗臣和今川家治下的百姓。他们会宣传今川家的倒行逆施,懦弱无为,自然要把这样忠勇的事迹给抹杀,以便于稳固在今川家旧领的统治啊…历朝历代,每次城头变幻大王旗,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

雨秋平说完这段话后,伊丹康清才恍然大悟。两人对视了片刻,竟无语凝噎。雨秋平沉默了半晌,忽然直起身,走到了朝比奈泰亨的遗孤身边。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雨秋平尽可能用着最温柔的声音,对这个还不懂事却已经丧父丧母的孩子说道。

“我叫松千代。”这小孩子虽然话还讲的不那么清楚,却似乎一点也不怕生,大大方方地讲出了自己的名字。

“松千代是吗?”雨秋平笑着蹲在小孩子面前,用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可是当雨秋平的视线对焦在松千代的脸上时,朝比奈泰亨的音容笑貌却仿佛突然浮现在眼前!那浓密的眉毛,炯炯有神的大眼,几乎和朝比奈泰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啊。

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的雨秋平骤然放声大哭,紧紧的把孩子抱在了怀里。

大哥是我在这个世界第一个遇到的人,也是第一个对我伸出援手的人。

如果没有大哥,我可能早就饿死在街头了,又哪里来的现在的日子。他对无家可归的我关怀备至,为一无所知的我遮风挡雨,这份恩情,又哪里还得完?谁曾想,8年前渡口一别,竟是永别。

忽然间,雨秋平的后脑突然有了柔软的触感。他愣了一下,睁开眼,发现松千代居然在用小手抚摸着他的后脑,似乎想要安慰他一般。

就像他的大哥当年那样。

“松千代,我叫雨秋平,雨秋红叶。”雨秋平强忍着哭腔,呜咽着对这脸上带着笑意的小孩子说道,“我是你爹爹的弟弟,你可以叫我叔叔。你爹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就住在叔叔家里,好吗?”

·

永禄十一年(1568)6月9日,黑田城天守阁内。

雨秋平正坐在桌案边批改着公文,时不时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今川枫带着朝比奈松千代和雨秋光在那边玩耍。雨秋殇和雨秋佑最近似乎已经过了玩闹的年纪——明明在雨秋平那个年代,8,9岁的孩子还都在无忧无虑地玩耍。可是他俩作为武家子弟,却依旧跟着竹中重治和天野景德分别在参谋部和法庭实习了。而雨秋岑也跑出去,和直江成元丸等一群年龄相仿的孩子在花园里玩闹。

由于松千代年纪小,还不懂事,他得以很快地就从颠沛流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跟比他小了一岁多的雨秋光,此刻正玩得不亦乐乎。

就在雨秋平发呆的时候,门口的侍卫却带来消息说,蓝翔花掘的军工司需要他去一趟。

雨秋平前些日子把伊丹康清带来的兄弟都安顿好了。一部分人开始整理从欧罗巴带回的西方桅式帆船的模型和图纸以及西方桅式帆船的操纵技巧、战斗方法,把他们按照雨秋平的要求会变成海军条例,以备将来的用处。另一部分人,则被雨秋平派去当了教官,利用木曾川水域的船只,去给那些野路子出身的水手们好好上上课。

而眼下最让雨秋平重视的,就是伊丹康清他们带回来的铸炮技巧——这可是领先日本战国好几个时代的产物啊!火炮,在日本战国时期称为大筒,是到了战国时代晚期才出现的产物。雨秋平前世,九州岛上日薄西山的大友家就是靠着大筒挡住了如日中天的岛津家的攻击,而德川家康也曾在大阪冬之阵时靠着用大筒炮击天守阁迫使丰臣家让步,可以说是威力巨大的武器了。

不过,伊丹康清的那帮兄弟也都没有具体的铸炮经历,大多是在造船厂里看着西方的工匠如何铸炮,或者和铸炮师傅打听的。那些零零碎碎,互相矛盾的经验和流程,想要变成真正的铸炮方法,还是需要巨大的努力。

雨秋平来到军工司后,蓝翔花掘立刻迎了上来。这位跟着雨秋平十年了的能工巧匠,却因为铸炮发了愁。一方面,铸炮的试错成本实在太高。炮身由青铜构成,熔炼青铜、制造磨具等等都耗费巨大。磨具的大小,铸炮时各项成分的比例,炮膛的打磨都十分艰辛,稍有不慎就是前功尽弃。另一方面,军工司现在又要负责铸炮,又要负责铁炮的量产,实在是忙不过来。索性,常磐备这次只扩招到了850人,在盔甲军械上没有太大的缺口需要补。

为此,蓝翔花掘已经数次扩招军工司,现在已经是一个人数多达上百人的大型工厂了——但是培训新的员工又要耗费不少气力。

而且,蓝翔花掘还指出,那些伊丹康清的兄弟们带回来的经验许多都有谬误。即使没有谬误,他们学习的也都是如何铸造舰炮,而不是雨秋平当下最需要的陆军野战炮,两者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你们暂时也不用太着急,还是先把铁炮弄弄好。等到铁炮的质量上去了,价格下来了,就可以量产了。”雨秋平发现蓝翔花掘累得白头发都出来了,有些心疼地宽慰道。

然而,就在蓝翔花掘带着雨秋平视察军工司的工厂时,雨秋平却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世故

“信实?”雨秋平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那一双视力53的眼睛,愣是眯了好久才有些疑惑地对着那个身影喊出了这个名字。

“唉?”那个身影听到雨秋平的呼唤后,猛地停下了手里的活,扭过头——正是穴山信实。后者正做着一些简单的零活,比如把废弃的铁炮枪膛打碎回炉这些。“殿下?”

“你小子怎么在这里?”雨秋平一下子哭笑不得,“不是给你们骑兵队放了三天的假期吗,你不好好逛逛你最爱的鲸屋,怎么跑来这里打下手了?”

“额…”穴山信实闻言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视线躲避着雨秋平,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啊~~我知道了!”雨秋平恍然大悟,用一副男人都懂的表情打量着穴山信实,缓缓地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该不会是才三天,就已经嫖得没钱了,只能到花丸这里打零工还嫖资了吧!”

“才不是呢!”穴山信实脸红脖子粗地反驳道,“实不相瞒,殿下!我已经……!”然而,就在穴山信实他打算义愤填膺地喊出什么时,他的话却戛然而止。

雨秋平看出了些蹊跷,就和蓝翔花掘打了声招呼,然后拉着穴山信实走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

“咋回事了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雨秋平有些担心地看了眼穴山信实,同时伸手就要往自己的怀里找金子,“要是手头有什么难处,可以找我说啊,在这打零工干嘛?”

“哎呀,殿下,您这是干嘛呢!不是您想的那样啊!”穴山信实看到雨秋平这么大方的样子,眼眸中闪过一丝感动,但是自己却是很坚决地把雨秋平的手从怀里给掰了出来,“在下不缺钱啊!在下这几年存了好多钱呢!”

“啥?信实你都能存下钱来了?”雨秋平惊讶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有些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你不是一直都是发俸禄的当天就去鲸屋里嫖光,然后借钱还嫖资吗?”

“殿下,士别三日,还有刮目相看呢!那是以前的我!”穴山信实看到雨秋平如此看到自己,十分不满地跺了跺脚道,“实不相瞒!我都已经好久没去鲸屋嫖过了!”

“哈哈哈哈…好好好!柳下惠坐怀不乱!”雨秋平闻言笑得有点喘不上起来,忍俊不禁地挖苦道。

“真的!殿下我说的是真的啊!”穴山信实看到雨秋平居然反而笑了起来,面子上不由得有些挂不住,十分认真地再次强调道。

“好的好的,我信了。”雨秋平闻言努力忍住笑意点了点头,但是嘴角还是爬得高高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殿下。”看到雨秋平还是这个样子,穴山信实只是叹了口气。随后,他用平时战场上汇报军令的动作行了个军礼,严肃地低声道:“在下说的都是真的。若是半句有假,天打五雷轰。”

穴山信实这样的举动,倒是让雨秋平停止了笑意,而是转而用一种诧异的近乎看陌生人的眼神望着穴山信实。

雨秋平沉默了半晌后,眼神有些躲闪,但是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挣扎地开口问道:

“兄弟…你是不是嫖太多了…那里不行了?我这里有些明国偏方,说不定能给你治治!”

穴山信实差点当场晕过去。

·

“什么?原来你是因为井伊夫人才再也不去鲸屋的啊!”听完穴山信实讲述的自我救赎经历后,雨秋平不禁有些为井伊直虎的影响力感到惊讶:“你居然因为她的一句话,就再也没有去过鲸屋了?怪不得我之前听仲秀他们几个抱怨,说你和查理一样,都不和他们一起去鲸屋好久了。”

“是啊,就是如此啊。”穴山信实闻言叹了口气,双手深深地扶额,“好久没和兄弟们一起快活过了。等我追到了直虎小姐,一定好好陪兄弟们玩个痛快!”

“你不怕井伊夫人一脚把你给踢了?”雨秋平笑着打趣道,“说起来,你不去鲸屋对你追求井伊夫人真的有帮助吗?”

“当然啊!怎么会没有呢?真没有我还会这么做吗!”穴山信实听到这句话仿佛受到了刺激一般一下子直起腰来,高声道:“自从我不去鲸屋之后,直虎小姐对我的态度好多了!我都在她家里和她还有虎松吃了十六顿饭了!”

“记得还挺清楚。”雨秋平拍了拍穴山信实的肩膀,颇为感慨地勉励道:“要是你和井伊夫人能终成眷属,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啊。”

“是啊,而且不去鲸屋后,我还省下了不少钱,能给家里多买不少东西。而且虎松也不小了,过几年就要元服了。这孩子没有父亲,元服的时候如果殿下不为他主持,估计就能轮到我了。我打算多攒点钱,到时候送他匹骏马,再给他来一套南蛮胴,让他风风光光地元服!”穴山信实憧憬着未来的生活,脸上不禁浮起了幸福的笑容。

“这想法不错,到时候虎松的元服就让你来好了。”雨秋平闻言也是一笑,在穴山信实的背上使劲地拍了拍。

“不过啊,这不去鲸屋好是好,但是可把我给憋坏了啊!”说到这里,穴山信实这个大男人却几乎落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啊!“每天都憋得慌,难受的不行,在街上看到个女的就浑身难受,我甚至觉得我瞅母马的眼神都不大对!”

“噗嗤!”雨秋平被穴山信实一下子给逗乐了,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你不会真的忍不住去找母马吧!”

“我也不想的啊!平时每天训练,累得不行,倒也还好。但是这一闲下来啊,真的是浑身难受。”穴山信实边说边耸了耸肩,抖了抖手臂和大腿,仿佛真的浑身都不舒服一般,“所以我就跑来花丸这里干点体力活,也算是为咱们雨秋家做点贡献。”

“呦?对我们雨秋家这么赤胆忠心啊!”雨秋平闻言又是揶揄道,随后便转过身来,用一副神秘的表情望向穴山信实:“看在你这么忠诚的分上,我倒是可以教给你一个,不用去鲸屋也能一个人派遣的方法。”

雨秋平满意地看着穴山信实原本黯淡无光的双眸里瞬间闪起光彩,随后用一副江湖老郎中的调调说道:“这是我们明国秘法啊,你小子偷着乐就行了,可不要外传啊。”

“尤其是千万不要让你们主母知道了!不然看我不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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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穴山信实欢天喜地地从工厂里一溜烟地跑掉后,雨秋平也被他那乐天的精神感染了,哼着小曲走回了天守阁,刚好遇上了值班回来的龙子。

“龙子啊,”雨秋平心情大好,笑着揉了揉龙子满头的黑发,惹得后者小脸一红。“你觉得信实他最后能不能追到井伊夫人啊!”

“穴山大人吗?”龙子眨了眨眼,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后,轻声笑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吧!我感觉井伊夫人也对穴山大人有点好感的吧…”

“哈哈,希望吧,虽然我感觉那小子就是在单相思!”雨秋平把手背在背后,缓缓地踱着步子道:“这单相思可真是辛苦啊,唉!还是两情相悦来得好。单相思想要终成眷属,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他走着走着,身旁的龙子却没有了声音。雨秋平愣了一下,扭过头来,发现小姑娘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但是脸上的神色却微微有些怅惘。

雨秋平这才忽然意识到,龙子今年也已经17岁了,在这个时代,早就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只是他在潜意识里,仍然把她当成8年前在野外遇到的那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当年那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小女孩,如今也已经出落地亭亭玉立,是个风情万种的姑娘了。

他印象中,似乎有和龙子商量过嫁人的这件事。不过龙子似乎表现地非常抗拒,当时她年纪也不算太大,雨秋平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不过现在龙子要是再不结婚,年纪就偏大了,是时候好好谈谈这件事了。

“龙子啊,和你商量个事呗。”雨秋平忽然开口打破沉默,龙子也蓦然抬起了头,望向了雨秋平的双眼。

“你看你今年也都17了,不小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雨秋平微笑着,用尽可能温和地语气低声道,“有什么有什么看上的夫婿啊?我去帮你说说,让他来给你提亲。”

然而,龙子的脚步却骤然停了下来,望向雨秋平的眼眸,也在闪烁了一下后,黯然的低了下去。

“怎么了吗?”雨秋平有些伤脑筋地挠了挠头发,也停下了脚步,和龙子相对而立。

龙子沉默了片刻,好几次小嘴抿了抿准备开口,却都没能说出话来。良久,她憋了半天,终于磕磕绊绊地吐出了几个字:“龙子不想嫁出去。”

“为什么呀?女孩子总归都要嫁人的呀?”雨秋平不解地弯下腰,低声询问道。

“嫁出去了就要和殿下和夫人分开了。”龙子低着头,不肯直视雨秋平的双眼,有些委屈地低声道:“龙子不想和殿下和夫人分开。”

“还想留下来给我们当侍女啊?”雨秋平闻言一笑,循循善诱地轻声哄道:“那没事呀,我可以在侍卫立给你挑个夫婿,以后吃住还是在一起呀。”

“我不要。”龙子耍小脾气一般低声嘟囔道,使劲地摇了摇头。

“可是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呀。”雨秋平还是不死心,继续轻声劝道。

“我不要!”龙子再次重复道。这一次,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龙子匆忙闭上嘴巴,可是哭腔还是不争气地从缝隙中漏了出来,逐渐就变成了轻声的呜咽。

“好好好!不要不要!龙子不嫁人哦!”雨秋平一看,自己居然把小姑娘给惹哭了,匆忙打住。他弯下腰,缓缓地把龙子拥入怀中,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敲打,就像自己以前哄小女孩时那样。

龙子把下巴搭在雨秋平的肩膀上,泪珠止不住地滑落,打湿了雨秋平肩膀上的衣襟。她脸色微红,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环住了雨秋平的背。

耳边不断回响着,雨秋平刚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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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相思想要终成眷属,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第三百八十八章 美人

永路十一年(1568)6月17日,雨秋平带着本多忠胜、龙子等几个侍卫,去领地内巡查。然而,还没等他离开黑田城城门多久,就忽然发现了鬼鬼祟祟的一行人。

“仲秀那小子。”雨秋平一眼认出了领头的御前崎仲秀。今天又是常磐备的假期,足轻和军官都放假了。不过雨秋平自问没有记错的话,御前崎仲秀他们这些高级军官,这几天应该被布置了不少有关落实竹中重治的军事演习的文案工作才对啊!怎么还有闲情雅致跑出来游山玩水呢!

“你们几个都别出声,我们悄悄跟上去看看。”雨秋平翻身下马,坏笑着朝几个侍卫打了个手势,“那帮家伙肯定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雨秋平的几个侍卫还有龙子都是满脸期待,无聊的巡查之旅居然多了有趣的插曲。然而,本多忠胜似乎对雨秋平的作为有些不满,认为他不该耽误行程去看热闹。

“好啦,锅之助你是要不满意就不用去了。”雨秋平看出了本多忠胜的不满,笑着把自己的马缰递到了他的手上,“那你就留在这里帮我们看马!我们几个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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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带着龙子和三个侍卫,小心翼翼地跟在御前崎仲秀他们一行人后方。只见他们在黑田城城下町里七绕八拐,几乎都要把雨秋平给转晕了。看得出来,御前崎仲秀他们几个的确是发现了啥了不得的事情,一个一个急得不行。御前崎仲秀、前田庆次、穴山信实、吉岗胜政、小川佑东、新显成亮、宇治秀高、北畠景家这一帮他身经百战的手下,居然连屁股后面跟着自己的家主都没有发现。

终于,前面的那一撮人在一处街道的角落边停了下来。随后在御前崎仲秀的指挥下,大家都是缓缓蹲了下了身,慢慢地向着远处的一处院墙一般挪过去,宛若一群过河的鸭子。雨秋平顺着他们的路径向前看去,发现那是一个茶馆。由于位置偏僻,生意不算特别兴隆。院墙里面摆着四五个桌子,有三桌客人正在喝茶。

“他们几个干嘛呢?这茶馆里有啥猫腻啊?”雨秋平不记得嘟囔了一声,继续盯着他那几个下属看去。发现他们七八个大男人,就那样背靠着茶馆矮矮的院墙,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双手扒着院墙,微微地抬头起身,让眼睛的视线能够越过院墙的水平线向里面看去。

然后,这八个大男人就齐齐地怔住了,一动不动地愣在那里。只见他们各个双眼放光,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墙里面看着,穴山信实的嘴边还隐隐有口水流出。

“我去,至于吗?”雨秋平看到这几个下属痴呆的样子,一下子被逗乐了出来。一旁的龙子见状匆忙窜上一步,踮起脚尖捂住了雨秋平的嘴巴,生怕他的笑声惊扰到了御前崎仲秀他们,导致被发现。然而,龙子显然想多了,那七八个大老爷们就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茶馆里,根本没有注意到雨秋平的笑声。

这一下彻底激起了雨秋平的好奇心,他和他的几个侍卫以及龙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就没打算继续跟踪,而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拍了拍手高声道:“你们几个小子!鬼鬼祟祟地干嘛呢!”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即使他已经走到了他们身后,他的几个部下依旧对他不理不睬。雨秋平正准备给站在中间的御前崎仲秀脑袋上狠狠一拳,但是他也立刻愣在了那里。

因为他的视线,不经意间地看到了不远处茶桌边端坐的一位女子。而那位女子,也因为雨秋平的高声喧哗,而碰巧望了过来。眼眸交汇间,雨秋平只觉得浑身触电一般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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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女子精致的面庞,有着勾魂夺魄的魅力,在一瞬间就能让男人为之倾倒。她面容如水般柔顺,一双晶莹剔透的美眸流转间,就让人移不开目光。而在左眼的眼角,还有一颗小小的惹人怜爱的泪痣。俊俏的小鼻子,朱唇皓齿,还有那及腰的长发。这容颜,让雨秋平脑中几乎第一时间跳出了一个词:红颜祸水。

如果单论面部的美丽,这女子几乎和今川枫不相上下,甚至还略胜分毫。因为她的面庞实在是太软了,给人一种小家碧玉的娇羞感,白皙的脸颊上似乎永远带着些许羞红。

但是,她的身材却略显单薄瘦小,没有今川枫那样凹凸有致的曼妙曲线。看她的年纪,估计也已经二十多岁了,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有所成长了吧。

想到这里,雨秋平突然回过神来。二十多岁的姑娘这么好看,大概率是已经嫁人了,自己这样盯着人家看,实在是太过失礼了。

雨秋平匆忙回过神来时,那个女子已经看到了这边偷窥的好几个大男人。只见她原本白皙的脸颊上迅速腾起了两抹玫瑰色的红晕,仿佛一个熟透了的苹果。她匆忙起身,看也不敢回头看一眼,就十分羞涩地快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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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中午,黑田城天守阁内。

“你倒是长本事了啊,平!”从龙子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后,今川枫就把雨秋平罚跪在搓衣板上,自己围着他缓缓踱步,佯装愤怒地高声道:“带一堆属下去偷窥人家少妇?嗯?你很厉害的嘛!”

“没有没有!枫儿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啊!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雨秋平满脸怨念地看着告密的龙子躲在角落里偷笑,自己忙不迭地用着十分乖巧的语气说道。

“那你说啊。”今川枫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雨秋平。

“事情是这样的!一开始,我在巡查时,偶然发现…”雨秋平刚想开口解释,没想到今川枫立刻就在脖子后面的肉上狠狠地捏了一把。

“哎呦我去!”雨秋平痛地惨叫了一声。

“我不听!”今川枫满意地看着雨秋平痛苦的样子,用小女孩任性使气般的口吻娇嗔道。

“那…那我认错还不行吗?”雨秋平右手抚摸着疼痛地脖子,温顺如绵羊一般老实地道。

“光认错有什么用?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平?”然而,今川枫似乎并不买账。她在雨秋平面前弯下腰来,凝视着跪在地上的雨秋平。然而,她却没有注意,自己这个姿势会导致衣服垂得很低,胸前春光刚好被雨秋平一览无遗。

“你在看什么呢!你这欺心的骗子!”今川枫发觉雨秋平眼神飘忽后,脸一红,立刻柳眉一皱,狠狠地又掐了雨秋平的脖子后面一下,又把后者疼得够呛。

“不是的!枫儿!我真没有那个想法!”雨秋平此刻已经被今川枫折腾地神经衰弱了,苦不堪言地哀嚎道:“我真没有要偷窥的意思啊!天打五雷轰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今川枫看到雨秋平认错态度居然这么良好,也被他给逗乐了,“谅你有色心也没色胆,这么多年了连个妾都纳不会来。”

“什么嘛!那还不是因为我用情专一!”听到今川枫居然瞧不起自己后,雨秋平立刻不满地高声嚷嚷道,却被今川枫又是一手掐住了脖子,只得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不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了,”今川枫朝着雨秋平得意地挑了挑眉毛,笑着说道:“刚才歧阜城来人了,说是织田大殿要见你。”

“见我?有说什么事情吗?”雨秋平好奇地抬头问道。

“似乎是将军家来使节了。”

·

雨秋平当天晚上就风尘仆仆地赶到歧阜城了,饿着肚子的他还没做下来好好吃几口饭,就被织田信长叫到天守阁里去了——这也确实是织田信长的办事风格。

“参见主公。”雨秋平向正扶着栏杆,眺望着西方夜空的织田信长行礼道。

“红叶,别费那功夫行礼,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吧。”织田信长看都没看雨秋平一眼,随手挥了挥衣袖。雨秋平于是找到了一个放在走廊上的小箱子,坐到了上面。

“主公召见殿下,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雨秋平看到织田信长并没有主动来给他发布任务,于是疑惑地开口问道。

“也没什么,余就是想问问你个问题。”织田信长闻言回过头来看了雨秋平一眼,又重新扭头回去望着西方。他抽出折扇,遥遥地点了点西边——京都的方向。“你觉得本家现在上洛,时机合适吗?”

雨秋平闻言一怔,大脑飞快地运作起来。今年是永路十一年(1568),在原本的历史上,织田信长就是在这一年接到了将军足利义昭的邀请,起兵上洛,进攻三好家拥立的伪将军足利义荣。而织田家,也就是在织田信长的这个决策下,抓住了时代的机遇,一举从一个地方大名一跃成为了制霸全国的霸者。

不过这一世,三好家并没有因为松永久秀而人才凋零,分崩离析,反而一如既往地强大。而流亡的将军,也不是那个软弱的足利义昭,而是个性要强的剑豪将军足利义辉。而织田信长刚刚吃下尾张一年不到,根基未稳,怎么看也不是能够立刻上洛的样子。

即使如此…雨秋平抬起头,望了一眼织田信长的背影。这个志在天下布武的男人,也一定会迎难而上的吧。

“天赐良机,还望主公抓住机会。”于是,雨秋平沉声说出了这句话。

“好!”织田信长闻言兴奋地低吼了一声,猛地转过身来,满意地看着雨秋平道:“余问了米五郎,问了权六,问了佐渡,问了三左卫门,问了彦右卫门,没有一个人敢和余说,这是天赐良机的!”

“那些鼠目寸光的家伙们啊,不思进取,坐稳了一亩三分地就想着守成。难道要等到三好家坐稳了近畿和四国,再去上洛挑战吗?只有你小子,跟得上我的思路。”

“足利家来使节了,邀请我们上洛。虽然那些家伙都不同意,但是余心意已决,一点要抓住时机!就由你去和他谈吧。”织田信长把扇子随手扔向雨秋平,后者手忙脚乱地把扇子接住。

“名字好像叫做明智光秀,还是什么的。”

第三百八十九章 明智

两天后,雨秋平作为织田家的使节如约赶到美浓国赤坂城的天守阁内。来自足利家的使者明智光秀约好了,在今日中午和他详谈。按照织田信长的意思,将军这次派人联络他,肯定是想要组织联盟出兵上洛了。他跟雨秋平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联盟里占据主导权。如果足利义辉还想拉着他所依附的朝仓家一起上洛的话,那么一定要让织田家成为此次上洛的盟主,不能给足利将军或者朝仓家做了嫁衣。

“真是个麻烦的要求。”雨秋平进了城门后,就把马缰交给了一旁的龙子,自己快步走向天守阁,同时不满地低声抱怨着:“朝仓家可是名门,坐拥越前若狭,怎么会愿意给我们织田家这样的暴发户打下手。足利义辉更不比前一世的足利义昭,可是个十分要强的刚烈男子,又怎会愿意任人摆布?”

雨秋平嘴上嘟囔着,人已经走到了天守阁。然而,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等他走到二楼的会客厅时,却被告知明智光秀已经到了多时。

“这么早的嘛?”雨秋平闻言不由得一惊。之前他一想到又可以见到历史上有名的人物,心情就十分地激动,因而已经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个时辰。没想到,明智光秀居然到得比自己还早。

雨秋平拉开房间的门,一股淡淡的清香立刻沁人心脾。他诧异地扭头看去,发现一个身着宽松武士服的男子正用十分儒雅的姿势跪坐在那里——这样的坐姿,雨秋平只在今川枫和今川义元的身上看到过。而他面前的桌案上,则摆着一整套的茶具。只见他灵巧的双手正用各种茶具进行着复杂的操作,看起来正在煮茶。

他不知是太过沉溺于茶道还是什么原因,居然对雨秋平拉门和问好的声音充耳不闻。直到雨秋平在他面前跪坐下来,他才恍然意识到他要谈判的对象已经来了。

雨秋平细细打量了一眼这个鼎鼎大名的战国名人——也是在他的前世进行了战国历史上最为劲爆的谋反的那个人,他可是把即将统一天下的战国风云儿织田信长在本能寺里做成了烧烤,一手终结了织田家的霸业。

明智光秀面容清秀,脸上抹着一层厚厚的粉,眉毛也画过,是那种传统公家用到的礼仪,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容貌。而他的身材则有些瘦小,估计只有一米六左右。不过,出乎雨秋平意料的是,明智光秀看上去却十分年轻。如果雨秋平没有记错的话,在他前世的历史上,明智光秀发动本能寺之变时已经五十多岁了,那现在应该也要将近四十岁了啊——可是他看起来却像是没到三十的青年。莫非是因为修身养性,保养得好吗?

明智光秀注意到雨秋平落座时,就飞快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准备向雨秋平问好。然而,当他的视线逐渐落在雨秋平的脸上时,却忽然怔了一下,那句问候也没能说出口。

“明智殿下,久仰大名。”雨秋平于是微笑着率先行礼道,“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啊。”

“雨秋殿下过奖了。比起殿下的鼎鼎大名,在下的这些浮名又算得上什么?”明智光秀回过神来,谦和地笑道,十分恭敬地还了一礼,“还望殿下稍等,在下的茶道还差些许。”

“好的好的没问题,毕竟我也到早了,没到约定时间。”雨秋平十分大度地笑了笑,同时十分好奇地看着明智光秀摆弄着桌上的茶具。只见他的坐姿依旧是那么儒雅,双手的动作都是一丝不苟,繁复麻烦的茶道工序和动作在他手里却行云流水一般地完成。等到他终于大功告成时,雨秋平看得还意犹未尽。

“雨秋殿下,请。”明智光秀完成了所有工序后,为雨秋平斟了一杯茶,双手奉到了雨秋平身前。

“多谢了,明智殿下,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雨秋平接过明智光秀递来的茶杯,按照今川义元一切教他的礼节,慢条斯理地开始品茶。明智光秀见状微微一愣,随后嘴角便浮现出了满意的神色。

“没想到雨秋殿下也颇通茶道。”明智光秀有些惊讶地赞叹道,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越前总有人传言,说尾浓都是不懂风俗的粗俗武士,今日一见却并不是这样啊。”

“各地风俗各不相同,有的重情,有的尚礼,本无高下贵贱之分。”雨秋平又浅浅地抿了一口茶,委婉地说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越前诸君又多是爱乡之人,自然觉得故乡的文化得天独厚,对尾浓有所非议也实属人之常情。”

“雨秋殿下的谈吐,真是有明国得道之士的风范啊。”明智光秀闻言欣慰地一笑,随后再次恭敬地拱手道:“在下不才,愿与雨秋殿下结交。如果雨秋殿下不嫌我高攀,直呼我光秀便可。”

“光秀客气了。”雨秋平也是一拱手道,“我也不多矫情了,直呼我红叶便可。”

“行。”明智光秀闻言微微颔首,“既然红叶如此爽快,那我也就不跟你客套了。我此次奉将军之命出使,是来和织田家商讨上洛事宜。逆贼松永谋权篡位,佞臣三好助纣为虐,废黜正统将军,改拥立伪将军足利义荣。我主眼看社稷倾覆,寝食难安,日夜兴叹。天下正义之士也无不痛心疾首,惟愿匡正天下,铲除奸佞,让将军还于京都。奈何三好松永实力庞大,仅凭我主和朝仓家的实力难以全胜,因此派我前来邀请织田家一同起兵上洛勤王。”

来了…雨秋平心中暗暗念道。而且这明智光秀这一番说辞,当真厉害,一看就是精于舌辩的外交达人。短短一段客套话,看似什么都没说,但是又什么都说了。他先是表明了足利义辉正统的身份和起兵上洛的合理性,又指出天下人都想要拥立足利义辉回京,仿佛不这么做就是非正义之人一般,让自己站于道德的制高点。随后,他也委婉地承认自己实力不足,但是却不肯明说自己不是三好松永联军的对手,而是说“难以全胜”,让织田家的加入不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降低织田家的分量。最后,又说是足利义辉邀请织田家上洛,而不是织田信长拥立足利义辉上洛,从而使得足利义辉在盟军中占据主导权。

雨秋平思量了一二,在谈判的这个阶段,就是要双方漫天要价,不断试探对方的底线。这种时候决不能让步,反而要做出较为强硬的姿态。

“光秀你说的是。”雨秋平点了点头,随后佯装惋惜地叹了口气道:“只是承蒙公方殿厚爱了。织田家现在刚刚平定美浓,根基未稳,仍有不少斋藤家余孽作祟。而尾张美浓鏖战数十年,早已是人丁稀少。织田家旧力方去,新力未生。纵使我家主公忠肝义胆,此刻怕是也有心无力啊。”

明智光秀闻言并没有什么表情波动,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般。他缓缓地端起茶杯,也浅浅地酌了一口,继续平静地望着雨秋平。

雨秋平见到明智光秀似乎不为所动,心中微微有些紧张。但是他依旧不慌不忙地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继续用非常务实的口吻说道:“而且三好家也是领地超过一百五十万石的强者,松永家在控制了山城国后领地也超过六十万石,绝非易于之辈。还望将军殿下从长计议啊。”

“这一点,红叶倒是说的不错。松永家控制了大和国大部分领土以及山城国的部分领土,领地估计在60万石左右。而掌控着河内、和泉、摄津(石山御坊除外)、近半丹波、近半播磨、一小半纪伊、淡路、阿波、赞岐的三好家,着实是近畿的庞然大物,总石高数可能要超过150万石。”明智光秀似乎是认可了雨秋平的说辞,不过随后,他立刻话锋一转道:“但是织田家控制了尾张和美浓,总石高数大约有110万石。而掌控着越前和若狭的朝仓家领地大约有60万石左右。如果织田家和朝仓家联手,实力并不逊色与三好家和松永家。如果还能拉上北近江40余万石的浅井家,甚至能够取得优势。浅井家作为朝仓家和织田家共同的盟友,想必不会拒绝出手相助。”

“光秀所言甚是。”雨秋平微笑着点了点头,将茶杯平放于桌案上,微微向着明智光秀的方向推过去了一点:“只是我们这边是联军,有可能人心不齐啊。”

他这么一说,其实是委婉地提示明智光秀:联军人心不齐,需要统摄人心。换而言之,就是要选出一个领导者——而领地最多的织田家自然当仁不让。

“莫非三好家和松永家就是铁板一块了么?”明智光秀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我军能够以将军殿下为核心,凝聚军心。对面的伪将军,显然不足以服众啊。”

明智光秀的这一番话,如同棉花一般让雨秋平的攻击没了效果。他非但指出雨秋平的担心有些过度,同时还巧妙地借力打力,把足利义辉说成了联军的核心,让雨秋平一时哑口无言。

若是接受了这样的条件,织田信长肯定要让雨秋平吃不了兜着走了。

“唉,有将军殿下领导,我们自然都是放心的。”雨秋平干笑了两声,低声道:“只是织田家现在确实有心无力。家中诸多重臣可没有主公那样的情怀,若是不能增加他们的领地,他们可不愿意劳师远征啊。”

雨秋平提出了新的接口后,明智光秀却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见招拆招,而只是默默地垂下眼帘,微微叹了口气。

良久,他用幽幽的声音低声道:

“红叶,你知道吗?这天下之所以会乱,就是因为你们这样的人啊。”

第三百九十章 说教

“哦?”雨秋平闻言颇有些讶异。刚才他和明智光秀两个人的谈判,虽然唇枪舌剑不断,但基本上都是用暗藏玄机的隐语互相试探,虽然电光火石,但是却不伤和气。在这方面,他自问也不是明智光秀的对手。然而,明智光秀此刻却突然把幕布揭开,似乎是想要直截了当地把话说死了。

这样谴责雨秋平和织田信长等人…不就是等于放弃合作了吗?

雨秋平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用疑惑的眼神望向了明智光秀。

“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红叶此行是奉织田殿下之命,来争取上洛的主导权的吧。”明智光秀眼眸一闪,言辞也变得锋芒毕露:“想让朝仓家成为陪衬,公方殿也成为傀儡。然后上洛成功,取代三好家成为第二个近畿霸主。把公方殿捏在手里,仿效魏武帝挟天子以令诸侯,仿效平家控制王室而号令大名?”

既然明智光秀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雨秋平觉得再退让也没有什么意思,索性直接正面怼了上去道:“光秀说的不错,主公就是这么想的。”

明智光秀闻言倒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哀婉地长叹了一口气。半晌后,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无奈地开口道:“实不相瞒,我早就预料到了织田家会是这样的态度。自打将军失去权柄以来,百余年来一直都是强势大名的玩物。真正立志匡正幕府和天下的,寥寥无几。”

“应仁之乱以来,日本战乱不休。控制京都和将军的,先是细川家山名家,然后是大内家,接下来是三好家六角家,现在是松永家。每一次更替,都伴随着战争、瘟疫、饥荒,近畿百姓深受其苦。”明智光秀将茶杯轻轻地往桌案上一顿,痛心疾首地沉声道:“现在又要加上织田家了吗?如果每一个大名都野心勃勃,心怀不轨,那天下又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战乱又何时能够终止?幕府又何时能够恢复权威?”

“光秀莫非指望织田家能够像是仗义的大侠一样,为将军夺回近畿,然后分毫不取飘然离去?”雨秋平望了眼眼前有些激动的明智光秀,用平静的语气低声道:“这不现实。”

“不必红叶多说,我心里自然清楚。”明智光秀闻言惨然一笑,微微点了点头,“只是我已经不愿意再看着这治乱循环不断地重复下去,苦天下百姓久矣。这一次将军不会做出任何让步,一点要让自己成为上洛的主导,不再任人鱼肉,重新复兴幕府,还天下太平。”

“也就是说,只要织田家还想要争夺上洛的主导权,这谈判就无法进行下去了是吗?”雨秋平深深地扶额,有些无奈地开口问道。

“没错。”明智光秀的语气逐渐恢复了平静,却透露出了一股冷若坚冰的决绝。

“可是公方殿如果没有织田家的帮助,是绝对无法上洛成功的。”雨秋平仍然不死心,试图用道理说服明智光秀:“近畿附近,能和三好家抗衡的只有织田家了。上杉家上洛的必经之路——北陆道常年为冰雪覆盖,难以远征;武田家尚在和德川家纠缠,无力西进;毛利家距离近畿太过遥远,很难在近畿留下太多兵力,否则大内家的教训就是前车之鉴。试问,将军又去从哪里找来强援?”

“可是找来织田家又有什么用呢?局势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只不过操控傀儡的人从三好家变成织田家了。”明智光秀微笑着摇头,一针见血地指出道:“如果上洛之后将军仍然拿不回幕府的权力,岂不是白白让近畿百姓再次遭遇兵灾?”

雨秋平被明智光秀驳斥地哑口无言,为了掩饰说不出话的尴尬,只得端起茶杯,饮了一大口茶水。似乎明智光秀和足利义辉的立场非常坚定,铁了心要让将军家成为上洛的指挥。可是织田信长根本不可能接受足利义辉的节制,事情就这样僵住了。足利义辉到底不是前世历史上那个软弱的足利义昭,不愿意为了上洛而成为傀儡。难道因为历史的改变,这一世织田家就没有上洛的机会了吗?

甘甜的茶水在唇齿间留香。

雨秋平心中也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当他放下茶杯时,心中的想法已经逐渐成型。

“我算是看明白了,想要说服作为将军家立场代表的光秀,已经是不可能了。”雨秋平微笑着抬起头,向着明智光秀开口道。

“真是非常遗憾。不过这也不能怪在红叶身上,政治就是这样冷酷。”明智光秀倒也没有生气,脸上的笑容依旧那样温和:“我们各为其主,立场不同。谈判虽然无法继续,但是能结识红叶,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嗯?谁和光秀说谈判无法继续进行下去了?”雨秋平忽然坏笑了一下,冲着明智光秀挑了挑眉毛。

“嗯?”明智光秀闻言一愣,这是这次谈判以来,雨秋平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慌乱和意外的表情。“红叶此言何意?”

“我刚才说的是…我无法说服作为将军家代表的光秀。”雨秋平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后,一字一字地低声道:“但是如果光秀能够站在织田家的立场上,一切就还大有可为。”

·

明智光秀闻言眉头一皱,这个一直以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文人武士脸上却腾起一抹愠色。雨秋平的这番话对于那些忠诚的武士而言可以说是很大的冒犯了。明智光秀刚要摇头回绝,雨秋平却是猛的一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是与否,还望明智殿下听完再做决策。”雨秋平用十分严肃的语气低声道。明智光秀看到雨秋平如此严肃,虽然心中自问自己绝不会动摇,但还是十分礼貌地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光秀,我问你,如果必须要牺牲你自己,才能终止你所说的治乱循环,你愿意牺牲吗?”雨秋平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

“义不容辞,哪怕是直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也在所不惜。”明智光秀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公方殿呢?如果能够终止治乱循环,还天下太平,公方殿有牺牲自己的觉悟吗?”雨秋平再次缓缓地开口问道,同时不忘补充了一句:“光秀不用误会,我仅仅是做个提问罢了。”

“根据我对公方殿的了解,他的确是有舍生取义觉悟的人。”明智光秀没有犹豫,信誓旦旦地答道。

“那么,你觉得是性命重要,还是名分重要呢?”雨秋平心中一喜,却依旧不动声色地进行提问。他正在悄悄地把以前打辩论赛时质询的技巧用了出来——当一方只能回答,不能反问时,攻方可以通过设计逻辑问题链来诱使对方犯错。

“自然是性命。”明智光秀思考了片刻后,还是做出了选择。“名分象征着荣誉,但那也都是浮名。或许很多武士非常看重那些。但在我看来,只有留下性命,才能继续实现自己的抱负。”

“那如果你和公方殿为了匡正天下,连性命都可以舍去,一点名分是不是也不在话下?”雨秋平乘胜追击,双目凝视着明智光秀的双眼,再次抛出了问题。

“这…”明智光秀本能地察觉到雨秋平的问题中话里有话,“红叶莫非是想劝说公方殿放弃领导联军的名分?可我之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如果还是让织田殿下掌控全局的话,一切只不过是重蹈三好家控制将军的覆辙罢了。等到下一个强势大名崛起,依旧会找一个由头上洛来攻打织田家,战乱仍然无法终止。”

“你说的没错,但我不是这个意思。”雨秋平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茶杯,微笑着补充道:“我并没有让织田殿下控制公方殿的意思。”

“那红叶的意思是…”明智光秀眯了眯眼睛,有些不安地拈了拈衣角。

“光秀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将军,会是怎样的场景?”雨秋平缓缓地抬起头,把视线从茶杯上转移到明智光秀的眼眸上,满意地看着后者的眼神中闪过了片刻的惊慌和疑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眼眸却让他感觉有些熟悉。

“红叶此言何意啊?”明智光秀一直以来平淡如水的声音也微微地颤抖了起来,“难道织田殿下打算废止幕府吗?”

“没有,主公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我只是在说我的一些设想罢了。”和明智光秀的紧张相比,雨秋平此刻却是淡然自若:“光秀之所以那么纠结,是因为你已经在幕府这一棵树上吊死了。你想着的是恢复幕府权威就可以结束治乱循环,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就算公方殿真的打回京都,重掌大权,他又能怎么样?”

“缓缓地扩张自身领土,然后迫使其他大名向他臣服,最后一统天下?没用的,源赖朝和足利尊氏都这么干过。他们的权威或许能一度压服全国,可是那么多地方上的大名和豪族尾大不掉,早晚会再次掀起战乱。其中的佼佼者会成立一个崭新的幕府,然后再衰落,一遍一遍地循环。你就算拼劲全力帮助足利幕府复兴,又有什么用呢?足利义满权倾天下时,难道有人能料到足利幕府居然会堕落如此吗?万物盛极必衰,没有永远强盛的幕府,治乱循环也永远不会结束。”

雨秋平的话似乎深深地触动了明智光秀,后者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后,就低垂了下去。他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正在进行激烈地思想斗争。

半晌后,他忽然抬起头来,苦笑着问道:“找红叶这么说,治乱循环是永远结束不了的。只要有人统一了天下,最终还是会再次乱起来。我是想不明白有什么别的方法了,还请红叶明示。”

第三百九十一章 归附

“我也没什么明示的,毕竟我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雨秋平摇了摇头,十分谦虚地笑道:“你有没有考虑过,或许我们不需要一个幕府,甚至不需要一个天皇,来靠着个人或者一家的权威来维持太平,而是可以去建立一套人人都需要服从的律法和制度,来约束天下每一个人。”

“可是律法和制度也需要有人来执行,到头来还是一样。”明智光秀颇有微词地摇了摇头。

“除了这套制度上的东西,还要在精神上对天下众生进行教化,让所有人都天生拥有法治精神。就是去遵守法律,信任法律,就如同三纲五常那样深深地烙印入天下百姓的心里。如此这般,就不需要幕府了吧。”雨秋平说完之后,自己也快速地摇了摇头,有些不满地说道:“哎呀,反正我也解释不清楚。”

“但是有一点,我倒是十分清楚。”雨秋平顿了顿,死死地盯着明智光秀,用信誓旦旦地语气沉声道:“如果一味地想要恢复旧有的幕府霸权,是绝对无法结束治乱循环的。以战止战绝无可能。”

“那红叶是什么意思?让我效力于织田殿下吗?可是织田殿下又能有什么办法结束治乱循环呢?”明智光秀感觉心中有些动摇,微微抬高了音调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我也不知道。”雨秋平说出这句话后,自己也乐了出来,“但是我只知道,我家的主公绝对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从小不遵法纪伦理,这么多年来旧制度已经不知道被他破弃多少了。无论是乐室乐座,兵农分离,他做出的革新都已经改变了旧有的制度。如果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够从旧有的幕府体制里脱离出来,那这个人一定是他。至于他具体会怎么做,我却不清楚。但是我只知道,他是革新者,绝对比那位一心想着恢复旧有幕府体制的足利将军来得值得依靠。”

明智光秀的脸色此刻已经是天人交战,他从来没有想过,一心报效将军来结束治乱循环的他,居然会在“报效将军”这个源头上动摇到如此地步。

“如果你能够站在织田家的立场上,一切就大有可为。”雨秋平看着明智光秀的模样,不忘乘胜追击道:“我相信你的口才,无论是说服也好,欺骗也罢。作为公方殿的亲信,你说的话很有分量,你一定能够想出办法让公方殿同意让织田殿下领导上洛大军,从而为织田家的霸业奠定基础。之后,就请相信这个一心想着革新的主公,让他来摸索解决治乱循环的路吧。我无法向你保证织田殿下一定能成功结束治乱循环,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不相信织田殿下而是跟着旧幕府抱残守缺,最后一定会失败。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拼一把呢?”

“的确,如果这么做,你的名声很有可能会受损,甚至可能会有性命之忧。”雨秋平看着明智光秀额头上微微沁出了汗珠,抓着衣摆的双手也在不住地颤抖。他顿了顿,拿起桌前的茶杯,递到了明智光秀身前。“但是如果能够结束治乱循环,这些对于你来说都是可以舍弃的,不是吗?织田家需要你的帮助。而织田家,比公方殿更有希望永久地结束这乱世。”

雨秋平望了眼明智光秀,又看了眼他身前的茶杯,轻笑道:

“来吧,做无悔的选择吧。”

·

6月20日中午,歧阜城天守阁内。雨秋平依旧坐在走廊上的箱子上,而织田信长则拿着雨秋平带回来的几张纸、

“好家伙,红叶你这家伙有点东西啊!”织田信长看着雨秋平带回来的几张纸,越看越高兴,最后竟然都乐了出来,狠狠地往雨秋平的头上拍了一下:“我让你劝说足利家把盟主的位置给我,你倒好,直接把足利家的使者给调略了!”

织田信长手上拿着的一沓纸里,其中有一张,就是明智光秀答应为织田信长效力的誓书。

“明智殿下一心为天下万民,主公可要做出些举措,到时候别让明智殿下失望啊。”雨秋平看着织田信长幸灾乐祸的样子,有些担忧地提醒道。这明智光秀可真是够果决,为了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什么都能舍弃。仅仅是听了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的一席话,追随了这么多年的将军说背叛就背叛。万一到时候织田信长没能遂了他的意去结束治乱循环,而是像前世历史上那样滥杀无辜,说不定明智光秀也会再次说背叛就背叛,再来一把本能寺之变把织田信长给烧烤了呢。

“哦?你和明智光秀聊了这么久,觉得他是这个怎样的人啊?”织田信长看了眼雨秋平,乐呵呵地问道。

“嗯…”雨秋平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他对明智光秀的担心直接告诉织田信长,而是避重就轻地答道:“是个谈吐很好的武士。”

“谈吐?具体说说?”织田信长似乎对雨秋平的描述有些好奇,一边继续看着手上的纸一边问道。

雨秋平措辞了一会儿,觉得总是词不达意,最后还是引用了程普对周瑜的评价:

“与周公瑾交,如饮醇缪,不觉自醉。”

“哦呦?你对那明智光秀的评价还挺高。”织田信长哼了两声,对着日光打量着明智光秀附上的另外几张纸:“不过他的谋略,倒是也当得起你的高看。”

在那几张纸上,明智光秀给织田信长呈上了他接下来劝说足利义辉的计划。他要求织田信长去联系足利义辉出家在外的弟弟觉庆(也就是前世历史上的足利义昭),把他接到织田家甚至为他还俗。同时,释放出如果足利义辉不愿意配合织田家上洛,织田家就会拥立觉庆上洛的谣言,以此来给足利义辉施加压力。同时,明智光秀自己会从侧近劝说足利义辉接受织田信长作为盟主的地位,并申请出仕织田家来监视后者的行动(实际上就是双面间谍)。

“你觉得能成吗?”织田信长把明智光秀的几张纸又还给了雨秋平。

“我觉得可以。只要那个觉庆有点野心,肯定经不住这样的诱惑。”雨秋平知道那个人就是历史上的足利义昭,自然明白他的秉性。

“那行,你去把这些交给佐渡守,让他去办吧。”织田信长拍了拍手,意思就是要把雨秋平赶出去,已经没他的事情了。

“外交上的事物,不是由丹羽殿下或者泷川殿下负责吗?”雨秋平听说居然要去找林秀贞,有些诧异地问道。

“这些见不得人的事,都是佐渡办的。别多问。”织田信长看了雨秋平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

在明智光秀的运筹下,一切都按照计划中制定的方案实施。织田家把觉庆从寺庙中接出来,并为他还俗,改名为足利义昭。这其实已经是非常僭越的行为了。因为按照将军家的传统,不继承将军之位的其他将军子嗣都必须出家。觉庆还俗,实际上已经是对足利义辉位置的巨大威胁了。

在织田家的压力和明智光秀的劝说下,足利义辉非常恼怒和不满地接受了织田信长的领导。据说,当天足利义辉甚至气恼地把他的爱刀童子切安纲的刀鞘都给砍断了。于是,由织田家而不是足利家起草了讨伐逆贼松永、三好的檄文,并由足利义辉附属,公告天下。而答应参与联盟的,还有朝仓家和浅井家。前者要求在上洛成功后把三好家和波多野家治下丹波一国的归属权交给他,而后者则要求无论如何一定要彻底消灭六角家,并对琵琶湖西岸的高岛郡、滋贺郡等领土提出了要求。

可以看出来,浅井家看在亲家的面子上,并没有对织田家提出太过分的要求。而上洛还未开始,朝仓家直接所要丹波一国,却未免有些狮子大开口的感觉了——更何况丹波一国还在战乱之中,波多野家也不是善与之辈,上洛联军不一定打的下来。织田信长为此非常不爽,但是在丹羽长秀等人的苦劝下也算是没有对朝仓家翻脸。

而织田家的家臣们,在得知主家确定要加入上洛联盟后,也纷纷摩拳擦掌,兴奋不已。打到京都去,这可是足以名垂青史的伟业啊!若是能在征途中立下战功,可是足以光宗耀祖的事情!而他们要面对的敌人,也前所未有的强大,更是让大家在紧张中又带着些许豪迈。原来的反对声,也在期待和兴奋中烟消云散了。不用说柴田胜家、森可成这些宿将,连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这些平时没个正经的人,也都在积极训练备战,准备在上洛时大显身手。

时间已经到了7月,这是秋收的时间。联盟的三家约好在秋收结束后,也就是9月份一起发兵西进。得知联军即将上洛后,松永久秀也是如临大敌。他向大和国内各个寺社进行摊派,要求他们出钱出力来武装松永军。同时,也在山城国和大和国进行大规模的普请和布防工作。而三好家的反应则耐人寻味得多了。由于他们早已退出京都。因此没有成为讨伐的众矢之的。然而,由于它和松永军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据忍者汇报,三好家已经从四国等地向近畿调送粮草,似乎是在积极备战。

而联军西进的必经之路,就是六角家所在的南近江,六角家的态度则更为暧昧不清。六角家本来和将军家关系极好,多次支持足利家与三好家、松永家对抗,六角家的先任当主六角定赖更是足利义辉元服时的乌帽子亲。当年足利义辉被从京都驱逐时,就是被六角家所庇护。然而,六角家近些年内忧外患不断,实力不断萎缩,在不久前被迫向松永家议和。在双方关系逐渐转好的同时,足利义辉也被迫流亡到朝仓家。

可是随着足利义辉重振声势,拉拢三家大名意图上洛,六角家的心思也活络起来,开始和松永家若即若离。而足利义辉念及旧情,也想要将六角家拉回自己的阵营,同时可以作为对织田信长的限制。所以,在联军出兵前的这段时间里,足利义辉一直在派出使者和六角家沟通,希望劝说它回心转意。

第三百九十二章 忤逆(1)

永路十一年(1568)8月24日,织田家在中、西美浓境内的豪族和重臣在结束秋收后,已经先期开始向近江国集结。这其中,包括了雨秋平的2500余人,森可成的2000余人,西美浓三人众的6000余人,还有作为织田信长派来的监军的池田恒兴的1000余人,总计接近12000人。这支先遣队的总大将,就是雨秋平。而足利义辉将军和他的奉公众,也会在8月底抵达近江。等到朝仓家和织田家的主力赶到近江后,大军就会开始上洛。联军的总兵力,可能会接近惊人的70000人——这是近畿多少年来都没有见识过的庞大军队。

8月28日,雨秋平率领着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了近江。

此时,他正坐在小谷城天守阁的三楼内,由浅井长政夫妇亲自为他接风洗尘。

不得不说,一年不见,阿市已经出落地越发漂亮了。已为人妇的她,身段和曲线已经完全不逊色于今川枫。而她的脸庞,更是比雨秋平之前偶遇的那个美人更为精致而惹人怜爱。而她举止投足间那股温婉可怜的气质,更是足以让众生倾倒。即使雨秋平和阿市已经算是熟识,但是久别后再次见到阿市的那一刻,还是难免有些震撼。雨秋平现在有些理解,为什么他的那些哥们即使都已经和今川枫挺熟的了,每次见面还是会特别失态。

就在不久前,阿市刚刚诞下了一个男婴,浅井长政和浅井家都为之欣喜若狂。浅井长政以自己以前的幼名新九郎来命名这个孩子,如果不出意外,他就将要成为浅井家的下一任家督。

“茶茶和阿初呢,怎么没看到她们俩?”雨秋平环顾了一圈,没看到那两个可爱的小姑娘,有些疑惑地问道。

“她们姐妹俩在哄新九郎呢。”阿市听到自己两个宝贝女儿的名字,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了微笑,“阿初自己还没多大呢,却特别喜欢哄弟弟。”

“这是好事呀。”雨秋平闻言笑道,用羡慕的眼光看向浅井长政和阿市,“都说女孩是父母的小棉袄。你们俩的小棉袄这么小就会照顾人,以后可是可以享福了啊!哪里像我家的那个岑儿,小小年纪比男孩子还调皮。”

“兄长不必妄自菲薄,岑儿那么聪明懂事,以后也一定会是个好姑娘的。”浅井长政一如既往得没有幽默细胞,丝毫没有听出雨秋平是在开玩笑,而是一本正经地答道。雨秋平和阿市闻言对视了一眼,随后便哈哈笑了起来。

“阿市?兄长?怎么了吗?”浅井长政看到雨秋平和阿市忽然都笑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十分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长政说得对。”雨秋平笑得合不拢嘴,笑着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来,长政,干杯!”

浅井长政闻言脸色一红,有些为难地看了眼自己手中装满酒的杯子,犹豫着该不该喝。这杯酒下去,估计他就要半醉了吧。

“对了,红叶哥哥。”一旁的阿市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伸出手在怀里摩挲着什么。片刻后,她就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递到了雨秋平的手里。

“这是什么?”雨秋平有些诧异地接了过来,发现是一个类似洋娃娃构造的东西。他缓缓地把那个东西展开,发现是一个用布绣的手套,里面塞了些棉花。

“这是茶茶绣的,她说要把这个手送给殇儿。”阿市想起自己女儿绣东西的样子,微微有些心疼地埋怨道:“茶茶她不听话,明还不怎么会女红,非要自己一个人绣,把手都戳破了好几个地方。”

“给殇儿的?”雨秋平似乎没反应过来一般,又再次问了一遍。

“对。”阿市闻言温婉一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道:“茶茶她自打见了殇儿一面后,平时总是跟我念叨殇儿,让我给她讲殇儿的故事。可是我哪里知道些什么呀。”

雨秋平望着手里的那个塞着棉花的丝织品,心中的思绪忽然飘得很远。记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大雪天,一个同样还不怎么会女红的少女,躲在山上的小木屋里,一针一线地为心上人绣着一个披肩,连手指都被扎破了好多地方。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着肩膀上的红叶披肩,脸上的笑容也忽然变得很温柔很温柔。

“怎么了吗,兄长?”浅井长政看到雨秋平忽然痴痴地笑了,有些纳闷地问道。

“没事没事,想起你嫂子的事情了。”雨秋平幸福地把那个布手套塞进了怀里,向着阿市点了点头道,“阿市和茶茶说,让她放心吧,一定带到。”

·

8月29日,足利义辉本人也抵达了近江小谷城。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2000足利家直属的武装力量——也就是奉公众。当天上午,位于近江的所有浅井家和织田家的高级武士,都在先期抵达的明智光秀的安排下,出城迎接将军的车驾。而他们的大军,也都被集结在了小谷城周围,来彰显联军的武威。

上午辰时六刻,象征将军的二引两马印出现在了北边的道路上。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足利义辉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坐在牛车里,而是一马当先,策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只见他一身英气逼人的阵羽织,左右各佩戴着童子切安纲和鬼丸国纲两把天下名刀,身后的奉公众一看也是训练有素,乍一看倒有些将军巡视的威武气魄。织田家和浅井家不少没见过世面的低级足轻,这是第一次见到高高在上的将军,纷纷激动不已地发出欢呼。对于他们来说,他们那些主公和家督即使地位再显赫,也不过是厉害的凡人。而足利将军这样代代相传的高贵身份,即使再落魄,也是如同神人一般的存在。

足利义辉看起来对联军迎接他的礼仪非常满意,也很受用足轻们的欢呼,本来绷着脸的他此刻微微露出了微笑。等他策马缓缓走过欢呼的足轻,就来到了雨秋平、浅井长政这些高级武士欢迎他的地方。众人纷纷下跪叩首,表达了他们对武家至尊的尊敬。

雨秋平他们在出发前,织田信长还专门找见了他们几个先头部队的家臣。当被问及该如何对待足利义辉时,织田信长颇为不屑地说道:

“拍拍他的马屁,装模作样地磕几个头就行了。命令,一概不要听。”

于是,雨秋平和周围的几个人自然也都是十分恭敬地行礼,在礼节上绝对不打算亏待将军。足利义辉骑着高头大马从他们身前缓缓走过,似乎还喃喃自语了几句话,不过雨秋平没有听清楚。

一套仪式走完之后,足轻们还没有来得及解散,足利义辉似乎就已经安耐不住,要求就地设立他的行军幕府,展开联军的第一次评定会议。雨秋平和森可成、池田恒兴等人微微有些抗拒,因为按照之前约定好的条件,足利义辉仅仅只能起到一个招牌的作用,对于军事指挥的事情是无权过问的。

不过他们这里没有特别狠的硬角色,看到将军当众提出这样的要求,也不好意思扫了将军的面子,只好默默的答应。雨秋平觉得,若是柴田胜家和佐久间信盛两个硬气的老资格在这里,估计就不会任由足利义辉摆布了吧。他生平第一次,居然有些想念柴田胜家和佐久间信盛了。

·

幕府被草草地搭建了起来,一张有些粗陋的近畿地图也被摆在了桌案上。雨秋平现在已经看不惯这种简陋的地图了,上面仅仅标注着一些重要城池、要地的大致位置以及琵琶湖的轮廓。对于重要的道路、水文地理环境都几乎没有涉及。雨秋平在有了军情司之后,已经开始要求真田昌幸他们绘制有着简易等高线的地图了,河流和道路什么的也都被要求标注出来,甚至还在着手制作沙盘。这将军带来的地图不仅比不上他自己的,甚至连织田信长的地图还不如。

靠着这样的地图,也能指挥打仗吗?这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吧,要是足利将军都这样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也难怪他们堕落如此。

“尔等对于此次上洛作战的行动计划,是否有所建议,说来与本将军听听。”足利义辉沉吟了片刻后,就环顾在场众人,抛出了这个问题。

雨秋平和森可成、池田恒兴对视了一眼,都颇为默契地一言不发。而雨秋平身边的西美浓三人众,各个也都是老江湖了,不用雨秋平提醒,各个都如同坐定的大佛一般面如止水。

浅井家的海赤雨三将等家臣,也是深谙此道。他们明白,如果此时和将军展开了战略上的讨论,那么将军的意见他们很有可能就不得不采纳。他们都不愿意任由将军摆布,因此也都是三缄其口。只有浅井长政这个愣头青似乎不是很懂里面的关节,看到众人都不开口时,觉得将军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就准备发言。

然而,坐在他身旁的海北纲亲太了解自己的主公了,发现浅井长政要开口后,立刻眼疾手快地一把摁住了他,没让他站起来。浅井长政一脸诧异地望向海北纲亲,后者狠狠地瞪了浅井长政一样——浅井长政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地照做了。

就这样,足利义辉说完这一句话后,整个幕府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说话。站在他身后的和田惟正面有愠色,而细川藤孝和明智光秀也是无可奈何地微微叹了口气。足利义辉本人则是面色铁青,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

第三百九十三章 忤逆(2)

“诸位不必拘谨,公方殿只是想问问大家的看法罢了。”明智光秀见到场面尴尬,只得开口打圆场道:“如果各位有什么不成熟的想法,也请尽管说,公方殿绝不责罚。”

雨秋平听完明智光秀的话后,暗暗咂舌赞叹不已。这个明智光秀的言辞能力当真了得,区区两句话,就把大家不愿意接受足利义辉指挥这件事情,给粉饰成了大家担心说的不对被足利义辉责罚。表面上是劝说众人说话,其实也是给众人找了一个可以下台的台阶,也让足利义辉不至于难堪。

“还请公方殿赎罪了。”雨秋平和明智光秀也算是有旧,此时此刻自然站出来接话道:“在下位卑言轻,只是一介武夫,对于战略之事一窍不通。平日里这些调度,都是由在下的主公负责的。因此在下实在是没有头绪,十分抱歉。”

雨秋平的这番话,同样绵里藏针。表面上是向足利义辉谢罪,实则是委婉地指出:织田家部队的指挥权都在织田信长的手上,别人说了不算。

足利义辉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扭过头来,用那习武者锐利的眼神望向雨秋平,有些不满地质疑道:“久闻雨秋红叶乃是东国名将,又岂会毫无主见?”

“实不相瞒,在下此役之前,从未担当过方面之任,都不过是冲锋陷阵的莽夫罢了。”雨秋平十分谦虚地低声道,但是实际上说的也是实情。

“那浅井殿下呢,贵为一家之主,总不会毫无谋略吧?”足利义辉哼了一声,把视线从雨秋平身上移开,又向着浅井长政逼问道。

浅井长政面色一紧,看了眼海北纲亲,后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此时此刻,足利义辉都已经点名点到浅井家头上,要是再一言不发也不大好。

“公方殿容禀,在下觉得,想要上洛,必须先打通通道。”浅井长政犹豫了一下后,直接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我们联军若是想上洛,必须要打下南近江,逆贼六角家就是首当其冲。”

然而,浅井长政话一出口,周围的几个浅井家家臣就暗叫不好。但是这种场合下,也只能任由浅井长政说下去了。果然,浅井长政话音刚落,足利将军的脸色瞬间就有些别扭。他深呼吸了几下,随后有些不满地高声道:“本将军知道,你们浅井家和六角家世代为敌,有着很深的宿怨。可是六角家也是一心想着幕府,在本将军使节的劝说下,已经几乎回心转意。六角家答应,明天或者后天六角殿下就会亲自来到近江国觐见本将军,商讨联盟示意。浅井殿下可务必要摒弃私仇,一切以大事为重啊!”

浅井长政闻言脸色也不是很好,身后的浅井家家臣们都是十分不满。六角家这些日子确实和联军越走越近,可是作为六角家的仇敌,浅井家还是很希望能够借着这次联军上洛把六角家彻底消灭的。若是六角家也加入了联军,说不定也会对近江西部的领地作出要求——这不就和浅井家冲突了吗?

话虽如此,但是浅井长政毕竟是个脑子里只有忠义和道义的傻瓜,听到足利义辉上纲上线地提出“要以大事为重”时,也不好怎么反驳。

就在雨秋平寻思着怎么给浅井长政解围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有只小手在悄悄拉扯自己的衣角。雨秋平转过头去,发现正是龙子。

“在评定呢,龙子你跑进来干嘛?”雨秋平有些不满地低声提醒道,“赶紧出去啦!有什么事情待会再说!”

“不是的,殿下。”龙子被雨秋平给说了一通,有些委屈地压低声音说道:“织田大殿派使者来了。”

“我这里正在和将军评定会议呢。”雨秋平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一边用有些担忧的眼神看了眼足利义辉,发现后者也正朝他这里看过来,不由得有些尴尬:“让他待会再给我通报消息。”

“我和他说了呀!”龙子也微微有些发急,连声音都变了调,“来的是塙大人,他一口咬定一定要现在见您,似乎有什么急事。”

“这样嘛…那没办法了。”雨秋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向着足利义辉和在场众人十分抱歉地行了一礼,随后快步跑向幕府边上。而塙直政,就满头大汗地等在那里,看起来是一路紧赶慢赶跑过来的。

“塙大人,有什么事情吗?”雨秋平刚刚站稳脚跟,就急匆匆地问道,想要赶紧结束对话回去开会。

“紧急军情。”塙直政甚至连一句客套都没有,就用十分低沉的语气坚定地道:“主公下令,让红叶你率领织田家的部队立刻南下,奇袭六角家!”

·

雨秋平被塙直政传来的命令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愣愣地开口道。

“在这里?现在吗?”

“没错。主公下令红叶在接到命令的那一刻就立刻行动!无论如何,今天午时四刻前都必须发兵南近江。并且,尽力争取浅井家的配合。如果浅井家实在不愿意出兵,就单独行动!”塙直政的声音平稳而又不容置疑,他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了织田信长的命令,上面写着的要求和塙直政所说的无二,还盖着那枚天下布武的大印。

“为什么?主公为什么要下达这种命令?”雨秋平实在是被织田信长给搞晕乎了,十分不解地摊开手,声音也微微高了起来:“公方殿已经派出使者和六角家沟通好久了,明天或者后天六角殿下就会亲自来近江商议联盟啊!主公卡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下令进攻,是几个意思啊?”

“这我也不知道了,我只个传话的。”塙直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是声音却不见半点动摇,“我是大半夜被主公叫起来过来传信的,主公可能是突然得知了什么消息吧。不管怎样,请红叶立刻执行军令。主公已经下令尾张境内的所有家臣加紧集结部队,以最快速度赶来近江。而他本人,已经带着旗本和部分直辖上路了,后天就会赶到。”

“主公会不会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才下的这个命令?公方殿刚刚说了,六角殿下都同意来近江了,这联盟十有八九是成了!塙大人要不要把这个命令回报给主公,让主公想想清楚啊!”雨秋平依旧不愿意放弃大好局面,奋力地劝说着塙直政。可是后者依旧无比坚定,不由分说地摇了摇头道:“主公说的很清楚,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今天中午前必须发兵。雨秋殿下!请执行军令!”

雨秋平看到塙直政如此坚决,明白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他仰起头来,对着天空长叹了一口气。这不是他第一次接到主公的荒唐命令了。上一次,是在桶狭间,今川义元的使者莫名其妙地让他撤围,放走了本来已经死定了的织田信长,最后酿成惨剧,众人到现在都搞不清今川义元的死因。

这一次,他又要做选择了。

听令,还是不听令。

相信自己,还是相信织田信长的判断。

上一次,我选择相信了家督殿下,结果却一败涂地,连家督殿下的命都赔进去了。

那么这一次…

就在雨秋平刚想义正言辞地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唯有拒绝塙直政时,织田信长那鹰隼一般锐利的眸子却突然出现在了脑海中,看得雨秋平后背一凉。那种诡异的感觉,促使着雨秋平鬼使神差地行了个礼,答了声:遵命。

“那好,我看为了迎接将军,部队刚好集结起来了还没有解散。”塙直政转过身,看向小谷城山麓下集结完毕的织田军,“红叶不如赶紧去联络本家的诸位殿下,即刻发兵吧!”

木已成舟,雨秋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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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快步回到评定会议上,发现足利义辉似乎正在和浅井长政说这些什么。雨秋平趁他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匆忙把嘴巴凑到森可成和池田恒兴的耳边,悄悄地复述了织田信长的军令。

两人文言都是大惊失色,森可成眉头紧锁,池田恒兴更是不小心惊呼出声。

“放肆!”站在足利义辉身后的和田惟正见状不满地呵斥道。他早就因为众人对足利义辉那傲慢的态度而十分不爽了,此刻看到织田家的人居然私下交头接耳,更是恼羞成怒。

“惟正,不可如此无礼。”足利义辉嘴上虽然批评了他,但是却用赞许的眼神看了眼和田惟正,随后清了清嗓子,对着雨秋平等三人毫不客气地低声道:“雨秋红叶莫不是有了什么建议?既然有了,为何不大大方方说出来,还要做小女儿之态。”

雨秋平见状有些尴尬,用责备的眼神瞪了眼捅娄子的池田恒兴,后者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头去。雨秋平本来打算在会议上暗中通知森可成、池田恒兴还有美浓三人众,然后以军务繁忙为由离席,背着将军立刻出兵。

结果池田恒兴这厮一下子叫了出来,引来了足利义辉的注意,雨秋平已经不可能暗地里通知美浓三人众了。无奈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还请公方殿赎罪!刚才离席是因为在下的主公派人来传达军令,我正准备通知在下的同僚。”

“哦?织田殿下有什么军令必须要背着本将军,让属下偷偷摸摸地传达啊?”看得出来,足利义辉已经非常生气了,用着有些挖苦的语气讽刺道。

然而,事已至此,雨秋平已经别无选择,他总不见得当面欺骗将军,然后马上打脸吧。无奈之下,他只得用尽量低沉的语气说道:“主公下令,让我们我军即刻南下进攻六角家,并希望获得浅井家的配合。”

此言一出,幕府内一片哗然。

“你什么意思?”和田惟正这个急性子彻底炸开了锅,指着雨秋平的鼻子就骂道:“织田信长根本不把将军放在眼里吗?将军马上都要说服六角家了,他这个时候强行进攻是什么意思?他眼睛里还有将军吗?”

“惟正,住嘴!”足利义辉不愿意把他和织田信长的矛盾直接激化,而是努力压制住怒火,低声问道:“雨秋红叶啊,织田殿下是不是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所以才下达这样的命令。不知能否将六角家很有可能加入联盟的消息汇报给织田殿下,让他收回成命。”

“十分抱歉,军令如山,拖延不得,我也拿不定主意。在下要出兵了,还请公方殿莫怪。”雨秋平闻言摇了摇头,十分硬气地站起身来,转身就走。他身旁的森可成和池田恒兴见状,自然也是要挺一把兄弟,毫不畏惧地一同起身离开。一旁的西美浓三人众犹豫了一下,也纷纷站起了身,缓缓的跟在雨秋平身后。

“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将军了!”见状,一直努力克制自己的足利义辉终于愤怒了,直接抽刀在手,用刀尖指着远处雨秋平的后背厉声道:“六角家马上就是盟友了!你们凭什么出兵!”

“在下是武士,武士的指责就是服从命令。”雨秋平眼看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也就索性硬钢到底。

“那本将军的命令就是不是命令了吗?我是征夷大将军,你们主公都是我的家臣!雨秋平,听令!立刻收兵!”足利义辉握着童子切安纲的手已经微微发抖,青筋暴起,仿佛能把刀柄捏碎一般。

“抱歉了,将军。您家臣的家臣,不是您的家臣。”雨秋平微微一笑,套用了一句中世纪封建等级制度的明言,随后便大踏步地离开了幕府,只留下气得满脸铁青的足利义辉。

第三百九十四章 闪击

“我去,红叶!你可真的是刚啊!”一出幕府的大门,池田恒兴就再也忍不住了,狠狠地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笑道,“正面硬怼公方殿!”

“你小子还有脸说!”雨秋平听到池田恒兴的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你小子叫出了声,我悄咪咪地把大家都带出去就直接出兵了,哪里用得着和公方殿吵起来!”

“哎呀!这不是给你一个给主公表忠心的机会嘛!”池田恒兴自己倒是恬不知耻地大笑了起来,“实不相瞒!我早就算好了!等到主公知道你这么忠心耿耿后,肯定会大力赞赏你!”

“去你的!那你怎么不去忠心耿耿啊!你去吵啊!得罪了公方殿我以后不知道要有多少麻烦。”雨秋平努力深呼吸了一口,止住内心把池田恒兴胖揍一顿的冲动。

“红叶,恒兴,别再吵了。”走在一旁的森可成低声提醒道:“我们现在突然被下令发兵南下,但是作战的计划还根本没有制定,如何来得及?”

“这个你们不必担心,交给竹中重治就好了。”雨秋平闻言自信地一笑,学着今川义元的样子信誓旦旦地打了个响指,“你们只管集结部队南下吧,在你们进入南近江地界前,我的计划就能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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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急匆匆地策马赶到了自己的大营内,下令直江忠平作为临时主帅,率领着雨秋家的部队即刻南下。而他,则拐了个弯来到了竹中重治的参谋部的营帐里。参谋部现在处于前线的十几个参谋正围在一桌南近江地图的简易沙盘面前,对各项数据进行纠正。

“半兵卫,有任务了!”雨秋平随手把千鸟交给了跟在身后的龙子,自己大踏步地走到沙盘边,对着竹中重治和他的参谋们下令道:“主公下令我们全军今天中午之前就要进军南近江,奇袭六角家!你们赶紧做个计划出来!”

竹中重治和参谋们听说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后都是一惊,但是在片刻的惊诧后,他们没有一个人提出疑问,而是立刻开始了分工和行动——这让雨秋平非常满意。雨秋平在军队中坚持的一项基本原则就是:有问题大声说,但是得到命令必须立刻执行。

“宗纲,立刻把犬上郡到蒲生郡的官道的通行量算出来。”

“茂永,把我们位于近江的几个粮仓存粮和民夫的数量数据找出来,计算一个供给12000大军的方案。”

“八郎,把神崎郡和爱智郡内小路的分流情况汇总一下。”

“中盛,你去把南近江所有无法涉水而过的河流上的桥梁分布情况整理一下!”

“片云,快点去找一下真田大人的军情司,要他把南近江境内六角家部队的最新分布情况拿过来给我,急用。”

竹中重治站在沙盘边,如水一般流畅地发布命令,他手下的参谋们立刻各司其职,去计算各自所要求负责的项目。每个人的边上都摆着笔墨纸砚,大家快速地在纸上列着雨秋平交给他们的竖式进行计算。

这样的一种科层制工作模式,是雨秋平在家内各个机构大力推进的。为了确保他们在战时能够正常运行,雨秋平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已经无数次让参谋部以及军情司进行类似的模拟演练了。一开始大家还会手忙脚乱,毕竟在他们旧有的观念了,所谓制定行军计划,就是一大堆人乱哄哄地看一次评定会议,讨论半天商量出一个大概方案。然后也不用管啥道路通行量、桥梁、粮食的具体数值,全凭主帅一个人的经验来估计出方案是否可行,稍稍修补一下即可。

可是,当他们真正熟练地掌握了雨秋平提供的体系后,才发现这是异乎寻常地高效。每一条道路都被充分利用,行军时遇到的各个紧急情况都提前准备预案,也不会遇到因为粮食跟不上而被迫停止进军的情况。一切计划都有条不紊地被白纸黑字地写在纸上;一个完整的参谋部取代了乾纲独断的主帅;一个系统的计算体系取代了主帅全凭经验和感觉的决断。

而这,也是雨秋平的参谋部第一次投入实战,大家都是干劲十足。

“殿下,敢问织田大殿的意思,是要突袭六角家吗?”竹中重治在安排完所有人的任务后,向雨秋平询问道。

“没错,就是要奇袭。”雨秋平点了点头,走到竹中重治身边,和他一起看着沙盘。

“明白了。”竹中重治闻言点了点头,微微俯下身来,凝视着由军情司制造的沙盘——这看起来要比那些模糊的地图实用的多,对指挥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山地丘陵被简易地堆成大小不一的土堆,河流也都用染成蓝色的布条摆好,城池和树林也都一一用模型标志出来。“那在下制定计划时,就以在短时间内瓦解六角家的抵抗为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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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步的各项数据统计完毕后,竹中重治立刻又将进一步的计算要求交给了各个参谋。选择哪几条路线进军;各个部队分别走哪条道路;目标又是进攻什么;粮草的转运该如何进行;要在哪里扎营或是设置粮仓,每一个行军计划都被有条不紊地飞快计算出来。

午时初刻,雨秋平就已经拿到了竹中重治的参谋部列出的建议行军计划。他带着一众侍卫,飞快地策马南下,追上了已经快要前进道边境线的织田家大军。

“天呐!是人吗?这也太快了吧!”池田恒兴目瞪口呆地看着雨秋平塞到他手上的进军计划,里面详细地标注了每一支部队的进军路线、任务、完成任务的时间表、粮道和粮仓以及扎营地点、各个部队之间互相配合的方式还有种种细节。

“什么呀,半兵卫他还很不满意呢。”雨秋平闻言有些得意地哈哈大笑道,“他觉得时间太赶,这个计划还存在诸多不合理的地方需要完善。让我特意给你们带话,说如果出了差错不要见怪。”

“这哪里还有什么差错啊?!我这辈子都没用过这么完善的行军计划,平时不都是主公随便拍板,让你打哪里就去打哪里,出了啥问题都要便宜行事。”池田恒兴的双眸中还是闪烁着难以相信的疑惑,有些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份行军计划:“这竹中重治当真是今孔明,美浓麒麟儿啊!红叶你可捡到宝了!”

雨秋平只是微笑着点头,不置可否。竹中重治当然厉害,可是能有这样的效率和完善的计划,仅靠他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的,雨秋平设计的参谋体系功不可没。不过这些东西雨秋平觉得最好不要外传,不然人人都知道了,他就没有什么优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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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四刻,得到计划的织田家各部大军南下进入了六角家的领地内。雨秋平、森可成以及稻叶一铁的部队直驱蒲生郡内的六角家本城——观音寺城。而池田恒兴、安藤守就和氏家直元则在神崎郡内和大军分开,前往进攻六角家的主要豪族。

让雨秋平有些意外的是,平时一贯靠着甲贺忍者掌握着情报优势、先知先觉的六角家,这一次面对织田家的入侵却仿佛瞎子一般慌了手脚。神崎郡和爱知郡内的豪族几乎没有形成任何抵抗,没有对织田家的部队做出拦截。看得出来,有些豪族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集结部队,看到织田家的大军进入南近江后,都仓皇地躲入自家的岩砦或者城池内。不过,织田军根本没有理会他们,而是长驱直入,在申时二刻,就已经杀入了蒲生郡内。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六角义贤听到织田家入侵的消息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面前的忍者首领石川五右卫门咆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清楚!”

“织田家今天中午时分突然入侵了,神崎郡和爱知郡的豪族措手不及,只能据城固守。但是织田军丝毫没有停留,主力直扑观音寺城而来,现在已经进入蒲生郡了。”石川五右卫门面色阴沉,冷冷地低声道。

“什么意思啊!娘的!”坐在一旁的六角义治气得破口大骂道:“足利义辉那厮当真忘恩负义,好不要脸!说好的让我们加入联盟,我们明天就要去近江见他商讨联盟事宜了,结果织田家今天就打进来了!当初他被人像条狗一样赶出来,要不是爷爷他早死了!如今却这样落井下石!”

“那织田信长呢?昨天不是还汇报说,他人还在歧阜?”六角义贤此刻也被气得不轻,对于儿子大逆不道的言论居然没有任何责备,而是急急地追问道:“织田家的主力不是都还没到近江吗?朝仓家不是也都没到吗?”

“是的,没有错。”石川五右卫门老实地答道。

“大意了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啊!”六角义贤思虑了片刻后,恍然大悟地连连顿足道:“织田信长根本就没有把公方殿放在眼里啊!他就是利用公方殿和我们交涉,然后害得我们放松戒备,还没来得及集结部队,在结盟前就突袭我们,我们一点脾气都没有!而且这织田家为什么行军来得如此之快?莫不是有高人在后指点?”

“父亲,那此刻该如何是好?”六角义治现在已经面如土色,“咱们手上只有3000人,想要集结部队到观音寺城已经来不及了啊!”

“混账东西,你难道想弃城而逃吗?”六角义贤听到儿子的丧气话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厉声道:“这坚城观音寺城是我们六角家赖以生存的保障啊!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传令,立刻动员一切能动员的部队,死守观音寺城!”

六角义贤吼完这句话后,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了一下呼吸,再次高声道:“立刻派出使者和公方殿交涉!就说我们现在宣布加入联盟,和他一起上洛!让他给织田信长施压,让织田家撤军!”

第三百九十五章 无赖(1)

8月29日傍晚,织田家主力部队已经抵达了观音寺城下,立刻把观音寺城包围了起来。等他们抵达时,才收到消息,说六角家的忍者已经在整个南近江境内宣称,他们一心勤王,现在已经响应足利义辉的号召,加入了上洛大军。

“这可怎么办?”雨秋平本来都已经准备下令攻城,此刻却一下子犯了难。之前他们进攻时,六角家还是敌非友,道义上没有什么错。可是此时六角家既然已经宣布加入联盟,继续进攻可就违背道义了啊。

就在雨秋平、森可成和稻叶一铁不知该如何行动时,却忽然接到通报有歧阜城的使者赶到。

“林殿下,您怎么亲自赶来了?”雨秋平一见到穿着足轻服装的使者居然是林秀贞后,后者明显是风尘仆仆地策马而来,累得满脸是汗。

“进去说,进去说。”林秀贞向雨秋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声张,随后就跟着众人一起到了中军大帐内。

“老夫知道你们现在一肚子疑惑,不要急着问。”林秀贞一进帐,雨秋平等人就忍不住想要提问,后者立刻伸出手摆了摆,低声道:“老夫先把主公的意思复述一遍,你们有不懂的再问。”

“主公之所以要让你们立刻进攻六角家,不是没有原因的。”林秀贞传了口气,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我们的忍者接到消息,说明天六角家的家督六角义治就会亲自赶到近江,和公方殿商讨结盟事宜。如果不加以阻止,六角家就会加入上洛联盟成为我们的盟友了。”

“那不正是好事么?主公何必多此一举,坏了联盟的事?把原本的朋友变成了敌人?”稻叶一铁见状十分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稻叶殿下觉得是好事?”林秀贞闻言呵呵地笑了几声,微微摇了摇头道:“主公和老夫可不这么觉得。”

“你们不会当真以为,主公是忠肝义胆,一心向着幕府,才拥立足利将军上洛的吧?”林秀贞缓缓地反问道,环顾了一圈,看到众人都摇了摇头后,才满意地继续说道:“没错。我们拥立公方殿上洛,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我们织田家自己的利益。主公想要制霸近畿,因此才起兵上洛。”

“可是,如果六角家加入联盟,就算我们成功上洛打倒了三好家,夺下了京都,那对于我们织田家也不过是一块无法掌控的飞地罢了。”林秀贞缓缓踱步到了营帐内挂着地图的地方,用手在地图上指点道:“北近江是盟友浅井家,南近江若是也是盟友的地盘,京都不就被和我们的美浓尾张切割开来了吗?到时候我们如何隔着这么远的地方管理京都?”

“若是和将军家有着深厚情谊的六角家真的加入同盟,肯定会和朝仓家一样,成为将军制衡我们织田家的棋子。”林秀贞顿了顿,意味深长地低声道:“到时候我们距离京都鞭长莫及,拥有六角家和朝仓家支持的公方殿说不定就能反客为主,夺下京都的控制权。”

“若是真的如此,我们织田家出兵出钱出力,一番辛苦又是为了谁?好不容易击败了三好家,最后什么都没有捞到?你们觉得这是主公的风格吗?”

“我明白了。”雨秋平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道:“所以主公就是要在六角家结盟之前把它除掉!一方面断了将军一条臂膀,一方面让织田家实打实地攻下了富饶的领地,同时还能够利用南近江就近控制京都,一举三得!”

“红叶说的不错,深得主公心意。”林秀贞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但是即使如此,连接南近江和美浓的通道还是控制在浅井家的手上,十分不方便。想要从美浓进入南近江和京都,要么就是经过浅井家的领地,要么就只能千辛万苦地翻过伊吹山地了。”

“林殿下此言何意?”雨秋平闻言大惊失色,一下子急得站了起来,“主公难道要和浅井家为敌吗?”

“红叶想多了,浅井家可是重要的盟友,主公也很赏识浅井殿下的才华。”林秀贞笑了笑,雨秋平这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但是,他的心里却不免结了个疙瘩。作为浅井长政的义兄,他打定主意要在这一世避免浅井家和织田家后来反目成仇的悲剧。

“可是六角家在下午已经公告近畿,已经加入了公方殿的联盟。”森可成不无担忧地提示道,“现在他们已经是我们的盟友了,我们还要继续进攻吗?”

“当然。”林秀贞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实不相瞒,今天中午,公方殿就已经派出使者照会主公,让主公下令你们撤退。但是主公的意思非常坚决,一定要铲除六角家。之后就算是主公迫于公方殿或者朝仓殿下的压力,下令给你们让你们撤军,你们也不要接受命令,继续进攻便是。”

又要抗命吗?雨秋平在心里不禁犯嘀咕。之前就已经顶撞足利义辉一次了,上次还有着织田信长的命令撑腰。这次如果足利义辉派人拿着织田信长的撤军令让他撤退,再抗命就说不过去了啊。

林秀贞看出了雨秋平的困扰,和蔼地笑了笑道:“红叶不必担心,老夫会替你在主公那里解释清楚,一切都是为了织田家的大业。”

“可是我们手头只有6500人,无力攻下观音寺城啊,城里至少也有3000多人。”雨秋平想要找一个借口搪塞。

“没事。”林秀贞胸有成竹地摇了摇头道,“六角家不是已经宣布加入联盟了吗?你就以此为理由,下令蒲生家、后藤家那些重要豪族向池田大人、氏家大人和安藤大人他们开城投降。之后,你就把所有先遣队的部队集结起来进攻观音寺城,织田家的第一匹援军也已经在路上了,不必担心。”

“没有别的事情的话,老夫就回去复命了。”

·

既然林秀贞和织田信长态度坚决,雨秋平也只好照办。不过,林秀贞的策略倒是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六角家的豪族们在六角义治擅杀后藤贤丰和观音寺骚动这两件事后,就已经和六角家离心离德了。现在眼看六角家被围在观音寺城里危在旦夕,上洛大军势头难当,六角家自己也放弃了抵抗一心求饶,自然也就没有了和织田家拼死一战的念头。于是,在得到了领土安全的保障后,以蒲生家为首的近半豪族纷纷投向织田家。

池田恒兴等人之后就带着投降的六角家豪族,把周围不肯投降的豪族快速扫荡一空。9月2日上午,池田恒兴等人率领大军和雨秋平在观音寺城下会和,总兵力达到了近20000人。雨秋平更不客气,当天就发动了猛攻。在巨大的人数差距面前,六角家无力抵抗,三之丸和二之丸先后沦陷,在当天下午就不得不派出使者求和。

·

此时,织田家的营帐内。六角家的使者三云成持正对雨秋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红叶殿下啊!我们六角家和织田家现在已经是友军了啊!我们都已经宣布加入公方殿的联盟,一起拥护公方殿上洛了啊!”三云成持跪拜在雨秋平面前,用义正言辞的口吻控诉道:“殿下怎么这么不讲道理,调略同盟的豪族,攻略同盟的领地,还围攻同盟的居城!这岂不是欺人太甚啊!”

“什么叫欺人太甚,我雨秋平一向相信: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雨秋平当着众多同僚的面,理直气壮地叉腰道:“这结盟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又不是你说结盟就结盟了!你说要结盟,也要我们答应才行啊!那不然我们现在织田家凭空说一句我们和三好家已经结盟啦!是不是这仗就不用打了啊!”

“可是将军殿下已经答应了啊!已经答应我们同盟了啊!”三云成持看到雨秋平似乎占据了上风,匆忙高声打断道。

“哦?是吗?我咋不知道?”雨秋平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懵懂地摇了摇头。

“您看啊!我这里有将军的回信!”三云成持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到了雨秋平手上。雨秋平三两下拆开了信封,发现确实是足利义辉的字迹。他允诺了六角家加入同盟的请求,还保证六角家对南近江几郡的所领安堵。

“哦,行吧,公方殿的意思我知道了。”雨秋平一副“我了解了”的表情点了点头,把信还给了三云成持,随后对着门口的本多忠胜说道:“送客吧,待会继续进攻。”

雨秋平此言一出,坐在边上的池田恒兴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雨秋平十足无赖的样子给逗乐了。

“唉!唉!红叶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三云成持一看一个虎背熊腰的武士走进来就要拖走他,手足无措地高喊道:“将军殿下都同意联盟了啊!这下我们总是盟友了啊!”

“那是六角家和将军家同盟了,关我织田家什么事?”雨秋平做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望着三云成持。

“织田殿下也是公方殿的家臣啊!织田殿下怎么可能不服从公方殿的命令!”虽然大家都知道足利义辉不过是个傀儡将军,但是这并不妨碍三云成持扯虎皮当大旗。

“公方殿家臣的家臣,不是他的家臣。”雨秋平再次套用了那句老话,这次还附带了一串拗口的解释:“我的领地是织田殿下赐予的,又不是公方殿赐予的。义务伴随着领地的分封而产生,我自然也只对织田殿下有义务,和公方殿毫无关系。”雨秋平这一串绕来绕去的逻辑,把三云成持听得一愣一愣的。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快被本多忠胜架出门口了。

“除非有主公的退兵命令,否则我绝不停止进攻。”雨秋平义正言辞地摆了摆手,“就是这么简单。”

第三百九十六章 无赖(2)

送走了三云成持后,织田军立刻再次发动猛攻。六角家无力抵抗,傍晚时分,本丸就宣告沦陷。不少六角家的足轻眼看大势已去,纷纷在本丸附近投降。残存的六角家只剩下了不满一千人,龟缩在天守阁附近坚守。

眼看天守阁就要被攻下,然而不走运的是,六角家又再次派来了使者。

“三云大人,没过多久咱们又见面了啊。”雨秋平看到三云成持满头大汗的样子,笑眯眯地寒暄道。

“还请红叶殿下赶紧下令停止进攻吧!”三云成持听着营帐外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心惊胆战地请求道。

“我不是说了吗,除非有我家主公的命令,不然我绝不收兵。”雨秋平得意洋洋地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道。

“殿下稍安勿躁!退兵令马上就到!”然而,这一次三云成持似乎有备而来,用有些颤抖的声音提示道。

几乎就是同一时间,龙子就急匆匆地跑进了营帐里,向着雨秋平低声道:“报告殿下,公方殿派来的细川大人求见,说是带着织田殿下签署的退兵命令而来。”

龙子话音刚落,三云成持的眼中就仿佛兴奋地冒出光来。而一旁围坐的不少织田家的家臣都是面色一暗——明明马上就可以拿下六角家了,偏偏织田信长没能顶住压力,把退兵令给发过来了,这不是要前功尽弃了。

雨秋平本来想着随便找个借口,让细川藤孝先用个饭啥的,耽误一下他的时间,趁机把天守阁给打下来。谁曾想,还没等他通报,就听到营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穿着一身武士服的细川藤孝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啊!细川大人您怎么这么着急啊,累着了可不好啊!”雨秋平看到细川藤孝不请自来,有些不满意地挖苦道。

“承蒙红叶殿下关心了,只是军令要紧,不敢耽搁。”细川藤孝也是没好气地应承道,潜台词就是如果我来晚了,估计六角家就被你给灭了。

“这是织田殿下和公方殿共同附属的退兵令,还请红叶殿下过目。”细川藤孝将怀里的文书递给了雨秋平,同时十分歉意地看了眼三云成持,低声打圆场道:“之前因为在下的疏失,没能在两边之间沟通好,导致了织田家不幸和六角家兵戎相见。这里面造成的误会,在下一力承担,还请双方冰释前嫌。”细川藤孝如此言辞,实则是再给雨秋平一个退兵的台阶下。

雨秋平接过细川藤孝的文书,根本没有兴趣把它打开。细川藤孝如此有底气,雨秋平就知道里面肯定有着织田信长的天下布武打印,估计织田信长也不想和足利义辉闹得太僵,就答应了他退兵。然后,把压力全部推到雨秋平这里来,让雨秋平抗命拿下六角家。

雨秋平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久闻红叶殿下一向言出必行,说到做到。”细川藤孝见雨秋平有些犹豫,毫不客气地又是一顶高帽奉上,把雨秋平放在火上烤,“之前红叶殿下就说了,收到织田殿下的命令就退兵,想必不会让我们失望吧!”

“那是当然。”雨秋平故作轻松地点了点头。然而,他这话一出口,一旁的织田家的家臣们却是大惊失色。之前林秀贞千叮咛万嘱咐让雨秋平顶住压力,怎么能就这样妥协了呢!之前的努力可就都白费了啊!

“红叶!”森可成见状微微起身,就想要劝阻他。然而,雨秋平却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担心——这倒是让森可成一时间不知所措。

“嘛,我自然是一向说到做到的。”雨秋平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看着细川藤孝和三云成持,令两人只觉得背上冒汗,心想雨秋平该不会是要杀人灭口。

“但是我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困了,要去睡了!”雨秋平说完这句话立刻瘫倒在地,眨眼间从刚才元气满满的大男人变成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男生,无力地呢喃道:“这文书…怕是也来不及检查了…来不及看看是不是主公的命令了。”

“龙子,扶我就寝。”雨秋平挣扎地抬起手,朝着龙子招了招。龙子被雨秋平的样子逗乐了,缓缓走到雨秋平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细川藤孝、三云成持还有在座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雨秋平的表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恒兴啊,我睡觉的时候,军队的事情就全权由你负责了。”雨秋平扭过头来,朝着池田恒兴使个了眼色,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雨秋平临走出帐门前,还不忘补充道:“你们记住哦!我是这次出征的总大将,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更改军事部署!”

“二位啊,实在抱歉了。”雨秋平朝着此刻已是面色铁青的细川藤孝和三云成持苦笑道,“实在是太累了,干不动活了。明天我一早上起来,立刻就查验那个文书是不是由织田殿下复述的!如果是,我立刻退兵!绝无拖延!”

“好了,别打扰我睡觉。”雨秋平为了把困演得逼真一点,一下子把浑身的力气压倒了龙子身上。小姑娘一个没站稳,就被雨秋平给扑倒在了地上。龙子只觉得自己的胸部一下子被雨秋平的手肘给摁倒了,瞬间满脸通红。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意思挣扎,只得紧紧闭着双眼,抿着嘴唇。

“困死了,我醒之前,不准来打扰我。”雨秋平踉踉跄跄地起身,拉着满脸羞红的龙子就走了。

雨秋平前脚刚离开营帐,已经憋了半天的池田恒兴终于忍不住了,放肆地笑了起来。不仅是稻叶一铁、氏家卜全这些人全被雨秋平的无赖样子给都笑了,连安藤守就、森可成这些不苟言笑的人也都忍俊不禁。

“这小子!可以去演能剧了啊!哈哈哈哈…”池田恒兴笑得直拍大腿,连眼泪都要出来了。他望了眼站在厅内,已经几乎在发怒边缘的细川藤孝和三云成持,不怀好意地挖苦道:“两位啊,实在抱歉了。我只是一届部将,也拿不定主意,只能等明天早上我们总大将醒了再做打算啦!”

“传令!继续进攻!”

·

当天晚上,织田家发了狠了,在本丸的城墙上打满火把,挑灯夜攻,终于在子时前把六角家的天守阁给攻破了。六角义贤和六角义治父子俩在忍者的掩护下,趁着夜色逃出城外。池田恒兴亲自打着火把一路追击而去,六角家不少跟随多年的亲信和重臣纷纷以身殉死来抵挡追击,终于让六角父子逃到了甲贺山区里。然而,六角家这一次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部下,连忠心耿耿的家臣们也损失殆尽,彻底失去了作为一国大名的实力。足利义辉在凌晨得知这个小时后,暴跳如雷,扬言要让雨秋平付出代价。

不过,当时的雨秋平却睡的正香。昨晚他装睡装得太过投入,结果一到自己的床边,就真的睡死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雨秋平在晨光中醒来时,却忽然发现被子有一些奇怪。他一扭头,却发现臂弯里睡着一个妙龄少女。定睛一看,却发现正是龙子。她乌黑浓密的头发散乱地披在床上,白皙的脸颊仿佛熟透了的水蜜桃一样可口,小嘴微张,鼻息咻咻。

雨秋平瞬间大惊失色,猛地回忆昨晚,自己应该没有喝酒,不可能酒后乱性才对啊!他猛地掀开被子,发现他和龙子的裤子都老老实实地穿在身上时,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是昨日的武士服,龙子也没有换衣服。要是自己不小心把龙子的清白给坏了,他不得后悔一辈子,也不知道如何和今川枫交代啊。

龙子被雨秋平的动作给弄醒了,缓缓地直起了身,一脸懵懂地揉着惺忪的睡眼,茫然地扭过头,却发现雨秋平也正睁大着眼看着塔。

“啊!”龙子瞬间被吓到了,惊得睡意全无,下意识地拿起杯子盖住了自己明明穿得严严实实的胸部,一副被非礼的小女生的样子,倒是把雨秋平给逗笑了。

“你这傻姑娘,昨晚自己有床不睡,睡我边上来干什么!”雨秋平有些不满地揉了揉龙子的脑袋,指了指几米外龙子的行军床。

龙子闻言脸色一红,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把头扪进了被子里。半晌后,她才有些委屈但是又略带幸福地低声道:“不是殿下昨天自己说…要我扶您就寝的嘛…结果您直接就睡了。”

“哈?我有说过这话?”雨秋平闻言哑然失笑,刚想跟龙子说她是不是会错意了,门口就响起了池田恒兴的声音。后者拉开帐门,发现龙子和雨秋平正坐在一张床上时,立刻把头缩了回去,然后外面就传来了嘿嘿的淫笑声。

雨秋平又羞又恼,毫不客气地从床上跳了下来,追到帐外,一把揪住了池田恒兴。

“嘿嘿!还说对那个姬武士没想法!骗谁啊!”池田恒兴看到雨秋平恼羞成怒的样子,立刻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副男人都懂的眼神望着雨秋平,挑了挑眉毛道:“那花骨朵儿一样好看的姬武士啊!每天谁在一间营帐里,哪个男人忍得住啊!我四年前就看出来了,咋样,没说错吧!”

“去你的,我这不衣服穿得好好的吗!”雨秋平压低声音呵斥道:“别在外面乱嚼舌根子,坏了人家姑娘清白,以后怎么嫁人啊!我真对龙子没想法。”

“嗯?”看到雨秋平如此郑重的语气,池田恒兴也犯了傻,“你这是装傻呢?人家小姑娘也那么倾慕你,你不刚好纳她为妾?她不是也跟着枫夫人好多年了,枫夫人总不见得反对吧。”

“哪里倾慕我了?你瞎说些什么呢?”雨秋平不满地拍了下池田恒兴的脑袋,“说正事,你们把天守阁打下来没有!”

“当然是打下来了啊,不然我哪有脸来见你!”池田恒兴挺起胸脯,得意洋洋地笑道:“我池田恒兴出手,哪会有失手的时候?”

就在雨秋平和池田恒兴插科打诨的时候,有一个雨秋家的传令兵忽然急匆匆地向着雨秋平走来。

“什么事情?”雨秋平看了眼传令兵,随口问道。

“殿下,大事不好了。”传令兵却没有雨秋平那样的轻松惬意,而是如临大敌地沉声道:“观音寺城西边出现了大量不明身份的军队,人数可能接近三万!”

第三百九十七章 反制

此时,观音寺城西边的大军中,一个中年人正和一个老人并肩策马而行。

“实休殿下真是料事如神啊。”老人看了眼观音寺城,又看了眼身边的中年人,“早早就料到了那织田信长和公方殿的矛盾,认定了织田信长必定会抢先攻击六角家。等到织田家和六角家拼得两败俱伤时,我们再出来坐收渔翁之利!妙啊,妙啊!难怪实休殿下要老朽这么早就集结部队!”老人说着说着,似乎真的投入其中,情不自禁地鼓了鼓掌。

“弹正不必这样。我们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做出这幅姿态又是给谁看呢?”被唤作实休的中年人——也就是三好义贤微笑着提醒道:“早在我提醒之前,弹正不就已经在储备粮草了么?若是说弹正看不出来织田信长和公方殿的矛盾,我可是不信的。”

“啧啧啧…实休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留情面啊。”被唤作弹正的老人——也就是松永久秀咂了咂嘴,连眼角的伤疤也跟着蠕动了两下。“不过老朽倒是有点好奇,既然实休算准了织田家必将强攻,为何还只带着这么点人来?若是三好家大军全军在此,必定可以夺下南近江,一劳永逸啊!”

三好义贤闻言冷笑了一下,深深地看了一眼松永久秀:“弹正,不该知道的,就别问了啊。”

“唉!实休还是老样子呀!”松永久秀一副慈祥的爷爷关爱后辈的口吻,眼神中却是闪过了一抹锐利,“但是你知道呀,老朽就是个商人,做买卖前总是要知道些行情的嘛。”

“可惜了,从几年前开始,你就已经不是三好家的掌柜了。”三好义贤面如止水地摇了摇头,“三好家的账务,已经不需要你查了。”

“弹正,你是商人,我也是商人。”三好义贤轻笑了两声,转过身来,向着松永久秀伸出了手道:“商人就是唯利是图,何必瞻前顾后。”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握手的双人,眼中都闪烁着对方看不懂的深意。

·

与此同时,观音寺城西城城楼上。

“我去!这么多人吗!”雨秋平隐约间能看到西方官道的尽头上,那由军队构成的一大片黑点。“现在摸清楚是谁的人了吗?”

“是三好家和松永家的联军。”跟在雨秋平身后的真田昌幸如是汇报道:“领军的是松永久秀和三好义贤,总人数在30000人左右。”

这么近的距离,想要撤退的话必定会被追上。大军现在刚醒来不久,都散在各自的营地或者临时占用的屋敷里,还没有集合列队,等列队整顿完了,估计敌军都已经到城边了。除非现在就狠狠心,下令部队不要集结而是直接各自逃生,向着北边一路跑回联军的控制区——不过这就意味着可能有近半的部队要在漫长的马拉松里溃散到无法收拢,十几天内不再具有战斗力。而且如果三好家和松永家有足够的骑兵能够开展追击,那各自逃生的大军能回去的估计就寥寥无几了。

“为什么被人家摸到了十几里外才知道军情?”雨秋平越想越是生气,不禁有些恼怒地向真田昌幸问道:“我们的忍者都是吃干饭的吗?”

“在下无能,请殿下赎罪。”真田昌幸十分歉意地鞠了一躬,低声解释道:“殿下容禀。昨天之前,我们都不知道织田大殿居然要对南近江发起突袭,因此忍者主要的活动范围还都是蒲生郡、神崎郡这些我们首当其冲要进攻的地方。由于六角家忍者力量十分强大,我们的军情司没有能力越过六角家的控制区渗透到观音寺城西边侦查,对于那里的情报也是两眼一抹黑。”

“我们昨天晚上攻克了观音寺城之后,忍者也都被池田殿下带去一起围追堵截六角父子了,等到他们回来时已经是下半夜。在下本来想让他们休息一晚,今天再去西边侦查。谁曾想三好家和松永家的部队估计早就集合多时,在昨天入夜前就潜入到了六角家边境附近,今天凌晨就开始赶路了。”

真田昌幸的话让池田恒兴脸色一红。昨天他发起追击前,真田昌幸的确建议过先向西边散开情报网,追击的事情可以再等等。不过雨秋平之前把军队的指挥权委派给了他,想要过过指挥瘾的池田恒兴就大手一挥拒绝了真田昌幸的提案,而是把忍者全部拉来追击六角父子。

“主公的部队现在到哪里了?还有多久能赶到观音寺城?”雨秋平没有再多做追究,而是急急地追问道。

“没有最新的消息。昨天晚上你睡了之后,有一个织田家的马廻众过来说,主公的主力部队已经到了美浓和近江的边境。”池田恒兴老老实实地答道,“但是离这里还远着呢,要六七十里地呢,估计也要明天下午才能到。”

“撤吧撤吧,没啥好多说多的了,主公被松永久秀和三好义贤那两只老狐狸给摆了一道。”池田恒兴有些不爽地气呼呼地嚷嚷道,“这观音寺城我们还没捂热乎呢,就给人家打回去了,不过好算是灭了六角家,不算是白忙活一场。”

“撤什么撤,要是被松永家和六角家占据了这坚城观音寺,我们这次上洛直接胎死腹中了。”雨秋平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用手拍了拍城垛的墙砖,“就在这儿守!守到主公的援军到了!”

“守城?红叶你开什么玩笑?”池田恒兴闻言十分夸张地跺了跺脚,“这城刚刚被咱打下来,城门都被撞开了好几个还没修呢!别的不说,那将近10000六角家的豪族怎么算?真的要血拼起来,他们靠得住吗?万一打开城门投敌了咋办?对面30000人呢,咋守啊?”

“六角家的豪族全部遣散出城,我立刻派人开始修补城防。”雨秋平没有和池田恒兴多话,而是径直转身离开,就朝着天守阁走去。

“喂!红叶!你小子能不能冷静点!我可不愿意陪你在这里送命啊!”池田恒兴一看雨秋平似乎铁了心不撤了,不由得急得跳了起来。

“放心吧,这不是我遇到过的最绝望的守城战。”雨秋平看了眼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池田恒兴,想要做出淡定的样子让他冷静下来。可是话到嘴边,他却一下子笑了出来:“我最惨的一次啊,身边只有两百多奴隶,对面有六千多人,而且我的北门还塌了。”

“来吧,叫上半兵卫,我们要开始干活了。”雨秋平向跟在身旁的龙子笑着说道:“这一次线性规划,有很多人陪我一起算了!”

·

“昨夜我的忍者送来情报,织田家在打下观音寺城后,并没有开始修缮城防。”松永久秀和三好义贤并肩策马,率领着部队快速向着观音寺城的方向挺近,同时十分老道地分析道:“观音寺城的北门和东门应该都被撞开,而内层的瓮城也有多处被打破的缺口。”

“织田家的守军人数将将超过10000,又要抵御我们30000大军的进攻,又要提防六角家豪族的异动,绝对守不住了。”

“不可大意,织田家的守将是雨秋平,雨秋红叶。”然而,三好义贤却并没有因为松永久秀的话而放松警惕,十分谨慎地提醒道。

“哦?那个雨秋红叶?实休殿下为何如此推崇?”松永久秀闻言不屑地一笑,“此人不过就是曾在知立城以少胜多罢了。世无良将,方使竖子成名啊。”

三好义贤深深地看了松永久秀一眼,想看看他是真的轻视雨秋平,还是只是说着玩玩的。松永久秀被三好义贤的眼神给弄得有些不解,他不明白三好义贤为何会对此人如此忌惮。

因为松永久秀他不知道,就是雨秋平在十年前的那个赌场里,当着三好四兄弟的面,直接预言了松永久秀谋杀三好家诸位重臣。而且,事实证明,雨秋平说得还八九不离十。

三好义贤曾经怀疑,雨秋平是松永久秀布在今川家的内线,出于松永久秀的授意才告知三好家松永久秀的计划。只不过动机是什么,三好义贤一直莫不清楚,这也成为了困扰在他心头十年的心病。不过,从刚才松永久秀的神态和语气来看,他似乎和雨秋平却并没有什么瓜葛。因为当三好义贤对雨秋平表现出格外的兴趣时,他没有疑惑或是紧张,也没有故作惊讶和轻松,而是真的就像一个对此毫不知情的人那样,十分不解。

“他绝不简单。”三好义贤低声说道,没有再多做解释。

三好义贤话音刚落,就只见观音寺城的北门和西门城门处,忽然开始涌出大批没有来得及集结的部队。他们十分惊慌地跑出城外,看到松永家和三好家的大军后,又急匆匆地向着反方向逃去。

“要弃城而逃了吗?”松永久秀见状轻蔑地一笑,用更加不解的眼神看了眼三好义贤,“这就是实休说的不简单的人?不过能识时务,倒也算是有些本事了。”

“仔细看看,弹正啊。那些都是六角家的部队啊。”三好义贤却只是摇头,随后将目光投向了观音寺城的天守阁上。只见原本只插着一面木瓜旗的地方,又缓缓升起了一面代表着雨秋平的枫鸟马印。

第三百九十八章 里应

三好家和松永家的联军在辰时六刻抵达了观音寺城下。经过商议后,三好义贤率领所部12000人佯攻西门,而松永久秀则率领着松永家的18000人主攻北门。

而松永家先锋部队的指挥官,正是松永长赖之子内藤如安。也就是那位在前世的文禄·庆长之役中活跃的外交官(明朝史料误载为小西飞)不过,此时此刻,他还刚刚年满20。作为松永家的一门众,指挥着先锋部队进攻北城城门。

他本来被告知,观音寺城的北城和西城城门在昨日的激战中就已经被破坏,可没曾想到现在城门就已经被修复。

“动作还挺快。”内藤如安心里嘟囔了一句,望了眼城头的织田家足轻——打着的是雨秋家的枫叶靠旗。他手上有着500战兵,还有1000多推着攻城锤、云梯的辅兵。由于时间紧迫,松永家一路奔袭而来,来不及携带重型的攻城橹和望台等装备,只能用这些简易的设施进攻了。

他虽然没有上过几次战场,但是他的父亲可是身经百战的宿将,早就和他讲过攻城战时的各项事宜。他率领着全军缓缓走到了离城50丈远的地方。站在城头的弓箭手,极限射程估计也就这么远,没法对他造成有效的攻击。他的部下都穿着具足,弓箭想要给他们造成致命伤,至少也要到30丈的距离内。

随后,他就下令自家的弓箭手出列,不慌不忙地列阵。打算排列好阵型后,再走上前去和雨秋家的弓箭手对射,掩护辅兵的云梯和冲城锤接近。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随着城头响起的一阵轰鸣,硝烟瞬间腾起,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弓箭手们立刻发出了惨叫,鲜血四溅之下有不少人直接就倒在了地上。

“铁炮?这么多?”内藤如安见状大吃一惊,匆忙向着城头看去。只见硝烟缓缓散尽后,将近100个铁炮手正站在墙垛后,一丝不苟地快速换弹。

“好家伙!100个铁炮啊!这雨秋家这么有钱的吗!”内藤如安急匆匆地挥手下令,让弓箭手们快速前进,抢在铁炮下一次射击前还击一轮。

·

“铁炮真好用啊。”此时,站在天守阁瞭望战局的雨秋平满意地看着铁炮手的表现,对着身旁的竹中重治等人感慨道:“这些铁炮还都是买来的,费用太高。等到花丸他们的军工司能够自己生产铁炮了,我们就可以把常磐备里所有的弓箭手都训练成铁炮手了。”

“而且,每次遇到新的对手,我们的铁炮手都能占一次便宜。”雨秋平看到内藤如安的弓箭手正快速前进时,忍不住微微一笑,“就是他们不知道我们铁炮手的换弹速度要快3成。”

雨秋平话音刚落,城头的铁炮手就再次开火。措手不及的弓箭手刚刚站定位置准备拉弓,就再次被密集的子弹击中。两轮居高临下的齐射,那150弓箭手一箭未放,就已经足足倒下了快30人。刚才拉弓拉到一半,就遭遇了铁炮射击,那已经在弦上的弓箭也都被草草射了出去,只有十几支箭软飘飘地飞过了城头,射中了三个铁炮手——不过都没能对身着优质盔甲的常磐备足轻造成任何伤害。

内藤如安一看也急了眼,匆忙下令辅兵推着云梯和冲城锤向前冲去。现在,他已经不指望弓箭手来压制城头的火力掩护辅兵了,而是指望着辅兵能够替宝贵的弓箭手吸引火力。

然而,雨秋军似乎却并不上当。随着松永家的弓箭手进入了雨秋家弓箭手的射程范围,弓箭手和铁炮手就一起发力,在北畠景家和查理的指挥下向着松永家已经阵脚大乱的弓箭手轮流倾泻火力,很快就将那支弓箭手打得溃不成军。

“如安那里不太妙啊,城头估计有将近200的铁炮和弓箭手。”松永久秀看到内藤如安的弓箭手被雨秋家的火力干脆利落地解决后,对雨秋平的实力不得不重新作出评估。“久通,你再带5000人上去,把北城城门给我拿下。”

等到松永久通的5000人赶到城下时,内藤如安的第一批辅兵部队也已经在城头的射击下损失惨重。云梯、冲城锤散落一地,只有五架云梯被架到了城墙上,两个冲城锤被推到了城门前。

松永久通到达战场后,立刻下令内藤如安的战兵开始爬云梯。而新上来的三千多辅兵,则抬起遗落在地上的云梯和冲城锤,继续前进。而他自己则将带来的500弓箭手推到前线,打算压制雨秋家的300人。

然而,就在他们刚打算拉弓射击前,观音寺城北城的墙垛后面忽然又冒出了400弓箭手,打着森家、池田家还有稻叶家的旗号。他们汇通雨秋家的300弓箭手、铁炮手一起,抢在松永家的弓箭手之前射击。一轮对射后,松永家的500弓箭手就倒下了三十几人,而城头的织田军伤亡不过十几人。气势上遭到压制后,这匹弓箭手也没能坚持几轮对射,就被迫撤退。

“好小子,有点东西。”松永久秀见状眉头一皱,嘴角浮现起诡异的笑容,“先示弱,引诱我派出不多不少的弓箭手,然后集合优势兵力把我的人一匹一匹击破。远程兵一旦被压制,准头和射速都会大大降低。原本650人本可以和700人难舍难分,可是被分成两批打击后,却损失惨重,还没能对他造成杀伤。”

“要动真格的了。”松永久秀冷笑了一声,对着一旁的传令兵说道:“传令,全军压上,强攻北城城门!”

·

看到松永久秀全军压上后,雨秋平不慌不忙,并没有急着改变部署,而是继续让城头的两个连抵抗。不过,这样的兵力显然是无法完成火力压制的。随着松永家抵达城前的弓箭兵越来越多,终于控制住了局势。

此时,内藤如安正牵制率领着部下攀爬云梯。之前由于他的糟糕表现,耽误了不少时间,眼看午时都要到了。为了洗刷作为武士的耻辱,内藤如安身先士卒,丝毫不惧身旁飞过的箭矢和弹丸。

然而,虽然已经有二十几条云梯架在了观音寺城的城头,但是登城的进度却是异乎寻常得缓慢。内藤如安在梯子上卡了老半天,也没见前面的人动弹。好不容易等到他挨到了最前面,他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部下打了半天都没能打到城头。常磐备的守军们都聚集在梯子的边上,用长枪不断地向着梯子上捅来。那些足轻的枪法都十分了得,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长枪兵。内藤如安拿着盾牌左遮右挡,才勉强护住自己的身体不被洞穿,根本没有向上进攻的机会。

就这样,攻城的一方僵持了很久很久。内藤如安只觉得自己站在梯子上的脚都要蹬麻了,可是这个时候如果要求把自己换下去就是奇耻大辱,他进退两难,只得呆在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是对于每时每刻都游走在生死一线间的内藤如安来说,一柱香的时间就已经有一年之久了。虽然面对着常磐备长枪兵的顽强防守,云梯上的进攻几乎一筹莫展。可是底下的城门却被冲城锤锲而不舍地进攻给冲破了!随着城下响起的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内藤如安只觉得心下大定。在这个时代,攻城战的胜负基本伴随着城门的失守而决定,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雨秋平把守的城池。

内藤如安本以为由于城门的失守,城墙上的织田军会如鸟兽散,给他追击的机会。然而,情况却大相庭径。城头的织田军按照雨秋平早已安排好的计划,从楼梯、拐角、城墙等不同路径有条不紊地快速撤退。等到内藤如安翻上城墙时,北城的城头已经几乎空无一人。而几乎在同时,北城的城楼立刻被点燃。显然,雨秋家提前已经准备好了诸多的易燃物放在里面,就等着北城失陷的那一刻点燃城楼,来给进攻一方造成麻烦。

“快去请示主公!”内藤如安朝着城下的传令兵努力打着手势,“是放弃城楼直接进攻,还是扑灭城楼里的大火再继续前进啊!”

不一会儿,松永久秀的命令就传来了:控制火势,让城楼上的火不要烧到城墙上。沿着城墙和地面分两路推进。内藤如安指挥城墙上的进攻,而松永久通则负责地面上的进攻。

与此同时,三好义贤率领的三好军却还没有突破西门。松永久秀对此心知肚明——因为南近江和三好家的领地隔着松永家的领地,即使打下来也难以控制。因此,三好家自然不会对攻击观音寺城有多上心。如果松永家走势顺利,三好家肯定会在一旁磨洋工。反正只要上洛大军被挡住,三好家就可以达成目标。

松永久通和内藤如安一样,认为随着城门的失守,观音寺城的抵抗就已经要结束了。就算是巷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而,打着打着,松永久通却发现事情有一些不对。

第三百九十九章 多面

因为在松永军在巷子里进军的过程中不仅仅是遭遇抵抗的前方,在四面八方都会遭遇攻击。无论是箭矢、弹丸、标枪,甚至还有石头,反正松永军遭遇了连续不断的从各个方向而来的袭击。本来松永军在人数上对防守的织田军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因为织田家三成的兵力要在西门提防三好家。然而,松永家却因为侧翼和斜后方无休止的远程骚扰而使不上力。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松永久通终于察觉到事情的不对,警惕地环视一圈,这才发现情况的不对。织田家的部队并没有全部抵挡在松永家的前方,而是分散了很多人,一股一股地分散在城内的各个制高点,正一刻不停地向着松永家的军队开火。铁炮手、弓箭手、表枪手、甚至还有不少投掷石块的辅兵。

“麻烦死了。”松永久通不爽地嘟囔了一声,看了眼面前且战且退的织田家主力部队,气恼地高声道:“怎么就不肯一对一的决一死战呢!”

“顺便把那个三层的屋敷一起打下来!”松永久通一眼看中了那个拥有最多铁炮和弓箭的三层建筑。在他的指挥下,松永家派出了一支别动队,开始向着三层建筑挺近。然而,却被常磐备的一个连堵在了路上。狭窄的街道上,长枪几乎把路堵得严严实实,连迂回侧翼的机会都没有。这支别动队无可奈何,只能回来汇报。

“将近300战兵?”松永久通眉头一皱,“看来对于敌人来说,这个屋敷很重要啊。”

“再给你2000人,四面包抄,把那屋敷周围的街区也抢下来。”松永久通大手一挥,松永家就有着大量的部队开始朝着屋敷涌动过去。然而,他们马上就面临了和主力部队进攻时一样的困境。眼前的那个常磐备的连且战且退,而他们再次受到了来自侧后方的远程攻击,还是老四样:弹丸,箭矢,辅兵投掷的标枪和石块。

·

“这种布阵方法,是康清他从欧罗巴带回来的。”雨秋平站在天守阁上,满意地看着巷战朝着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叫做棱堡。”

“红叶,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池田恒兴一头雾水地扒着栏杆,伸长了脖子朝城内看去:“你到底是变了什么戏法,把松永军打得这么煎熬。”

“其实这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棱堡,只能说是一种概念的重现。”雨秋平微微一笑,转过身来,从怀里掏出那把濑名氏俊的肋差,在地板上比划起来。池田恒兴,竹中重治,真田昌幸这些站在边上的人,都十分好奇地围了过来。雨秋平在地板上,用肋差大概刻划出了一个正方形,然后又划了一个五角星的模样。

“简而言之,就是把传统的防御阵型,从一个凸多边形变成了一个凹多边形。”雨秋平指着地图上的正方形说道,“传统的城池都是把城修筑地方方正正的。将领们在布置简易防守阵地,或者在巷战中守卫时,也都是把己方的防守阵线调整成一个凸多边形。”

“但是敌人在进攻凸多边形时,只会面临一个方向的攻击。”雨秋平从正方形外选了个点,往正方形的边上做了条垂线,然后点了点那条边。

“但是如果是棱堡——也就是凹多边形防守的话。”雨秋平微微扭了个身,又在五角星那里比划起来。“不管你进攻哪一个面,侧边或者背后都会暴露在防守方的攻击下,无处躲避。比如你进攻这个角,”雨秋平边说边点了点五角星一个角的侧面,然后又指了指那个角相邻的一个角,“那边上这个角的部队,就可以直接射击攻城者的背后,给它造成极大的杀伤。”

“那殿下。”竹中重治见状微微有些疑惑,掏出了自己怀里的肋差,在五角星的角尖上点了点,“如果对方只盯着这个凸出部进攻,岂不是另外两边的人就难以形成支援。”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雨秋平闻言连连摇头道,“你如果只盯着凸出部最尖的地方打,你自己也无法展开部队。但凡你想要扩大攻击范围,就要沿着那个角展开部队,就会暴露在另外两边的防守者的视野下了。”

“而且这个凸出部是实心的。”雨秋平边说边依次指了指五角星的五个角,“就算被打下来也无伤大雅,只有棱堡内部的中心才是空心的。”

“不过康清说,棱堡的守军基本上都在使用铁炮,弓箭有些不得劲。”雨秋平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天守阁下的战局,“不知道这次实验能否成功。”

·

不得不说,这次棱堡概念的运用非常成功。松永久通很明显不大适应这种战法,四处试探却处处碰壁,被骚扰地不胜其烦。雨秋平本因为担心紧靠为数不多的铁炮和弓箭,难以维持火力,所以把不少从六角家缴获来的长枪当做了标枪来给辅兵使用,更是搜集了不少石块。后来发现,在巷战里,这些标枪和石块起到的作用,一点也不比铁炮和弓箭小。

与此同时,北城城墙上。

“原来如此。”松永久秀不知何时已经亲自登上了北城城墙,正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的局势。他站在高处,要比混战中的松永久通更清楚的看懂雨秋家的布阵——那是以二之丸为核心的一个巨大五角星。五角星的五个角尖,是观音寺城三之丸内的五个高层建筑,他们通过且战且退的部队的掩护和二之丸互相呼应,同时构成交叉火力,一刻不停地袭扰着进攻者。

“在那里乱撞是没有结果的。”久经沙场的松永久秀虽然没见过这种奇特的布阵,但还是快速凭借经验做出了反应,“不能分兵,狠下心一个一个把那些凸出部拔掉!”

“同时让内藤如安加快进度,先把三之丸的城墙都控制下来,居高临下地进攻。”

当松永军变更打法后,织田军立刻陷入了困境,五个凸出部的屋敷和旅馆一个接一个地沦陷。不过,雨秋平早就对这样的情况有过预案。每当一个凸出部要沦陷时,雨秋平就会派池田恒兴作为预备队从二之丸出发去掩护,把福岛安成、查理、森可成、稻叶一铁等人在凸出部的部队逐个接回二之丸,没有发生一次被包抄歼灭的情况。而眼看二之丸和三之丸的街区已经无法驻守,城门上的氏家卜全、安藤守就的部队也被雨秋平撤回了二之丸之内。

“好强的调度能力。”松永久秀遥遥的望着天守阁里的那面枫鸟旗有条不紊地发布着指令,忽然理解了三好义贤为何对这个人如此看重,“这小子的防守,有点东西啊。”

不过,此时时间已经被拖到了下午未时八刻,累了大半天的松永家不得不暂停进攻,开始生火做饭。而二之丸内的织田军似乎早就准备好了午饭,炊烟都已经逐渐散去。

趁着用饭的时候,松永家的武士们也开始点算阵亡人数。经过一上午激烈的战斗,松永家18000大军中已经阵亡了600余人,还有近1500人受伤。而松永久秀自己估计,织田军的伤亡数字估计也就500多人,不会到800的。这样的交换比,实在让他有些不能接受——如果真的想把城里的织田军都干掉,那他的部队估计也要伤亡惨重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西城城楼——那里驻扎着放水一上午的三好军。松永家总共60多万石的领地,也就只有20000多人。如果主力在这里拼到精疲力竭,三好义贤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抢占南近江的土地吧。

于是,松永久秀在吃完午饭的第二轮进攻里,就已经留了个心眼,没有采用四面围攻的方式,而是仅仅盯着二之丸的一个大门攻击,试图把伤亡降到最低点。然而,这也注定快不起来。攻城战变成了漫长的拉锯,直到日落时分,松永家才勉强登上了二之丸的城头——眼前的景象却足以让他们绝望。

雨秋平几乎采取了和三之丸一样的措施——他们以本丸为核心,五、六个高耸的建筑物为凸出部,再次构造了雨秋平的“棱堡式”防御体系。而二之丸上的部队,也谨慎地退到了这个新的防御体系里和两侧的城墙上。

“有完没完了。”松永久秀亲自登上城墙,对着织田家的防御工事往而兴叹。雨秋平每次撤退都非常果决,只要一个防御工事不能带来好的交换比,就会被他果断放弃,这让松永家一直没有什么好的机会。眼看天要黑了,今晚注定似乎拿不下本丸了,松永久秀只好下令部队从二之丸上撤退——不然孤零零的一段城墙肯定要遭遇逆袭,白白损失兵力。松永军眼睁睁地看着奋斗了一下午才夺下的一截城墙又被织田军占了回去,士气顿时萎靡不振。

“织田家的援军明天傍晚可能就要到了…”松永久秀自己默默盘算着,“明天上午冲一波,打不下来就只能撤退了。”

盘算道这里,松永久秀越想越气,脸上一贯祥和的表情也有些装不住了。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奇袭战,居然被雨秋平硬生生给拖了这么久。

第四百章 外合

9月4日清晨,天还没有完全亮,松永久秀却已经等待不及,对着二之丸展开猛攻。同时,他还派出了使者,请求三好义贤也出兵进攻——就算三好军还是要划水,至少帮他牵制住雨秋平的部分兵力。

三好义贤明白,如果松永久秀不能在今天中午之前拿下观音寺城,这一次的作战就失败了。因此,他也没有再袖手旁观,而是亲率军队猛攻二之丸的西门。

在这样的局势下,二之丸的城墙坚持到了辰时七刻就宣告沦陷。不过,织田家在雨秋平的指挥下依旧没有任何慌乱,彼此互相掩护,退入了二之丸和本丸之间的阵地。

不过这一次,由于整个二之丸的城墙都已经沦陷,而二之丸和本丸之间的空间又谈不上宽敞,三好军和松永军可以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地用弓箭压制织田军在凸出部高层建筑内的远程兵。在弓箭的掩护下,三好家和松永家的进展神速,仅用时一个时辰就夺下了二之丸和本丸之间的街区。

此时,雨秋平终于不再退却——再往后就是天守阁了。织田家的上万大军坚守在本丸上,把狭小的本丸守得密不透风。三好家和松永家轮番冲击,却也难以攻克,时间已经接近午时。

“实休啊实休,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吧。”眼看攻克已经没有希望,松永久秀则亲自策马找到了三好义贤。虽然脸上依旧挂着慈祥的笑容,语气中也听不出些许怒意,但是三好义贤明白,松永久秀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实休以为就算自己保留实力毫不作为,老朽也能打下这观音寺城。可惜啊,就差这个本丸,这次行动无功而返,实休可是满意了?”

“弹正,你这话就错了。”三好义贤看了眼松永久秀,自己忽然冷笑了一笑道:“就算我出手,今天我们也是打不下这观音寺城的。”

“哦?”松永久秀闻言皱了皱眉头,脸上的笑容却更浓了,“不知实休,此言何意啊。”

“弹正没看出来么?这雨秋红叶尚有余力。”三好义贤用十分警惕的神色望了眼天守阁上的枫鸟旗,“他本来可以不用那么快的放弃外围的阵地,可是为了保护士兵的性命,却一退再退。直到退到不能再退的阵地时,他就会拼死坚守。他的目的就是拖延两天,只要两天到了本丸没丢就可以了。你看起来,好像一天半的时间,已经打下了三之丸和二之丸。但其实那些都是他不愿意承受太大的伤亡而让给你的。如果他不愿意让,像坚守本丸一样坚守三之丸和二之丸,我们现在离本丸还远着呢。”

“就算我昨日就全力猛攻,也是打不下来。他只会改变防守策略,忍受更多的伤亡,以求拖延时间。今天这个时候,我们还是会被他堵在本丸。”

“嘿嘿…”松永久秀闻言干笑了两声,用有些复杂的眼神看了眼那面枫鸟旗,“难怪你如此看重这小子,果真有点东西啊。”

“撤吧。虽然非常遗憾,但是我们还是要直面敌方的大军了。”三好义贤摇了摇头,不知道在和松永久秀说话还是自己在喃喃自语:“至于我们的公方殿…(此处指三好家和松永家拥立的足利义荣)”

“足利义荣已经在老朽的要求下昭告天下,宣布足利义辉等人是叛党,织田信长等人的上洛军是叛军了。”松永久秀朝着三好义贤点了点头,“明天消息就会发出。”

“天皇陛下呢?”三好义贤似乎被松永久秀打断了思路,有些不满地摇了摇头,开口问道,“能够颁布诏书,将织田信长等人指定为朝敌吗?”

“实休你也不是不知道,天皇陛下还有那些宫卿,和足利义辉的关系不错啊…”松永久秀咂了咂嘴,有些玩味地拍了拍腰间的武士刀:“死活不肯下诏书。硬是要他们开口也可以,就怕伤了和气。”

“那就不着急。反正宣布朝敌,在这个时代也没有曾经那么大的用处了。”三好义贤转过身来,视线却没有看向松永久秀,而是越过松永久秀,望向了东北的天空。

松永久秀注意到三好义贤的眼神,却没有急着回头,而是十分淡定地开口问道:“实休,怎么了吗?”

“弹正,你要有麻烦了。”三好义贤微笑了一下,缓缓地举起手,指向了东北方向天空中缓缓升起的三团狼烟。

·

与此同时,观音寺城本丸内。

“狼烟!东北方向?”织田家的一众高级武士都正站在天守阁上,难以置信地看着东北腾起的三团狼烟,“主公就是拼上老命,这个时候也赶不到的啊!”

“不对,那是浅井家的狼烟信号,是进攻的意思!”和浅井家共事多年的雨秋平一眼认出了那狼烟,“是浅井家的援军!”

“浅井殿下?浅井殿下居然来增援了?”稻叶一铁闻言大吃一惊道:“之前我们南下奇袭的时候,不是浅井家因为碍于公方殿的面子,没办法出兵吗?那个时候他要是出兵,就可以痛打落水狗,还能抢占六角家的地盘、物资,他都没来。现在松永家和三好家大军来袭,他怎么突然来了!肥肉不吃,偏要啃骨头?”

“因为浅井殿下,就是这样急公好义的人啊。”雨秋平闻言笑道,在心里暗自腹谤了浅井长政一句:你这个热血白痴!

“报告殿下,松永家和三好家开始撤军了!”一个传令兵从本丸上匆匆赶来,“三好家从西门撤走,松永家从北门撤走了!”

“红叶,追吗?”池田恒兴跃跃欲试地做了几个热身的动作,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开战了。

“追,自然要追,配合浅井家一起作战。”

“那追谁呢?三好家还是松永家?”池田恒兴再次问道。

“自然是松永家。”雨秋平用手点了点观音寺城的北门,“三好家反正也追不上,但是松永家就不一样了。他从北门退出去的方向,就是浅井家赶来的方向啊!”

·

松永军刚要撤退,本丸里的织田军就毫不留情地咬了上来,一路顺着城墙、街巷追击而来,把松永军打得苦不堪言。而从西门撤退的三好军,由于无人干扰,早就一溜烟退了个干净。

松永久秀看着断后的部队被拖在了二之丸附近。无法快速撤离,而雨秋家的部队已经登上了二之丸的城墙,向着自己这边包抄过来。他匆忙登上三之丸的城墙瞭望,发现浅井军已经出现在了视野内。

“当断则断。”松永久秀面色一狠,下令断后的部队死死挡住织田军,自己则率领着剩下的部队毫不客气地向着西边撤退。然而,浅井家似乎不打算让他们轻易离开,矶野员昌率领的骑兵在后紧追不舍。松永久秀见状,毫不犹豫地再次扔下了一支部队断后,自己率领着主力扬长而去,头也不回地撤走了。

松永家主力撤离后,留在观音寺城断后的1500多人和留下来阻挡浅井军的1500多人就被毫无悬念地击溃了,在骑兵的追击下,几乎没有人能逃回山城,都被在南近江境内击杀或者俘虏了。

·

下午,观音寺城天守阁内。

“长政,你怎么赶过来了?”雨秋平看到风尘仆仆的浅井长政一边擦汗一边仰着脖子喝完了一大杯的水后,低声询问道:“将军殿下允许你出兵了吗?”

“没有,公方殿因为我的擅自行动还大发雷霆了。”浅井长政有些歉意地摇了摇头,随后又坚定地点了点头道:“但是兄长陷入险地,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理。昨天接到兄长的求援请求后,我立刻就率领部队从小谷城出发,总算是赶上了。”

“这样真的好吗?家臣们没有意见吗?”雨秋平看到浅井长政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担忧地提醒道。

“家臣们确实不乐意,认为织田家的部队就该由织田家自己负责,反正织田家奇袭前也没有照会过我们,算是私自行动。而且三好家和松永家人数不少,万一真的血拼一场,浅井家也要伤筋动骨。”浅井长政复述着家臣们的看法,随后用有些厌恶的语气沉声道:“他们啊他们,永远想着的是利益,自己嘴上却不肯承认。我要求增援,他们就用必须服从公方殿的命令这个大义来压我——但是这不过是他们逃避道义的借口罢了。您是我的兄长,织田家是我的盟友,盟友有难,我又怎能坐视不理?我只是在践行武士的道义罢了。”

“可是违背将军的指令也有违武士的道义啊…”雨秋平察觉出浅井长政话里的矛盾。

“我知道。”浅井长政闻言也没有否认,可是神色却愈发坚定起来:“两个大义互相矛盾,我只求问心无愧。放弃增援难以避免利益的考量,但是举众赴险却一心只为了大义。既然如此,我就选择最艰难的路。”

“你啊你…不要把义和利对立起来啊…这样活着太累了。”雨秋平望着浅井长政的眼神,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四百零一章 厉兵

永路十一年(1568)9月4日,三好家和松永家联军久攻不克由雨秋平把守的观音寺城。等到浅井军的援军抵达后,织田家、浅井家联军立刻里应外合,击败了三好家、松永家联军。松永军损失惨重,18000人成功撤回山城国的只有不到13000人,损失接近三成,已经无力再战。

9月5日,织田家主力部队抵达南近江观音寺城。

9月6日,三好家的主力部队也从四国、摄津、河内和泉等地云集到了山城国。三好家和松永家的联盟本来就是各怀鬼胎,眼见松永家损失惨重,三好家自然不会客气。在三好家大军的压力下,元气大伤的松永久秀被灰溜溜地“请”回了大和国,京都和二条城重新落入了三好家的掌控中。而主力损失巨大的松永家,也暂时退出了近畿的争夺。

同日,足利义荣宣布足利义辉为叛逆,而拥护足利义辉的大名和军队都是叛军,要求他们立刻擒拿足利义辉献上京都。而足利义辉则针锋相对,宣称足利义荣是伪将军,三好家和松永家都是乱臣贼子,号召天下大名讨伐足利义荣。

9月8日,朝仓军抵达了南近江和盟军主力会和。拥护足利义辉的联军包括了织田家、浅井家、朝仓军和南近江豪族,总人数达到了空前绝后的75000人。与之相对的,三好家集结在京都附近的总兵力也达到了55000人。

9月9日,三好家的大军前进到京都东边40里的濑田,而织田家大军则在观音寺城附近集结,两军相隔50里。在近畿地区,共集结了13万余人,这是自应仁之乱东西军对决后,近畿地区出现的最大规模的军势。一时间,整个近畿地区都被笼罩在战争的乌云下,山城国、南近江的百姓大规模地逃到外地避难,琵琶湖附近的商人也纷纷到北岸躲避战火。而全天下所有的大名和武士,也都将目光投向了近畿——这场决定将军之位和京都归属的大决战。

·

9月9日上午联军的评定会议结束后,雨秋平正和一众好友站在观音寺城三之丸的城楼上聊天。

“嘿嘿,红叶你可惨了啊!刚才的会议上,那将军都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看着你啊!”佐胁良之一散会,就一直跟在雨秋平身边开他的玩笑。

“藤八你换位想想,我要是公方殿,我也很不得把红叶给吃了!”木下秀吉在一旁大笑着接过话题,“我给你算算账啊!如果红叶没把六角家干掉,那么六角家就会成为公方殿的羽翼。你是知道六角家和公方殿关系有多好的!然后呢,有了六角家和朝仓家在手,公方殿就可以和咱们主公平起平坐了!到时候我们尾浓离京都太远,公方殿说不定就能自己控制整个山城国了!”

“现在可好!”木下秀吉咂着嘴在一旁踱着步子,头头是道地说道:“六角家被红叶给灭了,南近江几十万石的领地现在都被咱们织田家给控制了,他公方殿一文钱都捞不着!那么多粮草、钱、武器,都是咱的了!蒲生家那些豪族也都给咱们献上了效忠的誓约。公方殿的所有如意算盘全被红叶给搅和了。”

“还有还有,你可别忘了,我们可就是坐在观音寺城的天守阁里开会的啊!”池田恒兴还不忘在一旁煽风点火道:“这里本来可是六角家的居城啊!现在六角家都被咱们赶到南边山沟沟里去了,公方殿不要气死哦!”

“行了行了你们几个,别调侃了!”雨秋平被他们几个说得又气又恼,“要不是为了咱们织田家的大业,我至于当众顶撞公方殿吗?”

“红叶说的是,你们几个都该以红叶为楷模。”跟在众人身后的丹羽长秀语重心长地低声道:“主公在昨天就特别召见了红叶,狠狠地表扬了他。为了织田家的大业,红叶可以说是拼上所有了啊。”

“丹羽殿下过奖了。”雨秋平闻言谦虚地拱了拱手道,“要不是浅井殿下他来得及时,我可就麻烦大了啊!还是要谢谢浅井殿下。”

“他可是阿市公主的丈夫啊!我们织田家有难他当然要帮忙!”池田恒兴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大声嚷嚷道,“不过啊,还是和咱们有姻亲的浅井家靠得住。你看看朝仓家,那个朝仓义景,是个什么态度啊!”

“就是就是。”佐胁良之深表认同地连连点头,“在评定会议上吊着副臭脸,每句话都带着那麻烦死的尊称和敬语,对咱们主公爱答不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联军的盟主呢!他不就带来了20000人吗,有什么好神气的?咱们织田家这次可是有33000大军,南近江的7000多豪族足轻也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他牛什么牛!”

“你们几个,不可对朝仓殿下如此无礼。”丹羽长秀有些生气地呵斥道:“朝仓殿下也是我们的重要盟友,绝对怠慢不得!没有朝仓家的帮助,仅凭我们和浅井家,可是没办法取下京都的!”

“好了好了,丹羽殿下,我们知道啦!”池田恒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连连摆手道,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看了看,好奇地问道:“咦?阿犬呢?”

“我哥他和森前辈在那边呢。”佐胁良之遥遥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围栏,“在那发呆发了好久了。”

池田恒兴见状,脸上立刻腾起了欢笑。他踮着脚,快步走到了前田利家身后,在他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下。“阿犬,你小子看什么呢!”

“恒兴,你干啥!”前田利家被池田恒兴给突然袭击了,十分不爽地回了一拳,随后就转过身来,继续用无比神往的眼神鸟瞰着城下的土地。众人都被他的样子吸引了,纷纷凑到栏杆边,向下望去——

只见漫山遍野都扎满了大军的营寨,整个观音寺城周围的土地上都被密密麻麻的辎重和部队所覆盖。织田家,朝仓家,浅井家,还有数不胜数的小豪族的旗帜都在风中招展。营寨里满满的都是忙碌的足轻,有的在列队操练,有的在搬运辎重,只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让人目不暇接。时不时还会有传令兵骑着高头大马,在营寨间的小路上快速策马而过,激起一地烟尘,周围的人都纷纷避让。而在通向东北的官道上,搬运辎重粮草的民夫辅兵队几乎把官道塞满,形成一条络绎不绝的长龙,一直延伸到东北山区——视线的尽头。这么庞大的军队,每天消耗的粮草就难以计数,南近江的粮草无力支持这么多的军队,只能从北近江、美浓,甚至越前和尾张不断运输粮草而来。这条漫长的补给线,绵延上百里。

观音寺城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军营给牢牢围住,目光所及之处,几乎全部被联军的旗帜和营寨所填满。居高临下望去,这75000人的庞大军营宛若一个缓缓颤动的远古巨兽,真是让人叹为观止。雨秋平能够联想到的,就只有阅兵仪式的时候,从天安门上的摄像机镜头向下看时的场景。

“真是…壮丽。”木下秀吉憋了好半天,终于从他那贫乏的词汇库里想出了一个词语,但是似乎又觉得词不达意,连连摇了摇头。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庞大的军队,这么壮观的景象。”前田利家双目死死地望着城下的军营,一刻也不愿意移开目光。“三好家的那边,也一定是同样的景象吧。”

“这将是一场能够载入史册的大战。”一直闷声不语的森可成也忽然用低沉的声音开口道,语调中已经遏制不住他的兴奋和期待:“能够出现在此战中,实在是武家之幸。”

“是啊。75000人对55000人,其中将会有50000战兵的互相拼杀,近畿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么大规模的战斗了。这一战,就要决定京都的归属,决定将军之位,决定谁是近畿的霸主,甚至决定整个天下,整个战国乱世的走向。”雨秋平作为一个穿越者,更是颇为感慨地诉说着历史的厚重:“此战,会不下于一之谷奇袭,不下于屋岛之战,不下于坛之浦之战,不下于应仁之乱时的东西军决战!成为广为世人传颂的传说!若干年后,不论谁胜谁败,在这场战斗中活跃的武士,必将成为天下人口口传颂的英雄,他们的故事甚至会被编成轶事,或是被写成书,像九郎判官义经的故事那样永久流传下去。”

“还是你小子能说会道!”前田利家被雨秋平那豪迈的话语说得心潮澎湃,在雨秋平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随后一抬腿,踩在栏杆上,对着底下壮阔的军营大吼道:“只要我前田利家能够在这场战斗中立下大功,就可以名垂青史,成为天下有名的武士啦!”

站在围栏边的众人,都因为雨秋平和前田利家的话变得热血沸腾。

“还有我!出人头地,我要成为一城一国之主,娶好多好多身份高贵的公卿小姐为妻!让那些认为我身份低贱的人跪在我面前道歉!”木下秀吉挥舞着拳头,一起高呼道。

“还有我!这样的大决战,怎么能少了我池田恒兴一份!织田家成败与否,全在我池田恒兴的身上!”池田恒兴也兴奋地朝着栏杆外都吼道。

“还有我!”

“还有我!”

……

大家都是热血沸腾的武士,大家也都是深受武家荣誉传统熏陶的武士,在这种大战将来的氛围下,没有人可以置身其外。连平时温文儒雅的丹羽长秀,沉默寡言的森可成,都已经跟着大吼了起来

雨秋平仰起头来,望着湛蓝的天空和那冉冉升起的太阳,心中忽然也是激昂澎湃。

“我也要成为了不起的武士,成为能载入史册的武士了。”

上洛,打到京都去,这也曾是今川家的梦想,是家督殿下的梦想。现在,由我来代您实现!

家督殿下,您有在看吗?

第四百零二章 对峙

9月10日,上洛大军如同一个庞然巨兽一般,在观音寺城下拔寨起兵,缓缓地向西边进发。75000大军的队伍在南近江的土地上拉得很长很长,先锋部队已经抵达了石部,后面的辎重队还没从观音寺城离开。沿途,成千上万的百姓都远远地躲在山间或者田边,用蕴含着期待、仰慕、惊恐等无数情感的复杂目光远远地望着这支巨龙般的队伍。

9月11日,联军先锋在距离濑田(也就是三好家55000大军驻扎的地方)东边13里外的草津扎下营盘。9月13日,联军全军抵达草津,在草津扩建了一个和观音寺城城下营地一样巨大的营地。而就在他们西边不远处,三好家的营地同样铺天盖地地横在那里。大量的小城、岩砦、防御工事早已被修筑好。而想从南近江进军京都,必须要经过濑田。

因为京都和二条城所在的山城国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它周围群山环绕。山城国和近江国的分界线,是它东边的比良山地和笠置山地这两个巨大的山地。山城国和近江国之间的官道都是由这些山地间的山谷所构成的。而连接近江国和山城国的几条山谷,都要经过濑田。如果想绕过濑田进入京都,就只有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才有机会了——而这或许可以让两三个商旅通过,却根本不是大军能经过的路。

如果说笠置山地和比良山地是山城国的东大门,那么濑田就是大门上的锁。打不开锁,一切都无从谈起。三好家55000大军足以把濑田守得密不透风,让上洛的大军往而兴叹。

对峙的局面持续了半个多月,即使织田家屡屡展开挑战,三好家却打定了主意死守不出,就是不肯迎战。三好家的粮仓在三好家的本城饭盛山城,距离濑田前线只有80里左右。而联军的补给线,却几乎要达到200里左右。更何况联军的人数要比三好家足足多上三成多,更是让他们粮草的消耗量远远超过了三好家。

而且久久驻屯于境外却一战难求,联军的士气也在逐渐下降。除了渴望名垂青史而始终兴奋的武士外,许多底层的足轻已经有了厌战思家的情绪。为了扭转颓势,联军在经过了一天的讨论后,决定主动出战。

10月1日,联军将辅兵留在营地里,而将75000战兵和辅兵悉数拉出营外,在平原上列阵。50000辅兵打造了数不胜数的攻城器械,从攻城橹、望台到云梯、冲城锤应有尽有,就等着往三好家的铜墙铁壁上招呼。

而三好家也不甘示弱,55000大军谨守营盘,任由联军如何进攻依然巍然不动。联军苦战一天,却没能形成较大的突破,无奈之下只得收兵回营。

当晚,联军的评定会议上就爆发了剧烈的争吵。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如果三好家固守濑田,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朝仓义景一直以来自视甚高,认为朝仓家贵为名门,理应成为上洛联军的统帅,结果却被织田信长这个土包子给抢了风头,故而对织田信长的指挥十分不满。而织田信长指挥以来,先是在草津磨蹭了半个月,难得打一次还一无所获,更是让他对织田信长的不信任彻底爆发。本来朝仓家距离本居地越前就是最远的,粮草补给线也最长,耗费的粮草也最多。重重矛盾叠加在一起,让他现在的心情非常暴躁,一直在嚷嚷着:“退兵吧!退兵吧!”

“朝仓殿下还请稍安勿躁。”足利义辉经过一天的战斗,也是心里十分不满。他之前之所以一直忍耐着织田信长和织田家部下的无礼,就是相信他们能够帮助自己回到京都。可是现在看起来,联军拿三好家的铁桶防守束手无策,这让足利义辉气不打一处来。如果现在就退兵的话,之前受的委屈不就都白费了?于是,他也只能忍着怒火强行安抚朝仓义景。

“这是全天下都关注的战役,结果三好家却只如懦夫一般闭门不出,实在是武家之耻。”浅井长政对于三好家的战略似乎非常不满,“为何不肯堂堂正正地来一场合战呢?难道防守就能改变什么吗?劣势都是要靠合战才能扭转的啊!”

在如此重大的利益面前,又有几个武士会像你一样啊,长政?坐在下手位的雨秋平望着浅井长政,在心里腹谤道:三好家心里清楚得很,联军补给线太长,人心不齐,只要拖下去,联军就将不战自溃。当年董卓面对关东十八路诸侯的穷追猛打,仅仅是烧了洛阳撤退,联盟不就自行瓦解了?

“无论如何,撤退是不可能的。”织田信长用异常坚决的目光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圈,“这次上洛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松永家在之前的合战里就已经被我们织田家击垮,无法帮到三好家。如果让松永家喘过气来,他们也会有70000多人。你们觉得还有胜算吗?不就是一天没打下来,你们至于如此吗?”

“再有敢言撤退者——”织田信长用威胁的语气,拖长了音调道。

“切。”朝仓义景见状冷哼了一声,“今天一天联军就伤亡了快2000人了,强攻根本不是办法。织田殿下不让撤退,倒是想办法出来啊?”

朝仓义景的反问让织田信长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毕竟他也拿不出好的办法。他咳嗽了一声,把目光投向他的下手位——织田家的诸位家老和重臣,示意他们赶紧想办法出来。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丹羽长秀、雨秋平等人见状都是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评定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空气的气氛有些尴尬。就在这微妙的时刻,一声微弱的“主公容禀”却从遥远的门口边传来。众人将目光望去,发现正是坐在门口的木下秀吉说的话。他是能够参加这次会议里面,身份最低的几个武士,因此被安排坐在门口。

“阁下又是什么人?这里轮得到你来说话吗?织田家的武士,都这么不懂礼仪的吗?”朝仓义景看了一眼木下秀吉坐的地方,就意识到这最多就是个部将,十分不屑地问道。

“这猴子,真没大没小。”佐久间信盛见状冷哼了一声,“可别在这种场合撒泼,把织田家的脸都丢到外面去了。”

不过,织田信长却没有怪罪木下秀吉的意思,而是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说出自己的意见。木下秀吉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满堂大人物,鼓足了勇气开口道:“在下建议奇袭!”

·

“奇袭?”织田信长闻言一愣,不解地反问道:“濑田都被扼住了,所以的路都要经过濑田,你从哪里奇袭?”

“从琵琶湖!”木下秀吉被这反问的语气给吓到了,有些颤抖着高声道。

“琵琶湖?”织田信长双眸一闪,背着手大踏步地走到了帐内悬挂着地图的地方,“你说说看。”

“主公容禀!”木下秀吉见状也一个猴子打滚就直起了身,快速地迈着小步子挪到了地图边,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道:“我们可以派出一支别动队,往回走到守山,从那里寻觅船只,渡过琵琶湖,到达琵琶湖的西岸,也就是穴太和坚田那里!然后,再往北边的山区里绕,经过延历寺,从京都北边的山区里再绕出来,直驱京都!”

“切!”“说什么胡话呢?”“这哪里冒出来的下贱武士?”“这猴子,真给织田家丢脸。”“异想天开,那哪里行得通?”

木下秀吉话音刚落,大帐内就响起了巨大的嘲讽和奚落声。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愤怒地瞪着那些瞧不起他的人。

“你这方案太过行险了。”织田信长还捏着下巴上的小胡子正在沉思,明智光秀就先开口提示道:“你说的那条小路我走过,只是延历寺的僧人修行用的步道,从来没有军队从那里通行过,根本不能够大军通行。”

“在下不需要大军。”木下秀吉向着明智光秀一鞠躬,随后开口解释道:“在下不带辅兵,只要500战兵,带着五天的口粮在身上,前去奇袭。”

“五天?这只够去的时候的口粮啊!而且你们背不了那么多粮食,肯定要饥一顿饱一顿了。”雨秋平闻言也不由得开口提醒道:“那基本上就是有来无回了啊!万一奇袭失败,你全军都要饿死在那里!而且这条路很少有人走,到底能不能通过500人也不好说啊!你冷静点,太危险了!”

“富贵险中求嘛!”木下秀吉感激地看了眼雨秋平,自己则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如果成功了,京都就拿下来了啊!这个风险还是值得去冒的!”

“你成功了京都也拿不下来。”柴田胜家瓮声瓮气地开口道:“三好家在京都肯定有人留守,你那没有攻城器械的500人筋疲力尽地摸过去,如何打的下京都?”

“再说了,三好义贤在近畿一带忍者密布,你那500人的行踪很有可能暴露。”忍者出身的泷川一益也泼冷水道:“很有可能会被发现,然后调兵去剿灭你,到时候我们想救也救不了你。”

“诸位殿下的好意在下心灵了,但是打不下来或者被发现也没关系。”木下秀吉又是深呼吸了一口,解释道:“只要能够吸引三好家的注意,逼他派兵去打我,联军的主力不就有机可乘了吗?总比僵在这里空耗粮草要好啊!”

既然木下秀吉都说到这份上了,雨秋平等人也不好再劝。而外家的武士们,则都对这个疯狂的建议嗤之以鼻,等着看暴脾气的织田信长训斥他的好戏。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织田信长居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声道:“行,猴子,余准了你的计划。”

“什么?”大帐内一瞬间一片哗然,纷纷都觉得不禁木下秀吉疯了,连织田信长也疯了。不过,这对疯子主仆似乎却志趣相投,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只是主公,在下手里只有一百多战兵,人数不够?可否从别人家里借在下三百多人。”木下秀吉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另一个请求。

“行,你借吧,只要那人愿意,借多少都随你。”织田信长大大咧咧地随口答应道。

“谁会借人陪你去送死啊。”侍立在织田信长侧后的佐佐成政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而他也说出了在座众人的心声。木下秀吉的奇袭,几乎就是九死一生。300多战兵说少也不少啊,谁也不愿意随便放弃。

“没人吗?”织田信长扫了一圈,无奈地摊了摊手道:“那要不我就把南近江豪族的部队借你点吧,那个蒲生家似乎就不错。”

第四百零三章 变化

第二天早上,雨秋平就和几位与木下秀吉交好的朋友一起,在守山的码头为他送行了。他印象中,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为木下秀吉摆酒送行——祝他能够顺利完成九死一生的任务,平安归来。那个长得像猴子一样的小个子,永远冲着最危险的一条路上去,似乎从来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那个骨子里自卑的人,永远在为了得到他人的尊重而拼搏。

为了保证军心不涣散,他甚至没有告诉他的那500部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而是谎称他们只是去接替浅井家部队换防。不知道当着500部下明白他们的行动有多疯狂后,会作何感想。

“藤吉郎,这次可真的不比以前了。”临行前,雨秋平还不忘向木下秀吉嘱咐道,“稍有不慎,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处,而且我们几个还完全帮不到你。”

“没事,几位兄弟的心我领了。”木下秀吉故作满不在乎的拍了拍胸脯,但其实他的大腿也在止不住地颤抖,“平日里冲锋陷阵,我根本比不过那些武士,能够建功立业,也只有这些那些武士都不敢去的机会了。”

“你啊你…早晚要把命给作没了的!”雨秋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木下秀吉的肩膀,“反正你好自为之,记得要活着回来啊!”

目送着那几艘临时找来的商船载着500战兵缓缓离岸而去,雨秋平和前田利家、池田恒兴等人都是感慨良多。在这个年代,武士之间的生离死别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以至于他们竟然都有些麻木。

然而,还没等他们回味多久,突然有一个织田家的母衣众策马而来,看到雨秋平等人后就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众人身边后压低声音说道:“主公让你们快些回去,有紧急军情要商议?”

“什么?”池田恒兴闻言一惊道:“三好家进攻了?”

“不是,”母衣众十分困惑地摇了摇头道,“三好家派出使节来求和了。”

·

等到雨秋平等人策马回到营地时,三好家的使节已经回去了。而中军主帐内,高级武士正一片不解地正在大声讨论着面前的局势。

“光秀,刚才是什么情况?”雨秋平看到织田信长正在和足利义辉、朝仓义景等人争执,暂时顾不上自己,就找到了明智光秀问道。

“红叶,你说这事有多奇怪。”明智光秀十分困惑地摇了摇头道,“就刚才,三好修理大夫派出使者前来要求和谈。他说愿意和主公单独会面,或者是让主公派出一个全权代表和他会谈。他似乎非常急迫,让主公今天必须给出答复,否则就不再考虑谈判事宜。”

“什么?怎么可能?”雨秋平闻言也是一愣,“昨天我们猛攻一天却毫无寸进,三好家明明占了便宜为何要求和?只要再拖下去,联军总有撑不住的一天啊。”

“我们这里也都搞不懂修理大夫在想什么。”明智光秀面带忧色地望向帐外——那是插满了三好家钉拔纹的濑田的方向。“不明白为什么打赢的一方要这么急着求和。”

“莫非是后方不稳?”雨秋平歪着脑袋想了想,提出一个猜测:“所以三好家耗不下去了,必须赶紧撤回领地。但是又没办法击败我们,只能求和。”

“现在主流的观点就是你说的。”明智光秀扭头看了眼讨论地如火如荼的各位武士,“但是也有人担心是三好修理大夫的计谋,主张不要去和谈。”

“那主公是什么意思?几位殿下呢?”雨秋平也顺着明智光秀的目光看了过去,“按照主公的性格,肯定不会因为担心有诈就不去谈判吧。”

果然,被雨秋平言中了。他话音刚落,织田信长似乎就和足利义辉、浅井长政、朝仓义景达成了某种共识,随后便大踏步地朝着雨秋平这边走来。

“光秀,我们决定了,由你和长秀作为联军的代表,却三好家那里和他们谈判。”织田信长拍了拍明智光秀的肩膀,十分信任地嘱托道:“我们相信你的能力。你去谈判的时候,余允许你答应任何条件,也允许你随便开出任意条件,反正一定要努力摸清楚三好家的态度,搞明白修理大夫为何如此急着和谈?”

“主公…?”明智光秀闻言一愣,试探性地反问道:“主公给在下这么大的谈判权限,未免有些欠考虑。”

“放心吧,你尽管随便谈。”织田信长看到明智光秀的反应和哈哈大笑了起来,“反正条约这种东西,余一概不会遵守的!”

明智光秀和丹羽长秀离开后,织田信长立刻下令联军的忍者全军出动,竭尽全力调查三好家领内是否有发生什么变故,努力和安排在三好家领地内的细作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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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丹羽长秀和明智光秀就从三好家的营地内结束谈判回来了。二人前脚刚进营寨,后脚就被织田信长派人给直接拉来了中军主帐,询问情况。

“三好修理看起来很是疲惫,似乎很久没有休息好了。”丹羽长秀先是提到了三好长庆的状态,“我在军中也没有看到三好实休。按理说,这样重要的谈判,作为三好家重要智囊的三好实休肯定会出席。但是即使安宅殿下和十河殿下都来了,却依旧不见他的身影。”

“三好义贤不在吗?”足利义辉闻言皱紧了眉头,“本将军和三好家有旧,颇知内情。平日里所有涉及三好家外交的事宜,都是由三好义贤负责的。他居然不在,莫非是在其他地方抽不开身?”

“那你们都谈了些什么?”浅井长政随后追问道。

“三好修理先开出了条件,说让我们退出野洲郡、栗太郡和甲贺郡三郡给六角家,让六角家复国。同时放弃拥戴公方殿上洛。如果是这样,三好家愿意和我们讲和。”明智光秀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三好长庆的条件。

“这真的是三好修理大夫开出的第一个条件?”织田信长有些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道,“这条件也太弱了吧?甲贺郡我们都没打下来,都是忍者。而栗太郡和野洲郡石高数也不算太多。三好家居然也没有要求自己占领这两个郡,而是仅仅要让我们把它们还给六角家?”

朝仓义景理了理自己高贵的宫卿服饰和那顶帽子,颇为优雅地用着那标准的京都口音开口道:“明显是信心不足,急着撤军了,不敢开太过分的条件,害怕我们拒绝。”

“那之后呢?”浅井长政再次开口问道,“之后你们是如何交涉的呢?”

“简单一点概括的话…”明智光秀沉吟了一下,低声开口道:“为了试探修理大夫,我们拒绝了这个已经非常优厚的条件,而是要求修理大夫退出京都,停止拥护伪将军足利义荣。出乎我意料的是,修理大夫对于这个条件并没有勃然大怒,而是退出去和安宅殿下和十河殿下商量了一会后,说是回来给我答复。”

“是怎么样的答复?”足利义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急急地追问道。

“他说愿意放弃拥护伪将军足利义荣,迎回公方殿作为将军。”明智光秀抬起头顿了顿,望向足利义辉:“但是不愿意把京都的控制权让给织田家,而是建议由三好家控制二条城-京都以西,织田家控制二条城-京都以东。”

明智光秀话音刚落,大帐内就是一片哗然。

“这已经不是谈和了…做出这样的妥协,几乎就是屈服啊。”雨秋平对三好长庆居然愿意提出这样的条件感到十分诧异,帐内的众人也是一时间议论纷纷。

“三好家肯定是后院起火了。”朝仓义景轻蔑地笑道,“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不认同三好家的人大有人在。眼看三好家主力云集京都,四国岛、摄津、播磨那些地方的反三好势力就都趁机跳出来反叛。三好修理自顾不暇,自然无力守这京都了。不然大内家,就是前车之鉴啊。”

朝仓义景的分析很有道理,帐内的武士们纷纷点头表示认可。连一贯看不惯朝仓义景的织田家重臣也都不得不承认这话在理。

“在下最后还是拒绝了三号修理的条件,但是看得出来,三好修理大夫已经失去了和联军对抗的信心。”丹羽长秀最后总结道,“如果我们坚持不议和也不撤退的话,三好家可能就要撤军了。”

·

10月4日,对峙仍在继续,而联军忍者传回来的情报则证明了朝仓义景的猜测。在四国岛,长宗我部元亲在三好义贤、十河一存和安宅冬康三人都离开之后,立刻集合土佐的一领具足大军,向北入侵阿波。而在播磨,赤松家也终于等到了喘息的机会,开始展开反扑。与此同时,摄津境内池田家的余党也纷纷起兵,据说还联络了丹波境内的波多野家和石山御坊的本愿寺僧兵,要一同夺回池田家的领地。对于三好家来说,可以称得上是领地内处处遭殃了。

而在10月5日,更惊人的情报也传来了。

第四百零四章 京都(1)

10月5日傍晚,联军忽然召开了一次颇为神秘的会议。会议只允许高层武士参加,像池田恒兴,甚至是森可成这种级别的武士都被排除在外。

雨秋平和织田信长等人早早就到了主帐,但是一脸阴沉的足利义辉一定要求等所有人到齐了再宣布。过了半晌,朝仓义景等人才匆匆赶来。足利义辉立刻煞有介事地宣布关进主帐的门,还让自己的奉公众在四周巡逻,保证营帐周围无人偷听。他的这一套做法搞得所有人都是紧张不已,不知道要宣布多么重要的情报。

一切准备就绪后,足利义辉才清了清嗓子,用着最低沉的声音开口道:“给大家介绍一个人。”他边说边指了指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一个陌生青年,“他是我当年在二条城时的一个亲信小姓。我被从二条城驱逐时,将他留了下来,在二条城里担任卧底。大前天傍晚,他终于找到机会从二条城里逃了出来,辗转了三天终于逃到了我们这里,带来了绝密情报。”

那个小姓看到足利义辉用眼神示意他开口,一时间竟紧张地说不出话来。结巴了好久,终于憋出了一句话。然后,就是这一句话,让整个大帐内瞬间炸锅了。

“足利义荣在十月一日晚上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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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你详细说说?”一片混乱中,雨秋平也不知道是谁高声问出了这个问题。那个小姓顿了顿,似乎也逐渐冷静下来,开始缓缓回忆前几天的事情。

“足利义荣大约在半个月前偶感风寒,病不算特别严重,大家也都没放在心上。在下由于是公方殿旧臣,一直不受待见,被安排的是打扫庭院的工作,因此对于病情具体如何也不了解。”小姓似乎回忆起来当时的事还有些后怕,脸色也微微泛白:“可是就是一日晚上,二条城将军府第内突然乱成一团。在下有几个跟在足利义荣的亲信侍卫边上的朋友,他们告诉在下足利义荣忽然暴毙了。在下一开始还不信,但是当天半夜,三好实休就带着好多人直接回到了二条城,把二条城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严禁任何人员进出。我们所有人都被在大半夜叫起来盘查,看看有没有缺人。随后,就下达了戒严令,下令不准议论将军,似乎是要封锁足利义荣死亡的消息。”

“在下当时就意识到,足利义荣可能真的出事了。”小姓一边还原着当时的情况,而在座的诸位经验丰富的武士却早已经是脸色天人交战。如果小姓描述没错,那足利义荣出事就不是可能了,而是板上钉钉。

“让在下确定足利义荣出事的,是当天凌晨。当时在下还在庭院里打扫卫生,忽然发现三好实休带着几十人,似乎是簇拥着一个棺木一样的,径直出东门而去,似乎还念叨着什么‘先葬在冈崎神社’之类的话。”小姓连着说了这么多话,不由得有些口干。足利义辉见状,居然兴奋地亲自倒了杯水,送到小姓手上。小姓受宠若惊地连连逊谢,喝完水后继续说道:“在下得知了如此重大的情报后,就一门心思向着如何脱身汇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一路顺着小路从琵琶湖上摸了过来!”

在座的众人,此刻都用十分感激的神色望向那个小姓。因为他们都明白这个情报有多么重要——因为足利义荣对于三好家和松永家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

“这个人可靠吗?”织田信长首先怀疑起了这个小姓的身份,“三好家已经全境戒严!你又是怎么溜出来的?莫不是三好家的疑兵之计?”

“此人绝对可信。”足利义辉斩钉截铁地沉声道,“此人是我的亲信!当初追随我出生入死,更是曾经为我挡过刀。他留下潜伏之时,为了表明决心,更是妻儿交到我手上,绝不会背叛我?”

“织田殿下容禀。在下走的路,是当年公方殿为了在晨间去琵琶湖畔修炼而摸索出的小路,如今荒废已久,三好实休断不知晓,所以在下才侥幸逃脱。”那个小姓诚惶诚恐地答道。

“无论如何,即使是公方殿的人,也不可轻信,这是事关联军数万人性命的事。”织田信长非常谨慎地低声道,挥了挥手,示意泷川一益把那个小姓带下去审问。足利义辉深明兹事体大,也不敢任性,朝着织田信长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的审问后,泷川一益回来向织田信长汇报。这个小姓能够反反复复数次前后颠倒把他逃脱的经历描述出来,对于事情的回忆也没有任何偏差,不太可能是被三好家收买的间谍。

“若是如此,这情报倒是颇为可信。”织田信长闻言微微颔首道。

足利义荣是三好家和松永家放逐足利义辉后拥立的伪将军,至少在程序上来说,他就是现在室町幕府的正统将军,也是三好家和松永家的牌面。虽然不少人对足利义荣的身份颇有微词,但是也只能老老实实尊他为将军。而有了足利义荣在手,三好家和松永家就可以挟将军以令大名,靠着将军命令的大义名分来制霸近畿。而上洛联军所依仗的,则是被废除的嫡系将军足利义辉的大义名分。两位将军互相宣布对方是叛逆,构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制约。而两派人马,也各自拥护着自己的傀儡将军,为了京都而斗争。

然而,如果足利义荣突然病逝,三好家和松永家等于就失去了拥护的对象。现在将军之位空缺,足利义辉就是唯一有资格继承的人。三好家和松永家已经失去了大义的名分,没有理由继续阻挡上洛联军。这大义名分说起来很虚,大名政客们都不相信,但是却不能不在意。因为在底层武士、足轻、百姓之间,占据正义的一方还是很有市场的。可以说,足利义荣的意外死亡直接让三好家进退失据。三好义贤只能封锁他死亡的消息,来暂时维持住前线部队的士气。

京都和二条城必须由将军坐镇——这虽然已经没有任何现实意义,却是绝大多数中下层武士、足轻、百姓的观念。所以每一次将军被迫流亡后,不久就会被迎回京都或者另立新将军,就是控制山城国的大名在各界的压力下不得不做出的选择。而如果三好家已经没有可以拥立的对象,那么迎回足利义辉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他们也只好做出妥协。

“天呐。足利义荣真的死了吗?”丹羽长秀此刻已经惊愕地有些说不出话来,磕磕绊绊地说道:“他是10月1日傍晚去世。三好家10月2日就来找我们和谈了,还同意迎回公方殿做将军…原来如此!在下之前还在疑惑,为何三好家明明打赢了却突然妥协,原来是因为足利义荣病逝了啊!他们已经没有打下去的理由了!”

“难怪难怪。”朝仓义景此刻也是喜形于色,对着足利义辉连着拱了拱手道:“真是天助公方殿啊!咱们公方殿果然是天命所归,未战而伪将军先遭天谴。如此一来,上洛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足利义辉对这样的恭维很是受用,面带微笑地连连点头。虽然他此刻已经欣喜若狂,但是身为将军的风度还是不能抛弃的,不然他恨不得立刻大笑起来。而大帐内的其他武士,却没有足利义辉这样的涵养,不少人都已经弹冠相庆,庆祝即将到来的上洛成功。

·

不过,织田信长想得却比足利义辉、朝仓义景他们多很多。他并不满足于拥立足利义辉回到京都,而是想在近畿建立织田家的霸权。为此,消灭或者重创三好家就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眼下三好家全军在此,而织田家也拥有朝仓家和浅井家这两家盟友助阵,如果能够利用他们趁机击溃三好家主力,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

“伪将军病逝,三好家失去了再战的理由。而后方起火,三好家又不得不回防。”织田信长低声复述着眼下的情况,眉宇间已经是锋芒毕露:“从光秀和米五郎带来的情报来看,三好修理大夫也已经心力憔悴,不打算再打下去了。”

“也就是说——”织田信长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环视了一周,低声道:“三好家撤军,可能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主公明鉴!”柴田胜家一下子嗅到了战机,“从这里撤回摄津,有五十多里的路程,如果我们衔尾追击,定能重创三好家。”

柴田胜家所言不错,对于如此庞大的军队而言,想要在另一股更加庞大的军队面前撤退五十里而毫发无伤,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追击,为什么要追击?”然而,朝仓义景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我们只要拥立公方殿上洛就好了,何必多生事端。若是追得太紧,三好家一看撤退不成,反而掉头一战,不是徒增麻烦?我的足轻的命就是不是命了吗?”

“朝仓殿下可真是悠闲啊。”织田信长闻言没好气地呛了朝仓义景一口道:“殿下莫非以为打下京都就一了百了了?若是三好家毫发无伤,等他们处理完内乱后,难道不会卷土重来?到时候我们离京都太远,来不及支援,难道让公方殿一个人对抗三好松永联军?”

织田信长的一番话虽然很冲,让朝仓义景一下子脸一黑,不再言语。但是足利义辉却明白织田信长说得没错,于是开口打圆场道:“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逆贼三好。必须要严惩他们,以伸张正义。”

“公方殿说得好!”浅井长政听到“正义”这两个字,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热血沸腾地喊好道。朝仓义景见状,也只好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追击的决议。

“既然诸位都已经认可,那我们就要做好准备,三好家一撤,我们就要开始追击。”织田信长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地图边上,在京都和二条城的位置重重地用拳头锤了锤道:“衔尾追击,迫使三好家在这里只能和我们一战,彻底击溃他们!”

“各位,立刻回去准备吧。”织田信长话刚说完,自己就雷厉风行地开始向着大帐门口走去,“三好家随时可能撤离,我们必须要打起精神,不能让他们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跑了!”

第四百零五章 京都(2)

10月6日清晨,天还没有全亮,雨秋平就被从睡梦中叫醒。他迷茫地睁开眼,发现龙子已经坐在床边,正拿着一个脸盆和毛巾,急急地等着帮他洗漱。

“龙子,干嘛把我吵醒。”雨秋平伸了个懒腰,大概看了看天色,估计只有寅时的样子。然而,还没等龙子回答,密集杂乱的脚步声、呼喊声和马蹄声就已经传入耳中。雨秋平双目猛地睁大,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来,急急地问道:“什么意思?三好家撤退了?”

“没错,殿下!”龙子点了点小脑袋,自己则拿着温热的毛巾开始帮雨秋平擦脸,一边柔声道:“刚才织田大殿亲自传令,让各部队立刻集合追击,三好家已经开始撤退了。”

“主公亲自来?”雨秋平听得又是一惊。

“对的,织田大殿好像一晚没睡,都在瞭望塔上盯着三好家。”龙子想起织田信长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所以他看到殿下睡得正香后,似乎气得不行,扬言要给殿下您一点颜色看看。”

·

每每到了要临时集结部队的时刻,雨秋家的表现总是能让人眼前一亮。常磐备在凌晨起床集结,披甲列阵的时间可以说是冠绝全军,850战兵第一个冲出大营,向着三好家的营寨冲去。

在雨秋平身后,柴田胜家的1000人,泷川一益的700人,佐久间信盛的800人也先后跟了出来。再往后,就是浅井家的5000战兵和织田家剩下的近8000战兵。南近江和朝仓家的部队则跟在最后。由于随时可能爆发激战,所有出发的战兵都已经披甲完毕。而辅兵则全部被留在了营寨里,由各家留守的家臣之后指挥着搬运辎重前进。

等到雨秋平接近三好家的营寨后,三好家留下的断后部队立刻开始还击。不过由于联军战兵数量太过巨大,三好家留守的战兵似乎只有2000人左右,根本无力抵抗,不一会营寨就被织田家攻破,三好家的留守战兵也仓皇撤离。雨秋平登上制高点瞭望,发现三好家的队伍在官道上拖得很长,正向着京都的方向撤退,队尾距离织田家大约有两三里路的样子。

织田信长没有多话,立刻下令织田家各部将所部骑兵抽出,交由柴田胜家统一指挥。将近1000人的骑兵队在柴田胜家的指挥下直奔三好家的部队而去。而浅井长政见状,更是亲自指挥着浅井家全部的800骑兵扑向三好家,和织田家的骑兵相互配合掩护。三好家断后的部队似乎是由安宅冬康指挥——他虽然是赫赫有名的海战达人,但是却一向不以陆战见长。在织田家和浅井家骑兵的骚扰下,速度逐渐降低,眼看着就要被织田家的前锋部队追上了。

排在他前面撤离的三好长逸、三好政康等人不能坐视不理,只得下令战兵披甲,向后攻击织田家和浅井家的骑兵,掩护安宅冬康撤离。不过由于整个后卫部队都已经被织田家黏住,先行的三好家部队的速度也不得不放缓,全军披甲,辅兵先行,以应付织田家随时可能发动的总攻。

就这样,三好家近19000战兵和联军的25000战兵在濑田到山科的官道和官道两旁不断拉扯,你进我退,速度被降到了最慢。

“主公下令,让你们继续追击!但不要立刻开战,黏住三好家就可以了!”织田信长派出了母衣众,向每一个织田家的备队传递如下命令:“抵达山科之前,官道都是比良山地中的山谷和丘陵间的小道,没有办法展开部队,发挥不了兵力优势。一直这样追击,直到进入山城国中央的平原后,再做打算!”

“还请回报主公,让主公一定多加小心!”作为先锋之一的雨秋平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向着前来传令的佐胁良之再三嘱咐道:“我军前方的地形,就像是一个由细变宽的喇叭口一样,我们从狭小的官道上会突然进入一个平原。到时候,如果走在我们前面的三好家在利用宽阔的平原上先列好阵势展开全部部队,我们的先锋就会面临以少击众的窘境。而且那样的喇叭口地形,进入容易退出来难,可能会被直接击溃然后不断反卷身后的友军,造成全军的动乱。”

“在下明白了。”佐胁良之虽然平时和雨秋平没大没小,但是到了战场之上对雨秋平却颇为敬重,“一定转告主公。”

在联军锲而不舍的衔尾追击下,当天晚上,三好军也只撤退到了山科——也就是雨秋平之前所说的那个喇叭口的骤然放大处。今天从凌晨开始折腾了一整天,也只撤了25里,距离京都和二条御所还有13里。而联军的营寨,则蔓延在从山科到大津将近十里的官道上。

而经过这一天的衔尾追击,作为撤退一方的三好军损失着实不小。不仅抛弃了大量辎重,战兵和辅兵还有大概1000人左右的伤亡。反观联军,作为追击一方,几乎毫发无伤。现在还是因为官道狭窄,撤退一方不用面临包夹和迂回。等明天到了平原上,撤退方的伤亡还会更加惨重。保守估计,等三好家撤到摄津时,减员至少超过一成。

·

当天晚上,联军再次聚集在织田家的大帐内,召开了一次评定会议。而在大帐内,则挂着一面颇为精细的山城国地图,这是从三好家的营寨里缴获的,对于各种水文地理的标注都十分清晰。

联军的目标是13里外的京都和二条城,二条城在京都西南4里不到的位置。而横在他们东边的鸭川,则是京都和二条城抵抗东边的军队时的天然屏障。想要从东边攻入京都,就必须跨过鸭川。鸭川发源于山城国北部的山区,自北向南而流,几乎是一条垂线一般从京都和二条城的东边流过,到了南边伏见稻荷大社的位置才折而向西南。

而在鸭川以东,则有着三座大山。三座大山再往东,就是大军对峙的山科——也就是山城国平原开启的东端。这三座大山,自北向南以此是大文字山、音羽山和东山。其中音羽山山腰上的清水寺和东山山脚的东福寺都是著名的寺庙。而音羽山的位置尤其重要,可以说是京都的咽喉。它位于鸭川东部平原的正中央,海拔很高,占领了它就可以压制周围广大的区域。而大文字山和可以供军队通行的音羽山和东山不一样,它隶属于比良山地,崎岖难行,地域广大,几乎难以翻越。

要想从三座山东边的山科进军京都和二条城,有三条路可以选择。北路是走大文字山和音羽山之间的那条官道,官道上有着著名的南禅寺。走这条路一路向着西北而行,经过冈崎神社和知恩寺,就可以直通京都在鸭川上的渡口。这条路,也是进军京都最近的路。

而第二条路,也就是中间一路,是从山科向着正西出发,翻过平原正中央的音羽山进而西进,闯过著名的六波罗蜜寺后渡过鸭川,在向西北越过本能寺等诸多寺庙后,就可以到达二条城。在镰仓幕府时期,将军就曾在六波罗蜜寺附近设置六波罗探题,监视朝廷动向。

而第三条路,也就是南路,则较为偏远。是从山科向西南进发,经过东山和东福寺,拿下伏见稻荷大社,再从南段渡过鸭川,一路北上迂回到二条城和京都。

这三条路里面,南路太远不是重点。而要紧的北路和中路,则都和音羽山息息相关。北路最狭窄的地方,就是大文字山和音羽山夹着的山谷,那里也坐落着南禅寺。音羽山可以牢牢控制这条要道,只要居高临下地发起攻击,夺下南禅寺,就可以把这条路封锁。

而中路,本身就是要通过音羽山。音羽山同时又因为自身的高海拔,可以给指挥着提供周围平原上广阔的视野。虽然由于京都附近寺庙林立,可能做不到像平原上那样一览无遗,但的确是非常重要的战略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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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定室内的众人,大多数都久经沙场,看了几眼地图就意识到了音羽山和其上的清水寺的重要性。如果三好家不愿意忍受巨大的伤亡继续撤退,而是打算和联军野战一场,击退联军再撤离的话,那么这音羽山就是双方争夺的关键。可以说,谁夺下了音羽山,谁就赢了一半了。

“三好家大概率不会一味撤下去了。”织田信长在评定会议上做出了判断,“如果再撤,不仅他的伤亡会进一步增加,京都和二条城也要拱手相让了。余不相信三好家会不战而放弃京都,三好四兄弟可不是那样没骨气的孬种。”

“不过即使三好军留下来和我们一战,也绝不是我们的对手。”织田信长胸有成竹地用折扇敲打着自己的手中心,“余的忍者已经得到消息,足利义荣病逝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整个山城国现在都已知晓。三好军得知此事后,必定士气低落,无心恋战。再加上它们后院起火,一定没有多少精力在留下死战,心里想着的必定是赶紧撤退。”

“我们兵力占优,士气如虹,对上这样一支归心似箭的军队,此战十拿九稳,”织田信长用信誓旦旦的口吻向着足利义辉保证道:“余向公方殿保证!明天这个时候,就让公方殿做回二条城的主人!”

“好!”此时战事顺利,眼看着马上就可以打回二条城了,足利义辉也把和织田信长的那些不愉快全部抛到脑后了,“全是仰仗各位殿下的忠诚和奋战啊!幕府复兴有望,诸位都是名垂青史的忠臣!”

“那么好,余接下来就布置一下明天的作战计划。”织田信长用折扇点了点地图,顿了顿后就开口道。

第四百零六章 京都(3)

“明日,若是三好家决意固守,必定会以音羽山为核心来抵抗。”织田信长点了点地图上音羽山的位置,用激昂的音调下令道:“我们也不需要害怕!除了搬运攻城器械的辅兵之外,把其他辅兵都留在营寨里,25000甲士出阵和他们硬碰硬。”

“劳烦浅井殿下作为北路军总大将,率领所部进攻南禅寺和冈崎神社,由北路直接攻向京都。”织田信长先是点了自己妹夫,浅井长政的大名。

“是!”浅井长政热血沸腾地高声应道,声音几乎都能让整个营地全部听见。北路是进军京都的最近的路,如果一切顺利,浅井家就能成为上洛联军里第一家攻入京都的。在这样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战里,拿下一番功,将是可以光宗耀祖的伟绩,也是一个捍卫正义的武士最高的荣誉。

“织田殿下容禀。”坐在浅井长政身边的海北纲亲一看自己的主公上头了,匆忙站出来说道:“承蒙殿下厚爱,浅井家岂敢推辞?只是北路军任务太重,仅凭所部的5000战兵可能力不从心。浅井家自然不惧伤亡,只是担心耽误了全局。”

“你说的很有道理。”织田信长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随后大手一挥,看向自己的部下们,“那我把雨秋平、泷川一益、森可成和池田恒兴所部一共2500战兵都拨给你们指挥,这个样子够了吗?”

“多谢织田殿下了,能得到织田家诸君的相助,实在是如虎添翼。”海北纲亲躬身谢道,然而浅井长政对这一切似乎并不在意。他只是对于能够和雨秋平并肩作战而感到兴奋,朝雨秋平会意地眨了眨眼睛,雨秋平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而余,将率领织田家主力8500战兵走中路,亲自攻击音羽山。”织田信长重重地敲了敲地图上音羽山的位置,声音也变得霸气十足,“之后,余会支援上下两路或者直驱二条城!”

“而南路,就要拜托朝仓殿下了。”织田信长用轻蔑的神色看了一眼朝仓义景,后者闻言立刻涨红了脸。因为南路军路线偏远,几乎游离于主战场之外。无论是京都还是二条城,几乎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打得再好也不会对战局产生什么影响,想要进入京都或者二条城,估计都是战局尘埃落定之后的事情了,一切荣誉都和朝仓家没有什么关系了。“还望朝仓殿下努力,攻下东山和东福寺,甚至再拿下伏见稻荷神社,为大军掩护侧翼。”

“承蒙厚爱啊。”朝仓义景用有些怨毒的音调没好气地说道。朝仓家远道而来,居然就被安排成为了大战的配角。不过谁让织田信长是总大将呢?朝仓义景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而公方殿,还请您率领奉公众和南近江的部队,坐镇山科的本阵指挥。”织田信长最后安排了足利义辉的任务。说是指挥,但是其实指挥权肯定都是在织田信长的手上。足利义辉和朝仓义景一样,被安排在了远离战场的地方,手下的部队也就只有他自己那几百奉公众和毫无战力的南近江豪族,也是和夺下京都和二条城的荣誉无关了。刚才还兴奋不已的足利义辉,此刻脸色又阴沉了下来。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作为一个旗帜,跟随中路军或者北路军行动,斩获第一个入京都或者二条城的荣誉,享受军民的欢呼,重建幕府的权威。然而,织田信长似乎根本不打算让他重拾威望,把他远远地晾在了一边。

“既然诸位没有异议,那就请明日一同奋战吧!”织田信长看着满脸不爽的足利义辉和朝仓义景,满意地点了点头道。

散会后,织田信长打算好好地睡一觉,补一补昨天熬夜带来的劳累。然而,侍卫却说林秀贞请见。这次上洛,由于织田信长决心倾尽全力,连一贯留守的林秀贞也被他带着一同出征。

“佐渡,有什么事情吗?没什么事余要睡了,困死了。”织田信长看到林秀贞走进来后,根本没有从行军床上起来的意思,随口问道。

“是,主公。在下想请您留意松永家的动向。”林秀贞并没有对织田信长的无礼表示不满,而是不卑不亢地低声道。

“松永久秀那老狐狸?他不是已经被红叶和长政给打垮了,灰溜溜地被三好家从京都赶了出来,跑回老家舔伤口呢么?”织田信长闻言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调整了一个姿势,似乎想要睡得更舒服一点:“他总共那一万八千来人,被红叶和长政干掉了五千,没有半年缓不过来的。”

“主公明鉴,只是此人城府颇深,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还是应该小心为上。”林秀贞还是坚持提示道。

“没事的,大和在山城南边。我们南边不是有朝仓义景盯着呢么?他那路偏师,反正啥事儿没有,帮我们看着松永久秀还是没问题的吧。”织田信长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招了招手示意林秀贞离开:“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赶紧走吧,余要睡觉了。”

“主公,越是胸怀天下,越是要注意脚下的危险啊。”

“余的眼睛只看着京都,没工夫低头看脚下。总是低头的人,这辈子也只能原地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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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7日凌晨,天还没有蒙蒙亮,雨秋平再次被龙子叫醒。这次,他十分有觉悟地什么都没有多问,而是配合地让龙子把他洗漱了一下,随后就开始更衣着甲。不用多说,三好家肯定又撤退了,去寻找一个适合反击的战场。而织田家要开始追击了,这场决定京都归属的战斗,就将要在今天打响。

雨秋平走出营外,遥遥地对着京都的方向,用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千鸟的刀鞘和刀刃,仿佛在摩挲的时候,今川义元的灵魂就能透过千鸟,来看看眼前的一切。

这是您梦寐以求的京都,这是您的梦想。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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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军的25000战兵,缓缓地从连营里鱼贯而出,尾随着三好家撤退的军队而去,与昨天的情况如出一辙。卯时初刻,三好家的大军就撤退到了山城国的大平原上,而织田家也已经占领了山科,大踏步地追击进入平原。这个平原南北长20里多,东西也有20里左右,就将成为这次大合战的战场。

在他们的面前,三好家兵分三路撤退——和织田家事先规划的三路进攻刚好重合。一路由北路退向南禅寺,一路由中路退上音羽山,一路由南路向着东山撤退。而织田信长也立刻下令联军的25000战兵,按照昨日的部署行动。浅井长政率领北路军7500人直扑南禅寺而去,织田信长亲率8500人进军音羽山,朝仓义景率领朝仓家6000战兵攻向东山方向,而足利义辉则带着奉公众、南近江豪族的3000战兵,守卫在山科的本阵并保护其中的50000辅兵。联军将辅兵放在大营内保护,战兵携带好一天的干粮,打算堂堂正正地来一场大规模的合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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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磐备此刻,正作为北路军的左翼在行进。北路军的前锋是矶野员昌的500战兵,中军是浅井长政的1000雄鹰备战兵以及浅井家全军,左翼是泷川一益和森可成,右翼是雨秋平,池田恒兴所部则担任后卫。森可成和泷川一益所在的右翼贴着大文字山进军,暂时任务较轻。而左翼和前锋,则要应对南禅寺的守军。

出乎雨秋平意料的是,三好家的部队直接放弃了南禅寺,继续向着北边撤退。南禅寺作为山城国数一数二的坚固的寺庙,可是难得的防守阵地啊。

得知联军抛弃了南禅寺后,浅井长政就下令中军继续前进,由雨秋平对南禅寺进行占领和扫荡,以防止有三好军埋伏在其中。而池田恒兴所部则向左前方行进,代替雨秋平的左翼位置,雨秋平完成搜查后,就从后跟上,作为全军的后卫。

雨秋平率军进驻南禅寺后,立刻下令部下开始四处检查。而他本人则带着侍从和要员,登上了这座依山而建的山寺的法堂,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座寺院。

南禅寺是一所佛教寺院,为临济宗南禅寺派大本身。于正应四年(1291)为龟山天皇所建造,首任主持是国师无关普门。他在京都的地位无比崇高,位列京都五山之上,为日本禅宗最高寺院,也被足利义满钦定为天下地位第一的寺院。然而,这座寺庙却因为明德四年(1393)和应仁之乱时的大火而接近废弃,鲜有僧人在此居住。

“半兵卫,你说这南禅寺,长得有没有点像我之前给你们画的棱堡。”雨秋平站在山顶,指了指这座寺庙的轮廓,笑着对竹中重治问道。

竹中重治闻言后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地对雨秋平提醒道:“殿下,南禅寺是临济宗圣地,还请殿下多多敬重。”

“额…”雨秋平差点忘了日本人对佛教的虔诚,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我只是真的觉得很像。”

雨秋平其实说得没错,南禅寺的故址在建造时,也不知是为了美感还是其他方面的因素,没有建造成方方正正的凸多边形,反而是有棱有角的凹多边形,拥有诸多探出去的棱角。而院墙的高度也有将近一丈半,和普通的小城高度都要差不多了。

“那殿下也不该如此唐突。”竹中重治依旧不依不饶地纠正道,就在雨秋平尴尬不已的时候,一个织田信长的母衣众传令兵赶来,给他解了围。

第四百零七章 京都(4)

“报告殿下,紧急军情,请继续接力,派出使者通知浅井殿下和诸位殿下。”那个母衣众使者翻身下马后,连气都没喘匀,就急急地说道。

“怎么了吗?主公不是在进攻音羽山吗?遭到反击了?”雨秋平闻言大吃一惊,立刻看向音羽山的方向。音羽山和南禅寺距离很近,如果需要救援的话,常磐备可以立刻赶去。

“不是。”母衣众摇了摇头,十分困惑地低声道:“三好家放弃了音羽山,直接撤退了。主公现在已经占据了音羽山山腰上的清水寺,三好家已经退过鸭川了。”

“什么?”雨秋平和在场的诸多家臣都是惊呼了出来,“三好家连音羽山都不要了?”

“取地图来。”雨秋平一伸手,龙子立刻会意地从包里掏出了地图,用手帕擦了擦一张破旧桌子上的灰,把地图扑了上去。雨秋平和竹中重治、真田昌幸、直江忠平等人立刻围在地图边,开始研究眼前的局势。

“所有人都再清楚不过了,音羽山就是这片平原上的要害地点。谁占据了音羽山,基本上就赢了一大半了。”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局面让他有些看不懂了,“占据了音羽山,无论是获得视野,还是向周围居高临下地进攻,还是卡住交通要道,都是轻而易举。三好家居然不战就放弃了音羽山?”

“是的。”母衣众回答了雨秋平的困惑,“没有一点抵抗。”

“那你们在音羽山获得的视野如何?敌军是如何分布的?”真田昌幸对情报的事情非常敏感,立刻问道。

“回禀大人,”母衣众向真田昌幸微微点了点头后,就用手在地图上比划起来:“在北路军北边,有一支3000战兵左右的三好家的部队正在退却,已经退到了冈崎神社附近。而在南路的东山、东福寺、伏见稻荷神社附近,也有将近3000战兵的三好家部队。这两支部队都是纯战兵构成,没有任何辅兵,看来辅兵已经先行撤过河去。”

“那三好家的辅兵和其他战兵呢?”真田昌幸再次追问道。

“非常抱歉,在下等人能看到的只有平原上开阔地的部队。山城国寺庙林立,鸭川对岸更是有大量寺庙、屋敷,完全看不清里面的部署。主公猜测,三好家的主力战兵和全部辅兵应该已经退过河去,都在鸭川西岸的京都和二条城里了。”

“撤得这么果断,连战略要地音羽山都直接放弃了…”雨秋平思索了片刻后,做出判断道:“三好家应该已经失去了和我们进行合战的信心,不然音羽山决不能丢。失去了音羽山,三好家就没有野战获胜的可能了。在北路和南路两翼驻军,只是为了故布疑阵、拖延时间,给辅兵撤退的机会罢了。看来他们要直接撤回摄津了。”

“殿下的判断和主公一样。”母衣众同时补充道:“不过主公认为,三好家可能会试图在鸭川进行抵抗,不让我们今天就进驻京都和二条城,好给他们明天清晨撤退争取条件。”

“主公说得没错,三好家既然还留了6000战兵在鸭川东岸,肯定是不打算今天就立刻撤离了。”雨秋平开始盘算道:“他们今天肯定要死守京都和二条城,把我们挡在鸭川东岸。然后明天清晨撤退,利用我们渡过鸭川和接管二条城、京都所浪费的时间,为他们争取撤退的机会。”

“殿下高才!和主公不谋而合!”母衣众因为雨秋平的话而眼前一亮,忍不住恭维道:“主公想得和殿下一模一样。所以主公决定不让三好家得逞,传令北路和南路,立刻加强进攻,要在日落前打下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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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7日上午卯时四刻,在得知三好家不战就放弃了音羽山后,联军上下都是士气大振。这说明三好家已经彻底失去了和联军决战的信心,打赢这场战役只是时间的问题了。为了进一步鼓舞士气,织田信长更是下令通知全军,足利义荣已死。在一个又一个好消息的鼓舞下,联军的武士们已经热血沸腾到恨不得立刻就打下京都的地步。

不过,南路的朝仓家却没有多么兴奋。

“修理大夫真是不争气啊,这音羽山守都不守,居然就撤了。”朝仓义景在送走了织田家的传令使者后,十分气恼地哼了一声。

“怎么?敌人不战而退,联军即将成功,主公为何动怒?”朝仓家家臣,一乘谷城四奉行之一的鱼住景固开口问道。

“什么联军成功?那是织田信长的成功!和我有什么关系?”朝仓义景似乎被说到了痛楚,更加愤怒地嚷嚷道:“把我和公方殿都打发到一边去,自己独揽光复京都和二条城的不世武勋!这尾张的土包子!还能要点脸吗?”朝仓义景越说越气,恨铁不成钢地连连抱怨道:“长政那孩子我小时候就看出来了,就是个不懂事的家伙,被一点蝇头小利就收买了,跟着织田信长卖命,以后被坑了哭都哭不出来!”

“我本来还指望三好家和织田家大战一场,让那个土包子尝尝苦头。”朝仓义景无奈地看了眼音羽山的方向,叹了口气道,“现在可好,三好家直接就撤了。”

“那主公,织田殿下催促我们加紧进攻,争取进入打下京都,我们该如何是好?”鱼住景固再次开口问道。

“我说了多少遍,打下京都和我有什么关系?”朝仓义景一听又恼怒道,“东福寺和伏见稻荷神社里少说也要有3000三好家战兵吧,看旗号似乎是安宅殿下和荒木村重的。我为什么要和他们拼命?就在这儿耗着,让足轻们全部不准进攻,看织田信长的好戏吧。”

就这样,在南路的东山山脚下,6000朝仓家的战兵和3000安宅冬康、荒木村重的部队大眼瞪小眼,隔着防线和工事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主动发起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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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此同时,北路军却是热血沸腾。浅井长政在听说三好家不战放弃音羽山后,认定了三好家军无战心,毫不客气地对面前的3000三好军战兵发动猛攻——这3000人打着的是三好义贤的旗号,看来是阿波国的军队,也算是三好家军中的一支劲旅了。

百百安信作为矶野员昌军中的一个足轻头,此刻正奋战在一线。由于北路军对三好义贤有着接近一倍多的兵力优势,现在已经将三好义贤所部围在冈崎神社里打。冈崎神社并不大,里面有很多小兔子图案或者雕像的装饰,是近畿地区的夫妻求子时会来祭拜的神社。不过,此刻它却见状了无数孩子战死其中。

“百百大人,左手侧的那个房间还是打不下来啊!”一个百百安信麾下的足轻找到了正靠在一个石阶边休息的百百安信,急急地说道。然而,他话还没说完,百百安信就猛地拉了他一把,把他摁倒在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几支羽箭就从他刚刚站着的地方飞了过去。

“小心点。”百百安信指了指自己背后的石阶,那个足轻才发现周围休息的人都是蹲在这里或是坐在地上,用石阶做掩体,“那边的大殿还没打下来,一直有羽箭射过来。”

“可是矶野殿下一直催促我们打快点。”另一个足轻头对着百百安信说道,“大殿正面强攻已经伤亡了十几个兄弟了,矶野殿下让我们想办法从左边的房间迂回过去。”

“你以为我不想吗?”百百安信边说边用满是污泥和血垢的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把自己给弄成了个大花脸,周围的几个足轻也都是人人带伤,“那房间里有个好厉害的武士,怎么打也打不过。”

“那也不能僵在这里啊,主公三令五申要让我们加快进攻。不然待会主公怪罪下来,我们可怎么办?”那个足轻头一拍胸脯,低吼了一声给自己壮胆:“大人,要不属下再去闯一闯!”

“要去闯也是我去!”百百安信边说边理了理身上的具足,“哪有自己坐着休息,让部下上去拼命的道理?”

“说得好!你这种好样的武士,我怎么可能怪罪呢?”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忽然在这几个足轻边上响起。

众人抬起头来忘了过去,只见一个一身甲胄,英气逼人,强壮有力的武士正快步向他们走来,不是浅井长政又是何人?

“主公?”众人见状纷纷惊呼道,百百安信更是几乎喊破了喉咙一般大吼道:“快蹲下!”

话音未落,就有几支羽箭朝着浅井长政的方向射来。

紧接着,刀光一闪,就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等到百百安信他们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浅井长政仅仅抽刀舞了一个刀花就把几支羽箭全部给挡开了。

“听说这里有个不错的武士,”浅井长政并没有停下步伐,而是快步向着左边的房子走去,部下们拦都拦不住,“让我来亲自会会他!”

第四百零八章 京都(5)

浅井长政大踏步地走入屋内,扫了几眼,就看到了一个英气逼人的武将正站在一根柱子的边上,手里提着一把带血的武士刀。而屋内,已经横七八竖地倒下了快十个浅井家的足轻和武士。

“来者何人?”那个武士看了眼衣着华丽的浅井长政,意识到是个大人物,立刻开口问道。

“浅井备前长政。”浅井长政望了眼那个三好家的武家,十分尊重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号。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屋内三好家足轻武士们的一片惊呼。

“浅井长政?”“那个近江之鹰?”“浅井家的家主?”

“浅井殿下来这里干什么,在下不会接受任何劝降。如果要谈判,请您去找在下的主公谈,在下自己说了不算,可以代为通报。”那个三好家的武将看了眼浅井长政,十分谨慎地收刀回鞘,低声问道。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然而,浅井长政似乎并没有谈判的意思,而是直接问道。

“在下七条兼仲。”七条兼仲报上了自己的名号,立刻让浅井长政身后的几个侍卫面色一紧。七条兼仲是阿波的豪族,是三好义贤军中有名的大力士,武勇广为流传。

“七条大人,你收刀做什么?”浅井长政看到七条兼仲已经收刀回鞘,有些诧异地问道。

“浅井殿下何意?”七条兼仲用比浅井长政更加诧异的语气反问道。

“不拔刀,难道赤手和我打么?”浅井长政微笑着拔刀出鞘,对准七条兼仲,摆了一个单挑所用的姿势,“请指教。”

“什么?”浅井长政的话立刻再次引爆了屋子,三好家的士兵和浅井长政的侍卫都是大惊失色,没有想到浅井长政贵为一家之主,居然亲自向对方的低级武士发起一骑讨——而且还是一个大力士。

然而,浅井长政不顾身后的侍卫的阻拦,不管不顾地向前走了两步,直到七条兼仲的身前。七条兼仲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地抽出刀来,对着浅井长政摆好了架势。

就在双方互相点头致意,示意一骑讨开始后,浅井长政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个剑步冲上前去,对准七条兼仲的眉心就是一刺。

“好快!”七条兼仲心里惊呼了一声。他是一个力量型的武将,敏捷和闪避一直不是他所擅长,浅井长政的速度实在是太过惊人,以至于他已经来不及闪避,只能狠狠地一个横劈,试图逼退浅井长政。他知道,如果浅井长政不收手,双方就将同归于尽。而如果他试图格挡,那么凭借自己超群的力气,很有把握把浅井长政直接掀翻。

然而,就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浅井长政忽然左脚猛地一用力,整个人腾空而起,身体几乎和地面平行一般旋转着飞了过来。那把横劈的太刀,将将地从他身下挥过,砍断了他的腰带。而闪避不及的七条兼仲,却被浅井长政刺中面门,一招毙命。

浅井长政讨死七条兼仲后,借着惯性接了一个前空翻,稳稳地落地。随后,站在七条兼仲还在娟娟往外淌血的尸体边,环视了在场的三好家足轻一周。那些足轻们眼看着自己的大人,也是阿波国数一数二的勇士,居然被浅井长政一招挑落,一个一个都是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片刻后,不知道是哪个人带头,仓皇地退出了屋子。

三好军前脚刚刚退走,矶野员昌后脚就冲了进来。他已经急得满头大汗,身边跟着十几个旗本武士。

“主公,您这是干什么?”矶野员昌刚才听到浅井长政居然亲自上阵,还去了那个最为难缠的屋子后,惊得魂都要出来了,匆忙带着人跑了过来。

“织田殿下已经下令全军加速进攻,我听说进度太慢,就来前线看看。”浅井长政闻言却是满不在乎地沉声道:“身为武士,自然应该身处一线。矶野大人可不能忘记武家的本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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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织田信长已经在音羽山上的清水寺设立了自己的本阵,并向各军通报了本阵的位置。之后所有的联络、沟通,信使都会在本阵和各个备队之间往来。

三好家放弃了音羽山后,平原上的战局基本就已经被织田家控制了。三好家就算试图反击,只要音羽山在织田家手上,就掀不起什么风浪。织田军可以从音羽山上发动居高临下的攻击,将周围一切有可能存在的敌人轻松击溃。

然而,坐镇清水寺的织田信长,却因为无仗可打而十分郁闷。北路军的浅井长政正在率领7500战兵围攻三好义贤的3000战兵,而南路的朝仓义景也率领着6000战兵和安宅冬康、荒木村重的3000战兵对峙于东山山脚下。然而,手握最雄厚兵力的他,却只能让8500战兵空耗在音羽山上。三好家剩下的10000多战兵都还没有出现,估计是隐藏在鸭川西岸的京都、二条城以及众多的寺庙里。由于那里寺庙和建筑物实在太多,即使站在音羽山上也无法看清里面的部署。

“主公,是否要立刻向西进攻?”跟在织田信长身边的前田利家已经快憋坏了。他的几个好友,池田恒兴、雨秋平、森可成等人都已经去了北路奋战,只有他一个人待在中路的音羽山上无所事事。这可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战,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一个参与此战的武士若是不能有所作为而是只能作壁上观,会成为终生的遗憾啊。

“是啊,主公!咱们无论是向西北走,打下六波罗蜜寺,再渡过鸭川去打二条城或者包夹京都!还是往西南走,打下智积院和三十三间堂,然后渡过鸭川去打下东寺!都可以啊!总比站在这里干看着要好吧!”佐胁良之也愤愤不平地高声请战道。

许多血气方刚的武士们,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有重要,又怎能容忍在这样的大战里毫无作为!因此,向织田信长请战的人可不止前田利家、佐胁良之他们。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等重臣已经一波接着一波地派出使者来到清水寺,催促织田信长赶紧出兵。

“再等等,要先看清敌人的部署。”然而,丹羽长秀却始终苦劝织田信长不要着急,“这音羽山太重要了,就如同一盘棋的棋筋,只要控制这里就可以保证不败,你们不要着急。”

“他们不着急,余还要着急呢!”织田信长自己此刻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十分烦躁地打开折扇扇了扇风,深呼吸了几口气:“我看修理大夫搞不好摆的就是空城计,二条城和京都都是空城一座,就留下了6000战兵拖延我们时间,其他人早就撤了。”

“加快进度吧,不能给他拖到天黑。”织田信长思索了片刻后,“刷拉”一下合起扇子,点了点北边的方向,“米五郎,带着你的人去增援北路军,赶紧把冈崎神社拿下来。在吃午饭之前,给我打下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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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初刻,织田信长派出丹羽长秀率领的800战兵增援北路军。三好义贤一看自己有被包抄的危险,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冈崎神社开始向着西边撤退。而浅井长政立刻会和了丹羽长秀,率领北路军8000多战兵紧追而去。

鸭川的东岸不比西岸,寺庙和建筑没有那么密集。在冈崎神社和鸭川渡口之间,没有太多的建筑阻挡。除了渡口的不少寺庙,还有北边的银阁寺和知恩寺之外,就没有大型建筑了。因此,两军的行动都异常迅速。

辰时四刻,北路军就已经追到了鸭川的渡口边。而到了这里,三好义贤似乎无意再退,因为只要过了这个渡口,背后就是京都。他退到了鸭川西岸后,立刻派人控制住了几座桥梁和易于渡河的浅滩,打算在这里坚决地阻击北路军。

此时,北路军的先锋已经交替为了森可成和泷川一益的1400战兵。所有的武士和足轻,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鸭川对岸京都的轮廓,纷纷兴奋不已。他们没有多做修整,立刻向着三好家的阵地发起猛攻。

泷川一益的家臣津田秀政本是织田家的庶子,因此也获得了津田这个姓氏。他被织田信长安排在泷川一益账下,作为他的与力。因为这层关系,津田秀政很受泷川一益的器重。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被泷川一益委派为先锋的指挥官。如果能够成功抢渡鸭川,他就能够成为第一个进入京都的联军高级武士,也好让织田信长面子有光。

在面对如此诱人和巨大的荣誉时,没有哪个武士能够克制地住自己,津田秀政如此,森可成也是如此——后者已经亲自来到前线,指挥森家的部队进行强攻。然而,三好家的防守却异乎寻常地顽强。眼看进度不快,浅井长政已经屡次派人前来催促,说是如果泷川一益和森可成再不能取得进展,他就要亲自率领雄鹰备上阵了。眼看到手的荣誉要飞了,津田秀政不免急了眼,今年只有22岁的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亲自披甲提刀,冲上了第一线。

第四百零九章 京都(6)

“大人,桥打不过去啊!”津田秀政刚赶到前线,他手下的几个侍大将就赶来汇报道:“那几座桥后面都要好多寺庙,三好家的弓箭手和铁炮手站在寺庙顶上向我们射击,桥后面的三好家步兵也打得非常顽强,我们冲不过去!”

津田秀政躲在鸭川边一个草垛的后面,探出头看了眼几座桥梁的情况。这些石桥都不是很宽,每座桥后都有两百多三好家战兵在驻守,不远处的几座寺庙的塔顶更是有大量的弓箭手、铁炮手在掩护射击,仓促间接近不得。

“能想办法压制那些射手吗?”津田秀政思虑了片刻,向手下的人提出疑问道。

“难啊,大人,我们弓箭手不多啊!如果真的想要压制那些弓箭手、铁炮手,必须向浅井家提出增援要求了。”手下的侍大将老老实实地答道。

“那绝对不行!”在这一点上,津田秀政的态度却异乎寻常得坚决。联军这仗胜局已定,剩下的就只是荣誉的争夺。织田家决不能把率先进入京都的荣誉分给浅井家!

“那边不是有一处浅滩吗?”津田秀政指了指南边不远处的一处水流较平缓,水也不深的地域,“咱们从那里渡河!”

“大人,”一个足轻头听到这个命令后,有些诧异地高声道:“那里可没有桥啊!”

“那里水不深,可以趟水而过!”津田秀政咽了口唾沫,似乎再给自己打气一般沉声道:“而且你知道那里没有桥,三好家也知道。所以你看,他们在那里根本没留下多少人防守!我们只要突然进攻,就有机会一股而下!”

“走!”津田秀政一扬手中的武士刀,就带着麾下的100多战兵直奔那个浅滩而去。

三好家的守军的确被他们的动向欺骗了,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要前往就近的桥梁,还把浅滩处的人调了十几个过去协防。因此,当泷川军没有向桥梁处转移,而是直接开始淌水渡河时,三好家的守军都大吃一惊。寺庙上的弓箭手、铁炮手匆忙向这边开火,却因为距离略远,造不成太大的杀伤。虽然涉水时速度难免放缓,但是在津田秀政身先士卒的感染下,泷川家的足轻们都拼命地向前手足并用地冲去。而浅滩对面的三好家只有二十几个人,在看到如狼似虎一般的泷川军直接扑上来后,即使努力抵抗也无法阻止泷川军上岸。等到三好家的援军赶到时,泷川军的那100多人已经占据了一个小小的探头阵地。

“好样的!”站在阵后指挥的泷川一益看到津田秀政登岸后,十分兴奋的一挥拳,“第一个登上鸭川西岸的功劳,就是我们…”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西北的方向森家的旗帜在高高飘扬。他抬眼望去,发现神勇的森可成居然硬生生地把一座桥梁从三好家的手里给抢了下来!

“没想到啊,三左卫门还是快我一步啊!”泷川一益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没事,都是织田家的功劳!传令,立刻发动攻击,扩大滩头阵地!”

·

在泷川一益和森可成所部取得重大进展后,浅井长政也下令浅井家、丹羽家和池田家的战兵投入攻击。越来越多的滩头阵地被开辟,联军也夺下了越来越多的桥梁。巳时七刻,联军已经初步突破了鸭川防线。

然而,就在浅井长政打算继续进攻,扩大战果时。他们后路的方向上,也就是冈崎神社的位置,却突然升起了报警用的狼烟。

“什么?后面?”浅井长政大吃一惊,匆忙登上高处瞭望,只见他们进军路线上北方的银阁寺里,突然冲出了上千战兵,正直奔冈崎神社而去。冈崎神社现在只有一百多人的守军,肯定会立刻沦陷。

“糟糕了。”浅井长政心里暗叫不好,后路被切断的话北路军就会有危险了。可是现在好不容易打下了几个滩头阵地和桥梁,如果要撤军回援,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长政,交给我去吧。”站在浅井长政身边的雨秋平看出了他的难处,“刚好我的常磐备没有投入进攻,可以随时转向去增援。”

“可是对方人数不少,说不定会接近2000。”浅井长政看着银阁寺中源源不断地涌出的战兵,有些担忧地低声道:“还是向音羽山的织田殿下请求援军吧!音羽山地处平原正中,无论增援哪里都是非常便捷!”

“好,那我这就带着部队去了。”雨秋平向浅井长政比了个手势后,立刻率领常磐备850战兵掉头离开,直奔东边来路上的冈崎神社而去。果不其然,冈崎神社内的守军几乎没能形成有效的抵抗,就被三好军给驱逐了出去。而不一会后,音羽山上的织田军也派出了近2000战兵的援军来反攻冈崎神社,旗号是西美浓三人众的旗号。

“雨秋殿下,你们北路军那里是怎么回事!”暴脾气的稻叶一铁一看到雨秋平策马向着他们而来,立刻用手指着雨秋平,不满地发声指责道:“银阁寺里藏着那么多三好家战兵,你们居然没有发现?主公刚才可是大发雷霆,说要好好斥责你们啊。”

“银阁寺方向,是池田大人负责侦查的。”雨秋平回想着不久前的部署,摊开手表示自己很无辜,没好气地抱怨了几句,“恒兴他估计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打进京都,根本没心思侦查了,才酿成这么大的疏忽。”

“现在占领了冈崎神社的三好军的情报呢,雨秋殿下这里有吗?”氏家卜全紧跟在稻叶一铁身后,也开口问道。

“我的忍者已经去侦查了,马上就会回来。”雨秋平边说边望着冈崎神社的方向。他话音刚落,快如闪电一般的宇智波青冈就忽然出现在了众人的马头前,把美浓三人众给吓了一跳。雨秋平早就习惯了宇智波青冈神出鬼没的作风,故而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

“回禀殿下。”宇智波青冈向着雨秋平恭敬地一礼,“冈崎神社里的旗号是三好义兴。具体人数在下不敢妄下定论,但是估计在1500战兵左右。”

“了解了。”雨秋平点了点头,宇智波青冈立刻会意地一个闪现离开了。随后,雨秋平调转马身,向着美浓三人众开口道:“我们两家合起来,战兵数量几乎是他的两倍,那不如就直接进攻吧。”

“没错,主公也是下令我们直接强攻的。”安藤守就回想起织田信长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主公似乎非常暴躁,觉得进度实在是太慢了,反复催促我们打下冈崎神社后立刻增援北路军,一定要在午饭前把京都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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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音羽山清水寺中,织田信长已经率领着5800余人驻扎在音羽山上,干看着战局进展缓慢,无所事事。

织田信长抬起头来,望着逐渐向中天靠去的太阳,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朝仓义景那厮在干什么?”织田信长在收到了朝仓义景还没有攻下东福寺的情报后,愤怒地一把抓起桌上的地图,狠狠地向地面上甩去。周围的几个小姓看到织田信长暴怒了,纷纷畏畏缩缩地站在四角,不敢上前。只有头铁的前田利家和佐胁良之两个人从门外跑了进来,把地图捡起来又铺回到了桌上。

“你说!”发怒的织田信长一把抓住了前田利家的领子,高声吼道:“朝仓义景那厮到底在干什么?他真的有在打嘛?打了一整个上午还在原地踏步,余甚至连那里的喊杀声都没有听到过!不会在磨洋工吧!”

前田利家被织田信长揪得喘不过气来,却不敢说什么,只能任由织田信长发泄。后者似乎看前田利家没什么意思,一把甩开了他,又揪住了佐胁良之高声道:“6000战兵打3000,打了一个上午没有一点进展?换做是你,你会信吗?”

佐胁良之和前田利家一样不敢吭声,于是也被织田信长一把甩开。织田信长愤怒地在屋子里来回兜圈,最后十分恼怒地高声喊道:“给余派人去催朝仓义景那头猪!让他赶紧把东福寺打下来!还有,让浅井长政给余快一点!吃中饭之前,给余把京都拿下来!三好家主力搞不好早就撤走了,我们怎么可以就在这里寸步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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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初刻,在北路军的猛攻下,三好义贤的鸭川防线终于失守。他的阿波众从今天早上起,就一直面临着人数是他两倍甚至三倍的联军的进攻,且战且退,已经是筋疲力尽,伤亡也接近了两成。他们无奈地退入京都,似乎打算做最后的坚守。

联军一看到三好义贤似乎已经是山穷水尽了,纷纷兴奋地冲过鸭川,向着近在咫尺的京都冲去。池田家、泷川家、森家的部队,都已经脱离了指挥,赛跑一般地向着京都前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谁能第一个进入京都,就可以名垂青史,也是武家最崇高的荣誉。

在这种荣誉的刺激下,浅井长政本人也是热血沸腾。他几乎放弃了指挥,而是下令浅井家各部和织田家一样,快步冲向京都。而连一贯冷静老成的丹羽长秀,也不由得为这种氛围所感染,催促着部下们快点行军。

“天皇陛下就在京都等着我们,京都百姓就在那里等着我们,天下所有的武家都在注视者我们!”兴奋的池田恒兴自己已经策马冲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兴奋地镇臂高呼道:“这是武家的荣誉!众人随我冲啊!”

一时间,整个联军北路军都陷入了疯狂中,仿佛眼前的京都已经不再是三好家坚守的阵地,而是一块巨大的肥肉,等着每个人来撕咬一口。

第四百一十章 京都(7)

联军快速从多个方向杀入京都的大街小巷里,而三好义贤只得退守仙洞御所、京都御所附近那些有墙垣和防御公式的地方固守。不过,联军的攻击并没有立刻到来,因为他们各部之间忙着争吵谁才是第一个冲入京都,这可是事关荣誉的大事。

然而,他们的北侧却突然想起了战鼓的声音!

众人纷纷惊诧地向着北边望去,只见千余打着三好长逸旗号的伏兵,从京都北边的相国寺里杀出,朝着联军的侧翼席卷而来。而联军最北边的池田恒兴所部,则首当其冲。

“麻烦了,恒兴他又忘了侦查!”更在池田恒兴侧后的丹羽长秀发现了三好长逸的部队后,立刻率军前去支援。因为池田恒兴所部不是渡河的第一批部队,在大家向着京都冲锋时还落在后面。为了赶上前面的人,他几乎放弃了指挥和阵型,强行向着京都冲去。现在,他的部队稀稀拉拉地拖成一长条,如果被三好长逸侧击的话,就将直接崩溃。

然而,丹羽长秀的增援部队却在鸭川附近被混乱的联军给挡住了,折腾了好半天才勉强赶到京都东边的梨木神社和庐山寺。而此时,池田恒兴混乱的部队已经被三好长逸击溃,池田恒兴自己则带着手头还能收拢的部队,朝着南边的泷川一益所部靠拢。

“娘的,真是乐极生悲!我刚还觉得我是第一个冲进来的呢!这三好长逸,当真不是个东西啊!”池田恒兴原本的400战兵,现在身边只剩下100来人,其他的都被三好长逸给冲散了。京都里面寺庙林立,屋敷纵横,街道杂乱无章,实在是太混乱,以至于不熟悉地形的他根本无法收拢部队。而三好长逸却在京都驻守过很长一段时间,对各种小路大路都掌握地得心应手,快速地追击着池田恒兴,把他追得收不住脚。

“叫池田恒兴快点把他的部队停下!”此刻,位于他南边的泷川一益也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的部队虽然是第一批渡河的,但为了抢功,阵型比池田恒兴好不到哪里去。再加上他要更靠近京都中心,所处的街道更加杂乱复杂,部队散落在其中,根本指挥不过来。就在他好不容易恢复了一半部下的指挥后,池田恒兴的败兵就从一条京都的大街上退了过来,把他的部队给冲乱了。三好长逸趁机掩杀,结果泷川一益也没能形成抵抗,就继续向南边败去。

而此时,仙洞御所和京都御所内的三好义贤所部也趁机展开反击,联军瞬间因为不熟悉京都大街小巷的复杂地形而陷入混乱,只得狼狈地向京都外围退去。京都作为一个往日里的繁华城市,居住着大量的居民,随着兵灾波及到了京都,那些没来及逃难的居民也纷纷四处逃窜,加剧了混乱。再加上此刻剧烈的西北风,位于下风口的联军更加雪上加霜。

“哪里有平地?哪里有空旷一点的地方?”此刻,浅井长政正率领着侍卫策马奔走在混乱的京都里,试图寻找一个开阔地。终于,他在仙洞御所东边的湖畔,找到了一个可以容纳近千人的空地。

“雄鹰备,立刻列阵!”浅井长政高呼了一声,旗手立刻开始熟练地摆动旗帜。在一片混乱中,联军大多数战兵都已经失去了建制和指挥,狼狈不堪地如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但是,按照雨秋平的现代训练法一手练出的1000雄鹰备,却依旧维持着高昂的士气和纪律。他们在接到了浅井长政的命令后,立刻开始在平地里进行列阵。虽然由于时间有限,环境混乱,浅井长政只在仓促之间集结了500人,不过这已经足够了。他立刻下令这500雄鹰备沿着大街反击回去,把试图追击的三好义贤所部给干脆利落地打退,为联军的撤退赢得了时间。

而另外一个保持了建制和指挥的丹羽长秀所部,也从侧面对三好长逸进行反击,迫使三好长逸停止了行动,而不得不转向应付丹羽长秀。

由于三好军的数量实在有限,而联军的反击和撤退也很及时,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亡。不过,由于建制混乱,对于京都的进攻不得不暂时停止。池田恒兴、泷川一益、森可成还有浅井家的大部分家臣,此刻都逗留在京都外围,在一片乱兵中重新集结自己的部队,把他们恢复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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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四刻,得知北路军在京都受挫的织田信长暴跳如雷。其实北路军遇到的麻烦并不算大,他们面前的三好军依旧只有他们的一半左右。等到他们整顿好了部队,不再犯轻敌大意的错误,而是老老实实地进攻时,京都的压制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然而,织田信长却依旧忍不下去了。在这样激动人心的旷世大战里,他整整一个上午都只能坐在音羽山上干看着,对于生性不羁,渴望战斗的他实在是太难熬了。而北路军和南路军却又连连犯错,进度一再拖慢,更是消磨光了他的耐心。

“这些猪头脑子,到底有什么用啊?”织田信长对着京都的方向破口大骂。随后,他随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扯下自己的黑色披风,往胸前一系,就大踏步地走出了清水寺。

“传令!”织田信长站在山腰上高呼道,“织田家直辖,柴田所部,佐久间所部,随我一同出兵!”

“向西北走!先打下六波罗蜜寺,然后渡过鸭川折而向北,全军夹击京都!”

“那主公,渡过鸭川后,西南那边的东寺还有西边的二条城不管了吗?”明智光秀更在织田信长身后,出于谨慎还是提醒道,“那里都可以因隐藏大量敌军。”

“不管了!慢死了这些人!余的眼里只有京都!三好长庆估计早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了,要是他不想撤退,怎么可能把音羽山这战略要地让给我?”织田信长边说边指了指脚下的音羽山,“要是想合战的话,音羽山就是他最好的阵地。三好修理又不是不知兵的人,他既然都抛弃了音羽山,肯定早就撤退了。”

织田信长于是转过身来,面朝着山下的大军,振臂高呼道:“去建功立业吧!织田家的勇士们!谁先进入京都,就将成为名垂史册的武士!”

“嘿!嘿!吼!”已经忍耐了半天的织田家中路军,早就受够了当看客的滋味。一接到进军的命令,而且目标地还是京都,所有的武士和足轻都是热血沸腾,跟着织田信长一起振臂高呼。

巳时五刻,织田家中路军5800战兵从音羽山上呼啸而下,直奔六波罗蜜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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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围攻冈崎神社的雨秋平,由于三好义兴的顽强抵抗,进展不算太快。这三好义兴不愧是前世令松永久秀都颇为忌惮的三好家继承人(松永久秀在篡权前特意毒杀了他),果真有点水平。就在局面僵持不下时,雨秋平忽然看到音羽山上冲下了近6000战兵的庞大队伍后,不由得吃了一惊。

“主公这就要发起总攻了?”雨秋平看了眼天色,发现还没到正中午,“至于吗?时间还早啊?”

“可能是北路军连续受挫,大殿等得不耐烦了吧。”更在雨秋平身边的直江忠平推测道,“不过这样也好,有主公这5800主力增援北路军,从京都南边包抄,京都肯定是拿下了。”

“那可不好说。”雨秋平连连摇头道,“三好家军中战斗力最强的三好修理大夫本部和十河一存所部还一直没有出现,大概率就是留在二条城里。”

“我害怕主公的性子,到时候急着直接北上京都了。”雨秋平看了眼地图,有些担忧地叫来了一个传令兵,“你去和主公说一声。渡过鸭川后,不要急着北上包夹京都,先派人去西边的二条城看一眼,说不定三好家的主力就隐藏在二条城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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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中路军就占领了空无一人的六波罗蜜寺。织田信长下令部下用过午饭后,立刻向西渡过鸭川。而横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京都南边的寺庙群。在其中,有着岩成友通的近1000战兵驻守。

“前面的那座寺庙叫什么?”织田信长骑在高头大马上,用折扇遥遥地点了点前方靠着鸭川的一座寺庙问道。

“叫做本能寺。”明智光秀作为一个在京都居住过的人,对这里的人文地理颇为熟识,“是一座法华宗本门流的寺庙,但是却多次被大火焚毁,因而被人们称作不祥的寺庙。”

“不祥?有意思?”织田信长闻言哈哈大笑,颇为不屑地打趣道:“等余哪次要在京都暂住,就要下榻在这本能寺,看看它到底有什么不祥。”

“主公说笑了,这样不祥的寺庙,还是避开为妙。”明智光秀闻言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地提示道。

“管他那么多呢,进攻!”织田信长大手一挥,柴田胜家和佐久间信盛就率领所部向着寺庙群发动猛攻。岩成友通的部队战力和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自然没法比,兵力上更是处于劣势,顶法寺和本隆寺这两个防守核心阵地先后沦陷。而本能寺周围没有什么防御设施,更是无法坚守,岩成友通于是只好向着北边的京都退却。

就在织田信长准备下令全军追击前,雨秋平的使者却来了,提示织田信长注意西边两里外的二条城,那里有可能隐藏着地方部队。

“呦,光秀,红叶倒是和你想到一块去了,难怪你俩那么聊得来。”织田信长闻言又是大笑起来,“整天畏首畏尾的,觉得全世界都是伏兵。”

“那就派人去看看吧。”织田信长于是下令塙直政带领着马廻众前去侦查二条城。不一会儿,塙直政就带着人回来了。

“主公,在下探遍全城,二条城空无一人。在下已经在二条城天守阁里插下了我们织田家的旗帜。”塙直政恭敬地汇报道。

“看到没有,杞人忧天了吧。”织田信长得意洋洋地在明智光秀的脑袋上用折扇敲了一下。明智光秀脸色一红,似乎对这一的举动感到很不舒服。

“通报全军,二条城以及被我们占领了,三好修理抛下部下,已经和辅兵撤走了!”织田信长兴奋地高声喊道,“现在,全军听令!目标京都,前进!”

第四百一十一章 京都(8)

午时二刻,织田信长在下令佐久间信盛率领所部留守寺庙群后,亲自率领主力抵达了京都南边。而联军北路军在整顿了一个时辰后,终于勉强恢复了大部分的建制,拥有了一战的能力。他们从南边和东边两个方向,包围了京都。除掉一个上午战斗的伤亡减员外,围攻京都的联军总人数达到了11000战兵。而京都内坚守的三好家在苦战一上午后,同样损失不小,只剩下了将将4000余战兵。

由于京都本身就不适合防守,无论是天皇和宫卿们居住的京都御所,还是退位天皇居住的仙洞御所,都仅仅是拥有简单的墙垣罢了。虽然天皇已经被夺取权柄数百年,但是他在日本人心中的地位却始终神圣而不可侵犯。即使是最为彪悍的武士,也不敢对天皇太过无礼。因此,近年来每次京都附近遭遇战火,大家都会努力避开天皇的居所。

不过这一次,三好家似乎决定抵抗到底了。三好义贤以兵凶战危为由,派人把天皇和宫卿们从京都御所、仙洞御所等地请了出来,送到西边两里外的晴明神社避难。而自己则率军进驻了京都御所,让岩成友通和三好长逸进驻仙洞御所,准备死守京都。

三好义贤摆出这样坚决的姿态,让织田信长也有些赶到迷糊了。如果三好家主力和辅兵早就撤退,他们没必要如此拼命啊?还是说,三好长庆给他们的命令就是竭尽全力拖住织田军,为主力回师平定摄津的叛乱争取时间。

不过,织田信长和三好义贤一样,同样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三好义贤既然敢犯天下之大不韪惊动天皇,占据皇宫驻守,那他就敢直接进攻皇宫!

在收到了织田信长进攻京都御所和仙洞御所的命令后,联军上下一片哗然。因为联军并不清楚,三好义贤已经将天皇和宫卿送出京都之外,还以为三好义贤是挟持了天皇和宫卿,在皇宫里据守。兵凶战危,万一在战乱中伤害了天皇,这重担谁也担不起。不仅自己要切腹谢罪,家族也难逃灭顶之灾。

一向正义感爆棚的浅井长政接到命令后第一个勃然大怒,他当时正坐在石墩上休息,听到命令后几乎跳了起来,一刀把石墩给劈成了两半,同时对着织田信长的使者怒吼道:“织田殿下在想什么?我们武士就是为了守护天皇而存在,岂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这样的命令,在下拒绝接受!”

而织田家的诸位老臣,包括柴田胜家、丹羽长秀等人也反对织田信长如此夸张的命令,苦劝织田信长三思。明智光秀更是提议织田信长从本阵里请出和三好家与天皇都有旧的足利义辉进行斡旋,请求三好义贤退出皇宫,实在不行也要让三好义贤把天皇和宫卿们送出去再开战。

然而,众人的犹豫和抗命却让今天已经心情十分不爽的织田信长暴跳如雷。上头了的他直接下令自己的旗本武士和直辖战兵悍然强攻京都御所。这些织田信长的直辖部队虽然不能拒绝执行命令,但是在进攻时也都不情不愿,连前田利家、佐胁良之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打起来也束手束脚。战斗持续了两刻钟,织田家却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无奈之下,织田信长只得妥协,派出明智光秀进入京都御所和三好义贤交涉。然而,两军接上头了后才知道,三好义贤早已把天皇和宫卿们送走。感觉自己被耍了一般的织田信长再次暴怒了,立刻传令联军全军猛攻。没有了心理包袱的联军使出浑身解数,三好军渐渐地难以阻挡。仙洞御所在未时六刻沦陷,守军退往京都御所坐着最后的抵抗。京都地带道路复杂,地形狭窄,织联军没法很好地展开兵力,给了三好军坚持下去的机会。

·

而与此同时,雨秋平和美浓三人众经过多时的苦战,终于击退了三好义兴,夺回了冈崎神社。三好义兴退回银阁寺后,美浓三人众便不愿意再追击,而是直接追随着织田信长中路军走过的路追赶而去。毕竟,打下银阁寺算不上什么,但是进入京都却是莫大的荣耀。

而雨秋平手下的部下们,也都纷纷请战。雨秋平不是传统的日本武士,没有那么强烈的荣誉感,但是他的部下可不一样。吉岗胜政。御前崎仲秀这些人,都快把雨秋平的耳朵磨出茧来,一直催促着他也进军京都。

而织田信长,更是派出传令兵下令联军本阵内的50000辅兵携带着大量的辎重,沿着北路军进军的路线前去京都。他认为京都马上就可以攻陷,要开始进行整顿工作了,辅兵就必不可少。

眼看着连辅兵都要进京了,而自己还待在冈崎神社,常磐备部下的不满集体爆发了。雨秋平虽然无意抢攻,但是也只得顺着部下的心意,整顿部队准备向京都进发。

然而,就在他准备出发前,却发现有几十个鬼鬼祟祟的人骑着马从冈崎神社的南门溜了进来。雨秋平眉头一皱,就带着身边的侍卫向着那边追去。等他赶到时,发现领头的正是几天前从二条城里逃出,来给联军报告足利义荣病逝的那个小姓。他正领着几十个人拿着铲子,在那里挖掘着什么。

“你们是谁?”雨秋平皱着眉头,有些不满地问道。而他身后的龙子等人也纷纷都是抽刀出鞘,十分戒备地看着那几十个人。

那几十个人闻声转过头来,发现是一个穿着红叶披肩的人带着十几个头盔上插着红叶的侍卫,立刻认出了这是雨秋平。

“红叶殿下。”领头的那个小姓恭敬地答道:“在下等人是公方殿的奉公众。”

“奉公众来这里干嘛?你们不好好留在本阵保护将军,跑到前线干什么?”雨秋平意识到这是足利义辉的部下后,更加不满地责问道。

由于雨秋平和足利义辉的糟糕关系,那几十个奉公众对雨秋平也有很深的敌意。其中有十几个人索性直接继续开始铲土,还有一个人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这里还哪里是前线?京都才是前线。把我们公方殿晾在后面,切。”

“你怎么跟红叶殿下说话的?”雨秋平身旁的一个侍卫闻言大怒,对着那个奉公众喊道。

“什么红叶殿下?一个渡来人罢了,他对公方殿又是什么态度?他以为自己是哪根葱?”那个奉公众似乎还颇为硬气,似乎是觉得雨秋平不敢拿将军的身边人怎么样,插着腰顶嘴道。

然而,几乎是下一刻,一道寒光闪过,只听“砰砰”的两声巨响,那个奉公众身上的具足就在胸口被劈碎,整个脱落了下来。动手者,正是手持那柄巨枪蜻蛉切的本多忠胜。他一个干净利落地斜劈,直接把那个具足给打了个稀巴烂,同时那柄沉重的蜻蛉切还因为本多忠胜刻意没有收力,而把那个奉公众脚边的一块石板给打成了粉末状。

那个奉公众一下子面如土色,周围的奉公众也都呆住了。本多忠胜缓缓地抬起蜻蛉切,指着那个出言不逊的奉公众的嘴巴,用冷漠的眼神望了他一眼。那个奉公众一下子腿一软,就跪了下来,连着给雨秋平磕头请罪。

雨秋平根本没有理会这种小丑,而是直接向着那个小姓问道:“那你们来着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来找伪将军的坟墓的,不能让这个逆贼一死了之!”那个小姓如实答道。雨秋平这才注意到,他们挖掘的地方,立着一块墓碑,看来就是足利义荣被草草掩埋的地方。而随着那十几个奉公众发出了惊喜的叫喊声后,一个棺木就被从坑里抬了出来,盖子也被随手掀开。

雨秋平下意识地别过脸去,不愿意去看足利义荣的尸体,“再怎么样,死者为大,这样挖掘别人的坟墓,可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不过,这些奉公众是将军的部署,他们怎么样雨秋平其实管不着,刚才教训一下就差不多了。就在雨秋平打算带人离开,率领常磐备进军京都时,宇智波青冈的声音忽然在他身边响起。

“殿下。”宇智波青冈一贯冷漠而又平静的声音,此刻却隐约地有了一些颤抖。雨秋平听出了他声音的不对,心也骤然提了起来,低声问道:“青冈,怎么了?”

宇智波青冈望了雨秋平一眼,随后示意雨秋平去看足利义荣已经微微有些腐烂的尸首,同时压低声音说道:

“从尸体来看,这个人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下毒所杀。”

雨秋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一种不祥的预感传遍全身。他暂时还没有想明白,足利义荣是被毒杀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却隐约感觉到大祸临头了。

·

几乎就在同时,京都方向缓缓燃起了狼烟。

而京都和二条城西南边几里外的东寺寺庙群内,也就是明智光秀提醒过的可以隐藏大军所在的地方,三好长庆正坐在一个亭台上,凝视着面前的牌局。自从多年前,雨秋平教会了他梭哈这个游戏后,他就一直沉浸此道,甚至有时候会一个人和自己赌博,一直赌上一个上午。

“大哥,信号来了,二哥已经守不住京都御所了。”站在他身旁的十河一存看到三好长庆似乎沉溺于赌局而没有注意到狼烟,瓮声瓮气地开口提醒道。

此时,三好长庆正凝视着眼前的赌局,嘴角不知为何挂上了一抹微笑。他挑了挑眉毛,右手缓缓地握住了他最后一张盖住的底牌。嘴里,则念念有词道:

“来吧,信长。”

随后,他眼中精芒一闪,猛地翻开了那张牌,木牌击打在桌面上那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亭台上的宁静。

“翻牌!比大小吧!”

第四百一十二章 京都(9)

“半兵卫,半兵卫!你在吗!”

竹中重治本来正在和一众参谋在临时的营寨里规划待会进军京都的路线,却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雨秋平的呼喊声。

听到雨秋平如此惊慌的声音,竹中重治一下子直起了身,大踏步地向帐门走去,差点和闯进来的雨秋平撞了个满怀。

“殿下,何事如此匆忙?”竹中重治看到雨秋平急得满头大汗,急急地低声问道。

“足利义荣是被毒死的,你怎么看?”雨秋平惊慌之间竟然有些语无伦次,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什么意思?”竹中重治一下子没跟上雨秋平的逻辑,皱着眉头再次问道。

“就是那个伪将军足利义荣!我们之前得到的情报说,他是病死的!”雨秋平边说边用双手不断比划着,“可是就在刚才!我们发现了足利义荣的尸首,他是中毒身亡,是有人给他下毒了!”

“而且青冈他还说,那种毒非常稀有,无药能解,只有势力庞大的忍者里才有!十有八九就是三好家自己下的毒!”

竹中重治此刻已经完全明白雨秋平想要表达什么,没有多问,而是缓缓地坐了下来,双手撑着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片刻后,他眼中忽然闪过一抹锐利,猛地站起了身,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眼沉声道:“音羽山!三好家要反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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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位于北路京都的联军主力,则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而是沉浸在欢庆的海洋中。就在刚才,三好义贤无力抵抗,从京都御所中狼狈撤离,他所部的三好家部队已经损失超过三成,无力再战。皇宫被联军攻下,京都也被联军占领了!所有人都觉得战争已经结束了,南边的局面已经与大局无关。浅井家和织田家的武士们弹冠相庆,纷纷互相吹嘘着自己在这场惊天动地的上洛大战里的功绩。

而足轻们也深受感染,在京都的大街小巷里欢呼雀跃,庆贺战争的结束。他们很多人都是一辈子没离开过家乡的穷人,这一次居然能够打到繁华的京都来,这估计可以成为一辈子的谈资了!而由于京都百姓大多已经为了躲避战乱而提前撤离,留下的一小撮人也都在刚才的大战里逃走了,大量无主的房子和财富等待着联军足轻的掠夺。联军的足轻们在富饶的京都里展开了巨大范围的乱捕,搜刮抢劫一切值钱的财物——这才是普通足轻打仗的目的啊!

百百安信虽然已经贵为武士,但是一年到头的收入也都是紧巴巴的,这样发大财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他抢了好几个当铺里遗留下来的金银财宝和玉器,把兜里袖子里都装得满满的。忽然,他发现一家当铺的屋顶上似乎挂着一个价值不菲的油灯吊饰。兴奋的他把已经抢来的东西塞到了手下的怀里,自己则顺着房梁怕了过去。然而,就在他试图解下油灯吊饰绑在天花板上的绳子时,却忽然闻到了一股硫磺的味道。他翻动了几下,发现覆盖在天花板上的稻草里,塞着大量的硫磺。

脑子灵活的百百安信意识到事情有一些不对,立刻下令他周围还能联系上的十几个手下赶紧爬上附近的建筑一探究竟。这些足轻本来抢得正欢,突然接到这样的命令,都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勉为其难地爬了上去,却发现——十几间房屋里,有十间的屋顶或者房梁上放着硫磺。

得知此事的百百安信已经面如土色,来不及盘查其他房屋,而是急急地向着各位殿下所在的京都御所赶去。然而,京都的大街小巷里满是四处抢劫搜刮的联军,建制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甚至堵塞了道路。百百安信废了好半天的劲,才终于找到了矶野员昌,报告了他的发现。

矶野员昌一开始还觉得他是大惊小怪,不想在这大喜的时刻去扫了织田信长和浅井长政他们的兴致。可是当百百安信跪在地上,抱着矶野员昌的大腿发毒誓时,矶野员昌终于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准备去通报浅井长政和织田信长。

“主公,还有织田殿下。”矶野员昌快步走到了正和几十个武士一起站在京都御所的花园里庆祝的浅井长政和织田信长身边,低声开口道:“在下的部下,在十几间房屋顶上发现了硫磺。”

“发现了什么?”由于到处都是兴奋的喧哗声,织田信长没听清楚矶野员昌的话,高声再次询问道。还没等矶野员昌开口,织田信长的瞳孔就猛地收缩,一下子呆立在了原地。

京都西北骤然腾起的火舌,代替矶野员昌给出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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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三好义贤正背着手,站在京都西北的一处楼阁上,望着自己刚刚点起的大火,在西北风的呼啸下,滚滚地烧向偌大的京都。

“惊动天皇,还一把火烧掉了京都和皇宫。”站在三好义贤身后的三好长逸有些不安地低声道:“实休,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会下地狱的。”

“我早已做好觉悟了。”三好义贤闻言只是微微一笑,骄傲地昂起了头,看着冲天的火舌,“三好四兄弟,三个干大事,一个干脏事。干脏事的人,下地狱,给兄弟们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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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队撤!不要乱!快撤啊!”

在一片混乱和尖叫、呼喊声中,一个武士正站在一处二楼的建筑物上,高声向着街道里茫然不知所措的足轻们高喊道。

以他为圆心,将视角放大到整个京都,向他这样高呼着试图整顿秩序的武士估计有成百上千个,可是却收效甚微。

在京都西北腾起了一丈多高的火舌的那一刻起,联军在京都里的部队就已经陷入了大乱。西北风裹挟下,火势迅速蔓延,朝着联军驻扎的地方烧来。

“泷川殿下呢?泷川殿下在哪里?”此刻,津田秀政正带着自己身边仅仅能聚拢起的十几个兄弟,在一片混乱的京都街道里穿梭。失去建制和指挥的足轻们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向着南边和东边安全的地方逃去。京都的大街小巷里都是逃亡的足轻,刚刚抢来的战利品被胡乱地扔了一地。时不时有人摔倒,立刻就会被几十只脚从上面踏过,连求救声都喊不出来。

“你看到过泷川殿下吗?”津田秀政带着人冲到了他们去抢劫前泷川一益所在的地方,却发现那里已经找不到人。他于是带着部下向南边走去,每遇到一个织田家的高级武士就把他拉住,询问泷川一益的消息,却始终一无所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忽然又有一堆人从十字路口的另一边逃了过来,把他的人挤散了。津田秀政刚想去和被挤散的人会和,越来越多的人却涌了出来,他被人流推搡着向着南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等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空地停下来时,发现跟在身边的就只剩下三个人了。

“你们是泷川家的人吗?”就在这时,一声呼喊声突然想起。津田秀政猛地抬头,发现是一个织田信长的母衣众正在一片嘈杂的呼喊声中咆哮着朝他说话,希望它能听清。

“正是!正是!”津田秀政同样扯开嗓子吼了回去,保证那个母衣众能够听到。

“泷川殿下往东边去了,我刚才看到他的旗帜了!”那个母衣众指了指东边的方向大吼道,“你们有看到主公吗?”

“多谢!但是我没有看到织田大殿啊!”津田秀政十分感激地高声道。

“要死!”那个母衣众似乎嘟囔了几句,转身就走,不过津田秀政已经听不清他的抱怨。好像是他在人群里一下子就被冲散了,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找不到织田信长了。

由于乱捕和抢劫,各家的足轻都混在了一起。当大火突然燃起时,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家主们任何想要收拢部队的努力都化为泡影,只得在侍卫的簇拥开道下撤出城去。

“狗娘养的!这三好义贤这厮,居然烧了京都!”织田信长灰头土脸地从街道里策马冲了出来,嘴上满是对三好义贤的咒骂。“三好家都已经输了,三好长庆都撤了,你还烧京都有什么用吗?”他好不容易挤出京都,跑到了京都的南边,开始试图收拢部队。可是还没等他凑够1000战兵,南方寺庙群的佐久间信盛就突然派人赶来求援:

“十河一存率领3000战兵从南边打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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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雨秋平则正策马飞奔在音羽山的山路上,他已经下令常磐备立刻向音羽山前进,自己则带着侍卫率先登上音羽山山顶,试图瞭望全局。

然而,在他登上山顶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事情要糟了。

京都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即使隔着很远看不清楚,雨秋平也知道那里的联军主力大事不妙。

近万三好家战兵,正从音羽山西边十里外,也就是鸭川西岸的东寺内滚滚开出。其中有一部分朝着北边的京都而去,主力则是正在渡过鸭川,走中路直奔音羽山而来——而他们,马上就会正面遇到正从中路追随织田信长步伐的美浓三人众的部队。

“在下明白了!”跟在雨秋平身后的竹中重治恍然大悟,翻身下马,从侍从的手中抢过地图,就往泥土上一摊,边用手比划边飞快地低声解释道。

第四百一十三章 京都(10)

“三好家本来是试图在濑田坚守,等待我们粮草耗尽、士气低迷后退军,从而不战而胜。然而由于三好家把主力全部调到了山城国,他领内的反对者见到有机可乘,纷纷起事。”竹中重治指着地图开始分析起来,试图用最简单的语句解释清楚眼前的状况。

“三好家后院起火,不能再在濑田和联军耗下去了。可是三好家又不甘心失败,拒绝不战而放弃京都,所以制定了一个计划。那就是主动示弱,佯装撤退,吸引联军进攻后再进行反击,彻底击溃联军。”

“他们先毒杀了足利义荣,然后故意走漏风声,向外宣称足利义荣是病死的,从而让联军觉得三好家已经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大义名分了,必定撤退。同时,派出使者谈判,在谈判里主动示弱,加深联军对于三好家缺乏信心,不日将要撤退的印象。”

“以上种种策略,都是为了让联军认为三好家的撤退是合理的,也是必然的,从而让联军不疑有诈,毫不犹豫地追了上来。”

“等三好家撤退到了山城国的平原时,他们还是担心联军谨慎不敢追击。于是,三好家大胆地放弃了最重要的战略要点——音羽山。此举让我们彻底放下了戒心,因为谁控制了音羽山,谁就控制了整个战局。织田大殿于是不再怀疑,下令各部分成三路进行攻击。”

“我们彻底中了三好家的轻敌之计了。”竹中重治苦笑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没想到中了我自己最擅长的计谋。”

“事实上,三好家也是把部队分成了三路,北路中路和南路。南路只派出了一小支部队,牵制住毫无战意的朝仓家。而北路则重重设伏,给北路军带来巨大的麻烦,不让他们轻易打到京都。而三好家的中路军,则一直埋伏在鸭川后的东寺附近没有出现,这也是三好家的主力。然而,由于三好家之前屡屡示弱,都让联军误以为他们的主力已经撤退,故而掉以轻心。”

“之所以三好家不惜伤亡也要给北路军制造麻烦,就是为了让坐镇中路音羽山的织田大殿心浮气躁,无仗可打的他,肯定巴不得出兵。织田大殿眼看北路军进展不顺利,因为过于轻敌,就放弃了至关重要的音羽山,把大部分兵力拿去前去增援北路,打算一举攻下京都结束战斗。”

“这个时候,就到了三好家反击的时候。他们火烧京都,同时派人攻击本能寺等寺庙群,给联军主力制造麻烦,拖延他们回援音羽山的时间。然后真正的主力…”竹中重治说到这里,便缓缓地站起了身,指向了正渡过鸭川,向音羽山杀来的三好家部队——那正是三好长庆的本队——5000直辖战兵!“真正的主力则一举拿下已经被织田家放弃的音羽山。”

“战局将在音羽山易手的顷刻间被逆转,占据了音羽山的他就将联军的阵容给切成了两段,从侧后方包抄了联军在京都地区的主力;还可以配合左右两翼居高临下地夹击联军的部队;也获得了最高的视野;甚至可以轻松攻下南禅寺,切断联军主力的退路,然后进一步地把联军设立在山科的本阵也给拿下。”

竹中重治说完后,在场的众人都已经汗如雨下。联军在这一场大合战中,被三好家彻头彻尾地算计了,甚至有了全军覆灭的危险。

“音羽山已经守不住了。”雨秋平看了眼三好长庆本队距离音羽山已经不过四里了,就意识到根本来不及把刚前进到南禅寺的常磐备拉到音羽山上布防了。战局已经无法逆转,能做的就是保证不要败得太惨了。

“传令!”在这关键时刻,雨秋平想起了今川义元的教诲,立刻做出了选择:“让常磐备进驻南禅寺,我们死守南禅寺,掩护联军退却的路线。让本阵的公方殿,把南近江豪族的战兵立刻派过来!”

在京都的部队,也就是联军主力,此刻唯一退回山科的路线就是北路军进军的路线,也就是从音羽山和大文字山之间的通道撤离,而这条通道则被南禅寺所控制。大文字山崎岖难行,而音羽山不久后就将被三好家占据。如果南禅寺再沦陷,联军的退路就将被切断,困死在京都平原上。

“再传令!所有正在前往京都的辅兵,全部止步,按照我的要求开始在南禅寺修建防御工事!”雨秋平站起身来,厉声下令道:“搜集附近所有的石块、弓箭、竹枪还有一切石料、沙土、木材等建材,火速运到南禅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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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未时二刻,京都南郊。

“大殿!大事不妙了啊!”就在联军正努力地在京都周围恢复部队建制,集结部队时,一个传令兵忽然从鸭川东岸直接策马涉水而来,奔着织田信长的马印就冲了过来,隔着老远就高呼道。

“是稻叶殿下的人。”“美浓三人众怎么了?”织田信长周围的母衣众们立刻发出一阵惊呼,“后路出问题了吗?”

“什么事情?”在这个关头,织田信长努力地维持镇静,试图让手下安心道;“说!”

“大事不妙了啊大殿!”那个传令兵哭丧着脸说道:“我们本来打算从中路渡河来追随殿下,可是河对岸的东寺那里突然出来了近万三好家战兵啊!有3000多奔着殿下的退路,本能寺那边去了,还有6000人直接朝着音羽山来啦!里面有三好修理大夫的5000直辖战兵啊!”那个传令兵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完了这么长一段话,喘了好几口气才继续哭喊道:“我们西美浓三人众的部队和三好修理大夫的人在六波罗蜜寺附近直接撞上了,根本不是对手!修理大夫的兵太强了!还有三好政康的1000战兵迂回过来了,大殿再不来救援,我们三人众的部队就要崩溃了啊!”

织田信长闻言大吃一惊,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周围的所有织田家重臣都是大惊失色——不仅十河一存没有撤退,三好长庆也没有撤退!那他们岂不是从一开始就中计了。

不过,处于危机中的他们并不能向竹中重治那样快速理清整个思路,但是多年征战的本能告诉他们,再不增援就完蛋了。

“立刻南下!增援右卫门尉,守住寺庙群,击退十河赞岐!然后立刻返回音羽山!”织田信长火速下达命令,然而联军过万战兵此刻完成集结的还不到5000。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耽搁了,只能留下一部分家臣继续负责集结。

就在大军即将启程南下前,忽然南方的寺庙群里有大量佐久间家足轻向北逃出。紧接着,佐久间信盛本人也带着侍卫策马逃了出来。在织田信长来得及询问发生了什么之前,就看到一个猛将一马当先,率领着十河家的赞岐众从寺庙群里冲杀了出来。

“冲锋在第一个?那就是鬼十河吗?”织田信长看着佐久间军狼狈逃窜,赞岐众逐渐逼近,心头忽然一紧,“连一向以撤退稳健出名的撤退佐久间都被打得如此狼狈…这十河一存到底有多强?”

“铁炮队!开火!”织田信长的侍卫队长坂井政尚眼看赞岐众越来越近,立刻下令之前登上一座三层建筑警戒的铁炮队向十河军开火。非常幸运的是,有一枚弹丸,正好命中了冲锋在前的十河一存的左臂!赞岐众的攻势为之一滞,织田军则欢呼雀跃起来。

然而,十河一存却并没有哀嚎着呼叫医疗兵,而只是淡淡地看了中弹的伤口一眼。他轻描淡写般地抽出腰间的肋差,面不改色地直接把肋差插入手臂的伤口中,扭动了几下,把弹丸带着血肉一起挖了出来,任由鲜血崩出,却始终一声不吭。周围的几个侍卫都已经看得面如土色,十河一存举着涓涓地流着血的伤口,却仿佛没事人一样。

“有盐草吗?”十河一存随口问道,身边立刻有一个侍卫从怀里掏出了盐草。十河一存,满不在乎地接过盐草,在伤口上狠狠地摸了几下算是消毒,随后从身旁的一株藤蔓上撤下了一小段藤蔓,在伤口上使劲绑了几个圈,就算是包扎完了。整个过程,他都宛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继续进攻!”十河一存处理完后,再次振臂一呼!周围的赞岐众足轻都被主将英勇的表现给折服了,纷纷嚎叫着向前冲去。而联军的足轻望着十河一存,仿佛天神降临一般,全部被镇住了,面对着十河一存的突击,根本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织田信长本想击败十河一存后再去增援音羽山,此刻却被十河一存打得守不住脚,只得下令浅井长政率领着那些还没有整顿完成的部队先退到鸭川东岸。而他自己则率部节节抵抗,缓缓向后退去。而他也不敢靠近还在熊熊燃烧的京都,只得紧随着浅井长政的步伐,把刚刚打下的京都拱手让出,退回了鸭川东岸——上午攻击发起的地点。

未时四刻,音羽山和六波罗蜜寺之间的战场上,三好长庆干脆利落地干掉了拦击者。西美浓三人众已经一败涂地,溃败地再也无法收拾。三好长庆似乎对追击这些崩溃的部队毫无兴趣,而是整顿了一下后,立刻调整方向,对着音羽山冲来。

而在音羽山后,雨秋平正居高临下地站在南禅寺山腰上的法堂里,拿着不久前线性规划的图纸,紧张地指挥着数万人飞快地进行工事修筑。

第四百一十四章 京都(11)

“哎呦呦,似乎咱们的织田殿下遭遇了大麻烦啊。”此刻,在东山山脚下磨了大半天洋工的朝仓义景发现有大量三好军从东寺杀出,越过了鸭川,直驱无人驻守的音羽山。而刚刚远处被织田信长打下的京都又燃起了大火,就知道织田信长处境不妙了。

“那主公,我们该怎么办?”鱼住景固在一旁站了一天,都累得打哈欠了,无精打采地问道。

“还能怎么办,撤呀。”朝仓义景闻言冷笑了一声,“再不撤,等到三好修理大夫打下了音羽山,不就可以居高临下地包抄我们了吗?我才不要为了那土包子抗下三好家的主力。他那么牛,把我们打发到边缘地带,那他自己去打好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罢,朝仓义景就大手一挥,带领着朝仓家的6000战兵在秋游了一天后沿着原路返回,撤回了山科。

而和他对阵的三好军阵地这边。

“一切正如安宅殿下所料。”荒木村重看到朝仓义景居然真的一下都没有打,就领兵退去后,用十分钦佩的语气恭维安宅冬康道:“殿下真是料事如神。”

“不是会料事,只是会料人罢了。”安宅冬康默默地摇了摇头,对荒木村重的恭维无动于衷,“我们讨海人,见惯了风浪,对人心也有些领悟了。”

“走吧,立刻前去音羽山,和主公会和。”安宅冬康向着荒木村重点了点头,后者立刻转身去集结他自己的部曲,却没有发现安宅冬康望着他的眼神,和当年看着松永久秀的背影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与此同时,联军的主力则被十河一存给追到了鸭川东岸。不过,浅井长政立刻派出雄鹰备堵住了鸭川的几个渡口和桥头,将十河一存的追兵挡在了鸭川的西岸,为联军主力恢复建制,重整阵型争取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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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他们,音羽山那里的情况则显得更危机一些。整个音羽山上下加起来,战斗人员都不超过50个,基本上留下的都是传令兵和织田信长的一些母衣众。而此刻,三好家的6000战兵和更远处的3000战兵都在向这里赶来。这些留守人员大多吓破了胆,根本不敢抵抗,就纷纷抛弃了音羽山向着东边的本阵逃去。

而雨秋平本来请求本阵派出南近江的部队作为援军,却被足利义辉以“没有织田殿下的命令不得发兵”作为理由回绝了!现在局势一片混乱,根本联系不上织田信长,又哪里来的织田信长的命令?雨秋平知道,足利义辉这是在公报私仇,就是为了报复雨秋平之前在近江以“没有织田信长的命令不退兵”为由而消灭了六角家。可是此时此刻,即使他再恼怒,也无可奈何,只得再次派出使者向足利义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可是事关上万联军战兵性命的事情啊!足利义辉后来终于妥协,给雨秋平送来了一大批盔甲和军械。

没有办法的雨秋平,只好继续如火如荼地指挥着他的工程建设——他把南禅寺改装成了一个大型棱堡。所有贴着狭窄的院墙内部一丈宽的区域,都用土石垫高,垫高到人站在这层垫高的地基上,手臂刚好可以探出院墙。这样,就可以模拟成城池,把院墙当做墙垛,而这层垫高的地基当做城墙。院墙有一丈半高,作为墙是绝对够高了。到时候人就站在这层地基上,以院墙为掩护,居高临下地守城。而为了上下方便,每隔一段距离,雨秋平就会在地基边修筑楼梯。而寺院的几个大门——雨秋平觉得反正也不会有出城反击的机会了,索性全部用石头堵死了。

而为了掩护南禅寺身后的道路安全,雨秋平还在南禅寺背后按照伊丹康清的图纸修筑了两个小型棱堡,高度比南禅寺略低一点,但是形状却比南禅寺更为标准,是两个有诸多棱角的凹多边形。这两个棱堡,和南禅寺一起形成了一个“品”字结构。

而在南禅寺和两个棱堡外,雨秋平还沿着墙挖掘了一个半人深的壕沟。在壕沟外,用挖出来的土简易的砌了一层半人高的土墙作为防御工事。

不过,光靠雨秋平的800战兵和50骑兵,肯定是守不住三个棱堡的。为此,雨秋平把雨秋家的1600辅兵也全部从队列里找出,让他们使用临时搜刮而来的军械、弓箭、竹枪。为了给辅兵制造更多的远程武器,雨秋平还从修筑工事的上万辅兵里抽出数千,去大文字山上砍竹子和树干,削成标枪。同时用箩筐装好多不大不小的石头回来,作为辅兵们使用的投掷武器。

然而,棱堡的修筑和武器的采集虽然已经快要完成,但都还需要时间,可是三好家此刻已经来到了音羽山山脚下。

“现在是未时六刻…”雨秋平看了眼天色,大概估摸了一下,“我还需要两刻钟…但是三好军翻过音羽山,来到南禅寺只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要想办法挡住三好家一刻钟…可是我又怎么挡得住呢?

雨秋平茫然地环视四周,视线却忽然落在了本多忠胜的身上。一股没来由的信任和自信忽然从心底涌出,雨秋平猛地拍了拍本多忠胜的肩膀,对着他沉声道:“锅之助!我把我的骑兵排都交给你,你想办法在音羽山上挡住三好家!一刻钟就可以了!”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命令——因为雨秋平的骑兵排,只不过是区区50人。而他们要挡住的三好军,人数却依旧近万。然而,正如雨秋平所预料的那样,本多忠胜只是猛地一鞠躬,毫不推脱,铿锵有力地沉声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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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多大人,我们如何行动?”本多忠胜率领着骑兵驰骋在音羽山宽阔的山路上,激起一路烟尘,身后的小幡杰盛一向信服本多忠胜的武勇,即使官阶和他齐平,仍然十分恭敬地问道。

“看我的。”本多忠胜依旧没有多话,只是淡淡地吐出了这三个字。身后的众人不明就里,但还是选择相信他们军中一直最靠谱的这个武士。

等到众人驶过弯曲折返的山路,最终跃上山顶的平原时,眼下的景象顿时让常磐备的骑兵们都是脸色惨白。只见三好家9000战兵如同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上山的小路上。最近的已经马上就要登上山顶。三好家的钉拔纹几乎覆盖了整座音羽山的山麓,在日光下显得那么耀眼。而与这9000战兵相比,雨秋家50个头盔上插着红叶的骑兵,却宛若沧海中的一叶扁舟一样,仿佛转瞬间就会被掀翻。

“看我的。”然而,本多忠胜依然只有这一句话。他将蜻蛉切高高举起,自己一个人策马就向着下山的路冲去,直奔正在上山的三好军。和他迎头碰上的是三好政康的部队,眼看一个骑兵不要命一样地冲了过来,立刻下令前排的长枪兵顶到前面去,把这个骑士给戳下马。然而,本多忠胜手中的巨枪却要比足轻的长枪还要长!一般人别说在马上,就是站在地上也挥不动这样的巨物,而本多忠胜却能用一只手把它操控自如。他狠狠地抬枪刺去,在三好家足轻的长枪够到他之前把它刺入了三好家足轻的躯体。紧接着狠狠一夹马腹,右手一使劲,就把整个尸体挑飞起来,瞬间血花四溅。他用那柄沉重的巨枪拖着沉重的尸体往后一摇,做了一个蓄力。再把蜻蛉切向前甩的同时猛地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

这个姿势——一个武士夹住马腹,战马人立而起,而那个武士用深得笔直的手臂举着一柄大的夸张的长枪,长枪枪尖上还挑着一个尸体。这个姿势仿佛定格在了所有三好家足轻的脑海中,让他们不得不扪心自问——这真的是人类能具有的力量吗?

天神下凡啊!

下一秒,本多忠胜猛地发力,尸体也从枪尖上被甩飞出去,靠着巨大的惯性,直直地砸向了三好政康的队列中,瞬间把四五个足轻给撞倒在地。

本多忠胜的战马前蹄落地之时,本多忠胜也横向一挥蜻蛉切,怒目圆瞪,对着三好家怒吼了一声。那声大吼响彻全山,连山道旁的树木也为之颤抖。

三好政康所部作为前锋的部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大腿肚子打颤,竟然接二连三地无力跪倒在地,剩下地仓皇向后退去,不敢再前进。

本多忠胜看到这一路的敌人被他吓垮了之后,立刻策马回到山顶,又顺着另一条上山的路冲了下去。这一条路的足轻和武士刚刚还目睹了隔壁道路上的惨剧,看到这凶神恶煞的天神冲下来时,即使是身经百战的人也忍不住想要躲避。

本多忠胜直直地冲向他们,这些士兵本以为已经无路可躲,只能摆出架势硬拼。然而,就在本多忠胜撞到他们前的那一刻,本多忠胜忽然猛地一夹马腹,同时用巨枪的枪杆狠狠地拍打了坐下宝马三国黑的屁股。三国黑会意地猛地一蹬地,四足腾空而起,居然靠着山路倾斜带来的高度差,直接从头顶上越过了第一排的十几个人。那些足轻和武士随着本多忠胜的动作茫然地抬起了头,看着那武士仿佛停滞在了他们的上空,宛若天神降临一般。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轰鸣和惨叫声,天神落入了他们身后。紧接着,巨枪上下飞舞,血花四溅,这一路的三好家足轻也都狼狈地向后退去。

本多忠胜击退了这一路,也不恋战,再次策马回到山顶,转了个圈就直奔下一路而去。反反复复十几次,竟然杀得三好家足轻无一人能够上到山顶。

站在山腰一处亭台的三好长庆,用一股无比神往和钦佩的神色,望着那个虽然属于敌方,但是却骁勇难挡的本多忠胜。等到坚持到了一刻钟后,本多忠胜自己的马力和体力也已经到达极限,他没有逞强,而是默默地率领着骑兵缓缓退去,只留下一个潇洒而肃杀的背影。

“我曾闻,今川治部在此子成名前,就赞许他为‘独占八斗’。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好一个本多平八郎忠胜!”

“天下武勇有一石,平八郎独占八斗。”

这一战后,本多忠胜的武名彻底响彻近畿——仅凭一个人的武勇,竟然让三好家近万大军寸步难前!有人将他的壮举与三国时期张飞在长坂坡喝退曹操大军相提并论,将他称之为:日本之张飞。

第四百一十五章 京都(12)

未时八刻,三好家占领了音羽山。三好长庆本人则登上了音羽山巅,居高临下地俯视全局。

“有这样的高地来提供视野真是好,整个战场都一清二楚了。”三好长庆笑着向旁边的安宅冬康感慨道。

“四弟那里似乎会遇到一些麻烦。”安宅冬康指了指鸭川附近的渡口。十河一存苦战半天,终于突破了雄鹰备的防御,渡过了鸭川。但是在鸭川东边的平原上,联军万余主力靠着雄鹰备争取来的时间,已经大抵恢复了建制和战斗力。

“没事。妥善利用视野和居高临下的压制袭击,我们俩的部队配合四弟就能把他们全部击垮。”三好长庆满不在乎地转过头去,望向了南禅寺的方向:“击溃他们很容易,可是我们骑兵也不多,歼灭他们可就难了。”

“所以大哥打算打下南禅寺,控制音羽山和大文字山之间的通道,把联军的退路封锁?”安宅冬康察觉出了三好长庆的意图,试探地问道。

“没错。”三好长庆眯着眼看了看南禅寺里的旗号,“枫鸟旗,是那个雨秋红叶?他应该只有800战兵对吧。”

“大哥记得不错,看来是把记牌的心思也用在这上面了啊。”安宅冬康低声取笑了一句,惹得三好长庆哈哈大笑起来。

“好,那就下令吧。”三好长庆朝着身后的传令兵一招手,“让政康和村重带着2000人,把南禅寺给我打下来。我亲自带着5000人下山,去和四弟他夹击联军主力。”

“三弟,你留在音羽山上。”三好长庆随后拍了拍安宅冬康的肩膀,低声道。

“大哥不需要我一起参与对联军的进攻吗?兵力是否会不足?”安宅冬康眉头一皱,低声提醒道。

“不需要,我这5000战兵也够了。等我到了战场上之后,三弟你就居高临下地观察联军的战阵,发现哪里有破绽立刻用旗帜或者传令兵提醒我或者四弟。”三好长庆信心十足地抖了抖袖子,随后用有些玩味的眼神看了眼南禅寺的方向:“还有,二弟反复提醒,要我们小心雨秋红叶。那小子除了未卜先知外,似乎防守也很有一套。你多加注意。”

·

申时初刻,联军阵地。

“主公,大事不妙了。”丹羽长秀眼睁睁地看着三好家的钉拔纹插满了整个音羽山,此刻已是面色惨白,“高地被他们占据,视野也被压制。如果三好家此刻居高临下地从山上杀下来,我们该如何抵抗?”

“后路也有危险。”佐久间信盛也指了指远处南禅寺的方向,“看那里的旗号,估计是雨秋红叶。他手上只有800人,挡不住三好家的。我们应该立刻朝着东南撤退!”

二人话音未落,三好家就仿佛为了呼应他们所说的一样,滚滚地从音羽山开下。一路直奔他们而来,另外一路则前去攻打南禅寺。

而在联军西侧一路尾随而来的十河一存,也立刻发动猛攻,配合从音羽山上杀下来的三好长庆。三好长庆的本队和十河一存的赞岐众是三好家军中最为强大的两支部队,而此刻,联军的主力却在音羽山的平原上,遭遇了这两支部队的夹击。

联军苦战一天,建制又稍显混乱,在面对养精蓄锐一上午的三好军主力的打击时,根本难以招架。织田信长从来没有指挥过如此多的战兵进行合战,临阵指挥不免手忙脚乱。为了应付三好长庆的攻击,他下令织田家的部队进行转向,却不小心打乱了正在抵抗赞岐众的浅井军的阵型。十河一存抓住机会,从多段突破了浅井家的防线。织田信长无奈之下,只得抽调丹羽长秀和泷川一益去帮助浅井长政维持阵线,然而当织田家的部队面临从音羽山上加速冲下来的三好长庆所部的冲击时,同样节节败退。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战场上的指挥官难以立刻发现阵型的转瞬即逝的漏洞。可是站在音羽山上,拥有上帝视角的安宅冬康却不一样。每当联军在调度和后退时出现阵型断裂或者崩坏的情况时,他就会立刻挥舞旗帜示意三好长庆和十河一存。二人则会下令所部的骑兵快速向着这些断口突击,给联军的阵线带来极大的风险。

联军空有万余兵力,却因为地形不利而遭遇两面夹击。而且织田信长本人的指挥能力远不如十河一存和三好长庆这两个宿将,联军因而连连败退。

而三好军的追击似乎还颇为有技巧,正有意识地把联军向着北边逼去。联军越往北,离他们的退路南禅寺也就越远!联军的众人意识到了这一情况,正努力地向着东边退去,然而在三好军的压力下却显得力不从心,越来越多的部队因为战线断裂而被夹击击溃,联军已经大势已去。

·

不过,攻击南禅寺的三好家部队此刻面临的窘境,却丝毫不逊色于联军主力。

雨秋平将2400人的部队分成三个部分。福岛安成和查理各自带着400辅兵,两个弓箭排和两个足轻排,防守南禅寺后的两个棱堡。而雨秋平则指挥800辅兵,六个足轻排和两个铁炮排,防守南禅寺。而工事修筑完毕后,多余的上完辅兵都被雨秋平打发回了山科本阵。

“我去?好奇怪啊!”三好政康此刻正坐在阵后,让两个侍卫帮他处理手臂上的伤口。他发誓,这是他征战这么多年来,进攻过的最奇怪的阵地。

那就是一个加固过的寺院,身后还有两个构成“品”字型的小岩砦,可是打起来却特别不得劲。每次他进攻一段院墙时,不仅会遭遇正面的抵抗,在侧后方还老是有人攻击,导致进攻的足轻腹背受敌,适应不过来。而常磐备的远程攻击则五花八门,有铁炮,有弓箭,有标枪甚至还有石块。他自己在指挥时也不被标枪给戳中了手臂,索性盔甲精良,没有伤到骨头。

他打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就退了下来。不过荒木村重似乎不信邪,立刻就接替了他的位置,指挥着他的人扑了上去。

“这院墙根本不算高,我们这些简易的小云梯攀爬起来都是绰绰有余。”中川清秀作为荒木村重的家臣,此刻正在一线指挥部队攻击南禅寺,“甚至搭个人梯都能翻过去。三好政康那个老东西已经不中用了啊,打这么个破寺庙都能那么费劲儿。”

中川清秀选择了一段院墙作为突破口,指挥着部队向着那道修筑在院墙外的矮墙靠去。他对面的那段院墙的火力似乎还挺猛,拥有不少铁炮,还有无休止地标枪和石块在朝着自己这边扔来,铁炮的轰鸣声也不绝于耳。

他指挥着他身边的部下靠着矮墙蹲下,把身体躲在矮墙后面,这里是他们前方院墙上远程兵的射击死角。果然,那些院墙上的铁炮手向着自己这边开了好几枪,都被矮土墙给挡住了。于是中川清秀招了招手,示意部下们躲在矮墙后面用弓箭抛射,来压制院墙上的火力,从而为拿着云梯准备爬墙的人做掩护。这是这些老兵们征战多年来摸索出的攻城技巧——寻找防守方的射击死角。

然而,还没等他下令弓箭手射击,身边的不少部下就接二连三地惨叫着倒下。中川清秀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都躲在矮墙后面了,还是会被院墙上的防守者打中?这里不是射击死角吗?不过,一杆从背后直直飞过来,把他身边的侍卫给一枪插死在矮墙上的的标枪却给了他答案。他顺着标枪的方向望去,发现他们躲着的矮墙,其实暴露在另一边院墙的射击视野下——他们的背后也是敌人。

“这是…”中川清秀环顾了周围一圈,发现他们攻击的院墙并不是一个平整的直线,而是一个“v”字型。他们此刻就正处于“v”字的凹口里,正遭到两侧远程兵的打击。

“娘的。”中川清秀狠狠地骂了一口,立刻下令部下翻过矮墙,躲到院墙下的壕沟里,这样总归可以躲开攻击了吧。然而,不幸的是,当中川清秀躲到壕沟里后,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又和一段院墙上的铁炮手面对面了。

一阵硝烟腾起,他周围的几个侍卫为了保护他就一命呜呼了。中川清秀狼狈地再次从壕沟里逃了出来,却绝望地发现并没有任何一个射击死角存在——攻城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啊!

此刻,他那些架着云梯往上爬的部下,都会被常磐备的长枪兵狠狠地招呼。这些长枪兵的经验和技巧相当了得,出枪又快又准又狠。而根据以往的经验来说,如果你已经顺着云梯爬到了墙头,那么城墙上的弓箭手和铁炮手就根本打不中你了。然而,此时此刻,每一个爬墙的足轻的背后,都会面对着另一端常磐备的城墙——那上面站满了铁炮手和掷矛手,正无时无刻地射击着试图爬上友军院墙的敌人,让爬墙者无功而返。

中川清秀大概摸索了一下,发现射击死角还是存在的。那就是南禅寺那些凸出棱角所对的地方。他试图让弓箭手站在那里,压制院墙上雨秋家的远程火力。可是还没等他开火,就又被侧面袭来的箭雨所集中。

他转头看去,发现自己弓箭手所处的地方,又暴露在了南禅寺右后方的那个岩砦的弓箭手的射击下。

“有完没完了啊!”

第四百一十六章 京都(13)

荒木村重的摄津众,在南禅寺的院墙下进退失据。明明这院墙不高,守军也不多,可是就横竖找不到下口的地方,白白在院墙下付出了上百的伤亡,却一无所获。不管你进攻哪一段城墙,后背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挨打,让攻城一方根本找不到掩体。

荒木村重的部下又坚持了一会儿,可是除了有五六个勇士登上了院墙,被常磐备的长枪兵几下全部戳死后,就再也没有其他突破。南禅寺几个凸出部之间的豁口里,横七八竖倒下了接近两百具尸体,还有更多负伤的人。荒木村重几乎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就已经伤亡接近三成,再也无法忍受,直接败下阵来。

安宅冬康注意到了南禅寺进攻的不顺利,立刻亲率自己的2000人下山,加入了对南禅寺的进攻。

“好家伙,安宅殿下的部队啊!”此时,正伏在院墙边换弹的北畠景家抬起头来,瞄了一眼三好家援军的旗帜,“刚刚把荒木村重和三好政康收拾了,又来新的菜色了。”

“兄弟们,放开肚子吃!”北畠景家朝着周围的铁炮手们笑着高喊了一声,“三好家又上菜啦!”

“吼!”铁炮手们用一声兴奋的高呼回应了他们的统帅。他们在观音寺城守城时,就已经模拟过棱堡守城法。这次在真正的棱堡里运用,自然是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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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安宅冬康听完三好政康和荒木村重的抱怨和分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望着南禅寺的目光也有些复杂,“这个城不是凸多边形,而是凹多边形,所以几乎不存在射击死角,进攻者最少也要遭遇两面的攻击。而且这南禅寺里估计有上百铁炮,实在是不好打。”

“寺院的门呢?为什么不用冲城锤直接撞开?”安宅冬康提出了一个建议。

“寺院的门似乎都被拿石头从里面堵死了。”荒木村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缩头乌龟!”

“那他后面两座小岩砦呢?里面有多少铁炮?好打吗?”安宅冬康皱了皱眉头,又把目光投向了南禅寺后的两座小岩砦。

“这…在下还不清楚。”荒木村重老实地摇了摇头,“没有去打过,我们刚才都在围攻南禅寺。”

“有可能即使不打下南禅寺和周围的两座岩砦,也能控制这条道路吗?”安宅冬康看了眼地形,自言自语般地问道。

“不行,殿下。”三好政康直接回答道,“南禅寺和那两个岩砦合在一起,几乎控制住了整个通道。不打下他们,联军就可以从它们三个之间的区域或者它们背后逃走,拦不住的。”

“那我们要抓紧了。我去打南禅寺,政康你打左后方的岩砦。村重,你去盯住右后方的岩砦。”安宅冬康一夹马腹,率领着部队就朝着右后方的岩砦出发,“大哥那里,估计快要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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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宅冬康说的不错,联军的确马上就要被三好长庆和十河一存解决了。在他们不断的夹击下,联军已经有近半的备队溃散到无法指挥,只能被裹挟在阵中,和大部队一起向着东边的冈崎神社撤退。织田信长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指挥全军的能力,只能磕磕绊绊地率领着行将崩溃的大军东撤,任由大家各自为战。只要能够撤到冈崎神社,就可以通过冈崎神社东南方的丘陵地带撤退到南禅寺,然后再从南禅寺逃离。

“还想撤到冈崎神社?”三好长庆看到联军费力地向着东边移动,有些无奈的一笑,“放信号吧。”

随着三好长庆将旗的摇动,冈崎神社北部的金戒光明寺里突然涌出了三好家的部队,打着的旗号正是三好长庆之子,三好义兴。他之前被雨秋平和西美浓三人击退后,就隐藏到了冈崎神社北边的金戒光明寺。由于西美浓三人众急着去京都,雨秋平又立刻撤去了南禅寺,因此没有人追击三好义兴,他也就一直潜伏在了那里。现在,收到三好长庆的命令后,他立刻从金戒光明寺里杀出,直奔冈崎神社而去。按照他的速度和距离,绝对要比联军来得快!如果冈崎神社被占领,联军就将被从西、南、东三个方向包围,只能撤向离退路越来越远的北方了!

就在联军上下一片哀嚎,以为大势已去的时候,冈崎神社东北边的丘陵地带里去突然冒出了一支部队。三好军和联军都诧异地向那个方向望去,不知为何那里居然还有部队。定睛一看,正是已经失去联系多天的木下秀吉的奇袭队!他们在山城国北边的山区里绕来绕去,好不容易绕了出来,就撞上了这样的合战。一向嗅觉敏锐的木下秀吉虽然对这里的战争是什么情况毫不知情,但是还是意识到冈崎神社的重要,立刻率领部队冲了过去。他所出现的位置,比三好义兴还要近一些!在这场赛跑大战里,还是木下秀吉获得了胜利,抢先占领了空无一人的冈崎神社,掩护住了联军的退路。

“猴子这次立大功了!”已经狼狈不堪的织田信长兴奋地高喊了一句,“快!咱们快从冈崎神社撤去南禅寺!”

“主公,南禅寺还守得住吗?”佐久间信盛听到命令后,却忍不住质疑道:“三好家估计前前后后去了4000战兵了,雨秋红叶就那800战兵,哪里挡得住?”

“放心吧,红叶他把守的阵地,从来没有丢过!”织田信长颇为豪迈地仰天大笑,“天无绝人之路啊!走!”

·

此刻,三好政康正在催动着自己的部下猛攻查理守卫的棱堡。不过,由于三个岩砦之间距离不远,南禅寺内的部队也可以掩护到身后的两个棱堡。

“砰!”宇治秀高瞄准之后,扣动扳机,又是稳稳地命中了一个躲在查理的棱堡外矮墙后的人。他和周围的几个铁炮手已经朝着那堵矮墙射击了半天了,可是矮墙后的那些三好家足轻却似乎始终以为自己那里是射击死角,不会遭到攻击。

“别去打那里的了!管管自己这里!”就在宇治秀高沉迷于射击那些任人宰割的部队时,在寺庙里策马巡视的雨秋平却高声提醒道,“景家那里有些吃紧,你带着十几个铁炮手赶紧过去!”

“是,殿下!”宇治秀高朝着雨秋平一敬礼,立刻就率领着自己周围的十几个部下从楼梯上下来,一路小跑,来到了淡路众重点进攻的区域。他爬上院墙,发现那块院墙上已经倒着了敌我双方不少人的尸体,还有两三把铁炮遗落在那里,无人捡起。

“这是怎么回事?”宇治秀高大声喊道,希望有人能在嘈杂的环境里回答他。

“刚才有些安宅家的人冲上来了。”靠在墙垛上的水原子经朝着宇治秀高吼了回来,“杀了几个铁炮手,我的人已经把他们赶下去了。景家他那边也吃紧,派不出人了,这段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老哥!”宇治秀高和水原子经互换了一个军礼后,就带着十几个铁炮手爬到了院墙边上,把铁炮架在院墙上,眯着一只眼睛开始瞄准。

很快,他就找到了第一个目标。一个安宅家的足轻捡起了一根标枪,似乎想要扔回来。他猛地扣下扳机,一阵硝烟在眼前腾起。不过根据常磐备的训练要求,铁炮手没有时间观察战果,必须立刻装填。他经过一番操作换弹完成后,再次开始寻找目标,这次他向一个正在试图攀爬云梯登上他对面院墙的足轻开火了。

十几个铁炮手接连不断地射击,缓解了这一区域的危机。不过,淡路众很快就注意到了这十几个铁炮手,立刻组织了一波足轻,向着这块院墙冲来。

宇治秀高匆忙射击了进攻者一枪,但是效果并不好,按照雨秋平普及的棱堡防御常识,射手们永远要优先射击攻击友军的敌人,因为这种射击往往可以获得最好的射击角度。同伴间彼此掩护,在棱堡区域间形成交叉火力。

然而,他两侧的两个突出部,此刻都被淡路众缠住了,没有办法掩护他们。登墙的部队进展很快,马上就逼到了院墙下。

“秀高,你们退后。”水原子经见状一挥手,下令宇治秀高他们向后退了几步,退到更安全但是射击角度并不是太好的区域。随后,水原子经的长枪兵快步走到了院墙边,对着正在爬墙的淡路众一顿猛戳。淡路众的足轻只看到头顶一群红叶晃动,随后长枪就如同雨点一般落了下来,把试图登墙的人都戳成了骰子。

“喂!别走神啊!即使射击位置不好,也不能开小差啊!”宇治秀高看到自己身旁的几个铁炮手怔怔地看着北边,居然停下了手上的装填,有些不满意的高声道:“这里是战场!你们几个忘了常磐备的规矩了吗?”

“不是啊…大人。”有一个铁炮手语无伦次地嘟囔了两下,然后缓缓举起了手,指向了北边,“你看那里!”

宇治秀高不明就里地顺着他的手臂所指的方向看去,也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只见万余联军大军,在冈崎神社到南禅寺的丘陵上近乎全军崩溃,一窝蜂地朝着这里逃了过来。木瓜纹、龟甲菱纹的旗帜和武器具足被扔得遍地都是,上万狼狈的人夹咋着千余骑兵狼狈地向着南边逃亡——而身后和侧面则有三好家的大军紧紧追来。

“我的天哪。”

第四百一十七章 京都(14)

在联军主力从冈崎神社撤向南禅寺的路上,及时赶到的三好长庆率部从侧面狠狠地一个侧击。织田信长早已失去了对大半部队的控制,根本没有指挥这些各自为战的备队和溃兵转向应敌的能力。少数几个成功转向开始防守的备队在顷刻间就被三好军优势兵力击垮,而更多的备队和那些失去建制的溃兵眼看退路就在前方,更是玩命一般地放弃同伴逃生。

无法转向列阵的联军的防线被从侧面轻而易举地撕开,直接被彻底击溃。万余大军在冈崎神社到南禅寺的3里路上狂奔,似乎只要跑到了那面枫鸟马印下,就可以逃出生天。

整个联军里,唯二还保持建制的,就是织田信长的旗本和浅井长政的雄鹰备。他们拼命地阻挡着三好长庆所部迂回的动作,和三好家的追兵平行移动,给联军主力的溃逃撑开了空间。

此时,雨秋平正站在南禅寺山腰上的法堂里,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联军一路溃逃而来,从南禅寺和棱堡之间以及后面的道路上仓皇逃走。常磐备扼守的南禅寺,就仿佛从三好家扎好的口袋上,硬生生撑开了一个小口子,将联军大军从这里倒豆子一般全部放走。不过,雨秋平也打了快十年的仗了,他明白联军崩溃到这种程度,没有个半天一天是恢复不了元气了。

他不得有感到后怕!如果自己当时没有发现足利义荣的尸体,可能他就跟着西美浓三人众一起去京都了,那他现在估计也就在溃逃的大军里。而如果自己的常磐备当时没有去守卫南禅寺,现在南禅寺肯定就在三好家的手里,上万联军的退路将被切断,会全部被歼灭在冈崎神社附近。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了,那就是足以改变日本历史的大动乱了。织田家和浅井家会因为损失了大量成年男丁和近乎全部的武士、家臣而一蹶不振。三好家完全可以趁势东进,拿下空无一人的近江,随后进一步攻略美浓和尾张。如果这一切真的成了,天下的归属也就毫无悬念了。

即使是现在,局面仍然非常险峻。

可以说,雨秋平此刻就是一颗足以改变历史走向的棋子。如果他守住了南禅寺,挡住了三好家的追兵,织田家和浅井家虽然元气大伤,但是只要溃军恢复一段时间仍然可以再次卷土重来。而他要是守不住南禅寺,三好家的大军就将追击着无力抵抗的溃军一路追到山科,甚至是追到观音寺,直到他们被完全歼灭。

想到这里,雨秋平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肩上的重担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织田家和浅井家的存亡,近畿乃至天下的归属,此刻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还远远不止这些。

雨秋平站在法堂里,居高临下地向下看去,可以看到无数自己熟识的旗号。而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武士里,又有无数是他的好友。他仿佛看到了骑在马上忍不住向后看的织田信长;仿佛看到了已经率领着身边仅剩的能指挥的部队大呼酣战的浅井长政;仿佛看到了焦急不已的丹羽长秀;仿佛看到了满脸悔恨的森可成;仿佛看到了正在马上大声呼喊着什么的池田恒兴;仿佛看到了努力催动坐下马往织田信长马印那里靠近的前田利家;仿佛看到了险些从马上跌下去的木下秀吉…仿佛看到了无数他的好朋友们。如果我没能守住南禅寺,他们中不知道有几个人能活着回家,他们中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的妻儿沦为孤儿寡母,他们的家族不知道还能否挺过去。

这一切,都肩负在我的身上了。

雨秋平的两只手紧紧握拳,双目尽赤,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呼吸也变得愈发急促。他茫然地伸手入怀中,握住了濑名氏俊遗留给他的那柄肋差。即使复仇已经不再是他的目标,可是肋差的冰凉却总是能给他信心和安慰。

我曾经怀揣着二心,和你们相处了七年,更是差点为了自己的私仇就把你们全部害死,这是我欠你们的,对不起。

现在,我要赌上我的性命,把你们全部安全地救下来,这是我还你们的!

我曾经发誓要报答你们。

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

雨秋平想到这里,心中的犹豫和彷徨已经全部阴消云散。他大踏步地走出法堂,对着尾随溃军而来的三好家大军大声吼道:

“来吧,想攻便来攻攻看吧!”

·

申时六刻,三好家上万大军对常磐备的阵地发动总攻。总数超过上万的战兵,包围了南禅寺和剩下两座岩砦,连“品”字结构中间的间隙也都被三好家战兵填满。他们无孔不入,从每一个能够展开攻击的角度发动攻击。

“射击!”北畠景家指挥着铁炮手们,射击着试图攀爬友军院墙的敌人。而对面的宇治秀高,也正指挥着自己的人掩护北畠景家所在的城墙。一开始,这些铁炮手还本能地射击靠近自己院墙的人。可是杀红了眼后,常磐备日夜训练,烙印入骨髓的记忆让他们几乎下意识地服从命令,对已经爬到自己院墙边的敌人也视若无睹,而是一心形成交叉火力,射击远处的敌人。每一阵硝烟腾起,都会有不少正在爬墙的三好家足轻倒在壕沟里。逐渐地,整个壕沟都要被尸体填平。

枪管已经射得发烫,不少铁炮手不得不把枪管浸到冷水里冷却后,过了一会儿再进行射击,有些铁炮因为射击次数太多已经报废。那些铁炮手也没有后退,而是从辅兵手里抢过标枪和石头,继续攻击进攻的敌人。

由于敌人实在是太多,铁炮手、弓箭手和辅兵们已经放弃了压制三好军射手的努力,一心一意地射击爬墙的敌人。大量的羽箭如飞蝗一般倾泻而来。战兵有着精良的盔甲,对于这些羽箭不是很担心。但是常磐备辅兵们本来没有盔甲,现在身上穿着的盔甲都是足利义辉从本阵送来的破烂货,稍有不慎就会被羽箭洞穿。

“掩护我们的辅兵!”吉岗胜政振臂高呼道!由于战兵的盔甲十分精良,不怕羽箭,每次有弓箭射向具足简陋的辅兵时,附近的战兵都会高呼着用武器、盾牌或者是自己穿着具足的躯体帮他们打下攻击。每一个足轻的具足上都挂着几支甚至十几支羽箭了,却依旧寸步不退。

战兵如此拼命,射手和辅兵们又怎能轻言放弃?弓箭手手已经酸得快要拉不动弓弦,就用手肘来顶着弓,用牙齿和另一只手来拉弦。辅兵们已经累到扔不动石头和标枪,咬着牙把它们滚到院墙边也要把它们给扔下去。

“绝对不可以失守!”福岛安成的棱堡面临着十河一存所部的进攻,守得十分辛苦。赞岐众已经十几次登上棱堡墙头,都被福岛安成带着足轻给重新打了下去。福岛安成现在已经三处受创,绑好绷带后依旧继续战斗。而棱堡内的足轻们几乎也是人人浴血,却没有一个人轻言放弃。

查理面对的是安宅冬康、三好政康的夹击,局面同样不容乐观。他自己站在棱堡的最高点,居高临下地拉弓射箭。他一开始瞄准着那些看起来是武士的指挥者射击,后来哪面城墙遭遇危险,他就向那边连续射击,几乎以一己之力完成了火力抗衡。曾经还有一个安宅家的神射手想站在远处射中查理,被查理发现后反手一箭将他的弓给射断了,一时间常磐备士气大振。

而处境最为艰苦的,就是雨秋平亲自守卫的南禅寺。三好长庆的本部主力,正在四面围攻这个寺庙。三好长庆本人更是来到前线督战,厉声发布了最为严厉的命令:“全军奋力向前,不准后退。足轻退者,武士斩之!武士退者,后队斩前队!”

在这样严苛到近乎恐怖的命令下,三好家的士兵们纷纷杀红了眼,顶着强大的交叉火力和常磐备的长枪向前扑来。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继续冲,前仆后继,常磐备的人数劣势开始显现。随着战局的推延,掷矛手和投石手的体力已经要消耗殆尽,无力再战。而不消耗体力的铁炮手却因为数量不多,无法拦住三好家众多大军。终于,随着三好家连续在几处院墙上取得突破,棱堡的交叉火力防守宣告结束。

到这时,远程兵已经发挥不了作用。铁炮手们拿着短刀和战兵一起去与进攻者搏斗,三好家的箭雨不分敌我地倾泻而下,让场面更加混乱。数不清的三好家足轻登上了城头,而常磐备的足轻则一步步退,誓死相搏。雨秋平已经带着本多忠胜等侍卫数次上阵,将险些突破的三好军限制在城头上。每一个常磐备的军官都亲临一线,和他的弟兄们一起并肩作战。

在这样无休止的拉锯下,南禅寺明明已经山穷水尽,却硬生生被常磐备的顽强吊着一口气。三好家的足轻逐渐突破了院墙,开始围攻内寺,可是常磐备却如同牛皮糖一般,无论如何都用毅力继续坚持。那面枫鸟马印明明都已经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打不过去。

·

随着日头逐渐西斜,南禅寺投在地上的倒影也越来越长,而溃逃的联军也逐渐消失在视野里。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的鏖战,三好家主力的战损已经接近了一成半,一千多人硬生生地倒在了南禅寺周围。而常磐备战兵辅兵2400多人,更是伤亡了将近800余人,死伤接近4成却仍然死战不退。

三好长庆眼看事不可为,最终放弃了继续进攻。他下令部队缓缓交替掩护,从奋战了良久的阵地上缓缓撤去,收兵回到音羽山上。

看到三好家最终退兵后,常磐备的阵地上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那些从知立城跟随雨秋平而来的老兵们纷纷热泪盈眶,自以200抗6000后,他们更是以850战兵挡住了近畿霸主三好家上万精兵的进攻,再次创造了奇迹。欢呼过后,常磐备的足轻们纷纷脱力一般地呆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心中却止不住为常磐备感到自豪。

而此时,音羽山上,三好四兄弟肩并肩地站在山头,借着落日的余晖,望着山下南禅寺内那面高高飘扬的枫鸟旗和欢呼着的红叶海洋,良久无言。

半晌后,三好长庆苦笑了一下,吐出了一句后来传遍全国的话,成为了对雨秋平的最高褒奖。

“雨秋兵法,绝对防御。”

第四百一十八章 京都(15)

10月7日傍晚,当雨秋平打着火把收兵回到山科本阵时,已经将近午夜了。而京都方面熊熊燃烧的大火,依旧没有被扑灭,在夜空中格外明显,仿佛是在嘲笑着联军的失败。

然而,整个营帐内所有的高级武士,却没有一人入睡,而是全部打着自己的旗帜,等待在营门外,向着凯旋归来的常磐备报以热烈的欢呼声和感谢声。他们明白,如果没有常磐备在最后的力挽狂澜,联军就要全军覆没了。

雨秋平当然得到了特殊的“优待”。他前脚刚离开部队,后脚就被浅井长政、前田利家、池田恒兴等人给抓了起来,联络了一帮好兄弟,一起把他高高地向天上抛去,然后接住,再抛,反复无数次也不见消停。似乎不抛上一晚就不能表达他们内心的感激。

等到他们好不容易把雨秋平放下来后,雨秋平才赶忙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我说,你们看到主公了吗?为啥你们所有人都出来迎接我了,就主公没来。”

“别说了,主公都已经气疯了。”池田恒兴同样压低声音,凑到雨秋平耳朵旁边低声道:“主公已经理清楚了,从头到尾都被三好家摆了一道,大好局面被葬送了,能不气吗?”

“不过这次要不是兄长,联军上下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回到山科啊。我们虽然大军崩溃,伤亡接近三成,但是索性没有被歼灭。三好家当真厉害,不过兄长还要更胜一筹。”浅井长政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十分钦佩地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不知兄长是如何判断出三好家的行动?才会在大家都向京都涌去的时候,一个人回头扼守后路呢?”

“这多亏了半兵卫,我又岂敢居功?”雨秋平苦笑着把竹中重治的分析给众人讲了一遍,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三好四兄弟纵横四国与近畿多年,当真不简单,这一仗输得心服口服。”雨秋平打心底里佩服三好长庆这一战的指挥,也佩服三好义贤敢于犯天下之大不韪焚烧皇宫和京都的魄力。

“不过虽然我们勉强逃出生天,但是此刻也不得不撤退了。”丹羽长秀十分悲伤地低声道:“我们主力损失超过三成,佐久间殿下还有西美浓三人众的部队损失已经过半,几乎所有的部队都在逃亡中崩溃,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建制,乱糟糟地在大营里先睡下了。等到建制恢复,士气重振,估计需要好几天啊。唯一没有受到损失的朝仓殿下,在下午回到营寨后,二话不说就领着自己的辅兵和粮食撤走了,估计已经撤到南近江了吧。”

“三好家不会等我们那么多天。明天说不定就会趁势进攻,把我们驱逐出山城。”浅井长政也是十分遗憾地摇了摇头道,“这次上洛彻底失败了,等我们恢复元气,明年再来吧。”

“问题是南近江怎么办?”雨秋平说出了他一直很担心的问题,“南近江现在人心未附,万一三好家以拥立六角家回归的名号进军南近江,那些南近江的豪族也都靠不住了。我们如何守卫南近江?”

就在众人忙着讨论这个的时候,母衣众却忽然赶来,将所有要员全部叫回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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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到大帐后,只看到足利义辉、织田信长和林秀贞三人都是面色凝重。而他们身边,还坐着一个穿着松永家服饰的男子。

“在下松永久通,见过各位殿下了。”松永久通看到联军的高级武士们后,恭敬地行了一礼。

“人齐了,你可以说了吧?”织田信长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松永久通,沉声问道。

“是,自然不敢怠慢织田殿下。”松永久通用十分谄媚地语气笑嘻嘻地道,“家严备下了一份大礼,准备献给织田殿下,只是不知道织田殿下愿不愿意收。”

“什么意思?”联军的武士们闻言都是一愣。松永家本来是三好家的同盟,但是之前在南近江被雨秋平和浅井长政击败,损失惨重。他不仅被三好家请出了山城国,失去了京都和二条御所的控制权,更是在之后的合战里无力加入,以至于大家都快忘了松永久秀的存在了。

“别卖关子了,有屁快放。”织田信长今天心情已经非常暴躁,到手的京都就这样飞了,自己的部队还被像狗一样撵着打。联军今天的战败,估计要成为全天下的笑柄,还会被后人传下去继续耻笑。

“是是是,都听织田殿下的。”松永久通依旧陪着脸笑道。不过雨秋平却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一般只有胸有成竹的人,会有这么好的脾气。

“实不相瞒,家严现在已经夺下了饭盛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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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永久通的第一句话,就让营寨内整个炸开了锅。饭盛山城是三好家的本城,也是近畿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几个城池之一。如果情报所说不错,饭盛山城里还储存着三好家所有的粮草。这样重要的城池居然被松永久秀攻陷了?

“余凭什么相信你?”织田信长虽然也是脸色天人交战,可是已经强装镇定地质问道,不肯落了下风。

“三好家主力俱在京都,留守饭盛山城的不过是三好康长。之前松永家的部队在败退回到领内后,就一直没有解散,而是整军待命。由于松永家曾经和逆贼三好家是盟友,三好家也没有多提防。家严今日下午率军从小道翻过了金刚山脉,打下几乎是空城一座的饭盛山城,又有何难?”松永久通摊开了手,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松永久秀为什么要来找余?你们不是三好家的盟友吗?为什么要背弃同盟来帮余?”织田信长再次冷声追问道。

“因为如果三好家赢了,近畿大势已定,松永家就只剩下大和一国,再也没机会翻身了。但如果赢得是织田家,近畿就还处于混乱中,松永家也有利可图。松永家永远会站在弱者一边,就是这么简单,织田殿下。”松永久通面色平静,十分淡定地开口说道:“这是家严送给殿下的礼物。只要殿下一点头,家严立刻就把三好家全部的粮草一把火烧了。三好家大军只带着不超过三天的粮食,而摄津和山城境内都没有足以支撑他们大军的粮仓。想要大军不断粮,他们只能撤退到播磨,京都也只能拱手让出。”

“而石山御坊的本愿寺,由于支持池田家残党在摄津国起事,已经和三好家决裂,石山御坊附近的通道都已经向三好家关闭。再加上饭盛山城也落在了我们松永家手上。”松永久通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地图,用手指在石山御坊和饭盛山城中间连了一条自西向东的横线,低声道:“换句话说,只要松永家倒向联军,三好家的河内和和泉就将被与摄津切割开来,成为飞地。三好家内忧外患,短时间内无法再次上洛了。”

“松永久秀想要什么?”事已至此,织田信长已经没有多话,而是干脆地询问道。

“家严位卑言轻,但是却一心向着公方殿。”不久前还亲手把足利义辉驱逐的松永家,此刻却一副小人得志的姿态对着足利义辉说道,“听闻公方殿上洛不顺,自然要出手鼎力相助,岂敢索取回报?”

“别废话。”织田信长有些沉不住气了,毕竟这次上洛成不成,现在已经完全掌握在松永久秀手上了。他如果烧了饭盛山城,那么三好家就只能让出京都撤退,甚至连河内和和泉都要成为飞地,联军也可以上洛成功。如果松永久秀没有烧粮草,而是转而以此要挟三好家,和三好家谈和。那么三好家可以发兵东进,将联军一路赶回去,甚至连南近江都可以一边夺走。

没想到松永久秀这个老狐狸沉默了这么久,一出手就是杀招!将三好家和联军全部捏在了手心里。

看到松永久通依旧沉默不语,织田信长不免有些着急道,“松永久秀的条件是什么?”

“要说条件也不敢当,只是需要一些帮助罢了。”松永久通微笑着复述着松永久秀开出的条件:“首先,家严心向幕府,渴望为幕府的复兴而尽心尽责。管领一职,家严愿意为将军分忧。”

幕府管领,可是曾经的“三管家”才有资格做的。松永久秀狮子大开口,上来就索取了这个职务。可是眼下,无论是足利义辉还是织田信长,都没有实力也没有理由拒绝。

“其次,山城国一国交由将军家控制。织田殿下领内任务繁重,还是不用多做分心了。”松永久通十分轻巧地抛出了第二个条件,却一下子让联军营寨内的气氛变得非常微妙。

织田信长此次上洛,目标就是控制京都,松永久秀自然也十分明白。可是松永家实力不足,控制京都有些力不从心。与其这样,不如要求把京都交给实力孱弱的足利将军。这样松永家就可以从旁慢慢渗透。而这个建议,也可以离间足利义辉和织田信长的关系,让两人冲突,可谓是一石二鸟。

果然,足利义辉和织田信长对视了一眼,双方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提防和怀疑。

最终,足利义辉看了眼帐内占据了一大半的织田家武将,又想到了自己的忠实支持者朝仓义景已经撤退,只好做出了妥协:“织田殿下劳苦功高,赤胆忠心,没有织田殿下在,本将军实在寝食难安啊。不过我也不好意思劳烦织田殿下过多,殿下不如留下一两千部署,帮本将军戍守京都?”

足利义辉的意思,就是允许织田信长在京都拥有影响力,但是不能过大。此时此刻,松永家也绝对不能允许织田家完全把控京都。织田信长虽然气得青筋暴起,却也只能点头接受。

“第三。”松永久通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松永家实力不足,近畿的重镇饭盛山城恐怕无力保守,还请织田家代为戍守。”

第四百一十九章 天皇

永路十一年(1568)10月7日,三好家和联军在京都展开了一场举世瞩目的大决战——京都合战,近4万战兵在此一决生死。三好长庆为了吸引联军进攻,在清晨主动放弃了战略要地音羽山,诱使联军将大量的兵力投向了京都和二条城的方向。在联军苦战一个上午,终于夺下京都后,三好义贤却犯天下之大不韪,一把火烧了京都,使得联军阵脚大乱。中午时分,三好长庆和十河一存发动反攻,重夺音羽山。鸭川以西的联军猝不及防,仓促回援时,却遭遇三好军从音羽山上横扫而下的攻击,被一举击溃。索性织田家的重臣雨秋平率众扼守南禅寺,挡住了三好家的追击,让联军大部得以安然撤退。

然而,就在联军败北之际,三好家的盟友松永家却突然反戈一击。他趁着三好家主力云集京都,偷袭了三好家的本城饭盛山城,还火烧了三好家的粮仓。三好家措手不及,只得仓皇退军,联军则得以进驻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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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盛山城是近畿数一数二的重镇,人口繁多,商业发达,地理位置优越,周围还有着大量适合耕种的农田,同时战略位置也十分重要。如果饭盛山城在三好家手里,三好家的河内、和泉、摄津就可以连成一片。反之,河内和泉就会被切割开来,成为飞地,只能通过濑户内海上的海道与三好家本土联系。

这样的一个含进嘴里的肥肉,松永久秀怎么会把它吐出来呢?

直到现在,雨秋平都没有想明白。但是他还依稀记得,林秀贞听完条件后,立刻就用眼神示意织田信长答应下来。随后,满意的松永久通就和织田信长签署了结盟誓约。随着作为信号的狼烟在联军大营内缓缓升起,饭盛山城也燃起了巨大的火光——那是松永久秀在焚烧三好家的粮草。

一切正如松永久秀所料,粮草被烧的三好家无可奈何,只得从京都撤离,急行军前往播磨。在路上,十河一存看到自己身边的三好长庆居然还在微笑,不免有些恼怒地低声问道:

“大哥,被坑得这么惨,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这本就是一场豪赌,想把麻烦的事情一口气解决。最后赌输了,那股追悔莫及的感觉,也是赌博中最值得品位的一部分啊。而且弹正一贯就是反复无常的人,疏忽了他的动向,也是我们自己的失策,怨不得人啊!”三好长庆似有些陶醉地望着天上的云,缓缓地躺在了马背上,高声笑道。

“自从九年前在赌场里遇到了那雨秋红叶,大哥整个人都变了。”安宅冬康似乎同样没把大败放在心上,也是笑着调侃道:“莫非那小子有关‘人不要活在面具下’的那番话说到大哥心坎里了?之前一直谨小慎微的大哥,越来越活回小时候带着我们一起赌博的那个大哥了啊!”

“大哥,三哥,你们?”十河一存被三好长庆和安宅冬康的态度弄得有点蒙,左手的伤口都要气得迸裂了。

“其实这也未尝是坏事。”三好义贤拍了拍他们一贯急脾气的四弟,宽慰道:“摄津池田,播磨赤松,土佐长宗我部。这三条蛀虫一口气冒了出来,我们刚好一口气解决。”

“除了长宗我部,其他的都是易于之辈。”十河一存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但是京都就这样白白让给了那将军,实在令人生气。”

“京都又无所谓,那里是是非之地,斗争不断。织田信长代替我们成为了全天下众矢之的,他马上就会尝到被包围网攻击的滋味了。”三好义贤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东边的方向,“而且有一个同床异梦的弹正就在京都南边,你猜织田信长能有几天舒服日子?”

“叛徒。”十河一存听到松永久秀的名字,就十分恼怒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三个兄长看到他疾恶如仇的样子,都是相视一笑。

“唯一的麻烦,就是饭盛山城。”安宅冬康皱着眉头,有些不安地摸了摸坐下马的鬃毛,“饭盛山城一丢,本愿寺又和我们闹翻,河内和和泉就已经成了飞地。想要联络他们,必须要靠着我的水军了。”

“没事,织田信长的领地被隔在山城国和大和国东边,而弹正和那将军又互相敌视。各方势力彼此牵制,没法拿河内和和泉怎么样的。”三好长庆猛地从马背上直起了身,“好了,别抱怨了。先把摄津彻底压制了,然后再重整兵力,把饭盛山城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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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8日,三好家退兵后,联军也进驻了燃烧着的京都和二条城,并开始灭火。据说,朝仓义景在得知三好家撤退后,本来还想折返回来。但是一向爱面子的他拉不下脸来,毕竟都已经私自撤退了,发现打赢了再回来实在太尴尬,就直接从琵琶湖东岸回越前了。

等到联军抵达京都时,织田信长立刻派人去接晴明神社里的天皇和宫卿一行人。今年已经50岁的正亲町天皇在看到上洛军的旗帜时,居然赤着脚亲自跑了出来,让前田利家等几个人负责去迎接的人好是尴尬。

天皇和宫卿们在昨日突然被三好义贤派人请出京都,转移到这晴明神社里。随后,京都就被付之一炬,周围喊杀声不断,更是让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们惊恐不已。然而,三好义贤当时只给了他们当天的口粮,第二天三好家就已经急着撤退,没有人再来管天皇了,吃的也没了着落。天皇本来想前去二条城避难,可是整个京都周围由于战乱满是流离失所的居民,其中还混杂着不少强盗正在为非作歹,众人不敢踏出晴明神社,只好瑟瑟发抖地在里面等着。期间,有一伙强盗还袭击了晴明神社,发现正是天皇陛下被困在这里后匆忙跪下请罪,还给天皇留下了一些食物。然而,这些东西哪里够这么多人填饱肚子,等到联军来接他们时,天皇和宫卿们都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天皇自从几百年前倒幕失败后,就一直被剥夺了权柄,像是傀儡一样控制在京都里。原本属于天皇的领地和御料地也早已被乱世中的强势大名吞并,天皇的收入也没了着落,只能靠着京都的控制者足利幕府给予或者是外邦的大名进贡。

然而,随着足利幕府也逐渐失势,近畿动荡不断,天皇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难过。三好家控制时期,天皇和宫卿们还勉强活得不错,虽然平时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但是逢年过节还是有佳肴品尝。每到这个时候,所有的皇室和宫卿都会把矜持和礼仪抛到九霄云外,敞开肚皮拼了命地大吃大喝,还曾经有人因为这个撑到走不了路。

不过,等到了三好家退出京都,松永久秀执掌山城后,进贡给天皇和宫卿们的钱粮就日益缩水。为了维持皇室上下和那么多宫卿的开支,天皇甚至不得不把京都御所内祖传的字画和瓷器交由宫卿出去卖,或者是把宫卿打发去各地出使、当食客来混吃混喝。

拮据的日子让天皇老人家养成了精打细算的好习惯,拼了命省下的钱都被他小心翼翼地存在皇宫里,以备不时之需。然而,这一切都被三好义贤的大火给摧毁了。他们赖以安家的京都御所,他们生活开支的主要来源的那些瓷器和字画,还有那些可怜的天皇拼命省下的钱,都在大火里付之一炬了。

当联军迎接天皇的车队路过皇宫时,天皇看到烧成灰烬的京都御所,居然跪伏在地上放声大哭。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虽然天皇已经失去权柄几百年,但他毕竟是所有日本人心中不可动摇的信仰,见到他这么落魄,大家心里都是百感交集。织田信长立刻承诺,说是要替天皇重修皇宫和二条城,还保证会按月进贡足够的钱粮给天皇。天皇和足利义辉闻言甚是感动,天皇赐予了织田信长从五位下·弹正少忠的官职,而足利义辉也愿意把足利幕府的征夷副将军一职封给织田信长——这是比松永久秀的管领还要高的职务,也是曾经的幕府将军授予过今川家的恩典。

然而,耐人寻味的是,织田信长接受了天皇下赐的官位,却拒绝了足利义辉的副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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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在得知此事后,就一直在思索织田信长此举的深意。不过,他周围的几个人似乎对此漠不关心,而是在议论天皇的处境。

“天皇他老人家也是有够惨的啊。”前田利家和雨秋平等人正坐在京都一个被烧毁的断壁残垣上,看着不远处天皇的车驾缓缓经过。

“让天皇陛下遭遇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武家之耻。”森可成看着天皇和宫卿们的境遇,双眸中竟然已经有泪水在打转,“太惭愧了。”

“唉…”塙直政闻言也是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连平时一贯没大没小的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几个人,居然此刻也是沉默无语。的确,在每一个日本心中,天皇的地位都是那样神圣。

雨秋平忽然发现,浅井长政一直没有发表见解。一般遇到这样的情况,他这个热血白痴,满脑子里都是大义的义弟,不早就应该义愤填膺了吗?

他于是扭头看去,发现浅井长政正一个人抱膝坐在一堆烧烂了的废墟边,将脸藏在怀里,一言不发。雨秋平觉得有些担忧,就从墙垣上跳了下来,走到了他的身边,靠着他坐了下来,揽住了浅井长政的肩膀。

“长政,你咋了?怎么不说话了?”雨秋平笑着问道。

“兄长,我好矛盾啊。”浅井长政闻言忽然抬起头来,两行清泪居然也随着他的这个动作从眼角滑落。

“我去?你这是咋了?是看到天皇的境遇,心里不舒服吗?”雨秋平看到一向刚强的浅井长政居然哭了,不禁有些紧张地问道。

“不,不完全是。我是自己觉得…天下大义,好像…永远也实现不了啊。”浅井长政呜咽了一下,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语气:“我们武士的本分就是守卫天皇。如果真的是为了守卫天皇这个天下大义,我是不是应该立刻把浅井家的领地全部献给天皇,让天皇他们能过上好日子。再把浅井家的军队献给天皇,让他不至于在战乱里无依无靠,也不至于被各家大名当成任人摆布的傀儡。”

“可是这天下大义和我对家族,对家臣,对部下的义冲突了啊。如果我真的那么做,就是对不起浅井家辛苦创业的列祖列宗,对不起相信我的部下和家臣。我觉得我根本实现不了天下大义,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办不到。”浅井长政说着说着,忽然双手紧紧握拳,压低声音沉声道:“就觉得自己很没用,明明口口声声说着大义,到头来却还是像懦夫一样。”

“别想这些东西啦。”雨秋平拍了拍浅井长政的肩膀,安慰道。

“兄长有解决的办法吗?”浅井长政看到雨秋平似乎胸有成竹,有些期待地问道。

“没有。”雨秋平老实地摊开了手,摇了摇头道。

“这样嘛…”浅井长政叹了口气,眼里瞬间又满是落寞。

两人沉默了良久后,雨秋平忽然开口道:“长政,你知道吗,以前有人告诉过我说。人的一生有两次成长。”

“第一次,是发现自己不是无所不能,有许多事情是无论再努力也做不到的时候。”

“第二次,就是在意识到自己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之后,仍然努力去做的时候。”

浅井长政听着雨秋平的说教,心中忽然有了一些感触。

“天下大义虚无缥缈,可能就是那些无论怎么做也做不到的事。可是即使发现了,也不可以自暴自弃,蹲在角落里哭。”

“我没有哭!”浅井长政一下子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反驳道。

“嘛,这不重要。”雨秋平看到浅井长政尴尬的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过你要是问我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我觉得你自己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方向。”

“就是你去年过年前和我说过的,不明小义,何以明大义?”雨秋平揽着浅井长政,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既然天下大义虚无缥缈,那就从小义做起吧。对得起朋友,对得起家人,对得起部下,对得起家族。”

第四百二十章 愿者

“嘿,小弟,和浅井殿下在这腻歪什么呢?”前田利家从矮墙垣上一路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站在雨秋平和浅井长政上方笑道。

“主公和林殿下找你有事,赶紧去一趟大营吧。”前田利家对着雨秋平说道,随手指了指那边的一个母衣众,“派人来叫你了。”

“叫我?叫我干什么?”雨秋平有些不解地扬起头。

“还能干嘛,估计就是赏你呗!”前田利家没好气地跺了跺脚道,“这一战的风头全被你抢去了!本来我还打算靠着这一战名留青史呢,结果全便宜你小子了!你知道吗,现在近畿都已经传开了你的威风,什么雨秋兵法绝对防御,什么平八郎独占八斗,什么常磐备,反正都是吹你小子!气死我了!”

“这次京都合战,联军全军崩溃,伤亡6000余人,受伤者接近10000人,而最后占领战场的三好家伤亡只有3000余人,还将我们赶回了山科。我们可以说是大败了。如果没有红叶力挽狂澜,此战不堪设想。”浅井长政对雨秋平的功绩也是赞叹不已。

“唉!所以我说啊,风头都被他抢了!”前田利家仰天长啸了一声,无奈地捶胸顿足。

“哈哈哈,大哥别急,以后有的是机会啊!”雨秋平大笑着站起了身,和前田利家默契地一击掌,然后就朝着母衣众那边走去。

·

雨秋平赶到大营时,发现主帐内只有林秀贞和织田信长两人。雨秋平刚一进门,屁股还没坐稳,织田信长就笑着开口问道:“红叶,你对余只接受天皇的官职,而没有就任副将军怎么看?”

“在下妄自猜测,若是说错了,还请主公勿怪。”雨秋平刚好也在想这件事,就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主公可能不愿意居于公方殿之下,不想被足利幕府的旧体系束缚手脚,而是想自己开创一个新的制度吧。”

雨秋平话音刚落,织田信长就满意地大笑起来道:“怎么样!佐渡,我就说红叶能懂余的意思吧!你和米五郎还一个劲地劝余不要推辞副将军,哈哈,鼠目寸光啊!”

没想到织田信长还真是这个意思!雨秋平心中暗暗一惊。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风云儿,果真天生就是革新的料,雨秋平也算是没有辜负他对明智光秀的承诺。

“那你对饭盛山城是什么看法?”织田信长再次抛出了一个问题,想了想后又补充道:“就是我们答应松永久秀,从他手里接过饭盛山城这件事。”

“请恕在下直言,这是个陷阱。”雨秋平到现在都不理解为什么林秀贞和织田信长要答应这个条件,“松永久秀是要把我们放在火上烤。”

“本来我们拥护公方殿上洛成功,就已经是天下大名的众矢之的了。这次接过饭盛山城,可是让我们的处境雪上加霜。”雨秋平似乎想比划一下局势,林秀贞立刻会意地摊开一张地图,放在了桌案上。

“饭盛山城的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他把三好家的摄津与河内和泉隔开了!三好家一定会拼劲全力地夺回饭盛山城来打通领地。而饭盛山城位于金刚山脉的西侧,扼住了从京都和东国到堺町的商路,是个商业重镇,石山御坊的本愿寺也对此虎视眈眈。饭盛山城的防务压力太大了。”雨秋平边说边在饭盛山城周围指了一圈,“饭盛山城北边是三好家的摄津,西边是本愿寺,南边是三好家的河内与和泉,东边是松永家的大和。饭盛山城位于河内,对于我们织田家来说就是一块飞地,和本土相隔甚远,几乎是四面楚歌。而我们织田家大军大多来自尾张和美浓,久留外地粮草消耗太大,不可能常驻京都,必须要回师。那么,饭盛山城一旦遭遇危险,没有任何得到援军的机会。”

“正因为如此,松永久秀才愿意把饭盛山城让给我们。”雨秋平看了一眼林秀贞和织田信长,有些焦急地低声道:“因为他知道饭盛山城太重要,他自己的实力根本守不住。万一本愿寺或者三好家打过来,他想要隔着金刚山脉支援饭盛山城根本不现实。”

“但是饭盛山城又不能放弃,因为他很重要,占据了饭盛山城就能有着巨量的商业收入,还可以隔断三好家的领地。一旦三好家夺回了饭盛山城,就会立刻具备再次问鼎近畿的能力。饭盛山城在我们织田家手里就是孤城,在三好家手里就是棋筋,给我们织田家比给三好家的威胁要小很多,所以他才愿意让饭盛山城控制在织田家的手上。”

“松永久秀那老狐狸自己不愿意守,又不想把饭盛山城还给三好家,就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了我们织田家!让我们替他去守,替他去阻挡三好家的猛攻。只要饭盛山城不丢,他的大和就不会有危险。他甚至可以靠着我们帮他在饭盛山城挡住北边的三好军,然后他自己去南边攻略富饶的河内、和泉!”雨秋平越说越气,心里对松永久秀这个人的手段也越发佩服,“但是饭盛山城对于我们织田家却如同鸡肋一般。仅仅是孤城一座,几乎没有向外攻略领土的能力,能守住就不错了。所以他只是一个空耗钱粮和兵力的屏障,还是替松永家做的屏障,在下不明白主家为何要接过饭盛山城。”

“红叶说的不错,这是松永久秀抛下的诱饵。饭盛山城那么关键,白白送出的城池,一旦织田家起了贪念,就想一口吞下,然后却要承担被三好家猛攻的苦楚,给松永久秀做了嫁衣。”林秀贞满意地听完了雨秋平的分析。

“那林殿下为何要建议主公答应这个条件?”雨秋平看到林秀贞似乎也明白他所说的道理,十分诧异地问道。

“这次我们织田家上洛,却没能给三好家造成伤筋动骨的打击。再加上被松永家摆了一道,山城国也没能完全掌控,我们实打实地收获其实只有南近江罢了。”林秀贞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如果我们不拿下饭盛山城,那么饭盛山城就将被三好家夺回。那我们织田家对于京都以西的近畿地带就再也没有染指的机会了,三好家甚至可以卷土重来,这是我们所不能接受的。但是如果能够拿下饭盛山城,我们织田家对于西近畿,就可以保有一点的影响力和干涉的能力,甚至可以把织田家的势力渗透进入三好家的飞地——河内、和泉。”

“太难了。饭盛山城孤城一座,想要去和三好家、松永家、本愿寺家在西近畿争夺,无异于空手与狼群搏斗。”雨秋平依旧不认同地摇了摇头,“这就是松永久秀的鱼饵啊,明知是鱼钩,我们难道也要咬下去吗?”

“不,红叶,你要知道。”林秀贞对雨秋平的抱怨似乎毫不放在心上,而是意味深长地低声道:“咬钩的鱼如果够强壮,是可以把钓鱼的渔夫,给拉下水来的。”

“而红叶你——”一旁沉默不语许久的织田信长忽然开口,用手中的折扇,直直地指向了雨秋平的眉心:“就是我们织田家派去咬钩的鱼。”

·

“什么?我?”雨秋平惊讶地用手指着自己的脸,“主公要派我去饭盛山城驻守?”

“对,就是你。”织田信长微笑着点头道,“我把饭盛山城周围现在属于我们控制的茨田郡、交野郡、赞良郡三郡公67000石的领地都封给你,由你率领常磐备来戍守饭盛山城。你不仅要守住饭盛山城,还要想办法在河内与和泉上大做文章,扩大织田家的影响力,余授予你河内与和泉自由攻略的权力。”

“饭盛山城可能会面临多家的夹攻,防守压力太大了。我们织田家中,最擅长防守的,就是红叶你了。”林秀贞向已经呆住了的雨秋平解释道:“再加上你能力很强,所以决定留下你来防守饭盛山城。”

“可是在下几乎没有任何援军?凭着在下那850战兵,如何守得住啊?何况常磐备还伤亡不小…”雨秋平拼命地推辞这几乎送命的任务。

“加上新分封给你的67000石领地,你的总领差不多有140000石了吧,可以供养1500多战兵了。”林秀贞却努力打消着雨秋平的疑虑,试图说服雨秋平接受这个任命。

“那援军呢?三好家如果来了上万战兵,在下无力坚守太久。可是距离饭盛山城较近的,只有山城国和大和国。无论是公方殿还是松永久秀,都不像是会增援在下的人啊。”雨秋平依旧挣扎着抗议道。

“不会一点援军都没有的。”织田信长摇了摇头道,“我会在京都留下3000人,由光秀和猴子担任京都留守。一个城里人配上一个乡下人,就没有什么难事了。然后我还会把权六、右卫门尉、三左卫门都转封到南近江,方便就近增援你。”

得知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和森可成这三个织田家中最为善战的人都被转封到南近江后,雨秋平心下稍定。而京都留守的木下秀吉和明智光秀和他关系都不错,也不会见死不救。

“即使如此,饭盛山城还是太危险了。”但是雨秋平仍然放心不下,“在下实在没有把握能守住。”

“没事,余允许你把你的那个今川公主还有儿子女儿,全部接到饭盛山城去。”织田信长大手一挥,就向雨秋平允诺到。这一下子,不仅是雨秋平,连林秀贞都呆住了。

在日本,有着不成文的惯例。驻守外地的家臣,都会把妻儿留在本城,给主公当人质,证明自己的忠诚。万一这些家臣遭遇攻击,也会因为担心妻儿的安全而不会轻易投降。

饭盛山城对于织田家来说就是飞地,无法掌控。雨秋平孤悬境外,很有可能因为压力太大而投降。如果妻儿在织田信长手上,雨秋平为了他们的安全,就不得不拼力抵抗。但是如果把家属都接到饭盛山城去,雨秋平想要倒戈或者是独立,就毫无压力了。

“余信任你不会背叛余,所以不需要你留下人质。这信任也不是白来的,是红叶你为了织田家两次顶住公方殿的压力,为了织田家撤退独抗三好家上万大军换来的!”织田信长用无比信任的眼神望着雨秋平,低声道:“饭盛山城实在是太危险,余不能保证援军能够及时赶到。如果三好家大军压境,事已不可为,余也允许你暂时降服于三好家。所以把你的妻儿给你送过去,消除你的顾虑。”

“因为余相信,你的心里始终放着织田家!只要有机会,就会再回归织田家的阵营。”织田信长望着因为这恩典和信任,已经怔在原地的雨秋平,沉声说道:“去吧,放手去干吧,红叶,余相信你!”

这份信任,这份厚待,还有这设身处地为他着想的体贴。雨秋平第一次从织田信长身上,感到了当年今川义元的那份恩情。而他也从心底,由衷地涌起了一份不逊色于他当年对今川家的忠诚。

“在下肝脑涂地,也难以回馈主公的厚恩。主公放心,只要在下还在,饭盛山城绝不沦陷!”

第四百二十一章 枫叶

10月10日清晨,整顿完成的雨秋平,就和好友们告别,向着饭盛山城进发了。临走前,织田信长还给他发来一份从足利义辉那里要来的役职——河内守护代。这已经是织田家所能做的最多了,雨秋平也是织田家内第一个担任守护代的家臣。

河内守护世世代代由三管四职家之一的畠山家世袭,不可能把河内守护交给雨秋平,因此只能给一个河内守护代。而河内守护代,也一直是由畠山家的重臣游佐家和安见家担任的,这次把河内守护代给雨秋平要来,也算是废了一番功夫。

除此之外,织田家的各位重臣还都从朝廷那里拜领了官职,基本上都是正六位下、从六位上左右的官职。柴田胜家似乎拿到了一个左京大进,其他人也都有所分封。

“那我的官职是什么呢?”雨秋平向着赶来传令的母衣众问道。

“主公说,这是他给殿下准备的礼物。”那个母衣众微笑着把一张写着雨秋平官位的纸条递给了雨秋平。后者接过纸条,转过面来一看,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八个大字。

正六位下治部大丞。

治部…

雨秋平忽然笑了,周围的人好久都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了。

“看来您对主公的礼物很是满意啊。”那个母衣众见状也是笑了起来,随后恭敬地一礼:“那治部殿下,在下告退了。”

随着母衣众转身离去,雨秋平的笑声也逐渐变得苦涩,直到最后逐渐消逝,泪水也在眼眶中打转。

治部?我现在是雨秋治部了啊。我也可以被叫一声,治部殿下了。

家督殿下,您有在看吗?

·

“殿下,您为什么在做出这个决定前,完全没有和在下等人商议。”直到现在,天野景德仍然对雨秋平的决定十分不满。不过即使如此,他仍然在众人面前坚决支持雨秋平,只是在私下里向他抗议。

“武士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这是主公交给我的命令,我无力推辞。”雨秋平摇了摇头,有些动容地低声道:“做人贵在知恩图报。我是织田家里第一个守护代,主公甚至允许我把家眷带来饭盛山城,允许我在必要时投降,这份厚恩…主公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饭盛山城孤立无援,四周尽是敌人,这是死地。”天野景德痛心疾首地低声道,可是事情已经无法改变,最后只得化为一声长叹。

“那可不一定,你不相信我们雨秋家的实力吗?”雨秋平虽然自己心里也是没底,但还是佯装自信地笑道:“说不定我们就把河内、和泉全部拿下了呢!”

·

10月10日傍晚,雨秋家大军终于抵达了饭盛山城郊外。只见饭盛山城东边的山麓上,居然有着一大片的枫树林,在晚霞的映衬下,更是红得艳丽而哀婉。雨秋平竟不知不觉地被这美景所陶醉,一时间忘了手头的公务,直到饭盛山城的松永家守军亲自派人来找他。

交接的松永军忙不迭地把饭盛山城的一系列文书、地契交给了雨秋平后,就撒腿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哎呀,治部殿下,实在非常抱歉啊!”那个松永家的家老临走前还向雨秋平道歉道,“之前不知道这座城池会成为殿下的封地,手下们就把它稍微搜刮了一下,殿下勿怪啊!三好家撤走前自己也乱捕了,可不止是我们干的啊!”

等到雨秋平真正亲眼看到饭盛山城,才意识到这哪里是稍微搜刮了一下?而是彻头彻尾地毁坏。曾经近畿最繁荣富饶的城市之一,如今已和京都一样,成为了一片废墟。

松永久秀为了点燃三好家堆积如山的辎重而燃起的大火依旧没有完全熄灭,而这大火早就波及到了饭盛山城的城墙、天守阁、甚至还有周围的城下町,几乎把整座城市烧成了灰烬。道路上四处可见被烧死在门口的遗骸——这些可怜人估计都是不想放弃自家的房子,努力和大火搏斗,却最终丧命。

原本繁荣的城市,此刻却见不到半点生机。城下町的街道上坐满了无家可归的难民,他们有的蜷缩在垫子上,有的则在身体周围裹满稻草。经常能看到坐在街头的全家老小好几口人,只能共享一个毯子来抵御寒冷,而他们的面前,则摆放着一个瓷碗,等待着好心人能不能施舍一点赖以过活的钱粮。可是整个饭盛山城附近,大多数人都已经一贫如洗,又哪里有人能施舍这些乞丐呢?

那些所剩不多的没有燃烧的房子,此刻大多已经人去屋空。大多数的房子里,都有着被打砸抢的痕迹,看得出就是三好家和松永家所为。三好家在撤退前就将西城的城下町一扫而空——反正也守不住了,自己不抢,难道白白便宜松永久秀吗?而松永家在饭盛山城的这三天里,几乎把繁荣的饭盛山城给抢了个遍,什么都没有剩下。这些可怜的百姓们在寒冬即将到来之际,却失去了住所家园,甚至连赖以过活的钱粮和耕地,都大多葬送在大火里,剩下的也都被松永军一扫而空。

如果雨秋平不能做些什么的话,饭盛山城周围的这五万多人,可能有一大半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当街道上的难民们看到衣甲鲜明的部队接近街道时,立刻发出了一阵阵惊呼。随后,斜靠在街道上的那些蓬头垢面的可怜人,立刻收拾起周围所有能够带在的东西,一溜烟地向着大街小巷里逃走了。可以看出,松永军的乱捕,让他们对军队产生了剧烈地恐惧。有一家人在逃走时,不小心把乞讨用的那个破旧的瓷碗落在了街边。家里的小女孩走到一半还想跑回来拿,全部父亲狠狠地一把抓住,快步逃走了。

“传令全军,不得侵扰百姓,不得进入百姓房屋,违令者斩。”雨秋平叹了口气,下达了这个命令。不过他知道,即使他不特别下令,以常磐备的素质,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差错。

走在雨秋平身边的龙子,眼泪汪汪地看着那些可怜的难民。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串铜钱,放在了那个遗落的瓷碗里。然而,还没等他们离开几步,立刻就有几个疯了一样的难民向着那个瓷碗扑去,想要争夺碗里的铜钱。那一串铜钱的线被扯断,铜钱也崩得满地都是,引来了更大规模内的争夺,那些难民几乎是趴在地上互相抢夺一枚枚散落的铜钱。龙子本来想上前制止,可是一看到来抢钱的也都是活不下去的可怜人,其中还有一个约莫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也在那里拼抢。

龙子一下子就怔在了原地。那不就是曾经的她自己吗?一个弱小无助的小女孩,因为活不下去了,为了生存不得不去抢钱。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少女靠着身边烧得乌黑的墙垣哭了起来。雨秋平停下了脚步,缓缓的搂住了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部,想让少女安下心来。

良久,龙子忽然扯了扯雨秋平的衣襟,呜咽着低声道:“殿下,帮帮他们好吗?”

“那是当然。”雨秋平沉重地点了点头。

毕竟,我还是个好人啊。

·

等到大军缓缓开进饭盛山城的天守阁附近时,一个传令兵却忽然从后军赶到了雨秋平所在前军,低声汇报到:“殿下,后面有难民闹事,福岛大人正在维持治安。”

“闹事?他们要袭击军队?”雨秋平诧异地扭过头来,低声问道。

“不是。他们看到了我军运输的军粮,想恳求我军施舍他们一点粮食。但是我军军粮也不多,只能够维持十天的用度,因此福岛大人不敢擅做主张。有一部分饥民就上前抢夺军粮,已经酿成了冲突。”

“福岛大人派在下过来,希望允许殿下将军粮分给饥民们一部分,他们没有粮食了真的要活不下去了。”传令兵传达了福岛安成的请求,而周围的侍卫们都用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看着雨秋平。这个有着送粮资敌佳话的好人,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殿下,请不要妇人之仁。”跟在雨秋平身边的天野景德立刻冷声提醒道:“饭盛山城周围有着五万多人,殿下是救不过来的。我们的军粮暂时只够十日所需,即使全部分出去三四天的口粮也不够。一旦开了先河殿下救了这匹人,就会有另一匹人来索要军粮,殿下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到时候先断粮的就是我们了。”

“依照你的意思,就是要见死不救了?”竹中重治音调一沉,望向了天野景德——后者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

“放心吧,交给我来处理吧。”雨秋平笑着拍了拍两个下属的肩膀,随后,便下令道:“把要来索要粮食的饥民集结在东城城楼下,把我们的军粮也运到东城的三之丸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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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雨秋平赶到了东城时,东城城下的饥民已经聚集了快有上万人。他们正拼命地冲击着常磐备的守卫——目标就是这些守卫背后的军粮。雨秋平踏上了被大火烧得坑坑洼洼的城头,下令本多忠胜将自己的枫鸟旗高高举起。

在看到这面旗帜后,原本嘈杂混乱的饥民们逐渐安静下来,而是将目光缓缓投向了枫鸟旗下的那个青年。他们都是近畿地区的百姓,消息较为灵通,这个曾经有着送粮资敌佳话的好心人雨秋红叶,特意把他们召集过来,肯定是来放粮的!因此,所有人都是满心期待地等着雨秋平说话。

雨秋平双手撑在城垛上,清了清嗓子,把身体探出城外,对着这些饥民们高喊道:“乡亲们,我知道你们已经饥寒交迫,知道你们已经没有余粮了,也知道你们很需要雨秋家资助你们粮食。”

随后,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吼道:

“但是我现在一粒米都不会给你们!”

·

雨秋平此言一出,城楼下上万饥民顿时一片哗然。即使他们一直都是老实本分的民众,对于可以随时格杀他们的武士都是毕恭毕敬的。可是他们已经饿成这样,这个信赖的领主非但不放粮,还专门把他们召集在城下告诉他们不放粮,仿佛在羞辱玩弄他们一样,实在是欺人太甚。一时间,楼下叫骂声不断,就差把雨秋平直接给揪下城来。

而雨秋平身后的龙子、天野景德、竹中重治等人也都是十分茫然,没有意料到雨秋平居然会这样说话。后者喊完这句话后,似乎颇为满意地看着城下百姓的反应,耐心地等待着人群恢复安静。等了半晌后,雨秋平发现城下的百姓已经没有消停下来,就给本多忠胜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一吸气,随后用巨兽咆哮般的音量大吼道:“肃静!”

这一喊,瞬间盖住了百姓的嘈杂议论和叫骂声。大家在怔了一下后,意识到雨秋平似乎还有话要说,纷纷停下来,望向雨秋平。

“我之所以不给你们粮食,是因为那些都是军粮!军粮,是用来打仗的!”雨秋平拔出刀鞘中的千鸟,指了指粮食的方向,“我已经派人去京都调运粮草,给你们的临时救济粮明天晚上就会送到,还请你们再忍耐一下!”

得知还是有粮食吃后,这些百姓们一下子转悲为喜。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在底下高呼,让雨秋平现在就放粮,反正明天粮食就到了,不差这一天。

雨秋平见状,继续高声喊道:“我之所以不今天就把军粮发给你们,是因为如果没有军粮,常磐备明天就会无力戍守这座城市了!若是有敌人进犯,常磐备就只能弃城而逃,到时候敌军进城,你们就又要面临一次如同松永家那样的劫掠了,你们难道希望看到这种局面吗?你们难道希望再被乱捕一次吗?”

原本那些叫的起劲的饥民,在雨秋平的反问下纷纷哑口无言。他们回想起了这三天来地狱般的日子——满城的大火吞噬着他们的家园,穷凶极恶的乱兵抢走以前的财产,稍有不顺就是人头落地。这样的日子,谁会想再经历一次。

“我雨秋平,我们雨秋家,会把饭盛山城当作本城,永远戍守下去。而这就需要军队,军队就需要军粮,所以我们不能把军粮给你们。给了你们军粮,我们就无力守卫城池,饭盛山城就有可能沦陷!我们和三好家、松永家那些洗劫了、抛弃了饭盛山城的人不一样,我们不会把它当作用完就抛弃的工具,所以我们不能放弃军粮,我们要守住这里!我们不会把你们的性命和财产示弱草芥,任意欺凌霸占。我是真心地想要守护这座美好的城市,让城里的人可以安居乐业,让勤劳的人可以发家致富,而不用担心哪一天城池的拥有者弃城而逃,乱兵进城大肆洗劫,让你们祖祖辈辈积累的财产化为乌有。”

“几十年来,近畿动乱,饭盛山城易主那么多次,屡遭兵灾战火波及,我想你们也都怕了吧,不想让这样的事情重演了吧,也想过上平静的太平日子了吧。”雨秋平望着城下越聚越多的百姓,几乎扯着嗓子喊道:“所以我觉得,让饭盛山城这个名字和它之前所有的不幸遭遇都成为历史!我宣布,饭盛山城改名为枫叶山城!”雨秋平边说边用千鸟指向了饭盛山城东山上美丽的枫林,郑重地喊道:“枫叶山城将作为我们雨秋家的本城。只要雨秋家一息尚存,就绝对不抛弃枫叶山城,永远地守卫枫叶山城和城里的人们!”

“我向这满山枫叶起誓,这是枫叶山城最后一次易主!以后,雨秋家都将世世代代守卫这这座城,让你们再也不用担心兵灾与战火!从此过上安居乐业的太平日子!我雨秋平,说到做到!”

·

喊完这么长的一段话后,雨秋平只觉得嗓子都哑了。他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的几个人轻声问道:“怎么样,我的这段话,你们可否满意?”

“民心已附。”天野景德没有多说,只是吐出了这几个字。

“在下满不满意并不重要,关键是要看百姓啊。”竹中重治笑着说道,同时用手指了指雨秋平身后,“殿下,您听。”

一阵晚风吹来,裹挟着东山上的红叶,飘到了枫叶山城的城头。随风送来的,还有枫叶山城城下百姓骤然响起的震天欢呼声。

第四百二十二章 百废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雨秋平就安排常磐备的战兵和辅兵一起出动,帮助百姓们修缮房屋,搭建简易的难民营,安置无家可归的百姓。天野景德也曾提议过,让雨秋平先修缮一下被烧毁了的天守阁,让他自己有个住处。不过雨秋平本人倒是满不在乎,觉得随便找家没烧毁的房子就可以凑合着过了。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昨日里还和部队起过冲突的百姓,今天的态度却一百八十度地大转弯。不仅有人愿意出手相助,还有人从河边给常磐备打水解渴。

“这可不敢当。”水原子经见状连忙推辞,“我们殿下下令我们不得擅取民众一草一物,这可使不得。私自违背军令,我们哪里对得起殿下。”

“那让俺们帮帮忙总可以吧,这也是给俺们自己修缮房屋啊!”那些打水来的民众眼看常磐备全员上下都油盐不进,只好退而求其次道。

“也行…但是你们为何如此麻烦?”水原子经犹豫地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

“因为你们常磐备的武士老爷都是好人,那个红叶殿下更是大好人。”一个年岁已经有了六七十,头发都花白的老头子感慨地低声道,自己不顾那老腰,搬起一块木板就开始帮忙。

“以往每次城池易手,新军进城,都免不了乱捕和劫掠。俺们本来都以为完蛋了,三好家抢一次,松永家抢一次,松永家一走,又要被抢,结果你们常磐备的老爷们秋毫无犯,不取我们一针一线。”

老头子开口之后,周围的百姓们也仿佛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口道:

“咱们红叶殿下是大好人,还讲信用,不和俺们撒谎。本来红叶殿下初来乍到,就算是不给我们粮食,也是天经地义。可是他却亲自上城和我们解释,是对俺们坦诚相待!”

“红叶殿下和松永久秀、三好康长那些良心被狗吃了的人不一样!他发誓要保护俺们呐!”

“就是,就是。俺们饭盛山城好歹也是三好家的主城啊,规规矩矩交公粮那么多年,那三好康长看到敌人来了,居然守也不守就弃城而逃,把俺们丢给那乱兵洗劫。更过分的事,他临走前居然把俺们也抢了一遍啊,还有点良心没有?”

“松永军的武士们也是,来到这里也不见修缮城防,就是抢抢抢,一点守城的意思都没有。果然,这不就跑了!只有红叶殿下愿意守城,只有常磐备秋毫无犯,愿意保护咱们呐!”

“红叶殿下自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一早上起来不是修自己的天守阁,而是帮俺们这些草民修房子,这份恩情俺们哪里会不知道?”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个武士老爷不把俺们当草芥,愿意保护咱们呐。红叶殿下说军粮不能给俺们,而是为了守城,为了保护俺们。就凭这份实诚,俺就愿意给他卖命!”

·

他们口中的那个武士老爷,此刻正在本丸里的一处屋敷内头疼。枫叶山城百废待兴,有太多的事物需要他来处理,以至于根本理不清楚。他找来了直江忠平、天野景德、真田昌幸和竹中重治四个人一起商议。

“当务之急是扩军。”雨秋平首先强调了这一点,“只凭我们手头的这800战兵什么都做不了。”

“殿下打算扩军到多少人?”竹中重治沉吟了片刻后,低声问道。

“2000。”雨秋平吐出了一个让众人都微微有些惊讶的数字,“我们常磐备这一次出征的战兵辅兵加起来,养好伤后能够上战场的大约有2000多人。我们就直接把这些辅兵全部编连成战兵好了。这次出征带的辅兵都是青壮,身体素质绝对跟得上。他们都上过战场,有过实战经验——你们都明白,打过仗的老兵和新兵的差距有多么巨大。而且,他们也都和常磐备一起行军起居多时,对于我们的纪律和各项规章都有了解,适应起来再合适不过。以后我们不妨就把这个作为惯例,想要加入常磐备战兵,就先在辅兵部队里服役一段时间。”

“可是2000人会不会太多了,常磐备每个足轻一年的花费就需要10贯,这样加起来就要20000贯。而且军械、具足这些东西也花费巨大。”竹中重治有些不安地提醒道。

“没有办法,我们处于四战之地,没有足够的兵力根本无法和三好家抗衡。甚至松永家也有可能背后捅我们刀子。”雨秋平摇了摇头道,“如果守不住枫叶山城,钱再多也没用。”

“说到守城,我觉得殿下的棱堡是一个很好的尝试。”竹中重治对于南禅寺一战,雨秋平构造的棱堡发挥的作用记忆犹新,“我们可以在饭盛山城,哦不,枫叶山城的周围修筑几个棱堡,与枫叶山城相呼应。”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实战看下来,标枪、石块、弓箭在棱堡中发挥并不好。”雨秋平回忆着当时的战况,皱了皱眉头道:“棱堡暴露给敌人的攻击面积要比普通城池大,战斗也更激烈密集。所以要求守城一方拥有充足的体力和攻击频次。标枪、石块、弓箭对体力的消耗太大了,上次仅仅是两个时辰不到,足轻们就已经打不动了,还是铁炮手最适配棱堡。”

“我打算把咱们部队里的弓箭手全部替换成铁炮手。”雨秋平再次抛出了一个建议,又是让大家一惊。“实战证明,铁炮的战斗力非常强悍,用铁炮代替弓箭势在必行。就算我们不换装,敌人也会开始换装的。”

“2000人,就是五个连。每个连有三个排的铁炮手,就是150把铁炮。五个连,就是750把…而且还要训练他们,又是一笔开销。”直江忠平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有些后怕地低声道:“幸好濑名大人还在尾张,不然听到这些…”

“唉,到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和吉兵卫交代。”雨秋平一想到濑名氏义听到自己要花这么多钱后的反应就头大。“言归正传。我打算在扩编时,让部队里的长枪兵老兵除了部分骨干,其他的都转去训练铁炮,而让新兵训练成为长枪兵。”

“这又是为何?”直江忠平不解地问道,“辅兵练成长枪兵,长枪兵练成铁炮手,那岂不是要多训练一轮。为何不让辅兵直接训练成铁炮手?”

“因为我们常磐备之所以强,强在纪律。而纪律培养最重要的一环,就是长枪兵训练。”雨秋平思索了片刻后,如是解释道:“无论是对阵型的整齐程度、令行禁止、对同伴的信任、保持战线、队列行军还是其他诸如对毅力、体力的磨练,长枪兵训练都是最为苛刻的。而铁炮手对这些基础的要求则不是那么高,主要强调的是射击的速度和精准度,还有使用小刀的技巧。所以我觉得,长枪兵训练是每一个常磐备足轻必不可缺的一课。”

“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就是出于未来的战斗需要。”这一点,雨秋平倒是想过很久了,“虽然给铁炮手配备了短刀,让他们能够在混战时协助长枪兵。但是近身战的主力输出仍然是长枪。如果长枪手死伤过大,紧靠着短刀,铁炮手是无法抵抗的。”

“可是如果所有铁炮兵都曾是长枪老兵,那么他们在关键时刻就可以捡起已经阵亡了的长枪兵的长枪继续投入战斗,保证长枪手的数量。”

雨秋平的说法得到了在座众人的认可,不过竹中重治依旧提出了建议:“殿下,我们现在的长枪老兵只有500人左右。可是如果按照殿下的扩军计划,未来需要的铁炮手就有足足750多人,扣除已有的100还是需要600多人,缺口太大。而且,如果所有长枪兵老兵都离开了长枪队列的话,长枪兵的战斗经验可能会急剧下降。”

“我当然不会要求一步到位,毕竟铁炮的生产速度也没那么快。”雨秋平连连摆手道,“不着急,还是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来,不可能让一个排里面全是新兵就上战场。不过这一次训练,所有的辅兵都是要按照长枪兵来训练的。”

·

解决了练兵的问题后,粮食的问题又再次摆在眼前。虽然今天傍晚,救济粮就会运到一部分。织田信长还保证,在大军撤军前,会留下足够的军粮来支援雨秋平。可是这总归不是办法,毕竟枫叶山城周围城下町和村町加在一起要有五万多人,不可能全部靠着织田家留下的粮食救济。但是他们今年秋收的收成,大多数都在饭盛山城的大火和松永家、三好家的乱捕里损失殆尽,没剩下多少余粮。而下一次收获,却要等到明年秋天。在这期间,如何解决这么多人的吃饭问题着实是个难题。

另一个紧迫的问题,就是枫叶山城数万居民的过冬问题。凛冬将至,可是他们的住房却大多在大火里烧毁。雨秋平现在搭建的简易木板稻草屋根本无法抵御严寒,想要让他们平安过冬,就必须需要大量的建材——这些雨秋平手上也没有。

“或许可以从堺町和石山町购买。”雨秋平提出了一个建议,“堺町位于和泉国境内,背靠濑户内海,是全日本巨大的贸易港口,那里的粮食、建材数量一定不少。石山町位于摄津境内,同样地理位置优越。我可以去联络一下试试看。”

“但是堺町虽然自治,却还在三好家的控制下。”真田昌幸提示道,“想要打通和堺町的联系,至少要打下若江,同时还要保证和本愿寺的良好关系。然后从若江,贴着石山御坊东南,跨过寝屋川和大和川与堺町联系,这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解决的。而石山町,则和本愿寺关系密切,一般不会进行和其他大名的大规模贸易。”

真田昌幸指出这一点后,众人都陷入了沉默。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盘死局。

第四百二十三章 待兴

“先把搬迁的事搞定。”既然想不清楚,雨秋平索性就不想了。“我们现在处处需要用钱,无论是养兵、修城、给居民修房屋、买粮食造军备都要钱!赶紧让咱们的铁公鸡吉兵卫过来打点这些事情,顺便把三菱商队和它们的存款全部运来!”

“可是殿下,三菱商队的钱可能不多。具体是多少在下也不清楚,都是濑名大人在管。”直江忠平皱着眉想了片刻后,低声建议道:“银行已经进入了贷款的偿还期,没办法调用太多资金了。”

“那就把三菱商队拉来近畿赚钱,近畿这里赚起钱来肯定比尾浓方便多了。银行也可以在近畿这里开一个。”雨秋平指了指自己的脚下,“这可是全日本商业最发达的地方。还有,把花丸的军工司也搬过来,就近购买原材料,生产铁炮、具足和长枪等用具,赶紧列装部队。”

“还有就是要搬迁家属。”雨秋平思索了片刻后,再次想到了一个必须要解决的问题:“武士们的家属,还有所有常磐备足轻的家属,都要搬迁过来。”

“织田大殿会允许我们把这么多人都搬迁吗?”真田昌幸似乎认为雨秋平搬迁的人数有些过多了。

“没有问题的,我会和主公说明情况的。主公之前为了解除我的后顾之忧,允许我把家属搬迁到饭盛山城。”雨秋平挥了挥手,示意大家不用讨论这个问题,随后再次陷入了沉思。众人看到雨秋平沉默不语后,有些不解地交换了几次眼神,不知道雨秋平在纠结什么。

“问题是,我们在黑田城的旧领里必须要留下一个要员,总管领地事物。我们现在孤悬领外,新领百废待兴,需要旧领给枫叶山城提供源源不断的兵源和钱粮。”雨秋平十分艰难地开口道:“可是留下的那个人…如果我因为情不得已而暂时脱离织田家的话,留守的人就会遭遇很大的麻烦。甚至有可能被抓起来当人质,或者处死。”

雨秋平的话让屋敷内的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他说的没错,织田信长为了消除他的后顾之忧,让他带走所有家属。可是雨秋平不能不管旧领,必须要派人留守。如果雨秋平真的变节,那么那个留守的人就必须承担织田家全部的怒火。

“让在下来吧。”然而,还没等雨秋平说话或是其他人发声,直江忠平就第一个站了出来拱手道:“在下经常总管领内事物,对银行、商队等诸多事宜都算是比较了解。再加上在下不才,比不上诸位大人都有一技之长,可能在这里帮不上主公什么忙,就让在下去吧。”

直江忠平说得对,他的确是最好的人选。可是留下,很有可能就意味着牺牲。雨秋平还想挽留,可是在他看到直江忠平眼中那一如既往充满信任和忠诚的眼神后,那句劝说在嘴里一变,成为了一句:“拜托你了。”

“遵命,殿下。”

“你到了之后,立刻先让吉兵卫带着钱过来,这里太多要用钱的东西了。”雨秋平向直江忠平嘱咐道,“还有,从领地内抽调大部分精英代官和法官,也是第一批派来枫叶山城这里。河内国小豪族林立,仅仅我们控制的北边三郡,就有太多的小豪族了。想从他们手里夺下治理权、司法权、收税权肯定很是麻烦,必须把最精英的人派过来。之后,你再搬迁家属。”

“明白了。”直江忠平点了点头道。

“全部完成搬迁,你觉得大概需要多长的时间?”

“在下觉得殿下急需的第一批人和钱,十五天之内可以抵达。”直江忠平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证,“由于家属里可能会有老人妇孺,搬迁会慢一点,但是一个半月之内保证完成任务。”

“那就多多拜托你了,之后我们的旧领就全部靠你一个人了。”雨秋平叹了口气,拍了拍直江忠平的肩膀,替他扶正了一下遮住眼睛的眼罩。“如果我这里真的有变,你也不要太作勉强,把你的家属也先送来枫叶山城。实在不行,你就想办法暗中逃脱吧。”

“多谢殿下关心了。”直江忠平向着雨秋平十分郑重地行了一礼,“事不宜迟,在下这就去了。”

·

当天傍晚,织田家从京都派来的救济粮也已经送到。由于不少军粮被送来了雨秋平这里,联军也不能在京都久留,将于明天撤退。

雨秋平立刻开设粥场,救助周围所有的饥民。那些忍耐了一天的饥民纷纷向那些红叶兵送去他们由衷的祝福和感谢,还祈祷雨秋平能够长命百岁。

雨秋平不知道,当这些饥民知道,织田家全部运来的粮食,也最多维持这五万人一个月的生活后,他们还会不会如此感谢他。

“和周围那些小豪族联络下来的结果怎么样?”看到真田昌幸和宇智波青冈等人回来后,雨秋平立刻焦急地问道。他为了缓解粮食危机,向茨田郡、交野郡、赞良郡内的那些豪族提出交涉,愿意买粮食或者借粮食。

“都拒绝了。”宇智波青冈面无表情地低声道,“河内的小豪族,都是这个样子,殿下不必奇怪。”

“都是什么样子?青冈?”雨秋平看到宇智波青冈似乎对此还颇为了解,好奇地问道。

“非常看重名分,桀骜不驯。”宇智波青冈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

宇智波青冈说的的确没错,近畿地区的武士和豪族,自古以来对于名分的态度要比尾浓地区重视得多。所以那些志在上洛的武士,往往都对名分那么看重,松永久秀不也费了好大力捞来了一个管领。

这些河内国的武士,都对正牌河内守护畠山家十分尊重,但是对于雨秋平这个冒牌的守护代并不感冒。也多亏雨秋平有个守护代的官衔,不然这些豪族们说不定立刻就发动一揆,把雨秋平这个外来者给赶出去了。

即使是强大如三好家,也不敢对河内这些豪族太过逼迫。为了笼络这些豪族,也要靠着名正言顺的河内守护的名分。即使河内守护,畠山家家督畠山高政屡屡因为和三好家作对而被击败驱逐,不久后,三好家还是只能把畠山高政老老实实地迎回河内,以他为名分来统帅河内豪族。两年前,畠山高政又一次被迎回河内国高屋城后,又因为暗中谋划对三好家的军事行动而被驱逐。不过三好家依然拿他的身份无可奈何,把他赶到纪伊了事。而只要没有畠山高政的命令,河内国的这些豪族对于三好家的征召就经常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本来三好义贤都已经计划好了,在今年年末再次把畠山高政迎回来做傀儡,统帅河内豪族,但是因为京都的变故而不得不作罢。

“也就是说,没有畠山家的命令,我们无法指挥这些小豪族吗?”雨秋平听完宇智波青冈的解释后,十分诧异地追问道。

“可以说是这样。殿下有这河内守护代的役职,他们可能不至于太不给面子,但是想要让他们相助是不可能的。”宇智波青冈闻言安静地摇头道:“更何况他们和三好家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要他们在殿下和三好家二者之中选择一方的话,多半都会选择三好家吧。”

“宇智波大人所言甚是。”真田昌幸也对宇智波青冈的看法表示认同,“驻守河内、和泉的是三好家少主三好义兴以及三好三人众,即使畠山高政不在的情况下,河内的国人众也曾经追随他们在京都合战里出阵,跟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了。”

这个消息对于雨秋平来说十分糟糕。因为在河内国,小豪族们基本占据了一半的领地。在雨秋平控制的三郡67000石领地中,就有35000多石控制在小豪族的手上。如果没有办法获得他们的配合,雨秋平无论是征集辅兵、粮草还是进行普请,都会举步维艰。

“那这可如何是好?”雨秋平叹了口气,深深地扶额。事情的棘手程度已经让他身心俱疲,这枫叶山城当真就是烫手的山芋。“我们常磐备可以自己训练从尾浓带来的2000人成为战兵,可是想要征集辅兵,绕不开那些小豪族的领地啊。就算我们全从枫叶山城的这些饥民里招募辅兵,那等到时候我们和三好家开战,那些小豪族突然背地里捅我们一刀,我们哪里受得了?”

“殿下或许可以去找找那个畠山高政?就是正牌的河内守护。”真田昌幸提出了一个意见,“按照青冈的说法,这些极为看重名分的小豪族,对于畠山高政都是言听计从。如果能够得到他的帮助,是不是就可以号令河内了?”

“畠山高政吗?没有别的办法的话,也就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那他人现在在哪里?”雨秋平直起身子,“派人去找他吧。”

“他人在纪伊。在下曾有幸拜访过畠山高政,就让在下去一趟好了。”宇智波青冈一拱手,得到雨秋平的示意后,就启程出发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远行

“什么?见都没见到?”10月15日,雨秋平在得到宇智波青冈的回复后,诧异地问道:“畠山高政为什么不肯见你?”

“畠山高政派人转告在下说,殿下您既然是河内守护代,就是他河内守护的家臣。如果想要商议大事,就作为家臣亲自去见他。派一个忍者向他提出要求,不成体统。”宇智波青冈复述了一遍畠山高政的答复。

“他以为他是谁呢?”一贯好脾气的雨秋平被如此对待,也难免恼怒起来:“他不是已经被三好家当傀儡摆弄了好几年了吗?怎么敢这么牛?”

“不瞒殿下所说,这位畠山殿下,即使是在面对三好修理时,也是如此傲慢。”真田昌幸在一旁解释道,“殿下也不必恼怒,这不是针对殿下。”

“‘细川家都只能和我平起平坐,你一个细川家的家臣凭什么这样对我说话?’如果在下没记错的话,这就是当年在畿内流传的畠山殿下怒斥三好修理的对话。”真田昌幸一本正经地模仿了一下一副傲慢的口气,把在场众人都给逗笑了。

“我去。又是我是他的家臣,又是自己和细川家平起平坐。”雨秋平摇着头哭笑不得,“这畠山殿下,他是活在一百多年前吧?以为自己还是室町幕府时期三管领吗?”

“在下曾见过他,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宇智波青冈点了点头,认同了雨秋平的说法:“他一旦认准了一个原则,不管会牺牲多少现实利益,都绝不会动摇。”

“他如果早点愿意配合三好家,说不定也能捞个一官半职,肯定混的不会比荒木村重差。看在他影响力的份上,说不定还能让他统领河内的军队。”真田昌幸在一旁苦笑着补充道:“可是他一定坚持自己是河内守护,河内的事物必须有他来主导,所以一直不肯臣服于三好家,落得颠沛流离的下场。”

“那可真是麻烦,如果是这样一个不识时务的人,想要劝他合作可就难上加难了。”雨秋平叹了口,随后使劲摇了摇头,把内心的无力驱逐出去,“但是也不能坐以待毙,他既然要我亲自去见他,我就去见见他好了。这么低三下四地过去,也算是给他面子,希望他能和我合作吧。”

“殿下?”天野景德闻言一皱眉头,低声道:“从这里去纪伊要经过三好家控制的领地,无法带着大军行动,您的安全如何保证?”

“我轻车简从,穿着便服过去就可以了,身边带着精锐侍卫,寻常人奈何不了我。”雨秋平看了眼侍立在身后的本多忠胜和龙子,十分自信地说道:“我们现在四面楚歌,不冒点危险是不可能破局的,这次我必须要去。如果能够获得畠山殿下的帮助,整个河内的豪族都会站在我这一边,局面就大有可为了。”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继续加紧练兵,早些把那些辅兵训练成合格的长枪兵。”雨秋平临走前,向着竹中重治嘱咐道,“等到吉兵卫来了,你们就赶紧和堺町沟通吧,看能不能花钱买粮食和建材,先想办法让这些饥民能够度过这个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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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雨秋平就带着一众侍卫还有查理,化装成堺町商人的样子,赶着装着货物的马车向着南边走去。之所以带着查理,是因为他是常磐备全军最靠谱的远程火力。虽然他那把长弓太过显眼,没有携带,但是查理自己却带了一把铁炮作为代替。

京都合战之后,查理对铁炮彻底改变了看法。在南禅寺守卫战时,铁炮发挥的作用比弓箭高太多了。无论是杀伤力、近距离的精准度、还是对体力的保留都远远高于弓箭手。查理虽然信仰弓箭,但是在得知雨秋平要将弓箭手全部换成铁炮手后,居然没有反对——雨秋平本来以为查理会来大闹特闹一番的。

“常磐备的这些弓箭手,远远没有我们英格兰弓箭手的素质和能力。对于他们来说,铁炮可能是更好的选择。”查理用这个借口回答了雨秋平,也算是安慰自己。他也算是明事理,知道铁炮的强大。他没有像英国的王室那样,为了弓箭手的荣耀,始终不肯在部队里列装火枪。他知道常磐备在枫叶山城处境危机,不能为了个人的信仰和喜好就影响部队的战斗力。

在那之后,查理自己也练了两天的铁炮。不过天才就是天才,仅仅练习了两天,查理的枪法就已经超过了常磐备内本来的神枪手北畠景家。

“这东西比弓箭简单太多了。下限高,但是上限低。”虽然为了队伍的需要,查理没有反对用铁炮替换弓箭,但他还是抓住每一个机会不遗余力地贬低铁炮,“只需要练两天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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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6日中午,雨秋平一行人就越过了三好家把手最严密的高屋城。一路上,雨秋平发现三好家的布防都十分松散,估计是因为三好义兴、三好三人众等人的部队都还在摄津、播磨地区平叛,还没有回到河内和泉的原因吧。雨秋平于是立刻派出一人掉头回去,通知留守的竹中重治等人,若江一带三好家没有太多兵力,让他便宜行事。

当天傍晚,一行人已经抵达了河内和纪伊的边界地区。畠山高政作为三管领之一,和纪伊地区的重要国人众——根来众有着密切的联系。根来众之前就多次为了支援畠山高政和三好家开战,算是畠山高政的忠实拥护者了。而根来众的领地,就紧挨着河内和和泉的南边。因此,边界线上的戒备颇为森严。

雨秋平一行人废了好大一番功夫,终于趁着夜色从山区里绕过了三好家的封锁线,在第二天清晨时抵达了纪伊境内的高野口。纪伊国现在由众多国人众控制,其中以铃木氏主导的杂贺众为尊。而这些国人众的联盟对地方的把控颇为松散,和雨秋家也无仇无怨,因此不用担心他们袭击雨秋平一行人。

紧张了一路的雨秋平等人终于放下心来,开始大摇大摆地在官道上快速行进。却不知,危险正在暗中注视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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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野口一旁的高野山上,一群忍者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雨秋平的马车队。

“是雨秋红叶吗?你们几个小子没认错吧?”一个一身灰衣的男子,正兴奋地擦拭着怀里的铁炮。明明年岁不大,可是脸上却已经有些沧桑。

“杉谷大人放心,绝对不会认错。”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忍者低声道:“小的见过那雨秋红叶。就算认错了他,他身旁那个金发碧眼的洋人肯定不会认错!他就是常磐备有名的那个神箭手查理!”

“哦?神箭手?那个有点意思!”别唤作杉谷大人的灰衣男子正是甲贺五十三家之一的杉谷家的次子杉谷善住坊,是近畿赫赫有名的铁炮杀手。在前世的历史上,他曾经在千草山中狙击了织田信长,正中他衣服的下摆,险些取下织田信长的性命。暴怒地织田信长在抓住了杉谷善住坊之后,把他整个人埋在土里,只露出头来,让路过的行人每个人都用锯子锯一下他的脖子,经过三天才惨死——可见织田信长对他的暗杀的怨念有多深。

杉谷善住坊在得知队伍里居然有个神箭手后,有些躁动地扭了扭身子,“不知道和他对射,再把他的心脏射穿的滋味会是如何呢!”

“杉谷大人,别忘了这次任务的目标是雨秋红叶。”他身旁的一个忍者不忘提醒道,“六角殿下说,就是这个雨秋红叶,不顾公方殿的命令,强行攻灭了我们六角家!本来六角家都已经和公方殿说好,要加入上洛大军,结果却被他偷袭,落到这般下场。我们甲贺五十三家深受六角殿下厚恩,六角殿下千叮咛万嘱咐,要取此人性命来报仇!”

“知道了知道了。”杉谷善住坊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声,把铁炮背在身后,缓缓地站起身来:“这雨秋红叶我是杀定了。不过那个神箭手,嘿嘿…”他边说边干笑了两声,“可要陪我好好玩玩!我可是好久没有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让我体会一下对射的醍醐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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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高野山下。

“累死了。”雨秋平昨晚一夜没睡,凌晨起来又赶了好久的路,“咱们到这山脚下找片地方休息一下吧。”

他边说边翻身下马,拉着装货的马车就向着一旁的树下走去。他身后的几个扮成伙计的侍卫,也都跟着雨秋平一齐向着路边走去。而扮成小丫鬟的龙子,则蹦蹦跳跳地爬上了马车,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货物堆里。

“龙子啊,那里面脏,躺外面来。”雨秋平笑着把不情不愿地龙子给拉了出来。然而,还没等他站稳,一旁的查理忽然一把推开了雨秋平。紧接着,一阵硝烟在高野山上腾起,铁炮齐射的轰鸣声随之传来。

雨秋平和龙子被查理推得滚出去了四五步,这才发现他们刚在站的地方已经满是弹孔。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一旁的查理依旧飞快地点燃了手里早已装填好的铁炮,反手就是一枪还了回去。

第四百二十五章 埋伏

听到底下枪声响起的一刻,杉谷善住坊本能地一俯身,去发现打得人并不是他。他左侧的一个正在换弹的忍者,被一枪打中了胸部,惨叫一声就倒了下去。

“好快。”杉谷善住坊暗暗感叹了一句,从一块山坡上的岩石边探出脑袋向下望去,只见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正躲在马车后面飞快地换弹,似乎刚才那一枪就是他射出的。

“有点东西啊,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神箭手吧。”杉谷善住坊有些惊喜地笑了一声道:“没想到这神箭手玩铁炮也有两下子啊!”

他话音刚落,查理就再次举枪瞄准。转瞬间,硝烟再次腾起,杉谷善住坊匆忙抽身,查理射出的弹丸直直打中了他藏身的岩石,把岩石崩掉了几个角。

“越来越有趣了。”杉谷善住坊舔了舔嘴角,有些兴奋地从背上掏出了自己的铁炮,亲自参与战斗。他飞快地开始装填,随后点燃火绳,探出身子一瞄,几乎没有瞄准就全屏感觉射出一枪。查理见状匆忙一个滚翻躲开弹丸,同时示意雨秋平等人赶紧策马逃离。

就在雨秋平、本多忠胜、龙子和其他侍卫准备把马从马车上解下,骑着马逃离时,立刻又有铁炮朝他们开火。他们人倒是没事,但是那几匹马却悉数中弹。马匹因为吃痛而暴躁地乱动,最后还是无力地倒在了血泊中。

雨秋平等人无奈之下只得徒步逃离,可是高野山上的铁炮忍者数量似乎不少,还没在官道上跑几步,就已经有两个侍卫中弹身亡。雨秋平眼看不是办法,只得躲入高野山的山谷一侧,这里就是那对铁炮手的盲区了。

而查理,则在队伍的最后且战且退。山上似乎有一个十分了得的铁炮手,查理看到他的身影好几次了,似乎是一身灰衣。即使查理频繁地变换掩体,他总能迅速预判并射击。

“如果他着的是弓箭而不是铁炮,我早就死了。”查理在心里暗暗庆幸,同时抓紧一切机会回击。在他精准而快速的射击下,杉谷善住坊陆续有四个手下被他从山脚下一枪射中。

“当真有点意思啊!”杉谷善住坊看到手下一个接着一个被查理射死,却是不怒反笑,十分兴奋地顺着山头一路追击而去,“难道遇到对手,可不会让你们轻易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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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和剩下的几个侍卫撤进山谷,正准备松一口气,没想到山谷的另一侧又响起了枪声,瞬间又有两个侍卫倒下。

“坏事了!”雨秋平一眼就看出事情不对。刚才的射击,肯定是要把他们逼到这个山谷里。现在想要掉头冲出去就要冒着两股人的火力,只好山里冲了。

“是三好家的人吗?”雨秋平心里暗叫不好,“难道发现我的踪迹了?可是如果是三好家的发现我的踪迹想暗杀我,为什么不在三好家境内解决,而是要拖到纪伊来?”

不过,暗杀者显然没有给雨秋平多少思索的时间,铁炮射击声不断在身后响起。雨秋平和一众侍卫继续狼狈地沿着那条山谷向山里逃去,只有查理一人有机会还击。

查理每次都是快跑几步,随后找一个掩体躲藏起来,快速地完成装填换弹,然后翻身出来快速瞄准,对着山上追击的忍者开枪射击。打到现在,他还几乎没有射空过。而山头的杉谷善住坊也是越大越起劲,屡屡开枪射杀雨秋平的侍卫。查理和杉谷善住坊似乎较起劲来了,杉谷善住坊每次打中一个侍卫,查理就一定要开枪回击,射杀一个杉谷善住坊的忍者。而如果杉谷善住坊这一枪是瞄准查理来的,查理躲过之后,就要回击射向杉谷善住坊,把杉谷善住坊也是逼得险象环生。

“真的有意思!有意思!”杉谷善住坊越打越是兴奋,竟然隐隐有些感觉自己胜之不武,“只是我们这么多人围攻他一个射手,未免有些不公,害得他拿不出全部手段啊!”

一路上,众人跌跌撞撞,又先后有两个侍卫被击杀,雨秋平身边只剩下了本多忠胜、龙子、查理还有另外三个侍卫。而两侧山崖上的铁炮手,依旧穷追不舍。山谷因为中间有一条河流,被冲击得十分平整,找不到可以躲避的掩体。索性,他们七人在山谷的小河边发现了一座有些荒废的小木屋。众人来不及思考,立刻冲了进去。

躲进小木屋后,龙子立刻反手把木门狠狠地在身后关上。几乎是同一刹那,木门上就发出了“咚咚”几声巨响,多了好几个弹孔。那些追击的忍者对着木屋射击了几轮,发现并没有效果后,就停止了射击,似乎在等待什么。

“终于安全了吗?”雨秋平看到枪声响起后,长出了一口气,“现在要想办法脱身了!我们在这里肯定联系不上主军了,看看能不能从山里逃走,然后想办法绕路回到枫叶山城吧。”

就在雨秋平琢磨着安全的撤退路线时,龙子却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殿下!不好!”

“怎么了?”雨秋平被龙子给吓了一跳,转身望去,“发生了什么?”

“上面!上面!”刚刚从窗户里把脑袋缩回来的龙子惊恐地指向了山崖上,“有滚石和檑木!”

雨秋平闻言大吃一惊,匆忙也从龙子边上的窗户探出脑袋向上看去,只见就在他们所在的小木屋正上方的山崖上,袭击他们的人用藤网装着大量的檑木和滚石,悬在小木屋的上方,随时都有可能砸下——把小木屋和里面的人砸成齑粉。

“我去!”雨秋平匆忙抽身回来,惊恐地大脑一片空白。他深吸了几口去,努力平静下来,分析眼前的局势:“这是一场策划好的袭击,他们早就想在这个小木屋里埋伏我们。如果不离开这个木屋,等到山崖上的滚石檑木一掉下来,我们就全部完蛋了。可是如果强行冲出小屋,立刻就会被两侧山崖上的铁炮打成骰子。”

“怎么办?”就在雨秋平苦思冥想,试图立刻想出脱身的办法时,木屋外却突然传来了喊话声。

·

“里面的是雨秋红叶吧!”门口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问候,令众人都是一惊。

“距离很近,不超过三丈。”雨秋平根据声音立刻做出了判断,同时反问道:“无名小辈,你又是谁?”

“你大爷是杉谷善住坊,近畿第一铁炮手。”杉谷善住坊毫不客气地高声回击道:“别费功夫逃跑了,连林间的飞鸟都躲不过我的枪,你算什么东西?”

“杉谷善住坊,是六角家的人,估计是这群人的头领了。”雨秋平用一个激将法就问出了关键信息,同时压低声音道:“如果能够挟持他的话,就有机会顺利逃脱。”

雨秋平随后朝着本多忠胜和龙子打了个手势,两个人立刻悄悄地挪到了门边上,随时准备冲出去。

不过,山崖上可是有几十个铁炮手呢。二人冲出去的危险也很大,雨秋平迟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让他们两个去挟持杉谷善住坊。

然而,杉谷善住坊接下来的话,却让在场众人都是一惊。

“雨秋红叶,老子暂时没空理你,我是来找你们那个南蛮神箭手的!”

屋内众人闻言纷纷将目光投向查理,而查理也是一脸不解地望向了木门。

“你们现在很清楚的吧,头上是落石,四周都是铁炮手,已经是死路一条了。”杉谷善住坊狂妄地笑了几声后,换了一个语气低声道:“但是你们那个神箭手有点东西,居然能和我有来有回,刚才一直都是我们人多打人少,打不出感觉来,就这样杀了你太可惜了。难得遇到好对手,不能享受在一对一的射术较量里把你射死的体验实在是太遗憾了。”

“我给你一个单挑的机会,怎么样?”杉谷善住坊随后用嘲讽的语调发出邀请,“你出来,我们找个地方用铁炮单挑。如果你杀了我,我就把你们的人都放了。”

此言一出,不但是木屋内,两侧山崖上的铁炮手都是一片哗然。

“大人,您要干什么?别忘了任务啊?”山上的铁炮手们纷纷嚷嚷道。

“闭嘴!”杉谷善住坊毫不客气地大吼了一声,立刻让那些铁炮手们安静了下来,“我练枪法这么多年,图得就是杀死高手的快乐,你们懂什么!执行我的命令,如果那个南蛮人把我杀了,就放雨秋红叶走,听到没有!”

“大人,可是…”还有一个忍者想要提出异议,杉谷善住坊直接反手一枪,崩在了他身侧的岩石上,吓得那个忍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五郎,你现在带着我的命令回忍者里。”杉谷善住坊高声对着一个手下喊道,“如果我死了,雨秋红叶却被他们几个违约杀掉了,你就把他们的家属都给杀了!”

被唤作五郎的忍者点了点头后,就快速离开了。这一下,山崖上的忍者们彻底蔫了,他们知道他们的头领真的干得出这种事情。

“怎么样,现在放心了吗?”杉谷善住坊把双手叉在腰上,再次对着小木屋喊道。

“殿下,怎么办?”龙子见状后,压低声音对雨秋平问道,“还要挟持他吗,还是…”

雨秋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目光投向查理。这件事情,理应由查理自己来选择。

查理面色决然,没有多做犹豫,向着雨秋平敬了一礼后,推开木门就向外走去。

如果我不应战,所有人都逃不出去的。就算他根本没有和我单挑的意思,只是想诱杀我,但是这和留在木屋里被砸死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我打赢了,他的话又碰巧能信,大家就能活下来。

战斗了,就有机会活下去。不战斗,只有死。

这没有什么好选的,何况能够和射术精湛的人对垒,也是弓箭手渴求的事情。

他毫不畏惧地用那天蓝色的瞳孔对上了杉谷善住坊兴奋的眼神。

来吧。

第四百二十六章 对决

查理跟着杉谷善住坊一路向前走去,越过了他的几十个忍者手下。那些人纷纷用着敢怒不敢言的眼神望着任性使气的杉谷善住坊,却不敢对这个蛮横的大人有所违抗。

“你要去哪里?”查理冷声问道。

“丛林,那里才是猎人捕猎,最好的地方。”杉谷善住坊有些兴奋地笑了两下,随后指了指查理背后的铁炮,“你那把铁炮是仿制的次品,根本不是正宗,打起来也不过瘾。”他边说边把自己背上的另一根铁炮抽了下来,递给了查理,“用我这把。把你的那把和弹丸就都留在这里吧。”

查理一声不吭地接过了他的铁炮,把自己的铁炮和弹丸按照要求随手往地上一放。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高野山的树林中。等到双方走到一处开阔地时,杉谷善住坊又兴奋地笑了起来。他把他自己袋子里的弹丸全部倒在了地上,从中数出了十枚,塞到了查理手里。又取出了十枚,放到自己兜里,其他的全部遗留在了地上,一脚踢到了边上的小河里。火药,他也随手把自己袋子里的一半倒到了查理的兜里,保证够用。

“总共十枚弹丸,打完了拉倒。”杉谷善住坊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地开始进行装填,“不准出山,就在这山里决斗,打死一方为止。当然,如果你十枚子弹打完了,就另想办法打死我吧,随便你用什么——如果你办得到的话,赤手空拳也可以。”

“了解了。”查理点了点头,把十枚弹丸装入自己的兜里,“十枚弹丸是否太少?”

“十枚?少吗?”杉谷善住坊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点燃了火绳,抬手一枪,忽然朝着天上打去。一声轰鸣声后,大雁的哀鸣声也立刻传来。查理抬起头,发现一只刚好飞过的大雁被杉谷善住坊一枪命中,正流着血,一头栽到了不远处的林子里。

“对付你,九枚就够了。”

杉谷善住坊“切”了一声后,十分兴奋地起身,“走吧,十个呼吸后,对决就开始了。”

·

查理快步跃入草丛,随后匍匐前进了一段,选择了一颗较为粗壮的树作为掩体,躲在了树的后面。他明白,对手也是高手,容不得半点闪失。

在英格兰时,他也曾和别人弓箭决斗过。不过那是未成年的长弓手们之间的比试,用的也都是不带箭头的箭。在决斗里,寻找掩体、转换位置、隐藏自身甚至要比箭法更加重要。

当他终于找好掩体,开始缓缓地装填,同时探出头,观察杉谷善住坊的位置时,果然发现杉谷善住坊也不见了踪影。查理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再次躲回了自己的掩体内。如果他手上拿着的是可以快速射击的弓箭,他还可以靠着一箭惊扰敌人试探位置,另一箭杀敌。但是铁炮的装填速度实在太慢,不可能形成这样的配合,必须要一击制敌。

他缓缓地用燧石一擦,点燃了铁炮的火绳,双眼继续透过灌木之间的缝隙全神贯注地观察局势。忽然,他只看到前面左侧的灌木微微一动,敏锐的他几乎立刻抬手瞄准射击。硝烟腾起后,他根本没有时间观察战果,而是迅速转移,以免位置被暴露。

等他快速撤到另一个位置不错的掩体时,再次向那个灌木看去。令他遗憾不已的是,他只看到一个被打死在地上的兔子——没想到惊动草丛的居然是兔子。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脑后突然想起了铁炮轰鸣声。查理几乎全凭本能地一个滚翻,刚才自己蹲在其后的一块岩石瞬间就被弹丸打得崩裂出了不少碎石子。

“怎么会在后面!”查理被眼前的情况给吓得大吃一惊。他不知道,杉谷善住坊除了作为一个铁炮手之外,还有一个作为忍者的身份。而对于忍者来说,在山林里隐藏踪迹快速移动可是再基础不过的基础功。

查理无奈之下,只得连滚带爬地躲开。不过,他预料中的连续射击并没有到来,杉谷善住坊似乎再次隐藏到了暗处,这让查理的感觉非常不好。敌在暗我在明,对于射手单挑来说,已经是不能再糟糕的情况了。

几乎没给他多少思考时间,左后侧又再次响起了铁炮轰鸣声。查理灵敏的反应再次救了他一命,他猛地一个前扑,子弹擦着身侧射向了远处的一棵树。

“不能这样下去了。”查理一边奔走着逃向另一个掩体的同时,心里也快速地计算着。刚才两次,他都是命悬一线,稍有不慎小命就会不保。这样被动地打下去,早晚要被射中的。

当他又一次找到了掩体后,他默默地点燃了铁炮的火绳,手也摁在了扳机上。

“那个人喜欢从身后偷袭…转移的速度比我快很多…那么…”查理在心中慢慢盘算着,用余光不断打量着身后的地形,发现右后侧有一处岩石非常利于藏身。射手的知觉告诉他,如果他是杉谷善住坊,就一定会藏在那岩石后面。

他一个鱼跃,猛地跃到了另一棵树后面——在这棵树的位置,就可以看到岩石后面的情况。果然,岩石后面正蹲着那个灰衣忍者,他正在完成铁炮的装填!查理立刻抬枪射击,杉谷善住坊看到查理居然主动找了过来,也是大吃一惊,匆忙一个闪身躲到了岩石下方的灌木里,随后快步跑开。

“可以啊!不错,有点东西!”岩石后方传来了杉谷善住坊兴奋的喊好声:“就是和你这种人打,才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啊!没让我失望!”

“疯子。”查理在心中默默地给这个人下了个判断。作为一个弓箭手,他也会为了提升自己的箭术而忘我地磨砺。可是他绝不会为了享乐,而轻易地和别人陷入到生死之争里。

他没有给杉谷善住坊再次迂回到他身后的时间,而是一边装填一边快速移动,紧追着杉谷善住坊的踪迹而来。点燃火绳后,他忽然发现杉谷善住坊移动产生的脚印和痕迹在一处树下消失了。查理几乎立刻反应过来,抬手对着树上的黑影就是一枪射去,树上的黑影也正准备开枪,却因为查理快了一步而没能射出,而是狼狈地歪着身子躲过了这一枪,自己也跌下树来。

不过,查理此刻却无法乘胜追击。因为杉谷善住坊手上的铁炮是已经装填好了的,但是他的还没有。他只得快步拉开安全距离,躲在岩石后开始装填。这一次,他的动作变得非常得快,因为杉谷善住坊手上的铁炮已经完成了装填,这一次迂回过来后就会立刻射击。

查理装填完成后,几乎不假思索地凭着射手的直觉再次朝着一个灌木丛开枪。灌木丛听到枪声后,立刻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杉谷善住坊狼狈地从中逃出。

“有点意思啊!这预判!”杉谷善住坊一边快步逃开一边高声夸赞道:“你越来越让我想杀死你了!”

·

局面就这样持续,查理靠着神一样的预判一次又一次地射击,使得杉谷善住坊根本没有办法从侧后方偷袭他。看起来局面上是查理占尽优势,好几次开枪把杉谷善住坊逼得险象环生,但是查理却明白他已经濒临绝境。因为双方总共只有十枚弹丸,他现在只剩两枚,而杉谷善住坊还剩下五枚。杉谷善住坊靠着走位和隐藏,逼得查理不得不开枪自保,已经是胜利了。

在山林间移动,查理根本不是忍者出身的杉谷善住坊的对手。查理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是杉谷善住坊却规定不能出山。查理只能且战且退,试图寻找到一个比较适合他的战场。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的努力下,他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类似山林里猎户住房的两层小屋。只要撤进小屋,杉谷善住坊就不能从暗处偷袭了。

然而,在他背后的丛林里,杉谷善住坊仍然如影随形。查理察觉到了危险,再次向着一块岩石边上的灌木开枪,灌木里也在同一时刻腾起硝烟。双方射出的弹丸都因为彼此巨大动静的干扰而偏离了轨迹。查理得以趁着杉谷善住坊装填而没有攻击力的这段时间,飞速地冲进小屋,把房门重重地关上。

他只剩下最后一枚弹丸了。如果这枚弹丸也没有射中,一切就都完了。不仅是他自己,被困在远处小木屋里的雨秋平等人,也全部都要完蛋了。

巨大的压力让这个平时一贯冷静从容的弓箭手也不免额头冒汗,而屋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更是沉重地把他的心情推入谷底。小木屋底楼有两扇门和三个窗子,待在底楼根本没办法防守,只能撤向二楼。

顺着简陋的旋转楼梯爬上二楼,查理立刻背靠着一个柱子开始装填。巨大的压力让他的手也都有些不听使唤,颤抖地把最后一枚弹丸,也就是所有人活下去的最后希望塞进了枪膛里。而就在他点火的一刻,小屋木门被推开的“吱嘎吱嘎”声也随之响起。

第四百二十七章 心箭

“呦,刚才还挺硬气,没想到自投罗网,躲到这小屋子里来了啊!”杉谷善住坊端着点燃了的铁炮走进屋子,发现一楼没有人后,肆意地放声笑道:“你以为躲到楼上去我就拿你没辙了吗?你以为只要瞄着楼梯就能堵住我了吗?”

查理闻言皱了皱眉头,因为他此刻就正端着铁炮,瞄准着楼梯的方向——这有什么问题吗?不通过楼梯,他又如何上楼。

紧接着,他右前方不远的地板就突然震了一下,停顿了一下后,又是猛烈地一震。这一次,地板直接被戳出了个不大不小的窟窿,一把铁叉子从下面钻了出来。

这估计是猎户一楼遗留下来的铁叉。没想到这二楼地板修得如此不坚固,居然被直接给插坏了。

“还不出来吗?”杉谷善住坊冷笑了一声,又继续用叉子肆无忌惮地破坏着二楼的地板,把窟窿戳地越来越大。查理明白,杉谷善住坊此刻就正端着铁炮,对着窟窿的方向,一旦查理试图射击他,他就会立刻开枪。

照理说,这样直接对枪,双方获胜的机会都是一样的。只是查理不得不承认,楼下的这个铁炮手对铁炮的掌握要比他高一点,近距离对枪他真的没有把握。而他,输不起。因为他担负着雨秋平和好多人的性命。

“要是我有把弓箭就好了。”查理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然而,真的是想什么来什么,就在他望向杉谷善住坊捅出的大洞时,余光里突然出现了一把破旧的弓。它被压在几个腐烂的兽皮下面,已经积了一层灰了。

查理微微改变了一下身体的姿势,够到了那把弓和它旁边的一支箭,尽量不发出声响,以免被杉谷善住坊发现自己的位置。那把弓,已经破旧地不成样子,连弓弦都很久没有保养过,似乎使劲拉一下就会拉断掉。

“用这样的弓,怎么可能射得好?”

查理的脑中,忽然涌起了他那把挚爱的长弓。

·

那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所有人都正为了即将到来的上洛做准备,查理也不例外。一天的训练结束后,他和往常一样一个人留了下来,用那一套复杂的工具,保养着他的长弓和弓弦。

“洋人小哥,一起去看表演吗?今天有弓道达人来表演哦!”御前崎仲秀和几个熟识快十年的伙伴向他走了过来,热情地发出邀请。以往,这种集体活动查理是绝对不会参加的,而是一个人默默地练箭,御前崎仲秀他们了解查理的习惯,也不会来找他。不过这一次,一个近畿有名的弓道大师要来美浓表演,御前崎仲秀就打算碰碰运气。

“我很想去,但是我还需要保养我的弓箭。”查理依旧用着西方式的拒绝语法。一开始,御前崎仲秀他们还以为查理是真的很想去,但是还有事情。后来发现,那只不过是查理客气一下罢了——他对这种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好吧。”御前崎仲秀十分遗憾地挠了挠头,转身和其他几个人打了个手势,嘟囔了一声道:“还从来没见洋人小哥喝过酒呢,不是都说南蛮人酒量很好的嘛。”

御前崎仲秀他们几个勾肩搭背的,就缓缓地一边聊天一边离开训练场。而查理,在保养完弓箭后,则一丝不苟地弯弓搭箭,用那自始至终十分标准的姿势对准了远处那个红心靶。每天训练结束后,查理都会用这个父亲传下来的靶子独自训练很久。

“汤普森,你怎么老是不和大家一起聚一聚啊?”雨秋平带着宇智波青冈和几个侍卫刚刚从军情司回来,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后,忍不住再次出言建议道。

“我的心里只有箭术。箭术需要练习,在超过我父亲之前,我没有时间可以挥霍。”查理恭敬地回答后,再次转向他的靶子。

拉弓的姿势标准、最要紧的食指放好了、风速右上三、闭左眼睁右眼,侧头、屏气凝神、弓箭保养到最好状态、弓弦的拉力三弓半,拉到胸后半寸。

完美无缺。

“嗖!”

射出一箭后,查理快步走到箭靶旁,依旧没能射中中心。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拔下箭,又走了回来。

明明我的姿势、我的动作都已经完美无缺,明明抛物线和对风速的估计也都做到最好,明明弓箭已经被保养到最好的程度,为什么还是达不到父亲的高度呢?

等查理走回来时,雨秋平已经带着侍卫们离开了。然而,让他有些惊讶的是,宇智波青冈居然还留在那里等他。

“宇智波大人,有什么事情吗?”查理非常礼貌地问道。

“查理大人,您可能是苦于箭术无法提高了吧。在下倒是有一个建议。”宇智波青冈开口后微微有些动容,在得到了查理的点头允许后,默默地开口道:“在下也曾因为实力无法提高,而困扰许久。但是多年前,殿下曾经对在下说过一句话,在明白了之后,顿时茅塞顿开。”

“殿下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宇智波青冈顿了顿,低声开口道:“一个人不是天生就强,而是在有了羁绊,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或物后,就会变得无比强大。”

“殿下的话,我曾从另一个人口中听过。”查理叹了口气,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再次一丝不苟地弯弓搭箭。

“是谁?”

“我父亲。”

·

“哦,上帝啊,我怎么现在在想这些东西。”等查理回过神来时,杉谷善住坊已经在地板上捅了十几个窟窿了,几乎把半个地板都给捅破了。查理只能躲在一个角落,这里是那些洞的视线死角。

“不能坐以待毙。”查理端起点燃的铁炮,在心里默默权衡道,“找一个洞口和他对枪,或者冲到楼梯上和他对枪,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就在查理深呼吸了几下,准备冲上前去时,他的视线却不听话一般地被那把破旧的弓箭所吸引。无论怎样,都无法把视线移开,父亲当年说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耳旁。

·

“汤普森,因为你的箭里没有感情。”老查理笑道,“这不是光靠训练就能达到的。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长弓兵,每一支射出的箭里都要倾注进自己的感情。”

·

查理再次深呼吸一下,试图平复自己的感情。在这段时间里了,杉谷善住坊又捅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窟窿。等他捅到查理身边时,就再也不存在视野盲区了。而杉谷善住坊的嘲讽和挑衅,也一刻未曾停下。

“只有一次机会,我必须要射中。”查理在心里洗脑一般地不断重复道,“如果我输了,殿下他们都完了。雨秋家现在四面受敌,如果殿下出了事,少主尚幼,雨秋家必定陷入混乱。若是敌人趁机进攻,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他心里不断地念叨,给自己打气。他明白,雨秋家全家上下无数人的性命,可能都取决于它的表现了。脑海中,那些人的影像也不断浮现。

和他父亲一样是个烂好人,无私地帮助素不相识的人,总是关照自己,第一个在日本接纳自己的雨秋平。他不止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一样的善良,一样的仗义,也一样的傻,更一样的让人倾心,愿意为他付出自己的一切。

永远懂事乖巧,曾经笑嘻嘻地把一支从战场上捡来的好看的弓箭送给他的龙子。就像他已经故去的堂妹一样,她们做过一样的事。把箭给自己的时候,笑得也是一样惨的灿烂。

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但是却真心称赞过他箭术的本多忠胜。多么像他的哥哥,那个古板的绅士,平时总是一本正经,可是在看到自己取得成就后,就会由衷地赶到开心。

还有福岛安成、还有御前崎仲秀、还有吉岗胜政、还有小川佑东,还有无数十年来生死与共的兄弟。

虽然查理看起来总是个冷漠离群的人,但是十年来的羁绊,却已经不声不响地在他的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这是一个美丽又残酷的世界。

我曾经失去过所有,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兄弟姐妹,失去了自己的前途,失去了自己的故乡。我没有好好珍惜和一家人渡过的时光,也再也没有机会重来,我落得一无所有,漂流海外,却又重新收获了那么多美好的记忆和故事。而幸运的是,我还有机会挽救这些记忆和故事,还有机会去好好珍惜这些羁绊。感谢上帝。

绝对不能输。

为了这么多战友,为了殿下,为了这份羁绊,我绝不能输!

父亲的话,再次回响在了脑海里。

·

“汤普森,因为你的箭里没有感情。”老查理笑道,“这不是光靠训练就能达到的。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长弓兵,每一支射出的箭里都要倾注进自己的感情。”

·

那一天,查理是这样说的。

“我不明白你所说的话。”查理漠然地摇了摇头。

·

而父亲,是这样回答的。

“好的吧,但是这些也急不来一时。等你明白的那一天,你就会射中红心的。”

·

父亲,现在我明白了。

·

查理眼神一狠,猛地把手里已经点燃的铁炮朝着楼梯口扔去。随后俯身一个鱼跃,捡起地上的破旧弓箭。

这箭太钝了,想要一箭射杀杉谷善住坊,唯一的机会就是命中他的喉结——那是没有骨头保护的地方。

杉谷善住坊听到铁炮落地的声音,十分警惕地朝着楼梯口望去,发现一把点燃的铁炮正咕噜噜地从楼梯上滚下来。

下一刻,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头朝下脚朝上,从他刚才在天花板上掏开的一个大洞中倒着跃下。而他手中,弯弓搭箭,箭头直指杉谷善住坊。

·

杉谷善住坊飞快地转过身,用铁炮对准了查理的方向,查理望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却没有丝毫慌乱。

拉弓的姿势不标准、食指位置放得不好、风速没有测过、瞄准也闭错了眼睛,没办法屏气凝神、弓箭根本没有保养过,破旧地一塌糊涂、弓弦的拉力从来没有测过,根本不知道该拉到什么程度。这简直是一个再垃圾的弓箭手也不会做出的垃圾举动,可是却发生在查理这个一丝不苟的精英弓箭手身上。

然而,就是这样,查理心中却有一股没来由的安心和自信。那是他在对着靶子练习时,从未体会过的感受。他觉得自己这支箭一定能够射中,他坚信自己这支箭一定能够射中。

因为只有射中了,我才能够救下殿下,救下那么多和我有着深厚羁绊的那么多人,我必须要射中。

在这支箭里,我倾注进了十年来全部的羁绊,倾注了过去十几年没能珍惜家人的遗憾,倾注了我的过去、我的未来、我的名字、我的情感、我一切的一切。

父亲,看好了。

这一箭,我只有中,不会空!

“嗖。”

“砰。”

第四百二十八章 谒见

不久后,当查理把杉谷善住坊的尸体搭在肩膀上,走回小木屋旁的山崖上时,杉谷善住坊的手下们都发出了惊呼和哀嚎。他们之前之所以没有那么坚决反对杉谷善住坊去单挑,就是因为相信杉谷善住坊不会输的——他也曾多次和被他抓住的人单挑,却从未失手。没想到这一次,竟被这个南蛮人给射杀了。

有几个忍者抬枪就要射击查理,给杉谷善住坊报仇。可是另外几个比较冷静的忍者却纷纷劝他们收手。

“五郎是多狠的人你不知道吗?他一心听头领的,要是我们把这南蛮人杀了,那五郎转手就会把我们老婆儿子都给杀了的啊!”一个忍者一把夺下另一个忍者手里点燃的铁炮,低声呵斥道。

“那怎么办?真的放雨秋红叶离开吗?”

“暗杀雨秋红叶是六角殿下给头领的命令,放走雨秋红叶是头领给我们的命令。”一个看起来像是副头领的人沉声道:“我们只需要遵守头领的命令就可以了。六角殿下要是怪罪下来,反正头领已死,和我们无关。”

副头领的话获得了众人的认可,在他的命令下,悬在小木屋上的滚石和檑木被拉回山上去,而这些杉谷家的忍者,也缓缓地从山崖两侧退去。

·

一行人脱险后,雨秋平担心那些忍者改了主意继续来追杀,匆忙撤离。在这种情况下,携带那些阵亡侍卫的尸体回去根本不现实,雨秋平只能用装货的马车把他们运到一个风水不错的地方,添置了些棺材,帮他们就地安葬。不过,下葬前,雨秋平都把他们身上带着的纸红叶(原本是插在头盔上的,这次出行大家为了隐蔽身份而揣在怀里)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装好。这么多年来,雨秋平一直坚持着一个习惯:每当一个常磐备的将士阵亡后,都会把属于他的纸红叶保存下来。十年来,保存的纸红叶已经有了一小堆了。

这一次扩军人数巨大,雨秋平自己已经忙不过来,不可能亲手给每个人折纸红叶了,只能让手工艺人来折。不过,让每一个常磐备足轻在头盔上佩戴纸红叶的传统却留了下来,这也成为了常磐备红叶兵的象征。

“汤普森,这次可多亏你了。”雨秋平向着那些阵亡侍卫的坟墓敬了一杯酒,十分感激地对着查理说道,“要是没有你,我们全部都要在这里交代了。”

“殿下不必客气。”查理只是简单地点头,同样十分歉意地向着那些阵亡侍卫们的坟地敬了一杯酒。随后,他犹豫了一下,脸色一红,还是挣扎着开口道:“等我们回去,在下想和诸位同僚一起喝一次酒,不知道殿下能否安排一下?”

“啊?”雨秋平听闻查理的要求后愣了一下,“你要和大家一起喝酒?”

查理难为情地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有些东西,不能等到失去了之后再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珍惜啊。

·

10月20日,雨秋平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纪伊国的手取城——也就是畠山家暂时避难的地方。这是座人口不过一万的小城,由于地理位置偏僻,周围群山环绕,商业也谈不上发达。而城内的足轻,算上辅兵可能都没有2000人。

可是即使畠山家看起来如此弱小,却依然没有人敢轻视他们。就靠着他们的这个姓氏,就足以在河内呼风唤雨。而畠山高政素来有着刚正不阿,不趋炎附势的好名声,更是为畠山家加分不少。这十年来,畠山高政就已经两次仅带着1000人从手取城的大山里走出,可是在纪伊、河内振臂一呼,就会有上万国人众和豪族汇聚到他的麾下,和三好家这一庞然大物搏斗。

如果想要平定河内,就必须要借助畠山家的力量。在前世的历史上,强大如织田信长也不得不拥立畠山高政和他的弟弟畠山昭高作为招牌来统帅河内。更何况现在缺兵少将,四面楚歌的雨秋平。

雨秋平风尘仆仆地赶到门口,向驻守的卫兵说明来意:河内守护代雨秋红叶求见河内守护。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虽然守着的是这么个不会有人进攻的破地方,那些卫兵却依然一丝不苟地站岗,不敢有丝毫怠慢。看来这个畠山高政虽然傲慢无礼,但是却真的是一个非常注重传统和形式,非常严格的人啊。这一点,和常磐备的治军风格倒是有些相似。

然而,卫兵前去通报后,没多久就回来了。可是他却站在门口,既不开门,也不跟雨秋平说话,就是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这是什么意思?”雨秋平不解地问道,“畠山殿下是见我还是不见我啊?”

“回禀治部殿下,主公会见您的。”卫兵老老实实地拱手答道,“只是按照幕府不成文的旧例,守护代来居城见守护,是要在门外恭候两刻钟,还请殿下勿怪。”

“什么?”雨秋平身后的一个侍卫一听这话就毛了,“这么冷的天,你们要把我家殿下晾在外面吹风?”

“在下不敢。只是这是主公的命令,在下实在不敢违抗。”卫兵面露难色,但依旧无比坚持地摇了摇头,“还请治部殿下勿怪。”

“算了,等就等一会儿吧。”雨秋平笑着叹了口气,他终于明白了池田恒兴他们被常磐备的卫兵以“没有殿下允许外人不可以进出营门”为由关在营门外时的憋屈了。

约莫两刻钟后,那个卫兵立刻拉开了大门,请雨秋平进去。早就在冷风里冻得够呛的雨秋平自然有些不满,大踏步地就走进了城门,直奔本丸天守阁而去。

还没等他们走进本丸,又被卫兵拦了下来。

“怎么,又要等两刻钟吗?”跟在雨秋平身后的侍卫没好气地低声问道。

“在下不敢。”那个本丸门口的卫兵连连摇头,“只是按照幕府不成文的旧例,守护代进本丸前,必须卸去佩刀,且闲杂人等不得跟随。”

“又是幕府旧例?”雨秋平哭笑不得地叹道。这个畠山高政莫非真的活在几百年,还以为畠山家是当时权倾天下的三管领吗?现在全天下听他号令的也就只有河内和纪伊的豪族了,他都被三好家赶到这穷山破水的小城里了。要不是雨秋家实在太弱小,急需他的帮助,不然也不会来找他来帮忙啊。雨秋平敢说,他这架子比三好长庆和织田信长还要大。

“是的。”那个卫兵恭敬地点了点头,“有劳治部殿下了。”

“行吧行吧,来都来了。”雨秋平不耐烦地摇了摇头,解下自己腰间的千鸟,把怀里濑名氏俊的肋差也递给了那个卫兵,然后朝着本多忠胜点了点头。后者得到命令后,就率领着侍卫们跟着另一个卫兵离开了。

雨秋平跟着卫兵走到天守阁的大门口,正准备进去时,却又被另一个卫兵拦了下来。

“又是什么事情?这次还要我卸什么?衣服吗?”雨秋平没好气地挖苦道。

“治部殿下明鉴。”没想到,那个卫兵居然真的点了点头,“治部殿下谒见主公,不能穿这一身便衣的。看起来治部殿下也没有携带服装,那就请治部殿下跟在下来,换上守护代的武士服吧。”

“什么?”雨秋平真的是要被惊呆了。这畠山高政哪里来这么大的排场?他以为他是天皇吗?雨秋平见足利义辉都不需要专门换衣服啊,这都什么年代了。

无可奈何之下,雨秋平只得满脸黑线地跟着那个卫兵去换衣服。不过,由于他身材高大,这里准备的几套河内守护代的衣服都太小了。他穿上之后,只觉得穿着女孩子的联体内衣一般绷得浑身难受,身上的轮廓都被包裹地一清二楚。由于衣服实在太小,他只能把御寒的衬衣脱掉,而这守护代的衣服又不保暖,在寒风里把他冻得瑟瑟发抖。他心中的怨念和不满已经越积越多,已经要到了爆发的边缘。他发誓,如果再有卫兵来找茬,他就立刻掉头就走,给这畠山高政狠狠地甩个脸色。

不过,幸运的是,麻烦的准备工作总算是做完了,他终于被领到了天守阁里去。他刚到一楼,一个一身古老的宫卿装扮的人就迎了上来。

雨秋平一看这人派头不小,十分谨慎地行了一个大礼,恭敬地道:“在下雨秋红叶,见过两位殿下。”

没想到,这人居然也不客气,就硬生生解下了雨秋平的大礼。雨秋平瞬间愕然了,整个畠山家,能当得起他正六位下治部大丞,河内守护代的大礼的,也就只有畠山高政一人了。这个人又是谁?

“在下——平盛长,久闻——雨秋治部大名,幸——会。”那个人用一副标准的拖得长长的宫卿腔说道。

“平?”雨秋平听到这人的自我介绍后心中暗自腹谤,“这年头还有人不用苗子只用氏的嘛?他真的不是活在古代吗,而且比畠山高政还有古代?我的天啊,这畠山家都是些什么人啊。”

第四百二十九章 不古

平盛长带着雨秋平来到了天守阁的二楼,立刻又有两个人迎了上来。其中一身蓝衣的一人就是游佐信教,一身黄衣的另一人则是安见直政,他们都穿着古老样式的武士服,用那令雨秋平听着难受的宫卿调调说话。这两人在雨秋平前世的历史上都担任过河内守护代,此刻看着抢了他们职务的雨秋平,脸色自然没有好到哪里去。雨秋平自己心里也清楚,没有跟他们过多纠缠,就继续向着楼上走去。

在天守阁三楼,前来迎接的是畠山高政的弟弟畠山政赖。在前世的历史上,他从足利义昭那里拜领了“昭”字,改称畠山昭高。而他又迎娶了织田信长的妹妹,成为了织田家的一门众坐镇河内。

没想到手取城这座弹丸小城,却足足修了一个四楼的天守阁。一般来说,这么小的小城有个两楼的天守阁就差不多了,四楼的天守阁实在太过浪费。不过雨秋平这次都不用问,就知道这肯定是按照幕府旧例,畠山家的居城的天守阁自然不能太过寒掺。只不过为了所谓的面子和名分就如此兴师动众,雨秋平在心里还是有些瞧不起畠山高政。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畠山家既然已经落入了如此狼狈的境地,就应该放下身段图谋发展,而不是强装着旧时的架子,为了脸面而大作面子工程。

到了四楼,雨秋平终于见到了畠山高政本人。他今年已经41岁了,因为这十年来的颠沛流离,显得更加苍老,乍一看都是要50的人了。他一身宝蓝色的高贵服饰已经微微有些陈旧,却仍然被他打理得一尘不染。发饰仍然是武士标准的月代头,嘴角更是蓄着一抹颇有威严的小胡子,头发和胡须都已经近半斑白了。虽然历经了十年来的流亡生涯,他的举止投足间仍然透露着一股高贵优雅的气息——和今川义元、今川枫他们的气质十分类似,竟然让雨秋平有一些莫名的亲切。

·

“在下雨秋红叶,见过畠山殿下。”雨秋平老老实实地行了一个下属见过上司的大礼,希望自己的谦卑能够换来畠山高政待会的合作。

然而,畠山高政似乎把雨秋平的谦卑当做了理所应当,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晾了雨秋平一会儿,随后才用颇具威严的低沉嗓音说道:“雨秋平,请起吧。”

雨秋平闻言双眉一皱,刚才心中勉强压下的不满又瞬间腾起。已经有很久没有人直呼自己雨秋平了。在古代,直接称呼汉人的名字时很失礼的行为,一般都用字号代替,所以雨秋平也一直被叫做雨秋红叶。一般只有父母对子女,或者是位高权重的上司对地位非常卑微的下属,才直呼其名,单纯的上下级都不会如此失礼。

虽然雨秋平作为一个现代人,自己不是很在乎被直呼姓名,但是这却表明了畠山高政的态度:你是我卑微的下属,我就是要这么叫你。

“多谢殿下。”雨秋平长吸了一口气,低声逊谢道,随后便直起了身。畠山高政似乎也没有让雨秋平坐下的意思,就让雨秋平站在那里和自己交谈。

“不知雨秋平,何时能够肃清河内,让我回归河内国以安民心啊?”雨秋平自己还没开口,畠山高政倒是抢先问道,一副上司对下属的高高在上的语气。

“三好家势大,在下唯恐不敌,所以特请畠山殿下相助。”雨秋平虽然对畠山高政的语气非常不满,但还是按耐住性子,老实地借坡下驴。

“请我相助?你凭什么请我相助?”然而,畠山高政倒是被激怒了一般,用低沉的语气呵斥道:“雨秋平,你是我的家臣,有这么和主上说话的吗?”

雨秋平闻言浑身一震,怒火已经烧上心头。这个畠山高政真的这么目中无人吗?雨秋平叹了口气,估计一味地委曲求全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不软不硬地给了他一个钉子道:“启禀殿下,在下乃是织田弹正的家臣。”

“你是河内守护代,怎么就是织田弹正的家臣了?你是我的家臣!”畠山高政闻言似乎更是恼怒,直接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眸呵斥道。

“殿下,请自重。”雨秋平已经彻底火了,他根本没有办法和畠山高政交流。他别说识时务了,他连时务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想着幕府的旧例,根本不肯承认眼下的现实。如果他一口咬定雨秋平就是他的家臣,需要一切听他的指挥,那可能真的没有什么谈的必要了。

“自重?自重?哼哈哈哈哈…”畠山高政闻言怒极反笑,用手对着雨秋平指指点点道:“雨秋平啊雨秋平,我之前听过你对治乱循环的点评,还觉得你这个人有点见识,没想到和三好长庆他们是一丘之貉!”

雨秋平的那句“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差点脱口而出,好悬被他忍住了,而是换了另一句带着浓浓挑衅意味的:“请赐教。”

“雨秋平,你说你是河内守护代,我是河内守护,你为什么不是我的家臣?”畠山高政毫不畏惧雨秋平的挑衅,直接高声问道。

“在下是织田家的家臣,怎么就成了殿下的家臣了?”雨秋平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我畠山家的家臣怎么就是织田家的家臣了?哦不。”畠山高政顿了顿了,冷笑道:“更加奇怪的是,为什么织田信长的家臣能够成为河内守护代啊?”

“因为…”雨秋平刚要开口,就被畠山高政猛地挥手打断,沉声道:“因为织田信长手上有兵,因为织田信长打到了京都,因为织田信长把公方殿捏在了手里,所以能给你河内守护代的役职!不要装什么大义,事实就是如此!”

畠山高政的这一番话一下子把雨秋平给说蒙了。他直接把织田信长挟将军以令大名的遮羞布给揭开了,赤裸裸地指出雨秋平的役职是用兵要挟来的这一事实,但是这种说法岂不是让足利幕府颜面尽失?而且如果畠山高政这么现实,这么认得清时务,一点面子都不给足利义辉和织田信长留下,又为什么要做出自相矛盾的事情来摆架子呢?

“乱臣贼子,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吗?”看到雨秋平不说话了,畠山高政厉声训斥道。

“殿下请慎言,在下的主公是以匡扶天下为志,并不是三好修理那样的野心家。”雨秋平摇了摇头,捍卫着自己的立场。

“都是一丘之貉!三好长庆上洛的时候,也说自己是为了匡正天下。大内义兴上洛的时候,也说自己是匡正天下。结果呢?不都是为了自家的利益!”畠山高政掷地有声地说道:“什么匡正天下,什么大义,都不过是大名为自己扩张势力寻找的借口罢了。我又不是黄口小儿,这些话蒙谁呢?”

这畠山高政不按套路出牌啊!一般这种时候,都是要抢占道义的制高点,然后双方在遮羞布上互相打太极啊。畠山高政这种活在过去,极为重视面子和架子的老官僚,不是应该深谙此道吗?为什么会像是一个不懂套路的小孩子一样,上来就把现实直接点破。

“天下就是被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搞乱的!”畠山高政越说越气,指着雨秋平的手臂竟然微微有些颤抖,“无视法律纲纪,视幕府威严为无物,为了自家利益擅动刀兵,最终酿成这战国乱世!”

“殿下既然对现实如此清楚,又为何不肯识时务地放下架子。”看到畠山高政说得如此直白,雨秋平也没有了继续打太极的打算,而是直截了当地沉声道:“事实就是,畠山家凭借自己的能力以及无力对抗三好家,必须和我联手才有机会!我有兵,殿下有着号令河内豪族的威望,你我联手就有希望击败三好家!那我来向您请求援助,您为何态度如此不屑?又为何要摆着架子?”

“说什么来什么,你这样又和织田信长有何区别?”畠山高政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不是也是为了击败三好家?不也是为了自家利益不择手段?我和你合作打下河内,你们织田家难道不会在河内分一杯羹吗?那和三好家控制河内有什么区别?”

“合着殿下您的意思,就是要让畠山家回到河内咯?”雨秋平笑了一声,摊开手道:“我就直说了,凭借您的实力,绝无可能。还是识时务点好吧。”

“没有可能我也要去做,识时务不代表着和世俗同流合污!”畠山高政愤怒地一甩袖袍,用手指着雨秋平的鼻子厉声道:“回归旧体制,回归三代将军时的全盛!所有的守护大名都回归旧领,所有人都严守幕府法律纲纪,不准擅动刀兵,以幕府旧例号令天下,压下所有野心家,天下才能永久太平!不然天下大义、法律纲纪被蔑视,三好长庆识时务,靠着武力称霸,下一个织田信长也会识时务,用同样的办法称霸!织田信长不行了,又会有新的霸主识时务,一轮又一轮治乱循环,受苦的只是芸芸众生!只有回归幕府旧例,才能彻底安定天下!”

“所以我畠山家,我畠山高政决不让步,就是不识时务!该是畠山家的领地,一块都不让出;该是畠山家拥有的礼节,一步都不能少!该是幕府的法律纲纪,谁都不允许违反!让天下会回归原来太平时的样子!如果天下人都像我这样不识时务,都安分守己,都安心治理好自己的领内,没有对别人领地的非分之想,天下就不会大乱!就不会给三好长庆、织田信长那些违背幕府旧例的野心家搅乱天下的机会!治乱循环就能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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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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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畠山高政骂得正起劲的时候,雨秋平忽然上前一步,伸出手来,和畠山高政伸出的手一击掌——让后者直接愣在了原地。

“您刚才的那段话,我无比认同。”雨秋平微笑着望着畠山高政,“对于结束治乱循环的那一段,我真的和您意见一致。以战止战,永远不能带来和平。”

在原本的历史上,畠山高政就是这样一个清楚意识到现实,却又“不识时务”的人。他屡次和三好家对抗,屡败屡战,都是为了畠山家能够拿回属于自己的领地,回归幕府旧例,结束治乱循环。为了这个目标,他屡次放弃已经到手的荣华富贵,毅然决然地和三好家开战,而到最后,连他的家臣也不再愿意追随这个傻瓜走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将他放逐,拥立了他的弟弟畠山政赖。

而当畠山政赖被家臣杀死时,畠山高政这个傻瓜丝毫没有记恨弟弟篡位之仇,而是最后一次为了幕府的伦理纲纪起兵,追究游佐信教等人擅杀主公的僭越之举。他也最终战败,输光了一切,四处流浪直至身亡。

“因为您和我一样。”雨秋平望着畠山高政,从他那浑浊的双眼里看到了些许欣慰,“都是为了结束治乱循环,而走上一条几乎不可能成功的路的傻瓜。”

“在下非常欣赏畠山殿下,只是立场不同,遗憾不能合作了。”雨秋平无比遗憾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织田殿下绝对不会允许畠山家回到河内,就算暂时允许了,他也会在未来找机会驱逐您。他就是想要由织田家来控制河内。在下一向说到做到,所以殿下的要求,在下不能答应。”

人心不古,治乱循环。

第四百三十章 算账

雨秋平从手取城的府邸离开后,本多忠胜等人立刻迎了上来。

“殿下,怎么样?”一个侍卫焦急地问道。

“谈崩了。”雨秋平快速地吐出了这几个字,“我们本来想借助畠山殿下的号召力,号召河内豪族和我们一起进攻三好家。可是畠山殿下坚持要自己入主河内,我们无法接受,主公也无法接受。”

“这老不死的!”雨秋平的另一个侍卫十分愤懑地斥责道:“摆着臭架子,活在过去,一点都不识时务,以为畠山家还是三管领吗?真的是不识好歹。”

“没错,的确是一个不识好歹的傻瓜。”雨秋平笑着答道,“我们走吧,回去了。”

但是我,半兵卫,长政,不也都是不识好歹的傻瓜吗?

雨秋平一行人缓缓离开了手取城,却没有注意到,手取城天守阁的四楼楼顶,有一个沧桑的中年人,一直扶着栏杆,目送着他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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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雨秋平从河内国原路返回时,去发现三好家的部署发生了改变。留守河内的军队大多都向着高安郡,大县郡,涉川郡一带集结,比原本的部署要靠南不少。

“这是什么意思?”雨秋平对三好家部署的改变有些不解,但还是靠着换装穿过了封锁线。等他走入若江郡境内后,他就立刻明白了三好家改变部署的原因——若江城上,红叶旗正高高飘扬。

“安成,你们是怎么办到的?”雨秋平带着侍卫们进入若江城内后,福岛安成立刻带着人过来迎接。

“回禀殿下。竹中大人在收到了您传回的消息:若江一带三好军数量有限后,立刻制定作战计划,发动了攻击。三好家没想到我们居然进攻得这么快了,援军刚刚抵达高安郡一带,我们就已经把若江城连带着若江郡、河内郡一共48000多石的领地给打下来了!”

“你们的人够吗?”雨秋平有些诧异,“不到800战兵能走这么多事情?”

“没有,竹中大人把还在训练的1200多战兵也全部派出来了,在仲秀、胜政、佑东他们三个的率领下跟着主力部队虚张声势。那些守军不知道他们都是新兵,穿着的都是破烂具足,拿着的也都是竹枪之类的次品,以为他们都是和在下的排那样的精锐,因此弃城逃跑了。”

“半兵卫这招不错啊!虚张声势!哈哈!还顺带以战代练,让那些新兵适应战场!”雨秋平闻言满意地笑道,“又打下来了将近50000石领地,着实是大丰收啊。这样一来,河内国就有将近一半的领地控制在我们收下了。”

“但是殿下,三好家的援军也因为若江失陷而加快速度赶过来了。”福岛安成有些担忧地说道,“根据情报,三好义兴和三好三人众都已经在前天赶回了河内、和泉,我们面前的三好军总数可能已经超过14000人。”

“这么多!”雨秋平闻言脸色一变。在近畿地区,由于人口稠密,因此大名的动员能力普遍要比其他地方要多。现在河内和泉控制在三好家手上的,大约加起来有26万石左右,可是却能召集14000人的大军。

“而且粮草问题还没有办法解决。”福岛安成摇了摇头道,“为了这次行动,我们又动用了不少军粮,还征集了不少饥民作为辅兵,也耗粮颇多。我们现在的存粮,最多保证常磐备和枫叶山城的居民们坚持到11月中旬。”

“竹中大人本想掠夺河内郡、若江郡境内三好家秋收后的粮草,可是打下来才发现,粮草早就被运回了高屋城。”福岛安成提到这里,神情更加低落下去,“殿下快想想办法吧,不然不等三好家打过来,我们自己就要饿垮了。我们现在为了守卫若江城,把常磐备全军几乎都拉到了这里,新兵的训练也在若江城这里进行了。但是粮食不得不从枫叶山城运来,每天在路上消耗的粮食就不计其数啊。”

“我知道了,我这就回枫叶山城,吉兵卫和三菱商队的钱应该快到了,我去想想办法。”雨秋平朝着福岛安成点了点头后,再次嘱咐道,“若江城的守卫就交给你和查理了。如果你们觉得有余力的话,可以在周围修几个棱堡作为防御辅助工事。”

说到这里,雨秋平忽然有些疑惑,再次问道:“你们把全军都拉到这里来,枫叶山城谁守啊?”

“殿下尽管放心。真田大人说,由于本愿寺和三好家处于敌对状态,枫叶山城以北摄津地区的三好军,全部集结到了有冈城附近盯防石山御筑城了,枫叶山城没有危险。”福岛安成信心十足地答道。

“那就行。”雨秋平点了点头后,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轻松地笑道:“对了,安成,你安排一下,汤普森想和大家聚在一起喝个酒。”

“嗯?”福岛安成闻言愣了一下,随后嘴角也泛起了欣慰的笑容:“洋人小哥吗?那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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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急匆匆地赶回枫叶山城后,濑名氏义和他带领的军工司、商队、代官、法官骨干以及大量的金钱也到达了枫叶山城。据他所说,第二批搬迁的家属估计也已经上路了,那一路由今川枫负责组织。

“你来得正好。”雨秋平总算是等到了他的铁公鸡,“我这就把所有的有关粮食、房屋修缮、军备制造、训练的账务都给你,你给我算算我们的钱够不够!”

安排濑名氏义立刻去算账后,雨秋平也把代官和法官派驻到了领地内,分别负责税收和法律。平时代官的事情都是由直江忠平负责,但是他现在人不在,雨秋平只好自己担起来。而法官和新领地法律的制定,雨秋平则通通交给了天野景德。

代官和法官派驻进入的领地,大多都是雨秋平手上这120000石领地里原来属于三好家直辖的那一半。而另外一半领地,则都在河内国豪族的控制下。雨秋平暂时不敢去动他们,因为这些豪族都和三好家关系密切。万一自己威胁到了他们的领地,那些豪族联合起来发动一揆,呼应三好家的攻击,那雨秋家就万事皆休了。

这些工作全部完成后,已经是10月25日,而濑名氏义算账后得出的结论,则不容乐观。

“红叶,虽然三菱商队的确有着雄厚的资产,可是现在已经进入贷款偿还期,可以抽调的资金不算太多。”濑名氏义拿着手上厚厚的一沓账本,面色低沉地对雨秋平说道:“现在军粮购买是第一要务,其次是居民们过冬的建材购买,然后就是常磐备的训练和军械制造的钱。”

“粮食倒算还好,今年近畿地区丰收,堺町的粮食不会太贵。但是想给这么多百姓建造过冬的房屋,建材的费用即使最最最保守估计,也要将近十万贯。而常磐备所需要的具足、长枪、短刀,特别是铁炮的费用,加起来就要七万贯朝上,这还没算上训练所用的费用。而且,枫叶山城由于大火损毁严重,维修的费用保守估计也需要四万贯。”

“而三菱商队此刻能调动的资金,总共不过二十二万贯罢了。最多只能挤出一万贯来买粮食,按照现在的价格,可以买到够五万多人吃大概四十天的粮食。”

“四十天吗?”雨秋平掐指一算,“现在的军粮还可以支撑到11月中旬…也就是勉强能撑到今年结束。但是明年呢,明年怎么办?”

“红叶,我千万建议你,不要这样浪费三菱商队的资金。”濑名氏义听说雨秋平打算把所有的资金都投入到生产中时,不由得急了起来:“三菱商队是一只能下单的鸡,这些流动资金是这五六年来辛苦挣出来的,靠着它们滚雪球,我们的买卖可以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能供给给红叶的也越来越多。可是红叶若是此刻把他们全部花掉,无益于杀鸡取卵,三菱商队就要从五六年前白手起家一样重新开始了!之后雨秋家的用度根本无法维系!何况我们刚从尾浓来到人生地不熟的近畿做买卖,需要更多资金来挤入近畿市场啊,怎么可以这个时候抽调所有流动资金!”

雨秋平知道濑名氏义说的很有道理,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别无选择。如果不花钱卖粮食,所有人都要饿死。如果不花钱修缮房屋,这五万多饥民能够度过严冬的不知道有几个。如果不花钱训练、制造军备,那么常磐备根本无力作战,在这四战之地就活不下去。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雨秋平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雨秋家守不住这枫叶山城,要这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呢?”

“红叶!”濑名氏义急得双眼通红,几乎要和雨秋平吵起来,“这么多年的心血,你打算一朝葬送吗?这枫叶山城不守就不守了,我们大不了回尾张去啊!”

“任务失败,回尾张去,以后可能就再也得不到信任了。而且柴田殿下,森前辈、佐久间殿下他们都已经得到了十几万石的封地,如果我此刻回到尾张,就会只剩下那七万石,再也无力和他们竞争。”雨秋平坚决地摇了摇头,沉声道:“更何况我承诺过枫叶山城的几万百姓,只要雨秋家还在,就要守护枫叶山城,岂能言而无信?”

就在雨秋平和濑名氏义争执不下时,龙子忽然进来通报道:“殿下,堺町、石山町一带的几位商人来访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商贾

听到龙子说,来的是几位商人,而不是一个使者后,雨秋平就意识到来头不小。

果不其然,当他和濑名氏义穿戴整齐前去迎接后,已经在大厅内等候的商人们合在一起,几乎是近畿地区豪商的一场大聚会。

“那个是堺町豪商今井宗久,旁边那是津田宗及,这两位是势力最大的。”濑名氏义似乎早就做好了功课,在雨秋平耳畔小声嘀咕道:“右边那四位是小西隆佐、末吉孙四郎、橘屋又三郎和长谷川宗仁,也都算是一方豪商了。”

“这么多人找上门来要干什么?”雨秋平看到这么大的阵仗,不禁有些犯嘀咕。

“估计是为了商道。”同样是商人的濑名氏义自然明白这些老板们的命脉所在。

等到雨秋平和濑名氏义落座后,这些商人都仅仅是行了个简单的拱手礼。一般来说,作为贱民的商人见到武士都是要行跪拜礼的。可是堺町、石山町一带的商人们素来有着自治的传统,除了每年缴纳给周围大名高额的税金外,就不受管辖了,因此骨子里也有一股傲气。雨秋平和濑名氏义倒是不在意这些,也是拱手回礼。

看到雨秋平和濑名氏义的态度后,那几个商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由津田宗及先开口道:“草民津田宗及,见过红叶殿下了。小侄几年来多亏殿下照顾,草民替小侄和他故去的父亲给您道谢了。”

“小侄?”雨秋平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道:“那个铁炮教头津田一吉是你的侄子?”

“正是。”津田宗及笑着点了点头,这样也算是让雨秋家和津田宗及搭上关系了,套套近乎就可以谈正事了,“所以为了回报殿下,草民特携一众商人来和殿下谈生意了。”

“哦?是什么样的生意啊?”雨秋平还没说话,濑名氏义倒是抢着开口道。这个铁公鸡,一听到生意两个字就急了。

“来为殿下雪中送炭。”一旁的今井宗久笑着接过了话头,“红叶殿下宅心仁厚,愿意救助百废待兴的饭盛山城,现在枫叶山城的民众。可是凛冬将至,无论是粮食,过冬房屋所需要的建材还是预防瘟疫的药物,殿下恐怕都有缺口吧。还有殿下那强军所需要的铁、硫磺、皮革,也是有些不够的吧。”

“今井老板说得是。”雨秋平点了点头道。这些商人的消息看来真是很灵通啊,准确打听到了雨秋平现在极缺建材和粮食。而今井宗久提到的药物,雨秋平之前自己都没有想到。枫叶山城周围的百姓饿了这么久,身体都不是很好,真的挨到了严冬肯定会有很多人生病,如果药物储备不到位,酿成疫病可就麻烦大了。

“正巧,津田老板还有其他几位老板,就是来和殿下谈这些买卖的。”今井宗久继续在那有些肥胖的脸上维持着商人招牌的和蔼笑容,“殿下想买什么,我们堺町应有尽有,请尽管开口。”

“那真是太好了。”雨秋平本来就向着找个机会派人去堺町、石山町联系,没想到堺町、石山町的商人主动找上门来谈生意,“这位是雨秋家负责财政的濑名氏义,你们可以和他详谈。”

“是三菱商队的濑名老板吗?”坐在一旁的末吉孙四郎闻言眼前一亮。他是石山町和近畿一带有名的投机商人,虽然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经常游走于各家大名之间,坐着一本万利的买卖。他对于濑名氏义这样靠着雨秋家运作商队的人,可是羡慕得很啊。

“正是。”濑名氏义点了点头,“既然诸位都准备来做生意,不知道我们从何处开始谈起?”

“且慢。”今井宗久闻言皱着眉头摆了摆手,“谈生意的事情可能还要放一放,我们这次前来枫叶山城,其实是有一事想求助红叶殿下。这件事事关近畿商业的生死存亡,不敢怠慢啊!”

雨秋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望向了今井宗久。堺町、石山町商人闻名日本,向来以唯利是图而出名,自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雨秋平现在这么缺粮食、药物、建材,还有军备制造做需要的原料,这些商人肯过来和雨秋平交易,也算是掐准了雨秋平的七寸。因为雨秋平如果不能从他们那里买到这些东西,就无法在枫叶山城坚持下去。没有粮食,全军都会饿死。没有建材和药物,枫叶山城的百姓们的生命就得不到保证。没有军备所需要的原料,常磐备就只能穿着布衣,拿着竹枪和敌人对决了。

因此,雨秋平别无选择,只能任由堺町、石山町商人们提出条件。

“红叶殿下容禀,”今井宗久看到雨秋平没有反对后,就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堺町、石山町和京都以东地区贸易的商道,一直以来都是要经过饭盛山城的。前些日子由于京都合战和松永家对饭盛山城的袭击,我们不敢继续走这条线路,害怕被乱兵洗劫。可是另一条商道要经过大和的山区,道路崎岖难行,商队行动不便,为此我们有不少本来要运往东国的货物都囤积了下来。”

“现在红叶殿下大显神威,安定了枫叶山城一带,我们就想重启这条贸易线路,还望红叶殿下能够保证商道的安全。至于通行的关税,殿下还请放心,一定不会少了殿下的一份。”津田宗及接过话头,十分恭敬地给雨秋平戴上了一顶高帽子。

“那是自然。”雨秋平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提案,“还请诸位老板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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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道的事确保无忧后,这些堺町、石山町商人肩头的重担一下子都卸去了,也就放心地开始和濑名氏义进行生意上的谈判。一进入到这一阶段,商人们刚才和雨秋平打交道的和气立刻消失殆尽,各个唇枪舌剑,和濑名氏义为了利益争得面红耳赤。雨秋平坐在一旁微笑地看着濑名氏义和这些高手过招,自己则默默地品着茶水。

“这个太贵了,生铁哪里有这么高的价格?”

“我们这里的铁纯度可高了,无论是做具足还是枪膛,都不是濑名老板以前在津岛买到的那些次品可以比的!”

“药材也是,哪里会有这么高的价?”

“现在冬天了,四国又刚刚发过疫病,药材短缺,价格自然不低。”

“这些建材为什么也这么贵?石头和木材有这么夸张吗?”

“濑名老板你又不是不知道,建材就是这个价格啊!”

“那我大不了让百姓们自己挖石头砍树,你这个价格也太夸张了!”

“濑名老板可别吹牛了,枫叶山城附近都是平原,哪有那么多石头和木材?想自己挖就只能到金刚山上去了,可是那里路途遥远,那些饥民饭都吃不饱,哪里有力气跑那么远砍树搬石头回来啊。再说这么折腾,冬天马上就到了,来得及吗?我们的建材可都是直接运到枫叶山城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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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漫长时间的谈判,价码终于定了下来,濑名氏义已经累得嗓子都哑了。由于雨秋家处境狼狈,堺町、石山町的商人拥有卖方市场,在谈判中具有主导地位,濑名氏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压低多少价格,只能忍痛签下了那些合同。合同里规定,雨秋家先付10%的定金,然后商人就开始运货,运来多少雨秋平就付多少钱,直到最后一批货物运来。

可是濑名氏义心里清楚,如果真的要这么运作,三菱商队就会耗光所有的流动资金,一切就要重头再来了。有些不甘心的他在合同签完后,向这些老板提出了一个建议:“不知各位老板,手头是否宽裕。三菱商队初来乍到,想打入近畿市场需要不少资金,能否借一些资金周转?”如果能够从这些老板这里借钱来支付这些高额的粮食、建材、原材料的费用,三菱商队就有机会腾出资金打入近畿市场,开始扩大规模盈利。

“哈哈,濑名老板说笑了。”小西隆佐闻言轻笑了几声,“就是雨秋家搞的那个人民银行吗?草民就直说啦,那些银行也就是让老百姓存钱进去罢了。我们做商人的,钱滚钱的手段可是比那利率高多了。”

这些商人心里一个一个也都跟明镜似的,自然不愿意有着雨秋家官方背景的三菱商队进入近畿和他们抢市场,借钱给人民银行这种事情,他们是想都不会想,更别说做了。

“不知各位老板可曾听说过奇货可居?”雨秋平见状也插嘴道,“三菱商队可不是简单的商队,而是有雨秋家作背景的。”

雨秋平这样露骨的话,其实已经有违了商人之间谈判的默认规则。商人们互相交换了下眼神,最后还是由津田宗及有些为难地开口道:“殿下勿怪,草民就直说了。我们堺町名为自治,但是每年也要交给三好家不少税金,算是和三好家有些关系。三好实休殿下那‘钱袋子’的美誉,就是因为他和我们堺町有着良好关系才来的。堺町现在毕竟控制在三好家手上,我们如果和雨秋家走得太近,实休殿下不会坐视不理的,到时候我们可就麻烦大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转折

送走了堺町的商人并交付了第一笔定金后,雨秋家在河内国的部署也开始走上正轨。

常磐备的训练在竹中重治的指导下有条不紊地进行,1200多名新兵正在进行长枪兵的训练,而新的编制也已经制定出来。原来的800老兵在南禅寺之战里损失了一些,但是伤愈后还是拥有700余人能够上阵。伤残的足轻被雨秋平送去他和天野景德教授的学校里,学习代官和法官的知识,准备上任。而剩下的700多老兵,则被打散分到了常磐备的5个连里,去带带那些新兵。五个连的连长,分别是福岛安成、查理、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他们现在也都拥有了少校的军衔。在其他武士家里换算的话,大概就是侍大将了。

而骑兵队,也进行了扩编,扩充到了200人的规模。骑兵连的连长穴山信实,则同样拥有一个少校的军衔。常磐备的战斗部队加起来,人数已经达到了空前的2200人,不过其中新兵的比例较大,可能需要几场实战才能提高战力。

当从堺町购买的第一批粮食运达枫叶山城后,常磐备的所有战兵都可以放开肚皮吃饱,而负责训练的教官们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加大训练量了。在高强度的训练下,新兵们的战斗水平正在快速地向老兵靠拢。

不过,常磐备的2000步兵,如果按照编制,应该拥有750铁炮手——事实上现在只有200人。福岛安成和查理的排里各配置了100铁炮手和50弓箭手,剩下的三个排则全部都由长枪兵组成。这是因为蓝翔花掘的军工司刚刚抵达枫叶山城,即使努力生产铁炮,产量也没办法让让全军立刻完成换装——因为当务之急还是长枪和具足的制作。

军工司又招募了一批人,将近200多人加班加点地劳作,每天可以生产25身具足和更多的长枪、短刀以及5把铁炮,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速度了。每次有新的铁炮被生产出来,就会被第一时间运到训练场,交给那些老兵们去训练射击。

10月29日,第一批建材运送到了枫叶山城。雨秋平立刻组织百姓们自己动手,领取免费的建材为自己打造过冬的房屋。随着天气逐渐变冷,一场降雪也不期而至,气温直线下降,原有的简易木板稻草屋已经无法御寒,百姓们只得加倍努力地盖房子。

本着不破不立的观点,既然枫叶山城已经被烧坏需要重建,雨秋平在清理了废墟后,索性做了一个完整的规划。他把城下町和城内的商业区、住宅区、饮食休闲区域按照合理的方式组合在一起,保证每一个住宅区附近都有较大的商业区、饮食休闲区,十几条横平竖直的官道也被规划了出来。民众按照雨秋平的要求在划给他们的地方搭建房屋,一切都井井有条地进行着。

而11月9日,今川枫率领的搬迁队伍也抵达了枫叶山城。雨秋平没功夫让大家休息,就让这些常磐备的家属们在枫叶山城城内开始搭建武家屋敷。雨秋平本来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今川枫的到来让他多了个帮手。于是,房屋的修筑和枫叶山城城下町的规划被他转手甩给了一脸幽怨的今川枫。

让雨秋平有些意外的是,这次一起过来的家属中,居然还有直江忠平的独子直江成元丸。他把自己的孩子都送来了这里,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坚定自己的立场了。而雨秋殇和雨秋佑虚岁马上就要9岁了,也都被雨秋平安排去给竹中重治和天野景德帮忙。

而情报网的构建,雨秋平自然十分重视。真田昌幸抽掉了军情司几乎所有的忍者和细作,把他们散开到了枫叶山城周围的地域,重点盯防南河内的三好家大军。大和当然也不能放过,毕竟松永久秀这个老狐狸说不准就什么时候窜出来咬雨秋平一口。

与此同时,濑名氏义则在和时间赛跑。他之前努力谈下来的分期付款方式,让他能够在这一个月里保有一定量的流动资金。他立刻利用着这些资金,在北河内设置了多家店铺,开设了银行,并尝试进行各种日用品的贸易,来尽量盈利。

就这样,枫叶山城宛若一个巨大的蜂巢,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工作。每天堺町的货物运到枫叶山城时,就是整个领地最忙碌的时候。蓝翔花掘派人过来取走原料继续生产;雨秋平派人领走粮食,再派发给百姓和军队;今川枫派人来领走建材,分发给正在盖房子的百姓;而濑名氏义则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付给这些堺町商人们等价的报酬。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雨秋平原本悬着的心也逐渐放了下来。常磐备的战斗力一天比一天提高,原本一片废墟的枫叶山城此刻也如同一个巨大的工地一般,已经有了城下町的雏形。濑名氏义的三菱商队虽然因为流动资金一天又一天地流失而有些吃力,但仍在尽可能盈利。虽然由于资金有限,买来的粮食只能支撑过今年,明年上半年的粮食仍然没有着落,但是只要挺过了这个冬天,雨秋家就在北河内站稳了脚跟,一切都还有机会。

而南河内高屋城附近的三好军,似乎也因为有些忌惮雨秋平的2000战兵,而没有采取进攻的措施。毕竟三好义兴和三好三人众的部队在京都合战里损失不小,又在摄津和播磨平乱中耗费了不少精力,现在正在修整,也给了雨秋平喘息之机。

·

然而,一片向好的消息却在11月15日这天戛然而止。

都已经过了下午申时,但是堺町的货物今天依旧没有运到。本来按照约定,午时四刻前货物就必须运达枫叶山城的。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货物运来。”雨秋平站在枫叶山城残破的城楼上,眺望着西南。

“可能是昨日的暴雨阻碍了行程吧。”真田昌幸推测道,“在下这就派出忍者去西南一探究竟。”

“去吧。”雨秋平应了一声后,其实心里还是觉得堺町的商人只是迟到了。毕竟这么大一笔生意,没有道理不做。就算不做,堺町商人应该也会有派人来告知自己原因吧。

然而,第二天,也就是11月16日傍晚,堺町的货物仍然没有送到,这就已经拖欠了两天的货物了。军工司还有正在搭建房屋的百姓,由于原料和建材没有运来,不得不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雨秋平心里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望向堺町的眼神也变得复杂。

11月17日一整天,仍然没有任何货物抵达。而雨秋平的忍者在商道上一路侦查过去,在雨秋家控制的领内,没有任何一队来自堺町的商队正在赶来。

连续三天没有货物送来,枫叶山城内也瞬间流言四起。百姓们无不因为商贸的中断而感到恐慌,连正在若江城训练部队的竹中重治也再三来信,询问是否发生了突然事件。雨秋平自己也是慌得不行,不知道堺町的商人已经连续运货半个月,为何毫无征兆地终止了货运。

11月18日凌晨,军情司的忍者终于打探到了消息,的确是突然事件——三好义贤来了。

·

“三好义贤来了?带了多少人?”雨秋平听到三好义贤的名字后大惊失色,立刻向真田昌幸追问道。

“没有带领阿波众。”真田昌幸已经再三询问过忍者,十分肯定地低声道:“他独身前来。三好长庆和十河一存,正率领着三好家主军进攻围困白地城的长宗我部元亲,阿波众的旗号在十天前在白地城一带出现了,不可能现在来到和泉。”

“独身前来吗?”雨秋平叹了口气,即使三好义贤只有一个人,他仍然为此感到头疼。这个人,就是曾今谋杀主君篡夺阿波;谋杀池田家家主篡夺摄津;又谋杀伪将军足利义荣诱骗联军进攻;再犯天下之大不韪火烧皇宫和京都,葬送联军好局的男人。这样的罪行,足够一个人下十几次地狱都不为过了。但是他的这份狠辣和在黑暗中行事的手腕,足以让每个敌人闻风丧胆。

“对的,宇智波大人冒着巨大风险,亲自和津田宗及接上头了。”真田昌幸压低声音说道,仿佛担心周围都有三好义贤的忍者在偷听:“津田老板说,三好义贤抵达和泉后,就宣布要夺回饭盛山城,拿下雨秋家。河内和泉一带的三好军已经全军集结,一改之前的颓势。堺町的商人担心因为和我们扯上关系,引火烧身,给了三好义贤事后清算他们的理由,匆忙终止了和我们的交易。”

“他们不怕我们以他们违约为由,关闭商路吗?”雨秋平闻言气得不轻,他平生最讨厌言而无信之人。

“三好家估计会在春耕前进军,他们觉得就是殿下要切断商路,也不会耽误太久,马上就会被三好家扫平,所以有恃无恐。”真田昌幸做出了自己的推测,“但是殿下,他们的设想并没有错。”

“我知道。”雨秋平有些无奈地跌坐在榻榻米上,不断地深呼吸,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呼吸却越来越紊乱。

“如果堺町给我们输送的货物中断的话,我们就要大祸临头了。”

如果没有堺町继续运来粮食,雨秋平现在手头的存粮,只能保证军民支撑到11月末左右。而建材中断的话,修到一半的房屋也几乎什么用都没有,百姓们根本无法靠着它们御寒。制造具足和铁炮的原材料缺失的话,常磐备的换装也成了大问题。

根本不用三好家进攻,雨秋家自己就撑不到明年了。如果三好家在雨秋家断粮后进攻,那就不是战斗,而是摧枯拉朽一般地屠杀。

“殿下,派出使者请求堺町继续派送货物吧。”真田昌幸急急地低声道,“不然雨秋家就完蛋了!”

“不可能的,别想了。”雨秋平摇了摇头,无奈地苦笑道:“如果要在雨秋家和三好家之间选边站的话,傻子都会选择人多势众的三好家吧?更何况是那群精明的商人。我们比三好家弱小太多了,他们没理由支持我们。只要不给我们运货,我们就不会不战自溃,枫叶山城也会被三好家夺下。到时候他们再和三好家占领枫叶山城的守将做生意,与和我们做生意又有什么差别?他们又为何要担着被三好家收拾的风险支持我们呢?我们能给他们的好处,三好家都能给,何况堺町还在和泉国的治下。”

第四百三十三章 绝处

“那殿下,现在怎么办?要隐瞒消息吗?”真田昌幸面色紧张地向雨秋平征询意见。

雨秋平犹豫了一下后,摇了摇头,坚定地低声道:“不要隐瞒了,和百姓们还有所有武士足轻直言我们的困境,告诉大家我会想办法的,让大家不要慌乱。”

真田昌幸按照雨秋平的要求,向领内公布消息后,结果却比预想中的要好。民众感激于雨秋平的诚实,之前因为物资短缺的恐慌反而逐渐平静下来,议论和各种谣言也逐渐平息。

“殿下真是大才。”真田昌幸见状感慨不已,“我本以为这种时候一定要严守消息,没想到殿下此举反而收获民心。”

“那是因为我心里没底。”雨秋平惨笑着摊开了手,“要是我有办法解决困境,我肯定会保守消息维持稳定。可是眼下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现在隐瞒了消息,到时候到了月底,粮食不够了,你叫我如何收场?”

·

虽然雨秋平心里明白堺町不可能再给他配送货物,但还是派出使者前去碰碰运气。结果不出他的所料,堺町的商人们虽然对雨秋平表示了十分抱歉,但还是爱莫能助了。

雨秋平于是只能转而求助于山城国和大和国,想要从那里购买粮食。然而,山城国由于之前的京都合战引发的战乱,几乎没有剩下任何存粮。而大和国的松永久秀更是直接禁止了粮食交易,似乎打算狠狠地坑雨秋平一把。雨秋平敢怒不敢言,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求助更远的南近江。近江一向是有名的产粮地,但是今年却不幸遭遇了蝗灾,而由于联军大军过境,更是劫掠了不少粮食,导致现在市面上几乎没有多少便宜的批发粮食销售。钱到不是问题,由于和堺町交易的终止,三菱商队现在不缺钱。但是就算要买,也基本都是零零碎碎几石几石的买,对于枫叶山城周围的数万人简直是杯水车薪。

雨秋平已经下令略微缩减军民的口粮,同时从周围以零售的方式高价收购粮食。但是即使这样,最乐观的估计,粮食也只能支撑到12月5日。

而常磐备的装备问题,此刻也难以得到解决。雨秋平无奈之下,下令从各地收购价格高昂的生铁,停止铁炮的生产,集中全力打造具足。他还把不用肉搏的铁炮手和弓箭手的具足都收了回来,补充给长枪兵。而铁炮手、弓箭手和剩下的长枪兵,则只能穿上之前缴获的劣质竹麻甲、棉甲等具足。

更令局面雪上加霜的,是11月22日的一场雨夹雪。对于没有御寒设施的百姓来说,雨夹雪的破坏力甚至比大雪还要大,气温再次骤降,周围的一些小溪甚至开始结冰。今川枫匆忙下令在城下町四处点起篝火给百姓取暖,但当晚还是有几十个人冻死,更多的人冻伤或者生病。今川枫只好把伤病员和妇孺安排进已经修筑好的房屋里,而让青壮年待在寒冷的木板屋里。为了治疗风寒,枫叶山城内的药物也一下子告急了。之前的交易中,小西隆佐由于库存问题,并没有运来多少药物,现在雨秋家急需的中草药也面临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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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这几天茶饭不思,每日都坐在枫叶山城的一个武家屋敷里苦思冥想解决的方法。常磐备的训练已经暂时停了下来,用来节约出一些口粮,可是这样拖下去总归不是办法。

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雨秋平就只能率领常磐备和家属们从河内国撤退,撤向南近江或者尾浓这些有粮食的地方了。可是枫叶山城周围这50000多灾民能有几个熬过这冬天就不好说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在饥寒交迫中病倒,雨秋平即将弃城而逃的谣言也不胫而走。雨秋平虽然一直派出人去辟谣,但是谣言反而传播地越来越广。雨秋平无奈之下,只得每天早中晚各有一次骑马在城下町巡视,以安民心。

然而,11月24日,更加糟糕的消息接踵而至。

三好义贤在整顿了几天后,率领河内、和泉的近14000三好军集结到南河内高屋城一带。而令雨秋平气恼不已的是松永久秀的反应——他将高屋城边上的信贵山城内的部队撤出了一大半,证明自己没有偷袭高屋城的打算和能力。三好义贤确认后顾无忧后,率领全军北上,进驻到了志纪郡境内,从南边遥遥逼近了若江城。

三好义贤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就下令全军安营扎寨,似乎打算拖到雨秋平粮食吃完,然后再追击雨秋平撤退的部队。

雨秋平匆忙向周围的友邻部队请求援军。然而,足利义辉一口回绝了得罪过他的雨秋平;松永久秀同样拒不发兵;南近江的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和森可成虽然有意支援,但是六角义贤父子却率领余部从甲贺山区里卷土重来,他们只得留下守卫领地。而北近江的浅井长政和尾浓的织田家大军,由于没有足够的存粮,再加上鞭长莫及,自然也是不可能来支援的了。木下秀吉和明智光秀虽然很愿意来援,但是所部多为新兵,实在太过弱小,正在紧急训练。

雨秋平只得临时又动员了4000百姓作为辅兵,保证部队的后勤。可是这4000人又进一步消耗了本就不多的存粮,让濑名氏义好不容易收购的粮食就这样消耗掉了。

而雨秋平的忍者还发现,三好义贤似乎和北河内的诸多小豪族都进行了联系。那些小豪族陆续在岩砦内集结部队,整军备战,对象不明。他们几乎分散在北河内的各个地方,枫叶山城周围也有,若江城周围也有,严重威胁到了枫叶山城和大军补给线的安全,令雨秋家腹背受敌。雨秋平无奈之下,只得从本就捉襟见肘的前线抽调回来了小川佑东和吉岗胜政的两个连,分别守卫枫叶山城和枫叶山城到若江城的补给线。如果这些小豪族们真的纷纷响应三好家起兵,常磐备的这两个连很难应付过来,肯定会顾此失彼。雨秋平多次派出使者,和这些小豪族沟通,请求他们听从自己的指挥,一同抗击三好家——最差也请保持中立。然而,这些小豪族们的回答却都不置可否,似乎已经铁了心要站在人多势众的三好家的一边。

粮草告急,物资中断,枫叶山城残破难守,孤立无援,百姓饥寒交迫人心惶惶,三好家大军压境,内部小豪族随时准备作乱,而常磐备甚至连装备都没有配齐——雨秋家已经彻底陷入了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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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7日,雨秋家召开的评定会议上,各位家臣争执不休。

“殿下,撤退吧,趁居民们还没有陷入混乱,我们有机会把部队还有一切雨秋家的人员全部撤离。”天野景德言辞激烈地要求雨秋平撤退,“不然到时候断粮了,整个北河内陷入混乱,我们就不一定能把家属他们一起带走了。”

“那五万多百姓就不是雨秋家的人了吗?”竹中重治对天野景德的说辞嗤之以鼻,“抛弃枫叶山城,那五万多人怎么办?”

“殿下,切勿妇人之仁。”真田昌幸同样警示道,“若是处理不慎,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可是红叶他在那么多人面前夸下海口,说要永远守护枫叶山城。如果现在弃城而走,岂不是有损十年来挣下的声望。”濑名氏义不忍心看到自己花了这么多钱修缮的城下町直接落入三好家之手,委婉地换了个借口。

“可是我们根本看不到坚守下去的希望了,有任何破局的办法吗?”真田昌幸摇了摇头,摊开手质疑道。

“我们只有唯一一个方法:获得堺町、石山町和畠山殿下的帮助,一切就都还大有可为。”竹中重治一针见血地指出道:“有了堺町、石山町的帮助,我们就有了粮食,有了建材,有了药材也有了军备。有了畠山殿下的帮助,他就可以号令河内豪族协助我们。不仅北河内不用再担心后院起火,我们可以摆脱腹背受敌的窘境,甚至三好家军中的南河内豪族也会动摇。”

“堺町、石山町商人和畠山高政凭什么帮我们?”天野景德冷冷地摇了摇头,无比坚决地沉声道:“堺町商人精明得很,帮助三好家明显比帮助我们利益更大;石山町和本愿寺关系不错,本来就可以舒服贸易,何必招惹我们,节外生枝?畠山高政一心想要掌控河内的权力,这也同样是我们和织田大殿所不允许的。利益上有根本冲突,根本不可能合作。”

“好了,你们都先安静一下。”就在众人争执不下时,沉默不语的雨秋平却忽然起身,“我突然有了想法,你们让我静静。”

随后,他就留下了评定室内的众人,转身快步进入了内室。在场的各位家臣反应过来后,纷纷面面相觑,这场面一时间竟然和织田信长在桶狭间之战前的评定会议有些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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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后,当雨秋平再次出来时,他脸上毅然决然的表情,已经和织田信长当年的表情无二。

“派人通知堺町、石山町的商人还有畠山殿下,就说12月1日,我约他们在堺町北边的城下町见面。”雨秋平对着宇智波青冈沉声吩咐道:“和畠山殿下说,这是他重返河内的唯一机会,不来就要错过了,我甚至会不惜一切代价铲除河内豪族,和畠山家玉石俱焚。和堺町、石山町商人们说,这是他们成为吕不韦的机会,不来就错过了,我甚至会不惜一切代价派人袭击他们商道上的商旅,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在场众人都被雨秋平的一番话给震惊到了,不明白雨秋平这疯狂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那里是三好家的控制区域,很危险。但是那里也是堺町、石山町商人和畠山高政愿意和我见面的唯一地点了,他们肯定不会来枫叶山城的。”雨秋平边说边大踏步地向着屋外走去,朝着龙子和本多忠胜招了招手,示意准备出发,又扭头对呆住的家臣们说道:“放心吧,都请相信我一次。我能守住枫叶山城,我能救活这数万百姓,我甚至能大破三好军。”

雨秋平快步向着天守阁门口走去,接过龙子递来的红叶披肩,把他系在肩膀上。

“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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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路十一年(1568)12月1日,堺町北边城下町的一处寺庙里。畠山高政和堺町的商人众们都如约而至。虽然来到这里和雨秋平私会,有着被三好家忍者发现的风险。可是雨秋平给出的巨大诱惑和那异乎寻常强硬的威胁让他们不敢不来。而雨秋平,则早已在这里等待多时。

他们不知道,他们今天在这里的这次会议,将被载入史册,成为后来全世界历史课本上都要学习的重要一课。

“废话不多说,我也没空耽误大家时间。来这里,是想和大家谈一件事。”雨秋平看到所有人都落座后,毫不客套地直接开口,信心十足地朗声道:

“三权分立!”

第四百三十四章 三权(1)

雨秋平说出了一个日语里完全没有的“新造词汇”后,在座众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雨秋平微微一笑,随后开口解释道:“简而言之,我就是需要你们堺町、石山町的商人们,继续给我运送一切我需要的粮食、建材等货物;还需要畠山殿下号令河内豪族,让他们不再跟随三好家,而是支持雨秋家。”

雨秋平说完这些话后,在座的六个商人还有畠山高政都没有急着反对或是发声。因为他们都明白,雨秋平提出如此荒唐的要求,必定也会给出相应的回报——他们很期待地想看看那个回报究竟是什么,如果不合适再拒绝也不迟。

“我知道这个要求对于你们来说很艰难,甚至来说不切实际。”雨秋平先扭头看向堺町、石山町的商人众,低声道:“对于你们来说,无论是和我雨秋家做生意还是和三好家做生意,利润差别都不大。而雨秋家比三好家弱小太多,支持雨秋家风险太大。你们都是商人,算账水平都很好。所以,我会给你们足够的回报,这些回报值得起你们为了支持雨秋家所冒的风险!请拭目以待!”

“而畠山殿下,”雨秋平说完,又扭头望向畠山高政,“您一向不愿意随波逐流,而是坚持所有人都应该遵守过去的法律纲纪,不会为了世俗利益而有所妥协。为了说服您支持我,我也有所准备,请拭目以待。”

雨秋平说罢,就打了个响指,示意龙子拿上来一张巨大的卷轴,把他缓缓铺开在众人中间。只见卷轴上画着一个巨大的三角形,而在三角形的三个顶点处,则各自用红色墨水写着几个大字:雨秋家、国会和法院。而在这三个名称的下面,则用黑色墨水密密麻麻写了诸多文字。商人们和畠山高政都眯着眼睛看去,却不是很能理解。

“我来给你们解释吧。”雨秋平拍了拍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后低声道:“简而言之,就是我雨秋家,和你们商人众,还有畠山殿下,各自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联合组成一个政府。我们三者在政府的地位时平起平坐的,互相制衡,谁也不能支配谁。然后我们这个组成的政府,就要驱逐三好家,拿下河内还有堺町附近的土地,完成建国。”

众人听完雨秋平的解释,眼神中依旧很是疑惑。雨秋平笑了两下,大家不理解也在他的预料中。于是他和畠山高政告了声抱歉,随后就转向堺町、石山町商人众,打算先给他们解释清楚国会的意思。

“这个国会,是开设给你们堺町、石山町商人众的。不仅是堺町和石山町,近畿的商人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加入这个国会。国会初定有100个名额,每个人最多只能享有一个名额。每次国会要决定什么事情呢,就由这100个人投票决定,少数服从多数,达成最终决议。”

“这个我知道,就和我们的行会差不多。”橘屋又三郎笑着接茬道,“那这个国会是干什么的呢?”

“说出来可能会吓到你们,不过请你们相信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雨秋平顿了顿,望着神色逐渐郑重的商人们,“因为我赋予这个国会的权力,将前所未有的巨大。我也就是靠着这个让步,来说服你们放弃强大的三好家,而冒着危险来支持弱小的雨秋家。”

“国会的第一个权力,是立法。以后雨秋家控制境内大大小小所有的法律,除了军法之外,都由这个由你们商人组成的国会制定!”雨秋平掷地有声地沉声道:“包括税收的法律,关税的法律,贸易的法律,市场建设的法律,大大小小所有法律都由你们来制定和修改!换而言之,如果雨秋家能够从三好家手里拿下堺町,你们每年要交多少税也都由你们自己制定!”

雨秋平此言一出,商人们个个都呆若木鸡地怔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这可是比重臣联席会议还要庞大的权力。

他们都是商人,不会不明白法律有多重要。换而言之,他们可以通过制定或者修改税收法律来自己决定每年收多少税,是否要收关税,是否要收交易税…如果立法的权力掌控在了商人手里,他们完全可以打造一个极度有利于商业发展的国度,而这将是他们这些大商人席卷财富的天堂。

由于武士对商人一贯很是看不起,只是贪图他们的钱财。无论是哪家大名,对商人的法律和制度都颇为苛刻。不仅要缴纳高额的关税和交易税,严重制约了贸易的发展,害得商人束手束脚,对商人的财产和经常征税。堺町因为自治的缘故,受到的限制还算少,可是每年仍然要交给三好家数目不菲的献金,还有各式各样的税收。

但是如果雨秋家控制境内的法律由商人制定的话,想收多少税可就都是他们自己说了算的!这可是天大的权力啊!

“这是真的吗?”末吉孙四郎第一个沉不住气了,有些兴奋地问道,“治部殿下是认真的吗?”

“我刚才说过,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雨秋平朝他点了点头,“也请不要打断我,国会的权力还没说完呢?”

“还没完?”这下子,连今井宗久和津田宗及两个老谋深算的商人也没忍住,吃惊地叫了出来。

“没错。你们国会的另一个重大权力,就是批准雨秋家的预算。”雨秋平顿了顿,换了一个说法解释道:“雨秋家在每个季度开始前,都要把这个季度计算要花的钱申报给你们进行审核。如果你们对这个预算不满意的话,可以不把钱批给雨秋家。换而言之,雨秋家的国库,交给你们来掌控!”

商人们闻言再次瞪大了眼睛,惊愕地连话都要说出来了。国库对一家有多么重要,不需要再多解释了啊!

“这两个只是最重要的权力,还有许多细枝末节的,都写在这里了。”雨秋平指了指国会下面的那密密麻麻的黑字低声道。商人们缓过神来后,立刻饿虎扑食一般地凑到了那个卷轴边上,有手指点着字,一个一个地看去。他们越往下看,脸上的惊愕之情也就越是夸张。到最后,每个人都已经是满脸大汗。

“这真的是真的吗?”末吉孙四郎虽然之前已经问过一次,雨秋平也给过了他答复,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再问道:“自天照大神起,还从来没有武家公卿赋予过我们这些草民这么多权力啊!如果不是亲耳所听,亲眼所见,我跟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啊!殿下不是骗我们的吧!”

“不是。”雨秋平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瞒你们说,我以前也是个算账的,精明得很。我不会平白无故地给你们这么多权力,这是等价交换。现在三好家比雨秋家强大太多,你们只要停止输送货物,雨秋家就是死路一条。为了争取你们放弃强大的三好家,冒着巨大的危险来支持雨秋家,我必须做出足够的让步。”

雨秋平边说边指了指国会下面林林总总的条款,低声道:“而这,就是我给你们的让步。”

商人们经历了最初的惊愕后,此刻也逐渐缓过神来。虽然大家还是难以想象到手的权力,但是都是一方豪商的他们,也算是有些涵养,不至于一直惊讶下去。今井宗久深呼吸了几下后,低声向雨秋平询问道:“殿下给我们这么好的条件,需要我们干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要你们继续给我输送货物。”雨秋平淡淡地低声道,“保证常磐备不断粮,保证百姓们不会冻死病死,保证常磐备的军备。毕竟,如果你们愿意加入这个国会,你们和雨秋家就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了。如果我打不过三好家,一切都是百搭,给你们的权力也都无法落实,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可是三好实休殿下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就是不让我们再给枫叶山城输送物资。”长谷川宗仁有些后怕地低声道,“石山町还好,不受太大影响,但是我们堺町毕竟还是被三好家所控制着,万一惹了实休殿下不快,岂不是自取灭亡?”

“我明白,但是你们也都是混了这么久的商人了,想出办法偷偷把商品运出来也不是难事吧。”雨秋平笑着用手指敲了敲地板,低声道:“而且这本来就是有着巨大风险的事情。如果没有那么大的风险,我也不会给你们这么多的利益,天上不会掉馅饼的。”

雨秋平的话说的已经很清楚了:堺町的商人们如果选择支持三好家,那就不会冒任何风险,他们只要停止向雨秋平送货,雨秋家就会不战自溃,但是这样获得的利益也十分有限。雨秋家如果不能给出比三好家多很多的好处的话,商人还是会选择跟稳妥的三好家。

而雨秋平现在为了争取他们的支持,将大量的权力让步给了他们。如果他们选择支持雨秋家,就可以获得立法、掌控财政的权力,这对于每一个商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权力啊。但是这也意味着和雨秋平成为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旦雨秋平失败了,他们商人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六个商人也都是游走商海多年的老手了,此刻却一个个满头大汗,面色天人交战,纠结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眼前摆着这么大块肥肉,不吃下去实在难受。但是风险,却有可能让他们倾家荡产。

“我曾听一位了不起的人说过,”雨秋平看到商人们犹豫了许久,也下不定决心后,悠悠地开口道:“一旦有了适当的利润,商人们就会大胆起来。有五成的利润,就铤而走险。有了十成的利润,就敢践踏一切法令。有三十成的利润,就敢于犯下一切罪行,甚至冒着被砍头的风险。”

“眼下摆在你们面前的利润,可能有一百成甚至更多。诸位老板们,难道还要犹豫不决吗?”

雨秋平的这句话,仿佛一颗火星一般,点燃了如同干柴的商人们所有的热情。他们终于不再犹豫,而是一个接一个兴奋地抬起了头,等待着雨秋平接下来的话。因为任由雨秋平说得天花乱坠,都有可能是空头支票。毕竟他此刻濒临绝境,很有可能是什么都不管的殊死一搏。如果他给不出足够的保证的话,一切都无从谈起。

他们刚才的兴奋,只不过是作为商人捕捉商机的本能。但是这个商机究竟靠不靠谱,就不一定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三权(2)

“那殿下,这100人国会的名额该如何分配?”今井宗久见雨秋平没有继续开口,为了避免尴尬,就先开口问道。

“竞标。”雨秋平轻笑了一声,随后挑了挑眉毛道;“以5000贯为底价,面向堺町、石山町还有全近畿的商人,竞标。”

雨秋平此言一出,在座的商人们立刻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明白,这样权力巨大的议员席位,如果他的权力真正能够得到保障,每一个大商人都会趋之若鹜。打个比方,如果堺町的商人心疼钱没有去拍席位,被石山町的商人占据了多数。那到时候他们制定的一系列放开石山町贸易限制的法律,又制定了给堺町加重税的法律,那么堺町就直接被整垮了。

5000贯对于大商人们,不是什么拿不出来的钱。这100个席位,毫无悬念地都会被拍卖出去。雨秋平能够一口气捞到50万贯,甚至更多。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雨秋平能给出足够的保障的情况下,空头支票是不会有吸引力的。

“殿下,这位免有些太过分了吧。”末吉孙四郎毫不畏惧得罪雨秋平,直接开口抗议道:“到时候殿下把这笔钱全部交给濑名老板,三菱商队就一举成为近畿最大的商队。”

“你们放心,这笔钱不会交给三菱商队,而是充归雨秋家的国库。以后三菱商队归三菱商队,雨秋家的国库归国库。”雨秋平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这些商人:“这些国库的财政预算,是由你们掌控的。这些钱,也不会拿到枫叶山城,而是储藏在堺町。到头来,怎么花这笔钱,还是你们说了算。雨秋家想用这笔钱,必须向你们身前预算批准。如果雨秋家想要强抢,你们直接带着堺町的这笔钱出海或者南下转投三好家都没问题。”

雨秋平此言一出,众人立刻眼前一亮,纷纷举起手来表示愿意掏5000贯买下席位。反正举手归举手,钱也不用立刻给,就算雨秋平是要忽悠他们也无所谓。

“你们放心,你们6个的席位肯定是有保证的。毕竟我还要靠你们回去做其他商人的工作,动员他们来竞拍呢。”雨秋平拍了拍手,哈哈大笑道,“那么我作为雨秋家的政府,要向你们六个人组成的临时国会提出第一个预算申请了。我打算话20万贯左右向你们购买粮食、建材、药物、军备的原料,不知道准不准啊?”

“准准准,这个自然准。”津田宗及忙不迭地点头道,其他几个商人也都笑着点头,但是心里却还是有些发虚——毕竟雨秋平说到这里,也都没有给出务实的保证。

“那就请尽快发货吧,枫叶山城那里已经要撑不下去了。”雨秋平立刻低声要求道。

“这是自然,殿下。”今井宗久点了点头后,见雨秋平还是不肯给出保证,只好硬着头皮低声道,“不过在下还有一个疑问。殿下如何保证今日说的话一定会算数呢?又如何保证我们国会的权力一直不变呢?万一殿下靠着我们击败了三好家,然后翻脸不认人,发兵把我们剿灭了,那我们岂不是白白做了嫁衣,有苦说不出。”

“至于如何保证你们权力的事情,我后面会早说,先不着急,保证让你们满意。”雨秋平点了点头,却把商人们的心给吊了起来。他随后望向了畠山高政,“畠山殿下,接下来在下要给您讲法院的事情。这个法院,由您来负责。”

·

“你把我当成和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一样的人吗?以为靠着一点蝇头小利就能收买我吗?”殊不知,畠山高政和那些商人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忍了许久的他看到雨秋平转过身来后,对着雨秋平劈头盖脸地一顿痛骂:“我绝不会为了利益就去给我的守护代当家臣!你这些三权分立是什么东西,幕府法纪是你这样随便篡改的吗?岂可把武家的权力交给商人?”

“畠山殿下请息怒。”如果是之前的雨秋平,肯定就要和畠山高政吵起来了。可是他现在已经了解了畠山高政,知道他是一个有原则、有抱负、有善心的好人,故而没有跟他争吵:“无论如何,先请殿下听在下说完,然后再骂也不迟啊!”

“切。”畠山高政冷哼了一声,一甩袖袍,扭过头去,一副不屑的模样。不过雨秋平明白,畠山高政这个姿态就说明他已经愿意听雨秋平说下去了。

“首先要声明地一点是,畠山殿下绝对不是雨秋家的家臣,雨秋家和法院是平起平坐的两个独立个体。甚至为你设定的职位——大法官,要比在下的雨秋家的家督这一职位更加高贵。因为他是终身制的,不可撤换。只要您还在,就会一直担当这一职务。”

“至于法院有什么权力,我也基本都写在这里了。”雨秋平边说边指了指卷轴上的字,可是畠山高政却没有看过来。雨秋平苦笑了一下,只得自己给畠山高政解释:“首先,您拥有和国会立法权相对的司法权。也就是说,法院拥有的是审判权。国会制定的法律在判案时具体如何运用,都由您来负责。”

“雨秋家现在已经有了成熟的法官系统,每个村落地都有下派法官。我到时候会把整套体制都移交给您。并且,您还可以任命各个郡的郡法官,作为您的下属。”

雨秋平之所以愿意把法院这个事物交给畠山高政,就是看中了他的食古不化。这样一个坚定原则的老顽固来当法官,一定可以保证公平公正不受利益左右吧。而他的那帮同样冥顽不化的下属,也刚好拿来当法官用。

“村里的法官负责辖区内的各种基本案件。而如果诉讼人对这一结果不满意的话,可以申请上诉到郡里的法官,进行第二次审判。如果还是不满意的话,就会亲自来到您这里进行最终审判。”

“而整个法院系统的考评和任命规则,也都由您来制定。如果您对这方面不熟悉的话,我可以让我原来的下属天野景德先辅助您把这些弄好。”

“而法院还拥有者其他重要的权力。如果您认为国会制定的法律违宪,可以宣布他不合法,让国会重新修订。”说到这里,雨秋平忽然发现自己还没有介绍宪法,匆忙转向商人们,再次开口道:“对了!在国会的100人名单确定下来后,你们需要先修订雨秋家的宪法!”

“宪法是什么?”津田宗及自然不理解这个日语里没有出现过的词汇,诧异地问道。

“就是国家的根本大法,规定了国家的一些根本制度。比如雨秋家有哪些权限,国会有哪些权限,法院有哪些权限,这些涉及政治制度的法律。”雨秋平边说边指了指摊在他们面前的卷轴,“卷轴上写的这些就是基础。这部法律不涉及具体细枝末节的那些税收啊,贸易啊什么的,都是宏观层面上的规则。他是所有法律的基础,你们之后制定的所有法律不能和这部宪法所违背,否则就可以被法院判处违宪。”

雨秋平顿了顿,再次望向畠山高政,“除此之外,您还可以对每一个国会议员或者雨秋家的人员发起调查。如果发现他们有违背法律的行为并找到证据,就可以要求罢免他们。”

此言一出,那几个商人们倒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看来雨秋平给畠山高政的权力同样不小,不过这个老头子不知道为什么,始终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

·

雨秋平叹了口气,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说法方式不大好。有道是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畠山高政和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不一样,想要劝说他接受这个体制,自然要换一种方法。

还没等雨秋平开口,畠山高政就已经气恼地怒斥道:“够了!够了!你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把武家的权力拆成三份,武士居然要和商人平起平坐,武家还有什么尊严可言?真是胡闹!你把幕府的法纪都丢到哪里去了?”

“殿下又是在胡闹些什么?殿下难道不知道,这是结束治乱循环的唯一方法了吗?”雨秋平索性强硬地反骂了回去,倒是把畠山高政给震住了,随后立刻趁势追击道:“殿下一直说,如果天下所有人都遵守法律纲纪,就不会再有乱臣贼子!那么我现在让殿下主管法律体系,惩处所有不遵法纪的人,不就是在实践殿下所说的目标吗?”

“我要遵守的是幕府法纪,你想让大家遵守的,是那些商人制定的法律,有可能吗?你打算让天下武家耻笑我畠山高政吗?”畠山高政愤怒地大吼道,“你在搞什么东西啊?”

“为了结束治乱循环,畠山殿下不是从来都不识时务吗?那现在怎么为了自己的名声,倒是瞻前顾后起来了?”雨秋平一句话把畠山高政给噎得说不出话来,“殿下说过,如果所有人心里都只有利益,视法律纲纪如无物,只想着用暴力取得权柄,那么天下永远不会安宁。而在下,就在探索一条不一样的路。”雨秋平指了指卷轴上法官那两个字,义正言辞地说道:“制定一套全新的法律,让法官和执法者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让您这样一位秉公无私,不识时务的人来担任法官。即使多么位高权重的雨秋家武士,也无法靠着利益或者威胁来改变法律。即使是我,雨秋家家主违法,也要受到您的审判!为法律竖立权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让所有人都遵守法律。等到雨秋家的势力越做越大,我们就可以把这套制度推广到全天下。到时候全天下所有人不就都要遵守法律,再也不会有违抗法律擅动刀兵的人了。”

畠山高政听完雨秋平的高谈阔论后,似乎微微有些动容,低声询问道:“你是想说,让我来担任这法官,让司法分立出去,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从而保证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逃脱司法的审判。”

“正是如此。”雨秋平点了点头道,“以往那些强权大名擅动刀兵、攻城略地时,根本没有法律能约束到他们。因为在强权面前,法律一无是处。而我这套体制,就是要让法律不受强权的影响,依旧可以公正审判。殿下之前担心的治乱循环,不就是幕府法纪不能约束到争权夺利的强势大名吗?殿下努力遵守法纪,渴望回到过去,却始终不得。但是如果按照我的这套体制,建立一套全新的法纪体系,保证法律的独立和权威,连我雨秋家家主也要受到您的调查,法律不就可以约束所有人,那么您所期望的盛世不就到来了?”

“话是如此,但是你只不过是为了对抗三好家而寻求畠山家的帮助,才会这样承诺的。”畠山高政不屑地冷哼道。“等到你击败了三好家,大权在握的时候,我不信你还会把立法权和司法权放在商人和我的手上,法律依旧会被强权所干扰。”

“也就是说,如果我能给出一套体制,保证我不无法侵犯国会和法院的权力,您就愿意和我们合作是吗?”雨秋平挑了挑眉毛,微笑着问道。

“你先说说看吧。”畠山高政却没有轻易给出承诺,而是冷笑着低声道。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三权(3)

“为了保证你们的权力不受侵犯,我准备了三个措施。”雨秋平伸出了三根手指头,当着众人的面,先放下了第一根。

“首先,我会以我雨秋平的名声为担保,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对着神佛发出断子绝孙的毒誓,保证誓死不侵犯你们的权力。”雨秋平坚定地低声道。对于雨秋平这样的无神论者来说,发发毒誓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不过对于迷信的古代人来说,毒誓还真的有些约束力。

“第二个措施,就是从我们制度本身出发。”雨秋平放下第二根手指,同时指了指卷轴上的三角形,“就像我刚刚承诺畠山殿下所说的,让司法不受强权干扰一样。我设置的这套体制,实际上是行政权、立法权和司法权的分立。雨秋家、国会、法院之间相互制衡,平起平坐。”

“首先我来说雨秋家。”雨秋平点了点三角形最靠上面的一个点,“雨秋家也就是我现在的这套体制,他拥有行政权。日常领地内所有的事物都由我的班子来处理,比如水利兴修、派人收税或者是军队的训练和出征。”

“而代表行政权的雨秋家和代表立法权的国会之间是如何制衡的呢?”雨秋平用手指了指雨秋家那个顶点和国会那个顶点之间的连线,拖长了音调后开口解释道:“雨秋家每个季度之前申请的预算,是要交给国会审批的。如果国会认为雨秋家花钱太多或者不合理,可以不予通过,那么雨秋家就无钱可用,只能再次制定符合国会要求的预算。”

“而国会制定的宪法等各种法律,都要交给雨秋家审核。你们制定或者修改一条法律,都需要半数以上表决通过。但是如果雨秋家审核不通过你们制定的法律,你们就需要再次制定。而这一次,就需要三分之二以上的人投票支持才能制定法律。相对的,如果你们以三分之二的多数制定了一条法律,雨秋家是没有权力驳回的,立刻生效。”

“那么殿下,我们国会都是商人,要是我们全票通过了一个不准向商人收税的法令,殿下也会让他通过吗?”小西隆佐敏锐地察觉出这里面的漏洞,开口提问道。

“自然会啊,我这里不是说的很明白。到时候你们也要把我现在说的规则写进宪法里,无人可以违背。”雨秋平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道,“不过收不上税,也就意味着雨秋家的国库没有收入。到时候连军备都维持不了,敌人打过来我也只能束手投降了。国会和雨秋家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雨秋家不在了,你觉得其他大名会继续允许你们商人掌控立法权吗?”

雨秋平的一席话说到了点子上,小西隆佐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而雨秋家和法院之间,同样存在着制衡。”雨秋平再次望向畠山高政,“除了第一批郡的法官全部交给您来任命外,剩下的其他法官都是由雨秋家任命的。不过这些法官任命之后,雨秋家不能再撤他们的职务或是干涉升迁,一切升降职务都由您,也就是大法官来负责。法院包括审判、人员考核等在内的一切内部事务,雨秋家不得干涉。”

“而法院,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如果发现雨秋家内有人员违法,可以对他进行调查。如果确有其事,掌握到了确凿证据,就可以不通过我把他罢免。”雨秋平朝着畠山高政点了点头道,“这是我为了维护您的法院独立所设置的制度。”

“你们法院和国会之间,同样互相制衡。”雨秋平随后环顾了在座七人,“国会可以制定法律,但是在审判时如何使用这条法律,却由法院负责。同样,如果法院调查证明有国会议员违法,同样可以罢免他。而国会制定的新法律如果和宪法有违背,法院也可以宣布其无效。”

“而法院的预算,同样掌握在国会手上,作为国会对法院的制衡措施。”雨秋平看到商人们担忧的眼神后,笑着向他们保证道。

“那如果如何使用法律是法官负责的,我们立法还有什么作用,不是都由他说了算吗?”末吉孙四郎似乎总能抓住雨秋平话里的漏洞,再次发问道。

“不不不。法官有权解释法律,指的是在法律条文表述含糊不清的时候。如果你们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就不需要担心这些事情。”雨秋平微笑着答道,“而且请你们相信畠山殿下的人品,他绝对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颠倒是非的人。”

“那国会设置在哪里呢?既然要表决,肯定要有一个议事场所吧。”津田宗及提问道。

“这个现在不着急,毕竟在我击败三好家之前,你们还不能明面上和我联系。”雨秋平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着急。

“殿下,草民还有一个问题?”老道的今井宗久似乎觉得雨秋平的阐述仍然不够清楚,“那我们这国会议员的席位,也和法官一样是永久的吗?”

“这个不归我管,你们可以自己制定。”雨秋平摆了摆手道,“蛋糕就那么点,不够分的。如果你们制定成永久世袭,肯定会有诸多商人同僚不同意的吧。我建议还是每隔几年重新竞拍一次,或者是你们制定新的选举办法来选出议员。”

“多谢殿下指点。”今井宗久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担忧地低声道:“只是殿下…如此制衡,仅仅是权力上彼此交错。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不妨直说?”雨秋平望着今井宗久鼓励道。

“可是殿下手里握有常磐备啊…草民等人又岂敢造次?万一惹了殿下不快,殿下想要收回我们的权力,仍然是轻而易举。只要常磐备开到堺町,我们就只能俯首听命了。”

“怎么?你信不过我的毒誓?”雨秋平微微一笑,朝着今井宗久挑了挑眉毛。

“不不不!草民岂敢!”今井宗久闻言连连摇头,随后有些试探性地低声道:“殿下向来有着说到做到的好名声,草民自然不敢怀疑。就怕殿下周围有人看不惯国会的巨大权力,派出军队行动啊。”

“不是都答应你们把国库设立在堺町了吗?万一我真的要对你们出兵,你们直接卷走雨秋家所有的国库钱财,逃到三好家或者是投奔其他家都可以啊,雨秋家不就形同自杀吗?”雨秋平再次开口问道。

“可是堺町也是我们的根本啊!离开了堺町,我们这些草民也都是无家可归了啊。不到万不得已,我们都不愿意如此行事的啊。”今井宗久再次哭丧着脸答道。

“你说的没错。”出乎商人和畠山高政意料的是,雨秋平居然没有否认,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所以为了保证国会和法院的独立,我还准备了第三个措施。”

雨秋平清了清嗓子,大大方方地坐直了,对着在座的七人沉声道:

“长子雨秋殇,送去法院作为人质。次子雨秋佑,送去国会作为人质。”

雨秋平看都不看错愕的众人一眼,自顾自地开口追问道:“怎么样,这第三个措施,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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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草民岂敢!万一两位公子有了什么闪失,我们哪里担得起啊!”小西隆佐闻言立刻脸色惨白,“殿下已经赐予了如此恩典,我们怎敢要少主当人质啊!”

“我说了,你们的权力不是我赏赐给你们的,是等价交换。”雨秋平掷地有声地对着商人们和畠山高政说道:“雨秋家现在处于生死存亡的边缘。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就已经是死路一条。为了劝说你们不支持强大的三好家而来支持我,必须要给你们所承担的风险相应的回报。如果我不做出这么大的让步,你们根本不会考虑和我合作,而是去支持三好家了。”

“同样,我把我的儿子送去你们这里当人质,也是向你们保证我的诚意。”雨秋平说到这里,不仅叹了口气。

他其实是非常舍不得两个孩子的,在出发前,他曾把他的计划和今川枫,雨秋殇、雨秋佑两兄弟坦白过,询问他们愿不愿意去做人质。如果他们反对的话,雨秋平绝对不会坚持。出乎他意料的是,两兄弟几乎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今川枫也没有表示反对。

“他们是武家子弟,是该为自己的家族做出贡献了。”今川枫当时在良久的沉默后,是这样说的,“一味地宠着他们护着他们只会害了他们,是该让他们接触些事情了。”

“爸爸不必为我担心,我没有为雨秋家而活。我做出这样的选择,完全是出于我自己的角度。”雨秋殇也这样回答雨秋平,“大家都为了胜利而奋斗,我帮不上什么忙,如果作为人质能够助大家一臂之力,那真是我的荣幸。”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害怕呢!反正爸爸绝对不会违约的,那我也不会有危险的对不对!而且去了哪里,天野师傅就管不到我啦,不用每天都学功课了!”雨秋佑看出了雨秋平的愧疚,笑嘻嘻地打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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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诚意够了。”商人们还没有做出反应,畠山高政先是表态道:“如果是为了结束治乱循环,哪怕是牺牲一切我也不在乎。我决定相助你了,河内守护代,雨秋治部。”

“多谢殿下。”雨秋平十分感激地一礼,随后又把目光投向了商人们。他们彼此之间交换了一下眼神后,齐齐地向雨秋平点了点头。但是,今井宗久还是忍不住出声道:“殿下此时说得倒是很好,但若是织田殿下怪罪下来,治部殿下该何去何从?”

“我会派人去说服主公的。兵凶战危,如果没有你们相助,雨秋家根本撑不下去。事已至此,主公必定不会拒绝。”雨秋平不假思索,十分坚定地承诺道,“而且就算主公事后反悔,我也保证会和你们站在统一战线上。”

在看到众人没有再提问后,雨秋平继续开口道:“那行。还请畠山殿下这就派人号召河内豪族助我一臂之力,也请堺町、石山町的诸位立刻给我输送货物吧。”雨秋平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道,“等到击败了三好家,夺下了堺町,我们就公开我们的协议,我也会把我的两个儿子送到你们这里来。”

“可是即使如此,殿下和三好家之间恐怕差距仍然不小。”津田宗及有些担忧地低声道,“不需要从长计议吗?我们可以供应殿下足够的粮草,殿下不必急着决战。”

“决不决战,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啊。”

第四百三十七章 充子

昭广二十六年,即公元1948年,在江户浅草发生了一起谋杀和自杀未遂案件。在江户浅草一家小吃店工作的已婚女子——浦和充子养育有三个女儿。因丈夫嗜赌成性、不务正业而对生活深感无望,前途渺茫的充子决定带着三个孩子一死了之。昭广二十六年4月6日晚上,充子让三个女儿(分别为8岁、4岁和2岁)喝下掺有杀鼠剂的鱼汤,随后将昏迷的三个女儿卡脖绞杀致死。事毕,充子本人亦喝下一碗鱼汤以自杀,但因杀鼠剂并非致命毒药而未遂。于是,充子到当地警察局投案自首。当地检察机关以杀人罪起诉充子,江户地方法院随即受理此案,担任此起刑事案件审判长的是该院牛山毅等法官。三个月后的7月2日,浦和地方法院对以杀人罪被起诉的充子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期执行三年。对此判决,当地检察机关并未抗诉,因而充子杀人案可以说至此已正式结案。

然而,国会的法务委员会却认为本案法院量刑过轻,于是就传唤了主审法官牛山毅,法院各要员,以及当事人浦和充子和浦和充子的丈夫等案件有关人员,进行调查。国会进行调查的名义是《宪法》修正案中赋予国会的“国政调查权”,即“国会可以调查国政,并得为此要求证人出席作证或提出证言及记录”。再经过了历时数周的调查后,国会作出报告,报告中认定本案中以牛山毅为首的法院工作人员,在审判时没能秉持法律的公正性,过多地考虑了人情方面的事项,因而对浦和充子量刑过轻。

不过,国会的调查却招致了法律界的强烈抗议。他们决心捍卫法院的独立权,坚决不能让国会的手伸到法院里。时任最高法院大法官水原子光在新闻发布会上痛心疾首地控诉国会立法权对司法权的侵略,“如果法院的审判都需要国会来判定对错,那法院的独立和司法权对立法权的制约岂不是荡然无存?”

以“浦和充子一案”为契机,国家社会上下为了“国政调查权”中“独立权能说”和“辅助权能说”这两种学说的争端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大讨论持续数月,直到当时在上海中学任职的一位知名法律学者畠山政明在发布会上发表了那著名的声明后,社会舆论才逐渐走向法院一方。

“在将近400年以前,我的祖上畠山先生和另外几位了不起的先贤,在堺町定下了三权分立的制度。之后的这几百年以来,我们的国家之所以没有遭遇大的动乱,靠的就是政府、国会和法院的互相制约,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任意妄为,也就避免了倒行逆施的危险。”

“虽然我不知道国会这次调查到底是出于好心,还是别有图谋,但这事实上就是在侵害法院的权威,破坏我们的制度,在开历史的倒车。如果我们不能在源头上把它遏制的话,之后的发展难以想象。难道你们想看到一个同时控制立法权和司法权的庞然大物诞生吗?难道你们想回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乾纲独断的时代吗?难道你们想回到数百年乃至千余年之前,那治乱循环永远不得终结的时代吗?你们这样做,对得起那些为了三权分立而耗尽精力的先贤,对得起开创这一切的的雨秋红叶吗?”

·

而他口中的雨秋红叶,此刻正从堺町飞速赶回枫叶山城。因为他明白,三权分立什么的策划得千好百好都没用,一切都建立在他要击败三好家,夺下堺町,保证这里商人的安全这一基础上。

今井宗久他们已经策划出了给雨秋平输送物资的路线——堺町的商队会通过本愿寺领地内的石山御坊,然后抵达枫叶山城,而不是走若江城一线,以此来避开三好义贤的耳目。经过他们的沟通和协调,本愿寺愿意给无冤无仇的雨秋平行个方便,来对付和他们有仇的三好家。

而畠山高政也承诺,在返回手取城后,立刻派出亲信去通知河内的各个小豪族,自己也会振臂一呼,号召河内豪族们团结起来把三好家赶出去。而他本人,则还愿意帮雨秋平一个忙:他会再次集结纪伊的根来众,从南面威胁和泉国的岸和田城,来给三好家施加压力。

“您不需要做这么多的。”雨秋平当时在得到畠山高政的承诺后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次毕竟也不是遂了您的心意,没有让畠山家入住河内,没有恢复旧有的体制,而是要用崭新的体制去取代。”

“只要你有心让全天下再次回归纲纪之下,”畠山高政没有和雨秋平多话,只是淡淡而坚定地道:“我就奉陪到底。”

·

雨秋平抵达枫叶山城后,等待已久的属下们立刻就迎了上来。不过,还没等他们开口,雨秋平脸上的笑容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么夸张的计划,殿下居然真的成功了?”竹中重治用几乎难以想象的语气感慨道,“把权力分成三份,还有一份交给商人。这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举措。殿下这样的离经叛道之举,恐怕连织田大殿都比不上啊。”

“那殿下未来是如何打算的?”天野景德阴沉着脸追问道:“让出去的权力该如何收回来?商人和畠山家尝到了甜头,是不会轻易让步的。殿下此举,还是太过草率。”

“一切都是为了雨秋家和这几万百姓的命啊,我们四面楚歌,这也是被逼无奈。”雨秋平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他在心里,其实对这套制度还保有着相当的期待,说不定能够创作奇迹。但是在和这些思想传统的手下交流时,他却只能表现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如果不和堺町、石山町的商人合作,我们连12月都挺不过去,就别提什么未来了。”

“红叶说的是。”濑名氏义却对雨秋平的做法十分拥护,“这下子好,我们连钱都不用付了,直接赊账等到有了国库再还。现在三菱商队的钱都可以拿去做生意了!”

“可是殿下,即使如此,面对三好家,我们仍然处于劣势。”竹中重治面色凝重地对雨秋平嘱咐道,“我们现在仅仅是避免了因为断粮而陷入危机。但是如果没有援军的话,三好家对于我们还是有将近一倍的兵力优势。”

“等到三好家军中的南河内豪族退出部队时,三好军就要少掉一成。而等到畠山殿下的根来众逼近岸和田城时,他们又要少掉一成。”雨秋平说到这里,转过头来坏笑了一下,“再说,我也不是一点援军都没有啊。”

“那殿下,织田大殿那里您打算怎么交代?”天野景德再次开口提醒道,“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还将雨秋家的权力让渡给其他人,可能会让织田大殿非常不快啊。”

“我已经派人和主公解释了。我这也是为了守住枫叶山城不得已而为之的,一切都是为了织田家的大业。”雨秋平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主公那里想必也能够理解吧。如果不能理解,他倒是派援军来啊!”

·

12月3日,堺町的货物陆续运到了枫叶山城。津田宗及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亲自带队前来。大量的粮食、建材、药材、军械原料整车整车地开进枫叶山城城下町,数目甚至超过了此前数次的总和。

由于往枫叶山城运输货物有着被三好家发现的风险,津田宗及尽量每一次都运尽可能多的货物过来,以免夜长梦多。

得到原料后,已经停工半月的枫叶山城再次行动起来。百姓们赶着修房子,希望能够在最冷的天气到来前修建好御寒的房屋。草药及时送到,枫叶山城的疾病也得到遏制。而粮食的抵达,也让只剩下2天口粮的枫叶山城和常磐备长出了一口气。蓝翔花掘的军工司也加班加点地开始打造具足、铁炮和长枪,常磐备停止数日的训练也再度开始。

而当天下午,饭盛山城东北的一处丘陵上,雨秋平冒雪等在旷野里。不多时,视线的尽头就开始出现了隐约的黑点。再过一会儿,就可以看到将近3000人的军队,从白茫茫的雪中出现,领头二人,正是木下秀吉和明智光秀。他们率领着的,正是织田家留守京都的人马。

“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等到你们了。”雨秋平看到他们两个到来后,立刻上前给他们一人一个熊抱,“你们要是不来,我估计就只能灰溜溜地撤走了。”

然而,被雨秋平拥抱后,明智光秀却是十分尴尬地脸色一红,把雨秋平微微推开了一点道:“我们是友军,红叶又是我的朋友,理应守望相助。”明智光秀的表现让雨秋平心里暗自奇怪,莫非这违反了礼节吗?武士之间给个拥抱不是挺正常的?还是明智光秀对礼节看得格外得重。

木下秀吉倒是毫不在意,还十分兴奋地在雨秋平背上拍了拍:“嘿嘿,咱们都是被主公丢在近畿的可怜人啊!我们不互相扶持,这日子怎么过啊?等哪天我们京都被人打了,红叶你也一定要过来救援啊!”

这两个人的表现,果然是一个城里人加上一个乡下人啊,织田信长所言非虚啊。

“你们来支援我,经过公方殿的同意了吗?”雨秋平看了一眼木下秀吉和明智光秀,明知故问道。

“自然是没有啊。”木下秀吉干笑了几声道,“那将军打定主意见死不救了,我可不听他的。红叶都抗命两次了,我怎么说也不能落下太多啊!”

“不过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否则公方殿可能会把势力渗透到我们控制的区域内,那就麻烦大了。”木下秀吉还不忘补充了一句。

“那当然,我难道还愿意留你很久不成?”雨秋平闻言哈哈大笑道,“你在我这里吃我的,用我的,我本来手头就不宽裕,巴不得打完仗把你赶紧打发回去呢!”

第四百三十八章 怀疑

12月4日,织田家在京都的留守部队增援枫叶山城的消息,传到了正在高屋城坐镇指挥的三好义贤耳朵里。

“雨秋红叶把粮草的问题解决了?”他听到消息后,十分意外地对手下问道,“本来他这几天就要断粮了,居然还有粮草供给友军?”

“启禀殿下,在下也不清楚。”三好义贤手下的忍者首领十分费解地低声道,“饭盛山城周围戒备严密,我们无法潜入一探究竟。”

“难道堺町、石山町的商人又开始给他们供货了?”三好政康沉吟了片刻后,提出了一个假设,“需不需要再派人去敲打一下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啊。”

“堺町绝无可能。”三好义贤闻言摇了摇头,十分笃定地低声道:“石山町的商人倒是有可能。但是石山町向来很少和其他大名进行贸易往来,而且石山町的粮食贸易体量比堺町小不少,就算石山町在和饭盛山城贸易,也支撑不了这么多人的口粮。雨秋红叶肯定是从其他渠道搞到了粮食。”

“实休为何觉得堺町绝无可能?”三好长逸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也没有个所以然,于是开口问道。

“因为我是商人,我明白他们心里的算盘。”三好义贤轻蔑地冷哼了一声,“那些商人唯利是图,心里的账本算得可清楚。该支持三好家还是雨秋家,几乎是毫无疑问的。支持三好家,他们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只需要停止给饭盛山城供货,就可以保证雨秋家不战自溃,三好家必胜无疑。而等到三好家占领了饭盛山城后,同样要和他们进行贸易,他们也不亏。而如果支持雨秋家,他们不仅要自掏腰包给雨秋红叶供应粮草等物资保证他们不断粮。即使如此,雨秋家能不能打赢我们也还不好说,风险巨大。而事后呢,雨秋家能比我们多给他们什么好处?顶多就是朝他们买货物的时候多付点钱吧。”

“雨秋家能给他们的好处,我们三好家一样能给。而我们三好家的赢面比雨秋家大多了,支持我们还不需要冒着风险付出代价。那些精明的商人,又怎么会做不出选择呢?”

三好义贤的话说服了在场的三好三人众,岩成友通还笑着打趣道:“除非雨秋红叶答应堺町的商人,说是事成之后,把半个河内划给他们管,不然我是不信堺町的商人会帮他们。”

“叔父,那我们之后该如何行事?”三好义兴十分恭敬地一拱手,向三好义贤询问道。

“再拖一会儿,贤侄勿虑。”三好义贤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茶,看上去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反正在明年秋收之前,雨秋红叶都没有新的粮草补给,我们急什么?”

·

然而,12月6日,新的情报传到河内。河内守护畠山高政率领根来众和诸多纪伊国人众从纪伊国北上,直指和泉国的岸和田城。同时,畠山高政还要求所有河内的豪族响应他的号召,支持雨秋家,把三好家赶出河内。

收到这一消息后,本来和雨秋平剑拔弩张的北河北豪族纷纷献上了人质和地契,并表示愿意加入雨秋平的军队。雨秋平立刻给他们下发了土地的安堵文书,保证他们领地的安全。北河内的小豪族愿意和雨秋平并肩作战的部队的总人数将近2000人,这样一来,织田家军队的人数就达到了11000人左右。

此消彼长,南河内的豪族们则纷纷脱离了三好家的部队,返回各自领内。虽然他们没有发动一揆起义袭击三好军,不过肯定不会再和三好家合作了。这样一来,三好军的人数就只剩下了12000人。

而由于岸和田城受到威胁,三好义贤又不得不安排三好义兴率领所部的3000人前去岸和田城驻守。而现在他手上掌握着的,就只剩下三好三人众的9000人了,人数甚至比织田家的部队还要少,局面也在此消彼长中被逆转。

“畠山高政那老东西为什么要去帮雨秋红叶?”眼看着局面被逆转,三好长逸气恼地在桌案上狠狠地锤了几下,“我们之前给他那么优厚的待遇,那老东西都要造反。难道雨秋红叶能真的把河内国让给他,自己给他当守护代?织田信长会答应吗?这畠山高政怕是没有睡醒吧!”

“他们只是互相利用罢了,雨秋红叶拿不出什么能够吸引畠山高政的筹码。”三好义贤被眼前的情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先是雨秋平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足够他耗下去的粮食,又是畠山高政忽然宣布支持雨秋家。“是我失算了,这次夺回饭盛山城的计划出现变故,全是我的失误。”

“我要向兄长请求援军了,进攻土佐的事情可能要缓一缓了。”三好义贤长叹了一口气,“等到我的部分阿波众赶到了,再做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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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好家想拖下去,雨秋平却是想快点打赢三好家。虽然现在粮草是不愁了,可是从堺町、石山町一路把粮食运过来,消耗也着实不小。如果能够早日打完仗,把辅兵部队解散了也能省些粮食。

然而,常磐备的军备暂时还没能做完。蓝翔花掘告诉雨秋平,即使军工司已经扩招人手全力以赴,最早也要在月底才能完成生产。而新兵的训练,也差不多在那个时候能够告一段落。常磐备以往的新兵,都是在训练三个月之后才投入战场的,然而这一次可能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压力非常大。

好消息是,这几天的天气稍微回暖了一些,让百姓们修筑防务的进度得以提高,看来赶在最冷的天气前修完房子不是没有可能的了。雨秋平已经预先购买了很多木炭,打算到时候派发给每家每户用来取暖。

现在在河内国南北对峙的两军,因为各自的原因,没有人能够轻易打破僵局。焦灼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了12月28日,常磐备军备终于生产完成的一天。同日,三好义贤的3000阿波众抵达高屋城。为了在四国岛上维持战线的完整,阿波众不能一次全部抽调过来,而不得不分批离开。剩下的5000人,此刻正在胜瑞城集结,等待安宅冬康的船队把他们运输过来。

·

12月28日,若江城内。

“三好家的援军在昨日抵达了,由于他们的忍者布防严密,我们没有办法抵近侦察。但是根据通过时间来判定,总人数估计在4000人上下。”真田昌幸此刻正给雨秋平复述着忍者侦查归来的情报,“南面志纪郡内三好军的总数,估计达到了13000人上下。”

“还是要比我军人多啊。”明智光秀听到了真田昌幸的汇报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三好家到底是称霸近畿十数年的家族,即使遭遇变故不过数月,仍然能够在一隅之地集结这么多人。”

“但是我们拖不下去了,必须要打了。”雨秋平咂了咂嘴,看了眼地图,又望了眼南边三好军的阵地。“我们是不会有任何援军的,可是三好家就会从四国派来越多的援军,对我们不利。再说,我们的粮草补给压力也更大。”

“半兵卫,让参谋部制定出兵的计划吧。”雨秋平下定决心后,向竹中重治开口道,“常磐备已经换装完成,明天我们就全军从若江城南下。”

·

12月29日清晨,织田军各部都收到了雨秋家参谋部发出的作战计划白皮书。雨秋家自己的部下都已经习惯,可是木下秀吉、明智光秀和其他那些小豪族,却像池田恒兴、森可成他们初见参谋部时那样讶异,惊叹于计划的完善以及参谋部的高效。

卯时五刻,11000大军用过早饭后,缓缓从若江城南下。由于三好家大军就在15里外,所有人都不敢大意。出城不多久,晨雾逐渐散去,三好家的营盘已经隐隐可见。三好家也注意到了织田家的动向,同样也开始缓缓出砦。

两军对峙的地方,是一块宽约3里半的平原,战场宽度非常狭窄。之所以宽度如此狭窄,是因为河内国本身的形状就如同一个沙漏,在中间的腰部收紧。而两军相遇的地方,正是这个腰部所在的平原。平原西侧是由南向北流的寝屋川,东侧是金刚山脉,他们中间狭小的平原,就将成为两军合战的战场。

而这个平原的南侧13里外,就是寝屋川和大和川的分叉处。大和川一路自东向西流,横跨河内,将河内分成南北两块。在大和川南边7里不到的地方,就是河内国的本城高屋城。而大和川也在这里分出了寝屋川作为支流,先向北,然后在枫叶山城的西南折而向西,汇流入濑户内海。

辰时八刻,两军在志纪郡内的平原内对上了。双方各自披甲列阵,战兵向前,辅兵则躲在战兵阵后。织田家的3600战兵和三好家的4000战兵即将在这狭窄的平原上,进行一场堂堂正正的合战。

第四百三十九章 志纪(1)

织田家和三好家都将骑兵派出,在两军间隔的一里地的距离上互相试探,侦查对方的布阵情况,同时也掩护己方军队列阵。

“半兵卫,对于怎么列阵,你有什么看法吗?”雨秋平自己对这种事情没有太大把握,于是转而求助跟在身侧竹中重治。

“平原左侧贴着金刚山脉,虽说是平原但是仍然凹凸起伏不定,有着大量的丘陵,不适宜进攻,可以将北河内的小豪族布阵于此,作为左翼。”竹中重治策马微微向前一步,用手指着地形帮雨秋平讲解道,“而右侧贴着的则是寝屋川和它周围的开阔地,虽然因为泥沼的关系有些不便于行走,但是较左侧道路要好,可以安排木下大人和明智殿下的部队在此布阵,作为右翼。”

“此战地形狭窄,难以进行大的战术机动,正面战场的胜败依赖中军的发挥。一旦中军取得突破,就可以攻下对方总大将的本阵,从而导致敌方总大将失去指挥部队的能力,并切断左右两翼之间的联系,一举摧垮敌人。”竹中重治说完这一席话后,对着雨秋平拱手一礼道:“所以还请殿下率领常磐备亲自居中,此乃正合之策。”

与此同时,三好家的一侧。

“右侧是金刚山脉,行进不易,岩成殿下率领所部1000战兵作为我军右翼驻守于此。敌方此路也必是疑兵,不必多做纠缠。”三好义贤望着眼前的地形,做出了和竹中重治类似的判断。

“劳烦长逸殿下率领所部1000战兵坐镇中路。”不过,接下来三好义贤却做出了变招,“我和政康殿下率领2000战兵作为左翼,沿着寝屋川进攻。”

“实休要把本阵设在左翼?”三好长逸闻言有些惊讶,摸了摸下巴上的那撮泛白的胡子,不解地问道:“这种地形,本阵理所应当设在中路,主力也该从中路进攻,实休这又是何故?”

“长逸殿下没和常磐备交过手,可能不清楚。”三好义贤十分客气地向辈分是他叔叔辈的三好长逸解释道,“常磐备战力超群,可能不下于四弟的赞岐众,若是正面对垒,我们没有人能是对手,此战必败。但是雨秋红叶为人一向谨慎,应该采纳稳妥的布阵之法,常磐备必定居中,左右两翼都是战力不强的友军。而我则准备以主力沿着寝屋川突袭,快速击破敌人右翼,然后席卷中央战场。”

“只是常磐备战兵数量接近2000,仅凭长逸殿下那1000人,怕是难以有所作为。”三好政康同样和常磐备有过交手,那股韧劲和拼劲让他心有余悸。

“这有何难。我自从追随先主以来,纵横沙场三十余载,大大小小的恶战也见了无数,难道用1000人挡住2000人一会还挡不住吗?”三好长逸闻言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政康啊,莫要看清了我!”

“必要时,就请岩成殿下出兵协助吧。”三好义贤和岩成友通对视了一眼后,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道,“实休,放心去吧,有我和长逸在,中央便安如泰山。”

·

等到双方布阵完毕后,在阵前互相骚扰的骑兵也缓缓撤回本军。雨秋平惊讶地发现,三好义贤的马印,居然插在了靠近寝屋川一侧的一座小丘陵上,而没有在中军。

“他想要抢在我攻下中央之前,把我的右翼摧垮。”雨秋平在瞬间感到有些诧异。因为织田军的右翼,对上了三好军作为主力的左翼,兵力上有着一倍的劣势,“半兵卫,该怎么办?要调整部署吗?”

“殿下不必惊慌,如果殿下跟着他调整部署,反而正中三好实休的下怀。”竹中重治看到这个情况却是不慌不忙,十分自信地分析道:“此处地形狭窄,横向变动阵型只会导致建制散乱,给三好军可乘之机。与其被牵着鼻子走,不如直接突破三好军的中央阵线。三好实休为了奇袭,将部队部署在不利于部队展开和行进的水边,终究是投机取巧,只要我们按部就班地进攻,主动权就在我们这边。”

“了解了,那就传令常磐备立刻对三好长逸所部发动进攻吧。”雨秋平果断地一挥手,身后的枫鸟马印立刻快速摇动起来,“再传令木下大人和明智殿下,请他们拼力守住右翼。”

由于军工司产量有限,没能生产出足够全军装备的铁炮。于是雨秋平将配备满了450把铁炮的三个连1200人一字排开,向着三好长逸所部杀去。而将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的两个纯由长枪手组成的连队留在自己手上,作为预备队。

随着常磐备缓缓开始前进,三好义贤和三好政康也立刻率部对木下秀吉和明智光秀所部展开猛攻。志纪之战,就此拉开序幕。

·

中村义信是三好长逸所部的一个足轻大将,跟随着三好长逸征战多年了,是三好长逸最为信任的那批部署之一。此战,他也被安排在了阵型的最前方,来抵挡常磐备的攻击。三好长逸刚才反复派人嘱咐,他们必须要拖住,拖到左翼的三好义贤和三好政康突破了对方右翼的阵线为止。

中村义信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同样是1000守2000,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劲旅难道比不过木下秀吉和明智光秀的杂牌军?而且,对面的统帅雨秋平似乎颇为谨慎,只派出了1200人进攻,而将足足800人留在手上作为预备队。中村义信甚至觉得,他们根本不需要拖延,而是可以直接击败这1200人。

很快,他就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了。

因为向他们走来的常磐备,队伍整齐得仿佛用刀切过的豆腐块一样,看不出任何层次不齐的地方。如果他没记错,他们中有一半多都是刚刚入伍两个月的新兵啊,这样的队列行进是怎么训练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三好长庆的旗本队呢。

随着常磐备的部队逐渐走到了距离三好家阵线五十丈的距离上时,三好家的弓箭手纷纷弯弓搭箭,把弓箭指向斜向上45度的方向,随后抛射过去。然而,常磐备对射来的弓箭熟视无睹,依旧肩并肩地迈着步子向前方走来。因为指挥官并没有下达立定的口令,所有人都不能停下——稍微的迟疑,在训练场上就是30个俯卧撑。他们毫不动摇地顶着弓箭向前走去,仿佛沐浴在春风里一样自在。100米外的弓箭抛射,对身着精良具足的他们几乎没有威胁。少数几个被射中面颊、小腿的倒霉蛋则疼痛地倒了下去,身后的常磐备足轻立刻一个剑步补上去,队形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混乱。

在全军走到距离三好家战线三十丈的位置上时,一声汉语“全体立定”的声音响起,一整排的常磐备足轻立刻齐刷刷地站定。常磐备的训练依旧保持着老传统——一律用汉语作为口令。随后,又是一声“向右看齐”响起,每一个足轻条件反射一般地顶着箭雨,朝着右边扭过头去,脚下的小碎步快速调整着战线。一声“向前看”的汉语指令后,所有足轻又齐刷刷地扭过头来,不带感情的冷漠眼神凝视着对面的三好军,把他们看得毛骨悚然。

“这样的纪律…这真的是新兵吗?”中村义信被眼前常磐备所表现出来的队列变换给彻底惊呆了,这是他打了这么多年仗从来没有见过的场景,心中的自信也被无情地摧垮。不少前排的弓箭手目瞪口呆地望着常磐备的阵线,和那在微风中拂动的红叶海洋,甚至忘了射击。他们当然不知道,走在前面两排的都是部队里的铁炮兵。而被雨秋平挑出来作铁炮兵的,都是一路跟随而来的老兵,他们的队列变换自然最为精湛。

随着一声“预备”的口令响起,一个个头盔上插着纸红叶的铁炮手齐刷刷地开始进行装填工作。一切准备就绪后,第一排的足轻就单膝跪地蹲下,第二排的足轻把铁炮从他们的头上弹了出来。两排近450个铁炮手,顶着箭雨,几乎在同一时刻点燃了火绳。

“射击!”

这声口令响起后,常磐备的阵线上立刻腾起了巨大的硝烟,口令声也立刻被齐射的轰鸣声所淹没。中村义信只看到眼前一片血花腾起,不少弓箭手哀嚎着倒了下去。他们弓箭手射击好几轮的杀伤,甚至不如铁炮手走到更近位置上的一轮射击。仅这一轮齐射,三好长逸所部的弓箭手就倒下了几十个人。

在这样耗下去,不用多久,三好长逸的弓箭手就会全部完蛋了。

“铁炮太好用了。”三好长逸看了眼战局,有些气恼地叹了口气,“弓箭队那么好的具足几乎没有效果,但是无论什么具足,基本都挡不住铁炮。”

“该死,当时就该听东康的,对买点铁炮!那孩子游走海上,见识比我高多了。”三好长逸深吸了一口气,只得下令全军立刻扑上去,结束这必败无疑的对射。

第四百四十章 志纪(2)

“真果断啊。”处于第一线指挥的福岛安成、查理和御前崎仲秀都意识到没有给铁炮手再射击一轮的机会了,纷纷默契地下令铁炮手后退。铁炮手们整齐地收枪,将铁炮背在背后,然后从长枪兵留出的空隙里退到了阵后,拔出短刀,准备协助长枪兵作战。

“这铁炮买来到底有什么用呀,殿下。”跟在雨秋平身边的龙子看到铁炮手射击了一轮就退下去后,十分不解地开口问道:“花了那么大价钱,结果只能射一轮哦。”

“哈哈,用处可大了!”雨秋平笑着拍了拍龙子的脑袋,“这些铁炮在平时守要塞时作用巨大,在野战里也可以迫使对方进攻。因为远距离的消耗,他们肯定打不过我们。这样我的常磐备,就可以永远处在防守的位置上。”

“看吧,三好长逸这不就扑上来了吗?”雨秋平指了指冲上来的三好长逸所部,“防守,可是我们的拿手好戏。”

·

当年那还是个新兵蛋子的兼松正吉,如今已经是一个老资格的上尉排长,也就是足轻大将了。但是,他还保有着当年作为小兵时的习惯,永远和自己的伙伴一起站在第一排迎敌。

三好家的足轻们正呼啸着朝前方冲来,兼松正吉能感觉到,周围的几个长枪兵有一些害怕。现在长枪兵里新兵的比例相当高,这是他们作为战兵第一次上战场,紧张和恐惧也在所难免。但是兼松正吉他们这些老兵就不一样了,他们明白常磐备枪阵的威力。而他们的气定神闲,也在不知不觉中给了那些新兵信心和安慰。

“预备——”看着三好军越逼越近后,兼松正吉也拉长了调子,喊出了准备的口令。第一排的长枪兵立刻下蹲,第二排的足轻则把长枪从他们的肩膀上探了出来。周围几个排的友军,也纷纷做出了同样的战术动作。

兼松正吉凝视着他正前方那个三好家足轻的面颊,能看得出来似乎是个年轻的士兵,和他周围正微微有些颤抖的新兵一样,对面前生死一线的搏杀感到恐惧。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一个上阵会发抖的足轻。不过,战场是残酷的,他没有时间悲天悯人,只是默默地计算着双方的距离,在最恰当的时机高喊道:“齐刺!”

口令一响起,那些刚才还紧张地满头大汗,双臂僵住,双腿颤抖的足轻们却忽然条件反射一般地将手里的长枪刺了出去——这是他们在训练场上一遍又一遍训练的结果,这一反应已经成为了肌肉记忆,不会因为战场上的紧张而变形。

兼松正吉明白,当这些新兵们意识到常磐备作为一个集体的力量有多么强大时,就会逐渐自信,逐渐熟悉战场。当他们下一次踏上战场时,就会是合格的老兵了。

两排长枪如毒蛇吐信一般窜出,瞬间就刺入了冲在最前面的数十位三好家足轻的身体,鲜血也在那一刻飞溅出来。齐刺给了冲锋的三好军当头一棒,刚才那迅猛的势头也仿佛撞在了坚不可摧的石墙上一样戛然而止。随着第一排常磐备足轻快速站起,常磐备接连不断的突刺就向着队伍袭来,三好军也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枪法也不弱。可是常磐备的队形比他们密集许多——他们根本难以想象派出这样的阵型还不自乱阵脚,所以一个三好家足轻可能需要应付两三个常磐备足轻的突刺,让他们顾此失彼,连续多次攻击却无功而返。

每当有一个常磐备的足轻在他们的攻击下倒下时,后面一排就会立刻有一个人补上,阵线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动摇,根本看不到突破的时机。

·

此时,正在一线拼杀的中村义信正遭遇着他人生中遇到过最艰难的战斗。他的刀法也算是小有造诣,对上长枪从来都是干脆利落地把对方解决。可是眼前的常磐备,阵型密集地却让他难以想象。每次他试图挥刀接近时,都会遭遇数杆长枪的袭击,即使勉强躲过了这些长枪,第二排的常磐备足轻立刻又会刺出数枪,把他前进的路线给封死。

“这真的是在打仗吗?”中村义信脑中不断冒出这样的念头。他打了这么久的仗,每次进入肉搏战时,基本都是两军维持着松散的阵线,足轻之间捉对厮杀,而后面的足轻死活帮不上忙,胆大的就想办法挤上去,胆小的就缩在后面。

然而,眼前的常磐备却如同一块铁板一样,肩并肩地站在那里,完全没有捉对厮杀的意思,而是以一个集体的力量对抗着每一个扑上来的三好家足轻。自己这边不断有人倒在枪下,可是他们给常磐备造成的损失却并不大。

“这样下去不行。”中村义信找到了周围的几个武士,“不能这样耗下去,我们几个拔刀一起冲进去,想办法切入他们的阵线。只要近身了,长枪就是棒子!打开缺口,一切大有可为!”

“遵命,殿下。”周围的几个武士纷纷应道,缓缓地集结到了中村义信的周围,开始寻找破绽。片刻后,中村义信发现有几个常磐备的长枪兵似乎枪法不是很熟练,于是他和几个武士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就忽然猛地抱团向前冲去。这些武士都是浸淫沙场多年的老手,常磐备的新兵仓促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虽然刺死了其中三人,但还是有五六个人冲进了阵里。在近距离的格斗上,长枪的作用甚至不如木棍,只能来回拍打,自然不是这些武士的对手。几人手起刀落之下,就有近十个常磐备足轻被砍倒在地。

然而,还没等他们取得进一步的突破,面前就有近十个手持短刀的人迎了上来。这些人的精气神明显比刚才那些长枪兵要强,一时间挡住了这五六个武士,没有让他们进一步扩大缺口。中村义信抬眼一瞄,发现那几个手持短刀的足轻背上都背着铁炮——似乎是铁炮足轻。

紧接着,又有几个铁炮手赶到。他们捡起阵亡同袍遗落在地上的长枪,无比熟练地就挺枪刺来。这枪法,甚至比刚才的长枪足轻还有娴熟。长枪和短刀互相掩护,很快就把这五六个武士给逼了出来。

“什么情况啊?”中村义信彻底被弄懵了,“为什么这些铁炮手长枪用得这么好啊?”

在接战的前线上,不少三好家的武士都引领了几次对枪阵的冲锋,可是都被顽强的常磐备打退了。在铁炮手捡起长枪加入战斗后,枪阵的实力反而进一步增加。

“开始反击吧!”雨秋平看到防守端已经挫败了三好长逸所部的进攻后,立刻下令摇动将旗,下令部队由守转攻——因为他看到,他的右翼处境不妙了。

·

木下秀吉自己的500战兵只有一百多是尾张跟来的老班底,剩下的都是到了京都之后招募的。而明智光秀的500战兵,几乎全部都是在京都招募的新兵。他们同样面临缺粮的窘境,基本没怎么训练过,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常磐备的那些长枪兵至少练了两个多月,也都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辅兵。木下秀吉和明智光秀的兵可就不一样了,都是在出征时从领地里招募的农民。

这些人连竹枪都没怎么握过,更别说是上阵杀敌了。他们都是在京都土生土长的百姓,这几十年来京都战乱不断,每次一有乱兵来袭,这些百姓总是本能地四处逃亡,胆小的性格已经深深地烙入骨髓。这次看到熟悉的三好义贤的旗帜,这些人更是不敢对垒,未战先怯。等到三好义贤的部队一扑上来,就已经有人没开始打呢就缓缓地向后退去了。

木下秀吉和明智光秀自然不能放任局面这样发展而束手旁观,两人都带着旗本武士亲自来到一线督战,总算稳定了局势。可是当三好家的部队顶着弓箭扑上来,开始肉搏战的时候,这些新兵们还是难以适应战场上生死一线带来的恐惧和压力,纷纷拥挤着想向同伴身后躲去;或者是不停地挥舞兵器格挡,想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他们的水平,自然不是三好政康和三好义贤手下这些老兵可以比的,正一步一步地被打退。索性寝屋川边土地湿滑,还有不少滩涂淤泥,给三好军的进攻带来了不少麻烦,让明智光秀和羽柴秀吉可以安全地且战且退,不至于崩溃。

期间,三好政康曾经试图让部下蹚水在寝屋川水深较浅的地方迂回过去,却因为冬天的寝屋川实在是太冷了而不得不作罢。这要是一路蹚水绕过去,还不等上岸,脚就要冻掉了。即使如此,战线还是在飞快地向着北边推进。没过多久,织田家的右翼已经被打得深深地凹陷了进去。

而织田军的左翼,也就是三好军右翼的防线,北河内豪族正和岩成友通在复杂的丘陵地形纠缠。在这种地形下,谁也别想取得大的进展,都只能磨磨洋工,而将注意力放在中央的战场上。

第四百四十一章 志纪(3)

“太强了,根本没有办法。”中村义信此刻正捂着自己流着血的右臂,仓皇地向着阵后撤去。当常磐备开始发动反击后,早就损失惨重的三好长逸所部无力抵抗,很快就节节败退。常磐备明明也遭遇伤亡,可是却宛若没事人一样,补上了战线后就不断地挺进。任何试图率部反击的武士都会被乱枪戳死,即使打开了缺口,坚忍不拔的常磐备依旧会立刻补上来。中村义信甚至有错觉,阵后的那些补上来的铁炮手的枪法比这些长枪兵还好,他们杀伤了越多长枪兵,常磐备的枪阵威力就越大。

三好长逸的部下此刻伤亡已经接近三成,被追地收不住脚,狼狈地朝着三好长逸的马印方向退来。三好长逸此刻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也明白,自己的军事天赋谈不上好,无论跟三好长庆还是十河一存这些小辈比起来都远远不如,可是他毕竟纵横战场数十年了,手下的兵也都是精兵良将。在京都合战时,他从相国寺出发的一个侧击,就把联军北路军给通通打了出去,一时风光无限。

可是眼下,在正面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对决,他的部队居然毫无还手之力地败了。敌人没有用什么阴谋诡计,没有靠多少兵力优势,就是靠着他们的长枪、他们的拼搏,杀人诛心般地击败了他的部队——而且那里面有一半多都是新兵。

他望着眼前的红叶兵,心中忽然涌起一抹止不住的悲凉。

“是我老了吗?跟不上时代了。”三好长逸叹了口气,有些凄凉地笑道:“在这么多人面前正面交战败北,身败名裂啊。这雨秋红叶练得一手好兵啊!我纵横沙场之时,他想必还是襁褓中的幼儿吧,没想到今日居然让我蒙受奇耻大辱。”

三好长逸的部队退到了他的马印周围抵抗,已经有不少武士因为忍受不了巨大的伤亡,而率领着部下从马印两侧后撤了。眼下他手头能指挥的部队,只剩下杂乱无章的400多人。而三好家的阵线,也被常磐备的居中突破给打得深深地凹了进去,

右翼的岩成友通眼看战局不妙,立刻从自己手下抽出600人,去支援三好长逸的阵地。他对面的北河内国人众和他也算是老对手了,一看他分兵,立刻发动了猛攻。岩成友通本来打算自己也率领旗本去支援三好长逸,可是此刻却被北河内国人众拖住,只得留下了维持战线。

“这一波侧击,估计能够让那红叶兵停下来了。”岩成友通虽然不能亲自去指挥,但是对于侧击的成功还是信心满满。之前他一直没有把所有的部队派上去交战,手里一直留着600人,就是为了这个时候。常磐备攻击过深,一旦遭遇侧击,势必阵脚大乱,甚至有机会一波反攻,直接反败为胜。到那时,雨秋平就不得不把手头的800预备队派出来了。

然而,雨秋平在看到岩成友通的侧击时,只是简单地挥动将旗,没有更改部署的意思。位于最左侧——也就是最靠近三好家右翼的那个御前崎仲秀的连,在接到了雨秋平的命令后,立刻全军立定。只见刚才还迅猛攻击的部队,毫无征兆地就整齐地停了下来。又是几个简单的口令后,这一个连的部队就跟着御前崎仲秀的指挥,以御前崎仲秀为旋转轴心,如同一个车轮上的辐条一样缓缓地旋转了九十度。从刚才侧面面对岩成友通的部队,变成了正面应敌的三列横队。

“我的天哪?”岩成友通看着常磐备眼花缭乱的阵型变化,直接惊呼出声:“这!这是在演能剧吗?怎么可能这样变阵!”

一般正常的部队遭遇侧击,都会选择缓缓后退调整,或者是由后方的预备队跟上来稳住局面。像常磐备这样靠着侧面的队伍直接转向调整应敌,特别是用这样的队形变换方式,完全超出了三好家众人对军队的认知。这些雨秋平的军训模式下足轻们闲庭信步的变换,在他们眼里却仿佛神迹一般。

岩成友通的那600人显然也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他们本来已经铆足了劲向着常磐备冲去,队形有些松散也没有调整。此刻,御前崎仲秀的连直接转向然后迎了上来,倒把他们这个偷袭者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随着岩成友通侧击的失败,三好长逸的崩溃也在所难免。他没能支持多久,就在福岛安成和查理的围攻下不得不狼狈地撤离战场。三好义贤和三好政康曾经试图援救,却因为靠近河岸的地形实在狭窄,没有办法调动部队而失败。

三好长逸一撤,三好军的战线直接被织田军切成了两半。雨秋平下令查理的连立刻转向东,从后方包围岩成友通所部,会和御前崎仲秀和北河内国人众夹击岩成友通。而福岛安成所部,则转向西,向着三好义贤设在寝屋川的本阵发起进攻。

·

此时此刻,三好义贤和三好政康终于突破了木下秀吉和明智光秀的阵地,将两人的部队击败后驱赶出了战场。就在他们试图向东转向,进攻雨秋平的阵地时,却发现常磐备两个连800长枪兵已经严阵以待。他们尝试着发动进攻,却无法打下常磐备守卫的本阵。而与此同时,福岛安成的部队已经夺下了三好家空虚的本阵,将三好义贤和三好政康部队的退路给截断了。

而东边,常磐备两个连和北河内国人众已经从三面夹击,围攻歼灭了岩成友通的部队。岩成友通本人在乱战里被查理一箭击毙,所属的部队也非死既降。将俘虏交给北河内国人众控制后,查理和御前崎仲秀就率领部队赶来寝屋川边,汇通常磐备的主力部队一起围剿三好义贤的大军。

败退到阵后的三好长逸眼见三好义贤和三好政康都被包围了起来,匆忙试图重整部队来救援他们。而雨秋平发现他的意图后,立刻下令待命依旧的骑兵连在穴山信实的率领下冲击三好长逸,让他根本没有机会收拢部队。三好长逸眼见大势已去,只得率领着残兵和辅兵大队缓缓地向南退去,撤离战场。

此时,三好政康正奋力地攻击本阵。可是福岛安成所部却异常坚韧,一步不退。等到查理和御前崎仲秀的连即将赶到时,三好政康无可奈何地放弃了夺回本阵的计划,因为担心被围在河边,只得率领着旗本武士和所部部分人马冲出包围,一路向南逃去。

·

站在一处高坡上的三好义贤望着眼前已经无法收拾的战局,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手下的一千多战兵被围在寝屋川边,身后就是冰冷的河水。背水之阵根本无法调动,而常磐备士气正旺,已经把他团团包围。而不久后,岩成友通被讨取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战场,更是让三好军的士气跌落到了谷底。

“果然不该投机取巧。”三好义贤自嘲般地摇了摇头,“战阵指挥,我还是不如大哥和四弟啊,甚至连比少主都逊色不少。被从中央突破后包抄了,真的是自食其果啊。如果把本阵设在中间,就算战败,也能安稳撤退。没想到,这常磐备的战力竟然比我想象中还要强,长逸这么快就垮了。”

“殿下,眼下该如何是好?”三好义贤手下的旗本武士急着直跳脚,“在下掩护您撤离吧,我们拼死看能不能冲出去!”

“不必了,冲不出去了。”三好义贤看着足足有三个排的常磐备长枪兵扼守在他的退路上,“从那种地方冲出去,肯定要被戳死的吧。”

“那殿下我们涉水逃走吧。”那个旗本武士再次开口,指向了西侧冰冷的河水,“虽然有点冷,但是也没办法了!”

“你觉得行吗?”三好义贤闻言轻笑了一声,朝着北边使了个眼色。那个旗本武士匆忙向北边看去,发现已经有百来个铁炮兵在河边布阵完毕,正瞄准着寝屋川。

旗本武士看到这个情况后,心就一凉。还有越来越多的铁炮手正朝着那个地方汇集。这冰冷刺骨的河水,想要直接蹚水过去多半会被冻僵。而如果想要骑马过去,肯定非常显眼,会成为铁炮手射击的目标。

就在旗本武士苦思冥想如何逃脱的时候,战鼓声再次响起,雨秋家的大军从四面办法围剿了过来。三好军士气已经濒临崩溃,在雨秋家的进攻下节节败退,包围圈也越来越小,眼看就要有人挤到河水里去了。而雨秋家的骑兵,更是冲到三好家阵前耀武扬威,齐声高喊道:“活捉三好实休!活捉三好实休!”

旗本武士气愤难当,活捉这样的言辞可是对三好义贤极端的侮辱。正当他正准备率领一众旗本杀上去,和这帮羞辱三好一线的人鱼死网破的时候,站在他身旁的三好义贤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高高地举起了双手,对着那帮骑兵笑道:

“放心,走不了啦。”

第四百四十二章 坏人

永路十一年(1568)12月29日,三好家以三好义贤为总大将,与以雨秋平为总大将的织田家在志纪郡大战,最终织田家大胜。由于地形狭窄,三好家被包夹的两翼撤退不易,最终岩成友通被讨取,和三好义贤则被俘虏。织田军以死伤500人左右的代价,给三好家造成了700人的伤亡,还有1700余人被俘。三好家4000战兵,逃回高屋城的只有1000多人,可以说是三好家在畿内十余年来最大的一场失利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整个近畿地区都为之震动。织田信长特意从歧阜城发来了感状,表彰了雨秋平、木下秀吉和明智光秀的大功。还在私信中允许了雨秋平向他汇报的事情——与堺町、石山町商人和畠山高政合作。雨秋平和堺町、石山町商人与畠山高政合作的消息刚传到歧阜城时,林秀贞等一众家老都十分不满,要求织田信长立刻派出使者责难雨秋平,制止这离经叛道的举动。不过织田信长却是顶着巨大的压力,认可了雨秋平的便宜行事。而现在,雨秋平大胜的消息传来,织田信长更是得意洋洋地拿着战报和那些家老炫耀。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们看到没有!余早就料到红叶能成功的!”

“可是主公,这事根本不成体统。红叶和商人与畠山家合作,未来要是这些商人和畠山家试图和织田家敌对,那雨秋红叶的立场可就十分微妙了。”林秀贞自始至终都不同意雨秋平这样的做法,认为这很有可能让雨秋平在未来脱离织田家的控制。

“切,你以为红叶是傻的吗?那不过是为了渡过难关的权宜之计罢了。现在三好家大败,红叶已经没有顾虑,兵权在手,收回权力如同反掌观纹一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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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口中不傻的雨秋平,却并不打算收回商人和畠山高政手中的权力。他心里,还期待着这个崭新的制度能够给雨秋家带来不一样的生机。不过,现在也还没有到收回权力的时候。

雨秋平在合战获胜后,本想乘胜拿下高屋城。无奈三好长逸和三好政康据城死守,雨秋平又没有打造攻城器械,只得作罢。就在他忙着打造云梯望台的时候,三好义贤的另外5000阿波众也赶到了和泉,正急速向着高屋城赶来。雨秋平害怕被里应外合,只好撤回大和川北岸。雨秋平曾试图用手上俘虏的三好义贤和1700多三好军做要挟,结果守城的三好长逸却软硬不吃,坚决不肯妥协。

而雨秋平在合战里几乎击溃三好家河内和泉方面军的结果,也对近畿的格局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永远站在弱者一边的平衡者松永久秀估计是担心雨秋平一家独大,居然将军队重新集结到了槙岛城一带,威胁雨秋平的枫叶山城。而三好长庆本人更是下令停止了对土佐的围攻,将部队集结到了阿波国和赞岐国,随时准备渡河来近畿找回场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雨秋平自知没有办法继续战斗下去,只得在得到织田信长的允许后派出使者要求谈判。毕竟有着三好义贤和1700多三好家俘虏在手上,他自问还是可以让三好家乖乖做到谈判桌上来的。果不其然,三好家不可能放弃三好义贤,答应派人来到枫叶山城谈判。于是雨秋平就将普通的被俘足轻交给竹中重治扣押在若江城,而自己则押解着三好义贤等重要武士回到了枫叶山城,等待三好家使者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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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三好家的武士,都被带上了镣铐和绳索,小心翼翼地看守。但是对于三好义贤这种身份的武士,雨秋平不敢过于怠慢,而是给予了他很大的自由,让他骑在马上和自己并肩而行。

“久闻实休殿下大名,今日能够一见,十分荣幸啊。”雨秋平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三好义贤,总觉得有些奇怪,“我这样问或许有些唐突,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您?可是我仔细想来,却不曾有过这样的机会啊。”

雨秋平当然不知道,在九年前的那个赌场里,他就曾经和如今的大敌三好四兄弟面对面接触过。

“治部殿下可能是记错了吧。”三好义贤似乎并没有和雨秋平提起那段往事的打算,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

“之前战场上有所唐突了实休殿下,还请实休殿下勿怪啊,我胜的侥幸。”雨秋平提起了不久前的那场战役,谦虚地低声道。

“治部殿下不必谦虚,我输得心服口服。”三好义贤似乎却并不吃雨秋平那一套,而是直言不讳地说道:“战阵指挥一直非我所场,没有依据地形布阵,投机取巧的确非正道。只是殿下练得一手好兵,倒是让我颇为羡慕。万万没有想到,长逸殿下纵横沙场多年,却在你手上那么快地败了。如果你没有余力在本阵留下800预备队,我其实也可以打下你的本阵,焦灼之下可保不败。”

三好义贤说得没错。如果常磐备的战斗力没有那么高昂的话,仅凭1200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快速冲破三好长逸1000人的阵地,也挡不住岩成友通的侧击,势必就要把本阵的预备队派出。而三好义贤也的确算准了明智光秀和木下秀吉所部的软弱,很快将他们击溃。到那时,雨秋平本阵所剩兵力不多,三好义贤就可以和雨秋平“换家”。可是他没有料到,雨秋平仅靠1200人,就把三好长逸和岩成友通全部击败了,手上还留着整整800人,让他攻击本阵的行动无功而返。

两人聊着聊着,已经缓缓走到了枫叶山城的城下町。城下町里的百姓已经大多修好了住房,雨秋平还向每家每户发放了木炭,让大家可以抵御严冬。雨秋家大胜的消息传来后,枫叶山城的百姓们一片沸腾——这意味着枫叶山城的平安,他们不用再次遭遇城池易手、乱兵洗劫的灾难。雨秋平是他们的大恩人,不但让他们能够有赖以活命的粮食,还给了他们赖以过冬的居所。

所以当雨秋平率部回到枫叶山城后,城下町们的百姓纷纷顶着大雪,来到街巷中向着雨秋平欢呼,维持秩序的侍卫们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让雨秋平和三好义贤没有受到冲击。

三好义贤望着欢呼的百姓,又看了眼他们修得不错的住房、在寒冬里燃烧的炭火和家里饭桌上的碗筷,嘴角忽然浮现起了一抹十分温柔的笑容。雨秋平见状微微有些诧异——在他眼里,三好义贤一直是个心狠手辣,赶紧脏事的恶人,为何对百姓露出这样温柔的笑容?

“治部殿下宅心仁厚的名声,果真名不虚传啊。”三好义贤发现雨秋平在看着他,笑了一下后,感慨道,“饭盛山城作为我们三好家的本城已经好多年了,民心居然这么快就被治部殿下给揽了过去。”

“百姓们又不傻,自然是喜欢好人的。他们要求不高,只要能有一处安家之所,能有一口活命的粮食就很满足了,就会发自由衷地感谢领主。”雨秋平说到这里,不由得有些不满地低声道:“如果不是拜三好家和松永家的乱捕和大火所赐,如果不是你们把这些百姓几乎推入地狱,民心也不会如此归附与我啊。”

“呵呵。”三好义贤闻言却只是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治部殿下以为,有人天生就喜欢做坏人,干脏事吗?”

“此言何意?难道火烧京都,火烧饭盛山城,还是有人逼着做的不成?”雨秋平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顶撞道。

“光明很好,所有人都想做个好人。可是这是战国乱世,尽做好事的谦谦君子是必定生存不下去的。每一个霸者的手上都沾满了鲜血,做进了背信弃义的事情,才能维系家族。”三好义贤望着城下町里欢呼的百姓,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开口道:“为了维持稳定,总有人要负责除掉那些不和谐的声音。为了家族的利益得失,总有人要在暗中做那些没良心的事情。难道你从来没有违背过正义吗?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杀掉无辜的人来灭口或者牟利吗?”

三好义贤的发问让雨秋平一下子怔住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是啊,这些事情,他也不是没有干过。

“每个想成大事的家族里,都要有一个干脏事的人,为了家族背负骂名。没有人干脏事,家族就难以存活下去。你之所以名声那么好,是因为你有一个得力的下属,愿意为你做尽脏事。在三好家,我来做脏事。织田家,我没猜错的话,你们的林佐渡是做脏事的。虽然他为了隐蔽,刻意回避所有的功劳名利,但是我们这些同类还是能一眼看出,谁是做脏事的人。”三好义贤边说,嘴角边浮现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毛利家有两川,上杉家有宇佐美殿下,武田家过去是那个山本殿下,山本殿下死后,就只能由大膳大夫亲自来了,所以大膳大夫的名声才会那么臭。”

“但凡有抱负的主公,永远胸怀天下,望着家族前进的路。而这些最脏事的人,则无时无刻不注视着主公的脚下,提防着一切可能发生的风险,把他们扼杀在摇篮里,为了家族的利益做尽恶事,自己担负骂名。但是若是没有这样的人,哼哼…”三好义贤话锋一转,直接揭开了雨秋平的伤疤,“而治部殿下啊,你可别忘了,今川家到底是怎么倒下的?过去做脏事的人,是有着黑衣宰相之称的雪斋殿下。花仓之乱后,就是他背负着骂名,将对治部殿下有威胁的人全部除掉。雪斋殿下故去后,治部殿下再也没有可以依赖的干脏事的人了,最终倒在了脚下的危险上。如果有心狠手辣的雪斋殿下在,你觉得那个内奸还有任何机会吗?”

三好义贤的话,直指雨秋平心中永远的痛处,让他全身上下被雷击般猛地一震,一下子恍然大悟。之前他还对三好义贤的话不屑一顾,可是当他指出这样血粼粼的现实后,他忽然意识到了做脏事的人的重要。

在他的家里,扮演这个角色的人,就是天野景德吧。那个在领民嘴中臭名昭著的乌鸦判官,无时无刻不帮他注视着脚下的危险。

“没有人天生愿意做坏人,只是如果没有坏人的话,想做好人的人,也做不成了。总有一个人要弄脏自己的手,来守护其他的人。”

第四百四十三章 蔷薇

1月6日,三好家派来谈判的要员来了。出乎雨秋平的意料,来的不是安宅冬康、三好康长这些儒雅随和的“文治型”武将,反而是十河一存。这个雨秋平印象中的大老粗,曾经在战场上手臂受伤,仅仅用盐草消毒后,捆上藤蔓就继续战斗的猛人。

然而,当雨秋平来到屋敷里准备接见十河一存时,却发现后者不是想象中的那副粗俗武将的样子。而是穿着一身颇为得体的服饰,发髻也梳理得很整齐。他此刻,没有等在武家屋敷里,而是冒着雪蹲在屋敷边上的一处草地边,用手遮挡着什么。

雨秋平凑近一看,发现十河一存的手掌下,是一朵淡红色的蔷薇花。那朵花居然倔强地在暮冬的草地上绽放——这本不是它的花季,因而它也已经在大雪里奄奄一息。十河一存正用他筋脉纵横的双手为那朵蔷薇遮雪,手上、衣服上都已经落满了雪花。

“十河殿下好雅兴。”雨秋平笑着向十河一存问候道,“缘何对这一朵蔷薇如此感兴趣?”

“在凛冬中绽放,不就宛若绝境中仍恪守本分的武士吗?”十河一存粗声粗气地答道,有些怜惜地望着那朵蔷薇,身上完全看不到那个战场上杀伐果断的猛将的影子。他意识到谈判的时候到了,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折断了那蔷薇的茎,送到鼻前轻轻一嗅,随后便把他揣入怀中。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雨秋平脑中立刻闪过了这句话。

“没想到十河殿下在战场上英勇无比,居然也是心思如此细腻的人。”雨秋平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地笑道,“根本看不出来啊。”

“治部殿下应该感到庆幸,第一次见到我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这里。”十河一存缓缓地直起身,毫不客气地对着雨秋平沉声道,“否则现在沦为阶下囚的,就不是我的二哥,而是殿下你了。”

十河一存说完这句话后,身上猛地迸发出了一股强烈的杀气,让雨秋平不由得为之一震。后者稳定了一下心神后,不置可否地一笑,低声道:“请多指教了。”

雨秋平于是向十河一存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他来到武家屋敷里谈判。还没等雨秋平开口,十河一存却先摇了摇头,低声开口道:“治部殿下,我是个粗人,谈判的事一概不懂。和你谈判的是我的二哥,不是我。”

“哈?”雨秋平闻言一愣,笑着问道:“那十河殿下过来是要干什么?”

“来通知殿下负责谈判的是我二哥。”十河一存依旧用着那瓮声瓮气的嗓音低声道。

“派个使者来不就好了?何苦让十河殿下大老远跑一趟?”雨秋平彻底看不懂十河一存的脑回路了。

“这不是您需要操心的事情。”十河一存眉头一皱,冷冷地低声道:“请叫我的二哥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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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好义贤被本多忠胜和龙子带到谈判场所后,雨秋平就示意龙子和本多忠胜退下,他要开始谈判了。龙子会意地离开,本多忠胜却是一脸严肃地侍立在雨秋平的身旁。雨秋平愣了一下,发现本多忠胜正用谨慎的眼神凝视着十河一存。雨秋平这才恍然大悟本多忠胜的意思——十河一存也是闻名遐迩的武将,和有些文弱的三好义贤不一样。雨秋平和三好义贤单独谈判或许不会遇到危险,但是如果十河一存在场,是完全有机会直接挟持雨秋平的。

雨秋平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三好家派十河一存来的目的会不会就是这个。让一个有身份参与谈判的强大武士直接挟持雨秋平,不仅可以救出三好义贤,还可以反过来要挟雨秋家。

十河一存看了一眼本多忠胜,没有多做言语。三好义贤倒是轻笑了一声,赞道:“这不是大哥夸赞过的独占八斗的本多大人么?音羽山上不可一世的猛将,此刻却如此小女儿态么?”

“请十河殿下退出去。”本多忠胜低声道,右手也缓缓地扶在了刀柄上。

十河一存双眉一皱,用略带怒意的眼神瞪着本多忠胜。本多忠胜似乎对十河一存的愤怒完全没有察觉,而是再次低声重复道:“请十河殿下退出去。”

“欺人太甚!”十河一存闻言再也克制不住怒火,额头上瞬间青筋暴起,用手狠狠地一拍桌案,手臂上的伤口都微微迸裂开来,“无名小卒,岂敢如此辱我?你以为我会挟持你家殿下吗?”

“正是。”本多忠胜丝毫没有畏惧,同样地厉声道:“请十河殿下退出去!”

“我是武士,不是莽夫!”十河一存对着本多忠胜咆哮道:“在战场上,无论是谁,我杀起来绝不手软!可是此刻既然在谈判,刀剑就已经是分外之物,我又岂会动武?我十河一存颜面何在,三好家颜面何在?你这东国的野武士,这般不懂礼数,该滚出去的人是你!”

说罢,十河一存解下腰间的佩刀,狠狠地向着屋敷的窗户甩去。佩刀砸烂了窗户,直接飞出屋外。

“十河殿下请息怒,锅之助他也只是尽到侍卫的本分罢了。”雨秋平眼看本多忠胜和十河一存两个人越闹越僵,匆忙开口打圆场道:“锅之助,不必如此紧张,站在门外侍立即可。”

本多忠胜得到了雨秋平的命令后,有些不大情愿却十分干脆地退出门外。十河一存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那么,进入正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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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希望三好家能够承认在志纪合战里战败的事实,来奠定这次谈判的基调。”雨秋平双手相扣,支撑着桌案上,开门见山地说道:“这次谈判,三好家必须做出让步。”

“没问题。”三好义贤坦然地点了点头,“这是你应得的。”

“三好家现在有1700俘虏,”雨秋平顿了顿,抬起头,看了三好义贤一眼道:“还有实休殿下您在我手上,三好家不能放弃实休殿下和这些人,没有错吧。”

“这话可说不准了,毕竟我可是个买卖人。”三好义贤闻言哈哈大笑道,“我自己肯定是要赎回去的,剩下那1700人可不一定了哦。”

“哦?”雨秋平闻言一愣,挑了挑眉毛道:“那么我只要咬死不放实休殿下走,实休殿下是不是什么条件都会答应下来?”

“我说了,我是买卖人。”三好义贤摇了摇头,低声开口道:“亏本的买卖,即使命不要了,也不能做。”

“还有什么比命还重要的嘛?命都没了,还做什么买卖?”雨秋平缓缓地摊开双手放在桌案上,沉声反问道。

“这话都是没错。这就是我大哥为什么要派四弟亲自来传令的原因了吧。”三好义贤再次点了点头朝着雨秋平一笑,随后扭头看向十河一存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次谈判的拍板决定权应该在我四弟手上。如果我因为急着赎回自己,在谈判中大肆让步,四弟他就会否决我的条件吧。”

“二哥明鉴,大哥就是这么嘱托的。”十河一存瓮声瓮气地沉声道。

“我的天啊,三好修理如此绝情的嘛?”雨秋平闻言被呛了一口,忍不住吐槽道,“连你的命都不要了吗?”

“事实就是如此。在武家中,每个人的生命,都是要分先后的。个人的命,比起家族的利益和家族无数人的命,孰轻孰重,治部殿下难道不明白么?”三好义贤笑着拍手道,“那么,治部殿下,请你开出赎回我还有那1700士兵的条件吧。”

“河内和和泉两国。”雨秋平见状,毫不客气地开口道。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啊?”三好义贤闻言连连咂嘴道,“我听说治部殿下在出仕前也是个算账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实休殿下过奖了,在殿下面前只是班门弄斧罢了。”雨秋平不敢有丝毫大意,谨慎地答复道。

“那好吧,我就直说了,这绝无可能。”三好义贤大大方方地开口道,“我不会一点一点和你讨价还价的。如果治部殿下这样狮子大开口,一点谈判的诚意都没有,我也只好在地府等着治部殿下大驾光临了。”

“这么干脆的嘛?”三好义贤坚决的态度让雨秋平有些错愕,看来三好家的底线比他想象中的高不少。

“是啊,治部殿下也最好坦诚一点啊。别在作无意义的敲诈了,说些实在的吧。你要明白,我无权和你讨价还价,如果我接受了超过大哥底线的条件,我自己都回不去。”三好义贤顿了顿,气定神闲地望着雨秋平。

“高屋城和岸和田城。”雨秋平犹豫了一下后,再次开口低声道,“这是我们的底线了。我就要这两座城,其他的不要了。”

“治部殿下是在说笑吗?这个玩笑可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啊。”三好义贤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高屋城和岸和田城时河内与和泉的要冲,让出这两座城和让出河内和泉无异啊。”

“我们手上可是有1700俘虏还有三好实休殿下您啊,难道这样重要的筹码,还比不上两座城吗?”

第四百四十四章 交易

“这不是两座城的问题,这两座城一旦易手,河内与和泉也会难以防守。”三好义贤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眼,沉声道:“失去京都和盟友松永家后,河内与和泉是三好家在近畿不可能抛弃的据点。岸和田城和高屋城,绝对不可能让出。”

“那只是你们的一厢情愿罢了。”雨秋平同样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京都是你们自己丢掉的,志纪合战也是你们自己输掉的。既然输了,就要付出代价。刚才不是都说好了,这次谈判是建立在你们承认战败的基础上。哪有输的一方什么都不用放弃的道理?近畿已经不可能由你们来控制了。”

“如果你不答应这一条件,实休殿下你本人就会被我移交到歧阜城。到那里,主公有的是手段来严刑拷打,从你口中套出三好家的情报。而且失去了您,阿波一国就会不稳,您的故主细川持隆的余部可能会趁机作乱吧。”雨秋平冷哼了一声,向三好义贤施压道:“至于我们这俘虏的1700人,恐怕有不少都是三好政康殿下和岩成友通殿下的部署吧。三好政康殿下还有岩成家的家老们,难道不会对你们施压让你们把人放回来吗?无论是套取情报、反间还是摧垮士气,这1700人可是足够我们下文章了啊!如果三好家的那些足轻们意识到,他们的主家居然连一两座城都舍不得拿来救他们,以后三好家的部队恐怕就就会人心涣散了吧。”

“你是在威胁我吗?”三好义贤冷笑了一声,用不屑的眼神看了眼雨秋平。

“没有,我只是向殿下你陈述我们的后续手段。”雨秋平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说道,“不然怎么让你们坐下来好好做出让步呢?”

“我说过了,如果答应的条件超出了三好家的底线,我大哥是不会答应的。”三好义贤微笑着摇了摇头,“你说什么都没用。”

“修理大夫这投机取巧当真没有意思啊。”雨秋平闻言有些不爽地挖苦道:“让一个没有行动自由的人来谈判,什么主都做不了,一点诚意也没有啊。既然这样,那就不要谈了吧。要么就是让能做主的十河殿下来谈,要么就暂停吧。即使不谈判,也有你们三好家受的。”

雨秋平的话让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空气仿佛突然安静。雨秋平毫不畏惧地和三好义贤对视着,仿佛能从互相的眼底看出些什么。

良久,三好义贤和十河一存对视了一眼。随后,十河一存沉声开口道:“岸和田城还有资金、粮草的补偿,这是三好家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你在逗我吗?十河殿下?”雨秋平闻言怒极反笑,用右手食指的指节在桌案上愤怒地敲击了一下,“岸和田城离我控制的北河内足足有七十多里地远,中间隔着的都是三好家的领地,你叫我如何防守这块飞地?你把高屋城给我还差不多!”

“既然你觉得无法防守,之前又为何索要岸和田城?”三好义贤挑了挑眉毛,眼中已经是锋芒毕露,“因为你的目标从来就是高屋城,岸和田城只不过是讨价还价时的筹码罢了。现在畠山高政站在了你那边,南河内豪族人心思变。只要你控制了南河内要冲高屋城,整个河内就会落到你的手上。”三好义贤顿了顿,满意地看着雨秋平的双眼有些不自然地向着侧边瞟去,乘胜追击道:“到时候有了河内在手,再利用岸和田城里应外合,一举把和泉拿下。雨秋治部,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我没有猜错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新让双眼聚焦在三好义贤的脸上。

“我没有猜错的话,高屋城就是你的底线了。”三好义贤轻笑了一下,胜券在握地打了个响指,“岸和田城就是你漫天要价时开出的筹码,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过。而你原本想要在谈判中力争岸和田城,最后勉为其难地让出它,转而索取高屋城。你打算营造这样的假象,让我们三好家误以为只让出高屋城已经是很好的条件了,从而得手。”

“一切都是实休殿下自作多情罢了。”雨秋平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一句话,高屋城加上金钱、粮草的赔偿,我就释放实休殿下和这1700多俘虏。”

“我也是一句话,在眼下的局面下,放弃高屋城就是放弃河内,绝无可能。”三好义贤冷哼了一声,针尖对麦芒般地顶了回去。

“南河内已经是唾手可得,你们不给我,我自己照样能打过去。”雨秋平逼视着三好义贤的双眸,“你难道真的守得住吗?”

“要是真的打的下来,你又怎么会退兵来谈判?”三好义贤轻蔑地一笑,“别虚张声势了,雨秋治部。你的底线已经被摸清楚了,谈判的胜负已定了。”

“三好家如果不愿意交出高屋城,谈判就会破裂的。实休殿下,你不要自己的命了吗?”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用低沉的嗓音开口道。

“不要了。”三好义贤颇为轻松地点了点头,一旁的十河一存也微微颔首。

屋敷内的气氛再次凝固,三个人都是沉默不语。就在雨秋平快要熬不下去,打算率先开口时,三好义贤却忽然一挥手,突然开口道:“这样吧,高屋城你也别要了。我把北和泉的大鸟郡40000石领地划给你,你看如何?”

雨秋平闻言只觉得浑身上下被电流集中一般猛地一震,仓促间竟然没能说出话来。他抬起头来,努力维持神色的平静,想去窥视三好义贤的眼神——却发现那双眸子深不可测。

难道被看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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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之所以这么惊慌,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大鸟郡内有着全日本最大的贸易港口,也是雨秋平此次计划最重要的伙伴——堺町。堺町的体量几乎可以和石山町等港口再加上雨秋平治下的诸多商人的体量持平,如果缺少了堺町,那么雨秋平借助国会捞钱的计划就无从谈起了。

因此这次谈判,雨秋平的目标其实一直都是割让堺町。这也是他和商人、畠山高政结盟时就做出的承诺,一定要保证堺町拥有和雨秋平合作的安全。如果堺町仍然控制在三好家手上,那些商人根本不敢大张旗鼓地组建国会、制定法律、管理预算。“三权分立”这个机制能够运行的基础,就是堺町要控制在雨秋家的手上。如果雨秋平无法保证堺町的安全,那些商人们根本不愿意交出50万贯钱财作为雨秋家的国库。

因此,什么领土、岸和田城、高屋城其实都是谈判时的幌子,只有堺町才是雨秋平真正想要的。雨秋平本想在剧烈争执后佯装让步,不再要求高屋城和岸和田城,转而所要北和泉的大鸟郡与和泉郡。却不想,三好义贤居然抢在他之前说出了他的底线。

但是,这不是正合他的心意?

雨秋平回过劲来后,几乎没来得及多想,就匆忙答应了下来,生怕三好义贤变卦。后者却完全没有毁约的意思,而是详细地和雨秋平制定了移交领土与释放俘虏的具体时间顺序。同时,雨秋平还要求三好家不得在濑户内海上阻碍堺町正常贸易地运行。作为交换,堺町会把每年贸易额的半成交给三好家(这已经是天文数字了)。等到一切谈判结束后,雨秋平急着让三好义贤和十河一存画押后,就仿佛一个捡到糖一样的小孩子一般,飞一样地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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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十河一存在雨秋平走后,向三好义贤低声询问道:“我虽然是个粗人,但大概也看明白了。雨秋红叶答应得那么爽快,说明他想要的就是堺町,什么高屋城和岸和田城都是幌子。”

“四弟说得没错。”三好义贤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也算是有点长进,能看出这些弯弯绕了。”

“二哥既然心里清楚,为什么要把堺町割让给他,这不是遂了他的意吗?”十河一存冷声质问道,“怎么可以让敌人得逞?”

“四弟啊,你还是不懂。计谋并不是简单地一方算计一方啊。只要对方是同等级的高手,这样单纯地算计就不可能成功。”三好义贤看了眼十河一存,微微叹了口气道:“真正高明的计谋,都是双向互发,甚至融会贯通。不是单纯地引诱敌人走向自己的陷阱,而是彼此算计,甚至在算计中达成共识。”

“我不明白,还请二哥解释。”十河一存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后,低声询问道。

“我们三好家不能放弃我还有那1700多人,他雨秋红叶也对那堺町势在必得。既然如此,就不如做个交换。”三好义贤有条不紊地分析道:“你没有注意到吗?因为我猜中了他的底线就是堺町,所以我故意一口咬定他的底线是高屋城,和他在这里反复争执。然后突然匪夷所思地做出让步,把堺町划给他。雨秋红叶一定以为自己骗到了我,我们三好家为了保住高屋城已经慌不择路了,而他则捡了个大便宜,于是没有讨价还价就答应了下来。其实按照他手里的筹码,我们要把半个和泉(大鸟郡、和泉郡)都割给他才算是合适。但是因为我提前猜到了他的底线,让他不敢再继续谈判,才能争取到如此优厚的条件,把和泉郡给保了下来。”

“原来如此。”十河一存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但是随后面色还是一沉,“可是虽然我们保有了堺町半成的贸易额,可是把这样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让给雨秋红叶,岂不是让他如虎添翼?我对这些不懂,二哥可是和堺町商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他们有多有钱,二哥难道不知道吗?”

“我知道,但时至今日,我还是有一事想不明白。”三好义贤抿着嘴,用有些微妙的神色看了眼枫叶山城上高高飘扬的枫鸟旗,“那些堺町商人精明得狠,雨秋平到底是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劝说堺町放弃我们三好家来支持雨秋家?我估计,雨秋平肯定是做出了巨大的让步。既然如此,我就把堺町直接扔给他,让他去兑现他做出的让步。雨秋平本人或许同意,但是他家里的武士们,还有他的主君织田信长,肯定不愿意向商人妥协吧!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坐观堺町商人和雨秋家内斗,然后我们再卷土重来,渔翁得利。”

“这,就是融会贯通的双向计谋。”

第四百四十五章 整合

1月10日,在得到了织田信长的许可后,雨秋平正式开始了和三好家的交易。雨秋家和三好家先后撤回了自己在大和川沿岸的部队。雨秋平退入志纪郡内,三好家则退入高屋城。结束了对峙状态后,雨秋平陆陆续续释放了1700多三好家的战俘。

在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些小插曲。和三好家关系并不友好的本愿寺家试图干扰这次谈判,以给雨秋平大量钱粮为交换让雨秋平把那些战俘交到石山御坊去。本愿寺家开出的条件可以说是非常优厚了,但是雨秋平却以“自己已经答应好了”为由拒绝了本愿寺家。一时间,近畿之内再次传颂起了雨秋平“说到做到”的好名声。

1月15日,雨秋平带着三好义贤和常磐备的2个连的部队,顺着大和川北岸一路西进,抵达了北和泉。在这里,十河一存作为交接的代表,把北和泉大鸟郡的领地安堵文书交给了雨秋平。然后,雨秋平派出侦查骑兵确定大鸟郡内的各个岩砦城池都没有三好军驻守,随后便释放了三好义贤,紧接着就率领军队占领了包括堺町在内的大鸟郡全郡。

“总算是熬出头了。”跟在雨秋平身侧的福岛安成看到大势已定后,长出了一口气,“这几个月来每天都在刀尖上游走,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安成啊,那就是你想多了。”雨秋平闻言苦笑了一下,“麻烦的事情,现在才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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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所言不错,麻烦的事情果然一件接着一件。

首当其冲的,就是雨秋平捉襟见肘的兵力问题。雨秋家现在在河内、和泉控制的领地,类似于一个巨大的字母“j”。河内国在大和川以北的15万石领地是竖着的部分,和泉国北边大鸟郡的4万石领地则是“j”的那向左边的钩。而大鸟郡的最北端,差不多和大和川北岸齐平。

这样一个如同一字长蛇铺开的领地,着实需要大量的兵力来防守。领地北边是三好家的摄津,西边是关系暂时还算良好的本愿寺家,东边越过金刚山脉就是松永家,南边依旧是三好家的领地。可以说,雨秋平的领地内根本没有安全的腹地,处处都是和敌人接壤的前线。

由于已经快到了春耕的时候,明智光秀和木下秀吉队伍中诸多足轻都急着回去种地,雨秋平只能安排他们回去。

而雨秋平手头的这2000战兵,有一多半都是新训练出来的辅兵,战斗经验不是很丰富。雨秋平以往的练兵方法,都是一个老兵带一个新兵。指望着这些新兵去带“新”新兵显然是不现实的,雨秋平暂时也没有机会扩军。于是,他只能亲自率领小川佑东的步兵连和骑兵连坐镇枫叶山城,让福岛安成和御前崎仲秀的连留守大鸟郡、堺町,然后让查理和吉岗胜政的连坐镇大和川北岸的几处渡口,严防高屋城内的三好军。除了这三个要害以外,其他地方的防御就只能依靠小豪族们自行处理了。

三好义贤被释放后,就率领着阿波众坐船回到了阿波休整。此时此刻三好家留在河内、和泉的部队,有驻守岸和田城的三好义兴的4000人,以及驻守高屋城的三好长逸、三好政康的部下在加上岩成友通余部的7000余人,人数上对于雨秋家的战兵几乎有着2:1的优势。索性雨秋家的那2000战兵都是常备兵,在农耕时不需要解散。而三好家的部队却都要在春耕期间下地耕种,在农忙期间暂时无力进攻雨秋平,给了他喘息的机会。

·

另一件麻烦事,则是织田信长那边的。

由于雨秋家在河内、和泉连续取得的重大进展,雨秋平光光在河内、和泉就已经拥有了近20万石领地,算上他在尾浓的旧领,总领高达26万石,远超了织田家内所有的重臣。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等人对此十分不满,屡次向织田信长抗议,而织田信长本人似乎也不愿意坐视雨秋平一家独大。根据前田利家、池田恒兴等几个好哥们传来的消息,织田信长似乎想要收回雨秋平在尾浓地区的旧领,转而授予他在河内、和泉的占有地的所领安堵。这样,雨秋家的领地就会成为19万石左右,和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丹羽长秀等重臣的领地数量差不多持平。

雨秋平倒是不在意织田信长没收他的领地——本身他就已经实力过大了,抑制一下他也是在情理之中。但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却困扰在他的心头,那就是墨俣城。墨俣城的天守阁里填满了大量的火药,虽然外人看不出破绽,但是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却不少。以前墨俣城控制在雨秋平自己手上,外人自然无从知晓。但是眼看着墨俣城要被转封到别人手上,事情可就不妙了。虽然火药事件的知情人都已经跟随着雨秋平来到了近畿,很难向织田家的其他人告密。但是万一走漏了风声,墨俣城的领主派人挖开天守阁,那天守阁内的火药就会立刻被发现。真要到那个时候,雨秋平可就百口莫辩了。

雨秋平匆忙就此和他的智囊们商议,最后勉强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议。在墨俣城东边交通位置更好的地方,修建一座比墨俣城更大的新城,把墨俣城下的居民都迁到那里去,荒废掉墨俣城。这样新的领主估计就不会太过关注人丁稀少的墨俣城了。虽然筑城要花费不少,但是雨秋平也别无他法,只得下令直江忠平立刻开工,抢在织田信长没收领地的命令到来前把城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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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摆在雨秋平面前最大的难题,就是他现在必须要向堺町、石山町的商人们还有畠山高政,兑现自己三权分立的承诺了。

在雨秋平大获全胜,并通过谈判取得堺町的控制权后,堺町的商人们心里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雨秋家赢了,他们有机会去建立那个国会。忧的是不知道雨秋平是否会兑现承诺,毕竟他之前设想的制度实在太过天马行空,从来没有人愿意给商人类似于重臣联席会议的权力。若是雨秋平大军开来堺町,强迫他们服从,他们此刻估计也束手无策,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于是,堺町、石山町的商人们在雨秋平战胜三好家后,十分默契地同时停止了对雨秋平的粮食、货物输送。雨秋平现在手头的存粮只能坚持八天左右,不支持他对堺町发动进攻,仅仅是维持福岛安成和御前崎仲秀两个连的粮食就已经捉襟见肘了。

而畠山高政,同样对雨秋平是否会兑现承诺深表怀疑。在他的要求下,北河内的豪族们迟迟没有解散部队,对雨秋平领地的安全形成了巨大的威胁。

雨秋平明白他们的担心的确是有道理的,任何合作都是在双方能够制衡的前提下开展。眼下,雨秋平的常磐备对他们拥有着压倒性的武力优势,让他们根本不敢安然合作。于是只能一个不再输送粮食,一个枕戈待旦来提防雨秋平毁约。雨秋平也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他们在等待雨秋平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送过去当人质。

虽然强硬派的天野景德、真田昌幸建议雨秋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发兵攻占堺町,缴获足够的粮草辎重后再回师讨灭北河内的小豪族,但是雨秋平却不打算这样冒险。万一失败了,三好家卷土重来,他可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

1月22日,枫叶山城天守阁内,雨秋平和今川枫正在为两个孩子整理行装。过了年,他们两个算虚岁也都是10岁的人了。在日本,也算是该为家族尽到责任的年纪了。

枫叶山城的城下町门口,堺町商人们和畠山高政派来的车驾已经在等候了。这两个孩子待在父母身边,无忧无虑的时光,马上就要画上休止符了。

虽然答应的时候好好的,但是真到了临别之际,雨秋佑却还是忍不住抹眼泪。他已经在努力克制,但是哭腔还是从嘴巴里漏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今川枫一想到从小护在手心里的孩子眼看着就要到别人手里去委屈地做人质,眼泪也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殇儿,佑儿,还有枫儿,是我对不起你们。”雨秋平看着妻儿哭泣的样子,心里也是止不住地抽痛,“要是我能够更强大一些,就不需要求人帮忙,也不需要牺牲你们两个了。”

“爸爸,不怪你,这不怪你爸爸。”雨秋佑呜咽着望向雨秋平,“天野师傅和我说过当时的局面,我们已经山穷水尽了。要不是爸爸想出那样的妙招,枫叶山城这么多人可能都会要饿死的。能够为爸爸分担一点,佑儿很自豪。”

“佑儿…”雨秋平含着泪摸了摸雨秋佑的小脑袋,随后又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要照顾好自己。”

“殇儿,你也是啊。”雨秋平随后又望向雨秋殇,望着他那空荡荡的袖子。到了陌生的环境,四周都是畠山高政的人,肯定不会再像在雨秋家中那样关照雨秋殇了。流言蜚语、讥讽嫌弃估计都不会少,雨秋殇要面临的处境会被雨秋佑艰难得多。

“我会的,父亲。”雨秋殇开口,却第一次用“父亲”这样正式的叫法来称呼雨秋平,让雨秋平和今川枫都是一愣。

“不是每个人都有做人质的机会,也不是每个继承人都能够在这么小的年纪就为家族出力的吧。”雨秋殇的眼中,虽然也有着不舍和悲伤,但是更多的却是跃跃欲试和期待,“这是我独一无二的人生中,又一个新的体验,不是吗?父亲!”

雨秋平听完雨秋殇的话,临别的不舍仿佛全然被雨秋殇成长所带来的喜悦盖过。他上前一步,微微弯下腰来,用双手在雨秋殇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兴奋地道:

“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雨秋殇兴奋地回望着父亲,却没有注意到站在他身侧的弟弟,眼睛里的嫉妒和不甘。

第四百四十六章 矛盾

雨秋平和天野景德、竹中重治站在城头,目送着雨秋殇和雨秋佑离开,逐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看着从小就在自己身边长大,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家的两个孩子渐渐远去时,雨秋平只觉得心中一阵阵的抽痛。未来他们就要过上人质的生活,一切的行动自由都将要受到限制,安全也得不到保障。他们晚上能睡得着吗?那里的饭菜会对胃口吗?堺町的商人还有畠山家的人会不会给他们脸色看?如果合作不愉快,他们会受到威胁吗?他们会不会想家,会不会自己偷偷地哭泣呢?

那一刻,雨秋平忽然感觉到一种无力感。他努力拼搏了这么久,却连自己的孩子都没办法保护好吗?雨秋岑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到时候该怎么和她解释两个哥哥的去向呢?

竹中重治和雨秋平告辞后,就继续回去处理军务了。随着铁炮的生产逐渐跟上常磐备的换装速度,每一个连队都有条件配备足够的铁炮了。这就需要大量训练好的铁炮手,竹中重治为此也忙的不可开交。

然而,在竹中重治离开后,天野景德却和雨秋平肩并肩地站在城墙上,久久不愿离去。

“怎么了,权兵卫,这么舍不得你的徒弟啊?”雨秋平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悲伤,故作轻松地问道。

“没有,殿下。”天野景德摇了摇头,将目光缓缓地从远处收回,对焦在雨秋平的脸上,“在下只是想和殿下谈谈。”

“谈谈?你想谈什么?”由于天野景德的语气一贯严肃而又冷漠,雨秋平一时间竟然没有察觉出天野景德这次的认真。

“谈谈殿下到底想要干什么。”天野景德面色一沉,冷冷地低声道。

“你是说这个国会和那个法院的事情吗?”雨秋平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天野景德大概要说什么,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

“在下一直以为殿下说的那个三权分立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是为了度过年前断粮、大军压境的难关才做出的让步。因为那些提议实在是太过荒唐,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人会把自家的权力如此大地让出去,还是让给商人。把立法的权力让给商人,还把国库交给商人,更要把审判的权力交给其他家的武士,甚至将两位嫡子送给他们当人质。想想也知道,不会有人当真的吧?”天野景德凝视着雨秋平的眸子,另一只手缓缓地抚摸着肩头的乌鸦,“说真的,在下不知道殿下是怎么说服堺町商人还有畠山高政接受这样异想天开的条件的,可能是殿下口才太好了吧。但是在下之前一直认为,等到击退了三好家,殿下就会毁约,把堺町的商人们给收拾了。”

“在下根本没有想到,殿下居然真的把大公子和二公子给送出去了,这又是为什么?”

“我不把殇儿和佑儿送过去,堺町马上就要切断粮草供应了,我们的粮草还能支撑几天?”雨秋平摊开手,用一副无奈的口吻说道:“到时候畠山殿下在组织小豪族闹事,我们根本无力应付,这仗不就白打了!”

“事情完全有机会解决。”天野景德十分不满地低声道:“现在大鸟郡已经在我们的手里了,我们完全可以让福岛大人和御前崎大人直接进攻堺町,把堺町拿下来。夺下了那里的辎重,再回师讨灭小豪族。”

“哪有那么容易?堺町也有自己的忍者,他们那800人不一定能立刻打的下来,万一三好家趁机而来不就完蛋了?再说堺町一贯有着自治的传统,各家大名的军队都不轻易干涉,一旦我们打破先例,我们的名声可就毁了,以后哪还有商人愿意和我们交易。”雨秋平把摊开的手又上下摆了摆,似乎想要说服天野景德。

“即使这样,殿下也还都大有可为,为什么要直接低头认输?”天野景德并没有被雨秋平的解释说服,而是反驳道:“无论是谈判争取更好的条件,或者拉拢两方中的一方去打击另一方,或者是请求外界援助,能够想到的办法有太多太多,殿下为什么直接认输了?直接就把人质送过去,以后我们投鼠忌器,可就真的要和堺町、畠山高政三权分立了啊。立法权、国库、还有执法权,都再也收不回来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毕竟我之前都答应好了。”雨秋平被天野景德反驳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支支吾吾地搪塞道。天野景德闻言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望着雨秋平片刻,而后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横跨了一步,来到了雨秋平的身前。他微微抬起头,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眸,低声道:

“殿下…您之所以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是不是还不明白,您这三权分立,对雨秋家是有多大的损害吗?”天野景德顿了顿,冷声道:“商人们自行制定法律,而我们雨秋家有多少权力,也都写在法律里。换而言之,就相当于把家族的家规交给别人来写啊!如果他们在宪法里写了,雨秋家的继承人要有那个国会投票决定,殿下打算怎么办?”

“这当然不能让他们乱写,我会派人参与法律的制定的。”雨秋平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道。

“我再问殿下,如果他们制定了一条税收的法律,说所有堺町的商人都不需要交税,殿下打算怎么办?”天野景德再次抛出了一个问题。

“拜托,现在雨秋家是和他们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如果他们制定了这样的法律,就意味着雨秋家国库枯竭。雨秋家国库枯竭,也就没有人能养兵保护他们的安全。等到堺町被别的大名占领,还有人愿意给他们这么大的权力吗?”这个问题,雨秋平倒是早就想过,于是便飞快地回答道。

“那国库呢?殿下把国库交在他们手上,以后雨秋家用钱,都需要从他们那里批准预算!哪有把家族的国库交代商人手上的啊!”天野景德发现雨秋平似乎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得声音都有些发抖,“我们干什么都要用钱。我们想筑城,要他们批准。我们想出兵,要他们批准。他们只要不批准,我们什么都干不了!换而言之,我们雨秋家就只能去做他们商人想要做的事情!他们想要开通到西国的商道,可能就会让我们去打山阳道。只要我们的预算不是为了打山阳道,就一概不批准,逼着我们去打。他们想跑海贸,就逼着我们造船维护航线。如以此来,我们雨秋家不就成了堺町商人的打手?”

“这你说的倒是没错…”雨秋平再次被天野景德的质问说得哑口无言,有些尴尬地苦笑了一下,“但是你要想想看,商人们所动员的财力,是我们雨秋家紧靠着农税收入的好几倍啊!到时候雨秋家的实力也可以膨胀好几倍!”

“可是如果连家族的攻略自主权都丢掉的话,再强大又有什么意义?如果殿下您是被架空的,雨秋家再强大又有什么意义?”天野景德几乎是连珠炮似的追问道,“还有那执法权,当真就拱手让给畠山高政吗?当初我们为了收回领地上的执法权,废了多大的力气,殿下您忘了吗?”

“如果全领地法院、判决都交给畠山高政的话,那么我们雨秋家对百姓施加影响了的权威就会大大下降,他们会转而依赖畠山高政!只要畠山高政不判他们有罪,即使他们反抗雨秋家的命令也什么事都没有!拥护畠山高政的那些小豪族也都可以作威作福!”天野景德再次冷声提醒道。

“不会的。”说到这里,雨秋平倒是颇为自信地摇了摇头,“畠山殿下是正人君子,对法纪纲常非常重视,而且很爱惜自己的名声,万万不会做出胡乱判决的事情!他一定会严守法律办事,反而可以增强雨秋家的权威。”

“殿下把家族的利益寄托在对一个人人品的信任上吗?殿下您疯了吗?”天野景德听到这里,已经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厉声道:“殿下您想想清楚啊!这三权分立是把雨秋家往死路上推啊!要是不能收回权力,雨秋家就是万劫不复啊!现在把大公子和二公子拦截回来还来得及!不然就是覆水难收了!”

“和你一样看法的有多少人?”雨秋平忽然开口抛出了一个问题。

“真田大人、濑名大人都和我意见一致,竹中大人也颇有微词。”天野景德低声陈述着其他人的意见,“军中从今川家跟来的那些兄弟们虽然表示无论殿下做出什么决定,他们都坚决拥护。但是他们和那些尾张美浓的士兵们一样,都十分不理解殿下为何要如此舍弃雨秋家的权力。”

雨秋平听罢,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其实我对这个制度还是很有信心的。这并不是我凭空臆想而出的产物,在南蛮各国已经有国家在用了。或许,你可以叫它‘重商主义制度’。虽然差别不小,但是还是有共同之处”

“那些鬼夷的东西离经叛道,又怎么可以效仿?”天野景德听说雨秋平竟然是向南蛮人借鉴的制度后,更是惊呼出声。

“铁炮你们不就用得好好的嘛!南蛮的东西怎么就不行了!”雨秋平被天野景德说了半天,火气也微微上来了,“反正我说不过你们,在你们的角度看来,这一切确实是天马行空。但是就在我们同一个时代,查理的故国就正在使用类似的制度!而且我可以预言,在未来,日本这片土地上也会使用这个制度!虽然它可能过于超前,它可能和当下的实际情况不那么接轨,但是假以时日,它真的是可行的!时间会证明的!更何况此时此刻,我们如果不作出让步,雨秋家都有可能彻底被敌人消灭!”

“殿下凭什么预言未来的事?”

“我就是可以。”雨秋平用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沉声道,“相信我。”

天野景德望着雨秋平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让雨秋平忽然感觉心里一紧。

“权兵卫,你当初发誓过要誓死追随我,现在这个决心动摇了吗?”

“回禀殿下,没有。正是因为在下发誓要为雨秋家效死,才要坚决阻止殿下胡来!”天野景德义正言辞地厉声道。

“既然发誓为我效死,就请执行你的殿下的命令吧!”雨秋平用更加严厉的声音沉声道,“执行命令!天野景德!”

天野景德闻言浑身一颤,但是他却没有犹豫,而是立刻低声喝道:“是!殿下!”

“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就派你去监督国会的建设、法律的制定。到时候也有你来负责,亲自把整套法律系统移交给畠山殿下!”

第四百四十七章 商议

当天野景德面露疲惫地回到军营时,等候多时的真田昌幸立刻迎了上来。

“天野大人,怎么说?殿下回心转意了吗?”

“没有。”天野景德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无论我怎么说,殿下都不肯松口,一心要和那些商人和畠山高政合作。我一开始以为,是殿下不知道合作带给雨秋家的危险才如此大意的。可是在谈话中,我发现殿下对于让渡权力的危害有着清醒的意识,但是他仍然坚信这种足以毁灭家族的制度是有未来的。”

“殿下这么坚决的嘛?莫非还是觉得,此时进攻堺町再回师讨灭小豪族的计划,实在风险太大。一贯保守的殿下,采取稳妥的方式也可以理解啊。”真田昌幸犹豫了一下后,试探性地提出了一个假设。

“没有。我甚至觉得,即使殿下有七成的把握可以同时攻下堺町和小豪族,他也会把大公子和二公子送去当人质的。”天野景德摇了摇头,凝视着真田昌幸的双眸,压低了声音道:“因为我觉得,殿下似乎非常期待这个匪夷所思的‘三权分立’。殿下说不定还对眼下雨秋家的窘境而感到有些窃喜。如果雨秋家不是山穷水尽了,他可能就没有办法说服我们这些部下还有织田大殿接受他的计划,让他把权力让给商人来换取金钱、粮草支持了。”

“这又是为什么?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制度就是饮鸩止渴啊。”真田昌幸叹了口气道,“殿下这又是要干什么?”

“我也不清楚。我刚才想了很多,忽然发现殿下有一些奇怪。”天野景德像是自然自语,又仿佛在和人倾诉一般喃喃地道:“殿下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架子,从来不讲究上下尊卑。但凡做出决定,都一定会以理服人地说服我们这些下属,而从不会以势压人。可是唯独一些特殊的时候,他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决定。做出这些决定时,他也会异乎寻常地固执。那种感觉,我很难形容。就有点类似于,我知道这是对的,这也肯定是对的,但是其中的原因,由于难言之隐我没办法告诉你们,你们相信我就可以了。”

“你还记得殿下上一次这么固执是什么时候吗?”天野景德转向真田昌幸,低声询问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真田昌幸紧闭双眼,思虑了片刻后,有些后怕地开口道:“是在桶狭间。”

·

结束了和真田昌幸的谈话后,雨秋平也是十分疲惫地回到了天守阁。今川枫正坐在桌案边,有些呆滞地望着雨秋殇和雨秋佑以前吃饭时坐的地方。桌前的碗筷,还摆得整整齐齐。

“你说以后,我们一家人,还有机会坐在一起吃饭吗?”看到雨秋平回来后,今川枫忽然有些怅惘地轻声道,“会不会今天的早饭,就是我们一家人最后一顿饭呢。”

今川枫的话,直戳雨秋平的心窝,让他也是一阵感伤。他叹了口气,在今川枫的身旁坐了下来,望着已经和自己走过十年光阴的爱妻——她的容貌,还是那样倾国倾城。美人凄婉,最是让人不舍。

“你也在怪我吗?”雨秋平苦笑了一下,伸出手来,抚摸着今川枫的脸庞。

“想听实话吗?”今川枫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对着雨秋平勉强一笑,“我可能是唯一一个理解平的人。”

“因为我知道,你是穿越者。你所带来的那个制度,在查理的故乡,还有诸多国家,甚至包括我们日本,都是卓有成效。而这,也是你一直说的,终结治乱循环的办法吧。”今川枫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一边轻声宽解着雨秋平道:“不过你也应该明白,每一次制度的大变革,在最初都是得不到支持的。部下们的抵触可能会让你难过,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啊。”

“只是,你不觉得这个制度有些太早了吗?”今川枫话锋一转,有些担忧地提醒道:“我之前看过你的历史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你那一世的历史上,日本是要到了300年后才拥有这样的制度的吧。那个时候民众的教育水平还有思想,和现在差得很多吧。”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奢求什么民主选举来选出立法国会,而是直接把这些名额交给有钱的商人。这其实是一种交换,他们出钱,我把立法和批准预算的权力让给他们。”雨秋平点了点头,随手拨弄着桌案上的碗。

“那你没有想过,这些改革都是在国家统一的情况下进行的吗?我们现在四周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必须要有快速的动员能力。可是如果预算的批准权都在国会手上,我们想干什么事情都会受到掣肘,岂不是自缚双臂?”今川枫再次抛出了一个让雨秋平有些难以回答的问题。

“你说到点子上了…”雨秋平拨弄碗筷的手停了下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估计到时候只能再协调了,比如要求国会申请一个临时国防预算,便于我们快速机动吧。”

说罢,雨秋平就十分懊恼地将十指搅入了头发里,有些不安地胡乱挠着。当时想出这个计划时,他满脑袋里都想着如何渡过难关。可是到了要实施的时候,却发现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天野景德、今川枫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个提早到来的‘三权分立’,弄不好就是玩火自焚。

“好了平,你也没必要太过担心了。大不了,我们就从近畿撤军,一走了之。”今川枫看着雨秋平十分烦恼的样子,就悄悄地凑到了他的身边,从身后揽住了他,“再说有没有问题还不好说呢?就算有,出现一个再解决一个嘛,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别火气这么大了,伤身体。”

“谢谢你,枫儿。”雨秋平闻言忽然坏笑了一下,“那不如帮我泻泻火吧。”

“嗯?”今川枫愣了一下后,忽然反应过来,又羞又恼地娇嗔道:“你这欺心的骗子!你要干嘛!”

·

与此同时,枫叶山城城下町里的军营中,常磐备的几个军官也正在训练的闲暇时光,聚在一起聊天。

“大公子和二公子都被送去当人质了…”在今天早上雨秋殇和雨秋佑被送走后,福岛安成就一直闷闷不乐,时不时唉声叹气道:“都是我们作家臣的太没本事,才害得殿下不得不委屈求援,可怜两位公子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小川佑东在一旁宽慰道,“咱们能撑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不把大公子和二公子送过去表明诚意,堺町的商人和那畠山高政哪里会放下心来与我们合作。”

“要我说啊,殿下与其把那么多权力让给那帮商人和畠山高政,还不如一走了之,咱们回尾张去。”御前崎仲秀谈起雨秋平的决定就是牢骚连天,“家规要给商人来订,怎么花钱也是商人说了算,连判案子也都交给外人!这和那些被架空的傀儡家督有什么区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雨秋家打了败仗,不得不委曲求全呢!我们可是一直在打胜仗啊!”

“你个戏子,殿下的考虑哪是你能想的明白的!”每次御前崎仲秀说话,吉岗胜政总是本能地怼上去。不过这一次,他倒是也嘟囔了一声:“不过我也觉得很窝囊就是了。”

“殿下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能够对得起枫叶山城的百姓。”水原子经依旧是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当时如果没有堺町的粮食,那么多百姓有几个能熬过冬天?殿下为了说服那些见风使舵的商人支持弱小的我们,必定要多给好处啊。”

“好了好了,大家都别说了。殿下做的建议,不需要我们妄自非议,给殿下添麻烦。”看到大家议论地一发不可收拾,福岛安成拍了拍手,站出来停止了这场大讨论,“我们都是跟了殿下十多年的老兄弟,无论殿下做了什么决定,我们这批人都一定要坚决拥护殿下!”

“那是当然!”御前崎仲秀笑着和吉岗胜政互相拍了拍肩膀,“这还用老大哥说?就算殿下明天让我去刺杀公方殿,我也照做无误!”

“慎言,仲秀!”福岛安成十分不满地瞪了御前崎仲秀一眼,余光却注意到了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查理,便开口问道:“洋人小哥,听说这制度是殿下从你的故国哪里学来的,你可有所了解?”

福岛安成的话将众人的视线都引向查理,后者脸色一红,磕磕巴巴地没能说出话来。良久,才蹦出了一句:“大家一起去喝酒吧。”这立刻引起了众人的会心一笑。

查理下定决心要和众人好好交往后,却发现由于自己孤僻了十几年,几乎没有社交技巧。坐在人群中时,无论是闲聊还是吹牛,他都完全插不上话来。每一次聊天大家等着他说话时,他都会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讲不出来,最后总是以一句“大家一起去喝酒吧”收场。

但是大家也都是患难与共十余年的兄弟,自然不会挖苦嘲笑。小川佑东立刻兴奋地拍了拍查理的肩膀,高声笑道:“走!之前不喝不知道,一喝吓一跳!洋人小哥的酒量好生了得,差点就把我给放倒了!”

“你这么说真是太好了。”查理有些尴尬地连连道谢,再次让众人默契地笑了起来。

“不准去鲸屋啊,我们找个正经酒楼。”穴山信实立刻提出了要求道,“去鲸屋我可不去!”

“知道了知道了,你这小子,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北畠景家没好气地嘟囔道,“之前每天恨不得死在鲸屋里,不知道啥时候开始变了个人似的。”

第四百四十八章 拍卖

1月24日,在收到了雨秋佑作为人质后,堺町、石山町的商人们立刻就开始了活动。他们对于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每一个知晓内情的商人都明白,摆在他们眼前的将是多么大的商机。这已经不仅仅是一笔巨大的买卖那么简单了,而是很有可能挣到富可敌国的财富,甚至是成为吕不韦那样的商人。

在雨秋平和三好家对峙的那段时间里,堺町、石山町知情的商人们甚至比雨秋平、三好义贤更在意这场战斗的胜负。如果雨秋平输了,那他之前承诺的一切权力也都将化为泡影。他们冒着巨大危险,花重金雇佣了忍者,每天把前线的情报送回来,以求第一时间了解一切动向。

然而,当雨秋平大胜,三好义贤被俘,雨秋平在和三好家的谈判中拿下了堺町的控制权这些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后,商人们却没有预想中的那样喜悦。因为雨秋平现在如日中天,即使毁约,堺町、石山町的商人们也拿他毫无办法。为了保证雨秋平兑现之前的承诺,商人们一致决定终止对雨秋平的粮草供应,逼迫雨秋平献上儿子做人质。

在终止了粮草供应后,商人们的紧张甚至超过了雨秋平和三好家对决的时刻。枫叶山城已经有风声传来,以天野景德为首的强硬派正撺掇雨秋平直接兵进堺町,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堺町的商人们闻风丧胆,匆忙准备花钱雇佣杂贺众、根来众等雇佣兵前来助战。

不过,这一切的紧张都随着载着雨秋佑的马车的到来而停止了。雨秋平一口气送出了两个嫡子作为人质,还下令福岛安成和御前崎仲秀的两个排不得靠近堺町,这已经足够能说明诚意了。如释重负的商人们再也忍耐不下去,立刻公开了雨秋平和他们的协议,向全近畿的商人拍卖国会的名额。

·

消息一出,整个近畿,乃至整个天下都为之震动。各家的大名立刻派出自家的使者前去刺探消息是否属实,织田家的武士们和盟友们、甚至足利义辉也都去向织田信长、雨秋平求证这一切是否是真的。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全天下的武士、商贾、宫卿、武士、乃至平民们,更是激烈地对这件事议论起来。

将家族的权力让渡给外家的武士也就罢了,居然把立法权、批准预算的权力让给商人来换取支持,这绝对是惊世骇俗的举动了。三好义贤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更是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了堺町的商人为何会脱离三好家而支持雨秋平了。

雨秋平之前没有料到天下的反响居然会这么剧烈,心里也暗自侥幸。幸好他之前已经和织田信长报备了,不然要是这事情被揭露出来,织田信长肯定要拿他试问了。

这也就是织田信长这个新新人类会同意属下这么胡来——换作任何一个传统的日本武士,恐怕都会对雨秋平离经叛道的举动气恼不已,责令他立刻切腹吧。

不过,即使是织田信长,似乎也不大能接受这样的制度。他派出使者,要求雨秋平在稳定局势后,尽快从商人手里收回权力。雨秋平嘴上虽然答应了织田信长,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而经历了短暂的惊愕后,近畿的商人们立刻认识到了摆在眼前的巨大机遇。这是立法的权力啊!每年的税收,关税,交易税,通行,市场,各项有关商人命根子的法律,都是由这个国会制定的啊!如果能够挤进去,不知道能带来多少好处。可以制定有利于自己商户的法律来壮大商队,可以鼓励贸易打通上路,甚至可以借此制定打压竞争对手的法律!而有了国会议员的身份以及与之俱来的巨大权力,以后不少人就不得不来求自己办事了。

他们再三确认这个国会拥有和雨秋平叫板的能力——拥有雨秋佑作人质;雨秋家的国库也会被控制在堺町,想要用钱必须经过国会的允许;如果雨秋平真的要来硬的,大不了带着这笔钱转投三好家,让雨秋平吃不了兜着走。

再确认完毕后,堺町、石山町、近畿其余的商人们,立刻亲自或者派出亲信立刻前往堺町,带着巨额现金,准备竞拍这100个国会名额。除了近畿地区的商人,甚至不少四国、中国、北陆、尾浓地区的商人,也都蜂拥而来。不过雨秋平可不敢如此招摇,他婉言拒绝了外地商人,只允许堺町、石山町以及他领地内的商人参与竞标。这虽然让其他人怨声载道,不过却得到了堺町、石山町以及河内、和泉商人的坚决拥护。

如火如荼的竞标立刻展开,也让雨秋平对商人们的财力大开眼界。这5000贯的起拍价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啊,可是能拿出这个价格进行拍卖的商人却足足有好几百人。在富饶的近畿,身家超过5000贯的肯定不少。但是能凭空从资金里掏出5000贯参加豪赌的还能有这么多,着实让人惊讶。眼看拍卖的价格越走越高,已经直奔7000贯去了,今井宗久等人就觉得事情不太妙了,这样的竞拍岂不是正中雨秋平下怀?虽说国库里的钱是要经过国会的允许才能用的,但那终归也是雨秋家的钱,不是他们商人自己的钱了,这样耗下去可不是个事。今井宗久本来想暗地里收买那些小商人,让他们不要再加价了。可是雨秋平派来监督的却是那个铁面无情的乌鸦判官天野景德,他立刻没收了今井宗久拿去行贿的钱,还警告今井宗久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无奈之下,今井宗久、津田宗及等人联合了一大批生意最大的豪商,召开了一次集会。达成共识后,他们就召集了所有前来竞拍的商人,说明了他们的计划。

这一次竞拍,所有人都不要再恶意竞价了,竞拍价不能超过6000贯,愿意拿出6000贯的,就进入下一轮的协商。这一部分人中,除了今井宗久那6个已经被钦定拥有名额的人之外,通过抓阄选出那94个国会名额。剩下的人也不必着急,今井宗久承诺会在之后制定的宪法里规定,国会议员的任期是五年。五年后,原本那94个人就要让出席位给没有当上的人再次抓阄。

虽然还是有不少财大气粗的商人对此表示不满,但是今井宗久、津田宗及等6人却联合了一大堆经不起继续竞拍的小商人一起向他们施压,逼迫他们接受了这一条件。经过在天野景德监督下的抓阄,100人的国会就此选出,雨秋家也获得了60万贯的国库。国会的第一次会议,在今井宗久献出的一家大宅院里举行——后来这也改装成了国会大厅。而国会选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兑现了承诺,制定了宪法里的第一条法律——议员的任期为五年。

而马上,雨秋平就派来濑名氏义作为代表,向国会申请了两笔预算。第一笔预算是枫叶山城的维修费用——之前所有的建材都拿去给百姓修屋子了,以至于枫叶山城还是被烧毁后半残不残的样子。第二笔预算,则是雨秋家的上半年的军费预算。其中包括了练兵费用、伙食费用、军械生产费用,还有给雨秋平便宜行事的临时预算。这两笔预算加在一起,就是将近20万贯了。濑名氏义报告的时候,连声音都在抖——他这辈子都没有花钱这么大手大脚过。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些商人们刚刚拿到了梦寐以求的权力,自然对雨秋家好感度爆棚。再加上他们和雨秋家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如果雨秋家被三好家击败了,他们国会的权力也就化为泡影了。他们花了老大力气挣来的权力,怎么可以如此轻易放弃呢?因此,对于雨秋平第一次申请的预算,国会立刻就以98:2的票数通过了。当濑名氏义用马车拉着20万贯的钱财和货物返回枫叶山城后,他立刻因为兴奋过度而不省人事,抢救了好半天才恢复神智。

·

在这之后,国会的制宪会议也立刻召开。天野景德向他们呈上了雨秋家之前在领地内制定的民法典,作为基本法律的参照。国会的议员们基本沿用了民法典里的律法,对于代官、法官、平民等的权力没有过多地改动。而针对雨秋家、国会和法院三个机构各自的权限,也基本上按照雨秋平在去年留下的规则为准。

不过,当立法进行到和商人有关的方面时,商人们却犯了难。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很希望把每一项针对商人的税收统统取消,不要写进法律。可是如果没有税收的话,雨秋家的国库就会入不敷出。雨秋家没有足够的资金,也就维持不了军队,也就没人能够保护他们的权力了。反复讨论、权衡多日后,在今井宗久的主张下,国会在法律中废除了雨秋家领地内一切的关税,以便贸易自由。不过,进出雨秋家领地和毗邻各国的关税却依旧维持现状。而针对商品的交易税,甚至有着微妙的上调。

经过了数日的讨论后,今井宗久和津田宗及等人逐渐在国会里建立了自己的权威,隐隐有成为商人领袖的趋势。不过,他们仍然面临着不小的挑战。来自石山町的末吉孙四郎等人似乎试图制定一条针对今井宗久、津田宗及这些拥有大量财产的堺町豪商的税法法律——征收财产税,这让今井宗久、津田宗及这些家财万贯的人慌了手脚,不得不匆忙笼络另外一些小商人,要求他们不要投票支持末吉孙四郎的提议。

在国会里,无论你多有钱,一个席位就是一张选票。如果末吉孙四郎提出了一个针对家财万贯的豪商的收税条款,可能很多小商人都会蜂拥而上,投上支持的一票。今井宗久、津田宗及他们有钱也使不出——因为天野景德是明言禁止行贿的。

不过,今井宗久和津田宗及很快想出了办法。在现在的国会里,堺町的商人大约占到了四十多个席位,石山町和其余地方的商人各是二十多个。今井宗久和津田宗及放出风声,如果末吉孙四郎执意要提出那个针对豪商的条款的话,他们就联合堺町、其余地方的商人制定一条针对石山町的收税法令。这可把来自石山町的末吉孙四郎给吓得够呛,立刻没了声音。

第四百四十九章 乌鸦

国会那边闹腾地如火如荼的同时,畠山高政在雨秋殇抵达后,也不声不响地来到了河内。他和商人们一样,对雨秋平有所提防,不肯前去枫叶山城,而是想把法院设立在若江城内。雨秋平曾以若江城是前线,不能保证安全为由,试图说服畠山高政把法院设在枫叶山城——这样雨秋殇就不用离开家了。这自然被畠山高政拒绝了。

天野景德从堺町返回后,立刻着手和畠山高政进行这个法律体系的交接活动。天野景德把目前领地内所有法律系统内的员工的花名册和科层体系交给了畠山高政,还对畠山高政和他的畠山家家臣团进行指导。天野景德花了三天的时间,向畠山高政和畠山家的家臣团介绍了整个法律体系是如何运作的。虽然那些出身名门的家臣对天野景德这样一个土包子很是不感冒,但是畠山高政却表现得非常重视和认真,他们也只得跟着一起听。

然而,听懂归听懂,真正操作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畠山高政在雨秋家控制下的几个郡中每个郡都任命了一个自己的亲信家臣作为一个郡的法官。在雨秋家的境内,形成了基层法院-郡法院-畠山高政的最高法院的三级制度。

虽然基层的法院依旧有条不紊地处理案件,可是那些空降过来的郡法官们在判案上却有些不熟练。在这一套制度下,只有认为基层法院判案不正确的人,才会选择上诉到郡法院。因此,郡法院的法官本来没有多少案件需要处理。可是这些上诉上来的案件,往往都是争议颇大的案子;上诉者,也大多是近畿地区有能力负担诉讼费用的商人。有个郡法官仗着自己出身名门,根本不想和来打官司的低贱商人一般计较,直接按照自己的常识和猜测判案。这可是激怒了不少商人——他们国会辛辛苦苦制定法律,就是为了维护自身的权力的。结果这些郡法官居然直接跳过法律,看都不看法典一眼,就下了结论。

于是,愤怒的商人们再次提起上诉,要求最高法院的畠山高政做出裁决。畠山高政一向非常看重自己的名声,上任没几天就被属下给弄出这样的丑闻来,气得不清。他在弄清事情原委后,毫不客气地把那个犯事的下属给免职了,从富饶的河内赶回贫瘠的纪伊去当侍大将了。这一下可是把畠山家其他的家臣给吓坏了,再也不敢凭着自己的性子乱判了。之后一段时间,郡法官的法庭上就会出现奇特的一幕:懵逼的原告和被告面面相觑,坐在正中的法官如饥似渴地翻阅着法典,寻找能够判案的依据。

虽然这件事情称得上是一件丑闻了,但是畠山高政的应对方式倒是为了他赢得了不少好感,也让初生的法院获得了威信。而之后发生的那起案件,更是让包括雨秋家的武士在内的许多人,对畠山高政一改之前的排斥。

事情的起因,是国会在立法时酝酿了一个让常磐备的辎重队合法替商人搬运物资的法案。雨秋平本人对这个案件没有太大的排斥,因为商人会给予常磐备相应的报酬。然而,畠山高政却坚决不同意这个法案的通过,宣布它违宪——常磐备是军队,隶属于雨秋家,不可以直接和国会有所瓜葛,这与宪法的原则相悖。

吃了哑巴亏的国会不甘心,今井宗久于是派人私下贿赂畠山高政,让他通过这一法案。反正他和天野景德不一样,又不是雨秋家的忠犬,没理由这么坚持吧!

然而,出乎国会意料的是,畠山高政似乎比天野景德的立场更加坚定。他当场把国会派去的使者怒斥一顿,还高声说着什么“天下的败坏就是因为你们这些目无纲纪的商贾”。随后,他直接把这事给披露了出来,动用起了法院的权力,要调查国会行贿者的违法行为。

今井宗久闻言大惊失色,生怕事情败露把自己给捅了出来,匆忙花重金收买了一个和他的商铺有关系的小商人,让他出去顶包。经过调查后,这个小商人被直接罢免了议员的资格,还因为试图贿赂公职人员而被关进了大牢里。

这一番风波,可是让国会的那些商人们风声鹤唳,立刻老实了许多。他们想不明白,畠山高政为何会这样古板固执。他们这些精明的商人,无时无刻不进行着利益的计算。在三方制约的情况下,弱小的两方——国会、法院本该互帮互助,共同对抗雨秋平。在国会的预想下,畠山高政如果是个成熟的商人,就会对他们的各种法律大开绿灯,制约雨秋家的权力。

然而,畠山高政却似乎严格在按照法律和正义行事。他居然真的这么不识时务吗?

他们不知道,畠山高政就是这样一个不识时务的傻瓜。如果不是这样,雨秋平也不会选择他来当法官了。

·

转眼间,已经到了永禄十二年(1569)的2月份。天野景德终于忙完了所有的交接工作,赶来向雨秋平汇报了。雨秋平望着今年已经40岁的老部下鬓角的白发和沧桑的面容,忽然有一些愧疚。

“权兵卫,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可把你给累坏了。”雨秋平叹了口气,示意天野景德坐下来,同时开口低声道:“刚好法院的事情都移交给畠山殿下了,你也可以先闲下来休息一段时间了。”

然而,天野景德却没有听话地坐下,而是用十分严肃的表情凝视着雨秋平。

“殿下,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因为殿下的决策,雨秋家已经在悬崖之上,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此话怎讲?现在不是一切都搞定了吗?”雨秋平对天野景德的话不以为然。

“卧榻之侧,其容他人安睡。”天野景德对雨秋平的松懈显得十分地不满意,沉声道:“这段时间来连续发生的事情,还没让殿下清醒吗?”

“你是指商人行贿吗?”雨秋平思索了片刻后,有些诧异地问道。

“殿下明鉴。”天野景德冷冷地哼了一声,“即使殿下让给了他们那么多权力,又定下了万全的制度,那些卑劣的人终究改不了本性。他们为了牟利,根本不在乎法纪和忠诚。殿下怎么能够放心地把权力交给这些商贾?”

“他们今天可以贿赂其他商人赢得席位,可以贿赂畠山高政来通过法律,视雨秋家的权威和法度为草芥。这样的小人,来日说不定就会和三好家私通有无、出卖情报来牟利!殿下难道要放任他们吗?”天野景德顿了顿,再次厉声开口道:“还有畠山家的那些人,他们都和河内国的豪族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如今让他们深入每个郡,如果趁机和地方豪族勾结,到时候掀起叛旗,殿下又打算如何应对?还有这广大的河内和泉,都是我们新近打下来的,上面潜伏着多少三好家留下的细作都不清楚,殿下又岂能置之不理?”

“这你说得倒是不错。”雨秋平有些后怕地点了点头,“他们终究不是我们自己人。为了雨秋家的安全,必须加以监视。我到时候会让喜兵卫的军情司派忍者专门照顾他们的,不让他们有机会通敌、传递消息或是内乱。”

“军情司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没用了。”然而,天野景德却仿佛早就深思熟虑过,毫不留情地泼了雨秋平一盆冷水。“军情司一直以来负责对外的侦查,是一个在明处的机构,他们的一举一动格外显眼。更何况,军情司作为雨秋家的一部分,他们的预算拨款也掌握在国会的手上。如果那些商贾察觉到军情司正在监视他们,就会削减给军情司的拨款。而畠山高政也绝不是省油的灯,才刚刚一个月不到,他就开始用他那调查权了。军情司的部署都是雨秋家的人,理论上都是法院的调查对象。如果有人在监视法院,畠山高政就可以对他的不法行为进行调查,控诉他对法院图谋不轨。到时候,殿下又该如何处理?”

“麻烦大了。”雨秋平听罢后,有些懊恼地长叹了一口气。天野景德的一番话一针见血,直戳雨秋平的软肋。他说的不错,军情司一直以来都在负责对外的情报收集,在现有的体制下,根本没办法监视内部。“那权兵卫,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有,只是看殿下愿不愿意用了。”天野景德斩钉截铁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随后向门口的侍卫做了个手势,他们在征求了雨秋平的意见后,立刻快步退了出去。

“你想干什么?”雨秋平看到天野景德做出这副架势,立刻意识到天野景德又要动用黑暗中的手段了。

“如果在下没有记错的话,三菱商队的钱并没有加入国库,而是控制在殿下的手上,是吧?”天野景德俯下身来,凑近雨秋平的耳朵,用非常缓慢而阴沉的语速低声道,“在下恳求殿下允许,让在下用这笔不用经过国会审核的钱,来筹建一支新的秘密部队。这支部队和雨秋家无关,只向殿下一个人负责,不受国会和法院的制约。其中的人员,我会从军情司里可靠的忍者中挑选,来保证绝对的忠诚。”

“而这支部队,也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在黑暗中监视雨秋家内部的危险,是针对我们自己人的一个特务组织。一旦发现了什么,就可以绕过繁复的程序,直接交由殿下判断处理。”

“请殿下允许。”

雨秋平意识到,天野景德所在描述的,正是一支类似于前苏联克格勃那样的特务部队,专门从事内部的清洗和安全的维护。

雨秋平也记得,每当一个国家出现这样一支部队时,随之到来的,就有可能是自己人间的互相猜忌和白色恐怖,以及无数冤假错案和人头落地。

这样的组织,意味着团队信任的破裂,也意味着原来和谐的氛围一去不复返。

他本能地排斥这样一个邪恶的黑暗组织,可是他又明白,现在雨秋家的处境,需要一个恶人替他来监视内部的风吹草动,扫除可能的危险。

三好义贤的话,蓦然浮现在脑中。

·

每个想成大事的家族里,都要有一个干脏事的人,为了家族背负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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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好组织的名字了吗?”雨秋平没有回答天野景德的问题,而是直接沉声问道。天野景德听到雨秋平的问题后,忽然有些欣慰地微微颔首。他的殿下,终究不是那个十年前的烂好人了。纵使心向光明,纵使还是会为了那几万百姓的性命堵上一切,却也不再天真,而是明白了黑暗的重要。

而我的黑暗,也就是为了他的光明而存在的。

“鸦。”

象征死亡的鸟。

第四百五十章 大局

永禄十二年(1569)3月中旬,风云激荡的日本上空,再次被几团战争的乌云笼罩。

在今年年初,九州岛上的霸主大友宗麟为了统一北九州,向一直和毛利家勾结的龙造寺家发动了进攻,包围了佐嘉城。龙造寺隆信自己无力招架,只能向毛利元就请求增援。近些日子一直致力于九州攻略的毛利元就深明兹事体大,不敢怠慢,亲自率领40000大军登录北九州增援。毛利两川中的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以及福原贞俊、熊谷信直、吉见正赖等一干重臣悉数从军,可以说是毛利家的最强阵容了。毛利军在筑前登陆后,立刻就包围了大友一方的立花山城。

大友宗麟眼见毛利元就全军而来,也在领内再次集结兵力。毛利家和大友家都是总石高超过110万石的大名,但是大友家有着本土作战的优势,动员兵力来得更加方便。算上阿苏家等同盟、附庸的兵力,大友军的总人数接近了50000人。大友宗麟依靠优势兵力逼迫龙造寺隆信和他谈和,随后就转向筑前,意图和毛利家的主力决战。

与此同时,四国岛上也并不安宁。三好长庆将大量的兵力集结在赞岐国和阿波国,显然要有大动作。三好家此刻正和赤松家、织田家以及长宗我部家三家开战。摄津一国的池田乱党在年初就已经被彻底压制,眼下摄津国的军队正转向播磨地区。而长宗我部元亲也拿三好家的主力毫无办法,在春耕前就已经灰溜溜地退回了土佐。而岸和田城、高屋城的内三好家主军在春耕后也十分活跃,和雨秋家的戍守部队摩擦不断。

无论是播磨国的赤松家,土佐国的长宗我部家,还是河内和泉的雨秋平,此刻都是风声鹤唳,生怕三好家在四国岛上的大军直扑自己而来。雨秋平为此,特意向织田信长请求援军。经过了一个冬天的修整,织田家已经恢复了作战的能力。南近江境内的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和森可成都已经集结了部队,随时准备增援雨秋平。而织田信长本人也在尾张、美浓开始预先征集领民兵,如果三好家真的全师而来,织田信长也将要再次兵临京都,和三好长庆再次一决高下了。

时间就这样在一天天的紧张气氛里缓缓流逝,被牵扯其中的势力没有一个敢掉以轻心。5月1日,安宅冬康的水军抵达了赞岐国、阿波国的港口,大量的三好军开始登船。雨秋平从军情司的细作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匆忙向织田信长发出求援请求。而播磨国的赤松家,本就被摄津国的三好家部队打得喘不过气,此刻也是提心吊胆。而长宗我部元亲悬着的心,则终于放下了——三好家登船,就意味着目标不再是他的土佐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三好家的大军在登船后,却径直向着西边开去,在四国岛西北端的伊予国登陆了。伊予国的豪族们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反应,鹭森城就已经被三好家的大军包围了。三好义贤号称河野家的现任家督河野通直是靠着阴谋夺下家督之位,软禁了前任家督河野通宣。三好家此行,就是因为接到了河野通宣请求三好家援助的密信,为了拥立河野通宣复位而来。虽然河野通宣立刻辟谣,说自己从未写过这样的信,也是自愿把家督之位让给河野通直的,但是三好家却对此置之不理。

四国岛的伊予国境内豪族林立,河野家只是名义上的国司,对地方事务没有那么强的掌控力。而伊予国之所以能够和三好家、长宗我部家并立在四国岛上,是因为他们背后有着强大的靠山——毛利家和大友家。

然而,毛利家和大友家的主力此时此刻却全在九州对峙,留守境内的人根本无力支援伊予。河野家的家督河野通直匆忙派人调停毛利家和大友家,试图让两家回师救援自己。毛利家立刻允诺下来,但是大友家却一口回绝。发现事情有所蹊跷的毛利元就立刻派出麾下忍者展开调查,才发现三好家似乎已经和大友家在暗中结成了同盟。不然大友家没有理由,任由三好家攻略自己的盟友。

毛利家迫于压力,只得寻求速战速决,好抽身回去救援河野家,保住毛利家在四国岛上的支点。然而,毛利家本身人数就略逊于大友家,又是客场作战,主动进攻尤其艰难。两军在多多良滨血战一场,最终毛利家以失败告终。

而三好家和大友家的手段,却一环接着一环。毛利家现在占据的领地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过去的大内家、尼子家的土地。而大内家的大内辉弘,此刻正流亡在大友家家中。早在去年足利义荣还健在的时候,大友家就已经和三好家联系上了,向朝廷和幕府申请了一封对大内辉弘继承大内家家督的认可状。眼看时机成熟,大友家就资助了大内辉弘兵马钱粮,让他返回周防国,召集大内家的遗臣起义。不久后,这支部队就攻陷了周防国的本城高岭城。与此同时,三好家也资助尼子家的山中幸盛率领尼子家臣团起事,在毛利家领内的出云国四处攻略,并开始围攻月山富田城。

更令毛利元就始料未及的,是三好家接下来的举动。安宅冬康的淡路水军在放下登陆的三好家部队后,没有返回淡路国,而是继续西进到九州岛和中国之间的关门海峡,袭击毛利家的运输船队。毛利家的水军统领市川经好措手不及,被安宅冬康的舰队讨取。

眼看局面已经无法收拾,无可奈何的毛利元就只得下令撤军。他在临走前,将营帐内的灯火全部点亮,大友家以为有诈,不敢追击,让毛利家成功在水军的掩护下撤军。然而,毛利水军在三好水军和大友水军的夹击下,掩护部队撤离就已经非常艰难,只得抛弃了大量的辎重。当毛利家撤回中国后,却因为辎重损失太多而无力支援伊予国了。

在收到三好家大军西进的消息后,织田信长同样当机立断,率领在尾浓地区集结的大军南下侵攻伊势国。早在两年前,泷川一益就已经数次进攻伊势,降服了神户氏、长野氏等北伊势豪族。神户氏、长野氏甚至不得不迎入织田信长的儿子织田信孝和织田信长的弟弟织田信包作为继承人。而现在,织田信长的兵锋则直指中伊势和南伊势,伊势国司北畠具教毫不示弱,亲自坐镇大河内城,准备抵御织田信长的进攻。

原本即将成为近畿风暴中心的河内和泉,却因为织田家和三好家各自的攻略而风平浪静,雨秋平为此长出了一口气。他的新制度刚刚草创,如果马上就要遭遇兵灾的洗礼,恐怕凶多吉少。现在三好家西征伊予国,没有几个月是平定不了的,也就给他争取了足够的过度时间。

·

5月22日,若江城郊外,雨秋殇正在和直江成元丸和井伊虎松练习摔跤。畠山高政虽然为人古板,却并没有像堺町的商人那样把雨秋佑给几乎软禁起来,而是给予了雨秋殇很大的自由空间。如果雨秋殇愿意出去练武,那畠山高政就会派出十几个人跟着他,甚至允许了雨秋家派人来探视雨秋殇。

雨秋平和今川枫由于公务繁忙走不开,就委托井伊直虎带着直江成元丸和井伊虎松两个平时和雨秋殇玩得来的小孩子过去看他。穴山信实也不知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立刻跑来和雨秋平说,自己愿意承担起一行人的护卫任务。雨秋平拗不过他,就把他打发过去了。

此刻,穴山信实正十分拘禁跟在井伊直虎的身后,努力地想要想出一些话题。然而,井伊直虎却没有以往的那样严肃冷淡。望着三个孩子的她,脸上浮现着淡淡的浅笑,让穴山信实不禁有些出神。

“少主还是那样执着啊。”井伊直虎望着雨秋殇一次又一次被小他几岁的虎松和直江成元丸摔倒,却依旧顽强地继续训练的样子,忍不住感慨道:“这样的孩子,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吧。”

“是啊,少主他也是不容易。”穴山信实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他没有残缺那只手,一点会比现在更了不起吧。”

“穴山大人,这可不一定啊。”井伊直虎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如果没有残缺,少主不一定能养成今日这样坚忍不拔的品质吧。”她边说,边意味深长地望向了井伊虎松,“就像虎松他,如果不是从小就没有父亲,也不会这么快就懂事了吧。”

井伊直虎的话让穴山信实猛地愣了一下,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这是在暗示他告白吗!还是只是无心之语!

就在穴山信实内心忐忑的时候,负责监视雨秋殇的那十几个侍卫却走了过来,低声道:“穴山大人,时候差不多了,请您带着那两位公子回去吧。不然我们也难做啊。”

“知道了,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吧。”

·

穴山信实和井伊直虎带着两个小孩子走后,雨秋殇却依旧不愿回去,而是想继续在郊外训练一会。为此,他还请求一个畠山高政的小姓来当他的对练。这些侍卫不担心一个残疾孩子能够做出什么事来,只要能够雨秋家的人走了,他爱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这个小姓可不是虎松、成元丸那些和雨秋殇一起长大的孩子,对他下手自然没轻没重,没几下子就把雨秋殇给摔得灰头土脸。

“雨秋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何一定要练这摔跤。”那个小姓十分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独臂之人无论怎么练,都是比不过正常人的啊。”

“在那里跌到,就要在哪里爬起来。”雨秋殇挣扎从地上爬了起来,随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就再次摆好了架势,“我曾因为摔跤而失去了所有的尊严,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把它拿回来。”

“没用的,练多久都没用的。”那个小姓轻蔑地一笑,“不过你要是欠打,我倒是乐意奉陪。”

“如果老夫说有用呢?”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从旁边的树林里响起。

第四百五十一章 长者

“是谁在那里?”负责监视雨秋殇的十几个畠山家侍卫一下子警惕起来,各个抽刀在手,向着旁边的树林喝道。

“哎呀呀,几位武士大人何必如此紧张,不过是一个老头子罢了。”几声有些干哑的笑声后,一个看起来已经年过耳顺的老爷爷背着双手,从树林里缓缓走了出来。看到十几个武士依旧十分戒备地望着他时,那个老爷爷便和蔼地笑着,将双手缓缓举起,示意自己毫无威胁。

这老爷爷虽然已经发鬓斑白,脸上满是岁月的斑痕,但是却精神矍铄,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一看就是习武之人。也难怪他都将近60岁了,身子骨却看起来依旧十分硬朗,完全不比这些侍卫要差。

不过,即使是身体保养很好的习武之人,到了60岁,也不会有什么威胁了。那十几个武士见状后纷纷收刀回鞘,处于对长者的尊重,微微行了一礼。

“不知阁下可是本家过去的武士?”领头的侍卫队长森田恶翔谨慎地询问道。这个老人的气质一看就不一般,很有可能也是武士出身,说不定还曾为畠山家出生入死过呢,可不敢太过怠慢。

“你们是…”老者挠了挠头发,眯着眼睛看了看侍卫们身上的家徽,随后自言自语般地抱怨道:“唉…瞧我这记性,这家徽明明眼熟得很,却死活想不起来了。”

“是畠山家的。”森田恶翔答道。看到这老人已经有些糊涂了,心中的戒备更是完全放下,“不知阁下有何事情?”

“没什么事呀,就是看这孩子练得辛苦,想给他指导一二罢了。”老人望了眼雨秋殇,又看了眼这十几个侍卫的站姿,“但是这孩子看来,仿佛不是你们的少主,而是在你们这里为质啊,不知是否方便?”

“这…”森田恶翔有些为难地沉吟了一下。畠山高政和他们嘱咐过,不要对雨秋殇多加苛责,只要他没有逃跑的意思,就不要限制自由。

“大人,我看也没什么事情。这个老人家都糊涂成这样了,起不了什么风浪的。”跟在森田恶翔身边的一个武士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这老人家也是出于好心,咱们也就做个顺水人情吧。”

“行吧。不过你们都盯紧了,我们不仅要防止雨秋公子逃跑,还要提防有人伤害他。”森田恶翔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随后看向那个老爷爷,“不知老人家尊姓大名。”

“没什么大名,老夫田沈健太郎,乡野村夫罢了。”田沈健太郎客气了两声,随后走到森田恶翔身前,示意他搜一下自己的衣服。老人一身灰布衣服,没有什么装饰,森田恶翔简单摸了几下,就放老人过去了。

“田沈大人。”雨秋殇看到田沈健太郎走过来后,立刻十分恭敬地行了一礼,“请指教。”

“你这孩子倒是颇通礼数,不错,不错。”田沈健太郎十分满意地笑了笑,随后伸出那经络纵横而略显苍老的手,将食指轻轻按在了雨秋殇的肩膀上。在雨秋殇反应过来之前,那只手指就突然使劲,一下子就差点把雨秋殇给压翻在地。雨秋殇愣了一下后,立刻非常顽强地顶了起来,咬着牙试图顶住田沈健太郎的重压。这力气实在来得太大,雨秋殇额头上快速渗出豆大的汗珠,全身上下几乎每块肌肉都因使劲而颤抖。这也让他意识到,面前的这个老爷爷,可不是故弄玄虚的骗子,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高手。

僵持了一段时间后,田沈健太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手,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孩子啊,虽然身体有些孱弱,但是基本功倒是练得不错啊。如果传闻中说得没错的话,你是那雨秋红叶的长子,雨秋殇?”

“正是。”雨秋殇毕恭毕敬地答道,“见过田沈大人。”

“也不用叫什么大人,我现在也不是武士,以后也没打算再出仕了。”田沈健太郎颇为洒脱地一笑,“实在客气的话,叫我一声先生就可以了。”

“是,田沈先生。”

“看你也练了一天摔跤了,累不累啊?”田沈健太郎用手遮在眼睛上,望了眼逐渐落入地平线的夕阳。

“累。”雨秋殇没有故作坚强,而是老实地答道。

“累为什么还要继续练?”田沈健太郎嘴角微微一翘,再次抛出了一个问题。

“因为我想练好摔跤。”雨秋殇低声答道,“之前我在织田家的摔跤大会上一败涂地,我不甘心,这次我想赢回来。”

“那你觉得,少了一只手,你能做得到吗?”田沈健太郎的语气一如既往得和蔼,说出来的话却是不留余地,“孩子啊,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得到的。很有可能付出了不少努力,最后却是一无是处。”

“我不知道,有可能不行吧。”雨秋殇直视着田沈健太郎的双眼,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无奈,“但这是属于我独一无二的经历。没有右手的人,努力去练习摔跤,本身就很有意义了啊,又何必奢求成功?”

雨秋殇的话让田沈健太郎眼前一亮,老者轻声自言自语了几句话,雨秋殇也没有听清。随后,田沈健太郎没有多话,就直接转过身,径直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田沈先生,您不是说要指点在下一二的吗?”雨秋殇看到田沈健太郎忽然就离开了,有些不解地问道。他本来对这个高手传授的经验非常期待,可是不知道刚才自己那句话说错了,田沈健太郎居然直接走了。

“哈哈哈,孩子啊,你不要误会。”田沈健太郎边走边大笑道,“因为老夫决定,不仅仅是对你指点‘一二’了。”

“明天寅时初刻,在这里等我!”田沈健太郎脚下的步子没有停顿,头也没回,而是用手指指了指脚下的土地,“我会教你一招,很简单,但是只有你能学会。而那一招,是能帮助你战胜所有对手的招式。”

·

第二天凌晨,雨秋殇就已经爬了起来,叫醒了负责监视他的十几个侍卫。

“雨秋公子,你不会真的要去见那老人家吧?”森田恶翔睡得正香,被雨秋殇给摇醒了,迷迷糊糊地问道,“你不会真的信了邪吧?”

“大人明鉴,在下就是要去见田沈先生,还请殿下派人跟随。”雨秋殇十分恭敬地请求道。

“不是吧,雨秋公子,你还真信了有什么只有独臂的人能学会的招式,还能战胜所有人啊!”森田恶翔啼笑皆非地连连摇头道,“那老人家都老糊涂了,就在那里瞎吹牛呢。说不定他一回家就忘了这事,你过去也是白搭。”

“就算如此,在下也要赴约。”雨秋殇面对森田恶翔的嘲讽,不卑不亢地答道,“家严一直教导在下,为人贵在言而有信,说到做到。既然已经有约,就不能不去。”

“行吧行吧。”森田恶翔拗不过雨秋殇,眼看自己不带他去,估计这觉也睡不成了,“走吧。”

·

一行人赶到昨日训练的地点时,才发现田沈健太郎早就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后者看到雨秋殇后,立刻十分恼怒地训斥道:“说好的寅时初刻,你怎么寅时二刻才来?”

“十分抱歉,在下不是自由身,必须叫醒监视在下的人一起前来,故而耽误了些许时间。”雨秋殇十分歉意地一拱手,“还请先生赎罪。”

“明天寅时初刻再来吧!”田沈健太郎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习武之人该有的风范。”说罢,没等雨秋殇解释,就自顾自地快步离去了。

“你看到没,雨秋公子,这老头就耍你呢。”被大半夜起来摆了一道,森田恶翔的脸色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不过,他的涵养倒是不错,现在还没有对老人动粗,只是不再用尊称称呼他了,“好好睡觉吧,明天可别穷折腾了。”

然而,第二天凌晨,雨秋殇却再次把森田恶翔给摇醒了。

“不是吧,雨秋公子?你还要去?”森田恶翔这次已经微微有些怒意,不满地询问道。

“上次是在下违约了,有愧于心,自然要去。”雨秋殇十分恭敬地行礼道,“还请大人成全。”

“去吧去吧,这次再被耍了,下次你别在半夜叫我起来了。”森田恶翔十分不满地嘟囔道,“走吧走吧。”

这一次,雨秋殇一行人倒是准时抵达了。然而,田沈健太郎却又比他们早到。

“和老者相约,却到的比老者还晚,一点习武之人的样子都没有。”田沈健太郎再次不满地摇头道,“回去吧,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不是,老头?你什么意思!”这一次,森田恶翔可是忍不住了,十分不满地骂道:“上次我们迟到,这也算认了。可是这次我们明明准时抵达,你在这儿耍猴呢?爱教不教,谁信你啊!”

“信不信我,和你无关。”看到森田恶翔出言不逊,田沈健太郎却是丝毫不怒,而是平和地低声道,“我只是在和雨秋公子说话。”

“明天这个时候再来吧。”

·

第三天,雨秋殇刚吃完晚饭,就向森田恶翔提出要去约定的地点。

“雨秋公子,你瞎搞什么呢?你以为这是你自己家里吗,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森田恶翔已经被雨秋殇搞得不厌其烦,“不去,今天你一步都不能离开房间。”

“还请大人成全,这是最后一次了。”雨秋殇依旧不卑不亢地低声道,“多谢大人了。”

“那你半夜再去啊,刚吃完晚饭你去什么?”

“现在就去,等在那里,肯定能比田沈先生早到了吧。”雨秋殇沉声答道,“在下不愿意再让田沈先生失望了。”

森田恶翔到底是个好脾气的人,经不住雨秋殇软磨硬泡,最终再次答应了他。于是,一行人打着火把,摸黑找到了昨天约定的地方。十几个侍卫除了留人站岗看守雨秋殇,其他的人都轮流地去眯一会。终于,等到了丑时七刻,田沈健太郎的身影缓缓地出现在了黑夜中。

“田沈先生。”雨秋殇看到田沈健太郎后,立刻十分恭敬地一礼道:“在下如约而至。”

田沈健太郎看到雨秋殇精神抖擞的样子,眼神中闪过了些许欣慰。他没有多做勉励,只是用手在雨秋殇的肩膀上拍了拍,同时低声道:

“孺子可教也。”

第四百五十二章 境遇

之后的每一天,雨秋殇都会在遇见田沈健太郎的那个树林边修炼。不过,田沈健太郎已经让他练了一个月的基本功,却丝毫没有教授他那个绝招的意思。

雨秋殇自己倒是不着急,而是按部就班地连着基本功。不过,雨秋殇身边那些畠山家的侍卫却是等不及了。他们本来就对放了他们两天鸽子的田沈健太郎十分不爽,想方设法地找茬。

“喂,老人家,你不是说要教那雨秋公子什么绝招的嘛,怎么还不教啊!”森田恶翔坐在一旁的树墩上,翘着二郎腿朝着田沈健太郎吆喝道。

“基本功不练啊,什么招式都学不来。这基本功要是学好了,那什么招式都是手到擒来啊。”田沈健太郎并没有把森田恶翔的无礼放在心上,而是笑着答道。

“那你也都练了一个月了,就那几种姿势,我们都看腻了。”另一个侍卫在一旁起哄道。

“这些基本功,老夫小时候可是练了几年啊。”田沈健太郎看着那些年轻人在那里起哄,脸上的笑容也愈发和蔼起来,“然后练剑道的起手式,又是好多年。哪里有你们想得那么快。”

“那你就给我们露一招看看吧,那个只有独臂人才能学的招式。”又有一个小侍卫在一旁高喊道,“也好让我们有个盼头啊。不然整天在外面风吹日晒,多无聊啊。”

“哈哈哈…年轻人啊。”田沈健太郎闻言笑得合不拢嘴,随后拍了拍手,示意雨秋殇不用继续蹲马步了,“那也行,不过就这一次啊。”

“来!我来打!”森田恶翔立刻兴奋地跳了起来,解下身上的佩刀,随时递给边上一个侍从。他早就看这个田沈健太郎不爽很久了,巴不得立刻揍他一顿。“老人家,我下手可不知轻重,您那老胳膊老腿可要小心啊!”

“啊,没事啊,小伙子。”田沈健太郎慈祥地笑了笑,同时把自己的右手背在了背后。

“老人家,你这是什么意思?”森田恶翔看了眼老人背在身后的右手。

“我不是说了,这是独臂者练的招式吗?”田沈健太郎哈哈大笑了两声,“请。”

“什么?”森田恶翔闻言异常恼怒——一个都已经六十多岁的老人,居然敢单手和他单挑?他好歹也是畠山家里数一数二的好手,因此才会被任命来监视雨秋殇啊。

看到老人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森田恶翔直接大踏步地走上前去,伸出手来就打算一把将他撂倒。没想到,田沈健太郎只是轻轻地一个扭身,用左手挽住了他的右大臂,随后快速用膝盖顶住森田恶翔的关节,猛地发力一摔。森田恶翔重心不稳,匆忙伸手抓去,却抓了个空,被摔翻在地。

“什么情况?”周围本来坐在地上准备看老人笑话的侍卫们纷纷站起身来,讶异地望向了田沈健太郎和他们躺在地上的森田恶翔。刚才那个招式,明明没有多华丽,但是却让他们强大的队长直接被摔翻在地。

“投机取巧,是我大意了!再来!”森田恶翔被这样耻辱地击败了,满脸不甘心地站起来,对着田沈健太郎再次摆出了架势。

“不不不,”田沈健太郎见状却只是笑了两声道,“说好只有一次的,没有第二次啦!等雨秋公子学好了,你们自己看吧。”

·

就这样,雨秋殇跟着田沈健太郎日日夜夜地修炼。这个老者教的基本功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却要比雨秋殇之前学的那些基本功都要累,也更有用。那些侍卫们一天天都跟来这里看雨秋殇无聊地练半天基本功,逐渐松懈下来。大家逐渐开始轮班监视雨秋殇,跟他一同外出的人从十几个人,减少到了八人,又少到了五人。在这个炎热的酷暑,森田恶翔又刚好今天没来,没人监督的侍卫们纷纷躲到了远处的树荫下乘凉。

“雨秋公子啊。”就在雨秋殇辛苦地扎着马步时,田沈健太郎忽然俯下身来,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道,“你有没有发现,现在你其实是可以逃走的。”田沈健太郎边说,边伸出手,指了指远处拴在树上的马,“你现在跑过去,骑上马立刻就往北边跑。令尊的领地,只不过在几里地外,马上就安全了。”

然而,雨秋殇听到了田沈健太郎的话后,却都没有扭头看一眼那些侍卫和马的位置,而是心无旁骛地继续修炼。

“怎么了,雨秋公子?”田沈健太郎看到雨秋殇的表现后,颇有些玩味地一笑,“真的不打算趁机逃走吗?”

“不。”雨秋殇坚定地摇了摇头,同时低声道,“这些侍卫们都是好人,愿意陪着在下每天出来修炼,换作是其他人肯定不会这么大度。而他们也是信任在下,才只留下这么点人看守在下的。在下如果逃走了,就是背叛了他们的信任,也会让他们很难做。”

“毛孩子,你又岂会懂得?”田沈健太郎听完后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你是畠山家制衡令尊最重要的手段。只要你能回去,雨秋家就能发兵南下,收回司法权和大片属于小豪族的领地,结束这荒唐的‘三权分立’。你只想着自己的一时好恶,可曾替令尊,替家族考虑过?”

“先生容禀,那和在下没有什么关系。”雨秋殇平静如水般地答道,仿佛雨秋家的事情真的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哦?”田沈健太郎闻言双眉一皱,“你可是雨秋家的嫡长子啊,雨秋家的事岂会和你没有关系?”

“雨秋家的嫡长子是雨秋家的嫡长子,我是我。”雨秋殇继续一丝不苟地维持着马步的姿势,同时轻声道:“在下不会再为了别人而活,不会再活在别人的眼中。在下只是作为一个人,做出自己认为是正确的选择。”

·

和雨秋殇自由的生活不一样,雨秋佑的日子却不好过。堺町精明的商人可不是畠山高政那样的谦谦君子,无时无刻不安排着大量的人手监视雨秋佑,还不允许他离开他所居住的庭院。出去锻炼,游玩什么的想都别想,也不会让他和陌生人接触,就连看书都要由堺町的商人购买再转交给他。

更令雨秋佑绝望的是,他现在对外界发生的事物一无所知。他的天地仅限于这个小庭院里,三好家和河野家的战况如何,织田家的伊势攻略怎么样了,雨秋家最近又有什么动作,他全部都不知道。上一次得知外界的消息,还是他无意间听到了门口两个卫兵的交流。

他每天的食谱都由堺町的商人们规定好了,吃什么都不由他决定。在房间里,甚至连个能聊天的人找不到,卫兵们似乎被下了命令,一句话都不允许和雨秋佑说。

这些堺町商人都小心得很,对手上来之不易的权力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般捧在手心里。他们和畠山高政与雨秋平的关系不一样,后者的合作还建立在对彼此的信任上。这些商人和雨秋平的权力制衡,纯粹就是利益交换。他们明白,自己手上能够制约雨秋平的最大砝码之一,就是他的次子雨秋佑。如果雨秋佑出现了什么意外——无论是他逃回了雨秋家,或者是意外死亡、被其他人劫掠走了,雨秋平都可以大胆地进攻堺町,收回国会的权力。

如果雨秋佑在堺町出现了意外,不仅石山町、河内和泉那么多的商人要来找堺町商人们麻烦,这些堺町的商人们自己心里也会过不去。所以他们严格控制雨秋佑的饮食,用的食物都是最干净,最新鲜的,生怕出现任何问题。雨秋佑的庭院内外,也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卫兵、忍者,以保万全。至于雨秋佑自己心里会不会很难受、很压抑——这和这些商人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才不会考虑这些人性化的东西。

雨秋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圈养的家畜。好吧,可能要比家畜好一点,或许是被困在牢笼的金丝雀。他费尽一切办法想要改善自己的处境——和卫兵聊天,试图解闷;努力服从一切约束,不给大家添麻烦,希望能够得到信任而拥有更大的自由活动范围。然而,这一切的努力却都在卫兵们的冷暴力下泡汤了。最终,雨秋佑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地读书。有什么书就读什么书,每天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读书上。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要持续到那一天,不知道自己何时再能回到从前自由自在的生活。

在9月份的时候,井伊直虎终于获得了探视雨秋佑的许可。雨秋佑这个要十岁的男孩子,居然在井伊直虎的怀里放声大哭。这几个月的生活,已经几乎快要把他逼疯了。他想家,想爸爸妈妈,想朋友,还想他的哥哥。

“天呐,佑儿,你这里居然过得这么不好吗?”没想到,在他向井伊直虎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后,井伊直虎却是大吃一惊。

“做人质不都是这样吗?”雨秋佑十分诧异地问道。

“殇儿他那里过得很自由啊,不仅每天可以出去逛,出去修炼,还新认了一个武艺师傅呢。”

第四百五十三章 年关

永禄十二年(1569)12月,伊势和伊予的战事都逐渐尘埃落定。

在伊势,织田信长的部队经过了将近半年的鏖战,期间连秋收都没有撤军,终于拿下了北畠家的主城大河内城,完成了伊势平定。

北畠具教原本以为,只要拖到秋收,织田信长就不得不撤军。谁曾想,织田信长手下的部队中,常备兵的比例高得惊人,因此能够忍受秋收不撤军带来的损失。而北畠家的部队由于没想到这一点,并没有在前线各城储备足够的粮食以及檑木、滚石、羽箭,被织田军接二连三地攻破了。在10月份开始,织田家各部就开始围攻大河内城。

然而,大河内城守备森严,身为剑道达人的北畠景家又身先士卒,极大鼓舞了守城一方的士气,使得攻城战变得极其艰难。织田家在战斗中付出了巨大伤亡,包括池田恒兴、稻叶一铁等多名高级武士负伤。织田军在境外已经征战半年,士气低迷,足轻思乡,厌战气氛开始在军队中蔓延开来。而原本被织田信长压制的中伊势豪族眼看大河内城久攻不下,心思也逐渐活络起来。

无奈之下,织田信长开始施展外交手段。他提出让北畠具教之子北畠具房收养织田信长的嫡次子织田信雄作为养子,然后再由织田信雄迎娶北畠具教的女儿千代御前,从而让织田信雄以北畠家一门众的身份继承北畠家,北畠具教则必须退隐并让出家督之位。

对于这样的议和条件,北畠家的重臣们纷纷表示抗议。他们指出,织田信长是眼看大河内城难以攻下才会妥协的,此时只要坚持抵抗,织田信长就只能撤军。等到来年近畿战火再起,织田信长无暇南顾,北畠家就有机会收回伊势的失地。

然而,北畠具教的儿子北畠具房却不敢冒险。他力劝父亲,此时投降还可以留下性命。若是拒绝议和,等到城破之后,按照织田信长的脾气,北畠一族恐怕就要遭遇灭顶之灾了。

北畠具教一直以来也是个狠角色,也就是这样的人物才能抵抗织田家数万大军大半年。不过,这半年来北畠家亲族损失极其惨重,领地上也生灵涂炭。北畠具教不忍心再拼下去了,于是接受了织田信长的提议,开城投降。

·

而另一边,四国岛的战事,三好家的进展同样非常顺利。

三好家大军在包围坚城鹭森城后,就开始围点打援。由于鹭森城地理位置重要,是伊予的东大门,伊予国的河野家以及诸多小豪族都不愿意轻易放弃。于是,河野家靠着仅剩不多的威望,组织了一支囊括了宇都宫家、西园寺家等诸多小豪族的联军,浩浩荡荡地前去援助鹭森城。

虽然联军是组成了,但是这群乌合之众的心里却都是没底。三好家制霸近畿这么多年来,也算是积累下了不小的名声,麾下部队也有善战之名,和他们这些豪族部队可以说是天上地下。然而,令他们感到惊讶的是,等到他们千里迢迢,翻山越岭感到鹭森城后,三好家却依旧没能拿下这座城。大喜过望的伊予联军立刻发动进攻,却被等待已久的三好家在野战中一举击败。

随后,三好家直接放弃了坚城鹭森城,率领军队长驱直入,追赶着联军的溃兵一路西进,翻过了伊予国境内遍布的山川河流,一举攻陷了伊予国的本城汤筑城。河野家失去了本城,仓皇地带着亲族和家眷乘船逃向了毛利家寻求庇护。

然而,河野家本身对伊予国境内林立的小豪族也没有多少控制力,河野家的撤离并不会对这些小豪族造成多少影响。由于伊予国境内多山,行军不易,这些小豪族撤回领地后就各自防守,倒是让三好家颇为头疼。

由于时间到了秋收,没有打下的鹭森城又扼住了三好家的粮道,三好家只得在留下三好义贤防守汤筑城后,大军撤回赞岐国。在回师的路上,三好军再次围攻鹭森城,鹭森城眼看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只得开城投降,整个东伊予和大半中伊予都落入了三好家的手中。

而在秋收结束后,三好家立刻再次挥师西进,进攻伊予国剩下的领地。不过,完成了秋收的毛利家此刻却匆忙渡海而来,援助西园寺家等西伊予豪族抵抗三好家,同时带着河野通直、河野通宣返回伊予,让他号召东伊予的小豪族们配合毛利军,赶走入侵者。毛利军陆军由名将吉川元春率领,实力雄厚,又占据地利,一时间让三好家的陆军无从下手。

与此同时,为了争夺制海权,小早川隆景率领的三岛水军也和安宅冬康的淡路水军在濑户内海展开对决。安宅冬康和小早川隆景都是闻名遐迩的海战达人,双方有来有往大战了十余天,依旧不分胜负。在这战局最关键的时刻,三好义贤却派出说客,用重金和领地为诱,寝反了三岛水军之一——能岛水军的村上武吉。村上武吉不顾毛利氏和同族的一切命令,毅然决然地率领所部船队返回能岛。

村上武吉的退出让三岛水军阵脚大乱,士气低迷,安宅冬康趁机发力,一举击败了小早川隆景。吉川元春眼看海军战败,担心毛利军因为失去制海权而被三好家困在四国岛上无法返回中国,只得仓皇撤退。小早川隆景的水军为了掩护运输船队的撤离,陷入苦战,最后靠着洋流的变化才侥幸逃脱。而因岛水军的得力干将乃美宗胜,为了掩护船队撤离而亲自断后,最后战败被俘。

在毛利军撤走后,伊予国的豪族们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欲望。西园寺家等大大小小的豪族们接二连三地献上誓书降服。三好义贤以乃美宗胜和被俘虏的毛利家将士为筹码,向毛利家交换来了依附于它的河野通宣,并宣布拥立河野通宣重新担任家督。三好义贤把河野通宣迎回了汤筑城软禁起来,以他的名义控制伊予国,大权实则落在了三好家的手上。

随着伊予国36万石领地落入三好家的手中,因为京都合战、志纪合战失去了大量领地的三好家重振声势。除了三好长庆和安宅冬康坐镇四国消化领土、同时提防毛利家和河野家的反扑外,十河一存和三好义贤则率军返回摄津、播磨,汇合了荒木村重、神吉赖定等人的部队,总兵力达到了25000人,意图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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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都的西边有着一只如此巨大的三好家军队,织田信长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他再次率领30000大军上洛,汇合了南近江和京都留守的18000人,总兵力接近50000。

在这段时间里,足利义辉也在为了重振幕府权威而不懈努力着。他先是派人先后调停了大友家和毛利家、三好家与毛利家的战争,随后又说服丹波的波多野家、丹后的一色家加入了反三好联盟。三好家由于之前火烧皇宫,惊扰天皇的恶行,在天下武家间已经是臭名昭著,这些小豪族自然倒向了另一侧。

为了向世人彰显织田家对京都的控制稳如泰山,织田信长力排众议,破天荒地要在京都举行三场大规模活动。第一场是围棋比试,第二场是茶会,第三场则是去年举行过的:武家子弟们的摔跤大赛。织田信长以足利义辉的名义向畿内和近畿各大大名发出了上洛邀请,让他们一起来参与织田家组织的活动。

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雨秋殇的心里就一直痒痒的。不过他也明白,作为人质的他,是不可能离开若江城而去参加摔跤大赛的。索性他一直都是沉迷寡言,即使心情不好仍然不会被那些侍卫们察觉。田沈健太郎倒是对徒儿的烦恼了然于心,却也没有说破。

11月29日那天晚上,畠山高政忽然叫雨秋殇到他的书房去一趟。雨秋殇不明就里,跟着几个侍卫就去了。畠山高政不是爱兜圈子的人,看到雨秋殇来了后,开门见山地问道:

“雨秋殇,你是不是想去参加今年你们织田家的摔跤比试?”

“回禀殿下,是的。”雨秋殇不明白畠山高政为什么要这样问,但也没有装模作样,而是老老实实地答道。

“那我允许你去了,不过比试完了立刻回来。”畠山高政坐在桌案边,一边借着烛火翻阅着文案,一边随口说道,仿佛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一样。

“什么?殿下?”森田恶翔一听到畠山高政的话后,直接惊讶地叫出声来:“殿下,雨秋公子可是我们的人质啊!殿下把他放回雨秋家去是要干什么?”

“我没有要放他回去,只是让他去参赛罢了。”畠山高政淡淡地答道,“这是出于对一个渴望建功立业的武家子弟的起码尊重。”

“那万一他趁机跑回去了怎么办?我们手上没有了人质,雨秋平岂会放过我们?”情急之下,森田恶翔也顾不上礼节,即使雨秋殇还在边上也直接开口道。

“我敬重雨秋治部,虽然他的举动离经叛道,但他却是一个了不起的武士,断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畠山高政依旧没有让双目离开文案一眼,“而我也相信雨秋殇,他不会趁机逃亡的。”

“殿下岂可把畠山家的生死存亡寄托于他人的人品之上?”森田恶翔边说边四处张望了几眼,似乎想找到几个附近的人和他一起劝说畠山高政,但是另外几个侍卫却都面面相觑,不敢开口。

“平安时期,武士间的诺言比性命还重要,尊敬与信任是我们身为武家的荣耀。”畠山高政缓缓停下翻书的手,抬眼瞪了一下森田恶翔,“世间就是多了你们这些人,法纪纲常才会败坏至斯。”

“殿下,大人,在下愿意发誓,绝对不会私自潜逃。”默然不语半天的雨秋殇忽然开口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你拿什么保证?”正和畠山高政争论的森田恶翔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声,转过头来瞟了雨秋殇一眼,却发现后者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用布绣的手状娃娃,递到了他的身前。

“这是我最珍爱的东西,留在这里作证。”

第四百五十四章 交涉

“田沈先生,您能够立刻就教给在下您所说的那个招式吗?”雨秋殇在第二天的训练里,急急地向田沈健太郎提出了这个要求。

“年轻人,到底还是耐不住性子啊。”田沈健太郎看着雨秋殇焦急的样子,和蔼地笑道,“基本功不练好,就先练别的招式,可是揠苗助长啊。”

“先生,不是这样的。”雨秋殇摇头反驳道,“不瞒先生,畠山殿下昨夜召见早下,同意在下去参加年底的武道大会了。因此,我想要赶紧学会那一招。”

“哦?这样啊。”出乎雨秋殇意料的是,田沈健太郎闻言却没有太吃惊,“不识时务,这倒的确是畠山修理的作风啊。”

“那好吧,那就教给你吧。”田沈健太郎捋了捋自己白花花的胡子,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道。

“可是先生,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真的来得及吗?”雨秋殇还是有些不放心地低声询问道,“毕竟按先生所说,那可是战无不胜的招式。只有一个月,在下真的学得会吗?”

“可以的。一天就可以了。”田沈健太郎闻言哈哈大笑道,慈祥地拍了拍雨秋殇的肩膀,“相信我吧。”

·

12月20日,织田家在京都茶会召开的前三天,森田恶翔就带着几十个护卫,亲自护送着雨秋殇前去京都。按照他和雨秋殇的约定,雨秋殇不可以独自返回雨秋家中,也不能和雨秋家的人有单独接触,而必须时刻在畠山家卫队的控制下。就算雨秋家和织田家图谋不轨,森田恶翔也可以把雨秋殇挟持为人质,不让雨秋殇逃脱。现在,雨秋殇就坐在森田恶翔亲自驾驶的马车中。

“雨秋公子,勿怪啊。主公是个不识时务的好人,我可不是。”森田恶翔转过身来,掀起马车的帘子,对雨秋殇说道:“每个家里啊,总是要有几个干脏事的人。特别是遇到这种主公,更是要让我们下属操心。”

“这是大人的本分罢了,在下又岂敢怪罪?”雨秋殇面色平静地答道,“大人和殿下如此宽厚,在下已经非常感谢了。”

“这倒是没错。和你弟弟比起来,公子的运气已经好多了。”森田恶翔闻言轻笑了两声,“你弟弟别提来参加武道会了,能不能走出堺町一步还不知道呢。”

雨秋殇不失礼貌地朝着森田恶翔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涌起一阵心疼。以阿佑的性子,这么久被软禁在那里,肯定不好受吧。

·

与此同时,京都。

由木下秀吉和明智光秀负责的京都、皇宫和二条城重建已经基本完成了。

织田信长在去年就大手一挥,播下了大量经费。明智光秀于是亲自制定了新的皇宫的修建计划,并把它上交给了天皇。天皇和宫卿们在审阅过后,对明智光秀的品位赞不绝口,还亲自致信织田信长表扬了明智光秀。

得到了天皇和宫卿们的认可后,明智光秀就开始了京都和皇宫的重建。而与此同时,木下秀吉也一起开始了重建二条城的工程。这浩大的工程量需要大量的劳工,木下秀吉和明智光秀就开出了不少的酬劳,一方面吸引京都地区的百姓,一方面也算是赈灾。

那些百姓刚刚遭遇了京都的大火和战乱,被迫流离失所,也失去了大部分的家产。而京都地区由于大军来往,物价飞涨,这些百姓的生活已经难以为继。本来他们中很多人将被迫成为流民或者落草为寇,对京都的治安形成巨大的威胁。

可是木下秀吉和明智光秀的这一招,却一举两得。既招到了足够的劳工来完成普请,又给这些无家可归的灾民提供了工作让他们可以自食其力,消除了安全隐患。织田家在京都的局面,一下子稳定下来。两人卓越的内政才能,也让近畿武家刮目相看。而将军足利义辉,也多次亲自出面赈灾,更是让他重新聚拢了不少人心。

等到雨秋平率领着一众侍卫和亲信赶回京都时,这和去年大战后的那片废墟已经全然不同。富丽堂皇的皇宫,熙熙攘攘的京都城下町,坚固的二条城,无不让人感觉眼前一心,昭示着织田家带给京都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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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雨秋平还没有来得及欣赏京都的美景,就被织田信长给直接叫到了他下榻的本能寺里。雨秋平战战兢兢地来到了本能寺,迎接他的果然是织田信长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红叶,你小子很能耐啊!把自己两个儿子送出去做人质,还把家里的权力让了一大半出去给商人!”织田信长光说还不解气,抽出腰间的折扇,在雨秋平的脑袋上狠狠地抽了几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架空了,还以为是我们织田家外强中干了!武家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把权力卖给商人的啊,武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

“哦!对哦!你小子本来也是个半吊子武士,你是明国来的!”织田信长骂着骂着,自己忽然也乐了,“你根本不是武士啊!你们明国不是最讲风骨礼法吗,怎么如此不知廉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主公。”雨秋平一副委屈的样子,摊开手对织田信长道:“当时您和林殿下把在下扔到那孤悬境外的死地,在下为了生存下来只能出此下策啊。当时枫叶山城一点粮食都不剩下了,在下如果不朝商人买粮食,在下就要饿死在哪里了啊!而且在下当时势单力薄,没有畠山家号召河内小豪族,也打不过三好家啊!”

“所以呢,所以你就把雨秋家一大半的权力卖给了商人还有畠山高政那家伙?”织田信长不满地高声打断道。

“主公容禀啊!”雨秋平见状再次开口诉苦道:“那些商人精明着呢,畠山高政也不是傻子,在下比三好家弱那么多,明眼人都会支持三好家来对抗在下的啊。如果在下不开出足够多的筹码,他们又怎会帮助殿下?如果输了,丢掉的可不仅仅是雨秋家的权力了,整个河内可就什么都没了!”

“算了算了,不追究你了。当时情况危急,你便宜行事时,余也答应过你了。何况你还俘虏了三好实休,就那这份功绩将功赎罪吧。”织田信长冷哼了一声,十分不爽地在屋子里踱步起来,“不过现在你都把三好家给打趴下了,你赶紧把权力收回来吧。把那什么丢脸的国会法院啥的都撤销了!把畠山家给我灭了,然后让堺町每年给余上缴几十万贯的年贡。”

“这…”雨秋平闻言有些尴尬地嘟囔了一下,低下了头去。

“嗯?”织田信长看到雨秋平居然没有立刻答应,十分诧异地走到他的身前,沉声询问道:“红叶,你在怕什么?有余的50000大军给你撑腰,你自己手上也有好几千,还会怕畠山高政和堺町那些商人不成?”

“主公啊,您也知道,在下的长子和次子都在他们手上呢。”雨秋平抬起头来,望着织田信长的双眸,有些后怕地轻声道:“万一在下毁约…”

“雨秋殇不是已经来京都参赛了吗?你的长子不是已经送回来了吗?”织田信长逼视着雨秋平的双眸,冷冷地低声道。

“但是畠山家的卫队一直跟着他,挟持他为人质,在下投鼠忌器,根本没办法接他回来啊。”雨秋平听说织田信长居然想要来硬的,再次低下头去,战战兢兢地低声道。

“为了织田家的大业,为了你雨秋家自己的利益,你难道舍不得两个小孩子嘛?你不是还有一个幼子的嘛?”织田信长冷哼了一声,厉声说出了这句话,一下子让屋子里的气氛降到冰点。

雨秋平磕巴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没能说出话来,脸颊也被深深埋进了阴影里。

他知道,前世历史上的织田信长,就干出过类似的事情。明智光秀在攻略丹波国时,将波多野家围在了八上城内。为了说服山穷水尽的波多野家投降,就把母亲送进去作为人质,用自己的信用担保波多野秀治,波多野秀尚兄弟的安全。然而,当波多野兄弟出城商谈投降事宜时,织田信长却下令直接将二人处以磔刑。暴怒的波多野家怒斥明智光秀背信弃义,直接处死了明智光秀的母亲。明智光秀的父亲早已去世,是他的母亲将他一路拉扯到大。如今他痛失爱母,还因为织田信长的毁约而使得他名声扫地,这也成了他日后和织田信长决裂的原因之一。

如今,织田信长的意思,不就是让雨秋平牺牲他做人质的两个儿子吗?

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保护不了。

为了保护我的两个孩子,哪怕要失去主公的信任,饱受主公的猜忌,我也无怨无悔。

家督殿下,我要做选择了。

“我拒绝。”

雨秋平沉默半晌后,冷冷地开口道。

“妇人之仁,是成不了大事的。身为武士,就不可以再带有个人的私情了!”织田信长看到雨秋平居然如此果断地拒绝了他后,深感面上无光,愤怒地呵斥道。

“啊,可能吧。”雨秋平轻笑了一声,抬起头来,凝视着织田信长的双眸:“但是比起成大事而言,我可能更想做个好人,做个能保护重要的人的武士。”

第四百五十五章 名人

织田信长恶狠狠地瞪着雨秋平,而雨秋平则毫无畏惧地和他对视。两个人僵持了半晌,最终还是织田信长让不了。现在的他,性格还没有那么暴戾,不会做出绝人子嗣这样倒行逆施的事情。

“好吧,你小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织田信长冷哼了一声,大手一挥,“快滚吧!别让余看到你!”

雨秋平闻言一拱手,就准备退出房间去。就在他关上房门的那一刻,织田信长却再次不满地大声道:“马上就要举办围棋的御前比试了,天下不少好手都要来。余听说你小子棋艺不错,你给余把御前比试的第一给拿下来!不然,有你小子好受的!”

“什么?”雨秋平闻言大吃一惊,“主公,在下已经好久没下棋了啊。”

“那关余什么事?”织田信长颇为不屑地一笑,“到时候围棋的决赛,是要在天皇面前对弈的。我们织田家自己举办的比试,要是没有一人能够打到决赛,或者在天皇陛下面前败北,你就给余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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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下达了死命令后,雨秋平立刻慌张地在京都的杂货铺里买了棋子和棋盘,找来了周围所有会下围棋的人给他陪练。他第一个找到的,就是竹中重治。

“殿下,能和殿下对弈,自然是在下的荣幸。”竹中重治有些为难地苦笑道,“只是请恕在下直言,在下曾看过殿下和二公子的那盘让子棋。殿下的棋艺,远在在下之上。殿下找在下练棋,恐怕是徒劳无功。”

他第二个找到的,就是井伊直虎。而井伊直虎,也给出了和竹中重治类似的答复。

“实不相瞒,在下也算是学棋多年了,可是和殿下一比,却仿佛井底之蛙。”井伊直虎非常羡慕地说道:“殿下的布局,战斗,精算,还有对死活和棋型的把握都已经登峰造极。在下从未见过比殿下更强的人。当年在今川家,治部大殿天赋异禀,十余年未造一败,却也被殿下逼平。殿下的实力,如此可见一斑。”

雨秋平第三个找到的,就是今川枫,后者拒绝地却更为果断。

“平,你这欺心的骗子,一开始陪我下棋还故意让我赢来哄我开心。”今川枫想起这件事就生气,“后来我才知道你水平那么好。你带着你那套前世学来的定式和技巧,谁下得过你啊,连家严都拿不下你,我才不要陪你下!”

自己家里的几个人都不愿意陪雨秋平下,雨秋平只得找来了丹羽长秀、森可成、池田恒兴、前田利家这几个伙伴。可是没下两三盘,他们几个也都不愿意了。

“这也太强了吧…”池田恒兴努力地在棋盘上搜索,却也找不到自己还有几片活棋,“红叶,我在织田家也算是顶尖高手了,居然被你杀得片甲不留啊。”

“什么顶尖高手,少吹牛了。”前田利家讥讽地笑道,“你上次和连奇妙丸少主都没下过,还有脸说是顶尖高手?”

“那不是为了哄少主开心!”池田恒兴一下子涨红了脸,在前田利家的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你当时那脸都和猪肝一样了,我咋没看出你是在哄少主开心啊。”前田利家再次放肆地笑了起来,气得池田恒兴恨不得把他揍一顿。

“红叶这个水平,说是当世国手也不为过了。”森可成在观棋许久后,由衷地赞叹道。“织田家中,恐怕难有敌手。”

“是啊,凭借我们的水平,和红叶对弈恐怕难有帮助。”丹羽长秀无奈地苦笑道,“红叶不妨尝试自己和自己对弈,或许能多有裨益?”

“自己和自己…下吗?”雨秋平有些犹豫不决地沉吟道。围棋很多妙手,都贵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如果是自己和自己对弈,岂不是能够清楚地预测对方的下一步?

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雨秋平只得把自己关进小房间里,闭关苦练了三天,希望能够找回当年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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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3日,棋艺比试在皇宫外的几处草地上如期召开。说是御前比试,但是天皇其实只会在每天早上和下午各自出来巡视一次,只有决赛才是会全程看完的。

为了让比赛变得隆重,织田信长不仅向有名的棋手发出了邀请,甚至连所有织田家、织田家盟友家的武士也都被允许参赛。如果能够打进决赛,可是拥有面上的机会啊——这是许多武士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因此纷纷踊跃参与,参加的总人数达到了空前的一千余人。

比赛采用淘汰赛的形式,输的人自动离场,赢的人则等待下一轮。每天上午和下午,各自举行两轮比赛。大量的棋盘和榻榻米在皇宫外的草地上被铺开,站在高处看去还颇有些壮观。今年的冬天比较暖和,不然也不会让比赛在室外展开。

在棋盘前坐定时,雨秋平心里还是有一些忐忑。他的对手似乎是一位来自一色家的武士,他和他的几个同伴一起过来。听他们几个的聊天,似乎雨秋平眼前这人还是他们里面最强的,也是丹后赫赫有名的棋手。

不过,一下起来后,雨秋平就意识到:他的下属、同僚对他的夸奖,或许不是恭维。这个丹后大佬,还没和雨秋平下到三十手就已经败象初现,最终在六十五手的时候哭丧着脸投子认输。仅仅下了六十五手,他就已经被雨秋平杀掉了两块棋了。

紧接着第二轮,雨秋平则干脆利落地在中盘开始前解决了对手。第三轮,第四轮都是如此。第一天的比赛,还没有人能够和雨秋平下到中盘结束,就纷纷投子认输。他们在开局的时候,就已经被雨秋平的定式和大局观压制。雨秋平每次一脱先,他们就狼狈地被牵着鼻子走,节奏完全掌握在雨秋平手里。而当雨秋平发现有战斗的机会时,就会果断动手,靠着超强的精算能力算出所有的变化,只要出手从未失败。基本上随着第一场战斗的结束,他的对手就已经回天乏术了。

而在第二天的比赛中,雨秋平同样砍瓜切菜般地击垮了所有的对手,没有遇到丝毫的抵抗。在他看来,他遇到的对手的实力,甚至还不如他以前在打二段时遇到的对手强。

第二天比赛进行到中午时,披着红叶披肩的雨秋平的名声就已经在棋手和京都的观众间传开了了。有人称呼他为“红叶棋圣”,还有人叫他“雨秋中盘”。以至于在下午的比赛中,那两个棋手发现自己抽到了雨秋红叶时,就已经如丧考妣,草草抵抗了几下就认输了。

进入到第三天的比赛,剩下的选手已经只有8个了。比赛的密度,也被下降到了上午下午各一场。决出的两个优胜者,进入明天的决赛。这一天,雨秋平终于遇上了像样的抵抗——不过也仅仅是抵抗罢了,他还是毫无悬念地进入了决赛。

雨秋平现在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前世带来的定式、精算和布局有多么的重要。自己不过是一个业余五段的水平,放在他那个时代一抓一大把,可是回到古代,就已经是少有敌手的存在。他本以为日本的围棋高手都和当年的今川义元水平差不多,所以认为自己没有多强。可是现在看来,其实是今川义元强的离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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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6日,围棋的御前比试在织田信长特意营造的棋室里召开。两名选手端坐在棋盘两侧,而正亲町天皇则坐在侧面观棋。在恢弘的棋室里,还坐着一众前来观赛的大人物。有织田信长,德川家康,浅井长政,松永久秀等诸多大名,还有足利义辉,细川藤孝等幕府要员还有天皇的宫卿们。

在棋室的四个门外,则高高挂着四个巨大的棋盘,两旁还准备着大量的黑白棋钉子。会有专门的书记员,往返奔波于棋室和外面的棋盘,把决赛的棋局记下,摆在外面的大棋盘上,供众人观看。御前比试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盛典,还有这么多大名、宫卿参与其中,更是让爱热闹的人难以拒绝。前来观赛的人囊括了京都乃至近畿的三教九流,棋室外人山人海,近畿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在比赛开始前,正亲町天皇还亲自在公正面前出现,宣布明年将会改元为“元龟”。天皇的露面,引来了棋室外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这场吸引了这么多关注的隆重棋局也注定会载入史册,也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永禄御前比试”。

既然是决赛,节奏自然不会有之前的比赛那么快了,雨秋平也拿出了十足的精神。不过,这对大局不会有什么影响。雨秋平对面的,是一个来自大和国的围棋名手。不过在对上雨秋平后,之前还游刃有余的他却显得力不从心。雨秋平能感觉得到,这是他这次比试以来遇到的最强对手了,不过也就是业余三、四段的水平。如果自己让他两子,倒是有可能五五开。不过既然是平起平坐的对决,那就没什么悬念了。在那个棋手满头大汗时,雨秋平还有闲暇留意正亲町天皇脸上的表情以及织田信长、浅井长政等人的交谈。

场内落子间,场外的群众的心也被牵动着。每次书记员急匆匆地跑出来时,外面观赛的群众都会传来一阵阵欢呼。从第二十几手开始,雨秋平就已经掌握了场上的主动。每一次都雨秋平落子后,他对面的棋手被迫陷入长考。而雨秋平则在他考虑的时候,提前把下一步的变化算好,以至于每次对手一落子,雨秋平的回应紧跟着就会落下——书记员都不用跑两趟。

就这样一直进行到中盘,随着白棋的大龙被绞杀成功,执白的大和国旗手无奈地投子认输。整场比赛,他都没能吃掉雨秋平哪怕一个子,一个子都没有,一个弃子都没有。如此强大的控制力和悬殊的实力差距,居然发生在御前比试的决赛里,足见雨秋平功力之强。

正亲町天皇看罢全局后,对雨秋平的棋艺赞叹不已道:“此子为当世之名人也!”——日本围棋中的“名人”头衔也因此而生,雨秋平也成为了日本围棋界第一位获得名人称号的棋手。在后世,名人就意味着在围棋界里的最高权力。而在后世中日两国的围棋课堂上,也总会悬挂一副雨秋平的画像,来表示对这位初代名人的尊敬。

随后,天皇亲自登上棋室外的楼阁,向所有来观赛的百姓宣布胜者是来自织田家的雨秋平,雨秋红叶。而雨秋平“名人”的称号,也就此在天下间传颂。

而在观赛的人群中,一个刚刚十岁的小沙弥正骑在师哥的头上,艳羡地望着享受众人欢呼的雨秋平。刚才对局中雨秋平的每一手棋,都让他如痴如醉。

“师哥,总有一天,我也要成为‘名人’!成为和红叶殿下一样了不起的棋手!”

“好了日海,别闹了。今天带着你偷偷出来看棋,住持肯定又要责骂了,晚上等着一起扫地吧。”师哥有些气恼地看了小沙弥一眼,在他的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

第四百五十六章 暗流

12月27日,织田信长在京都举行的大型茶会上。

“呦,咱们的名人来啦!”池田恒兴一看到雨秋平走过来,立刻囫囵吞下手里的点心,笑着起哄道。

“什么名人,你小声点,别在这里乱搞。”雨秋平一把捂住池田恒兴的嘴巴,“这可是主公办的茶会啊,主公才是主角!我昨天已经够出风头了,你可别闹得喧宾夺主,把我放在火上烤啊。”

“说是茶会,其实底下还不是暗流涌动。”前田利家干笑了几声,望着茶会中熙熙攘攘的宾客们。他的这番话,倒是让雨秋平感到有一些不习惯。他忽然意识到,以前那个大大咧咧的大哥,已经逐渐变了。

早在几年前,雨秋平就感觉前田利家在缓缓转型。他多了些心眼,多了些世故,不再是以前那个直肠子的犬千代了。无论是为人处世也好,交际也好,都成熟了许多——这点从他和池田恒兴的比较中就可以轻松看出来,池田恒兴还是以前那副没大没小的样子。

更让雨秋平感到有些震惊的,是今年早些时候的事情。织田信长突然收回了前田家家督前田利久在荒子城的封地,把它转封给了前田利久的弟弟,也就是前田利家。理由很简单:身体病弱的前田利久在战场上几乎毫无建树,帮不到织田家什么。和他相比,明显是武勇过人的前田利家更适合继承前田家。

这件事情,当时在织田家中引起了巨大的非议。主公这样擅自改易家臣的封地,前田利家篡夺兄长的领地,都让大家十分不满。虽然前田利家私下里表示这件事情和自己毫无关系,都是织田信长一意孤行的,自己也觉得非常愧疚。但是据前田利久的养子,也就是在雨秋平手下效力的前田庆次所说,织田信长之所以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就是前田利家的提议——这些都是前田利久和他的家臣们一致的意见。

在进行荒子城领地的交接时,原有的前田家家臣表现得十分抗拒,奥村永福等重臣纷纷出奔,还有人试图攻击前田利家。前田利久也就此和前田利家决裂,连带着前田庆次也对前田利家非常不满。

雨秋平毕竟不是事件的利益相关者,也不知道这些流言的准确性,因此没有对前田利家有太深的成见,但是心里总是不免留下了一个疙瘩。因为他知道,在他前世的历史上,前田利家后来就成长为了一个圆滑世故的政客,在柴田家和羽柴家之间游刃有余,最后靠着政治投机和选边站,获得了北陆百万石的封地。

“懂得自然懂,不必多说。”不知何时走到三人身后的丹羽长秀压低声音道,“周围不少外人,你们几个注意一点。”

“是,长秀殿下。”雨秋平、前田利家和池田恒兴齐齐应道。

在前田利家看向的那群宾客中,站在正中心的就是幕府将军足利义辉。他正身着一身颇具威严的服饰,和周围的人们侃侃而谈。围在他身边的,有松永久秀、波多野秀治,一色义道这些大名,还有不少宫卿、武士以及毛利家、上杉家、武田家等大名的使节,颇为热闹。

“公方殿还是收拢了不少人心啊。”前田利家眯着眼睛看了眼足利义辉和他周围的圈子,“公方殿和前几代将军不一样,励精图治,不停地在各国之间斡旋,倒是让幕府恢复了些许尊严。”

“听猴子说,那公方殿还在山城国练兵呢,现在手上搞不好也有了五六千人了,虽然战斗力不怎么样。”池田恒兴不屑地嘲讽道,“他手下大多数都是酒囊饭袋,怎么可能练的好兵?”

“练兵?主公不管的吗?”雨秋平闻言有些惊讶地开口道。足利义辉的幕府就设在他的领地的侧后方,如果这里出现了一支不怀好意的部队,可是对他大大不利,还有可能切断织田家援军和他这块飞地的联系。

“猴子和明智殿下试图制止公方殿,可是猴子位卑言轻,明智殿下又是公方殿旧臣,于心不忍,所以没能咬定不松口。主公当时人又在伊势,所以没能制得住公方殿。”池田恒兴摊开手,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那这可不好办啊。”雨秋平眉头逐渐皱了起来,手里的茶碗也被他随手放在了桌案上,“说到底,公方殿和我们不是一条心,这样放任他的势力增长,对织田家不是什么好事。”

“红叶说的不错。”丹羽长秀也同样把茶碗放倒了桌案上,做了一个示意大家靠拢过来的姿势后,压低声音道:“先给你们透个口信,你们口风严一点,可别乱说。”

“主公打算起草一个《五条书》,好好敲打一下公方殿,让他老实一点。”丹羽长秀顿了顿,环顾了左右,确保安全后继续低声道:“估计就在过年后就会公开了。”

“《五条书》?是什么内容啊?”前田利家十分好奇地挠了挠头发,轻声问道。

“大致意思是这么几点。”丹羽长秀叹了口气,似乎对织田信长的决策不那么满意,“凡是幕府将军的命令必须经过主公的副署;幕府一切赏罚由主公代行;公方殿以往的命令一律无效;主公有不经过幕府的政务处置权。”

“天呐!”池田恒兴闻言禁不住惊叫出声,引来了周围人的注视和围观。雨秋平见状十分恼怒地在他的脑袋上敲了敲,不满地嘟囔道:“小声点小声点!生怕别人不知道啊!”

“可是这条件也太苛刻了。”池田恒兴一副不服的表情,压低声音吐槽道:“那公方殿一直致力于恢复幕府往日的荣光,努力树立权威扩张势力,想要从织田家的影子下脱离出来。主公这一套,可是直接把他打回原形,甚至比他在三好家的时候还要惨!这不是羞辱他吗?”

“我也觉得不妥。”知道历史的雨秋平隐隐感觉有些不妙,“公方殿性格刚烈,这样只会激怒他,说不定适得其反。”

“我和林殿下都劝过主公了,可是主公不听,一心要让公方殿老老实实当傀儡。”丹羽长秀又叹了口气,语气也变得更加低沉,“红叶,如果这《五条书》真的发出,公方殿不可能对我们有好脸色的。到时候藤吉郎和明智殿下估计有的好麻烦了,你那里就要孤立无援了。你那个三权分立什么的处理好了吗?万一三好家打过来,你撑得住吗?”

“现在磨合得差不多了,他们那个商人国会花了一年时间,差不多把法律都订完了。目前为止,只有两次不批准过我的军备和内政预算。不过我修改预算后,也还算给我面子,都通过了。”雨秋平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道,“畠山殿下那里相处得也还行,不过他比较一根筋,这些日子里找了不少雨秋家武士的麻烦,我几个部下都被调查起诉过,不过大体上也还好。如果三好家打过来,应该不会内讧。”

“那就好,你要自己多多保重啊。”丹羽长秀有些担忧地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走吧,我们去主公那边吧,主公待会找我们说不定有事情。”

·

四个人边走边谈,缓缓越过了一群有一群在庭院内外参加茶会的人。雨秋平观察着路过的人背上的家纹,半晌后突然有些意外地问道:“为什么走了这么久了,都没看到朝仓家的家纹啊?”

“不仅朝仓殿下这次没来,朝仓家一个人都没来。”前田利家有些不满地低声骂道,“主公都向所有畿内和近畿大名发出上洛邀请了,这朝仓家不识好歹,居然没来。全近畿,好像就他们家一个人没来,连个使者都没派来。”

“这小子就是欠收拾。”池田恒兴同样不屑地冷哼道,“之前京都合战的时候,他就在一旁隔岸观火不肯帮忙,一看我们要输,撒腿就撤。这笔账还没跟他算呢!他现在倒好,还蹬鼻子上脸,一个人都没派来,当着全近畿的面给我们主公甩脸色!”

“之前主公和朝仓殿下因为联军领导权的事情就闹得不愉快。后来在指挥合战时,也在排挤朝仓殿下。两家之间的误会,估计少不了。”雨秋平感觉摆在眼前的外交问题实在是太棘手了,苦心竭力地想着办法,池田恒兴和前田利家倒是没那么多心,而是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着朝仓义景时。这时,迎面却走来了面色有些忧虑的浅井长政。

“兄长!三位殿下!别来无恙!”浅井长政看到雨秋平等人后,立刻行了个礼。四人连忙回礼的同时,也打住了嘴上的话题。大家都知道,浅井家和朝仓家是世世代代的盟友,羁绊很深,浅井家每次遭遇危机的时候,朝仓家都会伸出援手拉他们一把,对浅井家有着厚恩。两家之间的不少家臣,也都因为这几十年的合作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甚至还有姻缘关系。

而如今,浅井长政是织田信长的妹婿,浅井家也是织田家的盟友。浅井家的两个盟友关系越搞越僵,夹在中间的浅井长政自然不好受。

“这次朝仓殿下没来,实在是给各位添麻烦了。”浅井长政十分歉意地给众人赔罪道,“索性织田殿下大度,我刚才和他提起这件事情时,织田殿下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宽慰了我几句。殿下他说,他和朝仓殿下的矛盾,他自己也有错,不能全怪在朝仓殿下身上。”

“嗯?”雨秋平等人闻言都是大吃一惊。送走了浅井长政后,这四个人立刻埋头议论起来。

“虽然这话倒是没错…”池田恒兴有些犹豫地沉吟道。

“但是以主公那暴脾气,根本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吧!”前田利家颇为默契地接上道。

“的确奇怪。”丹羽长秀点了点头,对两人的观点表示认可,“我本以为主公听说朝仓殿下没来,肯定会暴跳如雷。结果这几天来,他却一点都没有不开心,提起这件事时有时候甚至在微笑。”

“这样嘛…”雨秋平苦笑了一声,脑袋里忽然开始隐隐作痛。作为一个知晓历史的穿越者,他已经能够清楚地看明白织田信长这怪异举动背后的深意。

织田信长早就知道自己和朝仓义景有矛盾,也知道朝仓义景十分看不起他这个土包子。因此,他向朝仓义景发送上洛邀请的时候,就没指望他来,而是就盼着朝仓义景不来,甩他脸色。

然而,这个上洛邀请却不是一般的上洛邀请,而是有将军副署的邀请。虽然世人都知道,这邀请就是织田信长的意思,可是上面明明白白地有着足利义辉的印信。朝仓义景不来,其实就可以被说做是“目无幕府,把将军的命令当儿戏”。

而这,不就给织田信长提供了名正言顺地讨伐朝仓家的理由了吗?难怪织田信长会笑。

想到这里,雨秋平忽然不寒而栗。他扭过头去,把目光投向了浅井长政渐渐远去的背影。

难道历史上朝仓家和织田家开战,浅井长政被迫做出生死抉择的一幕,又要在这一世重演了吗?

第四百五十七章 读笔

12月28日,摔跤大会在京都的一家道场里如期展开。这一次,来参赛的不仅仅有织田家的武家子弟们,还有织田家的盟友和近畿不少未元服的公子哥。因此,在道馆的二楼上,坐满了有头有脸的武士前来观赛。榻榻米上的比赛已经进行地如火如荼,武家子弟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用顽强的毅力和高超的技巧,频繁博得一次又一次的满堂喝彩。赛程已经将近过半,擂台赛也逐渐进入白热化,一个个强手先后攻擂守擂,好不热闹。

雨秋平此时就和浅井长政、德川家康坐在一个雅间里,陪同他们一同观赛。虽然被告知雨秋殇不能返回雨秋家,也不能和雨秋家的人见面,而要在畠山家侍卫的监护下进行比赛,但今川枫还是大老远赶了过来,只为了能看到自己的长子几眼。而浅井长政和阿市夫妇也带着茶茶和阿初来了。此刻,阿市和今川枫正在逗弄两个可爱的小姑娘。

浅井长政和德川家康正全神贯注地欣赏着场上的比赛,但是雨秋平却是心神不宁。织田信长对于朝仓义景事件的反常态度,宛若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心头。终于,趁着德川家康出去如厕的时机,雨秋平忽然凑到了浅井长政的身边,对他低声道:

“长政啊,问你个事情。”

“兄长请问,长政知无不言。”浅井长政十分有礼貌地从道场上收回了视线,望向雨秋平。

“额…”浅井长政这么正式,让雨秋平微微有些为难,他本来想在闲聊的氛围里无意间提起这个话题的,此刻也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啦,如果朝仓家和织田家兵戎相见,长政你会打算怎么办?”

“嗯?”浅井长政闻言愣了一下,随后脸色瞬间变得变白,嘴唇都微微有些颤抖,“兄长…你是说…织田殿下要…”

“不不不!”雨秋平见状匆忙连连摆手道,“我就是随便一说,和织田家的决策没有关系,只是随口说罢了!主公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雨秋平的解释让单纯的浅井长政安下了心来,长出了一口气,低声笑道:“兄长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兄长是织田殿下派来确认我态度的呢。”

“那怎么会。”雨秋平有些尴尬地干笑了几声,随后试探性地追问道:“那长政你的答复呢?你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浅井长政犹豫了一下后,老实地答道,“织田家和朝仓家都是盟友,无论如何我都会从中努力了斡旋,阻止两家兵戎相见的。”

“这样啊。”雨秋平本来想继续追问下去,但是看到德川家康已经从外面回来了,只得作罢。就在这时,安静地坐在一旁的茶茶突然兴奋地站起身来,跑到栏杆边上,伸出小手指着场下道:“看!是殇哥哥!”

“殇儿?”雨秋平和今川枫闻言都是一愣,急匆匆地走到栏杆边上,发现雨秋殇正缓缓走向道场中央。而道场中央站着的,是一个已经连胜多阵的大和国的武家子弟。雨秋殇那干瘪的袖子,格外地醒目。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自己孤零零的左手,默默地拉起右臂空荡荡的袖子,一圈一圈地卷了起来,然后在右臂肩膀的位置打了个结,不让这随风飘荡的袖子垂下来。

不少其他家里的武士和武家子弟已经议论起来,对这个独臂的雨秋家继承人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可怜的孩子,因为身体上的残缺,哪怕仅仅是露面,就要遭遇无情的非议。

“唉?那个独臂的人是谁啊?”

“是雨秋家的继承人,叫雨秋殇。”

“哦对对对哦!是你们织田家的人,这孩子为什么都残废了还能当继承人啊?”

“谁知道红叶殿下怎么想的,他的双胞胎弟弟明明比他强得多,就应该把他遗弃掉。你是不知道,前年我们织田家的武道大会上,他弟弟表现出彩,他自己却连一个六岁的小孩子都摔不过。”

“切,独臂还想要多大本事,安心一辈子混吃等死吧。”

……

雨秋平其实不大希望雨秋殇来参加这样的武道大会,他依稀记得上一次武道大会,对雨秋殇的自尊造成了多大的创伤。可是雨秋殇自己却很希望能再次参赛,雨秋平和今川枫也不想失去能够看一眼儿子的机会,也就没有反对。

不过这一次,雨秋殇挑选的对手不是一个弱者,而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对手,即使被直接撂倒,也不会太尴尬吧。

就在雨秋平和今川枫两人在看台上悄悄祈祷,希望待会雨秋殇落败时,周围的人不要对他大加讥讽或是大声嘲笑时,令人震惊的一幕却发生了。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雨秋殇已经把他的对手——那个连胜多阵的高手,干脆利落地摔翻在地。

·

“什么?”“刚才发生了啥?”“怎么赢的?”“那个独臂的赢了?”

瞬间,周围的观众们响起了一片惊呼和疑问声。连雨秋平和今川枫这些亲友都没回过神来,不知道雨秋殇是怎么办到的。

“殇儿赢了?”雨秋平和今川枫相顾愕然,倒不是说他们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只是一个一只手残缺的孩子,实在是太难在摔跤场上获胜,特别是对上一个高手了。

“估计是那对手大意了!看到殇儿身体有伤,以为殇儿不行,结果被殇儿趁机摔倒了!”雨秋平十分兴奋和开心地笑道,“太棒了!殇儿这次干掉了这么强的对手,就算下一轮输了,也不会被人嘲笑了!”

“是啊。”今川枫也是激动地掩住小嘴,“这下子殇儿那孩子一定能开心好久!也不会再委屈得不行了吧!”

然而,擂台上的雨秋殇却没有如他的父母想象那样兴奋,而是十分有礼貌地向着对手一鞠躬后,再次摆好了架势。

由于雨秋殇的右手有着先天残疾,一般的武家子弟并不愿意上台挑战以他为对手。因为挑选这样一个对手会被大家看做是欺软怕硬,赢了也说明不了什么,万一输了或者赢得不轻松就会成为奇耻大辱。

因此,过了好半天,都没有人愿意上台挑战雨秋殇,场面一度非常尴尬。最后,还是德川家的儿子德川信康站了出来缓解尴尬,向雨秋殇发起挑战。

“多谢三郎了。”雨秋平看到德川信康发起挑战后,十分感激地朝着德川家康一拱手。

“那孩子重情义,之前和殇儿有过旧交,自然不会束手旁观。”德川家康也是十分欣慰地笑道,“不过红叶莫怪啊,那孩子下手没个轻重。”

“没事没事,三郎的本事咱们织田家的武前年也是见过的,绝对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输给他,殇儿也不算丢脸。”雨秋平笑着答道。

然而,就在雨秋平和德川家康客套的时候,坐在两人身旁的浅井长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望向了擂台中央。几乎在同时,整个道场内瞬间爆发出了比刚才更大的惊呼声,不少原本坐在边上的人纷纷惊讶地站起了身。

雨秋平和德川家康匆忙扭头望向擂台中央,却发现德川信康已经被摔翻在地。一旁的雨秋殇用左手拉起了德川信康,依旧十分有礼貌地行了个礼。

“我的天啊!殇儿他把…”雨秋平惊讶地连话都没说完,随后立刻扭身看向德川家康,“莫非三郎他故意让给殇儿的?”

“不,绝对不会,那孩子就是个一根筋,根本不懂人情世故。”德川家康同样诧异地望着德川信康,后者心服口服地给雨秋殇行了个礼,似乎还跟他聊了几句,“那孩子准备这摔跤大会已经很久了,断然不会放水的。”

与此同时,整个道场内的议论声也盖过了一开始雨秋殇登场时的非议声。

“我的天啊!这雨秋公子是怎么办到的?”

“你看清楚了吗!就用一招,就把德川公子给撂倒了!”

“之前的松井公子不是也一下子就被掀翻了?这两人可都是赫赫有名的强手啊!这雨秋公子用了什么招式?”

“我都没看清!下一局一定好好看!”

·

“雨秋公子,可以啊!好样的!”站在擂台边的森田恶翔本来正全神贯注地提防着附近的动静,生怕有人趁着雨秋殇脱离他们的控制去擂台上比赛时,把雨秋殇抢回去。然而,在看到雨秋殇连续秒杀两个对手后,他也情不自禁地被雨秋殇的表演吸引了,兴奋地大吼道:“我还以为公子你只有一只手,跟着那老头子怎么练都没用!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那老头还真的教了你绝招啊!”

“加油啊!”森田恶翔朝着雨秋殇激动地招手,“把他们统统都撂倒!”

“雨秋公子加油!”森田恶翔和那十几个负责监视雨秋殇的畠山家侍卫和雨秋殇朝夕相处快一年了,也算是有些感情。他们目睹了这个弱小残疾的少年一年来不顾风霜雨雪的努力,由衷地希望他能够成功,纷纷替他喊好。雨秋殇十分感激地朝着他们一挥拳,森田恶翔也回了他一个兴奋的抱拳。

虽然立场相背,但是这十几个侍卫,也都是好人啊。

第四百五十八章 绝招

连着两个强手被雨秋殇击败后,武家子弟们开始重新审视他的实力,再也不敢小觑。又有一个来自浅井家的少年,大踏步地踏上擂台展开攻擂。然而,这个挑战者即使已经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却依旧被雨秋殇用一个干脆利落的招式摔倒了。

这一下子,场地彻底沸腾起来。刚才还不屑于和雨秋殇比试的武家子弟们,此刻已经排着队等待上场,却又一个又一个地被雨秋殇用同一招掀翻。场地里的攻擂者如同流水一般上台攻擂,又如同流水一般被雨秋殇解决。场内的欢呼声逐渐响起,一浪高过一浪。雨秋殇一时间竟然有了一份舍我其谁的霸气,连织田信长都赞叹不已。

“这还是上次那个被六岁小孩掀翻的雨秋殇吗?怎么变化这么大,这两年莫非有高人指点”织田信长摸着下巴上的那撮小胡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雨秋殇的动作看,似乎想看出其中玄机,“他只有一只手啊,就能做到如此强悍,若是有两只手,岂不是找不到对手了?”

“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佐久间信盛大为不解地问道,“他的摔跤招式,莫非是什么高人指点的妙招吗?”

“他的招数就是正常的招数,没有什么花里胡哨,也没有偷袭,再普通不过了。”坐在织田信长身侧的柴田胜家自己也是摔跤好手,看得却也是一头雾水,“居然能以一只手,靠着如此简单的招式获胜,不简单。”

“把雨秋红叶叫过来。”织田信长见状也来了兴致,朝着门口的侍卫招了招手道,“余要好好问问他,他这小子是怎么练的!”

等到雨秋平匆匆赶来时,雨秋殇又先后击败了好几个挑战者,加起来已经是十七连胜了。

“红叶啊,雨秋殇这是怎么练的?之前还是个菜鸟,现在居然强大如斯!”织田信长开门见山地对雨秋平问道,“他可是只有一只手啊,就算再天赋过人,也不可能连续十几场用同一招秒杀对手吧!”

“实不相瞒,在下也不清楚啊。”雨秋平自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一年来他都在畠山家为质,怎么训练地在下也不清楚,莫非畠山家内有高人指点?”

“就是他那招啊,肯定是高人交的。”织田信长边说边朝雨秋平比划了一下雨秋殇的招式,“不管来的是谁,通通一招撂倒。偏偏这招还看不出什么花头,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仅是那一招的关系,雨秋公子的基本功现在也已经相当了得了。”伏在栏杆上观战的坂井政尚扭头对着雨秋平和织田信长夸道,“有板有眼,绝对不输给我们这些侍卫了。这基本底子打得好,以后学刀,学剑,学骑马什么都快,而且体力也会好。”坂井政尚边说边指了指雨秋殇,“他都连比十七场了,连气都没怎么喘。我记得这孩子以前身体不好吧,体力怎么练的这么好的?”

“我也不清楚。”雨秋平虽然一头雾水,心里却是欣慰不已。看来雨秋殇这一年的人质生涯没有闲着,而是每天都有在刻苦训练啊。

“来来来,坐着一起看,研究一下你儿子是咋办到的!”织田信长把屁股从座位上挪开了一点,示意雨秋平坐过去,“你小子上次围棋在天皇面前拿了第一,真给我们织田家长脸。而雨秋殇这次表现也不错,很有我们织田家少年武士的风范。”织田信长边说边拍了拍刚刚坐定的雨秋平的肩膀,“看在你们爷俩表现不错的分上,上次顶撞余的事情,余就不追究了!以后,也要继续为织田家奉献忠诚啊!”

“是!殿下!”雨秋平闻言心下一安,十分恭敬地一拱手道。

·

不仅是织田信长他们几个,全道场的人都全神贯注地研究着雨秋殇的招式,希望从中看出什么玄机。然而,那个招式是那样的普通,几乎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可是每一个武家子弟上来,却都拿这一招没有办法。只要雨秋殇找到位置和机会使用这一招,每次都是一招秒杀。一个又一个武家子弟被摔倒,连胜纪录已经直奔着三十而去了。

“在下好像…”柴田胜家盯着雨秋殇的动作看了许久,忽然瓮声瓮气地开口道,“看出些意思了。”

“哦?权六?怎么说?”柴田胜家的话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织田信长亲自开口问道。

“再等等…在下再看看…”然而,柴田胜家似乎没有那么笃定,而是眉头一皱,更加认真的凝视着雨秋殇。

又看了两轮后,柴田胜家终于恍然大悟道:“在下懂了。”

“权六,快给余解释解释!”织田信长兴奋地拍了拍柴田胜家的肩膀,后者斟酌了片刻后,低声开口道:“雨秋殇在用的招式,的确平平无奇,那不过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过肩摔姿势,很多武家子弟在开始学习摔跤时,都会学到这一个基础招式。”

“基础招式?”佐久间信盛闻言十分意外地歪过头来,“既然是基础招式,为何这么强?而且雨秋公子还是独臂,没道理能击败这么多高手啊。”

“那的确是一个基础招式,它的反制方法非常简单有效。绝大多数有天赋的摔跤手不需要人教,也可以在对手使用这个招式的时候全屏本能地悟出它的反制方法。所以,这个招式在实战里并不实用。”柴田胜家顿了顿,眉头却越皱越紧。沉吟了片刻后,他低声道:“然而,在下思来想去,发现那招的反制方法虽然简单,却也只有那一个。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是什么?”雨秋平越听越是意外,下意识地追问道。

柴田胜家抿了抿嘴,看着雨秋殇再次把一个手足无措的对手摔翻在地后,冷声道:

“反抓对手的右臂。”

一语惊醒梦中人。

·

恍然大悟的众人重新审视雨秋殇的招式,发现的确是这样。在用这个摔跤技的时候,雨秋殇几乎把对手的中心全部转移到自己的右侧。这个时候,只要对方能够抓住自己的右臂,就可以不会摔倒,或者把使用者一起拉翻在地。

然而,每当被雨秋殇拉住的对手根据往日的训练经验,或是全屏本能地抓向雨秋殇的右臂时,却会绝望地发现——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下一刻,他就会被雨秋殇直接摔翻在地。

随着越来越多的攻擂者被雨秋殇击败,场边的欢呼声也渐渐平息。观赛的人们似乎已经对眼前的局势感到麻木,似乎雨秋殇击败对手不是什么值得欢呼的事情。道场内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欣赏着雨秋殇一人的表演。

雨秋平这才明白过来,雨秋殇为何要在开场的时候,把右臂的袖子卷起来打个结,就是为了防止对手拉着他空荡荡的袖子把他带倒。

“投机取巧?”佐佐成政听完柴田胜家的分析后,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啊,这小孩学的倒是挺快。”

“内藏助,不准侮辱武士的坚韧和努力!”出乎雨秋平意料的是,还没等他出口呵斥,倒是柴田胜家先愤怒地沉声道:“那独臂的孩子,想练会这一招,就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努力。而他能够连比这么多场,无论是体力还是毅力,已经是在座所有武家子弟的最强了。”

是啊…那个独臂的孩子,那个从小体弱多病的孩子,那个自幼敏感脆弱的孩子,那个总是在意他人看法的孩子,那个活在弟弟阴影里的孩子。

是付出了多少的努力,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啊。

·

随着最后一个挑战者被掀翻在地,在场所有的武家子弟都已经打过了擂台赛。而最后一个站在擂台上的,就是完成了空前绝后的五十八连胜的雨秋殇。原本安静下来的道场在最后一名挑战者被击败后再次沸腾,山呼海啸般的赞美和喊好被献给了这个一直不被看好,忍受非议的独臂少年。

雨秋殇此刻正用左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连胜五十八场,他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甚至连说句话都难。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场边的森田恶翔和那十几个侍卫就兴奋地冲上擂台,围成一圈把雨秋殇给直接举了起来,随后高高地抛向天空,接住,再抛起来,让雨秋殇尽情享受场边的欢呼。

在被抛到最高点时,雨秋殇茫然地看向了二楼的看台,刚好和他的父亲四目相对。雨秋平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忘情地欢呼,而是高高地举起了大拇指。而父亲眼中的欣慰和自豪,比任何欢呼更能满足一个孩子的心灵。

但是,这不是雨秋殇最快乐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为了别人而活的孩子,他不是为了得到他人的认可而努力。他只是想向自己、向命运证明,残疾不意味着失败,残疾也可以拥有独一无二的人生。

这是父亲教给他的,也是他会铭记终身的教诲。

当他再次被抛起来时,他也同样高高地向父亲举起了大拇指。

在嘈杂的欢呼声中,那句欣慰的表扬却听得格外清楚。

“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第四百五十九章 噩梦

武道大会结束后,雨秋殇就被森田恶翔等畠山家的侍卫带回若江城去了。雨秋平和今川枫要在京都住一晚,明天早上也要返回枫叶山城坐镇。

京都的住宅古色古香,倒是颇有一番情趣。今川枫在和雨秋平一番云雨后,就缩在雨秋平的怀里,甜甜地睡着了。雨秋平低头看去,今川枫白皙的肩膀和带着红润的丰满酥胸若隐若现,惹得他身上又是一阵燥热。他拉了拉被子,把今川枫的肩膀罩好,担心她晚上着凉。

·

不知睡到了几点,雨秋平在睡梦中忽然惊醒。身旁的今川枫似乎被雨秋平的动静给惊扰到了,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轻声问道:“平,怎么啦?”

雨秋平自己也有些恍惚,但是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般,被说不清道不明的力给推着站了起来。随后,径直走向门外。

“怎么了?”今川枫被雨秋平的动作也给吓醒了,“出什么事了吗?”

“别担心。”雨秋平自己的身体虽然还莫名其妙地向前行动者,但是他却扭过头来对今川枫一笑,试图让她安心,“我去上个厕所。”

然而,他嘴上说着这句话,脚下的步子却骤然变快,四周的景物瞬间变得模糊,眼前只剩下一扇纸门——那是住在他走廊对面的浅井长政的房间。傍晚,他和今川枫还在这布置典雅的房间里与浅井长政、阿市夫妇共进晚餐。

他快步冲到门前,猛地一把拉开了纸门,出现在眼前的却不是那熟悉的房间,而是一个开阔地——原本的房间已经消失不见。而在开阔地的中间,矗立着熊熊燃烧的小谷城天守阁!

雨秋平大惊失色,惊慌不已地朝着天守阁里冲去。他跳过几个翻倒的着火横梁,在火舌间穿梭,烈火的炙热让他感觉整个人都快要蒸发了一般。他在小谷城天守阁的楼道里穿梭,上楼,绕圈,再上楼,一圈又一圈,终于冲到了天守阁顶楼,浅井长政居住的地方。即使还站在门外,屋内妇人凄厉哀婉的哭泣声却是那样清晰——那是阿市的声音。

他一把拉开纸门,只见一身白衣的浅井长政正站立在着火的屋子中央,迎着窗外透入的月光,擦拭着一柄锋利的肋差。而阿市衣衫凌乱,正跪在地板上,紧紧抱着浅井长政的大腿,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兄长?”“红叶哥哥?”看到雨秋平出现后,阿市和浅井长政齐齐换过头来,诧异地惊呼道。

“红叶哥哥!你快去劝劝长政殿下啊!”阿市一看到雨秋平来了,仿佛看到救命的稻草一般伸出手哀嚎道,“我不想他死啊!他要切腹啊!求求你一起劝劝他吧!我可以劝说我哥哥不要为难长政殿下的啊!殿下,我求求你不要死啊!”

“兄长,你快带阿市离开。天守阁着火了,再不走会有危险的。”然而,浅井长政虽然也是眼眸含泪,却毅然决然地沉声道。

“殿下!阿市这辈子都没求过人,这次算妾身求求殿下了好不好!”阿市听到浅井长政这么说后,眼泪再次瞬间奔涌而出,“阿市愿意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哪怕一辈子没有自由,被软禁起来也不要紧啊!我们还有茶茶,阿初,新九郎,还有阿江啊!他们还小,不能没有爸爸啊!你走了他们该怎么办,妾身该怎么办啊!”

“阿市…”浅井长政听着阿市的哭诉,两行男儿泪也缓缓地顺着脸颊流下。然而,周围火舌吞噬木材的声音却愈发猛烈,催促着他不能再拖延了。他犹豫了一下后,缓缓蹲下身来,在阿市惨白的双唇上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望着阿市红肿的眼眸,忽然笑了一下。

他伸出手来,帮阿市理了理凌乱的发丝,用他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轻声道:

“阿市,你真漂亮。”

随后,那帮阿市整理头发的手猛地落下,重重地砸在了阿市的后脖颈上。

“我爱你。”

阿市身体猛地一震,眼神里满是惊讶和悲悯。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和意志,再深深地望了浅井长政一眼,似乎想把他的模样深深地刻入脑海里。

阿市的身体无奈地软瘫在浅井长政怀里,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也顺着浅井长政的脸颊,滑落到了阿市精致的容颜上。浅井长政把晕倒的阿市缓缓放在地板上,随后故作坚强地对雨秋平低声道:“兄长,给你添麻烦了。阿市和孩子们,就拜托你了。”

随后,寒光一闪。

·

“长政!”

雨秋平尖叫出声,在睡梦中猛地惊醒。

“是梦吗?”雨秋平捂着剧痛的脑袋,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语道。

身旁的今川枫似乎被雨秋平的动静给惊扰到了,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轻声问道:“平,怎么啦?”

然而,这句和刚才情境中一样的话,一模一样的动作,却让雨秋平瞬间如坠冰窟。

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

他猛地一下坐起了身,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身体几乎不受自己控制一样站了起来,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怎么了?”今川枫被雨秋平的动作也给吓醒了,“出什么事了吗?”

“别担心…”虽然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但是走到门口的雨秋平,还是努力地扭过头来,朝着今川枫笑了一下,“我去上个厕所。”

说完这句话后,他轻轻地合上了房间的门。随后,就立刻大踏步地朝着浅井长政的屋子走去。步子越来越快,到最后已经接近于疾跑。他一口气冲到了浅井长政的门口,把手摁在了浅井长政房间的门把手上——

却忽然不敢拉开这扇门。

或者说,他不敢面对他前世的历史。不敢面对,很有可能即将要发生的事实。

就在他脸色天人交战,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时,屋内却突然传来了小女孩的声音。

“妈妈,外面突然有好重的脚步声!怎么回事呀!”

那是茶茶的声音。

这小女孩撒娇般的声音,却让雨秋平忽然安下了心。

“茶茶别怕,可能是有人早上起来如厕吧。”阿市银铃般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时间还早呢,才卯时初刻,茶茶乖,再睡会儿。”

“茶茶睡不着嘛!”

“茶茶这样可不乖哦,你看阿初睡得多好。”阿市略带责备,却满满都是疼爱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是因为阿初没有一起去看殇哥哥比赛!殇哥哥昨天太厉害啦!”茶茶兴奋地说道,似乎还挥舞起了两只小手。

“好了茶茶,别吵到妹妹睡觉。”浅井长政那温柔却又让人踏实的男声也紧接着响起,似乎还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听妈妈的话。”

·

雨秋平呆立在门外,怔怔地听着屋内一家人幸福温馨的对话。他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却一个字也记不住。

因为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正在不断地大吼,似乎想要叫醒自己。

如果雨秋平你不做些什么,就再也听不到这样的对话了。

如果历史重演,这个幸福温馨的家庭,马上就要支离破碎。这一家人将各自走上各自悲剧的人生,再也回不去。

雨秋平没有犹豫,径直地扭头离开,没有顾忌自己身上的睡衣,而是直接朝着织田信长的住所走去。在门口向值班的侍卫说明自己要求立刻觐见后,值班的侍卫就进去通报。

片刻后,侍卫就让雨秋平进去了。

雨秋平进到室内后,发现织田信长同样穿着睡衣,正睡眼惺忪地靠在桌案上打哈气。一看到雨秋平,他就示威性地把手中的折扇挥了挥,笑骂道:“大早上把余叫起来,要是红叶你说不出什么要紧事,余就找人把你打一顿!哦不,余就找人每天大半夜把你喊起来。”

“是,主公。”雨秋平一本正经地行了个礼后,就十分规矩地端坐坐好。织田信长看到雨秋平居然如此正式后,也稍微皱了皱眉头,开始严肃起来。

“主公容禀,在下斗胆揣测上意,不知主公是否要对朝仓家动手了?”雨秋平没有心思闲扯,直奔主题道。

“哦?”织田信长闻言一愣,随后轻笑了两声道,“何以见得?”

“前些日子的茶会上,朝仓殿下没有到来,而且朝仓家甚至没有一人前来。这样的举动,是对织田家的大不敬。”雨秋平顿了顿,再次低声道:“在下本以为主公会勃然大怒,结果主公却并没有。在下妄自猜测,可能主公早就料到朝仓殿下不会来。这次宴会是故意设套,让朝仓家落下‘无视将军命令’的口实,从而让本家可以名正言顺地征讨朝仓家。”

“红叶懂我!哈哈哈哈…”雨秋平说完自己的推测后,织田信长立刻满意地大笑起来,“这事我只和佐渡商量过,没想到红叶你居然自己就领会到我的意思了!很好,很好!”

“在下的重点不是这里。”雨秋平看到织田信长居然直接应承下来后,面色一沉道:“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主公打算如何顾忌浅井家的立场?”

“哦?”织田信长闻言挑了挑自己的剑眉,用鹰隼般的眸子凝视着雨秋平道,“此言何意啊?”

“浅井家既是我们织田家的盟友,也是朝仓家的盟友。如果织田家和朝仓家兵戈相向的话,想必会非常为难的吧!殿下打算怎么办?”雨秋平不顾织田信长的逼视,急急地追问道。

这句话说完后,织田信长没有立刻答复,雨秋平也不知道该继续追问什么,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氛围也变得有些诡异。豆大的汗珠在雨秋平的额头上沁出,他不明白织田信长这沉默到底意味着什么。他难道真的要像历史上一样,把浅井家和朝仓家一并解决吗?

良久后,织田信长忽然用折扇在雨秋平的脑袋上重重地敲了一下,随后笑道:“我知道,你小子是长政的义兄,和浅井家有旧,长政和阿市的婚姻也是你一手撮合的,所以和浅井家关系好,担心起他们来了是吧。”

“放心吧,浅井家是我织田家的忠实盟友,在数次大战里都为织田家尽心竭力,和心怀鬼胎的朝仓家不可同日而语。”织田信长的话让雨秋平悬着的心逐渐放了下来,“而且浅井长政和朝仓义景那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不一样,他可是人中龙凤,不然余又怎么会把余的宝贝妹妹嫁给他?余很看重他,把他视为余评定乱世的助手。余的步伐很快,需要那些能跟得上余步伐的英杰,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大好人才?”

“放心吧。”织田信长笑着重复道,同时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再次承诺道,“没有征得浅井家的允诺之前,余是不会对朝仓家动手的。绝对不会为了朝仓义景那厮,和浅井家撕破脸皮。”

“如此,在下就放心了。”雨秋平如释重负地连连叩首,由衷地感激道:“多谢主公了!”

是啊,在这一世的历史上,浅井家和织田家的合作,远比雨秋平前世来得密切。织田信长对浅井长政的器重、织田家和浅井家的羁绊,肯定也远超上一世。

历史不会重演了。主公都给我承诺了,不是吗?

第四百六十章 谎言

元龟元年(1570)1月6日。

雨秋平回到领地后,摆在他眼前的第一个难题,就是雨秋家今年的预算问题。

在去年由堺町、石山町、河内和泉商人组成的国会草创时,由于宪法、各项税收法都未完善,再加上三好家卷土重来的威胁一直笼罩在他们上头。因此,对于雨秋家提出的各项预算,无论是维修枫叶山城、打造军备、在枫叶山城周围建造防御工事、练兵所需要的军费还是其他预算开支,国会基本上通通批准了。

然而,经过了将近一年的磨合,国会商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春耕在即,三好家和织田家集结在近畿的部队纷纷散去,战争的威胁也消失不见。没有了生死存亡的危险,商人们贪婪的本性开始逐渐暴露。国会在年前修改了有关税收和贸易的条款,进一步放宽了其中对商人的限制,也降低了税收。去年,商人们担心如果不给雨秋平足够的税收,根本挡不住三好家。可是今年他们的心态就发生了变化,转而开始为自己谋利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雨秋家的财务总管濑名氏义向国会提出元龟元年的第二季度的预算时,就遭到了国会的拒绝——这还是国会第一次直接否决了一个季度的总预算。他们觉得雨秋平花的钱实在太多了,商人们拒绝批准。预算到不了,雨秋家如同被束缚手脚的猛兽一般,空有干劲却无能为力。迫于无奈之下,雨秋平只能和濑名氏义、富田信广、增田长盛等人重新制定了新的预算,把常磐备扩军和兴修水利的预算通通砍掉了,只剩下维持基本防务、常磐备日常训练等基本开销。

即使是这样老实本分的预算,居然再次被国会否掉了。据今井宗久透露,国会的商人们普遍对雨秋家去年大手大脚的花费十分不满。毕竟雨秋家现在花的国库里的钱,都是他们商人挣来的钱,雨秋家却理所应当地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国库。国会那些商人们看得气愤不已,就打算给雨秋平一个教训,让他之后再花销上老实一点。

国会的态度激怒了雨秋家内的不少强硬派,常磐备军中不少武士更是建议雨秋平直接趁着三好家大军没有集结,进军堺町把这些商人通通抓起来,自己从国库里拿钱出来。不过,由于雨秋佑还在堺町商人的手里,常磐备投鼠忌器,只得作罢。

而天野景德从中嗅出了阴谋的味道,他在去年组建的秘密组织——鸦也第一次展开了行动。天野景德早就安排鸦的成员以各种方式渗透进入国会、法院,甚至是雨秋家自己的体系,去接近一些重要的人物。大大小小的情报站和联系所也在枫叶山城、堺町和若江城被建立了起来,各种秘密的情报每天都会流水般地送到天野景德手里,由他来监视雨秋家内的一举一动。

这一次,天野景德在暗中一声令下,鸦的成员立刻展开调查。没多久,就发现了三名国会的成员曾经和三好义贤的人有过秘密接触。天野景德立刻指示忍者突入这三人的家中,当场缴获了不少重要的书信资料,发现是三好义贤贿赂他们,让他们在国会内部煽动不满情绪,抵制雨秋家的预算。

天野景德本想直接让鸦逮捕这三人,可是他却顾及到自己徒弟雨秋佑的安危,不敢太刺激堺町的商人。于是,天野景德把发现的情报移交给了畠山高政,畠山高政立刻对这三名议员发起弹劾,经过审判后将他们关入大佬。按照法律中的规定,他们的家产也被全部充公。

天野景德的鸦的这一番动作可把国会给吓得不轻——他们原以为自己远离枫叶山城,只要盯住驻扎在堺町外的那两个常磐备的连,就可保万全。万万没想到,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就暗中潜藏着不少天野景德的人,随时监视着他们。他们虽然想对此表示抗议,可是这次商人里确实有人里通外国,这话又说不出口。最后,他们和雨秋平达成了妥协。这两次废止的预算案背后的责任不再追究,但是天野景德的鸦也不会撤离堺町。

在经过修改后,雨秋家的第三次预算案终于获得通过。不过,这并没有让雨秋平高兴多久——因为更大的事件已经从京都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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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9日,织田信长向幕府提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五条书》。这《五条书》一经公布,近畿立刻一片哗然。在这《五条书》的要求下,幕府几乎成为了织田信长的家臣。这已经不是政治斗争,而是对足利义辉赤裸裸的侮辱了。刚烈的足利义辉自然无法接受这样的提议,愤怒地断然拒绝。织田信长随即示意木下秀吉和明智光秀在京都集结部队,遥遥威胁着足利义辉的二条御所。足利义辉也毫不示弱,同样在二条城内集结部队。山城国内一时间剑拔弩张,连河内国的雨秋平和南近江的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和森可成都被要求准备出兵。

不过,在这局面最关键的时刻,松永久秀却站出来当了和事老。他在幕府出仕多年,在近畿有着广泛的人脉和威望,再加上他坐拥大和一国实力强悍,他说的话倒是很有分量。在他的斡旋下,织田信长和足利义辉达成妥协。足利义辉依旧接受了《五条书》,但是其中“幕府一切赏罚由织田信长代行”和“足利义辉以往的命令一律无效”这几点则被删去。

虽然这一次的冲突得以和平解决,但是足利义辉对织田信长的不满却已经无法抑制。他本想靠着织田信长取回足利幕府的权威,恢复足利幕府的荣光,可是织田信长的举动却把他的梦想击得粉碎——织田信长不过是相当第二个三好长庆,甚至比三好长庆做得还要过分。

但是眼下织田家势力庞大,足利义辉自问凭着自己的实力难以抗衡。于是,他在细川藤孝的劝说下隐忍下来,转而联络各家对织田信长不满的大名,试图组织包围网消灭织田信长。他在接受《五条书》的当晚,就派出使者向朝仓家、松永家、波多野家、一色家、武田家、三好家等大名送去自己的亲笔信,要求他们共同讨伐织田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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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4日,近畿、四国地区的春耕基本结束。三好家的大军再次云集摄津、播磨,织田信长也再次率领尾张、美浓、伊势近40000大军上洛,一方面是为了压制足利义辉最近的小动作,一方面也是提防三好家。而这一次,连三河的德川家也被织田信长请了出来。德川家康亲率5000人追随织田信长的大军上洛。织德联军的主力汇合了织田信长原本就留在近畿的南近江、京都部队,总兵力达到了将近65000人。雨秋平也被要求率军前去京都会合,于是他留下了查理和吉岗胜政的两个连留守,自己则率领剩下三个连还有骑兵连一共1400战兵和2400辅兵前去京都。

然而,三好家和织田家却仿佛约好了一般,再次擦肩而过,三好家主力径直向西,配合安宅冬康的水军进攻播磨国的赤松家。自知不敌的赤松家无奈之下,只得向过去的仇敌浦上家请求支援,浦上宗景在重臣宇喜多秀家的建议下允诺了援军请求。然而浦上家的部队在前进到驹山后就不再动作,迟迟不肯赶到姬路城一带和三好军交战,倒是颇有坐收渔翁之利的势头。赤松家有苦说不出,却也不抽不出兵力去防备浦上家了。

而与此同时,织田信长在留下了近20000军队戍守近畿,提防三好家杀一个回马枪,自己则亲率45000军队东返,在抵达了南近江后却没有继续返回尾浓,而是忽然北上,进入了同盟浅井家的北近江领地。织田家的诸位重臣们对织田信长的举动十分不解,纷纷前来求见织田信长,却被织田信长一概拒之门外。雨秋平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浅井家在看到突然入境的织德联军后,颇有些手足无措,派遣使者来到织田家的营寨里,询问织田信长意欲何为。织田信长没有多做掩饰,召开了评定会议,当着诸多家老重臣的面,直截了当地告知了浅井家使者自己的意图,就是要借道消灭朝仓家。理由就是朝仓家去年没有来参加织田信长的茶会,无视幕府的上洛邀请,目无法纪。作为匡正天下的义士,织田信长要亲自讨伐。同时,他还要求作为同盟的浅井家出兵协助。

隶属于朝仓家的越前、若狭两国位于北陆道,地理位置上在近江国的北面。想要征讨朝仓家,必须经过浅井家的领地。浅井家的使者在得知了织田信长的意思后大吃一惊,匆忙赶回汇报。

然而,会议后,雨秋平却忽然爆发了。还没等参加评定会议的武士走完,眼看织田信长要走,雨秋平一个剑步冲上前去,拦在了织田信长身前,十分恼怒地沉声质问道:

“主公!您之前不是答应过在下,没有争取到浅井家的同意前,绝对不会对朝仓家用兵的吗?为什么大军都已经出征了,在下还有家臣们都毫不知情?为什么浅井家毫不知情?”

“哦?”织田信长颇为戏虐地看了雨秋平一眼,嘴角也扶起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红叶啊,你那么懂余,难道还不知道吗?”

“余做出的诺言,从来都没有算过数啊。”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不得

得到了织田信长的答复后,雨秋平瞬间如坠冰窟。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织田信长已经拂袖离去,没有注意到更多的家臣武士围到织田信长周围向他询问这次突然出征的目的和细节,没有注意到他已经被龙子和本多忠胜给拉回了营寨内,浑浑噩噩地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满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历史重演了,织田信长再次违背浅井家的意愿,蛮横地进攻了浅井家的盟友朝仓家。之后会怎么样发展,浅井家、浅井长政一家人的悲剧历史是否会再现,雨秋平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他本以为自己的劝说已经让织田信长回心转意,却没想完完全全地被摆了一道。织田信长还是历史上那个织田信长,我行我素,哪里听得进别人的劝告。

“殿下,殿下?”龙子看着雨秋平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担忧地关上了营帐的门,随后低声道:“殿下是在担心浅井家的事情吗?”

“嗯。”雨秋平随口应道,但是双眸却依然茫然地望着脚下的泥土。

“殿下是担心浅井家会为了保护朝仓家和织田家开战吗?是不是担心浅井殿下要与我们为敌啊?”龙子乖巧地坐在了雨秋平的身边,再次开口问道。

“是啊…”雨秋平被龙子说中了心事,眼眶竟然一瞬间有些红润,只能努力压制心中的感情。

“我觉得应该不会的吧,殿下。”龙子犹豫了一下后,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低声道:“殿下您听我讲啊!浅井家既然和朝仓家还有我们织田家都是盟友,那么同盟相斗,他两不像帮就是了呀!更何况一看我们织田家就比较强,朝仓家打不过我们,他又何苦为了朝仓家来和我们敌对呢?”

看到雨秋平没有言语,龙子有些心虚地飞快补上了一句,似乎想要证明自己的观点:“我觉得织田大殿还有家里的诸位大臣也应该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突然袭击朝仓家吧。不然的话,如果浅井家突然和我们敌对,我们就要被前后夹击了。织田大殿肯定是确认这种情况不会发生,才敢如此行动的吧。”

“啊…有可能吧。”雨秋平缓缓抬起了头,用双手撑在凳子的边缘,再次茫然地望向了营帐的顶棚,“但是长政他就是个烂好人啊!脑子里都是大义,哪里会考虑什么实力对比,政治因素啊。朝仓家和浅井家世世代代为盟友,浅井家更是蒙受朝仓家的再造之恩,长政那白痴为了报恩也会与织田家一战的吧。”

“不会吧!”龙子对雨秋平的观点十分不解,“浅井殿下可是阿市公主的丈夫啊,他和阿市公主关系那么好!他还是织田大殿的妹婿,他还是殿下您的义弟!出于这份情谊,也不会和织田家为敌啊!”

雨秋平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眼龙子,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知道,龙子说出的正是织田信长和织田家、德川家中大多数人的看法。也正因为如此,织田信长才敢悍然进攻朝仓家,织田家的重臣们才不会提出反对意见。因为正是织田信长的专断独行,达成了突然袭击的效果。朝仓义景想到没想到织田信长会突然越过浅井长政的领地向他进攻,故而连部队都没有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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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8日,织德联军在浅井家的领地内继续北进。浅井长政派出了一波又一波的调停使者带着自己的亲笔信而来,似乎想要劝说织田信长回心转意。几乎前一个使者刚刚离开,下一个使者就会立刻赶到。使者们无暇斥责织田信长未经招呼就进入盟友领地的无礼,而是一心说服织田信长停战。同时,浅井长政还派人去联络朝仓家,请求朝仓家派出使者向织田信长请罪。一贯高傲的朝仓义景一开始还不愿意,可是眼看大祸临头,也不敢再摆出那副样子了,匆忙派出使者向织田信长道歉。

不过,织田信长却似乎心意已决,拒绝了浅井家的斡旋和朝仓家的道歉,铁了心要进攻朝仓家了。浅井长政焦急之下,在29日当晚亲自来到织田信长的军营外,请求织田信长罢兵,却吃了闭门羹。织田信长派人答复说自己生了重病,无法见客。浅井长政苦等至深夜,最终无奈而归。

织田信长如此过分的态度让织田家的重臣们有些担忧,害怕激怒了浅井家。在他们的要求下,织田信长派出了使者安抚浅井长政,向他允诺未来越前国一半的领地会封给他,也不会难为朝仓家的亲族。不过浅井长政似乎也有了脾气,声称只要织田信长一日不答应退兵,他就一日不见织田信长的使者。然而,浅井家的家臣们却都保持着克制的态度,各自约束自己的部队,没有对织德联军产生威胁。

浅井家这样的表现被织田家的诸人们视为了默许,毕竟识时务者都明白眼下和织田信长的45000大军作对是非常不明智的。他们觉得浅井长政虽然心里不爽,事实上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等到将越前的土地封给浅井长政一部分后,应该就会满足了吧。毕竟织田家已经不要求浅井家出兵协助了,仅仅是想要他们保持中立,就愿意封给他们领土。

确保浅井家的中立后,织田家、德川家的武士们立刻就憧憬起即将到来的战功。朝仓家遭到突袭,恐怕连部队都来不及集结,就要面对织田家、德川家的大军,注定无法抵抗。随之而来的,必定是攻城掠地带来的财富和功勋。在一片请战声中,只有雨秋平一个人在上下奔走,试图拉拢更多的人说服织田信长退兵离开。他的声音,显得那样突兀、不合群。不仅柴田胜家等人斥责他的懦弱,以私废公,连德川家康、森可成、丹羽长秀等关系较好的人也劝雨秋平放弃这个打算。

雨秋平数次求见织田信长,却同样也吃了闭门羹。29日晚上,雨秋平同样在主帐外苦等了一晚上,希望自己的决心能打动织田信长,却也是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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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30日,织德联军抵达了越前国手筒山城城下。织田信长攻城前,于军中召开了评定会议,准备布置战斗任务。雨秋平终于得到了面见织田信长的机会,还没等织田信长在位子上坐稳,他就越列而出,在织田信长面前跪下,重重地几叩首,痛心疾首地沉声道:“主公容禀!”

“如果要说的是劝余退兵的话,你就可以滚了。”织田信长语气冰冷,敲了个二郎腿,把腮帮靠在右手上,冷峻地望着雨秋平。

“主公。”雨秋平熬了一夜没睡,此刻已经是双眼血红,抬起头来凝视着织田信长,“主公如此莽撞无礼,当真考虑过浅井家的感受吗?”

“放肆!”佐佐成政看到雨秋平如此无礼,第一个厉声呵斥道,周围也有不少看雨秋平不爽的武士们纷纷出言迎合。

不过,织田信长却仿佛没有被雨秋平无礼的质问而热闹,反而饶有兴致地笑了下,反问道:“考虑过如何,没考虑过又如何?”

“主公,浅井家是我们的盟友,而朝仓家也是浅井家世世代代的盟友。”雨秋平毫不畏惧地瞪着织田信长,“主公不经允许,就侵入同盟的领地。不经征求,就进攻盟友的盟友。主公眼里还有浅井家的存在吗?主公一点都不在乎浅井家的感受吗?浅井家可是和我们多次并肩作战的盟友啊,主公岂可如此行事?”

“所以呢?有什么关系吗?”织田信长对雨秋平所说的一切仿佛不屑一顾,“余的目标是天下布武,是平定天下。谁敢挡在余的面前,余就灭了谁。朝仓义景不肯合作,余就要灭了他,哪有功夫在这里考虑儿女情长?”

“那浅井家呢?浅井殿下呢?”雨秋平摊开双手,有些恼怒地低声吼道:“主公不是说浅井家是织田家的重要盟友吗?不是说浅井殿下是您平定天下的助手吗?主公这样无礼地激怒浅井家,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哪有怎么样呢?浅井长政还能和余为敌不成?织田家和朝仓家谁强谁弱,此刻不是一目了然?”织田信长冷笑了一声,不屑地低声道:“统帅盟友,靠得是利益而不是情谊。只要余给浅井家丰厚的领地,他们就会惟命是从。不然总是顾忌别人的感受,难道浅井家和谁结盟余就不能去打谁了吗?那浅井家要是和余周围一圈的大名都结了盟,余就只能干坐着等死了吗?余去打朝仓家,浅井长政还没来和我吵呢,你倒是翻了天了?”

“主公不要再强词夺理了!这次事情就是主公太过蛮横了!为了越前富饶的领地,丝毫不顾盟友的感受!背信弃义,犯天下之大不韪!”雨秋平觉得他已经没办法和织田信长沟通了。他一想到前世的历史即将重演,竟然有些失态地吼道。一时间,周围不少武士都大喊“放肆”,一个一个拔刀出鞘。德川家康和丹羽长秀见状纷纷起身向前,把雨秋平和那些武士隔开,想要缓和紧张的局面。

“红叶,还不快向主公认错!”丹羽长秀站在雨秋平的身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而雨秋平此刻却几乎失去理智,双目放火般地瞪着织田信长。

“不用,认什么错,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错。”织田信长恶狠狠地冷哼了一声,猛地站起了身,一招手,就有几个母衣众上前,把雨秋平给架了出去。

“那么担心浅井家,就派你去安抚浅井长政。带着你的人给余滚!不要出现在前线!不要出现在余的眼前!”

第四百六十二章 先驱

3月30日下午,织德联军对手筒山城发动进攻。防守薄弱的手筒山城被一鼓而下,织田家大军乘胜而进,于4月1日抵达金崎城下。

而同一日,雨秋平也亲自策马赶到小谷城下,求见浅井长政。

浅井家的人本来对织田家的态度已经非常恶劣,之前的织田家使者就被关在门外不准进入。然而,由于来的是和浅井家有旧的雨秋平,门卫也没有太过难为他,而是带着他去了天守阁。

走去天守阁的一路上,雨秋平的心都跳得很快。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浅井长政,不知道第一句话该如何开口。织田信长做出这样背信弃义,不尊重浅井家的事情,让雨秋平感觉无地自容。他本想改变历史,改变织田家和浅井家刀剑相向的悲剧。然而,织田信长却违背了和雨秋平的诺言。现如今,想要让历史不再重演,就只有劝说浅井长政不要和织田家决裂这一条路了。

雨秋平知道,这很难。按照浅井长政的性子,让他这样忍辱负重实在是太难了。然而,他已经别无他法。他也坚信,靠着自己的口才和与浅井长政这十几年的交情,或许可以做些什么的。

这一切念头,都在他打开门,看到一身白衣的浅井长政的那一刻,化为泡影。

因为浅井长政脸上的坚毅,是雨秋平从未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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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政!”雨秋平几乎在第一句话开口时就已经接近失态,因为浅井长政平静和决然的态度仿佛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实在是非常抱歉!”雨秋平当场给浅井长政行了一个大礼,“主公倒行逆施,背信弃义,枉顾浅井家的情谊,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在这里代主公给你,给浅井家谢罪了!”

“兄长何罪之有?”浅井长政匆忙扶起雨秋平,自己却低声苦笑了一下,“而织田殿下,又何曾认为自己有罪?”

“不是这样的。”雨秋平一把抓住了浅井长政扶着自己肩膀的双臂,急急地开口道,“主公他也感觉非常抱歉,绝对这样对不起浅井家,才让我…”

“兄长不要再说了,我都明白的。”浅井长政看着雨秋平脸上慌张的神色,忽然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还记得去年在京都时,兄长就问过我,如果织田家和朝仓家为敌,我该何去何从?”

“我当时就有点害怕,担心这件事真的到来。”浅井长政微微抬起头,目光也飘得很远,仿佛在追忆往事,“但是我转念一想,觉得织田殿下断不会如此,兄长可能是杞人忧天了。毕竟我浅井家也是朝仓家的盟友,就算织田家与朝仓家为敌,也会事先征求浅井家的意见吧。”

“可是现在想起来,还是兄长更了解织田殿下,幼稚的反而是我啊。”浅井长政苦笑了一下,有些颓唐地摇了摇头,“织田殿下的眼里只有天下和他的利益,又岂会在乎所谓的大义?为了他的目标,他什么都可以舍弃。朝仓家是这样的,浅井家也是这样的,天下大义也是这样的。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为了背信弃义而专门派兄长来道歉呢?这恐怕只是兄长为了弥合兵燹而自己做出的努力吧。”

见浅井长政已经把话说开了,雨秋平也没办法继续掩饰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对焦在自己的膝盖上,不停地告诉自己冷静,随口低声开口道:“长政,那你打算怎么办?”

“兄长明白的。”浅井长政抬起头,直视着雨秋平的双眼。他眼神中的清澈,宛若冬日的雪花那样单纯。而他脸色的坚定,却又比寒冬里的松柏更加不可动摇。

“我要为了义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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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政!你冷静一下!”雨秋平刚刚稳下来的心神再次大乱,他按住浅井长政的肩膀,仿佛这样就能制止浅井家的行动一样,“朝仓家比织田家实力弱得太多了,此刻织田家已经势成,就算你去帮朝仓家也难有改观。”

“昔日里的浅井家也比六角家弱得太多了,一次一次被欺凌得颠沛流离,可是朝仓家却一次又一次地伸出援手,救我浅井家如水火之中。”浅井长政再次回想起往事,声音里也逐渐带上了强烈的感激之情,“浅井家数次濒临灭亡,都是朝仓家鼎力相助,才保得浅井家香火存续,才能有浅井家今日的强大。这份大恩大德,我们浅井家世代铭记。如今恩人面临绝境,浅井家又岂能坐视不理?”浅井长政顿了顿,语气也在此变得无比坚定。他用右手摁在家传武士刀的刀柄上,掷地有声地沉声道:“若是如此忘恩负义,长政他日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自称为武士?”

“长政,我知道你是为了义而战。可是此刻,你和织田家也是盟友,你还是我的义弟,还是阿市的丈夫,织田家的妹婿。”雨秋平连珠炮似的开口道,徒劳地想要说服浅井长政,“织田家没有背弃和浅井家的同盟,只是进攻朝仓家。而你若是协助朝仓家,就是主动破盟者!浅井家就要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

“而且主公这次奉幕府之名出征,你若是协助朝仓家对抗织田家,不仅有违盟约大义,还违背了将军的命令,更是违背武士的大义。”雨秋平喘了口气,握住浅井长政双肩的手使劲摇了摇,继续开口道:“而如今,织田家已成为日本最强,是统一天下,结束乱世的不二人选。长政你若是不协助织田家,反而向织田家开战,那就是阻碍了天下的平定,让近江乃至于近畿百姓再次陷入战火,让全天下百姓多在战乱中挣扎数年乃至数十年啊!如此,可是违背了天下大义!”

“你不是最讲究义吗,你不是为义而战吗?”雨秋平已经急得口不择言,沉声质问道:“如此枉顾天下大义,长政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面对雨秋平的质问,浅井长政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的动摇。他望着雨秋平,沉默了半晌后,忽然开口道:“兄长,你还记得那句话吗?”

“不明小义,何以明大义?”浅井长政看了眼怔在原地的雨秋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若是天下人人都明小义,大义自然而至。若是不明小义,所谓的大义不过是违背道义的借口罢了。”

“明眼人一看便知,如今织田家比朝仓家强多了。如果不想冒着风险,如果想要攫取利益,浅井家只需保持中立便可。而正如兄长刚才所说的那番大义之论,想要为自己的懦弱找到理由,实在有太多的借口可以找了。”然而,浅井长政说到这里,自己却先摇了摇头,“可是不明小义,大义又如何谈起?朝仓家对浅井家有着再造之恩,若是连知恩图报这小义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脸空谈大义?浅井家又有什么脸立足于这世上?既然如此,我就选择最艰难的路,来捍卫自己的义。”

“没用的,长政!别犯傻了啊!”雨秋平看到浅井长政如此坚决,自己已经是方寸大乱,却仍然硬着头皮劝说道,“不是你帮了朝仓家,朝仓家就可以免于灭顶之灾的!织田家坐拥超过200万石的领土,已非浅井家、朝仓家可以匹敌!你现在去帮助朝仓家,只是杯水车薪!到头来,朝仓家还是会被织田家消灭,你也无能为力!反倒是你的列祖列宗辛苦传下来的浅井家基业要毁于一旦啊!你做不到的!”

浅井长政听到雨秋平如此刻薄地分析,却没有丝毫动怒,而是忽然开口打断道:

“兄长,你还记得吗,你以前和我说过,人的一生有两次成长。”

“第一次,是发现自己不是无所不能,有许多事情是无论再努力也做不到的时候。”

“第二次,就是在意识到自己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之后,仍然努力去做的时候。”

雨秋平闻言一下子愣住了,握着浅井长政肩膀的手,也无力地垂下,磕巴了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我现在,就是在意识到有些事情无论也做不到后,还要努力去做。无论是救下朝仓家也好,捍卫武士的义也好。哪怕我注定做不到,我也要为义而战。”浅井长政十分歉意地向雨秋平行了个礼,“所以抱歉了兄长,我不能接受你的斡旋。请你代我向织田家带去,浅井家即将与您为敌的消息吧。”

·

雨秋平沉默了良久,目光在浅井长政的脸上、身上胡乱地扫着,思绪也在乱窜。他仿佛看到了未来,看到了未来和浅井家的兵戎相见。

“再次见面时,我们就是敌人了吗?”雨秋平忽然没来由地开口道。

“在战场上会是敌人,但是兄长永远是我最敬爱的兄长!兄长对长政,还有对长政一家、对浅井家的恩惠,即使到了九泉之下,长政仍然铭记在心。”浅井长政闻言也有些伤感,低声开口道。

雨秋平继续望着浅井长政,脑袋里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忽然发现,浅井长政此刻正穿着他噩梦里的那身白衣,而周围天守阁里的景象,也和噩梦中无二。

雨秋平仿佛瞬间被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猛地向前一步,双手死死地再次抓住了浅井长政的肩膀,厉声咆哮道:“长政!你会死的啊!你打不过织田信长的!浅井家会灭亡的!以他的性格,他会杀了你的啊!你死了,阿市怎么办?茶茶怎么办?阿初怎么办!新九郎怎么办!还有刚出生的阿江又该怎么办?你有想过吗?你对得起他们吗?”

雨秋平连续的狂吼喊得他几乎脱力,眼泪也夺眶而出,以至于他喊出最后一句话时,嗓子已经沙哑到说不出话来。

“你真的那么想死吗?”

·

当雨秋平说到阿市和几个子女时,仿佛戳到了浅井长政心里最为柔软的地方。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眶也微微湿润了,嘴巴开合了几下,也没能说出话来。

半晌后,他忽然起身,转过身来,背对着雨秋平,不希望自己的流泪被义兄看到。兄弟两人就这样沉默着,房间里只听得到眼泪从脸颊滑落,坠在地板上的滴答声。

良久,浅井长政不知是想了多少东西,忽然微笑着开口道:

“兄长,你还记得吗。那是快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啊,你第一次和我提起治乱循环。”浅井长政想起了往事,深以为然地低声道:“你和我说,天下之所以不断治乱循环,天下百姓之所以要一次次饱受战乱之苦,就是因为每一次政权兴替,都是靠着黑暗和杀戮的手段,而枉顾光明大义。这黑暗的记忆给天下蒙上阴影,以至于后世的俊杰们,也想着用同样的方式推翻政权,取而代之。”

“而兄长还说,要想真正结束这治乱循环,要想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就必须要捍卫正道,用法律和制度来维护光明大义。”浅井长政说到了自己的理想,语气也逐渐变得有且激动,“这不就是吾等武士应该倾尽生命为之奋斗的吗!”

“我看得到兄长的努力,兄长在河内和泉的那番尝试,就是想用权力的制衡来限制每个人,来维护法律和制度不被践踏!”浅井长政越说语速越快,越说越是兴奋,“长政愚钝,没有兄长那样的大才,想不出那些能够匡正天下的法律和制度!”

“但是兄长想出的法律和制度,归根结底,也是要用来捍卫光明大义的。若是世间没有光明大义,若是世人不愿意相信光明大义还在,那兄长的法律和制度也没有立足之本啊,不是吗?”浅井长政说到这里,忽然扭过头来,骄傲地朝着雨秋平一笑,右手也缓缓地摁在了刀柄上。

“兄长大才,万万不可在乱世中陨落,但是长政不一样。长政唯有赌上一切,为了捍卫光明大义而战。若是长政的义举,能让天下所有有志之士都能为之振奋,能唤醒所有沉醉于黑暗和杀戮中的人,能让天下所有人都以长政为先驱而捍卫大义,长政又有何惧?”

·

浅井长政边说,边缓缓地抽刀出鞘。让那锋利的武士刀沐浴在日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明。刀身如明镜一般反射着一切光景,透过刀身,仿佛可以看到身后无数的景象。有泪流满面的雨秋平;有雨秋平身后天守阁的大门;有大门外小谷城的城郭;有城郭外熙熙攘攘的城下町;还仿佛有着整个近畿的百姓,全天下的万民;和那虽然虚无缥缈,却仿佛清晰可见的太平盛世。

他抬起头,望着刀柄上浅井家的家徽,意气风发地大声喝道:

“长政愿意以死殉义,为兄长的太平盛世——”

“开路!”

第四百六十三章 袋中

当雨秋平浑浑噩噩地从小谷城走出时,手里已经多了一袋豆子。那是阿市在临行前,塞到他手里的。这个苦命的女子,即将目睹自己的哥哥和自己的丈夫,在战场上拼杀。家族利益和政治婚姻的悲剧,还是降临在了她的头上。筑山殿也好,今川枫也好,阿市也好,这或许就是乱世女子,躲不开的宿命。

“长政殿下和我说了,他要和哥哥还有大家为敌了,我真的不想见到那样的事情…我不想看到我最爱的夫君和我的家人们在战场上兵戈相见。”梨花带雨的阿市踱步到即将离开的雨秋平身边,脸上的妆已经被哭花了,“可是我明白长政殿下的立场,他是为了他的义而战,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情去制止他。”

“我是长政殿下的妻子,是浅井家的主母,我已经是浅井家的人了。”阿市当时一边呜咽,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袋豆子,盛豆子的袋子两端用线密密地缝住。“在浅井家和织田家对立的时候,我只有站在浅井家这一边,还望红叶哥哥和大家不要怪我。”阿市抹了把眼泪,把那袋豆子塞到了雨秋平的手里,“浅井家马上就要出兵了,请红叶哥哥帮我把这带豆子带给哥哥吧。如果哥哥能明白,可能可以早反应过来一个时辰吧。这也是我作为织田家的公主,最后能为织田家做的事了。”

“我知道了,我会带到的。”雨秋平忍着一点都不比阿市少的悲伤心情,强笑着安慰道,随后便转身离去,“阿市也要保重好身体,照顾好茶茶她们哦。”

“红叶哥哥,这次破盟,浅井家和织田家不会真的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吧!”就在雨秋平已经要走出本丸的城门时,阿市突然上前几步,一把扯住了雨秋平的衣袖,泣不成声地哭道:“不会的吧!红叶哥哥你告诉我,不会的吧!以后还是会和好的对吧!”

雨秋平的身体怔了一下,有些木讷地转过身来。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是脸上的凄怆却已经给出了答案。阿市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身体忽然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如果浅井家获胜了,或许还有和解的可能。”雨秋平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复述着前世的历史,“但若是织田家胜了,朝仓家和浅井家作为大名的历史,可能就走到尽头了。因为主公,绝不会让越前和北近江这两块富饶的土地落在别人手上的。”

他其实明明可以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浅井家和织田家会和好的”之类的套话,来安慰这个伤痛欲绝的姑娘。他知道,阿市现在想听的就是这样的话,能够支撑着她从悲痛里走出来。可是一想到历史即将重演,一想到阿市这个温馨的家庭马上就要支离破碎,一想到她的后半生都要在悲剧中渡过,雨秋平的谎话就没法说出口。

“这…这样的嘛…”阿市被雨秋平沉重的语调压的喘不过气来,怯生生地问道:“那如果浅井家输了,哥哥会怎么样对长征殿下?”

阿市的话仿佛直插雨秋平的心窝,让他不得不想起前世历史上那残酷的“人骨酒杯。”

天呐……

雨秋平没敢回答阿市的话,而是努力朝她挤出了一个微笑,随后就策马扬鞭而去。

·

等到雨秋平在4月2日赶回织田家军营时,金崎城已经被织德联军攻下了。金崎城的守将朝仓景恒没有多少时间组织防御,只得弃城而逃。

朝仓家的军事力量大致分为三支:朝仓家家督直属部队,驻扎在越前西部和若狭地区的敦贺众,驻扎在越前东部的大野众。朝仓家曾经闻名遐迩的武将朝仓宗滴,就曾经是敦贺众的统帅。而现任敦贺众统帅,就是被誉为朝仓家第一名将的朝仓景恒——数年前就是他率领敦贺众攻下了若狭。

然而,这位第一名将此刻却不得不放弃战略要地金崎城。因为织田家在仓促间发动攻击,虽然敦贺众得以集结,可是朝仓家的直辖部队和更东边的大野众却还没有抵达。敦贺众总兵力不过8400余人,无法抵挡织德联军45000人的军势。朝仓景恒为了保留实力,因此弃城离开。

不过,朝仓家的主力部队也在4月2日抵达了金崎城东边30里外的钵伏,会和了朝仓景恒的敦贺众,总兵力达到了25000人。越前国西南、东南近是山地,想要进入越前国中央的平原,只有从官道上通过。朝仓家主力部队扼守的钵伏,就是官道上的重要隘口。因此,织德联军也摩拳擦掌,准备正面进攻朝仓家的部队。

就当织德联军即将东进,正在金崎城外召开评定会议时,雨秋平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他在进入主帐后,没有多话,而是直接把阿市的豆袋交给了织田信长。

“这是阿市公主让在下带给主公的,请主公过目。”雨秋平面色冷峻,说完这句话后就一言不发地望着织田信长。

阿市公主的豆袋让主帐内的武士议论纷纷,大家盯着那个装着豆子的袋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名堂——难道阿市公主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还有闲情雅致寄一袋豆子过来?

“所以浅井家是什么意思呢?”丹羽长秀看到雨秋平似乎又存心和织田信长怄气,有意出言盘活气氛道,“是否接受了我们的条件?”

“接受什么接受,浅井长政是要出兵啦!”还没等雨秋平回答,织田信长倒是先哈哈大笑道。他随手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对着在场的武士们笑道,“这袋子前后缝住,就是在说朝仓家和浅井家要前后夹击了。而这袋子里的豆子,说的就是我们联军啊!”

“你说是不是啊,雨秋平?”织田信长冷笑了一声,用鹰隼般的眸子凝视着雨秋平,沉声质问道。

织田信长此言一出,大帐内的众人都是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根据汉人的惯例,直呼他人的姓名是非常不礼貌的事情。虽然雨秋平是穿越来的人,没有这个习惯,可是他也有十几年没被人直呼姓名了。织田信长这么说话,看得出来已经是对雨秋平非常不满了。

“回禀主公,是的。”雨秋平向着织田信长行了一礼,低声答道。

“余不是叫你去安抚浅井长政吗!你怎么回事?怎么浅井家破盟出兵了!”看到雨秋平居然毫无愧疚之意后,织田信长彻底爆发了,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劈头盖脸地呵斥道:“为什么浅井长政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太太平平的,你一去浅井长政就要破盟出兵了?余记得的,你和那浅井长政有旧,你还是浅井长政的义兄,是不是你劝他破盟出兵的!然后浅井家和朝仓家夹击我们,你在从背后反戈一击?嗯?我说的是不是!”

“主公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浅井殿下为义而战,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雨秋平面对织田信长的指责,毫不畏惧,不卑不亢地挺胸答道:“至于在下,身正不怕影子斜,断然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骂余吗?哈哈哈哈…”织田信长怒极反笑,一把将手中的扇子甩到了雨秋平的脸上,同时对着身旁的佐佐成政高声道:“阿修罗,带着人把雨秋平给余抓起来,在阵后监禁,他的部队移交给竹中重治率领!”

“大难临头,主公不思如何从绝境中撤退,反倒互相猜忌?”雨秋平被佐佐成政带着的两个马廻众扣住往帐外拉,嘴上却依旧硬道:“如今我们联军孤悬境外,后路不保,还要遭受两面夹击,主公还不早做考虑?”

雨秋平的话,引起了不少帐内武士的担心。德川家康、丹羽长秀、森可成等诸多武士此刻都对联军的处境忧心忡忡。雨秋平所言不虚,织德联军此刻两面受敌,还位于陌生的浅井家的领地上。如果浅井家离反,那织田家撤回南近江的退路也已经被切断了。这45000大军此刻已经处于绝境,只有奋力击破浅井长政夺回归路才有生机,现在还起内讧真不是明智之举。于是,帐内的许多人纷纷出言为雨秋平说清,提醒织田信长此刻局势危机,应该众志成城才对。

“哦?”织田信长看到帐内众人的反应后,颇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居然没有丝毫紧张,“你们真的觉得,处于绝境的是我们吗?”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织田信长已经大手一挥。身后的几个马廻众立刻会意地呈上了一面地图,悬挂在了主帐后的木板上。众人定睛一看,这正是一副贱岳——长法寺——金崎城一带的地图。

“余故意激怒浅井家,越过它的领地进攻朝仓家,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引浅井家破盟出兵。”织田信长冷笑了一声,遥遥地看了眼琵琶湖的对岸,“浅井家主动破盟,余也就有了借口对北近江下手了。余早就和右卫门尉说好了,只要浅井家北上夹击,他就立刻率领京都地区留守的20000大军东进,攻略空虚的北近江!”

“而在这里!”织田信长越说越是得意,用手在地图上重重地敲了敲,“浅井家既然出兵了,我们后路被断,只有撤退一条路。原本死守不出的朝仓家定会从他那防守严密的乌龟壳里钻出来,前来追击我们。余就把金崎城让给他,诱使他继续深入。”

“然后,我们从贱岳到长法寺,重重设防!”织田信长用右手手指指着贱岳到长法寺的官道,自动向西拉了长长的一条线,“这里北边靠山,南边临水,只有一条不宽的官道,我们只要死守官道,就能把浅井长政的军队死死地挡在这里好几天!”

“这个时候,朝仓家的追击部队差不多快要追到长法寺了吧。他肯定以为我们狼狈逃窜,只想着从浅井家那里杀出一条归路,绝对不愿意久留,故而必定大意地追击而来。”织田信长再次冷笑了一声,同时沉声道:“那我们就在金崎城到长法寺的山路上设伏,一举击溃大意的朝仓家。然后掉头,把浅井家给消灭了!”

织田信长说罢,随手抓起刚才放在桌案上的袋中豆,颇为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就狠狠的一把捏了下去。简陋缝起的袋子被织田信长一把捏爆,袋中的豆子崩了出来,胡乱地撒了一地。

“余志在天下,时间有限,没工夫耽误。把麻烦的事情聚在一起,就简单多了。”织田信长豪迈地大笑,同时一只脚他在了面前的桌案上,对着主帐内的武士们振臂高呼道:“看余先灭朝仓,再灭浅井!越前近江,一并收入囊中!”

第四百六十四章 贱岳

4月2日,在收到浅井家即将向织田家宣战的消息后,织田家抛弃金崎城开始南下撤退。同日,驻扎在钵伏的朝仓军立刻西进,在凌晨时分,打着火把的朝仓军重新夺回了空无一人的金崎城。

4月3日,浅井家宣布和织田家破盟,起兵援助朝仓家,讨伐背信弃义的织田信长。而收到消息的佐久间信盛也立刻集结部队准备东进,进攻浅井家的北近江。

然而,不幸的是,足利义辉却暗中授意了波多野家对山城国展开攻击。而大和的松永久秀,也以“援助戍守京都”为名,把松永家的大军开到了京都和大和的边界。

同日下午,在得到浅井家和织田家破盟的消息后,留守在南河内高屋城以及南和泉的三好长逸、三好政康开始集结部队。留守的查理和吉岗胜政应付不来,于是今川枫向驻扎在山城国的织田家部队请求援军。

与此同时,足利义辉本人也在二条城内集结了手下的数千军队,近畿一时间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佐久间信盛眼看大事不妙,不得不退保山城,不敢继续东进。然而,这一情报却没能及时传到孤悬敌境内的织德联军那里,织田信长依旧按照原计划准备于浅井-朝仓联军决战。

·

4月4日,织田家大军抵达长法寺。由于浅井家扼住了从琵琶湖东岸返回南近江的大路,织田信长于是派出部队向着琵琶湖西岸的朽木谷一带佯动,做出要沿着琵琶湖西岸撤退的姿态。织田信长还派出使者联络朽木谷的豪族朽木元纲,要求从他的领地通行。朽木元纲在接到织田信长的信件后,立刻向浅井家和朝仓家通报了这一情报。

浅井长政和朝仓义景得到消息后,纷纷认定织德联军急着撤回京都稳住局势,于是从东边和北边两个方向展开追击。4月4日傍晚,浅井家15000人,5000战兵抵达贱岳。而在贱岳向西到长法寺这20里的官道上,织田家先后布下了十一道防线共5000战兵进行固守。由于这条官道北边是近江、越前交界处的山区,南边是琵琶湖,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要道。浅井家想要打到织德联军的本阵长法寺,就只有沿着官道进攻这一条路可以走。

而朝仓家25000人,也在4月4日追击到了长法寺北边15里外的山区内。不过由于山道狭窄,朝仓家的8000战兵没能全部展开,只能以连营的形式驻扎。

再看织德联军的部署——由丹羽长秀、森可成、池田恒兴等人率领的5000战兵驻扎在贱岳到长法寺的官道上,层层防守浅井军的进攻,目的就是挡住浅井长政。而织德联军的主力,则被投放在长法寺北部的山区里埋伏。德川家康的1700战兵在正面的官道上诱敌,而上万织田家战兵则隐藏在官道两侧的丘陵、山谷中,等待着伏击朝仓家主力的机会。

而雨秋平,此刻却被软禁在营帐里,常磐备1400人也被留在长法寺的本阵中,负责保护织德联军近30000的辅兵。这样的布置,其实也说明了织田信长内心的想法——他并没有怀疑雨秋平通敌,不然就不会安排常磐备看守本阵。他只是对雨秋平当众多次顶撞他十分不满,想要杀杀他的锐气。

织德联军此役的目的,就是阻止浅井-朝仓联军汇合,把他们挡在东边和北边。首先,靠着险要的地势挡住浅井家的进攻。然后,德川军将轻敌的朝仓家部队引入伏击圈,由联军主力把朝仓军先行击溃。随后,再让抵抗浅井家的部队回拉,把浅井家也引到长法寺一带。联军主力在击溃朝仓军后重整南下,配合抵抗浅井家的部队,夹击浅井家,将浅井家也一并解决。

而大意的浅井-朝仓联军,却没有料到织田信长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他们比织田信长更清楚,织德联军此刻孤悬境外、退路不保、士气涣散,因此认定织德联军肯定急着撤退。留下来的部队,都是来断后,掩护主力撤离的。因此,双方在取得联络后,就约定明天清晨开始进攻,两面夹击织德联军。

·

4月5日清晨,位于贱岳的浅井军出阵,向着西边的织田家阵地发起猛攻,浅井-朝仓联军和织德联军之间的贱岳合战拉开了序幕。

位于织德联军十一道防御阵线最前方的,是织田信长旗本队的指挥者坂井政尚。后者正指挥着800织田家直辖部队,驻扎在第一线。织田信长把他手下的这员猛将派来打头阵,就是希望东部的防守能从一开始就遏制住浅井家的攻势。

“父亲,这是什么旗号的部队?”坂井政尚的儿子坂井久藏盯着浅井家正在列队的部队看了半天,“我没见过这种靠旗啊…”

“那是雄鹰备。”坂井政尚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那是浅井长政的直辖部队。不需要看靠旗,只需要看雄鹰备那熟练快速的队形变化和那刀切豆腐一般的方阵就能明白了。据说,这支备队是雨秋平帮助浅井长政建立的,难怪和常磐备那么相似。

“不过这靠旗…”坂井政尚经他的儿子一提醒,望了一眼那靠旗,却发现自己没能认出来,也立刻陷入了沉思。雄鹰备足轻、武士们背上插着的,不是以往的浅井家三生龟甲菱纹的靠旗。取而代之的,是一左一右两面白旗,上面各自用黑笔写着四个字。离得太远,看不清楚。

等到雄鹰备在浅井长政的白鹰马印的指挥下缓缓地朝着织田家的备队压来时,坂井政尚终于看清了每个足轻、武士背后的靠旗上写着的八个大字。

“义之所至”

“生死相随”

也看清了,每个雄鹰备战士脸上的坚韧和决心。

·

“雄鹰备的战士们,在我们面前的敌人,是现在全近畿乃至全日本最强大的敌人。织田家,他拥有超过200万石的土地,七万多的大军。而我们浅井家,领地不过40多万石,士兵不过一万余人。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以卵击石!”浅井长政策马走在雄鹰备的方阵前,对着手下的战士们高声训话:“我这个人一向不会说话,所以要先给你们所有人道歉。本来,我们是织田家的盟友,是我主动破弃了同盟,把你们带到这个九死一生的战场上!其实这一仗本可以避免的。”

“可是我不愿意逃避!”浅井长政话锋一转,忽然沉声高呼道:“织田家背信弃义,枉顾与我们浅井家的盟约,擅自进入我们的领地,去进攻我们的盟友朝仓家。朝仓家和浅井家世代交好,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浅井家每次遭遇灭顶之灾,朝仓家都会不遗余力地伸出援手,浅井家因而才有了今天!这份再造之恩,我们浅井家即使粉身碎骨,也要报答!”

“我问你们!”浅井长政一夹马腹,战马缓缓地向着方阵的最中间踱步而去,面对着他忠诚的部下们,这些来自北近江的热血男儿。

从他们记事那天起,甚至从他们父辈记事的那天起,朝仓家就已经是浅井家亲密的朋友和坚实的依靠了。每当浅井家在六角家的侵攻下陷入绝境:家主逃离、部队崩溃、疆域沦陷,领地内的百姓遭到六角家部队的乱捕和奴役时;那些来自越前的武士和足轻们总是会不远万里伸出援手,驱逐可恶的侵略者,帮助浅井家再次站起来,帮助北近江的百姓们逃离战火。这份恩情,不仅让浅井家的亲族和家臣们铭记,也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北近江的热血青年人的心里。

他们不会忘记,在他们尚年幼时,在村镇街道上隆隆开过,前往前线支援他们父兄的越前军队。也不会忘记,在他们身陷战火时,那奋勇抗击、驱逐六角家侵略者的旗帜。还不会忘记,簇拥着他们老主公浅井亮政回归的那匹甲胄鲜明的朝仓部队,却在事后分毫不取。

而如今,唯利是图、傲慢无礼的尾张人横跨他们的领土,去进攻他们的越前朋友。织德联军的数量如此庞大,以至于朝仓家根本无力抵抗,面临着灭顶之灾。越前的武士和百姓们,也即将被卷入地狱般的兵燹之中。

这一次,轮到我们近江人去帮你们了!这一次,轮到我们报恩了!这一次,轮到我们把你们从战火里解救出来了!

“我问你们,你们愿不愿意跟着我,为了报答朝仓家的厚恩而战!”浅井长政使劲一勒马缰,战马瞬间人立而起,他也夹紧马腹,高举手中的白鹰马印,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吼道:“为了天下大义而战!”

“愿意!”

雄鹰备的战士们,用一生响亮的齐吼,回应着他们的统帅。随后,不知道是事先演练好的,还是发自内心,所有雄鹰备的战士们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沉声大吼道: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

“好!”浅井长政本人也已经被军阵的气氛所感染,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目尽赤。他翻身下马,将马印和马匹交给了自己的侍卫,下令他返回本阵。而他自己,则抽刀在手,亲自站在方阵的第一排中。和他的部下们在一起,和所有受过朝仓家恩惠的近江人站在一起。

“这一仗,不需要指挥和计谋,需要的只是勇气和报恩的决心!”

“全军听令!随我冲锋!”

第四百六十五章 鹰扬

卯时四刻,1000浅井家雄鹰备在浅井长政亲自率领下,对织田军的阵地展开猛攻。

由于官道狭窄,最多只能一次性展开500战兵投入进攻,因此坂井政尚的800战兵足以把官道守得严严实实,更何况这800战兵都是织田信长直属的精锐。

可是,坂井政尚就是心里没底。不为别的,只因为雄鹰备那股视死如归的气势。

“传令弓箭手和铁炮手,立刻射击!”看到雄鹰备进入到射程内后,坂井政尚立刻下令远程兵开始打击。他想要靠着织田军强大的火力逼迫雄鹰备停下来和他们对射,从而把战局拖入持久战。然而,他却惊讶地发现,雄鹰备站在前排的,没有一个是弓箭手和铁炮手,而是清一色的步兵。

他们踏着整齐的步子,毫无顾忌地向着织田家的阵线冲来。即使密集的羽箭和弹丸给第一排的步兵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他们也没有丝毫停滞。后排的步兵快速补齐了阵线,没有进行任何远程还击的意思,而是闷头撞了上来。

“忍受伤亡,直接进入白刃战吗?”坂井政尚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战局向着他没有料到的方向发展,“我的天哪。”

坂井政尚匆忙下令弓箭手和铁炮手退后,却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雄鹰备的步兵们在看到织田家阵势变动后,就立刻发起冲锋,赶在织田家恢复战线之前撞了上来。站在前线指挥的坂井久藏措手不及,眼看着就有不少雄鹰备的战兵顺着弓箭手撤退的路挤入了织田家阵中,对着周围的织田军乱开乱杀,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跟我来!”坂井久藏立刻招呼周围几个织田家武士率领着部队往前上,试图维持住阵线。然而,那几个雄鹰备的武士也好生勇猛,彼此之间配合默契,才两三个回合,就已经把坂井久藏周围的武士杀伤近半。

而这时,前线的织田军也和雄鹰备展开了激战。这些织田信长的直辖部队本来战力不俗,可是在面对雄鹰备时却难以抵挡。雄鹰备本身训练有素,再加上每个人都是以武士刀作为武器,在乱战时远胜于织田家部队那五花八门的长枪、太刀。而且雄鹰备自十年前成军以来,经历大小战役无数,早已是身经百战的劲旅,同伴间的配合也远非织田家战兵可比。

更可怕的是,雄鹰备的士气也高昂地可怕。身背“义之所至,生死相随”的靠旗,又由家督站在一线亲自率领冲锋,每一个人都悍不畏死,出刀凶狠而果断,丝毫没有防守的意思。

反观织田军,士气则较为低迷。他们突然遭遇盟友背叛,被困在境外,后路还被撤退。而眼下,他们也是被安排在东线,为主力部队争取时间的弃子。此消彼长之下,又如何挡得住雄鹰备?

眼看着前线战线有着全面崩坏的迹象,坂井久藏也有些急躁。心一慌,刀法就乱,他一个不留神,就被面前的那个浅井家武士一刀刺入小腹。他茫然地挥刀反击,却被另一个浅井家武士抽刀击飞。坂井久藏全屏本能地试图去用手握住插入小腹的武士刀,然而那个浅井家武士却只是冷冷地一拧武士刀,血流立刻从伤口处喷涌而出。坂井久藏口吐血块,双手也鲜血淋漓,又被狠狠地补了一刀,无力地倒了下去。

眼看前线的指挥阵亡,织田家的武士、足轻们纷纷向后撤退。坂井政尚眼看着爱子阵亡,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明明开战才一刻钟不到,怎么战线就崩了?刚才还在自己耳旁说笑的孩子,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打算让他继承家业的孩子,怎么在转瞬间就已经不在了?

坂井政尚在一瞬间失去了理智,居然率领着阵后的预备队直接压上,试图把雄鹰备直接打回去。然而,却遭遇气势正盛的雄鹰备迎头痛击。雄鹰备刚才已经占据了织田家阵地中的几个制高点,尽占地利。浅井长政居高临下,一眼就看出了坂井政尚阵线右侧有一处断裂的地方,马上投入了上百战兵向那个缺口突击。坂井政尚所部的右翼被雄鹰备的突击部队切割开来,失去了和坂井政尚的联络,在雄鹰备的夹击下被逼向了琵琶湖的方向。他们狼狈不堪,陷入滩涂地中,已经难以调整阵型,最后被一波击溃,败兵狼狈地向西逃窜。有十几个艺高人胆大的织田家足轻脱下盔甲具足,直接跳入琵琶湖里,想要游泳逃开。处于右前方的那些足轻退无可退,只得抛下武器投降。

击破了敌人右翼后,雄鹰备立刻开始从南向北席卷坂井政尚的阵线。站在坂井政尚阵后高地的森可成清楚地看到坂井政尚此刻的窘境,连续派出了四五个使者让坂井政尚后退重整。然而,坂井政尚却仿佛杀红了眼一般,拒绝撤退。

然而,浅井长政根本不会给坂井政尚任何机会。雄鹰备的另一队500人的备队在第一队冲破了阵线后,立刻快速插入战场,从右后方围攻坂井政尚所部。森可成眼看大事不妙,只得抛下了自己的阵地,率领所部1200战兵东进支援。然而,在他抵达之前,坂井政尚就已经在乱军中被讨取,将旗也被浅井家夺取。失去指挥的坂井政尚所部彻底崩溃,向着西边溃逃,反而冲乱了森可成的阵型。

而靠着雨秋平现代训练法练出来的雄鹰备,在阵型变化上的速度同样远超古代军队。他们飞快地脱离了战斗,在原来坂井政尚的阵地上重新列队恢复建制,再次以方阵冲锋的形式向着森可成冲来。森可成的部队刚刚被败军冲击,还没来得及调整阵型,雄鹰备就已经一头撞了上来。森可成即使率领部队努力奋战,却依旧挡不住视死如归的雄鹰备,部队开始节节败退。

而他的处境比刚才的坂井政尚更为艰难——因为他为了救援坂井政尚,已经离开了自己的阵地。此刻,他若是想向后撤退,就不得不从自己的阵地上趟过去。之前他布置的一大堆用来抵御浅井家攻势的壕沟、拒马、栅栏,此刻都成了阻碍他军队后退的绊脚石。

后队撤退缓慢,前线的败军却已经压了过来。森可成的备队和坂井政尚所部的残兵在森可成的阵地东边乱作一团,发生了严重的踩踏,被雄鹰备一举击溃。慌不择路的溃兵大量地掉入壕沟里,被身后的人踩踏致死,或是被推搡着撞死在拒马上,横七八竖倒在地上的栅栏进一步加剧了局面的混乱。

织田家本来想靠着狭窄的官道延缓浅井家的进攻,此刻却自食其果。由于地形过于狭窄,被击溃的部队只能向自己友军的阵地逃去,不仅会被友军的防御工事所阻碍,还会给进攻一方掩杀的机会。等到溃军冲过了防御阵地后,原本的工事也被踩踏地什么都不剩,雄鹰备反而可以一路坦途地向前进攻。

在森可成后面的,是池田恒兴、木下秀吉、塙直政等几阵兵力孱弱的阵地。按照织田信长的计划,坂井政尚和森可成就可以把浅井家挡住很久,在吃午饭前是轮不到他们应战的,因此这些后续的阵地根本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就不得不应付数目庞大的溃军而从身后杀来的浅井军。

池田恒兴、木下秀吉和塙直政等人无力抵抗,被雄鹰备摧枯拉朽般接二连三地击垮。溃兵中不断加入新的溃兵,建制愈发混乱到无法收拾,投降的织田军几乎已经堵塞了官道。

“投降的人,放下武器自己去官道两边!”冲在第一线的浅井长政此刻也是浑身浴血,不断地高声喊道,“我们没有时间俘虏你们!”

在浅井长政的不断冲击下,织田家设立在贱岳——长法寺一线长达10里的阵地一个又一个地被冲破,溃兵反卷着溃兵,局面已经无法收拾。浅井长政白鹰马印所指,织田家的部队纷纷望风披靡。而第十一阵的丹羽长秀老早就看到了前线的惨烈,告急使者一个又一个地派去通知织田信长这里的状况。

“坂井殿下已经阵亡,森殿下、木下大人、池田殿下、塙殿下都下落不明,截止现在,前五阵在浅井长政的攻势下全部失陷。”

“第六阵瓦解了!津田大人阵亡!”

“第七阵抵挡不住,已经崩溃了!长野殿下重伤,下落不明!”

“第八阵冈本大人正在努力抗敌,但是如果没有援军,挡不住浅井长政啊!”

“第八阵已经败退,第九阵水野大人派人请求撤退,请主公下令!”

“第九阵崩溃,水野大人阵亡!第十阵关大人已经弃军潜逃,部署群龙无首,一片混乱!”

“第十阵告破,浅井长政势不可挡!请主公早作决断,在下这里恐怕也难保万全!”

织田信长对东线的状况始料未及,根本没有想到浅井长政居然如此勇猛,一下子手忙脚乱。在他面前,朝仓家不久前才刚刚和德川家开始交战,距离被且战且退的德川家康引入伏击区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可是眼下肯定来不及了。他匆忙下令伏击部队离开阵地,尽数回援本阵,伏击计划取消,德川家康就地坚守,挡住朝仓家的追兵。同时急令解除本阵的雨秋平的禁足令,让他立刻率领常磐备守卫本阵。

辰时四刻,丹羽长秀把守的第十一阵也被浅井长政攻破。织田家5000战兵所构成的十一阵阵地,在两个时辰内被浅井长政尽数攻破,全军崩溃。两个时辰,以寡击众,连破十一阵,这样的壮举,在整个历史上也颇为罕见。

近江之鹰的勇名,至此响彻天下。

第四百六十六章 旧情

当雨秋平被从禁闭出放出来时,他就已经猜到战局不妙——不然以织田信长的脾气,怎么会轻易绕过他?在他前世的历史上,当时的羽柴秀吉就因为在和上杉家作战时不服从指挥、临阵撤离,而被织田信长下令关禁闭,眼看小命不保。还是松永久秀忽然反叛,给了羽柴秀吉将功补过的机会——因为当时织田信长能动用的最近的军团就是他了。

可是等雨秋平亲自当上营门,向东望去时,他才意识到战局已经恶劣到什么程度。他也明白了,为何织田信长给他的命令不是向东增援,而是固守本阵。

短短一个上午不到,浅井长政已经靠着1000人的备队连破织田家十一阵5000战兵。这样的武勇,就算是源义经在世估计也会献上一句赞叹吧。

“铁炮手,立刻登上营墙,躲在女墙后隐蔽,准备突然射击!”雨秋平来不及解释,随手接过龙子递来的头盔往头上一扣,连披甲都没来得及,就跑下营墙开始指挥,“步兵扼住营寨东门、南门和北门三个砦门,严禁一切溃兵从这三个门闯入,让他们绕一圈从西门进入!违者,杀无赦!”

雨秋平看了一眼织田家大军崩溃的样子,就明白他们是怎么输的了!由于从贱岳到长法寺的官道狭窄,织田家本打算在这里节节抵抗,力量耗尽的备队就退下来,换第二阵营地。然而,由于坂井政尚的备队在浅井长政的猛攻下意外崩溃,导致了一系列溃兵反卷的连锁反应。

如果任由这四千多溃兵冲入大营,浅井家在趁势掩杀,那本阵马上也要守不住了。因此,雨秋平下达了前所未有的严厉命令。十年前,在引马城下,他就因为不肯下令攻击友军和百姓,导致溃兵和乱民反卷,全军崩溃,常磐备损伤近半。这样惨痛的教训,他无论如何不能忘记。

于是,当丢盔弃甲的织田家溃兵退到营门口后,立刻就被常磐备雪亮的枪阵给镇住了。常磐备的战兵们一个个面色冷酷,排着整齐的队列,一言不发地超前挺着长枪。这股无形之中散发出的肃杀之气,让溃兵们为之一震——他们先前溃逃时,其他的友军看到山呼海啸一般逃来的溃兵时,大多数都不敢站在阵前,害怕被踩踏,都是匆匆躲避。然而,常磐备的长枪兵们却面不改色,毫无畏惧地直面人流。

有几个胆大的溃兵在犹豫片刻后,就试图朝着长枪林里挤来。位于东门外的连,是福岛安成的部署。而处在第一线的水原子经毫不客气地怒喝道:“全部止步!再有敢冲击军阵者,杀无赦!”

这声嘶力竭的怒吼,和他脸上那斜着的刀把,一下子把乱兵吓得半死。他们不知道这个平日里面色和气的武士,此刻为何如此暴躁。局面一下子僵持下来,溃兵不再敢妄自向前。

因为,他正是在十年前的引马城大败里,因为不忍心攻击乱民,导致他的排崩溃——还失去了他的弟弟水原子平,他脸上的刀疤也是拜那次妇人之仁所致。

然而,局面没能维持多久。随着越来越多的溃兵逃到东门门口,在一片嘈杂和混乱里,溃兵们不知道前面的状况,只知道身后的雄鹰备马上就要杀上来了。于是,他们哭嚎着推搡眼前的每一个人,试图把自己的身体往前面挤去,让同伴挡在后面。人潮涌动之下,前排的溃兵也被拥挤着向东门冲来。

水原子经毫不客气,立刻下令第一排的长枪兵突刺。在这样近的距离下,瞬间就是三十几个织田家溃兵被长枪无情洞穿。水原子经甚至能认出其中的几个人,估计是森家和池田家的战友。但是此刻,为了对得起雨秋平,为了对得起他的侍大将福岛安成,为了对得起常磐备上上下下无数人的性命,他必须下令攻击。

随着眼前血花四溅,哀嚎声四期,织田家靠近东门外的那些人瞬间都慌了神。眼前的常磐备,似乎是比身后的浅井军更为可怕的杀神。在死亡的威慑下,他们不管不顾地顶住了身后的压力,挣扎着朝着两侧涌去。庞大的溃兵潮流在东门外被分开,在南门和北门也纷纷被禁止入内,只得绕着大营转了半个圈,才从西门逃进了营寨或者直接西向逃离战场。而他们被堵在营门外的这段时间,又有数百人被追上的浅井家击杀或者俘虏。

·

雨秋平看着眼前织田家溃兵逐渐散去,雄鹰备则出现在眼前,那面白鹰马印依旧高高地飘扬在军阵中。而在雄鹰备身后的官道上,浅井家剩余的4000战兵正鱼贯而来,不时就将加入战场。

看着雄鹰备熟悉的军阵出现在自己的对面,雨秋平忽然感觉一阵心酸。往日的几场合战中,每当看到雄鹰备的军势,看到浅井长政的马印,他都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因为这说明靠谱的强援即将抵达。这么多年来,即使雨秋平改换门庭,颠沛流离,可是浅井长政却始终是他的挚友,浅井家也始终站在他的一边。可是今天,他却要亲手去击杀浅井家的部队,要亲手对阵自己开创的那支强军,要和自己相交十多年的义兄弟对决疆场,雨秋平就止不住地感到唏嘘。

这样的情景,让他回忆起了他当年第一次向着今川家的大高城,向着二引两的旗帜发起进攻时,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

同袍作仇敌,再无情义,且将往事封印。

战国乱世,这也是身不由己啊。

雨秋平看了一眼白鹰马印所在之处,却并没有看到一个骑马的武将。难道长政他没有骑马,而是步行跟在队列里吗?还是负伤了,已经退下去了?

不过,雨秋平没有多少时间发呆了,雄鹰备此刻已经大踏步地走向了营寨,进入了常磐备铁炮手的射击范围。照着他们这股气势,似乎是想直接冲击营门。不过,由于雄鹰备训练有素,队列整齐,他们排出的冲锋阵型比常规军队要密集许多,如果被常磐备的450把铁炮直接轰击的话,伤亡肯定会十分巨大,甚至有可能一次齐射给雄鹰备带来超过一成的减员。

而现在,雄鹰备显然没有猜到营墙的墙垛后正藏着450个装弹完毕的铁炮手。只要雨秋平一声令下,这些铁炮手翻身一轮齐射,雄鹰备的第一排和第二排估计就要倒下一片。雄鹰备在之前一上午的奋战中,伤亡已经超过两成,如果再遭到这样一轮重创,估计就无力进攻了吧。

“传令!铁炮手,全体起立!”雨秋平高声下令,他的命令也被隔层军官一层层地立刻传了下去。片刻后,营墙上的450铁炮手整齐地翻身而起,点燃了手中的火绳,冷酷地举起早已装填好的铁炮,把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营门外一百米左右的雄鹰备。

雨秋平的手已经高高举起,正准备快速甩下,同时喊出那声齐射。而在这一瞬,他也看到了营门外雄鹰备的武士足轻们脸上的慌张和惶恐——这是他们在今天的大战中第一次停下了脚步。在他们面前的,也是他们老朋友雨秋平的枫鸟马印,和如同他们孪生兄弟一般的常磐备军阵。

以及,那450把点着火的铁炮。

·

在雄鹰备战士们感到唏嘘和悲伤之前,死亡的恐惧已经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他们甚至可以看到营墙中央,雨秋平高高举起的手臂。只要那个手臂麾下,铁炮的轰鸣声就会在他们耳边响起。硝烟腾起后,可能前两排一半的人都会倒下。

走在队伍第一排的一个浅井家足轻此刻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等待着下一秒命运的抉择——生或者死,他们的命运,完全掌握在铁炮手的准头上了。下一刻,轰鸣声就会响起了吧。

没有。

又过了一瞬。

还是没有。

那个足轻只觉得这几瞬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嘴巴里干涩地让人觉得像喝了中药一样苦,浑身上下瞬间满是冷汗,连呼吸都呼吸不了,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要把耳膜震烈。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断头台上等待被处决的犯人,在死亡前的几个瞬间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即因为死亡迟到了一刻感到庆幸,又盼着死亡赶紧降临,结束这该死的等待。

又过了一瞬,还是没有。

又过了一瞬,还是没有。

没有。

没有。

怎么回事?

那足轻讶异地睁开了眼,发现雨秋平高高举在空中的手并没有甩下,而是痛苦的握成了拳,剧烈地颤抖着。

·

因为营墙上的雨秋平,在他下令开火前的最后一刻,朝着雄鹰备的军阵随意瞄了一眼。

而不幸或者幸运的是,他正巧看到了昂首挺胸走在第一排的浅井长政。他还是老样子,一如既往地英姿飒爽,一如既往地不畏死亡,英勇地冲在第一线。

他的义弟。他那个热血白痴的义弟,那个脑子里只有正义的义弟,那个愿意为了报恩,为了雨秋平的天下大义,赌上身家性命的义弟。

那个好人,傻瓜。

老天啊,我也是个烂好人啊,这让我如何下得去手。

第四百六十七章 仗义

一念之间,雨秋平仿佛瞬间回到了十年前。在战场上,再次因为私情而错失良机。

不过这一次,他却没有因为自己的善意吃到苦果。因为在他的对面,那个领军的青年,同样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傻瓜。

“兄长…”浅井长政望着营墙上不忍心下令射击的雨秋平,发现后者也正望着他,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主公!还请立刻下令部队成分散阵型向前冲锋!”跟在浅井长政身后的一个家臣见状立刻建议道,“眼下雨秋治部错失良机,没有下令铁炮队射击,实乃万幸!眼下必须分散队列,减少齐射损伤,然后立刻发起冲锋!”

“不行!”浅井长政见状厉声制止道,“兄长念及旧情,方才没有射击,又岂是错失良机?我们若是利用兄长的旧情攻击,岂不是背信弃义,又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那主公是什么意思?难道就不进攻了吗?”那个家臣隐隐感觉有些不妙,再次出言问道。

“兵者,国之大事,自然不能为了私情而殆误战机。”浅井长政叹了口气后,选择了折中的办法,“兄长放了雄鹰备一马,就由雄鹰备来还这个恩情。雄鹰备反正也损失不小了,就让雄鹰备退出战斗,由后续的本家部队继续进攻吧。”

“这…”那个家臣闻言顿时急道,“主公容禀!雄鹰备此刻势头正盛,岂可让雄鹰备撤离?家中最强的便是雄鹰备,除了雄鹰备又有谁会是雨秋治部的常磐备的对手?更何况此刻让雄鹰备后撤,掉下一批备队回来,岂不是要耽误许多时间!”

“那是应该的!如果兄长没有念及旧情,此刻我们已经是枪下亡魂了!”浅井长政不容置疑地下令道,让旗手下达命令。雄鹰备的各备队在接到命令后,虽然十分疑惑,但还是非常快速地完成了转向,开始向后退去。

看到雄鹰备退去后,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他生怕自己的善良再次给备队带来灾难。而就在雄鹰备退却时,一个身影却越列而出。雨秋平定睛一看,发现来的人正是他的义弟浅井长政。他似乎丝毫不顾及营墙上那450把黑洞洞的铁炮,十分信任雨秋平,径直走到了营门外十五丈的地方,朝着雨秋平行了一个弟弟见过兄长的大礼。

雨秋平见状,立刻一招手,下令铁炮手全部收枪。这些铁炮手立刻吹灭了火绳上的火苗,把铁炮放了下来。

“多谢兄长手下留情!兄长的恩义,长政铭记在心!”浅井长政隔着老远,朝着雨秋平喊道,“只是还望兄长牢记武家大义,不必再为了私情而在战场上有所保留了!下次见面,长政期望能和兄长来一次堂堂正正的对决!”

说罢,浅井长政再次向雨秋平行了一个大礼,不过这一次,却是武士之间在对决前行的礼节了。随后,便转身离去。雨秋平望着浅井长政的背影,自己的眼眶也逐渐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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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矶野员昌的部队接替了雄鹰备的位置,准备发起进攻。不过,在远距离的对射上,他的部队很快被常磐备的铁炮给压制了。迫不得已之下,浅井长政下令把浅井军中所有的铁炮手调到前线,由矶野员昌统一指挥。近畿最大的几个铁炮制造中心之一的国有村,就位于浅井军的领地内。因此,浅井军得以拥有数目相当巨大的铁炮。

这是常磐备铁炮手自成军以来,第一次面临数目超过自己的铁炮手的攻击,雨秋平也不免有些紧张。以往常磐备的铁炮手靠着具足精良,可以在和弓箭手的对射中轻而易举地掌握优势。不过,铁炮对射可不一样了。管你多精良的盔甲,只要是弹丸射过来,都是挡不住的。因此,常磐备铁炮手的伤亡也逐渐高了起来。

不过,常磐备的铁炮手训练有素,无论是射速还是准头都比浅井家的铁炮手好不少。这年头,向雨秋平这样把铁炮集中起来训练使用的毕竟是少数。在浅井家中,只有那些家底殷实的武士家族能够给部队列装几十上百的铁炮,平日里都是当炫耀财力的宝贝供着,很少会花大价钱买火药弹丸来给铁炮手训练。这些疏于训练的铁炮手,自然不如日日操练的常磐备铁炮手。更别提常磐备的铁炮手还有营墙作掩护,而浅井家的铁炮手只能在平地上仰射。

对射持续了一段时间,浅井军的铁炮手逐渐难以忍受这样的伤亡。再加上他们都来自各家,互不统属,矶野员昌也无法给他们下命令。领队的武士眼见铁炮手伤亡越来越大,先后率领着部队从前线退了下来。矶野员昌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下令部队开始进攻织田家的营寨。然而,和常磐备的铁炮手一样,常磐备的长枪兵同样训练有素,仓促之间即使三面围攻,浅井家也拿常磐备没什么办法。

后续赶来的海北纲亲试图迂回到大营西侧,把大营彻底包围起来。看到海北备的动向后,雨秋平只觉得背后冷汗直路,开始悄悄调整部署。因为这次出征,常磐备只带出来三个连,因此只能抵挡三个方向。此时大营的西门,几乎无人把守。

为了防守西门,雨秋平只能从另外三个方向的防线上抽取部队,这就不可避免地给防守带来更大的压力。而营帐内不少没有整顿好的织田家溃兵更是四处乱走,严重阻碍了雨秋平的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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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浅井家的攻势要取得进展时,织田信长率领着的主力部队终于姗姗来迟。他们留下了德川家康在山路上断后,自己则从长法寺的北边赶了回来,前来援助本阵。

不过,即使织德联军的本阵没有丢失,这一仗也没有什么悬念了。织德联军三分之一的战兵在刚开战时就被浅井长政击溃了,浅井-朝仓联军可动用的战兵数量此刻已经反超了织田军。织田军以劣势的兵力,在被两面夹击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在敌人的领地客场战胜联军的。

于是,织田信长没有多话,简单逼退了浅井军的进攻部队后,就下令全军立刻撤离。

“撤退?往哪里撤?”雨秋平在接到母衣众的传令后诧异地问道,“退路不是已经被浅井军扼住了吗?”

“回禀殿下,就在不久前,朽木谷的朽木元纲已经被迫答应了我们的借道请求。”母衣众如是答道,“我们有不少溃兵刚才向着西边涌去,木下大人趁机以织田家使者自称,进入了朽木元纲的居城和他谈判。威胁他如果不同意放行,这些织田家军队就会趁乱洗劫朽木谷的村町。虽然织田家大军已经溃散,但是朽木元纲不敢托大,只得答应了条件。”

“藤吉郎又立大功了!”雨秋平兴奋地一击掌,随后嘱咐道,“请告诉主公,让他率领这营帐内的溃兵和辅兵先行撤离,我在这里坚守到德川殿下返回后就会一并撤走。”

“不,主公的意思是,请红叶殿下现在就撤。”母衣众闻言摇了摇头道,“浅井家虽然被逼退,但是不久后就会再次进攻,如果后卫被黏住的话,全军都会遇到风险。因此,还请殿下迅速撤离。”

“我这里撤了,德川殿下怎么办?”雨秋平察觉到母衣众话里有话,有些愤怒地用手指向了北边的山路,“德川殿下以千余战兵阻挡朝仓家八千战兵,为织田军争取了撤退时间。我们难道要把他抛下吗?我这里一撤,浅井家占领长法寺,德川家就被包了饺子啊!”

“还请殿下遵守军令。”母衣众见说不过雨秋平,便直接低下头来,不卑不亢地沉声道。

“我拒绝。”雨秋平十分硬气地摇头道,“带我去见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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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雨秋平在母衣众的带领下找到了正在西门外指挥部队撤离的织田信长时,却发现明智光秀似乎也在和织田信长争吵什么。

“德川殿下尽心竭力为我们断后,此刻怎么能够撒手不管?”明智光秀有些激动地高深质问道。即使出征在外,他的脸上依旧摸着厚厚的粉,一副宫卿的打扮,几乎看不出他本人的容貌。不过这一次,他的脸颊却涨得通红,连粉都遮不住了。

“德川殿下自己会想办法的,轮不着你来操心。”织田信长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把马鞭在空中摔了个响,厉声呵斥道:“你是余织田家的家臣,只需遵守余的命令就可以了!此时不撤,被浅井军黏住了,这数万辅兵都是任人宰割!”

“主公容禀。”雨秋平见状,也出言打岔道,“在下认为明智殿下说得对。无论如何,盟友就是应该生死与共的。如果此役注定损失惨重,我们也应该和德川殿下共进退,一同承担损失,而不是抛下德川殿下撒手而去。”

明智光秀闻言,向雨秋平投去了感激的一瞥。雨秋平忽然觉得这眼眸有些熟悉,却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

“不要用你们聪明的嘴巴来说愚蠢的话。”织田信长看到雨秋平和明智光秀两个人都反对自己的命令后,尖酸地挖苦道:“雨秋红叶,刚刚被放出来几个时辰,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无论如何,在下都拒绝背弃盟友。浅井家是这样,德川家也是这样。”雨秋平挺直了腰板,毫不畏惧地和织田信长对视道。两人就这样盯着彼此看了片刻,织田信长忽然冷笑了一声,随手一甩马鞭,不屑地低声道:“你们要去救,你们两个自己去。余率军走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第四百六十八章 救援

“很抱歉把你卷进来了,光秀。”雨秋平一边指挥着常磐备调整阵型,准备向着北边去接应德川家康,一边十分歉意地对明智光秀拱了拱手道,“还请光秀先一步撤退吧,兵凶战危。”

“红叶这是哪里话?”明智光秀闻言眉头一皱,“莫非不想与我并肩作战么?”

“那自然不是。”雨秋平连连摇头,生怕明智光秀误会,“只是我要去增援德川殿下,是因为德川殿下是我相识十几年的好朋友了,出于这份情谊,我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去救他的。光秀和德川殿下恐怕这是第一次见面吧,没必要犯如此大的风险啊。”

“德川殿下是我们的盟友,这就够了。”明智光秀似乎对雨秋平的说法颇为不满,有些生气地扭过头去,沉声道:“告辞了,红叶。我的备队如何行动,也轮不到你来指挥。”

望着明智光秀径直离开的背影,雨秋平却有些欣慰地忽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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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军简单地用过午饭后,雨秋平立刻率领着常磐备离开本阵,向着长法寺北边机动。而明智光秀则接替了常磐备的位置,进入了本阵防守,以免卷土重来的浅井军把他们的退路截断。明智光秀手上只有800战兵,根本不是浅井军的对手,雨秋平只得飞快赶路,争取在明智光秀抵达不住前把德川家康接应回来。

雨秋平赶到德川家的阵地时,德川军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他们用着不满2000的战兵,抵达朝仓家8000多战兵接近两个时辰了。朝仓军根本没有料到德川军会进行如此顽强的抵抗——他们有什么必要为了同盟扛上四倍于己的兵力呢?然而,那帮直性子的三河武士却不管那么多,拼死做着抵抗。虽然山路里的官道狭窄和地形的复杂,但是德川军还是遭遇了朝仓家从两翼的包抄。为了掩护侧后,德川家康只得把自己的后队和预备队向着两翼展开,手上已经无兵可用,正狼狈地节节败退。

之前在看到织田信长的马印向着西南撤离时,德川家的家臣们一片哗然——他们都认为织田军要抛弃友军撤退了。然而,在一片向西涌动的旗帜中,那面逆行的枫鸟马印显得是那么醒目。本来已经濒临崩溃的德川军,瞬间有了支撑下去的勇气。

“快,去告诉德川殿下,让他赶紧撤离,我来替他挡住朝仓军!”雨秋平立刻让小幡杰盛亲自过去传令,“让德川军动作快点!明智殿下那里等不了太久!”

接到雨秋平的要求后,德川家康留下了麾下的骑马武士前去断后,足轻则快速向后撤离。朝仓军见状立刻全军压上,想要追击,却发现常磐备从斜刺里杀了出来。朝仓景恒只得下令部队转向应敌,德川家趁机逃出生天。

“红叶,多谢你了!”在德川军和朝仓家脱离了接触后,德川家康亲自策马来到常磐备的阵地道谢,“要不是常磐备,我现在估计都已经身首异处了啊!”

“谢什么,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了,自当守望相助。”雨秋平向他伸出手来,德川家康愣了一下,还以为雨秋平是要握手,于是也怔怔地伸出了一只手。雨秋平看着他有些拘谨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后挥手和他一个击掌。

“领地做大了,架子也不小啊。”雨秋平笑着揶揄道,“连和好兄弟击掌都不愿意了?”

“怎么会怎么会,红叶说笑了。”德川家康闻言也是哈哈大笑道,“只是没想到红叶领地做大了,却还是和以前一样直率啊。”

“好了,别在这客套了,赶紧撤退吧。”雨秋平拍了拍德川家康的肩膀,“明智殿下那里支撑不了多久。”

·

明智光秀从来不以战阵指挥见长,面对浅井长政这样的骁将,自然是难以抵挡。等到德川家康撤入长法寺的本阵时,本阵的东门已经告破。雨秋平只得率领常磐备从本阵西侧绕过去,走上前去朽木谷的路。而明智光秀之看到常磐备也撤离之后,立刻率领所部从本阵中撤离,跟着德川军、常磐备的脚步而去。

浅井军和朝仓军顺利合兵一处,顺着织德联军撤退的路线追击而来。不过琵琶湖西岸左侧是难以通行的丘陵山地,右侧则是浩渺的琵琶湖水。而且这一段的琵琶湖西岸的陆地距离湖水的高度还不小,是一段有些陡峭的悬崖,想要涉水而过也不可能。因此,只要明智光秀扼住狭窄的道路且战且退,浅井-朝仓联军空有偌大的兵力却派不上用场。

然而,雨秋平对明智光秀的临阵调度却稍微有些不放心。明智光秀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从事文官工作,近三年才开始指挥军队,遇到这种场合难免有些手忙脚乱。要是明智光秀的部队在这狭小的官道上崩溃了,那溃军反卷的情形就会再次发生。于是,雨秋平叫上了没有指挥压力的德川家康,两人一同策马前去明智光秀阵中,打算帮助他进行指挥。

临走前,雨秋平把自己的佩刀千鸟交给了竹中重治,由他代为指挥常磐备。

明智光秀并不是一个自负的人,相反,倒是谦虚而又温文尔雅。如果雨秋平和德川家康是来到了柴田胜家的本阵,要求帮他进行指挥,柴田胜家肯定会暴跳如雷地把他们全部赶出去。而明智光秀反倒没有任何不满,反倒十分自然地接受了两人的帮助。

雨秋平亲自从明智光秀那里接过了指挥职责,立刻把原本有些散乱的阵型调整地井井有条,彼此之间有个照应,互相掩护依次撤退。而德川家康亲自奔赴一线,向正在指挥的那些侍大将、足轻大将面授机宜,让他们按照雨秋平的部署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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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此刻,正和明智光秀站在琵琶湖西岸一处悬崖边上的岩石上,居高临下地瞭望着战局。随着地形越来越狭窄,明智光秀所部所受到的追击压力也越来越小,眼看就能撤退成功了。等到部队撤过这个悬崖,明智光秀和雨秋平就会策马离开,退到下一个高点继续指挥。

“多谢红叶和德川殿下了,”明智光秀见状也是颇为感慨,“论起战阵指挥,我的确不如二位啊!”

“哦?光秀?不生我的气了?”雨秋平看到明智光秀语气和善,颇有些讶异地问道。

“大丈夫何必计较言语之愠?”明智光秀闻言笑道,不过他轻柔的声线注定了他的笑始终是那种文雅的笑,而不能像织田信长那样豪迈,“红叶也是一心为了同伴,我又怎会苛责?”

“这样吗?”雨秋平正向笑着应和道,忽然只觉得耳边风声一响。在他远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站在他右边的明智光秀忽然惊叫了一声,锐利的金属碰撞的声音也在雨秋平身侧响起。

雨秋平茫然地向着右边扭头看去,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定格。一支利箭笔直地插入了明智光秀的盔甲,不知道有没有穿透。这箭飞得是如此之快,力道是如此之大,只有堪比查理那样的神箭手才能射出这种强度的箭。看箭尾的方向,大概率是朝仓家的射手。那支箭,不是瞄着雨秋平就是瞄着明智光秀,如果中箭的是雨秋平,估计也难以幸免。

而明智光秀此刻因为中箭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已经踉踉跄跄地向着右边倒去——而右边几步之遥的地方,就是悬崖下将近五六米的琵琶湖!

雨秋平几乎全凭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拉明智光秀,可是第一下去没拉到。明智光秀已经连着退了两步,身体也失去了重心,径直倒向了悬崖边!雨秋平一个箭步窜过去,一把抓住了明智光秀的手腕,正想使劲把明智光秀拉回来,却不想脚下一滑,一个跟头摔了过去,和明智光秀一起滚下了悬崖!

片刻后,雨秋平和明智光秀就双双坠入了琵琶湖的湖水中。雨秋平只感觉身体上瞬间受到巨大的冲击,打得他的脸颊生疼,落水的声音也在耳畔响起,冰凉湖水的触感也在瞬间传遍全身。由于他和明智光秀都身着沉重的具足,又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一下子沉入水下要有好几米的距离。雨秋平第一下没反应过来,呛了一口水。

不过作为一个水性很好的人,雨秋平却并不惊慌。他憋住一口气,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具足全部、靴子什么影响游泳的一口气扔掉,他甚至还用手扯住了身上的红叶披肩。然而,那熟悉的触感一下子让他回想起了当年那个不会女工的少女躲在小木屋里,一针一线帮他绣生日礼物时的样子,在犹豫了片刻后,他把披肩解了下来,塞在了怀里。

他双腿猛地一个蛙泳腿,双手也配合着滑动,快速游到了水面以上,咳嗽了几声后稳定了呼吸,却发现明智光秀没有游上来。他于是再次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一眼就看到了明智光秀。他似乎根本不会游泳,正穿着那笨拙的盔甲徒劳地挣扎,身体越来越往下沉,嘴中不断有气泡漏出。

第四百六十九章 溺水

“麻烦大了。”雨秋平心中暗叫不好,匆忙向着明智光秀那边游去。作为一个游泳好手,他在前世就曾经和几个同伴救起过一个落水的中年人。因此,他知道,溺水的人是极度慌乱、失去理智的,会疯狂地抓住周围一切有可能让他浮上去的东西。而且,溺水的人由于濒临绝境,力气也会超乎寻常得大。如果不注意,救人者可能会被溺水者死死抓住,也给带下水去。

想要救人,就必须要从溺水者的侧后方或者正后方接近,坚决不能给溺水者抓住你的机会,而是要想办法抓住溺水者。

然而,等他潜水下去游到明智光秀身后,试图把他拉起来时,却发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本来在水下就使不上劲,更何况明智光秀身上的具足也不轻,而明智光秀也在奋力挣扎,让雨秋平没办法把他拖起来。眼见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救援却没有取得进展,明智光秀已经连续咽了好几口水,雨秋平也越来越急躁。他试着去解开脱掉明智光秀身上的具足,却死活解不开那几个搭扣和绳结。而射入明智光秀具足的那支弓箭,也严重阻碍了雨秋平托他的具足。

情急之下,雨秋平掏出怀里濑名氏俊的那把肋差,用锋利的刀刃狠狠地割开了明智光秀身上具足的搭扣和绳结。接着,再把那支弓箭直接给拔了出来。

“还好,没出血。”雨秋平看了一眼,发现并没有血迹涌入水中,长舒了一口气。

他连拉带拽终于把明智光秀身上的具足都给扯下来了,他都怀疑自己会不会把明智光秀给拽脱臼了。不过,眼下可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自己憋气也快憋不住了。他双手握住明智光秀的腰间,使劲地向上游去,终于把明智光秀给弄出了水面。

“腰还挺细。”雨秋平在生死瞬间,居然还有闲心腹谤了一句。

重见天日后,雨秋平大口大口开始喘气,而明智光秀却依旧在那里拼命挣扎。雨秋平一边要竭尽全力地稳住明智光秀,一边则抬起头来寻找哪里有可以上岸的地方。悬崖的几个明智家足轻似乎发现了落水的雨秋平和明智光秀,立刻找了几根树枝开始往下面伸。可是高度差实在太大,这几根树枝雨秋平根本够不到。那几个足轻见状再次大吼着互相交流,片刻后,不知道从那里找来了一根将近有五米长的麻绳,朝着雨秋平落水的地方抛了下来。

这根麻绳的长度雨秋平倒是有机会碰到,只是明智光秀不断地挣扎,让他根本调整不到能把手举高的角度。麻绳就在雨秋平脑袋上空来回摆动,可是雨秋平却死活够不到——他现在光是要把明智光秀维持在水面上就已经无比艰辛了,力气也在一次一次尝试中逐渐消耗。

也就在这时,悬崖上方忽然想起了喊杀声。雨秋平茫然地向着那边望去,只见朝仓家的旗帜已经逼近了到了他们落水处的旁边!正在缓缓撤退的明智军马上就守不住两人落水的地点了,如果这里被朝仓家占据,那一切都完了!朝仓家只要居高临下地放箭,就可以把雨秋平和明智光秀射成筛子!如果明智光秀还在那里挣扎,两个人就都完蛋了。

“光秀你冷静点!”雨秋平徒劳地对着明智光秀大大喊道,不过他明白,这不会起到什么作用的。落水的人往往已经神志不清,能够按照救人者的指示听话才有鬼。

然而,明智光秀却仿佛真的异于常人。在雨秋平对着他狂吼了半天后,他的动作居然真的小了起来,到最后归于平静,顺从地抱住了雨秋平的手臂。

“见鬼了。”雨秋平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不过机不可失,他立刻一把抓住了那个麻绳,然后想办法朝着岸边靠去,打算拉着这个麻绳爬上去。而抱着他手臂的明智光秀,此刻也爆发出了几声剧烈的咳嗽声,似乎想要把呛的水全部都咳出来。

然而,就在雨秋平开始试图攀爬的时候,他忽然感觉手上一松,整个人再次落入水中。他猛地抬头望去,只见原本正对他们施救的那几个足轻已经仓皇从岩石上逃走,朝仓家的部队已经逼到了近在咫尺的地方!

“我去!”雨秋平只觉得大脑内一片空白,想都不想,就拉勾明智光秀的脖子,用仰泳的姿势朝着远离岸边的方向游去,不能留在这里给朝仓家当活靶子啊。而这个姿势,既可以保证明智光秀的头一直露在水上能够呼吸,又可以抱住他不会乱抓抓住雨秋平。然而,这个仰泳还要带人的姿势游得实在是太慢了,眼看着已经有朝仓家的足轻登上了岩石,似乎正在呼唤弓箭手赶过来,雨秋平瞬间就慌了。

“光秀,你现在听得见嘛!你听得见我说话吗?”雨秋平急促地朝着明智光秀问道,声音已经微微有一些变调了。

隐约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反正是听到了“嗯”的一声。雨秋平也不管了,立刻继续喊道,“这样游太慢了!我要游蛙泳!如果你清醒的话,就骑到我的背上来!”

说罢,雨秋平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在水里翻了个身,挣扎着摆出了蛙泳的姿势。紧接着,背上忽然感受到了一阵重力——明智光秀居然真的有清醒的意识爬上来了。

“你现在还好吗?”雨秋平挣扎着把头抬在水面上,向明智光秀低声确认道,“这个姿势,如果你挣扎了,我们两个都要完蛋!”

“我没事。”明智光秀的声音虚弱无力,还夹杂着几声剧烈的咳嗽,但是总算是冷静下来了。雨秋平从来没见过溺水后能这么快冷静下来的人,不过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抓紧我!”雨秋平最后喊了一声后,就把头闷进了水里,使劲游了起来。

·

这是雨秋平有生以来游得最拼命的一次,比他当年参加游泳比赛还拼命。因为身后,就是朝仓家的弓箭手和射来的羽箭。万幸,那些羽箭的准头都不怎么样,没有一箭射到了雨秋平和明智光秀。

而这,也是他游得最累的一次。才游出去不到200米,雨秋平已经感觉体力损失殆尽。刚才在救人的时候,他就已经用去了大半气力。此刻,还要背着一个人游,几乎连换气的力气都没有了。索性明智光秀出人意料地轻,估计连100斤都没有,不然雨秋平早就要沉下去了。

而且,他忽然觉得有一些迷茫。他为了躲避朝仓家的弓箭,朝着琵琶湖的湖中心一阵猛游。可是随着浅井-朝仓联军的追击,整个岸边都会被占领,雨秋平根本无处落脚。难道要一口气游到琵琶湖的南岸,在织田家的领地上岸吗?琵琶湖可是个大湖,从这里游到南岸至少有十几里二十里,以雨秋平现在的体力还要带着一个明智光秀,根本没有机会活着到那里。

想到这里,雨秋平自己也感觉到有些茫然,划水的动作也逐渐慢了下来。趴在雨秋平背上的明智光秀似乎看出了雨秋平的顾虑,忽然低声开口道:

“红叶,把我放在这里,你快点走吧。”

“光秀你在说什么胡话呢,要不是为了救你,我折腾半天干嘛?”雨秋平只觉得脸上一红,十分坚决地拒绝道,“你老老实实趴在我背上,我们一定可以游到岸边的。”

“太远了,你办不到的。”明智光秀的声音冷若坚冰,仿佛已经看淡了生死一般,“放下我吧,赶紧走。你一个人还有机会活下去,带着我两个人都要死。”说完这句话后,明智光秀再次十分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似乎刚才的溺水让他呛了不少水。

“不,我拒绝。”雨秋平趁着换气的空隙,再次十分坚决地拒绝道。

“你在犯什么傻?”看到雨秋平如此固执,明智光秀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竟然有些类似于女子嗔怪的语气,“你就这么想送命吗?你没有机会的!你知道你的命有多重要吗,你知道有多少人需要你吗?你以为你在逞英雄吗?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对你刮目相看了吗!不懂得珍惜自己生命的人,我明智光秀看不起!”

“不懂得珍惜自己生命的人,在我看来,就是垃圾。”雨秋平再次趁着换气的空隙,淡淡地吐出了一句话。随后,他把头埋入水中,再次奋力游了几下,随后抬起头来,沉声道:

“可是抛弃朋友的人,连垃圾都不如。”

明智光秀一瞬间有些说不出话来,沉吟了片刻后,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光秀你是我的朋友,这就够了。”雨秋平学着明智光秀之前和他说话时的语气,有些俏皮地揶揄道,“再说我怎么行动,也轮不到你来指挥。”

雨秋平说完这句话后,背上的人儿突然安静下来,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趴在雨秋平的背上。半晌后,哽咽声忽然响起。雨秋平只觉得脖颈间一凉,也不知是湖水,还是泪水。

“红叶,你是个好人。”

“但是我不能拖累你。”

第四百七十章 真相

明智光秀话音刚落,雨秋平就觉得背上忽然一轻,他匆忙扭头看去,发现明智光秀已经一个侧身自己投入水中。

“光秀!”雨秋平心中暗叫不好,匆忙游过去想要拉住明智光秀。可是明智光秀却十分坚决地甩开了雨秋平的手,当雨秋平再次试图靠近时,还狠狠地瞪了雨秋平一脚。

“你疯了吗!”雨秋平眼睁睁地看着明智光秀似乎自己大口吸了一口水,摆明着想让自己呛水,心中已经急得不行。可是每次他想要游过去救援,都会被明智光秀十分抗拒地推开。

眼看明智光秀就要因为拒绝救援而溺亡,雨秋平情急之下,狠狠地一拳打在了明智光秀的脑袋上。明智光秀惊呼了一声,就被打晕在水里,不再抵抗。雨秋平从背后钩住他的脖子和腋下,再次采用仰泳的姿势带着他往外游。

“作作作,作什么呢!”雨秋平在心里强烈地腹谤道,“本来我还是有点力气的,被你这么一搞,现在真的要歇菜了。”

雨秋平心里清楚,他的力气已经不够支撑他游到岸边了,索性也就放弃游泳了。而明智光秀因为已经失去意识,也不再剧烈地挣扎,身体靠着密度伏在了水上。雨秋平靠着自己出色的水性,平躺在水上,一边保持着明智光秀身体的平衡,让他不要再呛水,一边任由着水流推动自己,向着未知的方向划去——希望能漂到什么小岛上吧。不过雨秋平也清楚,这一切都已经十分渺茫了。

·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在漫无目的地不知道漂流了多久后,雨秋平斜眼一看,发现侧面不远处正好有一个小岛。大喜过望的他立刻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地拉着明智光秀往那边游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游到了小岛上。当把明智光秀送上海岸时,雨秋平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同脱力一般,整个人平躺在滩涂上,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这个岛着实很小,小到一眼就可以看到另一边的海岸,或许只能称为礁。但是问题不大,只要他能给雨秋平提供一个能够落脚休息的地方就可以了。

“喂,光秀,你怎么样。”雨秋平缓过劲来后,就拍了拍躺在自己身边的明智光秀。然而,他连续喊了几声,明智光秀却毫无反应。

“我打得有这么用力吗?”雨秋平心中暗自诧异,在明智光秀身边坐起身子来,拍了拍明智光秀的脸和肩膀,“光秀,醒醒!嘿!咱们已经安全了!”

然而,明智光秀却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雨秋平忽然感觉事情有一些不妙,匆忙用手去探明智光秀的鼻息,发现气息已经非常微弱——微弱到难以察觉了。

这是…休克了吗?

“坏事!”雨秋平仓皇之间手足无措,脑中浮现起的只有军训时候学过的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他匆忙把明智光秀的外衣解开,比划了一下双乳连线中间处,立刻开始用双手交叠在一起,使劲按压。

“什么鬼,怎么比假人难按那么多?”雨秋平连按了两下,都没能按进去,于是他鼓足了劲,使劲按了一下,终于开始有了效果。

“30下两次吹气还是60下两次吹气来着?算了,60吧60吧!”雨秋平已经完全记不清当时课上的知识,气喘吁吁地连着做完了60下胸外按压后,就捏住明智光秀的鼻子,嘴对嘴开始给明智光秀吹气。然后,再来60下按压,又是两次吹气。

然而,还没等他吹完两下,忽然就感觉自己的嘴唇一阵剧痛,紧接着,就传来血液腥甜的味道。雨秋平疼得一个猛子坐起身来,发现嘴唇已经被咬破出血。他惊讶地望向明智光秀,发现明智光秀已经醒来,正用一只手掩着小嘴,另一只手掩住胸口,也同样惊讶地望着他。

“你要干嘛!”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在救你啊!你晕过去了,我在给你做人工呼吸啊!你咬我干嘛!”雨秋平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地笑骂道:“你个大男人,怎么像小女子一样咬人啊!我又没有要…”

然而,雨秋平说着说着,语气却突然慢了下来,渐渐地说不出话了。

刚才在水里折腾了半天,明智光秀脸上每天涂着的厚厚的粉都已经被冲洗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精致得如同女人一般的如水容颜。而由于宽松的具足和武士服都已经被脱掉,他瘦小的身材显得是那么单薄。发髻不知何时脱落,及腰的长发也如同缎子一般披散开来。而他用手掩住的胸部,分明是有起伏的——旁边还吊着一根白色袋子,雨秋平认出来了,那是束胸带。

这是…女人吗?这不是明智光秀?看的好眼熟!我在那里见过?

忽然间,雨秋平瞄到了明智光秀左眼眼角的一颗泪痣,思绪一下子涌来。

那是几年前,他的一大堆下属在茶馆跟踪偷窥的那个女子。

雨秋平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等到雨秋平再次回过神来时,已经是傍晚了。他已经在树林里生起了一团篝火,还抓了两条傻鱼,正在上面烤着。而明智光秀就坐在不远处的树边,到现在都一句话都没有和雨秋平说过。

不过,不用明智光秀开口,雨秋平的脑袋里就已经全是浆糊。他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在水里救人的时候救错了人,把一个落水的女子给救了起来,可是想想去横竖不对——那确实是明智光秀。

明智光秀他娘的居然是女人?

不是都说上杉谦信有可能是女的吗?怎么明智光秀也成女的了?

假的吧,真要是这样,历史上怎么可能没人发现啊?

也不对,我们织田家不就两年都了,都没人发现明智光秀是女的吗?可是他,哦不,是她,整天涂那么重的宫卿妆容,穿着宽松厚实的衣服,还带着束胸带(而且她的胸部本来也不大),这谁认得出来啊?而且听声音也伪装得很好,根本听不出来,只是觉得比较娘罢了。雨秋平依稀记得,前世历史上他很喜欢的一部动漫《火影忍者》,里面的男主角漩涡鸣人的声优,就是个女的。他直到火影完结以后才发现这个真相。难道这是日本女人独有的天赋?

可是年龄也对不上号啊!雨秋平印象里,明智光秀好像在本能寺之变的时候已经五十多了,那现在应该也四十多了吧。可是面前的女子,最多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

假的吧?日本花木兰?

我要是能穿越回去,把这件事情一公布,是不是就可以火了?

不对不对,性别可以假,年龄可怎么说?再说织田信长不还管明智光秀叫过秃子吗?为什么眼前的却是个长发及腰的女子?

雨秋平心里有一万个问题,但是却不得到解答,以至于他现在整个人都懵了,甚至都没有心思去思考陆上的战局。

不问清楚这事,真的浑身难受。

·

“光秀,来吃点东西吧。我们都一天没吃东西了。”雨秋平用木棍拨弄着篝火,装作不在意地样子问道,尽量避免尴尬。

“我不饿。”明智光秀由于被雨秋平发现了女人的身份,也不再努力掩饰自己的声线,而是直接用女人的声音赌气般地答道。然而,她嘴上这样说着,肚子却唱起了反调,“咕咕”地叫了起来。明智光秀脸一红,深吸了几口气,快步走到了篝火边,雨秋平的身侧坐了下来。

借着篝火,雨秋平又得以打量了一眼明智光秀的容颜——和当年在茶馆中见到的一样,即使秀发有些凌乱,却仍然难以掩饰她的美丽。

这样美丽的女子,为何要女扮男装,在这血腥的战场上拼杀呢?

“来吧光秀,能不能解释一下?”雨秋平犹豫了半晌后,苦笑着开口问道:“为什么我结识的那个儒雅随和的明智光秀,居然是个女孩子?”

“我不是。”明智光秀下意识地矢口否认道,话一出口,脸又红了起来。

“你先答应我,今天看到的事情不准说出去!”她猛然坐起了身,微微前倾逼视着雨秋平,沉声道,“要是有其他人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就!我就!”

“就什么?”雨秋平望着明智光秀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感觉有些可爱。

明智光秀憋了半天,发现她还真的拿雨秋平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赌气般地开口道:“就和你同归于尽!”

“放心吧,我不会说出来的。说出这件事对我没什么好处。”雨秋平不再微笑,而是用十分严肃的口吻向明智光秀保证道。看到后者焦虑的眼神逐渐平静下来后,雨秋平再次开口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明智光秀有些紧张地低声道。

“给我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光秀。”雨秋平无奈地摊了摊手,“我是真的被你弄懵了。”

明智光秀被问到痛楚,有些犹豫地低下了头。半晌后,她仿佛最终下定了决心一般,咬了咬嘴唇,把她的故事娓娓道来。

第四百七十一章 身世

我叫明智兰,而明智光秀,本来是我哥哥的名字。

我本来是一个普通的武家女子,虽然母亲从小就对我管得很严,虽然也因为家族的居城被攻陷而被迫跟着哥哥和母亲颠沛流离,虽然也曾经饥一顿饱一顿,但是乱世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不是吗?

虽然没有那些衣食无忧的女子的生活,但是母亲很爱我,哥哥很疼我,一起逃难到越前的族人其乐融融,这就够了。可是这一切,都在永禄二年(1559)戛然而止了。

说起来,那还要拜你先前的主家今川家所赐。

哥哥嫂子还有我堂哥明智秀满在那年秋收后前去京都拜访友人。然而,却在京都东边的山路上遭到你们今川家的袭击。我哥哥和堂哥都被袭击身亡。虽然事后你们今川家的武士献上重金道歉,表明是因为遭到不明身份的忍者袭击才误杀了哥哥和侄儿,但是人死不能复生,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明智家失去了所有的男丁。在这战国乱世,只有被除名的资格了。我们甚至还不如红叶你收留的井伊家,他们至少还有一个幼子存活。

母亲不忍心看到明智家就此断绝,可是嫂子也没有身孕,连遗腹子的指望都没有。明智家沦落到如此境地,想找人过继也找不到。于是,母亲让当时只有15岁的我,女扮男装,以“明智光秀”的身份,以哥哥的名字继续活下去。

我只是一个害羞内敛的姑娘,连和陌生人说话我都会脸红,我又如何能以一个男人的身份登堂入室?可是没有办法,为了明智家的香火,我只有这么做。

但是,由于我比哥哥小了14岁,熟人只怕会在瞬间识破。于是,我们家只能再次颠沛流离,流亡到了若狭国,后来又流亡到了京都。我曾经无数次害怕被人识破,害怕母亲的苦心化为泡影,可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我实在扮得太像,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过。

到了京都,已经努力多年的我终于博得了出身的机会,靠着细川殿下的引荐,最终成为了公方殿身边的亲随。

在之后的故事,你就也知道了。

明智光秀说完,把目光投向了雨秋平。而后者,此刻却陷入了沉思。

·

无他,就是因为明智光秀的故事里,似乎和他穿越后的蝴蝶效应有所交集。

永禄二年(1559)…今川家的人,京都?

我在那一年,似乎是跟着濑名殿下一起来京都的。而当时,濑名殿下还提到过什么来着?

我们的行程似乎还为此耽误了一天?

究竟是什么来着?

想起来了!濑名殿下当时的话!

·

“另外就是,我们的忍者在京都东边的山里遭遇不明身份的人伏击。他们反击的时候,不小心误杀了两位携家眷从北边来京都的武士。”濑名氏俊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安排几个手下去补偿他们了,所以我们要过一天才能出发。”

·

雨秋平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一层层的迷雾瞬间消散开来。

前世的明智光秀并不是女的,就是一个在本能寺之变时已经五十多岁的男人。

而这一世,由于雨秋平的穿越,今川家多了一次去京都觐见足利义辉的活动。而这次京都之行,今川家的忍者又不小心误杀了明智光秀——后者虽然当时还是个无名小辈,但是在日后的历史上却是举足轻重的。如果明智兰没有女扮男装的话,明智家就会就此断绝,本能寺之变也无从谈起,日本的历史就将会被彻底改变。

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了吧。

·

“你为什么盯着人家看?”明智光秀看到雨秋平一直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脸庞发呆,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光秀,你怎么…”雨秋平回过神来,刚想谴责明智光秀语气怎么那么奇怪,却忽然反应过来,她本来就是个女生。“还是说…该叫你兰?”

“叫我光秀吧,红叶不是答应过我,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的吗?”明智光秀闻言柳眉一皱,语调和声线一下子又变成了男人一般,这飞快的转化让雨秋平有些跟不上来。

“那你当时为什么穿着女装出现在茶馆里?”雨秋平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你还记得的吧?当时在茶馆里,就是在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前几天,我在茶馆里看到了你!”

“我记得,你这登徒浪子带着一大堆手下跟踪我。”明智光秀说到这里,白皙的脸颊又是一红,“好是不要脸。”

“不不不没有啊!”雨秋平见状匆忙摆手道,“事情不是那个样子…”

“我没兴趣听多余的解释。”明智光秀的声线转瞬间又从委屈的女子变成了一本正经的男声,“我当时本以为到了陌生地域,即使女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却不想遇到了红叶。所以后来我和红叶初见时,还颇为惊讶,幸好红叶没有察觉。”

“这样嘛…”雨秋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来由地蹦出了一句话:“你这个样子这么多年,不会很辛苦吗?”

然而,他随口问处的一句话,却让明智光秀一下子沉默了。她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跃动着的火光让雨秋平看到了明智光秀眼角骤然涌出的泪花。

雨秋平叹了口气,他无意识的一句话,可能戳到了她的痛处吧。

还没等雨秋平反应过来,身侧的女子突然趴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呜咽起来。哭声越来越急促,逐渐变成抽泣,泪水也止不住地往下淌。

一个花季少女,为了家族的存亡,不得不舍弃美丽的裙子,穿上厚重的具足,把花骨朵一般的身材用僵硬的裹胸布死死缠住。言谈举止、待人接物再不能有少女的活泼,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的严肃。

这是多年来,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女人的本性掩饰在一个儒雅武士的面具后。只敢在夜深人静时换上女装,用无奈的眼神端详铜镜里自己倾世的容颜。

她的辛酸苦楚无人诉说,她不敢和嫂子和母亲说,害怕再给悲伤的她们增添负担;不敢跟自己的侍女侍卫说,害怕他们走漏风声;不敢和朋友说,因为他们注定无法理解,还会引起非议。压抑、孤独快把这个女子摧垮,可是她却不得不顽强地一个人全部抗住。在他人面前,他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明智光秀。

今天,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痛哭,把十几年来的辛酸苦楚全部哭出来。在一个无意间撞破了自己身份的人面前,在一个他当做挚友的人面前,在一个死活不肯放弃同伴,为了救她几乎赌上性命的好人面前。

在一个她曾经有些悸动的男人面前。

展露她作为女子,脆弱的感情。

·

“不要活成红叶啊…”雨秋平看着趴在自己肩膀上痛哭的明智光秀,忽然开口安慰道:“有什么事情,说出来会好很多,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了。”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雨秋平看到明智光秀没有回应,再次开口问道。

“什么怎么办?”明智光秀似乎也已经哭不动了,把脸颊从雨秋平的肩膀上移开,红着眼眶答道,“只能这样一直装下去了吧…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打算怎么从这孤岛上离开。”雨秋平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现在生死未定,哪有功夫考虑别的?这岛上虽然有淡水,但是我们总不可能不回去了吧。”

“可以做木筏回去?”明智光秀试探性地提出了一个建议。

“似乎可以,可是不知道要多久啊。”雨秋平叹了口气,把架在火上的烤鱼递给了明智光秀一根,“无论如何,先填饱肚子吧。”

明智光秀微笑了一下,伸手去接雨秋平递过去的烤鱼,使劲拿了一下,雨秋平却没有松手,只是直愣愣地望着西南。明智光秀诧异地回头望去,只见琵琶湖西南的湖面上,泛着点点火光。

·

“是船队?”明智光秀一下子反应过来,立刻意识到是他们的篝火吸引了船队朝着这个方向开来,“是敌是友?要不要熄灭篝火?”

“我觉得是友军!这么大规模的船队,不可能是渔民,肯定是有人组织起来来寻找落水的我们的。”雨秋平思量了片刻后,十分肯定地答道,“从西南的方向来,大概率是我们织田家的人!而且退一步,就算是浅井家的人,也不会为难我们的!你和朝仓家不是也有旧,就算是朝仓家,也不至于下杀手吧!”

打定主意后,雨秋平和明智光秀没有熄灭篝火,而是立刻又在岛礁上点起了几堆篝火,示意救援的船队他们这里有人。救援船队见状缓缓加快了速度,朝着岛礁这边拼命驶来。雨秋平和明智光秀焦急地站在岛礁边,望着来船的方向。等到船越来越近,雨秋平已经隐约能听到一些声音。那是一个几乎哑了的,带着哭腔的女声,在宁静的湖面传得格外得远。

是龙子的声音!

得救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收拾

明智光秀见到是织田家的人来了后,拿起裹胸布和发绳匆忙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装,雨秋平会意地走到旁边去,不去打扰明智光秀。

还没等小船靠近岸边,站在船头已经把嗓子几乎喊哑的龙子就已经急得跳下船来,蹚水从齐腰深的湖面向着岸上跑来。雨秋平匆忙跑到岛礁边接她,龙子则一头埋到雨秋平的怀里放声大哭。

“好了好了别哭啦龙子,我这不是没事吗?”雨秋平笑着拍了拍龙子的背,可是听到龙子用那已经沙哑的嗓音试图说话,却又泣不成声时,自己的眼眶也微微湿润了。

“殿下遇险,在下罪该万死。”本多忠胜也紧跟着跳上岛礁,直接跪在了雨秋平面前,无比内疚羞愧地沉声道:“等到在下护送殿下回到军营后,立刻切腹谢罪。”

“你切什么腹啊!”雨秋平一听便急道,从龙子的怀里挣扎了出来,两只手想把本多忠胜托起来,然而本多忠胜却不肯起来,雨秋平托了好几下都没能成功。

“殿下不必如此,这是武士的尊严。”本多忠胜对雨秋平的劝说不为所动,异常坚定地沉声道:“让殿下遭此劫难,在下作为一个您的侍卫武士,已经无面目见人。唯有一死来洗刷自身的污名,还望殿下不要让在下活在耻辱中。”

“锅之助,你别给我来这套。”雨秋平眼见自己拉不起本多忠胜,索性赌气一般地直接蹲了下来,凝视着本多忠胜的双眸道,“我问你,我卫队里面有没有比你本事更高的武士?”

本多忠胜愣了一下,没有言语。

“没有。”雨秋平替本多忠胜答道,随后继续追问道,“你是我卫队里最厉害的,也是最有经验的,如果你切腹了,以后谁来护卫我的安全?你放心的下吗?万一下次没有你在,我就在战场上遭遇意外了,那不就是你的自私害死了我吗?”

雨秋平的话让本多忠胜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雨秋平见状趁机一把将这个魁梧的武士拉了起来,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我就说嘛,这小子不会有事的,他水性可好了。”这时,船上又有声音传来,正是前田利家的。他和池田恒兴正站在船尾,一个划桨,一个摇橹,不急不满地提着灯笼走了下来。“别说自己逃生了,这不是把明智殿下也救下来了?”

前田利家的话把大家的视线引向了从刚才就一言不发的明智光秀,她此刻没有平时宽松的武士服和盔甲做掩护,再加上脸上的妆容都被水划掉了,因而十分担心自己的秘密被发现。雨秋平看出了明智光秀的困境,把龙子带给自己的一件厚重的外套递给了明智光秀。明智光秀抬起眼眸,向雨秋平快速地投来了感激的一瞥。随后便接过外套,披在了自己身上。

“光秀她不舒服,刚才在水里受凉了。”雨秋平笑着帮明智光秀解释道,“走吧,我们快点回去,夜长梦多。”

雨秋平一行人上岸后,雨秋平先把明智光秀送回了自己的营寨,随后池田恒兴和前田利家就去向织田信长复命了。织田信长几乎把琵琶湖附近能搜集的船只全部搜罗起来,派到琵琶上去搜寻雨秋平和明智光秀了,以至于整个琵琶湖上都是星星灯火。据说,浅井长政也派人加入了搜索行动。

不过,织田信长找雨秋平归找雨秋平,但是对他这段时间连续的抗命已经非常不满。他下令没收雨秋平在尾浓地区的70000石领地,在今年9月份前完成交接。雨秋平在船上就被前田利家告知了这个消息,倒也没有感到意外。据之前的情报说,织田信长早就想没收雨秋平的领地了,这次抗命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因为雨秋平的领地,确实比和他同级的同僚多了不少。直江忠平组织修筑的新城已经落成了,雨秋平也不太担心墨俣城的秘密被发现,因而没有太过紧张。

得知了雨秋平和明智光秀平安归来的消息后,整个织德联军的军营内都是欢声一片,和雨秋平熟识的兄弟们纷纷赶到雨秋平这里替他摆酒压惊。不过,雨秋平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而是在明智光秀的身世。他究竟以后该如何对待明智光秀?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吗?还是该怎么样?

·

然而,摆在眼前更要紧的,却是军务问题,雨秋平没有闲心思考这些了。

织德联军在贱岳合战里战败,被浅井长政连破十一阵,虽然侥幸沿着琵琶湖西岸撤退到了京都,摆脱了浅井-朝仓联军的追击,没有全军覆没,但是却损失惨重、声名扫地。足利义辉和近畿地区其他反织田势力由于织德联军坐镇京都而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依旧让织德联军多面受敌。他们既抽不出手来和浅井-朝仓联军决战,又没有办法投入全部实力来镇压近畿的反对者。

一张针对近畿控制者的“织田包围网”在足利义辉的暗中策划下已经逐渐成型:浅井家、朝仓家、波多野家、一色家、六角家,还有本就和织田信长处于敌对的三好家以及态度暧昧的松永家,织田家一下子陷入了重重包围中。眼看织田家的大军是没有办法继续作战了,甚至连返回尾浓都有些困难——从京都回尾浓的几条重要官道,都在浅井家的控制下。想要回去,估计要绕山路了。

5月26日,进退两难的织德联军为了避免无谓消耗粮草,开始分批从京都撤退。雨秋平和明智光秀、羽柴秀吉被命令镇守京都,稳住近畿的局势——因为西国传来的消息同样对织田家很是不好。

在不久前的合战中,三好家大获全胜。三好长庆、十河一存轻而易举地摧垮了赤松家的军阵,安宅冬康的水军则从海上封锁了姬路城。在三好义贤的调略下,赤松家内不断有人叛逃,甚至有叛军试图打开姬路城的东门放三好家入城。山穷水尽之下,挣扎了多年的赤松家被迫向三好家降服。曾经在室町幕府时期荣耀一时的家族,也最终失去了作为战国大名的资格。

而坐收渔翁之利的浦上家,本来想趁着赤松家投降,播磨、备前边境一带权力真空的机会,却接收赤松家的城池。然而,令浦上宗景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局面一片大好之际,家中重臣宇喜多秀家却突然掀起叛旗,倒向毛利家。他趁着浦上宗景率领主力尽出,领内空虚,一举夺下了大半浦上家的领地。浦上宗景匆忙准备回军,却不想十河一存趁势杀来,对浦上家的部队展开追击。浦上宗景在三好军的追击下溃不成军,等他逃入备前国的边境线时,身边剩下的随从已经不满百人。他本想号召剩下的家臣一起反击宇喜多秀家,却被宇喜多秀家击败,再次狼狈逃窜。

在这个关头,三好义贤忽然向浦上宗景发出了邀请,允诺他替他夺回备前一国。浦上宗景明白,三好家想要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入侵备前的机会,但是走投无路之下,他也只得向三好家臣服,还在播磨境内抵抗的浦上军纷纷向三好家缴械,播磨彻底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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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并不是最令雨秋平着急的消息。真正让他上火的,是枫叶山城传来的消息——那可是他的根基所在。

雨秋平这次出征,在河内和泉留下了两个连,分别由查理和吉岗胜政率领。然而,这两个人却在之前的战略部署上起了冲突。

当岸和田城、高屋城的三好家集结北上,威胁到了雨秋家的南部边界时,查理主张分兵驻守大鸟郡、大和川一线,同时请求河内的小豪族助阵,把三好军挡在领地之外。然而,吉岗胜政却要求集中兵力,把三好家放入领地内,用一场野战一举解决危机。

查理认为吉岗胜政的计划太过危险,而吉岗胜政却觉得查理想要处处留兵,最后反倒哪里都守不住。然而,这两人是平级,军衔上也都一样——都是少校侍大将,谁也指挥不了谁。查理虽然不再像以前一样离群,但是也不擅长社交,而吉岗胜政更是个火爆脾气,因此闹得很不愉快。今川枫本来想出面说服两人和解,可是那段时间枫叶山城周围也不太平,今川枫也不敢离开枫叶山城去前线太久,因此作罢。她只能下令两人保持谨慎,不可孟浪行事。

谁曾想,吉岗胜政在两天前,由于发现大和川南岸三好政康有一个辎重大营缺乏防护,居然想要率领所部渡河发动攻击——他的确有权限指挥自己的部队这么做,还要求查理跟上。然而,查理却并没有脱离阵地——因为他面前的正是三好长逸的主力,担心堺町有失的查理拒绝了吉岗胜政的要求,还要求他保持克制。

吉岗胜政对查理的拒绝置若罔闻,固执地渡河奇袭。他的举动,的确让三好政康措手不及,辎重大营遭到吉岗胜政的焚烧。然而,当三好政康和三好长逸的援军集结完毕后,人数上立刻压倒了吉岗胜政的连。吉岗胜政被迫撤退,却被三好家的部队紧跟着追过河来,眼看防线就要被突破。关键时刻,还是查理及时赶到,用一个干脆的侧击迫使三好家退回大和川南岸。

虽然这次危机化险为夷,不过雨秋平却是坐不住了。如果互不统属的查理和吉岗胜政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他的领地可就完蛋了。于是,他在向明智光秀和木下秀吉告辞后,就急匆匆地率领本部返回枫叶山城。

第四百七十三章 鸣镝

雨秋平率领主力回归后,原本活跃的三好长逸和三好政康立刻率领部队退回了高屋城和岸和田城,他们手上也只有2000多战兵,战斗力还不如常磐备。因此,并不敢轻举妄动,似乎想等待三好家的援军增援。

而雨秋平几乎没有在枫叶山城多过停留,马不停蹄地率军赶到若江,下令在堺町大鸟郡一带的查理本人也赶来会和。熟悉雨秋平的人都知道,雨秋平估计要处理之前查理和吉岗胜政的纷争了。

评定会议刚刚召开,吉岗胜政就气鼓鼓地坐在桌子的一角,御前崎仲秀和福岛安成怎么劝他都没用。而查理倒是一如既往得神色平静,安静地坐到了吉岗胜政对面的凳子上,等待雨秋平发言。

“殿下,您可要管管洋人小哥!”然而,还没等雨秋平开口,吉岗胜政倒是气急败坏地先开口道:“他死活都不肯和我配合行动!他要是跟我一起进攻,我们现在都把高屋城拿下来了!”

“你的意思是,配合你行动是和听你指挥一个意思吗?”查理闻言不卑不亢地回击道,“殿下给我的命令是守卫堺町,并没有要我接受你的节制。”

“洋人小哥,你不要不讲道理,这件事情错就在你!”吉岗胜政见状又要开口,却被雨秋平挥了挥制止了。

“好了好了,你俩都别说了,这件事情错不在你们,应该在我。”雨秋平苦笑着打着圆场,望了眼吉岗胜政,又扭头看向查理,“是我在临走前部署有问题,没有确定一个明确的指挥,才导致出现了这样的指挥矛盾。你们两个人都是少校侍大将,的确互不统属。汤普森没错,胜政你也没错。”

“那殿下的意思是?”御前崎仲秀听出了弦外之音,十分兴奋地接茬道:“要设立新的指挥体系?”

“没错。你小子倒是很机灵的嘛。”雨秋平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继续开口道,“我打算向国会申请一笔预算,然后再扩充一个连的步兵和半个连的骑兵。这样,我们就会有6个连的步兵和1个连的骑兵了。”

“然后。”雨秋平顿了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后,说出了这次会议的重点,“我打算把这6个步兵连拆分成两半,3个连仍然隶属于常磐备,剩下3个连则成立一个全新的备队。”

“什么?”此言一出,参会的武士们纷纷大吃一惊。自从雨秋平在十二年前被今川义元亲自下赐了枫鸟军旗和“常磐备”这个名字后,“常磐备”这三个字就一直是雨秋家红叶兵的象征。这些老部下早已习惯了以常磐备的身份出战,可是此时此刻,却突然要多出一个全新的备队,而且还要有一半的高级军官分过去,不能再以常磐备的身份出战了。

雨秋平看出了殿下们的为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你们要知道,雨秋家的处境不比以前了。过去,我们只需要应付一个方向的敌人,每一次出战都是全员集合,故而常磐备全部由我来指挥也没什么不妥。可是眼下,我们四面受敌,不仅需要分兵驻守,有时候我也要率领一部分部队跟随主公出征。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可能同时遥控相隔千里的常磐备各部。因此只能设立两个备队,方便指挥,我也可以给指挥官足够的权限,让他根据自己的判断行事。有了统一指挥后,类似于前几天那样的混乱局面就不会再发生了。”

“不过你们也放心,即使离开了常磐备,新的备队也都可以插着红叶靠旗,在头盔上佩戴红叶。不过,两个备队的队旗倒是要做下区分。”雨秋平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今川枫设计好的常磐备的队旗——是一个有着红叶萦绕的高山的图案,这也是他为了纪念他和今川枫相识的骏府北山所画。

“虽然你们中会有一半的人要离开常磐备,你们可能心理上会不大舒服,但是这是为了雨秋家的大业,还请你们多多体谅。”

“殿下不必如此,在下等为了雨秋家无暇谋身,又怎么会因为这个干扰殿下的部署。”福岛安成见状第一个站了出来,向雨秋平敬了一个军礼,“殿下尽管吩咐!”

“殿下尽管吩咐!”其他武士见状,也纷纷敬礼道。

“多谢了。”雨秋平十分感激地看了一眼他这些忠心耿耿的下属们。不过,他的手下之所以凝聚力会这么高,和他当时顶住压力,没有进行分封,而是把小豪族的土地收回来是离不开的。如果每一个侍大将都有一块封地,手下的部队都是他的私人部署而不是常磐备的官兵,那雨秋平想进行这样的建制调整无异会是天方夜谭,这也就是为什么诸多日本大名即使实力强大,手下的部队却仍然较为松散的原因了。

“那好。我来公布一下人员名单。”雨秋平再次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名单,清了清嗓子,低声念叨:“常磐备的总指挥部将队长福岛安成,军衔晋升为准将。隶属于常磐备的三个步兵连的连长,分别为上校侍大将吉岗胜政,中校侍大将水原子经,少校侍大将青木一矩。”

得知自己还留在常磐备后,吉岗胜政、水原子经和青木一矩的脸上都浮现出了笑容,而另外几个高级军官则有些无奈。雨秋平虽然心中有些不忍,但是却隐隐有些欣慰——这说明大家都很热爱常磐备,热爱雨秋家。

“殿下,准将是什么?”问题青年御前崎仲秀再次疑惑地重复着雨秋平的发音,“是新的军衔吗?”

“对的。”雨秋平点了点头,用手比划了几下道,“在校官之上,设立有准将、少将、中将、上将四个军衔,准将和少将相当于部将,中将和上将就差不多是家老、城主了,他们可以作为队长,独立指挥备队。”

“而那支新成立的备队,部将队长为查理,军衔同样晋升为准将。隶属于这支新备队的三个连的连长,分别为上校侍大将御前崎仲秀,上校侍大将小川佑东,中校侍大将北畠景家。而上校侍大将穴山信实率领的骑兵连,则由我直辖。”雨秋平宣读完了名单,又补充了一句道,“至于其他军官的军衔晋升,竹中大人会在事后统一公布。”

“那殿下,新备队的名字呢?”御前崎仲秀立刻关心起了自己的备队的事情,“叫什么呀!”

“汤普森,你是队长,你有什么想法吗?”雨秋平想了想后,还是把决定权抛给了查理,“要不你来起名字吧,这是你的备队。”

“还请殿下赐名并赐下军旗。”查理毫不犹豫地向着雨秋平行了一个礼,同时还微微俯身道,“这是我作为军人的荣誉。我必将作为殿下最锐利的箭矢,无论殿下要我射向何方,我都一往无前。”

雨秋平愣了一下,意识到这可能是英格兰的传统吧。他再次看了眼俯下身去的查理,忽然有一些触动。

在场的这么多人,查理是最早跟随他的,连直江忠平都是在之后才相遇的。当年给那些还是奴隶的部下们买鸡时,就是查理倾囊相助。不知不觉间,已经十几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知道了,那我明天想好了告诉你吧。”雨秋平笑着拍了拍查理的肩膀,“给你准备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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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回到家里后,今川枫正在替他处理堆积成山的公务。听到开门声后,她抬起了头,朝着雨秋平有些幽怨地嘟了嘟嘴巴抱怨道:“太多啦,你自己不要偷懒到处跑了,赶紧过来帮忙!”

“好好好,辛苦枫儿啦。”雨秋平笑着坐到了今川枫的身边,却没有提起笔处理公务,而是把左手环在了今川枫的腰际,右手则轻柔地揉了一下今川枫的酥胸,坏笑道:“好好犒劳你一下?”

“喂!你这个坏人!”今川枫脸颊一红,娇嗔着在雨秋平的腰上狠狠掐了一下,“大白天!你想干嘛!”

“想请你画画!”出乎今川枫意料的是,雨秋平话锋一转,居然提起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画画?”今川枫愣了一下,脸颊上的红晕还未褪去,“画军旗吗?我不是已经帮你画好常磐备的军旗了。”

“这次是给汤普森的备队的。我设计好了,你来主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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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查理老早就等在了军营里,等待他备队的名字,也等着他的队旗。

雨秋平如约而至,朝着查理笑了一下,随后伸手向怀里掏去。查理期待地望着雨秋平从怀里掏出的军旗,却意外地发现——雨秋平掏出的是一支响箭。

“鸣镝?”查理愣了一下,认出了这支特殊的箭矢。

“鸣镝所指,利箭所向。”雨秋平走到查理身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面军旗,在查理面前缓缓展开——军旗上画着的,正是雨秋平手上所拿的鸣镝。

“赐名为鸣镝备。”

“作为我最锋利的箭矢,替我射下一个太平盛世吧。”

第四百七十四章 争斗

雨秋平这一次向国会申请预算时,商人们倒是十分痛快。这一次织田家的大危机和三好家的咄咄逼人让他们有了危机感,不敢再在雨秋家的预算上多作掣肘。

自从他们获得立法权后,一系列有利于商贸的法令被颁布,雨秋家也在多地兴办了大型的交易市场和便于商旅来往的驿站、官道。而这些商人们,甚至还在雨秋平的鼓励下开始投资建厂,想要建立像蓝翔花掘的军工司那样的大型工厂来生产一些军械武器,或者是建立一些规模较大的纺织厂、木材厂、制盐场、瓷器厂、炼铁厂、造船厂等等。自己设厂生产东西,肯定要比单纯地跑贸易要来得赚钱得多。而在以往的武家统治下,武士是不乐于见到商人如此大张旗鼓地开设厂房的。

靠着商路畅通、关税降低和投资设厂,他们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挣到的利润几乎顶得上过去三年的利润。为了保住雨秋家这个聚宝盆,他们甚至通过了一条新的税收法案,要在每个季度多向商人加赠一笔临时税款,用来保证雨秋家的军备预算。

不过,雨秋家内这一次和谐的蜜月期,并没能维持多久。因为一群人的到来——已经被遗忘许久的上议院议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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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雨秋平收回原家、加藤家、川并众和野野村家这四家小豪族的领地时,曾经授予每家一个上议院的资格,他们有权对雨秋家的重大政策进行审批。然而,由于雨秋平在之后不久就出征近畿,再也没有返回尾浓,因而召开国会、法院等诸多重要的决策都没有和这些议员们商量。当雨秋平转封到河内后,他们也就留在了原领。直江忠平担心自己威望不足,把领地的管辖权还给了他们不少,他们几乎回到了过去时的地位,渐渐淡忘了自己上议院议员的身份。

然而,由于雨秋平在尾浓的领地被收回,他们几个也瞬间慌了。本来他们和雨秋平签订了为期十年的领地租借协议,十年后是有权收回这些领地的。可是眼下这些领地都被织田信长收归直领,和雨秋平没啥关系了,他们的协议也就成了一直空文。于是,他们立刻抢在负责搬迁的直江忠平的大部队上路前,就已经拖家带口的赶到了枫叶山城,要求雨秋平从河内的领地里划出几万石作为他们新的领地。

这一消息传来,国会立刻炸开了锅。因为雨秋家的法令,也就是他们国会制定的法令,虽然在理论上可以管辖到小豪族的领地,可是实际上却只在雨秋平直辖的领地内生效。那些北河内的小豪族们依旧维持着较高的关税,领地内层层设卡,对商人很不友善,领地内的居民也大多自给自足,并不融入经济中。

这样的领地几乎占据了雨秋家领地的一半,严重限制了这些堺町商人们的市场。他们在堺町的工厂里生产了不少的商品,急需要销售出去,可是这些小豪族领地内较高的关税却让他们头疼不已。更令他们不满的是,这些北河内小豪族还经常禁止人口私自外流。由于雨秋家在直领内大量征兵,剩下的青壮年男性本就不多,因此商人们的工厂所需的劳动力一向十分紧缺。劳动力紧缺引起的后果就是雇佣成本上升——那些精明的近畿百姓眼看商人招不到人,纷纷要求更高的工资,令商人们苦不堪言。他们非常希望把那些小豪族的领地都划分到雨秋平的管理之下,让他们国会制定的法律能够管辖到那里,从而开拓市场、获取大量人口作为廉价劳动力。

不过,这些河内小豪族的背后却是有作为大法官的畠山高政撑腰。每当商人们试图向小豪族的领地伸手时,都会被畠山高政以“违反宪法”,“擅自干涉小豪族家政”为由而警告。

本来雨秋平的领地内就有将近一半是小豪族的领地了,这四家新来的尾浓豪族又要分走几万石,这些商人哪里能坐视不理?他们生意还做不做了?工厂还招不招人了?眼看雨秋平由于一贯的“说到做到”的好名声,居然打算答应原赖房等人的要求,划出32000石领地给他们,国会的商人们一下子就急了。往往一向被法院警告的他们,居然主动找上法院,起诉那四家小豪族,宣称他们和雨秋平签订的契约不合法。

而在国会前不久制定的宪法里,并没有对雨秋平在过去签订的契约的合法性的规定,畠山高政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判决。这一个案子一下子成了焦点,雨秋家内瞬间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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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野景德抓住机会,让他的鸦在领地内大肆散播谣言。一方面说,畠山高政和北河内的小豪族打算驳回国会的不合理请求,还要求立法保证小豪族领地不受侵扰。另一方面,则宣称国会的商人们打算一鼓作气,剥夺尾浓四家小豪族和北河内豪族的领地。鸦的谣言攻势,成功火上浇油,原本就势不两立的国会商人和小豪族们已经几乎要打起来,甚至还有小豪族雇佣了忍者要刺杀国会领袖今井宗久和津田宗及——这被鸦及时发现并挫败了。

雨秋平本来不支持天野景德在大敌当前的时候引起内斗,但是三好家的部队却因为秋收而已经各自返回领地,给了雨秋家坐观国会和法院争斗的机会,雨秋平自然也不会阻止。

国会的商人和法院、小豪族们互相攻讦,爆出了各种各样的黑料。他们和雨秋平这样的外来户不一样,都是在近畿土生土长的,彼此之间都是十分熟悉,丑事早已传千里。而为了争论双方的意见到底哪个刚好,小豪族们也派出了能言会道的家臣,在法庭和国会大厅里,和商人们唇枪舌剑地展开激烈的辩论,一时间竟然有些日后政坛的影子。

不过,辩论的事情只不过是昙花一现。商人们和小豪族们立刻开始动用自身的能力,想办法给对方添堵。商人断绝了对小豪族们的物资供应,小豪族们则发动领民,对商队进行袭击和拦截。不过,在斗争中,商人明显更胜一筹。他们的物资封锁一下子让小豪族领地内捉襟见肘,甚至有部分领地的农民发动一揆作为抗议。而小豪族对商队的袭击,也被国会花高价雇佣的忍者所击退。这些财大气粗的国会商人甚至花重金收买小豪族家中的反对力量,配合地方一揆,试图推翻小豪族家督的统治。畠山高政立刻宣布这种做法违法,要求商人立刻停止,并查处密谋策划谋反的那些主谋。

雨秋平见状,不能再坐视不理,于是派出了常磐备的部队介入协调,下令双方停止争斗,坐到谈判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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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谈判时,无论是商人还是小豪族都不愿意轻易让步。国会坚持要求小豪族的领地市场要开放,不能再设立如此高昂的关税,还要求小豪族让手下的领民自由行动。而小豪族们,则对商人的飞扬跋扈非常不安,他们不但支持尾浓的四家豪族获得领地,还想让由尾浓豪族组成的上议院真正把他审批雨秋家重要决策的权力一并用到监督国会上。不过,由于在先前的斗争中获得了优势,国会商人们的底气要更足一些,而小豪族的家臣们也说不过伶牙俐齿的商人。国会甚至以预算为要挟,要求雨秋家出兵接管小豪族的领地。在这样的重压下,豪族联盟逐渐陷入颓势。

在这样的局面下,对峙双方都把目光投向了雨秋家,希望雨秋家能做出公正的裁决。雨秋平在和直江忠平、濑名氏义、天野景德、真田昌幸和竹中重治商量许久后,终于拿出了解决方案。

由于小豪族领地的封闭性,的确阻碍了雨秋家内商业的发展,也让雨秋平在进行领地管理时十分不顺畅,征兵的兵源也受到限制。因此,雨秋平和国会一致决定,按照过去处理尾浓的四家豪族一样,跟所有的北河内小豪族签订租借协议,租借他们的领地五年,将领地的税收权、司法权和管理权收归雨秋家所有。

而作为补偿,所有小豪族都可以获得一个上议院议员的名额,和尾浓的豪族一起组成了上议院——与之相对,现有的商人国会被改称为下议院,两个议院并称国会。上议院的权限也相应地发生了变更,不再是对雨秋家的决策进行审核,而是对下议院的立法、修改法律进行审核。而雨秋家审核下议院立法的权力,则被移交给了上议院。如果下议院的立法、修改法律没有经过上议院的表决通过,就必须发回重审——且下一次表决里,必须有三分之二的多数才能再次通过法案。不过,当下议院再次通过同一个法案时,上议院无权再次驳回。

之所以要把国会改成下议院,也是为了满足这些作为武士的小豪族的虚荣心。他们自然无法忍受和商人平起平坐,于是就把他们设立为上,商人为下。不过,明眼人都明白,下议院的权力要更加巨大。

下议院立刻表决通过了“领地租借法”,并交给法院审核。小豪族一开始强烈抗拒这样的法案,因为这明显对小豪族弊大于利——一个上议院的席位哪里比得上实打实的领地呢?剥夺小豪族的领地也违反了畠山高政心中的幕府法纪。雨秋平自然不能完全不照顾他们的感受,因为采取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方法。

他允诺小豪族的家督,把他们欠下的债务转移到雨秋家身上,把每年属于他们领地收入的十分之一拨给他们,作为俸禄。而领地内所有的武士、家臣都予以留任,让他们继续担任行政官员。而他们的部曲,雨秋平也暂时给他们保留,不进行吞并。

本来这些小豪族的家督一年到头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说不定还要欠债。现在雨秋平不仅清空债务,还额外给了他们不小的一笔钱,足以过上富家翁的日子。而领内的武士和家臣也都有了着落,他们不用多操心。这些小豪族心里也明白,如果雨秋平和商人联合起来搞他们,他们是对抗不过的。既然如此,还不如接受这个还不错的条件,体面地租借领地。反正领地也不是丢了,只是租借出去,地契还在自己手上。而且,兵权还在自己手上,也不用担心任人宰割。

既然小豪族们自己都愿意了,一向公正的畠山高政自然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利(小豪族是支持他的重要力量)而阻碍法案,痛快地予以通过。雨秋家新的政治体系,正式确立了下来。在直江忠平和畠山高政的组织下,代官和法官进入到了小豪族的领地开始处理税收、法律事务,而商人们也终于可以废止小豪族领地内的关税,同时从他们那里大肆招募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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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政治风暴里,小豪族们虽然失去了领地的控制权,但是兵权还在自己手上,也得以体面地同时保有较高的经济和政治地位,比那些国破家亡的乱世浪人好多了。而商人们也获利不少,但是最大的赢家却是雨秋家。他们不仅把所有的领地收归直领,还把本来限制自己决策的上议院给移到了商人们的头上。这一切,都多亏了天野景德的鸦在暗中挑拨商人和小豪族内斗,雨秋家才得以渔翁得利。

一切事情告一段落后,雨秋平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他看着被自己改得面目全非的政治制度,也说不出它是像议会制、总统制还是什么其他制度。

“凑合着用就行了。”他如是安慰自己道,“说不定在未来的大学课堂上,我的这次尝试还会成为教科书呢。”

第四百七十五章 袭击

元龟元年(1570)7月3日,正是领地内秋收的季节。大人们都忙着劳作,小孩子却有了片刻清闲。然而雨秋佑,却没办法和其他小孩子一样在田野间自由的嬉戏。

虽然近些日子,堺町商人对他的监视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严格,他也拥有了一定的自由活动的权力。但是,和他那可以自由自在地出去习武的哥哥比起来,却仿佛天上地下一般的差距。他谈不清自己对哥哥的境遇,到底是羡慕居多,还是嫉妒居多,其中亦或掺杂着些许怨恨。

为什么从小到大,哥哥总是更能得到父母的关心?为什么从小到大,哥哥的待遇都要比他好?为什么从小到大,只有哥哥能得到爸爸那句“真不愧是我的儿子”这句表扬?

就因为他少了一只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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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在若江城郊外训练的雨秋殇,猛地打了两个喷嚏。

“公子,可是风寒了?”田沈健太郎本来正闲坐在一边,看到雨秋殇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后,十分诧异地问道。

“没有,多谢田沈先生关心。”雨秋殇摇了摇头,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打了喷嚏。

“既然没事,那就继续练吧。”田沈健太郎于是慈祥地笑了笑,“那几招基本功,不练上三百日,是参不透的。”

“是。”雨秋殇十分恭敬地一点头,继续练习着那几招枯燥的剑术基本功。自从摔跤大会回来后,这大半年他就一直跟着田沈健太郎学习剑道,无论刮风下雨,一天都没有休息。虽然在那些畠山家的侍卫们看来,这些基本功都没什么用。但是雨秋殇自己却清楚地感觉到,他自身的力量和技巧正快速地提高——比过去和井伊直虎学剑道时提升地要快上许多。

“嘿,雨秋公子!”就在雨秋殇专心训练时,森田恶翔突然策马而来,离得好远就已经兴奋地开口道,“治部殿下经过畠山殿下的允许来看你了,估计马上就会到啦,你稍微收拾一下吧!”

“父亲?”雨秋殇闻言一愣,喜悦瞬间爬上眼角。而坐在不远处的田沈健太郎倒是饶有兴致地站了起来,望着他徒儿的表情。

“对,令尊和几个侍卫。”森田恶翔扬了扬马鞭,笑着答道,“本来是要去若江城找你的,听说你在外面练剑,令尊就赶过来了。”

“这怎么好…”雨秋殇觉得这样不合礼数,刚想开口拒绝,却发现又一阵马蹄声从若江城那边传来。不久后,就看到了雨秋平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父亲!”雨秋殇见状匆忙扔下手里的木剑,向着正翻身下马的雨秋平行了一礼。雨秋平却没有半点耽搁,几步就跑到了雨秋殇身边,一把抱住了阔别多日的孩子。

“你妈妈想死你了。”雨秋平努力维持住自己音调的稳定,不想在孩子面前失态,“可是她这些日子身体不舒服不能来了,下次一定带你妈妈一起过来。”

“请务必让母亲保重身体啊。”雨秋殇闻言有些担忧地低声道,望向一旁的龙子和其他几个凑过来看自己的侍卫,“大家都还好吗?”

“公子放心,大家都很好的。夫人她只是偶感风寒,不是什么大事。”龙子走到雨秋殇的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还比划了一下,“公子长高了这么多呀!再过两年,都要比我高了呢。”

“那可不,十岁多正是男孩子长个子的时候呀!”雨秋平看着儿子长高了这么多,也越来越成熟,也不禁有些欣喜,“有没有乖乖吃饭,早睡早起啊!记得要多吃…”

然而,雨秋平话音未落,却发现本来正在远处拴马的本多忠胜猛地冲了过来,把雨秋平、雨秋殇全部护在了自己的身后。随后,他立刻拔刀出鞘,同时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全部拔刀戒备!”

龙子和其他侍卫被本多忠胜的反应吓了一跳,但还是条件反射般地执行了命令,一个个抽刀出鞘,把雨秋平和雨秋殇两人团团护在中间。森田恶翔等畠山家的侍卫也被吓得不轻,他们可是都听说过本多忠胜的武勇——连他都如此惊慌,莫非出了什么紧急事件?于是,他们也一个个地把武士刀抽了出来。

雨秋平被本多忠胜弄得一头雾水,诧异地看向了本多忠胜。却发现本多忠胜几乎在瞬间就是满头大汗,额头和脸颊上都是青筋暴起,呼吸变得急促而杂乱无章,连作为支撑脚的右腿的小腿肚子都微微有些颤抖,死死握着武士刀刀柄的手都微微有些痉挛。

他和本多忠胜相处已经十几年了,从他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子的时候就带着他四处征战。无论多么险恶的战局,多么强大的敌人,甚至是独自面对三好家的近万大军,本多忠胜都从来没有如此紧张失态过。

他这是怎么了?

“殿下,没有蜻蛉切,在下绝不是对手。”本多忠胜那一贯低沉稳重的音调此刻已经有些颤抖,“龙子,你带着殿下和公子立刻骑马离开,我来断后。”

“锅之助,到底怎么回事?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敌人在哪里?”雨秋平被本多忠胜的样子也吓得有些六神无主,急急地追问道。

本多忠胜没有回答,但是雨秋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已经得出了答案——那个站在几步外的老者,头发和胡须已经斑白,估计都要六十多岁了。虽然身子骨看起来很是硬朗,精神矍铄,但是身上却连佩刀都没有,而且面容还十分和善慈祥,怎么看都不像是危险的人。

“你是在提防那个老爷爷吗?”雨秋平试探性地向着本多忠胜答道,可是后者却根本没有理会雨秋平的问题,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老者,一秒都不敢把视线移开。

“那个老爷爷叫田沈健太郎,是我在若江遇到的剑道老师,一年多来一直在教我功夫。”雨秋殇在意识到本多忠胜在提防田沈健太郎后,匆忙解释道,“之前我在摔跤大赛上获胜的那一招,也是田沈先生教我的,他没有恶意,本多大人不必如此。”

“太危险了。”然而,本多忠胜却依旧不为所动,而是冷冷地沉声道,“殿下,少主,请立刻离开。在下护不住你们。”

“这老爷爷到底哪里有威胁了?”雨秋平真的搞不懂本多忠胜到底在害怕什么,“一点杀气都没有,锅之助你是不是生病了?”

“在下没有说笑。”本多忠胜再次沉声重复道,“如果他愿意出手,在下没有办法保护你们,还请殿下离开!”

“你开什么玩笑呢锅之助!”雨秋平环视周围,发现他的其他几个侍卫和那些畠山家的侍卫都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那个老爷爷怎么可…”

·

话音未落,雨秋平只觉得眼前一晃,身边一阵寒风拭过。下一刻,他的肩膀上就多了一只静脉纵横、满是老茧的手掌,慈祥地拍了拍他。

几乎在同时,本多忠胜猛地挥刀转身砍来,却被来者直接掐住手腕,愣生生用力气挡住了天生神力的本多忠胜。

雨秋平回过神来,定睛一看,之间刚才还站在几步外的老者,此刻已经站在他的身边,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掐在本多忠胜的手腕上,挡住了他的转身横劈。而周围围在雨秋平、雨秋殇外一圈的侍卫,没有一个反应过来,全部和雨秋平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圈内的田沈健太郎。

“你要干什么!”“来者何人!”“保护殿下!”

反应过来的侍卫们匆忙把武士刀全部对准田沈健太郎,可是他却依旧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刀剑加身而面不改色。

“父亲,田沈先生,这都是误会。”雨秋殇看到局面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匆忙挥手解释道,“这…”

“雨秋公子,别担心,我没有恶意啊。”田沈健太郎笑着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随后把自己的手从雨秋平的肩膀上移开,也松开了扼住本多忠胜手腕的那只手。本多忠胜立刻把刀架在了田沈健太郎的脖子上,汗水已经成股地顺着脸颊流下,紧张地一动都不敢动。

“治部殿下勿怪,刚才多有得罪。”田沈健太郎笑了笑,慢悠悠地开口道,“你这个侍卫队长,当真了得。我都如此努力地隐藏气息,还是被他察觉。听你们刚才的对话,这位恐怕就是那个‘独占八斗’的本多平八郎忠胜了吧。”

“正是。”雨秋平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意识到局面已经被本多忠胜控制住,也逐渐冷静下来。他之前根本没有料到,这个田沈健太郎居然如此强大。刚才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一击击杀雨秋平——本多忠胜说得没错,他真的护不住雨秋平和雨秋殇。可是这么强大的高手在面前,雨秋平和其他几个侍卫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按理说雨秋平征战十几年,也能对厉害人物身上散发出的杀气有所感觉了,但是这次却完全蒙在鼓里,只有本多忠胜一人感觉到了危险。

难道绝顶高手,真的可以隐藏气息吗?

“老朽已经老了,不比从前啦。若是这位本多大人能拿着趁手的武器,老朽还真不一定是对手。”田沈健太郎说着说着,自己却满意地大笑起来,“江山代有人才出啊,后生可畏!”

第四百七十六章 剑圣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虽然没能像本多忠胜一样察觉出田沈健太郎的杀气,但是雨秋平还是从老者的谈吐中看出,他绝非常人。

“田沈健太郎。”田沈健太郎深深地望了雨秋平一眼。

“那阁下有曾用名吗?或者说,”雨秋平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再次开口道“更为人熟知的名字。”

“哈哈哈…名字不过是个符号罢了,何必如此纠结。”田沈健太郎闻言大笑起来,“不过我明白雨秋治部问的是哪个名字了。”

“上泉信纲。”田沈健太郎若无其事地报出了自己过去的名号,却让周围的十几个人一下子目瞪口呆。

“上泉…上泉伊势守吗?”雨秋平自己也算是见过世面了,刚穿越时那个见到战国名人就会发疯的病以及好久没犯了。可是当日本战国最有名的人之一,鼎鼎大名的剑圣上泉信纲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时,难免会结巴地说不出话来。

在这个时代,不会有人敢冒充剑圣,也不会有人敢以剑圣的名讳开玩笑。而这位老者的功夫和气势,如果说不是剑圣,又能是谁呢?

“是剑圣!”“上泉剑圣!”“看哪!是剑圣啊!”不仅雨秋平,周围的那些人也在片刻的错愕后,纷纷惊叫出声。本多忠胜也匆忙把武士刀从田沈健太郎的脖子上移开,十分歉意地一个躬身。

“一些浮名罢了,反倒给我徒增麻烦。”田沈健太郎看了眼众人的反应,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老夫早些时候,曾以上泉信纲之名游历天下。不过如今心愿已了,新阴流已发扬光大,几位弟子也有些出息,上泉信纲也没什么牵挂了。再用这个名号游走天下,反而会招致不便,总是有不少功利机巧之辈试图以挑战我来扬名。”田沈健太郎唏嘘不已地摇了摇头,“操劳大半生,如今就图个清闲,所以就改名易姓。”

“上泉殿下,在下的主公自从上次一别,对您甚是想念!如殿下不弃,请在下代为引荐!畠山家随时欢迎殿下出仕!”森田恶翔看到眼前的偶像,连说话都有些发抖,一个猛子跪在地上行礼道。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然而,田沈健太郎却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名气而沾沾自喜,反倒是有些释然地叹道:“畠山殿下思念的是上泉信纲,想请出仕的也是那位剑圣。而田沈健太郎,不过是一个乡野村夫,已与往事无缘。”

“这…”森田恶翔一时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继续开口。田沈健太郎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答道,“相处多时,你也是一个信得过的好武士,不知可否帮我一个忙,保守秘密,不要把我的身份说出去。”

“殿下有命,在下又岂敢不从?只是殿下一身好本领,难道就愿意这样荒废了吗?”森田恶翔还想努力劝说道,一旁的雨秋平等人也是颇为关注地看了过来。

“实不相瞒,我在多年前,就已经发誓今生不再握刀,下定决心此后与剑道无缘。练剑太久,眼里只有剑道,却少看了人间不少风景。”田沈健太郎回忆起往事,颇为感慨地笑道,“只是去年在这里,看到雨秋公子,忽然想起了些旧情,方才允诺教他些剑道罢了。”

“犬子一年来多谢殿下的照顾。”雨秋平十分感激地行了个礼,“刚才初次谋面,多有得罪,还请殿下勿怪。”

“这有什么得罪?是我自己没有报上名号,礼数不周罢了。”田沈健太郎又是一笑,抬起那经络纵横的沧桑的手掌,在本多忠胜的肩膀上使劲捏了一下,“这位本多大人一心为主,是为了不起的武士。假以时日,在武学上的造诣必不在我之下。”

“还请殿下指导一二。”一向对武艺十分痴迷的本多忠胜眼看剑圣在眼前,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沉默寡语,而是有些兴奋地沉声求教道。

“你我风格迥然不同,妄加指导不过适得其反。”然而,田沈健太郎依旧油盐不进地摇了摇头,“再说我已决意不再与武艺有交集,指导雨秋公子只不过是破例罢了。”

“那殿下之后有什么打算?如果有在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也算是替犬子报答您了。”雨秋平看到田沈健太郎似乎打定心思不想出仕,也不想和众人有什么交集。可是难道遇到剑圣,即使他不是穿越者,也不想就此别过,而是出口挽留道。

“殿下能帮得上忙的,就是不要泄露我的身份,就算是给老人家一份清净罢了。您一向有着说到做到的好名声,想必不回食言吧。”田沈健太郎轻笑了两声,摸了摸自己斑白的胡须,“我就先告辞了,不打扰治部殿下和雨秋公子的重逢了。公子,明日老时间,还在这里练剑。”

“是,田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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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儿,你可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学!”上泉信纲走后,雨秋平十分羡慕地拍了拍雨秋殇的肩膀,“你知道全日本有多少人想向剑圣求学而不可得的吗?哪怕见一面都没有机会。你倒好,剑圣直接成了你的私人教师了!”

“是,父亲。”雨秋殇的表现倒是较为平静。

“怎么了?你不激动吗?”雨秋平看着雨秋殇的样子,讶异地笑道,“得知自己的老师是剑圣,难道不兴奋吗?”

“还好吧,父亲。”雨秋殇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头后,还是如实答道,“就像田沈先生所说,名字不过是个名号罢了。无论田沈先生是不是剑圣,他都是我的老师,他教我的东西我都会认真对待。”

“你长大了。”雨秋平听罢雨秋殇的话,反倒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幼稚的小孩子,“爸爸可不敢再小瞧你了啊!”

“父亲,阿佑,阿岑,阿光,成元丸,虎松,还有松千代,源三郎(真田信幸)、弁丸(真田幸村)他们最近怎么样?”然而,雨秋殇到底还是小孩子,对和他同龄的哪些同伴十分关心。

“阿佑在堺町做人质,现在的境遇比以前好多了,都可以去逛灯会了。”雨秋平想起同样许久不见的次子,语气也变得有些伤感,“成元丸学得很快,而且很聪明,不过最重要的是,他运气特别好!每次小朋友一起做游戏,无论是掷骰子还是什么别的,他总是第一。他还特别喜欢找岑儿玩,不过岑儿总是嫌他太烦了。”

“松千代,源三郎,弁丸,和光儿他们几个还小,每天都聚在一起打打闹闹,也挺好,就像你们小时候那样。”雨秋平说着说着,思绪忽然飘得很远,仿佛看到了雨秋殇他们几个小时候在黑田城的花园里打闹的样子,“至于虎松嘛,可是相当了不起,他的武艺就已经小有建树了,以后肯定会是了不起的武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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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了雨秋平一行人,第二天,雨秋殇依旧准时地和森田恶翔他们来到了郊外,而田沈健太郎也一如既往地等在那里。师徒二人打过招呼后,就照常开始了训练。森田恶翔他们本来想等着雨秋殇询问田沈健太郎有关他剑圣身份的事情,他们也好听个过瘾。然而,雨秋殇却一声不吭,仿佛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弄得他们很是扫兴。

不过,田沈健太郎却对雨秋殇的反应十分满意,望着雨秋殇,颇为欣慰地微笑。等到训练快要结束时,田沈健太郎走到雨秋殇的身边吗,忽然开口问道:

“雨秋公子,当真没有什么一点想问的吗?”

“实不相瞒,先生,在下倒是有一点不明。”雨秋殇愣了一下后,十分诚恳地低声道,“还请先生释疑。”

“你问吧。”田沈健太郎慈祥地笑了两声,“我倒是想看看,你最关心的是什么事情。”

“先生之前明明已经决意不再与剑道有瓜葛,却又为何要教在下?”雨秋殇低声询问道,“在下何德何能,为什么能让先生改变主意呢?”

雨秋殇问完问题后,就扬起头去看田沈健太郎。然而,刚才还慈爱地笑着的老人,此刻的脸上却多了些哀愁。犹豫了片刻后,他低声开口道:“因为田沈健太郎,是个已故之人曾经的名字。”

雨秋殇身体一怔,握着竹刀的手也微微抖了一下。田沈健太郎帮他扶正了手上的刀,长叹了一口气,继续低声道:“我生在上野,长在上野。在我还只有令尊那个年纪的时候,曾为了磨练武艺住到了深山里,结识了一个叫田沈健太郎的武士。”

“他和你一样,也是一个独臂的武士,还是双生子。双生子会给家族带来无尽的不祥和厄运,想要避免,只能遗弃或者送走一个。由于他的残缺,田沈家的人留下了弟弟作为嫡长子,而把他送给了深山老林里的一处猎户,任他自生自灭。”

“可是他虽然天生残疾,却是个上进的武士。他在见到我后,日夜向我讨教剑道,勤恳训练。终于,在几年后我修炼完成出山的时候,他的武艺也小有成就了。然而后来…”

田沈健太郎说到这里,却忽然戛然而止。

“后来怎么了?”雨秋殇心中没来由地赶到了一阵无比剧烈的恐惧。这恐惧袭来得是如此凶猛,以至于雨秋殇感觉连心口都一阵阵剧痛。

“后来家族纷争,有一派人找到了他,想拥立他回去夺回家督之位,把他的弟弟赶下来。健太郎他不愿意去,拒绝了这一要求。”

“可是他的弟弟为了杜绝后患,雇人刺杀了他。”

第四百七十七章 凛冬

凛冬将至,日渐寒冷的不仅是天气,也有人心。天气冷了,等到来年开春,还是会暖和起来。人心寒了,是否还会再次热起来呢?

至少穴山信实会的,因为他已经重复这样的流程不知道多少遍了。

“虎松,你吃完了的话,就先出去把昨天教你的剑道再练习一遍吧。”井伊直虎把筷子搁在了碗上,朝着井伊虎松沉声道。后者立刻十分听话地一鞠躬,站起身来退出房间去。

不过,在关门前,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眼坐在桌案边的井伊虎松和穴山信实。他毕竟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小孩子了,他也逐渐察觉出,穴山信实晚上只要有空都来和他们母女二人一同吃完饭,是有原因的。

而穴山信实眼睁睁地看着气氛变得尴尬,虎松也被赶了出去,立刻意识到这次又不妙了。他有些木讷地咀嚼着嘴里的米饭,半天都没有把饭咽下去,就是不断地嚼着。

之所以原来气氛融洽的饭局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就在刚刚,井伊直虎提起了井伊虎松的元服礼。她说,虎松没有父亲,不知道该找谁来替他主持元服,不知能不能请到雨秋平。

而穴山信实则有些没过脑子般地接了句话道:“为什么不给虎松找个父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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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穴山大人,我的意思已经够清楚了吧,还请您不要再提起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了。”井伊直虎正襟危坐,严肃而有些不满地对穴山信实说道,“您还要我说多少遍呢?虎松很喜欢您,我也觉得您是个好人,但是我们的关系仅限于朋友,到此为止了。”

“为什么啊,井伊夫人?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一直不肯答应我?”穴山信实看到井伊直虎把话说得这么绝,也是有些恼怒地反问道:“我之前向你表示,你说你不喜欢去鲸屋的男人,我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去过鲸屋一步!后来我再向你表示,你又说男人应该以建功立业为重,不该执着于儿女私情,后来我立下大功,在仕途上平步青云,你还是不肯答应,说虎松还小!现在虎松都要元服了,我向你表示,你还是不肯答应?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苦等了你十年,你却始终不肯答应我?”

“我不可能答应大人的,我也不想吊着大人。每一次拒绝,我都说明了这一点。”井伊直虎已经面色冰冷地摇了摇头,“大人别再为了我苦等了,不值得。您都已经30了,其他武士早已娶妻生子,您这样蹉跎光阴没有意义。”

“井伊夫人你还说我?我是30了,可是你都34了啊!男人就算六七十也都会再娶妻,可是女人过了20又有几个能嫁的出去呢?何况你都要35了!”穴山信实正在头上,居然也忘了年龄是女人的禁忌,直言不讳地答道:“你就不为自己着急吗?”

“这不是穴山大人该操心的事情。”井伊直虎脸上也是腾起了一抹怒色,沉声驳斥道。

“你就真的打算一辈子不嫁人了?就为了你那连正式夫妻都没做过的婚约对象守一辈子寡?”事已至此,穴山信实索性破罐子破摔,把自己心里多年以来气恼的事情一口气骂了出来,随后便气鼓鼓地瞪着井伊直虎,想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

然而,井伊直虎听到穴山信实骂完这段话后,却突然平静了下来,刚才的怒色也消失不见。她深吸了几口气,十分淡然地低声答道:“没错。我是井伊家的女人,这辈子都会是井伊家的女人。虎松他也是井伊家的嫡长子,未来会继承井伊家的家业。穴山大人,还请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我又不要你改姓,我又不要虎松跟着我姓穴山!我只是想陪着你啊!”穴山信实嚷着嚷着,说到委屈处,自己却突然呜咽起来,“我只是喜欢你,看你一个人拉扯虎松不容易,想给你做个伴,想给你当丈夫,想给虎松当爸爸啊!这都不行吗!我跟你们姓井伊也可以啊!”

穴山信实突如其来的离经叛道之语让井伊直虎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该接什么好,泪水也忽然充盈眼眶。她嘴上冷淡,可是穴山信实这十年来为了他们母子俩的付出,她又怎会不清楚?又怎会对十年来几乎朝夕相处的这个傻男人一点感情都没有?

“战国的女人,终究是身不由己啊。”

她叹了口气,淡淡地吐出了这句话。随后犹豫了片刻,低声开口道:“如果我…”

然而,她这句话还没说完,门口突然想起了虎松的声音。

“穴山叔叔,龙子姐姐来找您,说是殿下有令,让您赶紧过去召开评定会议。”

既然虎松已经来到门外,井伊直虎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了。穴山信实也匆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使劲揉了揉脸,以免让虎松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随后,和井伊直虎道了声告辞,便转身拉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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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松虽然没看出穴山信实的异常,可是在回去的路上,善解人意的龙子却发现穴山信实好像哭过了。

“穴山大人,您刚才怎么了么?”龙子犹豫了好久后,还是忍不住歪过小脑袋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嗨,还能有什么事,你和殿下不都知道的吗?全雨秋家不也都知道了吗?”穴山信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自嘲地笑道,“一个女人都快35了,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嫁人。另一个快30的男的了,还死活粘着不放。”

“哎对了,龙子。”穴山信实挠着挠着,忽然一拍脑袋,有些诧异地望着龙子,“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是不是也20了?怎么还没嫁人?你这个年纪都有些晚了啊!”

“这…”龙子闻言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轻声答道:“我想多侍奉殿下和夫人一会儿。”

“你嫁了人了也可以继续回来给殿下和夫人当侍女的啊,难道你的夫家还会不让不成?”穴山信实连连摇头反驳道,“或者像夫人的那个侍女阿铃一样啊,在殿下的侍卫里找一个人当丈夫,小夫妻俩还可以一直陪在殿下和夫人身边,生孩子的时候还有其他侍女帮忙照顾,多好啊。”

“让殿下给你介绍个侍卫?就龙子你这姿色,根本不愁吧,那些侍卫一个个血气方刚的,估计都争着抢着想娶你吧!”说到这里,穴山信实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他笑了一会后,却发现龙子的头低得更深了,连忙停了下来。

“怎么了龙子?不好意思和殿下说吗?”穴山信实皱了皱眉头,低声追问道,“要不我替你和殿下说说?或者让夫人去说?”

“没有,穴山大人。”龙子脸色忽然一红,深吸了几口气,咬着自己的嘴唇轻声道:“龙子已经有心上人了。”

“有心上人就去说呀,你要是觉得自己是女孩子不好意思开口,就让殿下和夫人去说啊。”穴山信实看到龙子羞涩的样子,有些感慨地笑道,“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小女人,就是这个样子。不过你也不小啦,自己的事自己要上心,赶紧让殿下安排安排。”

“大人说的对。”龙子强忍着眼角的泪水,微微点了点头。

只是我和大人你一样…都是没有希望的单相思啊。

·

穴山信实赶到枫叶山城天守阁后,雨秋军的高级将领已经都在会议室集合好了,连常磐备和鸣镝备的队长福岛安成和查理都从驻地赶回来了。

“你小子可算回来了,等你半天了。”雨秋平看到穴山信实落座后,就摆了摆手向竹中重治示意,低声道,“人到齐了,半兵卫你开始讲吧。”

“是,殿下。”坐在雨秋平身侧的竹中重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随后就对着众人开口道,“我们在前天收到歧阜的命令,织田大殿将在10月初率军上洛,这一次的目标是摄津境内的三好军重要据点,以芥川山城和有冈城为最重要的目标。织田家主力将担任主攻,而我们雨秋家的部队将会和松永殿下、池田殿下和泷川殿下的部队,作为别动队先行佯攻南河内的高屋城,引开三好军的兵力。”

“摆在各位身前的白皮书,是我们为这次行动制定的计划,请各位过目。”竹中重治说完这句话后,就停了下来,等待众人翻看得差不多了,才继续开口道:“由于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佯攻,我们不以攻下高屋城为第一目标,而是要尽可能吸引多的三好军前来高屋城一带增援。因此,我们要在刚开始进攻时极具侵略性,引起三好家的重视。然后,在真正进行战斗时,则要尽可能求稳,拖住三好军的主力。”

竹中重治和他的参谋部制定的计划一向细致周到,没有什么漏洞。众人在阅读完后,都表示没有什么异议。

“如果没有其他意见的话,就请开始准备起来吧。”雨秋平苦笑着叹了口气,“这仗可要好好打啊,我之前把主公惹得不轻。这一次,可要好好表现一下。”

不用和浅井家兵戎相见,反倒是去打三好家,这一点雨秋平还是很愿意的。而且,他心里还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如果这段时间表现得好,立下战功。等到时候长政他万一不幸落败,也可以出言为他求情的吧。

第四百七十八章 惹火

10月4日,织田信长再次提兵上洛。来自尾张、美浓、伊势的40000大军浩浩荡荡地向着浅井家的领地进发,而没有再从山路绕路。织田家位于南近江的柴田胜家、森可成和佐久间信盛也率领所部18000人北上,和大军会和。朝仓家的军队没有办法及时赶来,浅井长政也不敢靠着自己不满20000人的部队贸然决战,只得将主力部队聚集在小谷城,而让位于织田信长行军路线上的佐和山城、横山城、镰刃城内的部队坚守不出。

不过,织田信长的注意力倒也不在浅井家和朝仓家身上,而是想要解决心腹大患三好家。因此,他没有下令进攻浅井家的城池,而是径直通过。事后,他留下佐久间信盛和森可成驻守南近江,主力部队继续西进抵达京都。在留下木下秀吉、明智光秀的4000人继续镇守京都后,织田军主力进一步西行,并分出池田恒兴和泷川一益率部6000人南下支援枫叶山城。松永久秀作为织田信长在上洛旗帜下的盟友,也率军10000人向大和国和河内国的边境靠去。

与此同时,雨秋平已经先一步率领常磐备、鸣镝备和骑兵连共2800战兵,4800辅兵南下,兵锋直指高屋城,而小豪族们的部队则留在领内维持治安。

三好家随之作出应对,三好政康和三好长逸立刻集结了三好家在河内和泉的6000人,来到了大和川一线坚守。而三好义兴,也从四国率领9000伊予众渡海赶来河内支援。三好义贤的阿波众9000人镇守四国提防长宗我部元亲,十河一存则率领9000赞岐众赶到摄津,和三好长庆率领的三好军主力会和,总兵力达到了32000人。而安宅冬康的8000余人,则在摄津身后的播磨停留,以防身后的危险。

在河内国的战场上,雨秋平、池田恒兴、泷川一益和松永久秀以近24000人对阵三好军的15000人,而在摄津战场上,织田信长所部的40000人则要面对三好家的32000人。

织田信长一看战局,发现雨秋平的别动队却没能替他引走多少人,反而还是主战场的局面更加焦灼。十分恼怒的他指令雨秋平发动猛攻,吸引更多的三好军南下。

雨秋平不敢怠慢,立刻按照竹中重治的计划展开猛攻。他请求松永久秀对高屋城的东边防线发动佯攻,松永久秀虽然积极性不高,但是那10000人摆在那里,三好家也不敢怠慢,三好政康和三好长逸立刻率领军队从大和川一线撤出,赶到城东加强防御。

而雨秋平也没有干等着,而是让泷川一益和池田恒兴继续在大和川北岸和三好义兴对峙,自己则率领常磐备和鸣镝备转进到堺町。堺町位于大和川以南,无论是进攻高屋城还是岸和田城都是一马平川,没有山川河流的阻碍。三好义兴不敢放任战力最强的常磐备四处攻略,只得在留下3000人把守大和川一线后,自己亲率主力6000人跟着雨秋平来到了堺町外围,和雨秋平的主力对峙。说是对峙,三好义兴却不敢接受和常磐备与鸣镝备的野战——原因则是京都合战和志纪合战给三好家带来的阴影。

在京都合战里,虽然三好长庆本人都认可了雨秋平的绝对防御,三好家也在雨秋平身上吃了个大亏;但为了找回场子,这些三好家的武士们平日里在茶余饭后,总是吹嘘道:“雨秋红叶不过是擅长防守罢了,要是是堂堂正正的野战,三好军可以把雨秋平轻松击垮。”

然而,在不久后的志纪合战里——一场堂堂正正的野战,拥有优势兵力的三好家却被带着小豪族和山城国新兵这些拖油瓶的雨秋平给击溃了。三好义贤被俘,岩成友通更是被讨取,三好家蒙受了数千人的损失,还被迫割让了堺町和大量土地。这让三好家的武士们惊恐不已,一时间没有人敢和雨秋军正面对垒。

优势兵力还打不赢,三好义兴以劣势的兵力自然是不敢接战的。不过不敢接战,就意味着他完全无法限制雨秋家的机动。竹中重治就建议,让雨秋平利用三好义兴不敢交战这一点,把常磐备和鸣镝备分开来行动,一路牵制,另一路直奔岸和田城而去。不过一向谨慎的雨秋平不愿意冒着分兵的危险,因而作罢。

不过,雨秋平倒并没有就此收手。在天野景德的鸦的暗中活动和畠山高政的号召下,南河内的小豪族们纷纷起兵反抗三好家。本来受到畠山高政的影响,他们就已经拒绝加入三好家的军队,现在更是直接倒戈一击。领地内四处起火的三好义兴却抽不出任何兵力镇压——因为三好家所有的部队都已经被防线上的织田、松永联军牵制住了。

三好长逸曾试图靠着旧交去寝反松永久秀——因为后者也确实在之前两年里态度暧昧,对织田家也是若即若离,没有支援过织田家的军事行动,反倒在几个月前举动怪异。即使是这次军事行动,处在东线的松永久秀也一直在磨洋工,根本没有发起像样的攻势。在三好长逸看来,松永久秀绝不是和织田家一条心,织田信长也绝对不会信任松永久秀。

然而,松永久秀这次的态度却异乎寻常地坚决。他不仅违背了基本的外交礼节和武士的道义,把三好长逸派去的使者直接枭首示众,还将三好长逸的密信直接上交给了织田信长——而不是足利义辉。作为幕府的管领,他的地位和织田信长至少也是平起平坐的。他把密信交给织田信长而不是足利义辉,就相当于自降身份,把自己低到和德川家康一个档。

织田信长得知此事后立刻大力褒奖了松永久秀,不仅授予了他两件精美的茶器,还允诺在击败三好家后给他领地上的加封。织田信长此举,估计是为了树立一个榜样来挽回人心,试图重新拉拢近畿一带反对他的大名。

然而,对织田信长大献殷勤的松永久秀在前线却依旧在磨洋工,这番举动让三好长逸和三好政康彻底摸不透了。松永久秀就仿佛蛰伏的毒蛇,随时准备窜出来咬人一口——只是不知道咬的是谁。

·

眼看河内、和泉的局面不容乐观,三好长庆只得下令十河一存亲自率领9000赞岐众渡海前去支援,镇压了小豪族们的叛乱。但是,在摄津和织田军对峙的三好军人数直线下降到了23000人。织田信长立刻抓住机会发动猛攻,历经苦战,在10月19日夺下了芥川山城和高槻城,一直悬在枫叶山城北边的三好家城池被拔除。

势头正旺的织田家继续西进,开始进攻位于有冈城和石山御坊之间,淀川南部的三好家重要据点——野田城和福岛城。三好长庆本人率部亲自进驻二城,准备死守城池。而织田信长则率领军队从东边和南边两个方向包围了野田城、福岛城,准备一举击败三好家主力。

然而,织田家手下的部队在野田城南部乱捕时,却意外地劫掠了一支来自石山御坊的本愿寺商队。本愿寺的法主本愿寺显如立刻派人指责织田信长,并要求他归还本愿寺所属的货物。织田信长本来就是个暴脾气,怎么能吃得了这种亏?再加上他自恃手上有着40000大军,根本不把本愿寺显如那些“秃驴”(他自己的原话)放在眼里,因此反而派出使者要求本愿寺为织田家的军队捐献军费。

本愿寺显如听说织田信长反而掉头来勒索他,气得暴跳如雷,立刻集合军队向织田信长宣战。织田信长完全不把本愿寺显如放在眼里,立刻留下柴田胜家、丹羽长秀盯住三好长庆,自己就南下进攻本愿寺。然而,本愿寺拥有杂贺众和根来众的支持,集合了上千把铁炮和织田信长展开对决。措手不及的织田信长虽然靠着人数优势压制住了本愿寺,自己却也损失惨重,佐佐成政更是被打成重伤,险些丧命。

织田家和本愿寺的战端一起,雨秋平立刻就慌了神。他本身的领地就是一个“j”字型,而本愿寺的领地就处于那个“j”字包住的地方。本来在他和本愿寺因为共同的敌人三好家而和睦时,他还能够游刃有余地部署兵力。可是如果本愿寺和织田家敌对了,那本愿寺家就可以从各个方向入侵他的领地。他的领地就相当于处处受敌,还是腹背受敌!

雨秋平匆忙派出使者请求织田信长停战,并和本愿寺弥补关系,却遭到了织田信长的拒绝。然而,随着十河一存所部在岸和田城登陆,雨秋平不得不脱离和三好义兴的接触,返回堺町坚守。

因为本愿寺的态度而大丢面子的织田信长不愿意就这样收场,而是继续对本愿寺展开进攻。本愿寺显如见状就宣布织田信长为“佛敌”,号召全天下的一向宗信徒站起来打倒织田家。

由于战乱和饥馑,教义简单的一向宗得以在日本拥有数目庞大的信徒。一旦这些信徒团结起来发动一向一揆,其力量巨大足以掀翻一家大名。在加贺,原有的统治者就是被一向宗所驱逐。而7年前发生在三河的一向一揆,更是差点打掉了德川家康半条命。

而这些武士,都仅仅是惹了一国的一向宗信徒不快。而织田信长,则直接惹恼了一向宗的法主本愿寺显如,而被宣布为佛敌——全国一向宗信徒的敌人。这下可好,近江、美浓、尾张境内都立刻爆发了一向一揆,四处袭击织田家的部队和城池。而在织田家境内的长岛,更是爆发了规模庞大的一向一揆,几乎阻断了伊势国和尾张国的联系。织田信长的弟弟,尾张国小木江城城主织田信兴的部队被一向宗乱民击溃,在城破后自杀,尾张告急。

眼看领地内四处起火,织田信长不得不灰溜溜地撤军。他一撤可到好,雨秋平现在却要面临面前的24000三好家大军,和背后的本愿寺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上身

织田信长也算是够意思了,在撤军后,把原本负责南近江防务的佐久间信盛调来了,一共配给了他10000人,让他守卫芥川山城和高槻城,盯防三好军和本愿寺帮雨秋平解决北边的危险。而南边的战局,就只能交由雨秋平自己解决了。

之前三好家忙于播磨和伊予的压制,一直没有把足够的兵力投入到河内、和泉来。现在,三好长庆却能够腾出手来,在织田信长撤军后进一步增兵河内、和泉,把安宅冬康的8000人也派了过来,三好军在河内和泉的总兵力已经达到了32000人。雨秋平、泷川一益、池田恒兴各部不得不转入守势,索性松永久秀这次没有转身就走,牵制了一部分三好军的兵力,让局面不至于不可收拾。

与此同时,雨秋家和三好家的外交对决也随之展开。由于织田信长严厉禁止织田家各重臣不得私下和本愿寺媾和,雨秋平也不好向本愿寺派出使者。不过,在天野景德和真田昌幸的策划下,雨秋平钻了织田信长命令的一个漏洞。虽然雨秋平没有和本愿寺家媾和,但是却可以由上议院的小豪族和下议院的商人们出面。他们的地位和雨秋平是平起平坐的,雨秋平也约束不到他们,因此在织田信长那里也可以搪塞过去。

这些小豪族和商人和本愿寺都有着不少关系,很快就搭上了线,并和本愿寺显如达成了秘密协议。本愿寺不对雨秋家的领土和商队进行攻击,而作为回应,国会也会限制雨秋家的行动,不批准雨秋家任何针对本愿寺的预算。本愿寺显如在得到了保证后,得以放心地进攻织田家之前部署在石山御坊外围的那些岩砦,而不用担心雨秋家的增援。

三好义贤则试图借着织田家和本愿寺的矛盾来要挟本愿寺达成停战协议,不过本愿寺显如却油盐不进,根本没有和三好家达成协议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本愿寺显如对各家大名的态度都异乎寻常得强硬,颇有一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气势,反倒是给了低三下四来求他的商人和小豪族好脸色。

既然,本愿寺不跟三好家客气,三好长庆也不是一个好惹的主,立刻从野田城、福岛城出发,南下进攻本愿寺。而本愿寺一边抵挡三好家的攻击,一边又向佐久间信盛展开攻击。一时间,本来还在摄津打得不可开交的织田家和三好家,居然各自和本愿寺开始了战斗。

然而,摄津的三好家和织田家很和谐,河内和泉的两军却是剑拔弩张。雨秋平率领所部防守堺町,在他面前的是三好义兴和安宅冬康的部队,安宅冬康的淡路水军甚至在堺町港外游弋,随时有封锁港口的迹象。虽然根据三好家和雨秋家之前的协议,三好家不得干扰堺町的船只出入,但是真到了兵凶战危的时候,谁也说不准三好家会做出什么。

位于高屋城的,则是十河一存和三好长逸、三好政康的部队。十河一存在抵达高屋城后,就把三好义兴的部队打发去和安宅冬康汇合了,自己则接过了总指挥的权力。原本还试图搭建浮桥渡河的池田恒兴和泷川一益立刻毁坏了大和川上的所有桥梁,严防十河一存打过河来。而松永久秀和三好长逸、三好政康,依旧不痛不痒地对峙着。

·

而此刻,位于堺町的雨秋军营帐内,众人也在就军事部署的问题展开激烈的讨论。

“殿下,将雨秋军全部集中在堺町是否有些不妥?”御前崎仲秀已经连续多次向雨秋平提出过建议,但是雨秋平始终没有答应,于是就直接在评定会议上发问了:“现在我军全部集结在堺町,而从堺町到若江城之间的领地只有一些北河内小豪族的部队。一旦我们面前的三好军向着东北方向进军,就可以立刻切断我们和若江方面的联系,把我们困在堺町。”

“分兵太危险了,我们面前的三好军有17000人。我们常磐备合兵一处尚且不满8000,分兵岂不是被各个击破?”雨秋平摇头拒绝道,一如既往地采取保守的策略。

“那要是联络被切断了怎么办?两边难道要各自为战吗?”北畠景家同样顾虑重重,“位于若江城、枫叶山城一带的都是来自织田家的友军,未必会对保卫我们的领地有多上心,说不定局面一恶化,他们就全部撤离了。到时候若江城和枫叶山城该怎么办?要是丢了,我们不就无家可归了吗?”

“是啊,到时候我们被困在堺町,河内全部丢给三好家,北面的本愿寺也和织田家是敌非友,难道我们要靠游泳游回尾张吗?”御前崎仲秀看到有人支持自己,也是信心倍增地补充道,还做了几个划水的姿势,逗得众人一笑。

“那你们的意思是要分兵吗?可是我们的兵力不允许我们分兵啊,我不是说过了吗?”雨秋平依旧有些抗拒地摇头道。

“那大不了就撤回去嘛,这堺町咱不守了还不成吗?”小川佑东也在一旁打岔道,“总不见得为了这点商人,把咱们兄弟们的命赔在这里吧。我们只要撤回若江城,和池田殿下、泷川殿下合兵一处,上万人把手若江城,足以守得密不透风,根本不怕什么三好军。”

“这倒是。”雨秋平点了点头,认可了小川佑东的话,“只是这堺町是我们现有制度不必可少的一环,无论是国会还是国库都在这里,绝对不可以轻易放弃。”

“殿下说得是,而且二公子还在商人们手里呢。”福岛安成颇为担忧地拍了拍小川佑东的肩膀,示意他别再打岔,“如果我们不战而撤,万一堺町的商人们直接带着我们的国库还有二公子转投三好家,那么雨秋家就要面临大麻烦了。”

“哦对哦!二公子还在那里!”小川佑东反应过来,也立刻不说话了,御前崎仲秀等人也不再建议雨秋平撤退——毕竟雨秋佑就在国会的手里当人质,如果雨秋平放弃堺町的话,堺町肯定不会善待雨秋佑的。

“那该怎么办?”每次到了这种商讨对策的时候,吉岗胜政总是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个,因为他总是提出同一个方案:“要不我们找个机会,和眼前的三好家主力决战一场,只要打赢了,问题不就都解决了!”

“快醒醒,我们拿头去打啊?你个没脑子的!”御前崎仲秀狠狠地在吉岗胜政的背上拍了一下,“我们对面可是有17000人啊!而且我们堺町位于大和川南岸,在高屋城一带对峙的两军中,南岸的十河一存可以比北岸的池田殿下和泷川殿下更快支援这里的战场。到时候我们雨秋军就要直接面对十河一存、安宅冬康和三好义兴的26000人,你觉得有机会赢吗?”

“不打打看哪里知道嘛!”吉岗胜政被御前崎仲秀一下子驳倒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还嘴道,但是却并不那么理直气壮。

“殿下,我有一个计划。”竹中重治凝视着地图思索了许久后,突然开口道。然而,他话说到一半,却忽然又摇了摇头。

“怎么了吗?半兵卫?”雨秋平看到竹中重治欲言又止,不免有些好奇地追问道。

“终究是行险,没有把握。”竹中重治犹豫了半晌后,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竹中重治这样的表现,让众人一下子有些灰心。这可是曾经带着十几个人就敢打山贼老巢;带着孱弱的浅井家就能把六角家骗得团团转;十面埋伏大破织田;一十七人夺下稻叶山城的今孔明啊。他连这些疯狂的事情都敢立下军令状:不达目的不留人头,这一次居然觉得行险——那肯定是真的很险。

“如果一场仗,竹中大人都说不能打,那肯定就是不能打。”御前崎仲秀用揶揄的语气,幽幽地挖苦道:“但如果一场仗,咱们殿下说能打,那肯定就是能打了。”

“你小子是什么意思,拐着弯骂我怂?”雨秋平一下子就听出了御前崎仲秀的画外音,气呼呼地骂道,再次惹得众人大笑,紧张的气氛居然也淡去不少。不过,笑归笑,眼下的局面的确不容乐观,大家讨论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什么好的对策。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天野景德却忽然开口,打破了宁静。

“殿下,我有一计。”

雨秋平望了一眼天野景德阴沉的脸色,就明白估计又是一些狠辣的计谋了。

“你说吧,权兵卫。”雨秋平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众人的气氛也一下子严肃起来,等待着他们这位一向阴狠手辣的乌鸦判官给出他的计划。

“我们的军队从来没有名正言顺地离堺町这么近过,这是我们突然袭击堺町的最好机会。”天野景德冷冷地压低声音道,“在下的鸦已经在堺町潜伏了不少暗线,如果愿意的话,在下下令给那些忍者,完全有机会突袭拿下二公子被软禁的地方,并暂时守卫一会。然后常磐备和鸣镝备一支进军堺町保护二公子,另一支前去堺港封锁港口,严防商人们带着国库出逃。一举解决这一切问题。”

“天野大人妙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向和天野景德势不两立的竹中重治居然微笑着点了点头,赞同了这背信弃义的提议,“此计若是稍作修改,在下便可立下军令状。”

“五天之内,不破三好,不留人头。”

第四百八十章 阴谋

元龟元年(1570)12月3日,三好家位于堺町外围的营地内。三好义兴正站在营地内的瞭望塔上,密切地注视着雨秋军的动向。

和那些娇生惯养的武家公子哥不同,天赋异禀的三好义兴从元服的那一天起,就一直被大家看作是三好家未来的希望。他踏实肯干,谦虚有礼,在登上政治舞台后就获得了所有三好家重臣们的认可。而且,他不是那种一进入军队就要求指挥大军的少主作风,而是踏踏实实地从一个侍大将的活干起,慢慢地积累经验,在一次一次的战斗中逐渐成长,终于在今天得以负责指挥9000人的伊予众。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也曾经指挥过军队参与了多次合战,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指挥数目如此庞大的军队——9000人的部队,已经是和他的三个叔叔一样的地位了。三好长庆这样的一个任命,也是想替三好义兴树立他作为少主的威信。因此,特意任命他作为河内、和泉方面的总指挥。

虽然在安宅冬康和十河一存抵达后,一向谦虚有礼的三好义兴主动把指挥权让给了他的两个小叔叔,十河一存开始指挥高屋城附近的部队,安宅冬康则负责指挥岸和田城附近的部队。不过,深明大哥心意的安宅冬康知道,三好长庆是想借此培养三好义兴。因此,他非但没有更改三好义兴之前的部署,反倒表明自己只是名义上的统帅,希望三好义兴能成为这一次的前线指挥。而安宅冬康,则率领淡路众在三好义兴部队的身后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增援前线,或是迂回切断雨秋平和若江城的联系。

重担在肩,三好义兴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每天一起床,就要立刻听取昨晚的军情汇报,并来到瞭望塔上亲自观察敌情。因为这几天,雨秋军的动向都十分诡异。

雨秋军连续三天缓缓向后收缩阵地,向着堺町靠去,将之前修筑的不少防御工事破坏后就把阵地拱手让人。这让三好义兴非常不解——为什么善于防守的雨秋平会让出这么多易守难攻的战略要地。

而根据三好家潜伏在堺町内的细作回报,这几日堺町的气氛也有一些诡异。三好家在堺町的忍者统领是三好义贤的心腹,经验老道。他虽然没有拿到明确的证据,但是他判断,雨秋家在堺町的忍者于近几日忽然变得异常活跃,堺町的商人们肯定是察觉到了,因此也派出了忍者进行提防。

三好义兴对这样的局面百思不得其间,曾在昨天晚上策马赶到安宅冬康的营寨,向这位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叔叔请教。安宅冬康没有明说,只是提醒了三好义兴一句话:“堺町和雨秋红叶,永远不是一条心。”

恍然大悟的三好义兴再次回到前线时,对雨秋军的动作则更加留意了。由于在高屋城一线,十河一存已经连续三天发动了对大和川对岸织田家阵地的进攻。池田恒兴和泷川一益所部的防线已经岌岌可危,不日将被突破。而雨秋平,可能也会为了保护退路而不得不撤退。

12月3日太阳落山时,雨秋家的营地里炊烟袅袅,似乎已经开始用晚饭了。在瞭望塔上站了一下午,被冷风吹得都有点打哆嗦的三好义兴被侍卫们给强行扛下了瞭望塔,不愿意让少主再这么拼命了。就当三好义兴在自己的营帐里烤火,准备享用晚饭的时候,一个侍卫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少主,紧急军情!”侍卫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三好义兴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手中的饭盒也被他随手扔在了桌案上。

“雨秋军突然动了!他们全部离开营寨,向着堺町的方向冲过去了!”

“什么?”三好义兴大吃一惊,整个人也忽然兴奋了起来。他一直预料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他近日里一直留意的事情,居然真的要发生了吗?雨秋平真的会打算洗劫堺町,然后再撤退吗?

这还是他作为方面军主将以来,第一次对战略做出的重大判断,难道就可以大获成功吗?他匆忙跑出营寨,再次登上了瞭望塔,这才发现雨秋军的部队已经在黑夜里打起了火把,从营寨内鱼贯而出,向着堺町的方向冲去。

不少三好军的武士都注意到了雨秋军诡异的动向,纷纷跑到了营墙上瞭望敌情。在片刻的错愕后,向三好义兴请求追击的人立刻一个接一个地跑了过来。

“再等等,不能冲动!”然而,在巨大的诱惑面前,三好义兴却没有失去理智,而是压制住了部下们请战的欲望,“散出探马和忍者,等到进一步的情报来了之后再做决定!”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营寨内雨秋军已经大半撤走了,战机即将流逝,可是情报却迟迟不来。部队里的高级武士们一个接一个地赶来求战,三好义兴觉得自己已经要压制不住部下们的要求了。

索性不久后,一个三好义贤手下的忍者忽然从堺町赶了回来——三好义兴认得他,那是三好义贤留在堺町的忍者副统领,一直以来都在密切监视堺町的情报。

“启禀少主,雨秋家忽然对堺町的商人们动手了!”那个忍者明显也是拼了命地赶回来,在大冬天居然已经是满头大汗。

“发生了什么,快给我讲讲!”三好义兴有些焦急地追问道。

“少主容禀!事情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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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两个时辰前,那是日落前不久,看守雨秋佑的十几个国会的忍者、侍卫一如既往地在各个要害位置站岗,一丝不苟地留心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虽然雨秋家和国会已经和睦了快两年了,雨秋佑也一直很老实,他们其实可以不用那么小心了。但是这几天以来,堺町里的气氛忽然紧张。这些侍卫、忍者自然不敢大意,生怕雨秋佑这里出了什么问题。今天早上上面有一批忍者来这里巡查后,雨秋佑就一直十分老实地待在自己屋里,由队长看守,没有再出去逛了,倒是让这些侍卫颇为安心。

到了傍晚时分,太阳已经开始落山,堺町南边不远处的雨秋军营地内也是炊烟袅袅。那些侍卫们只觉得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面面相觑地看了几眼。今天来送饭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到。而他们的侍卫队长,却仿佛一点都不饿,十分淡定地站在雨秋佑的房间门口。他们好几次想叫队长去催饭,队长却总是说着什么“再等等就好了”。

然而,这些侍卫和忍者们等来的不是晚饭,却是一阵忽然降临的刀光!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黑衣忍者猛地攻向大门,顷刻间两个门卫就被当场格杀。剩下的十几个人惊慌失措,一边释放响箭报警,一边拼命抵抗。不过,这匹偷袭者的本事相当了得,他们这些侍卫和忍者虽然都是高手,却完全无法抵挡。侍卫队长情急之下,就命令所有人立刻聚集到雨秋佑所在的房间里。如果来袭者是雨秋家的人,那么就用雨秋佑做人质来要挟。如果不是,那就带着雨秋佑立刻逃跑。

还没等众人退过去,忽然房顶上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木制的天花板就被直接砸了好几个大窟窿,一大堆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抢在这些侍卫面前冲向了关押雨秋佑的房间,侍卫队长双拳难敌四手,被一脚踹飞了出去。侍卫和忍者们匆忙赶过去,却发现已经是人去楼空——关押雨秋佑的房间的窗户被打碎,雨秋佑已经不知所踪。而那些袭击者一看得手,也立刻从各个方向退了出去。

“立刻通知今井老板,全城戒严啊!”在地上咳血,强撑着坐起来的侍卫队长凄厉地哀嚎道:“雨秋佑被劫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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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一支打着火把,在夜色中奔驰而来的骑兵队也突然从雨秋家的营地内冲出,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策马飞奔,冲进了堺町。堺町门口那些稀稀拉拉的侍卫根本无力阻挡,只能辨认出那些是雨秋家的人!他们匆忙派人去报告国会,自己也紧跟着追了进去。

那些骑兵目标明确,在不少黑衣人的接应下直奔国库而去——那里存放着大量的钱粮,无论是商人缴纳的税收还是雨秋家秋收收上来的粮食,全部存放在那里。骑兵队飞驰的马蹄声响彻在堺町里,居民和小商人狼狈地在马蹄扬起的烟尘下逃窜,冲进自己的房子里,把门狠狠关上,把椅子、桌子和一切拿得到的家具塞到门口,随后便瑟瑟发抖地躲了起来。

打着火把的骑兵队在黑夜中宛若一条火龙,穿梭在堺町的街道上。国会的商人们刚刚结束今天的会议回家,目瞪口呆地听着急促密集的马蹄声,看着那打着红叶靠旗的骑兵队飞驰而来。而在他们身后,雨秋家数千人的大军正打着火把,浩浩荡荡地朝着堺町冲来。

第四百八十一章 趁火

三好义兴此刻正率领所部,火速打着火把冲出营寨,紧追着雨秋军而去。同时,他还派人通知安宅冬康,说雨秋平似乎想要洗劫堺町后撤退,他已经出击,请求安宅冬康立刻支援。

不过,趁夜行军终究是危险,再加上他也不熟悉这里的地形,眼看着雨秋军已经全部冲入堺町,他还是没能追上。就在三好义兴焦急不已的时候,一个没有打着火把的使者突然在黑夜里朝着他冲了过来,同时高声喊道:“是三好少主的部队吗!”

“什么人?”周围的侍卫们立刻十分警惕地控制住了那个人,那个人倒也不抵抗,十分顺从地停了下来,任由侍卫搜身。确保安全后,才有侍卫摁着送了过来。

“殿下容禀,小的是今井老板的手下,特来此恳求三好少主救救我们堺町啊!”那个使者刚凑到三好义兴的身前,立刻就一下子跪了下来,对着三好义兴重重地磕了几个头,“那雨秋红叶不是人啊!居然背信弃义,突然袭击我们商人!不少人都被抓了,货物钱财也全部洗劫了,现在雨秋军正在强抢国库!请殿下看在往日里三好家和我们堺町商人的情分,快来救救我们啊!”

“你们还好意思说雨秋红叶背信弃义?你们这些商人自己呢?”三好义兴身旁一个侍卫见状厉声呵斥道,“寡鲜廉耻,当年背叛三好家转投雨秋家的不是你们又是谁?现在还好意思来救援!”

“我们堺町商人罪该万死啊!千刀万剐死不足惜!之前是我们瞎了眼,信了那雨秋红叶,现在才明白三好家才是正主啊!今井老板他们自知罪孽深重,所以才派小的冒死来通知殿下和三好家!若是让雨秋红叶把堺町的国库还有那么多钱粮货物都劫走了,岂不是给三好家徒增麻烦?”那个手下连珠炮般地说着,一边不断地在地上磕头,“雨秋家的人正把堺町的国库和钱粮货物都装车搬走,如果殿下愿意伸出援手,小的这就带着殿下去拦击他们!事成之后会,所有被雨秋家乱军掳走的货物钱粮,全部献给三好家作为赔礼,今井老板和诸位老板决不食言!”

“商人最是唯利是图,言而无信。你觉得你的话,我会信吗?”三好义兴冷哼了一声,那个手下闻言匆忙再次捣蒜般地磕起头来,一个劲地喊着“救救堺町”之类的话。三好义兴虽然嘴上很硬,但是心里却明白这个手下没有骗人。眼下堺町已经遭遇灭顶之灾,如果三好军不出手的话,他们就会被雨秋平洗劫一空。没想到这雨秋平居然枉顾自己十几年来积累下的好名声,为了自己的国库和钱粮,悍然对先前与他合作的堺町下手了。席卷这些钱财货物后,雨秋平就会退入北河内坚守,三好家估计也就拿他毫无办法了。

堺町商人此刻走投无路,只得求助于附近的三好家。三好义兴不论是为了击败雨秋家夺回河内和泉,还是为了获得天文数字般的钱粮货物,此刻趁火打劫都是最好的选择。

“带路吧,等到尘埃落定了,再好好治你们先前的谋逆罪。”三好义兴一扬马鞭,“带我们去袭击雨秋家的搬运车队。”不过,谨慎的三好义兴却留了个心眼,派出大量探马四散开来,地方附近有可能存在的雨秋家伏兵。

·

有那个手下的引导,三好义兴得以在堺町外围的城下町里穿梭自如,不一会就绕到了城东。远远地就可以望见,雨秋家那装载着大量钱粮货物的运输车队,打着火把,如同火龙一样绵延在黑夜里。最远的已经走出去几里,而还有更多的车队刚从堺町走出,拥挤在官道上。

“探马侦查附近情况,探明雨秋军部队,主力随我立刻袭击车队!”三好义兴飞快地做出了判断,同时打着火把的斥候立刻散开了巨大的情报网,以防黑夜中有雨秋军的军队来袭击。

在夜战中,由于大多数那个年代的足轻都有夜盲症,不借助火把根本没法行动。但是打着火把,首先照亮的就是你自己周围——这很容易就成为了敌人的活靶子。所以,当夜战真正不可避免地爆发时,双方通常都不愿意打火把,宁可自己看不见也不能便宜了别人。双方的士兵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无法辨认敌我,胡乱地乱战一场就草草收场。

因此,现在打着火把行军的三好军就是暴露在明处,必须时刻小心。果然,他们的出现立刻被雨秋家正在搬运钱粮货物的辅兵队的发现。他们惊慌之下,有一部分人加速推着车子离开,更多的人则是抛下了手里的货物,熄灭了自己的火把逃向了官道北边。

就当三好义兴的部队冲到了车队两边,准备缴获这些钱粮货物向南撤退的时候,派向东边的探马忽然惊叫着向着本队这里策马奔来。“东边有敌袭!”的警报声立刻一层一层地传递过来,只见在黑夜中,东边的原野上隐隐有一支部队正向着点着火把的三好军这里冲来。

“熄灭火把!别当靶子!”三好义兴和三好军中那些有经验的武士立刻下令全部熄灭火把,不一会,原本还点满火把的三好军立刻也遁入了黑暗中,只剩下零星的火光还没有被熄灭。

“回来得好快,不过现在是夜战,你们拿我也没有办法。”三好义兴虽然面临袭击,却依旧面不改色。他知道,雨秋家全军加在一起的兵力也没他多。黑灯瞎火的,雨秋家引以为豪的枪阵发挥不出水平,反倒是武士刀在乱战里更如鱼得水,他根本不惧怕一场夜战。

然而,就在三好义兴试图在黑夜里艰难地调整阵型准备野战的时候,忽然有惊呼声从队列里传来。由于人们对黑暗、未知的恐惧,无论是在夜里行军还是扎营,都非常容易产生大规模的混乱和惊慌。因此,入夜后,任何队伍里都是严禁惊呼和大喊的,以此避免引发混乱。

“在干什么?怎么可以喧哗?”三好义兴听到喊声后眉头一皱,厉声呵斥道:“这些伊予的兵都这么不懂规矩的嘛?”

“不是啊,殿下!有情况!”一个在三好义兴附近发出尖叫的低级武士匆忙从人群中向着三好义兴声音所在挤了过来,想向三好义兴低声汇报情况。可是在黑夜里却死活找不到三好义兴,只得冒着引起混乱的危险高声道:“殿下!这些车上装着的不是钱粮货物啊!下面装得都是稻草、棉花和硫磺!”

那个低级武士的呼唤立刻引起了一片混乱,所有三好家的足轻都匆忙翻看自己身边的推车。黑夜中,他们仓促间还看不大清切,但是手指传来的触觉和鼻子闻到的嗅觉不会说谎——除了表层的粮食和少量铜钱银两外,底下的全都是硫磺、稻草和棉花!

三好家的军队立刻陷入一片大乱,任由三好义兴和武士们如何弹压都于事无补。他们担心的事情几乎马上就发生了,随着一声尖利的响箭射向天空,原本熄灭火把逃离官道的辅兵纷纷再次点燃了火把,朝着三好军这边助跑了几步,就狠狠地把数百支火把朝着三好军这边扔来,密密麻麻宛如萤火虫一般。大多数的火把都因为距离太远而落在了官道边,但是还是有那么几十支火把飞入了车队里,立刻引起了大火!火势快速扩散,所有的车子接二连三地被点燃!熊熊火光下,三好军狼狈地四处逃开,车子也被推翻,易燃物撒了一地,火势进一步蔓延开来。

不过,这样在空旷地的火攻不会给三好军带来多大的伤亡。真正要紧的,是这些点燃的推车就如同自动火把一样,照亮了三好军的所在,把他们变成了活靶子。

原本从东边赶来的鸣镝备铁炮手,立刻在查理的带领下向着三好义兴所部开始射击。大量易燃物点燃的火光几乎照亮了一大片区域,以至于铁炮手都可以借着光亮完成装填。而处在火光中心的三好军,则被黑夜里的火把晃花了眼。站在亮出的他们,根本看不清黑暗处的东西——连鸣镝备铁炮手的位置都看不见,更别提还击了,只能乖乖地当靶子。不断有人在铁炮的射击下倒下,铁炮的轰鸣声更进一步加剧了队伍的混乱。

“中计了!”三好义兴此刻已经方寸大乱,在黑夜中根本难以收拾混乱的部队。“那个向导呢!快把那个商人抓住!”

然而,当三好义兴周围的卫队试图抓捕那个向导时,却发现他已经趁着混乱在黑夜中遁走了。此刻,“向导”真田昌幸正策马飞奔在前往堺町东北一处高山的路上——那里是雨秋平的指挥部,心中满是对雨秋平的埋怨。

“从野良田合战开始,每次这种变装骗人的事都是我来。”真田昌幸没好气地腹谤道,“殿下也真是的!”

第四百八十二章 打劫

真田昌幸赶到指挥部时,雨秋平正和一众要员,居高临下地瞭望着战局。在黑夜中,除了火把的亮光和熊熊燃烧的推车外,几乎看不清其他的东西,临阵指挥也是无稽之谈。不过,竹中重治早就在开战前就做好了完全计划,现在局面也都在掌控之中,雨秋平并不需要担心。

“和堺町的商人们演一场戏,佯装我们要袭击堺町,从而引出三好家,再埋伏袭击,当真是妙计。”雨秋平不禁为竹中重治的才华而啧啧赞叹道,“三好家也确实上当了。”

“所谓的计谋,就是要让敌人猜中我们的下一步。”竹中重治丝毫没有沾沾自喜,而是依旧面色从容地低声道,“早在我们对峙的时候,三好家肯定就考虑过我们洗劫堺町后逃离的可能性。天野大人的话提醒了我这一点。只有三好家猜中了我们的下一步,这一切计谋才能够展开。”

“是,不过三好家没想到堺町商人愿意配合我们,把佑儿和国库提前转移走,我们雨秋军袭击的只是一个替身和装满稻草与硫磺的仓库罢了。”雨秋平坏笑了一下,一边聊天,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堺町外的战局。

三好义兴的部队已经彻底陷入大乱,在黑夜中根本无法收拾,只能被迫沿着来路撤退了。准确说,不是三好义兴在指挥着部下撤退,而是三好军中一个个底层武士各自为战,指挥着部下向着没有火光和敌军的防线逃去。因为指挥官指挥部下,最主要的依靠就是旗帜和传令兵的沟通。可是眼下乌漆嘛黑,武士们根本看不到旗帜,传令兵也无法再混乱的黑夜里找到他需要传令的对象。失去了这两个途径,指挥官根本无法指挥全军,他的有效指挥范围仅限于他的声音所能及的地方——在黑夜中混乱的部队,和一支失去建制的溃军一样难以指挥。

“点燃篝火吧,示意信实出发了。”雨秋平看到三好义兴的部队正被驱赶裹挟着向南逃去,立刻点燃了篝火。之前冲入堺町的骑兵连立刻打着火把从堺町反向杀出,直奔三好义兴的退路而去。每个骑兵人手一支火把,在黑夜里飞驰,马蹄声和跃动的火光让人仿佛觉得有千军万马一般。已经极度混乱的三好义兴所部慌不择路——其实他们完全可以朝着穴山信实的骑兵连的方向硬冲过去,但是此刻他们却不敢也没人组织。北边着火了,东边有铁炮,南边又是骑兵,走投无路之下,三好军狼狈地逃向了唯一没有伏兵的西边——也就是堺町。

繁荣的堺町虽然谈不上灯火如昼,但是大街小巷里还是有不少灯笼和油灯,不比原野上的一片漆黑。三好家大军逃入堺町后,还没因为光明和安全喘上几口气,铁炮射击声忽然再次响起。福岛安成常磐备早已埋伏在堺町的住房、制高点、要冲,就等着三好军撞进来呢。

“父亲多次教导,不要轻易追击,因为你追过去的地方都是别人熟悉的地形,早就可以做好埋伏。”三好义兴此刻懊悔不已,他之前因为太执着于自己对于“雨秋平可能洗劫堺町而撤退”的判断,因此一看到这个判断有可能成真,就过于激动了。

“少主,您先撤吧!”一直追随在周围的旗本武士此刻已经心急如焚,“我们有上百骑兵跟在少主周围,只要想冲出去,黑夜里没人拦得住!”

“是啊少主,现在部队越走越散,再不撤之后就聚不齐这么多人了!”另一个旗本武士也焦急地催促道,“撤吧撤吧!”

“你们劝我弃军潜逃?”三好义兴闻言脸色一黑,“我逃走了这么多部下这么办!这可是三千战兵啊!”

“少主千金之体,容不得半点闪失!您可是三好家未来的希望啊,绝对不能出差错!”跟在三好义兴身侧的侍卫队长此刻已是双目尽赤,“胜败乃兵家常事,那些纵横多年的老将们,哪个没有战败后弃军潜逃的例子?现在天黑,不易追击,大家化整为零总是能逃回来的!少主可不要陷在这里啊!”

“抛弃部下的人,不配成为三好家的希望。”三好义兴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用手重重地拍了拍自己腰间的武士刀,“不准任何人再劝我弃军潜逃。”

·

接连遭遇火攻和伏击,在黑夜里陷入混乱的三好军的士气已经濒临崩溃,无心恋战。他们甚至没有试图去寻找是哪里的铁炮手在开枪,也没有试着寻找安全的掩体,而是茫然地在大街小巷里奔逃。不断有人被击倒,但更多的人却跌跌撞撞、互相推搡着逃向了堺町西侧,靠近濑户内海的港口。

折腾了一整个晚上,三好军已经筋疲力尽。雨秋家为了今晚的行动,在昨天下午就已经让足轻们在军营里补觉休息。但是三好军却是整整熬了一天,又累又饿,眼看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随着天色逐渐亮起来,位于港口的三好军逐渐发现此刻他们是处于怎样的绝境。面前时宽广的濑户内海,可是港口里的船却早已开走,一艘都没给他们留下。而在他们背后,则是严阵以待的常磐备、鸣镝备和骑兵连。建制混乱、一盘散沙的三好军面临此刻被逼到了海边,连列阵的机会都没有了,即将遭遇灭顶之灾。他们如此散乱的队伍,甚至连组织突围都没有办法。

“少主,现在总该撤了吧!”三好义兴的旗本武士们此刻已经急得直跳脚,“再不撤等到雨秋军发起进攻,一切都完了!”

“不能撤,我要率领还能指挥的部队进攻南线,想办法打开一个缺口,让大家都撤出去。”三好义兴指了指南边鸣镝备的阵地,“叔父的部队肯定就在不远处了!我们只要能撤出去,就可以逃出生天!”

而此时,雨秋军的阵地这边,他们同样在担心安宅冬康的援军。

“安宅冬康殿下肯定在昨夜就收到消息了,差不多这个时候应该要赶到了。等到更晚的时候,高屋城说不定也会有援军过来。”雨秋平已经从山上下来,来到了堺町南边的指挥部继续指挥,“我们设在南边的防御工事和陷阱挡不了他们太久,快点拿下三好义兴吧!”

“殿下,暂时不必担心,我们的探马已经侦查到了三好义兴原来的营寨那里,目光所及范围内没有安宅宗繁的援军。”真田昌幸翻找着手中送来的情报文书,十分肯定地低声道。

“安宅殿下居然会犯这样的事物?”雨秋平咂了咂嘴,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声道,“直到现在都没有派来援军?”

“事不宜迟,开始进攻吧!不要给三好义兴率领大军成片突围的机会。但是我们人数不多,不要妄想全歼,保持阵型才是第一要务。”

·

随着战鼓声响起,常磐备和鸣镝备整齐的阵型开始向着三好军的阵线推进。为了追求速度,铁炮手直接安排在了阵后,手持短刀和前线的长枪兵一起前进,直接进行白刃战。士气早已跌入谷底、阵型散乱没有配合的三好军无力抵抗,被打得节节败退。三好义兴没办法指挥部队调整阵型,情急之下,只得亲自率领还能指挥的旗本队进行抵抗。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的三好义兴最终还是在鸣镝备和常磐备的夹击下败下阵来,被逐渐驱赶到了海边。有一部分三好军已经从雨秋军的军阵缝隙里溜走了,不过,穴山信实的骑兵连立刻靠了过来,对这些溃兵展开追击。在平原上奔逃的足轻对于追击的骑兵来说不过是移动的稻草人,被成片地砍倒在地。剩下的足轻不敢再抵抗,纷纷跪地请降。

眼看三好军就要被逼到海里,三好义兴却依旧束手无策。他的这些部下,不少都是来自伊予国的豪族和武士。他们被三好家征服不过一年,还没有多少忠诚和感情,眼看局面已经不可为,他们开始大批大批地投降。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时刻,欢呼声却突然在三好家的阵中响起。雨秋平诧异地抬眼望去,忽然发现透过海上浓浓的晨雾,隐约可见朦胧的黑影——那是战舰!而此刻能够航向在堺町港外的战舰,除了安宅冬康的淡路水军还能有谁?

三好家在看到了安宅冬康的援军后,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安宅冬康指挥着淡路水军,把数百艘船只缓缓靠到堺港岸边,计划把整个港口的海面都覆盖。船队用船上的铁炮、弓箭、焙烙弹攻击追击的雨秋军。来自海上的船只居高临下地远程火力,让雨秋军引以为傲的铁炮队也无法抵抗,追击被迫停止。

看到救兵来临,之前不少投降雨秋军的伊予众也趁着常磐备没有监管他们,一溜烟成群结队地逃走,向着岸边奔去。安宅冬康来者不拒,把他们和三好义兴的部队一起接上船。雨秋平虽然不愿意就这样放他们离开,可是在安宅冬康强大的淡路水军的压力下,却只能望洋兴叹,目送三好军离开。

第四百八十三章 海权

“多谢叔父了!若不是叔父及时前来,后果不堪设想!小侄犯下大错,险些导致伊予众全军覆没,葬送三好家的局面!小侄愿意接受一切惩罚!”被接上船来,见到安宅冬康后,羞愧难当的三好义兴一下子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请罪。

“贤侄不必如此,胜败乃兵家常事啊。”安宅冬康笑了两声,慈爱地扶起了三好义兴。随着船队再次起锚,他们已经缓缓驶离了堺港,岸上的雨秋军只能望风兴叹。“前不久你二叔不还兵败被俘了吗?三叔我也是吃过败仗的啊。只要事后反省,有所提高就是好的。”

“叔父说的是,小侄需要提高的实在是太多了。叔父能一眼看穿的计谋,小侄却结结实实地被蒙在鼓里。若是昨日在前线的是叔父,恐怕就不会如此了吧。”三好义兴内疚不已地摇着头道,“果然让我执掌一国,还是太早了些。”

“贤侄不必妄自菲薄,实不相瞒,就算是我在你的位置,也看不穿雨秋红叶的计谋。”安宅冬康苦笑了两声,在三好义兴的肩膀上拍了拍道,“若是我能看出雨秋红叶的计谋,岂会不采取反制措施?我只是采取了万全之策,亲自率领淡路水军来堺港接应,剩下的部队立刻退回岸和田城防守罢了。”

“轻敌、反间、伏击、火攻层层相扣,雨秋家家中必有能人在啊。”

·

而此时此刻,堺町北边的城下町里,下议院的商人们也密切注视着战局的发展。在确定雨秋家胜局已定后,其中不少人都兴奋地欢呼起来。几天前,正是雨秋平亲身来到堺町,向下议院的商人们提出这套计谋,来诱骗三好家进攻。他们的下议院当时商议了一整天,最后经过表决,同意了雨秋平的方案——因为除了这个计谋,他们想不出别的能够击败三好军的方法了。拼死一搏,总比坐看雨秋家战败要好。

他们按照雨秋家的计谋行事,先期把国库、珍贵的货物钱粮都转移到了北边靠海的城下町里,和船队停泊在一起,以便随时撤退。而国库里,只留下了稻草棉花和硫磺。而人质雨秋佑,也偷偷地被掉了包,留了个替身在那里。这样做,就可以避免雨秋平假戏真做——真的把堺町洗劫一空的风险。虽然如此,他们心里还是忐忑不已。现在眼看计划成功,雨秋平没有对堺町有半点非分之想,如释重负地他们自然弹冠相庆。

然而,还有另外一些人,此刻却是面色凝重,没有半点喜色。其中就包括了今井宗久、津田宗及还有末吉孙四郎等大豪商。

“看到了吗,这就是雨秋军的实力。”今井宗久望着击溃了三好义兴的雨秋军,脑中浮现地却全是夜里的画面。整齐如豆腐块一般的军阵,即使是在跑步中队形也几乎毫无脱节,整齐划一。高的可怕的执行力,即使是要分头进入堺町的各个街区和国库,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混乱,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执行任务。几乎就在那短短一个时辰里,整个堺町就已经被全部占领了。

“如果治部殿下没有通知我们,而是直接就动手了,就像昨晚那样。”今井宗久干笑了两声,那一贯带着商人般职业微笑的脸颊也显得有些僵硬,“你觉得我们逃得掉吗?”

没有人回答今井宗久的话,也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回答。

“以后的防务一定要加倍小心,无论是国库还是雨秋公子软禁的地方。”今井宗久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低声道,“那乌鸦判官好生厉害,他的那个鸦居然已经渗透到了如此深的地方。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立刻劫走雨秋公子,甚至取下我们的性命。”

“那些都是身经百战的忍者,还有很多便衣潜伏到了我们的商队或者店铺里。”津田宗及也有些后怕地低声补充道,“我这几日里正尝试排查,可是害怕弄得人人自危,只好作罢。”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问题是现在海贸该怎么办?”末吉孙四郎有些焦急地打岔道,“本来在三好家和本愿寺交恶、我们石山町商人加入国会以后,石山町的贸易船只就已经受到刁难了。经常被三好家在濑户内海上的船只莫名其妙地劫停要求审查,最后只得交点好处费才能混过去。现在你们堺町又何雨秋家一起骗了三好家,万一三好家恼羞成怒之下破弃了和雨秋家之前的协议,封锁港口禁止我们贸易,甚至让淡路水军冲进港口洗劫,我们该怎么办?”

“没有办法,只能让治部殿下早些建立一支能抗衡安宅殿下的水军了吧。”津田宗及摊开了手,摇了摇头道,“在这之前,尽量多忍让一下吧。封锁港口虽然也是伤筋动骨,但是还能接受,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淡路水军直接冲入堺港大肆掠夺,焚烧夺取我们的商船货物,那可就万事皆休了。”

·

而下议院商人们正在担心的事情,雨秋平同样忧心忡忡。

三好义兴所部被雨秋平击溃,还出现了大范围的投降情况,部队的士气已经无法拯救。三好义兴无力再战,在三好长庆的要求下率军返回伊予,进行清算和整顿。

由于三好义兴所部退出河内和泉,三好军对织田军的兵力优势也随之消逝。再加上时间已经接近春耕,没有兵力优势的三好军很难在春耕前取得什么大的进展。而三好长庆、佐久间信盛、本愿寺之间的战局依旧焦灼,没有出现任何突破口。在这样的局面下,三好长庆下令撤军,十河一存率领所部返回四国,而安宅冬康则继续驻守岸和田城。危机解除后,池田恒兴、泷川一益也率军返回,雨秋家的局面暂时稳定了下来。

虽然路上的局面暂时稳住了,但是海上的局面却令人忧心忡忡。来去自如的淡路水军给雨秋平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本来他都可以全歼三好义兴——那可是整整3000战兵啊。而且这是成建制地歼灭,根本没有办法重建军队。瞬间少了这么多伊予国的豪族,三好家在伊予的统治也会出现大问题,可能爆发大量的一向一揆,甚至可以直接导致三好家在四国、近畿、山阳的战线因为部队缺失而崩坏。而雨秋平如果手中俘虏了三好家的少主,更是可以在谈判桌上为所欲为。

结果这样的大好局面,却被安宅冬康的水军给生生搅了局,伊予众全被救走了。一夜混战,其实也没杀掉多少人,估计就那么500不到。打散的伊予众只要安心整顿,几个月后就能恢复战力。而雨秋家自己,却因为堺町的破坏而要付出不小的维修费用,赚不到多少。

贴着濑户内海作战,如果没有办法击败安宅冬康的水军,那只要三好家的部队在失败时撤向岸边等待淡路水军靠岸支援,就可以安然无恙地撤退,没有水军的雨秋平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三好家等于立于了不败之地。而更令雨秋平担忧的,则是这一次堺町与雨秋平合作欺骗三好家,和三好家撕破了脸。万一淡路水军不再遵守以前的协议,悍然进攻堺港,那没有水军的雨秋平又该如何防守?

自己想也不是办法,雨秋平这才忽然想起了自己家中还有一个海军专家——那就是从欧洲回来的伊丹康清。这几年来,由于雨秋平没有水军,他也没有用武之地,一直跟着濑名氏义和直江忠平做一些内政工作。虽然没有抱怨,但看得出来也是郁郁不得志了。

雨秋平于是立刻找来了伊丹康清,向他询问如果有足够的资金,能否帮他训练一支水军来抗衡淡路水军。

“恕我直言,红叶,这与做梦无异。”伊丹康清犹豫了一下后,还是直言不讳地低声道。

“什么?为啥啊?”雨秋平本来都已经拟好了向国会的预算申请,却被伊丹康清一句话给直接呛了回来。

“难处太多了,红叶。”伊丹康清摇了摇头,顿了顿后娓娓道来:“首先,一支水军需要大量的人员。虽然我从欧洲带回来的那几十个兄弟都是在海上行走了数年的,可以胜任船长的角色。可是水手却不可能凭空变出来啊!殿下想要能够抗衡拥有八百多艘船只的淡路水军,至少需要数千名水手吧,这些都是要循序渐进慢慢练出来的啊,岂是朝暮之功?”

“退一步说,先不考虑人员,建造船只是需要过程的。一般的木头都要风干了三年才能下水造船,否则下水后会逐渐变形。殿下要先等上三年,然后再在沿海建立造船厂开始造船。可是我们没有能力控制海疆,淡路离和泉又是朝发夕至,淡路水军完全可以直接袭击我们的造船厂,让我们一艘船都造不出来啊。”

“那这可怎么办?只要濑户内海的制海权被淡路水军控制着,我们就没有安全的造船厂,就永远也没有办法造出船来了吗?那更别提训练水军了啊!”雨秋平闻言也意识到情况的窘迫,急忙开口追问道。

“办法也不是没有,欧罗巴的南蛮人就有办法来守卫自己的造船厂,不过花费着实不小。”伊丹康清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后,向雨秋平抛出了一个简易:“可以自己制造火炮,在日本叫做大筒。然后在沿海建立炮台,把大筒安置在炮台里。大筒的射程要比焙烙弹、铁炮、弓箭都远,而且威力巨大。如果大筒射出的炮弹能够命中船只,小早船估计直接就翻了,关船和安宅船也吃不了几下。而且水军在颠簸的船只上射击,准头很差,和设置在路上的炮台完全没法比。只要能够设置炮台,就可以掩护造船厂,也可以防卫堺港,不让淡路水军入侵。”

“好主意!”雨秋平闻言十分兴奋地一拍手道,“自从你回来开始,我就已经让花丸开始研究你带回来的那些铸炮图纸了!这么久我都已经忘了,说不定他都研制出来了呢!”

第四百八十四章 大筒

然而,蓝翔花掘的答案却让雨秋平十分失望——由于伊丹康清他们带来的图纸和技术十分零碎,而蓝翔花掘他们又没有见过真正的火炮,因此仿制的过程遭遇了瓶颈。而他们这几年来一直忙着生产铁炮、长枪、短刀和具足,好不容易才完成了常磐备、鸣镝备全部的换装,还没有多少精力投入到火炮上去。

指望军工司在短时间内研制出火炮似乎有些困难,可是安宅冬康的淡路水军的威胁却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时刻悬在堺港的上空。雨秋平试图搜罗一些大筒,却发现大多都是滥竽充数的次品,少数的几个能正常发射的大筒,威力也都小的可怜——按照伊丹康清的测算,他们连一磅炮都比不上。无奈之下,只得向国会提出向南蛮商人购买火炮的提案。

当雨秋平将申请购买大筒的预算案提交给国会进行审核时,却出乎意料地遭到了反对。此刻在国会的大厅里,雨秋平正站在演讲台上,和台下的商人和豪族代表展开辩论。

“当务之急,不是赶紧建立一支足以抗衡淡路水军的海军吗?”上议院的领袖,也是德高望重的豪族首领原赖房看到大家都有些诧异却无人敢开口时,仗着自己和雨秋平多年的交情,第一个站出来说道:“在下知道自己没见过世面,殿下描述的那个大筒我也没见过,但是听几位老板描述,不过是大一点的铁炮罢了。不管怎么说,打仗都是要靠兵啊,光搞一堆大型铁炮有什么用?”

“原殿下啊,这道理我也明白,只是现在建立一支海军并不现实。”为了能够说服两院批准他的大筒预算,雨秋平特意把伊丹康清也给带来了,“接下来请水军专家伊丹大人来为大家解释一下。伊丹大人以前是今川家的水军统领,还去欧罗巴游学了多年,对欧罗巴的海军技术了如指掌。”

“殿下过奖了,在下怎当得起这般赞誉。”伊丹康清黝黑的脸颊一红,十分尴尬地朝着雨秋平点了点头后,随后就走上了演讲台。他把当时劝说雨秋平不要急着建立海军的说辞如法炮制,又跟国会的议员们解释了一下,很快就得到了谅解。

“那不知道可不可以请出本家的志摩水军前来助战呢?”野野村幸成则抛出了另一个建议。他所说的志摩水军,目前由九鬼嘉隆指挥。志摩国位于伊势国东南沿海的小角落,石高还不到两万石,大小甚至还不如一个郡。然而,由于志摩国是伊势湾的一个要冲,自古以来就盛产各种水军,也就是海贼。而九鬼嘉隆的志摩水军,在伊势国被织田信长拿下前就开始效忠于织田家。织田信长对这个能干的下属很是看好,还把附近所有隶属于织田家的水军都拨给他指挥,大概加起来能有两百多艘大小船只。

而安宅冬康手下淡路水军的兵力,在击败了毛利家的三岛水军,制霸濑户内海后,总船只数量可能达到800搜,其中巨型安宅船的数量更是数不胜数——而志摩水军只有三艘巨型安宅船。让志摩水军来和淡路水军对战,无益于以卵击石——雨秋平前世历史上的第一次木津口之战,就以九鬼嘉隆的惨败告终——不过当时他的对手是毛利水军。

后来,织田信长和九鬼嘉隆解决的办法是打造铁甲舰。铁甲舰在船只的外面包上了铁皮,同时去掉了多余的桅杆和风帆,从而达到防火、防箭矢、防铁炮、防焙烙弹的效果,以此来加强防御力。他改用人力驱动的大轮子作为动力,并用铁炮和大筒作为攻击方式,顺利击败了毛利水军。

雨秋平也曾经向伊丹康清提出过这个设想,然而这个想法却被伊丹康清嗤之以鼻。他向雨秋平直截了当地指出:这样的设计就是把船只变成了一个漂浮在海上的棺材。的确,由于日本的大量船只都是用于河流或者濑户内海等近海范围的海战,并没有太多的考虑机动性、抗衡海风的稳定性。日本的小早船、关船和安宅船的构造,都是类似于在一个甲板上修筑一个小岩砦,把海战当成陆战来打,的确像是棺材的样子。而铁甲舰则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连桅杆和风帆都去掉了,几乎就是把一座小城搬到了海上来打架。

“可是这活棺材确实有用,不是吗?”雨秋平当时曾这样反驳伊丹康清。

“他的机动性实在太差了,航速如此之慢,就和一个闷头挨打的乌龟差不多。”伊丹康清义正言辞地拒绝道,“只能用来防御,没有任何进攻的能力。想把它从堺町开出去,估计只能靠纤夫沿着岸来拉了。要造,就要造西方的那种桅式战舰。”

·

在得知志摩水军完全无力抗衡淡路水军后,上议院的豪族领袖们就歇菜了。而下议院的那些商人,却十分为难地交头接耳,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莫非是大筒的价格太过昂贵了吗?”雨秋平看到商人们如此为难,不仅诧异地问道。

“不是价格的问题,而是那些南蛮人不一定愿意卖。”一向和军火打交道比较多的津田宗及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实不相瞒,之前为了防止堺町受到威胁,我们也曾试图向南蛮商人购买大筒,可是他们说什么都不愿意卖。即使他们的船上,两侧的船舷密密麻麻排了十几门几十门大筒,他们也不愿意卖。哪怕我们开出几千两、上万两银子的价格,他们依旧拒绝。”

“这样嘛…”雨秋平皱紧了眉头,对于南蛮商人的态度感到非常担忧。也对,在他对日本战国历史的了解上,似乎只有大友宗麟从南蛮商人那里搞到了几门国崩(大筒),靠着它们挡住了岛津军的猛攻。而那些南蛮商人之所以愿意卖给大友宗麟火炮,估计是因为大友宗麟本人已经皈依了基督教,还在领地内大肆推广基督教。不仅按时礼拜,修建教堂,鼓励传教士,还大肆拆毁佛教寺庙。这样的举动也成功让他在佛教盛行的日本天怒人怨,而这是雨秋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的——因为本愿寺就在他的屁股后面。如果他为了大筒而皈依了异教,本愿寺二话不说就会破弃停战协议而打过来。

“要不这样吧,我让濑名大人去谈谈试试看。”雨秋平犹豫了半晌后,还是下定决心尝试了一下,“劳烦各位老板帮濑名大人引荐一下。”

·

“什么?红叶你让我用5000两黄金去买大筒?”濑名氏义刚刚听到雨秋平的请求不过几秒钟,立刻就炸毛般地跳了起来,双手一下子掐住了雨秋平的脖子,对着他狂吼道,唾沫星子都喷了雨秋平一脸,“你疯了吗?你知道5000两黄金是什么概念吗?那是20000贯啊!20000贯,整整20000贯,你就拿去买一个大筒?买一坨铁?那坨铁按斤卖能10贯吗?”

雨秋平早就料到濑名氏义会陷入癫狂,但还是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红叶,你怎么不说话啊?啊?你怎么不说话啊?”濑名氏义看到雨秋平不说话了,更加气愤地开始摇晃雨秋平的脖子,同时继续狂吼道:“你有本事买炮你怎么没本事说话啊?啊?你说话啊!”

“不是,不是,吉兵卫,你听我解释!”雨秋平被濑名氏义掐得要喘不过气来,匆忙用双手掰开濑名氏义的手掌,面色通红地连连喘气。

“你凭什么乱花钱?你凭什么!”然而,濑名氏义却没有冷静下来,即使力气没有雨秋平大的他已经被雨秋平控制住,却依旧在大吼大叫,把门外的龙子都吓得悄悄打开了门暗中观察,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这不是你的钱!”雨秋平凝视着濑名氏义的双眸,忽然也发出了一声大吼。把濑名氏义给镇住了,趁濑名氏义没有反应过来,雨秋平再次飞快地重复了三遍:

“这不是你的钱!”

“这不是你的钱!”

“这不是你的钱!”

“这不是我的钱?那这是谁的钱?”濑名氏义一下子没缓过神来,痴痴地反问道。

“是那些商人的钱,是他们纳的税!这些钱都是他们缴纳的税,不是三菱商队的税!”雨秋平洗脑一般向着濑名氏义催眠道,“你现在是在花别人的钱!花别人的钱!花别人的钱!”

“花…别人的钱?”濑名氏义有些木讷地喃喃自语道,似乎被雨秋平催眠成功了。雨秋平见状赶紧向濑名氏义提出了进一步的谈判要求:“到时候我会让一个老板引荐你去和一个南蛮商人谈判!你要谨记这两点!一,付账的时候一定要用黄金!不要用白银!以后所有和南蛮人的交易,都用黄金,不要用白银!”

“这又是为何?”濑名氏义回过神来,发现是金融上的问题后,立刻有些兴奋地问道。

“因为在日本,咱们的金银兑换比例大约是1:4,可是在欧罗巴,金银兑换的比例却是1:10以上!”雨秋平回忆着前世历史上学到的知识,一边低声道,“所以只要我们付出的是黄金,我们自己没有多花钱,可是对于那些南蛮人来说却相当于获得了三倍以上的利润!”

“还有!不要怕花钱!重金砸,把那个南蛮商人都给我砸晕!”雨秋平做了一个狠狠摔东西的姿势,生怕濑名氏义理解地不够深刻,“我不需要你买很多大筒回来,我没那么多钱,南蛮人也不会卖那么多,所以你不用砍价!就是要重金买了两三门回来!我不是拿来防守的,我是买回来给花丸他们做实验的!让他们好好研究这些大筒,想办法自己也能铸炮!我们自己能造出铁炮,那大筒也一定可以!”

·

濑名氏义就是濑名氏义,那些堺町商人们没有谈下来的生意,在他的口才和不惜重金的攻势下终于成功了。他花了10000两黄金,去给雨秋平买回来了3门大筒(经伊丹康清鉴定,这三门都是三磅炮)——看来濑名氏义还是成功砍价了,果然让濑名氏义不砍价就像让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不可能。

有了这3门大筒后,雨秋平立刻把他们送到了蓝翔花掘的军工司里,要他们加班加点地研究,想办法搞出模具和系统的铸炮方法,争取早日自己铸炮。

濑名氏义看着自己花了天价买回来的大筒,就这样被送进了军工司,不禁觉得心在滴血。他不止一次地缠住雨秋平,不止一次可怜吧唧地求证道:“花的是别人的钱,对吧?”

第四百八十五章 大局

元龟二年(1571)春耕结束后,织田家大军卷土重来。这一次,他们的目标直指北近江的浅井家。南近江的织田家留守部队和织田信长的主军左右夹击,很快就包围了北近江的战略要地横山城和佐和山城。织田信长更是进一步北上,屯兵虎御前山,威胁到了小谷城的安全。浅井长政在估算了敌我实力对比后,没有冒然出兵,而是等待朝仓家的援军到来。足利义辉试图呼应浅井家和朝仓家的行动,可是碍于雨秋平、木下秀吉和明智光秀的军势压力,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他的小动作却没有停下,而是暗中挑唆比叡山延历寺的僧兵闹事,袭击织田军在京都地区的辎重队。

然而,朝仓家这次的增援却慢了许多,等到朝仓景恒的援军抵达时,横山城已经沦陷,佐和山城的矶野员昌也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北近江有两大战略要地,一个是小谷城,另一个就是佐和山城,而矶野员昌也是浅井家中仅次于海赤雨三将的重臣,更是数一数二的猛将,浅井长政于情于理都不能抛弃他。于是,在浅井家和朝仓家汇合后,两军就一起南下,试图给佐和山城解围。

不过,织田军早就在镰刃设下阵地严阵以待。虽然兵力上有着优势,可是上一次被雄鹰备连破十一阵的窘境却依旧是织田家重臣心中的阴影,所以他们非常稳妥地采取了守势。

本来人数就不占优,可是浅井-朝仓联军为了救援佐和山城却不得不主动发起进攻。本来浅井长政以为,靠着雄鹰备的战力,就算是死战一场也足以突破织田军的阵地。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财大气粗的织田信长居然筹集购买了两千把铁炮等待着雄鹰备。

在雄鹰备排出密集阵型冲击织田军的阵地后,两千把铁炮齐齐开火,给阵型严整密集的雄鹰备带来了巨大的损失。本来铁炮的准心、命中率谈不上有多高,但是雄鹰备的齐整队形却恰好让铁炮得以加倍发挥威力。只要弹丸的大方向射对了,打中人的概率就会大大提高。雄鹰备整齐的队列如同割麦子一般被铁炮击倒在地,一排一排的足轻中弹阵亡。

即使雄鹰备忍受着巨大的伤亡冲进了织田信长的阵地,却因为人数不足而最终被织田军击退。1000人的雄鹰备在此战中折损过半,元气大伤,浅井-朝仓联军也被迫退却。

然而,第二天清晨,原本任由浅井-朝仓联军如何挑战也不肯出击的织田军忽然发动突袭,在柴田胜家、泷川一益的奋战下,朝仓军因为建制混乱和溃散,抛下浅井军撤离。浅井长政独木难支,不得不退回小谷城坚守。随着援军的退却,被围困多时的佐和山城也失去了坚持下去的动力,矶野员昌在半个月后向织田信长投降。

织田信长于是从京都调来了羽柴秀吉,把佐和山城、横山城、虎御前山等监视浅井家的战略要地转封给了他,由他来负责盯防浅井家。

织田军在镰刃合战里的大胜,让织田家上下为之一振,曾经不可一世的浅井家雄鹰备首次吃到了苦头。然而,雨秋家的家臣们听到这个事情却乐不起来。织田信长创造性地想出了击破了雄鹰备那样队列突击的方法:大量铁炮的齐射。而这,势必也会被其他敌对的大名效仿,拿来针对和雄鹰备如出一辙的雨秋军的队列突击。

·

在解决了浅井家、朝仓家这一后顾之忧后,织田信长没有解散部队,而是在元龟二年(1571)六月转而南下,发动了征讨长岛一向一揆的战争。气势汹汹的织田军这次可谓是势在必得,四万大军分兵三路杀向长岛。织田信长自己从津岛出发,以丹羽长秀为总大将的别动队从中筋口进攻,而以柴田胜家为总大将的另一个别动队则从太田口进攻。

然而,本愿寺也不是省油的灯。在织田信长击败浅井-朝仓联军而没有解散部队后,本愿寺显如就已经嗅到了危险,派出了本愿寺最强悍的雇佣军杂贺众、根来众前往长岛助战。杂贺众、根来众都以擅长使用铁炮而闻名近畿,更是游击战的高手。他们在长岛复杂的水网地形内和织田信长展开了游击战,将织田信长骚扰地不胜其烦。刚刚得胜归来的织田铁炮队在复杂地形下完全不是杂贺众、根来众的对手,被打得落花流水。

而本愿寺显如振臂一呼,尾张、伊势境内也再次爆发了声势浩大的一向一揆,大规模地袭击织田军的粮道。而南近江也再次爆发了一向一揆,配合六角家的残余势力和比叡山的僧兵,一起扰乱近畿的局势。织田家后院起火,眼看就要拖不下去了。

被这种牛皮糖式战法惹火了的柴田胜家知道织田家拖不下去了,于是就仗着自己刚刚在镰刃大破朝仓家的锐气,不再和杂贺众、根来众纠缠,而是率军长驱直入长岛城下,打算逼迫杂贺众与根来众和他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合战。然而,他本人却在上山瞭望的途中被杂贺众埋伏的狙击手击中小腹,深受重伤,险些丧命。太田口一方的军队瞬间军心大乱,匆忙从长岛城下撤离。长岛城内的僧兵立刻展开追击,配合杂贺众、根来众围攻织田军。关键时刻,美浓三人众之一的氏家卜全站了出来,孤身率军反向突击,挡住了长岛一方的追击,自己却在乱战中阵亡。

别动队大败,织田信长也没有了再战的实力,只得率军悻悻而归。痛定思痛之下,他决定先彻底解决领地内的内乱,再向外进攻。他先是要求在伊势的北畠信雄、神户信孝兄弟俩立刻镇压伊势国的一向一揆。而他自己也在镇压了尾张国境内的一向一揆后,在八月份率领尾张、美浓的军队再次西进,目标直指南近江。

南近江的一向一揆在之前的日子里发展壮大,而六角义贤、六角义治父子俩甚至夺回了石部城,开始在南近江召集旧部。这是由于柴田胜家、森可成这两位被织田信长分封在南近江的重臣,之前都跟随织田信长征讨长岛,因而领地空虚所致。

由于佐和山城、横山城的占领,联通尾浓和南近江的官道已经被打通,织田军在自己本据地和近畿之间的机动也变得便捷而快速。南近江的一向一揆势力还没有反应过来,织田家的大军已经抵达了南近江一向一揆的大本营——志村城下。之前在长岛城下因为败阵而深感羞辱的柴田胜家带伤出战,打着绷带身先士卒,扛着冲城锤冲击城门。在他的鼓舞下,织田军气势大振,仅用一天就攻陷了志村城,斩获无数。

志村城沦陷,南近江的一向一揆溃不成军。原本还在各地骚扰抵抗的一向一揆纷纷隐匿,逃回乡间以免大名追究。一般来说,一向一揆的主要组成部分都是当地的百姓,领导者则是本愿寺的僧人和僧兵。大名在镇压了一向一揆后,最多也就是惩罚领导的本愿寺势力,而不会追究这些百姓——毕竟还要靠他们种地纳税。然而,织田信长这次却表现得异乎寻常地强硬,居然派出部队去找寻逃回乡间的百姓。不过,织田信长虽然强硬,但是他手下的武士们却不敢造次,只是随便抓了那么几十上百个人回来交差。

然而,看到手下们如此应付自己的织田信长却是暴跳如雷,将所有抓捕不力的家臣都给骂了个狗血淋头。气愤不已的织田信长把火气全部撒在了石部城上,六角家甚至连半天都没有撑住,就再次狼狈地逃向了甲贺山区里。

而织田信长似乎在平定了南近江的叛乱后还是不解气,居然率军直奔比叡山而去。见状惊恐不已的比叡山延历寺匆忙把之前派去骚扰织田家部队的僧兵全部收回,派出使者向织田信长道歉,希望平息矛盾。然而,织田信长这两年被一向一揆闹得焦头烂额,早就对和尚极为不爽——比叡山延历寺居然之前还派人来骚扰织田家,更是火上浇油。于是,织田信长断然拒绝了延历寺的求和请求,率军围住了比叡山,还让位于摄津、河内前线的佐久间信盛、雨秋平率军参战,参与对延历寺的围剿。

比叡山延历寺一直是佛门禁地,是天下无数信徒眼中的圣地,在日本的地位就和麦加至于穆斯林那样重要。眼看这样的寺庙要遭遇兵灾,足利义辉立刻坐不住了,应延历寺的要求赶来调停,却被气头上的织田信长一股脑地拒绝。而天皇见到大事不妙,居然连续派出三波公卿赶来劝说织田信长,然而织田信长这次却连天皇的面子也没有给。他在九月十一日傍晚的评定会议上,直接下达了攻取比叡山的命令,立刻让营帐内炸了锅。

第四百八十六章 业火

“主公,比叡山延历寺乃是佛门圣地,岂可在此擅动刀兵?更别提是提兵进攻?”在织田信长下达命令后,明智光秀第一个惊叫出声。一向重视礼节的他,此刻却坐在座位上直接开口反驳道,“主公要犯天下之大不韪吗?”

“什么佛门圣地,不都是一砖一瓦建出来的吗?有什么圣地?余的茅厕不也是一砖一瓦建出来的,怎么就不是圣地了呢?余要打,就是要打。敢挡在余面前的人,一个都别想有好下场。”然而,织田信长却非常坚决地下令道,似乎根本不在乎。

“主公!”明智光秀被织田信长的态度已经惊得说不出来了,结巴了好几下都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话。

不过这一次,不管是老成持重的丹羽长秀,还是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这些一向杀伐果断的宿老,甚至是池田恒兴、前田利家这些平日里没大没小,经常管僧人叫“秃驴”的武士,都站出来反对织田信长。他们知道比叡山延历寺对于日本的僧侣,对于全天下的佛教信徒来说意味着什么,也知道织田信长要进攻比叡山延历寺的举动意味着什么——这不仅是和本愿寺为敌,而是和全天下的佛教信徒为敌,而且是撕破脸皮的那种死敌。

他们都领教过一向一揆的厉害,自然明白兹事体大,不可以任由织田信长胡来。于是,全营帐内几十个重臣,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织田信长,却没有发现织田信长表面上面色平静,实则内心的怒火已经在不断翻腾。终于,织田信长忽然抽刀出鞘,狠狠地一刀砍在了面前的桌案上,把桌案直接砍成了两半。哗啦一声巨响镇住了营帐内的武士们,大家瞬间噤声,有些恐惧地望向了织田信长。

“一天天的一天天的在这里嚷嚷些什么!”织田信长把武士刀随手往地上一甩,旋转着弹出去了好远,还险些刮到佐久间信盛的脚。他一只脚踏在桌案上,用手撑着膝盖,破口大骂道:“饭吃那么多,俸禄那么多,领地那么大,一点屁事都干不好!打长岛时被那帮秃驴打得落花流水,到了南近江让你们抓那些闹事的秃驴,就随便抓几十个来应付余!什么事情都干不来,你们以为余是好对付的吗?”

“护着造反的秃驴,护着石山的秃驴,现在还要护着比叡山的秃驴?你们都是秃驴吗?你们全家老小都是秃驴吗?你们是秃驴派来的细作吗?啊!怎么不说话啊!”织田信长越骂越生气,索性一脚把桌案也给踢飞了出去,然后走向了他的重臣们,脸对着脸一个个骂了过去,把口水喷了大家一脸。“秃驴秃驴,一个个都是秃驴!不晓得你们有什么好害怕秃驴的?他们长着两个脑袋还是有四只手啊?他们的佛经能变出铁炮来吗?变出刀枪来吗!那你们在劝谏个什么劲!啊?”

“主公!佛祖再上,您如此言语,是要遭天谴的啊!”明智光秀看到织田信长如此胡言乱语,已经气得双颊绯红,高声抗议道,“如果不诚心忏悔的话,死后是要堕入十八层地狱里去的啊!”

“佛祖算什么?地狱又算什么?”织田信长听到明智光秀的抗议后,怒极反笑,用轻蔑的口吻大声道:“佛祖法力无边,挨上两千铁炮的一轮齐射难道还能安然无恙吗?地狱小鬼再多,只要余有精兵强将,不是照样可以荡平一切吗?只要余够强,佛祖都要对俯首称臣!”

“你!你竟敢!”明智光秀被织田信长惊世骇俗的话彻底给震住了,连敬语都用不上了,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臂,指着织田信长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整体捧着本无用的佛经,一天天在那里念叨,自己却不以身作则,大鱼大肉,歌舞升平,娶妻生子。除此之外就是鼓动无知贱民闹事,凭空给余带来麻烦。讲究的都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信奉的也都是那套老掉牙的东西。”织田信长冷哼了一声,眼中划过一抹锐利,“这样一群腐朽的人,根本不配存在于这世上。反是挡在余天下布武道路前的人,全部肃清,一个不留!”

“传余军令,封锁比叡山,火烧延历寺。山上逃下的僧侣男女,无论老幼,一律处死!”

“我不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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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田信长话音刚落,明智光秀就毫不客气地高声道。由于情绪过于激动,音调也变得尖利,隐约间能听出一丝是女人的感觉。站在明智光秀身侧的雨秋平心下一紧,生怕别人听出破绽。不过看起来,似乎大家都没有注意明智光秀失态下的音调变化,而是都为明智光秀捏了一把汗——在织田信长如此震怒的情况下直接顶撞织田信长,可是丹羽长秀和林秀贞都不敢做的事情啊。

“哦?”织田信长听到明智光秀的抗议后,脸上露出了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缓缓地转过身来,挑了挑眉毛,望着明智光秀气鼓鼓的脸和脸上浓重的妆容。就当每个人都好奇织田信长接下来会说什么的时候,刚才还微笑着的织田信长,忽然猛地从腰间抽出刀鞘,狠狠地一把就往明智光秀的脸上甩去。明智光秀措手不及,被直接狠狠地集中了头部,一下子被打倒在了地上。片刻后,脸颊和嘴角就开始泛出血迹。

“还有谁不奉命?”织田信长几乎用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用刀鞘指着明智光秀的身体,对着其余的家臣们厉声大吼道。众人一下子全部都被震住,面面相觑地怔在那里,背上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打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众人都愣住的时候,雨秋平却忽然越列而出,蹲了下来,把倒在地上的明智光秀扶起来了一点,靠在自己怀里。

“不准扶他!”织田信长看到雨秋平居然当着自己的面来扶自己刚刚打得人,再次愤怒地大吼道。然而,雨秋平仿佛没听到一般,却自顾自地掏出了手帕,开始帮明智光秀清理伤口。

“哦?”织田信长看到了雨秋平的表现,脸上再次露出了微笑,右手缓缓地抬起了手中的刀鞘,对着雨秋平笑着问道:“莫非你也要抗命?”

雨秋平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织田信长的双眼。

“山上的有几千人,除了与织田家为敌的宵小外,还有无数无辜的僧侣百姓。”

他对着织田信长说了这句话。

濑名殿下以死换我一命,是想让我做个匡正乱世的好人,而不是同流合污的懦夫的。

他对着自己的心里说了这句话。

下一秒,不出所料,刀鞘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织田信长的怒吼:“你们两个都给余滚出去!”

·

当天晚上,雨秋平和明智光秀并肩站在山下的一个亭子里,五味杂陈地看着燃起熊熊烈火的比叡山,和陷入一片火海的延历寺。山上哀嚎声、求救声不断,浓烟滚滚,即使在夜里也是那么清楚。

比叡山的根本中堂,三王廿一社,灵塔、僧舍、灵社、经文卷宗,不知道有多少珍贵的文物要葬送在大火里,也不知道要有多少无辜者要死在今晚的人间炼狱中。

而正在执行杀戮命令的,是除了雨秋平、,明智光秀所部的所有织田军。他们到最后,还是屈从于织田信长的命令,对无辜者大下杀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

距离太远,雨秋平看不清山上的情景。他只知道,在每一次忽明忽暗的火光后,都会有无数冤魂丧命刀下,会有无数的孩子失去父母,无数的妻子失去丈夫,无数苦心钻研佛法的僧人在提着带血武士刀的武士面前惊慌失措。

他不再是多年前那个见不得屠戮无辜的青年了,十几年的乱世经历已经让他能够忍受痛楚,却依旧不能让他的心麻木,像那些正在山上执行命令的武士那样麻木。他不知道,是因为他本性善良,还是因为他前世的教育为他打下了人性的烙印,亦或是今川义元、濑名氏俊、今川枫、竹中重治这些他所珍视的人对他的期望所致。

站在他身旁的明智光秀并没有和平时在公共场合那样,化着遮掩面孔的浓妆,而是素颜示人。因为雨秋平早已知晓她女子的身份,多做掩藏也没有意义。不过,她身上的衣服,却依旧是武士的服饰。精致白皙的面庞上,由于刀鞘留下的血痕格外得惹人怜惜。

“谢谢你。”明智光秀忽然没来由地轻声开口道。这声音细若蚊呐,若不是仔细去听,雨秋平都差点没有听见。

“为什么突然道谢?”雨秋平愣了一下,低声问道。

“因为你站在我的边上陪着我。现在是,刚才也是。”明智光秀眼眸流转,望了雨秋平一眼,低声倾诉道:“刚在在大营里,我被打到在地时,我真的很害怕。我怕的不是主公继续惩罚我,殴打我,我怕的是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人敢于站出来反抗这样的暴行。幸好有你在,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让我知道,同情天下无辜百姓的武士,不止我一个人。”

“所以…”明智光秀顿了顿,再次望向了雨秋平,眼眶也微微有一些湿润,“红叶,谢谢你。”

第四百八十七章 魔王

“该是我和你说对不起才对,光秀。”然而,雨秋平却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

“你为什么要道歉?”明智光秀不解地转过身来,面向着雨秋平,抬头仰望着那个比她高了一个头多的男人。

“你不记得了吗?”雨秋平苦笑了一下,有些尴尬地错开视线,“几年前,正是我劝说你离开公方殿加入织田家,是我想你保证主公会是一个好主公。可是现在,他却做出这样的事…”

“其实我早就明白,或许我比你更了解主公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智光秀摇了摇头,并不认可雨秋平的话,而是自己低声道:“我从来就没有期望过他会是一个宅心仁厚的好人。一个宅心仁厚的好人,也不可能统一乱世,也不可能跳脱出幕府的体制,也不可能摸索出一条解决治乱循环的方法。我早就知道他是一个性格暴戾,喜怒无常的人。我早就明白。”

“主公做出今天这样丧尽天良,有违人伦的事情,我事后想想,也一点都不奇怪。一个能向着父亲灵位投掷香灰的人,又如何指望他去敬佛爱人呢?”

“那光秀你为何还要追随主公?”听到明智光秀这番话,雨秋平一下子也愣住了。

明智光秀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扭过头去,望向在业火中挣扎的比叡山,侧耳听着那地狱中发出的哀嚎声,两行清泪缓缓地顺着脸颊流下。

“因为就像红叶当年所说,主公他是最有希望摸索出新的体制,永远结束治乱循环的人了。也只有这样杀伐果断的人,才有可能斩断与旧制度的联系,开创新的未来。”明智光秀努力维持音调的稳定,止住自己的呜咽,“没有错,你说的没有错。只是我不知道,在他开创新的未来的路上,还会牺牲多少人。”

“我不是为了比叡山上这葬身业火的几千人而流泪。古往今来,丧命于战乱灾荒的无辜百姓又岂止这几千人?”

“可是我害怕,我害怕主公觉得,只要是为了永远地结束战乱,哪怕再死伤几千人,几万人,几十万人,哪怕把大半个日本都送入业火里焚烧殆尽,他也在所不惜。我害怕光明的未来,来得太血腥,来得太残酷。我害怕随着腐朽的旧体制一起藏身业火的,还有天下间无数无辜的生灵。”

·

明智光秀说着说着,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低下头轻声抽噎了起来。在一旁静静听着,沉默不语良久的雨秋平,忽然开口道。

“我不会让主公这样做的。”

明智光秀抬起头,用含泪的眼眸望向了雨秋平——可以看到他那乌黑的眼眸里,映射着比叡山上的火光。

“我不会让主公这样做的。”雨秋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郑重地承诺道。

“如果主公真的要牺牲太多的人,我就会站出来阻止他。我会找到一条没有血迹的路,一条开创万世太平的路。”

“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

·

正如织田家的重臣之前所预料的那样,比叡山的业火令天下哗然。这样惊世骇俗的暴行,这样针对佛教圣地、针对无辜百姓的大屠杀,引来了全天下所有敌对大名、所有佛教宗派的谴责。织田信长也因而得到了两个不甚光荣的称号:“第六天魔王”和“佛敌。”

佛教认为世界分为三界,有色戒、欲界和无色界。而其中的欲界则分为六天,分别是四大天王、忉利天、夜摩天、兜率天、化乐天和他化自在天。而他化自在天,就是欲界天魔之首,是专门阻挠佛教徒修行的恶人。用这样的称号来控诉织田信长,可以说是对织田信长恨之入骨了。伴随这称号而来的,则是领地内再次爆发的一向一揆。

然而,织田信长却不以为忧,反以为喜,私下里经常让小姓不准称呼他殿下,而是要叫他魔王。而似乎是为了对佛教徒示威一般,织田信长还真的要把这第六天魔王做到底了。他一方面四处残酷镇压一向一揆,同时还在京都请来洋人传教士,建立了一座教堂,在佛教徒中再次引起了轩然大波。

元龟二年,让织田信长和佛教徒的关系再也无法调和,彻底走向了不死不休的对抗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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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田信长和佛教徒的交恶,也给雨秋平带来了巨大的压力。石山御坊已经多次在和雨秋家的边境地区挑起事端,原来本愿寺和雨秋平私下的停战协议也摇摇欲坠。雨秋平没有能力了同时和本愿寺与三好家作战,只得对本愿寺的挑衅视而不见,还在私下里通过下议院的商人向本愿寺显如赠送礼品,释放自己的善意。雨秋平现在可谓是两头不是人,一方面要秉持织田信长要求的对本愿寺的强硬态度,不能正大光明地和本愿寺谈判。一方面,又由于自身的弱小不得不和本愿寺虚与委蛇,时刻担心自己的秘密谈判被织田信长发现。

不过,雨秋平自问没有加富尔那样在谈判桌上跳舞的本事——即使萨丁并不强大,也能靠着种种外交手段利用强国间的矛盾来完成意大利的统一。相反,他倒是觉得俾斯麦统一德意志的做法比较适合他——谁不服就把谁打垮。

于是,在这段时间里,雨秋平都忙着练兵。他在竹中重治的帮助下,举行了一场大型军演。由于这是第一次军演,雨秋平和竹中重治不敢举行那些对垒式的演戏,而是模拟了三好家在半夜突然入侵边境,让常磐备和鸣镝备快速机动赶去增援,并进入预定阵地的一场演练。在这场训练里遇到的各种突发问题都被记录下来,留待以后的改进。

而雨秋平和竹中重治,还创造性地研究出了一种崭新的棋类——战棋。这不是雨秋平后世的那个有着司令军长炸弹的军棋,而是雨秋平模仿后世的那些即时战略游戏制定的战棋。每个棋子代表一个单位(比如排或者伍),都有自己的各项数值:比如兵力、士气、战斗力、机动力等等。双方操控着各自的棋子,以回合制的方式在标有机动格子的沙盘上战斗,由一个裁判来判断每一处战斗的胜负。

虽然拥有上帝视角的指挥双方在下棋时,做出的指挥和真正的实战里相差很多,但是这个战棋还是有着它的意义。它可以让那些低层次的尉官、士官和普通足轻先接触到一些指挥的常识,也给整日待在军营的那些足轻找点乐子玩玩——不然他们每天就是在掷骰子赌博。

果然不出雨秋平的所料,这款战棋一经推出,就在雨秋军军中风靡起来。上到福岛安成、查理这些高级指挥官,下到普通小兵,都对这款游戏爱不释手。只要一到了休息时间,大家伙们立刻就会聚在一起玩战棋。雨秋平本来只生产了那么十几套战棋和棋盘给大家尝尝鲜先,现在却不得不扩大产量,以满足全军上下的需求,甚至连国会里的不少人也爱上了这款游戏。

·

然而,就在雨秋家蒸蒸日上的时候,天野景德却注意到了涌动的暗流。

元龟二年(1571)11月3日下午,雨秋平正在屋里陪雨秋光下战棋,直江成元丸和虎松则在一边看着。战棋流行看来后,不仅士兵们爱上了他们,连这些小孩子都喜欢上了这款棋类。雨秋平为此还特地给雨秋殇、雨秋佑各寄过去了一套,让他们也能玩玩——只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找到人玩。

“殿下,在下觉得畠山家最近有些问题。”天野景德经过通报走进屋内后,并没有要求小孩子们退出去,而是直接坐在雨秋平身边向他汇报道。

“权兵卫,你又发现他们有什么阴谋了吗?”雨秋平一边笑嘻嘻地吃掉了雨秋光一颗子,一边朝着天野景德说道。这个满脑子里都是阴谋论的下属,基本上每过几天,就会向雨秋平汇报一次国会和法院可能正在酝酿的阴谋。不过,大多数都是杞人忧天。既然天野景德都没有要求雨秋平让小孩子出去,自然也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大事。

天野景德似乎自己也没有太过严肃,只是不疼不痒地低声道:“根据鸦这段时间内的汇报,在下发现来往于若江城内的忍者人数可能有微妙的增加。”

“可能?微妙?”雨秋平一边继续应付着雨秋光的进攻,一边随口指出了一向严谨的天野景德话里的两个纰漏。

“是的,因为这只是在下根据一些没有直接关系的情报所做出的推测,然而鸦并没有直接观察到忍者的增加。”天野景德十分诚恳地答道,“但是还想请殿下注意。”

“我知道了,你去和亲兵卫说一声,让他派个人去提醒畠山殿下注意吧。如果那些增加的不是他的忍者,就让他小心。如果是他自己雇佣的忍者,就当做敲打了。”雨秋平随口下了个判断,天野景德似乎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应了声“是”后就退出了房间。

雨秋平不知道,此时此刻,一场阴谋正围绕这若江城展开。

第四百八十八章 刺杀

11月4日晚上,下午还没有太把若江城的异常放在心上的天野景德忽然急匆匆地走向了雨秋平的天守阁。雨秋平本来正和今川枫在床榻上亲呢,吩咐了龙子和侍卫们让大家不要打扰。可是天野景德却异乎寻常的坚决,一定要求立刻面见雨秋平。

“这是要搞什么嘛?”雨秋平听到龙子在门外的汇报后,十分不爽地直起了身。任何一个男人在这种事情上被打扰,破坏了氛围,恐怕都难免不爽吧。“不是说了不要打扰吗?”

“好啦,天野大人也是知道轻重的人,这么急着过来,肯定是有要紧的事啊。”今川枫抓过被子,盖在自己白皙的肌肤的皮肤上。因为刚才的一番云雨,她的脸上还微微带着红晕,胸前也留下了一些痕迹。不过,此刻她倒是十分理智地拍了拍雨秋平的胸膛,低声劝说道,“赶紧去见天野大人吧,晚上再好好补偿你。”

“但还是好难受啊。”雨秋平哭笑不得的翻了个身,从今川枫的身体上下来,在她的服侍下穿好了衣服,“希望我待会忍住不对他发脾气。”

“好啦好啦,你这个欺心的骗子,别闹啦。”今川枫埋怨地在雨秋平的腰间狠狠地掐了一把,随后垂下眼眸,犹豫了一下,用细若蚊呐的声音低声道:“晚上答应你用那个姿势。”

话一出口,今川枫就羞涩地低下头去,雨秋平则忽然有些感动地一笑。他伸出手来,在揉了揉今川枫的头发,随后笑着起身道:“好啦,等我回来。”

·

雨秋平快步来到议事厅后,天野景德已经久候多时了。一看到雨秋平来,他竟然急匆匆地向前窜了两步——这可不像一贯沉着冷静的他。即使当年引马城下军阵总崩溃,雨秋平也没见过天野景德如此慌乱过,心一下子提上了嗓子眼。

“殿下,大事不妙。”天野景德直截了当地向雨秋平沉声道:“我们在三好家里的细作有情报传来,在若江城内活动的很有可能是大量三好家的忍者!他们的目标,很有可能是要刺杀大公子!之前若江城里的反常迹象,就是由于大量三好家忍者潜入导致的。”

“什么?”雨秋平惊得几乎没站稳,“那赶紧派人过去保护殇儿啊!”

“在下已经下令驻扎在若江城的鸦的队员全体出动,护卫大公子了!”天野景德冷声道,“只是在下想不明白,三好家的忍者是如何大量渗透进入若江城的?鸦明明有在四处监视!所以在下怀疑,畠山家内很有可能有三好家的内应,从而接应了三好家的忍者进入若江城!”

“所以你是想让我派军队立刻过去?”雨秋平立刻感觉汗毛倒竖,背上一下子渗出一层层的冷汗,“镇压畠山家可能的叛乱?”

“没错。”天野景德低声道,“事不宜迟,殿下请快些下决断!”

“距离若江城最近的是若江南边,大和川防线上吉岗胜政、青木一矩的排,福岛安成他自己也亲身在大和川北岸指挥防务。他们想去支援若江城是最近的,可是他们对面就是三好家位于高屋城的军队。如果真的是三好家暗中策划暗杀殇儿的话,很有可能派出军队行动。”雨秋平快步走到地图前,尝试对局面做出判断,“前线的部队不能动”

“那就只能让水原子经去了。”雨秋平扫了眼地图,立刻找到了距离若江城稍远,可是驻地却没有和三好家毗邻的水原子经所部,“传令,立刻让子经他率领自己的排前去若江城,控制全城局势!但是在查明真相之前,不准对畠山家出手!同时,派人去联络畠山殿下,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然而,雨秋平在下令后,却自己摇了摇头,转身拿起自己的大衣,低声道:“算了,我亲自带着侍卫连去一趟,找畠山殿下问问清楚,我不相信畠山殿下会干出这样的事情,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

不久后,若江城内。

夜已深了,雨秋殇此刻正在若江城里道场内,温习下午田沈健太郎传授他的招式。而一旁的森田恶翔等畠山家派来的侍卫,和雨秋殇已经是非常熟悉而要好的朋友了,根本没有监视他的意思,而是坐在道场四周闲聊。还有两个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几瓶清酒,围在那里一边喝酒一边吹牛。

然而,就在这时,道场四周忽然响起一阵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道场屋顶上的瓦片也微微作响。那些正在闲聊的侍卫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可是正屏气凝神的雨秋殇却一下子察觉到了危险。

“森田大人!”雨秋殇朝着森田恶翔沉声喊道,“戒备!有情况!”

森田恶翔本来正和几个下属聊着往日里的趣事,听到雨秋殇大喊的第一刻还没有反应过来。然而,就在雨秋殇喊出声的那一刻,道场内的灯火忽然被熄灭,四面八方的窗户突然都被打破,屋顶也被破出了一个窟窿,数十个蒙面黑衣忍者从各个方向涌入,在侍卫们反应过来之前就把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只有森田恶翔一人靠着高超的武艺躲过了一击,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雨秋殇身边,拔刀出鞘,和雨秋殇背对背靠在道场中间,惊愕地望着突然出现的袭击者。

“什么人!”森田恶翔看着自己的十几个手下一击全部被制服,又惊又怒地厉声呵斥道,“来这里要干什么!”

然而,那些黑衣人对森田恶翔的高呼却置之不理,留下了十几个人控制那十几个侍卫后,剩下的十几个就冷冷地朝着雨秋殇和森田恶翔走来。

眼看来者不善,还是个小年轻的森田恶翔顿时方寸大乱。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也判断了敌我实力——他和雨秋殇根本不是这十几个人的对手。森田恶翔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把别在腰间的刀鞘随手摘了下来,扔在了一旁。随后,对雨秋殇沉声喊道:“雨秋公子!他们是来找你的!你快跑!我掩护你!”

几乎在他大吼的同时,森田恶翔的身体就猛地弹射了出去。他好歹也是畠山家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尤其以刀法和身法的速度见长。他朝着人群最薄弱的地方冲去,试图为雨秋殇打开一个冲出去的出口。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就当他即将一刀砍向面前的忍者时,那个忍者突然做出了一个收手的手势,所有围过来的黑衣忍者立刻快步推开,躲开了森田恶翔的攻击。而本来挟持住他手下的那十几个忍者,也都把刀从侍卫们的脖子上移开。那些侍卫立刻逃命般地跑了过来,冲到了雨秋殇和森田恶翔的身边围成了圈各个拔刀出鞘开始戒备。

“这是什么意思?”森田恶翔一时愕然,本来已经几乎得手的袭击者为何突然停手了。

“这些人似乎不知情。”领头的黑衣人朝着他的手下低声吩咐道,“大人有令,不准和没有敌意的畠山家的人战斗。”

“什么?什么大人?什么意思?”森田恶翔看到事情有了转机,匆忙追问道。

“在下是鸦的成员,奉天野大人之名前来保护大公子。”领头的黑衣人朝着森田恶翔行了一礼,低声道:“我们接到消息,三好家的人可能来刺杀雨秋公子,因此前来。得罪了大人,还望勿怪。”

“阁下尊姓大名?你真的是雨秋家的人吗?”然而,森田恶翔此刻却不敢大意,而是十分谨慎地低声问道。

“根据鸦的规定,姓名不可透露。不过在下是鸦的人无疑,大人不必担心。”那个黑衣人摇了摇头,低声回答道。

“我不信!如果你是雨秋家的人,你对我们畠山家突然动手干什么?”森田恶翔眼珠子一转,发现了问题的不对,“明明你们要防备的是三好家,不是吗?”

“在下不善言语,就直说了,森田大人勿怪。”黑衣忍者也不客套,清了清嗓子,毫不客气地沉声道:“我们发现有大量三好家的忍者躲过我们的耳目混如若江城,极有可能是畠山家内部的人接应的。因此,我们怀疑畠山家也参与了对大公子的刺杀。”

“你放屁!”森田恶翔闻言瞬间勃然大怒,“我们畠山家数百年名门,岂会做出如此下三滥的事情!”

“森田殿下的忠勇尽责对得起畠山家的名号,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对得起。”黑衣忍者冷声反驳道,“只要少主有可能遇到危险,我们就要赶来护卫。既然是一场误会,就请森田殿下和我们一起守卫少主吧。不久后,雨秋家的部队就会抵达,危险就可以解除了。”

·

此时此刻,若江城天守阁内。

“你说什么,西边有一支打着火把的部队接近,看旗号是常磐备?”畠山高政在得到消息后大吃一惊,“事前完全没有接到任何通知,雨秋治部要干什么?”

“主公,雨秋治部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就是要打下若江城,消灭我们畠山家啊!主公赶紧逃吧!这天守阁已经不安全了!”跟在畠山高政身边的重臣游佐信教此刻紧张地如热锅上的蚂蚁,“在下早就说过雨秋治部不会真把权力让给我们啊!您看,这不就图穷匕见了吗!”

“不可能,雨秋治部不是那样的人。”然而,畠山高政却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常磐备忽然前来,肯定是有什么急事来不及通报了,派人去联络他们,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主公啊,哪还有这时间!咱们赶紧离开天守阁吧!太危险了!”游佐信教看到畠山高政不肯答应,继续在一旁苦劝道。

“天守阁内有我畠山家近百侍卫,密不透风,哪里就危险了?别再说了!”畠山高政很生气地冷哼了一声,“还不快叫人去问!”

第四百八十九章 误撞

然而,还没等派出去的信使回来,一个若江城北门的卫兵却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主公,雨秋治部亲自在北门外求见!”那个卫兵直接报出了一个令畠山高政和左右家臣都大吃一惊的消息。

“雨秋治部带着几个人?有多少人?刚才为什么没听到动静,没看到火把!”游佐信教一下子站了起来,十分紧张地追问道。

“只有一行十几个侍卫,没别人了。”那个卫兵有些紧张,连着喘了好几口气才继续说道:“雨秋治部说,他的忍者发现若江城内混入了大量三好家的忍者,可能会对雨秋大公子图谋不轨,而畠山家可能也为三好家忍者的潜入行了方便。因此,他才急急忙忙赶来,想和殿下说说清楚。”

“大量三好家忍者潜入?”畠山高政闻言眉头一皱,右手下意识地摁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畠山家也行了方便?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说,全都是一派胡言!”

“就是就是,主公!这雨秋治部肯定是图谋不轨啊!主公咱们赶紧撤吧!”游佐信教还是不死心,软磨硬泡地要求畠山高政赶紧撤走。

“虽说是一派胡言,但是以雨秋治部的为人,断然不会背信弃义。他若真的有歹心,又怎么敢只带着十几个人就过来?不怕我直接把他拿下吗?”畠山高政摇了摇头,同时摆了摆手下令道:“让雨秋治部来天守阁。如果雨秋治部没有反抗,那就把常磐备赶来的部队也放进城里。”

“主公!岂可引狼入室啊!”游佐信教见状大惊失色,“万万不可啊!赶紧离开天守阁吧!”

“你今天怎么回事!”畠山高政十分恼怒地呵斥道,“尽好家臣的本分!主公的命令,只管执行便是!”

游佐信教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番,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然而,他脸上歉疚的表情在退出屋外后就立刻消失不见,嘴角反而浮现出了怨恨的笑。他径直走下楼梯,和门口的侍卫打了声招呼后就准备离开天守阁。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卫兵急匆匆地策马而来。看到游佐信教后立刻翻身下马,沉声汇报道:“游佐殿下,大事不妙了!就在刚才,在下突然看到好多黑衣忍者袭击了雨秋公子正在修行的道场!雨秋公子和森田大人生死不明!”

“什么?有人袭击了道场?”游佐信教闻言大吃一惊。然而,他几乎在转瞬间就反应过来,眼珠子一转,立刻低声对着天守阁一楼几十个的畠山家卫兵喊道,“快!你们快去增援道场!你,去通知主公,让他派出更多增援!”

一听到重要人质被袭击,而他们的队长也生死不明,这些畠山家侍卫们一下子慌了神。本来他们只服从畠山高政的命令,可是眼下情况危急,游佐信教这样一个笔头家老就成了他们的主心骨。几十个卫兵在月色中急匆匆地朝着道场那边赶去。而没有人注意到,游佐信教却从侧面悄悄溜走,一转身就钻入了黑暗里的一个小木屋内。

“游佐殿下,怎么样,畠山高政出来了吗?”在这里等待已久的三好家忍者们低声询问道,他们刚刚看到畠山家大量卫兵出动,此刻已经是人人准备作战。

“没有,那个老顽固不肯出来!”游佐信教狠狠地骂道,“还有你们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约好了,不准擅自行动吗?你们怎么已经去袭击雨秋殇了?雨秋殇周围不知道有多少雨秋家的忍者在保护,你这样是打草惊蛇啊!”

“嗯?没有啊?我们的人应该都没动啊!”面面相觑的三好家忍者们被游佐信教的话给说懵了,“难道六助他擅自行动了?”

“别讨论这些没用的玩意了,反正我已经把畠山高政大半的卫兵骗去增援了!”游佐信教沉声打断道,“本来想把那老顽固骗出天守阁来,让你们的上百忍者一拥而上把他杀了。可是他死活不肯出来,不久后雨秋红叶和常磐备也要到了,只能麻烦你们抢在他们之前,强冲天守阁,把畠山高政给干掉了!”

“那也只有如此了!”那个领头的上忍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聚在他周围的其他中忍就纷纷散去,去通知自己的下忍们,准备强攻天守阁。

“记好了,我和你们的三好实休殿下之前制定好的计划!”就在那个上忍即将离开时,游佐信教又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凝视着他的双眸,恶狠狠地重复道:“杀了畠山高政那老东西,扶持他弟弟畠山政赖上台,让我来掌握畠山家的大权!然后你们三好家不准泄露我参与了谋杀事件的事实,我会把责任全部推到你们身上!然后作为报答,我会扰乱法院的秩序,让雨秋家不战自乱!千万记住,畠山高政一定要死的,不要活的!”

“知道了,游佐殿下,在下谨记在心!”那个上忍朝着游佐信教行了一礼后,就快速离开了。游佐信教面露凶光,冷哼了一声,望着天守阁的方向,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主公啊主公,你不听臣下的劝告,一心要和那狼子野心的雨秋治部合作。眼看咱们河内豪族的权力越来越少,畠山家越来越危机,却还是无动于衷。你这老顽固啊,十几年来把畠山家的家业都给败完了,根本不适合做家督!”

·

与此同时,雨秋殇所在的道场内。

“你们说三好家有忍者要来袭击,那他们人呢?”森田恶翔等在道场里,一分一秒都让他无比煎熬。恐怖不可怕,在黑暗里等待恐怖才最让人绝望,“你们不会是来骗人的吧?”

“绝对不会,三好家肯定有大量忍者潜入了。”鸦的忍者非常坚定地点了点头,“只是有可能袭击还没有到来。”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想起了一阵风声。紧接着,另一个鸦的忍者进入了道场内,低声汇报道:“上尉,殿下即将进入若江城二之丸的北门,请立刻率领所部保护着雨秋公子一起去本丸的北门等待会和。”

“遵命。”领头的忍者立刻招呼着部下保护着雨秋殇准备离开,同时对森田恶翔发出了邀请,“森田大人,要不要一同前往。”

“行吧,反正我现在留在这里也不知道干啥。”森田恶翔挠了挠头发后,点头答应下来,还在雨秋殇的肩膀上拍了拍道,“主公给我的命令也是保护雨秋公子,就和你们一起走吧。”

一行人在夜色里匆匆离开道馆,精致往北边而去,刚好与赶来增援的畠山家侍卫队错开。畠山家的侍卫们赶到了空无一人的道场后都是不知所措——道场被破坏地七零八落,可是地上别说尸体里,居然连血迹都没有,这是什么个情况?

然而,就在雨秋殇、森田恶翔和鸦一行人赶到本丸的北门时,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天守阁忽然爆发出了剧烈的喊杀声和打斗声。森田恶翔和其他畠山家侍卫大吃一惊,匆忙向那边望去,这才发现天守阁的走廊上已经是人影晃动,发生了剧烈的搏斗。

“不好!是调虎离山!”森田恶翔瞬间反应了过来,“三好家的忍者不是要杀雨秋公子,是要杀主公!”他边说边匆忙抽刀在手,招呼着畠山家的侍卫们一起朝着天守阁冲了过去,“快!快回去救主公!”

“大人,我们是否要去增援?”一个鸦的忍者向他们领头的上尉低声请命道。那个鸦的忍者犹豫了一会,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我们的命令是保护少主,同时和殿下会和!眼下城内局面混乱,夜黑风高,敌我不明,指不定发生什么乱子!三好家有多少人,畠山家是否有人参与叛乱,我们都不清楚!而殿下身边只有十几个侍卫,如果没有我们在,殿下的安危也得不到保证。”

“扼守本丸的北门,先和殿下会和!”领头的忍者做出了判断,“保护少主先上…”

话说到一半,忍者却忽然愣在了原地。

因为在一片黑暗里,刚才还站在他们身边的雨秋殇已经不见了踪影。

·

森田恶翔带着人冲入了天守阁底楼,一眼就看到了横七八竖倒在地上的侍卫的尸体。而本来正在上楼的十几个三好家忍者,看到有援军来后,立刻反身迎了上来。

“上啊!保护主公!”森田恶翔不管不地狂吼着冲了上去,带着他的部下们向着三好家的忍者冲去。这些忍者倒并不急着和他们分出胜负,而是不断辗转腾挪,试图拖延时间。

森田恶翔看出了他们的意图,心中更是一紧。天守阁内明明应该有上百人,为何一楼这么快就被突破了?莫非三好家人数多的可怕,那畠山高政岂不是危险了?无可奈何之下,森田恶翔留下一半的手下断后,自己带着剩下的一半拼死从三好家忍者中冲了过去,直奔二楼而去。

第四百九十章 任侠

一冲到二楼,森田恶翔顿时大吃一惊。二楼的走廊上,密密麻麻倒着数十个畠山家侍卫的尸体,他们的身边站在十几个严阵以待的三好家忍者。而走廊尽头的拐角处,还正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别管这些人!往里面冲!主公应该在里面!”森田恶翔已经杀得双目尽赤,带着身边的几个弟兄就朝着走廊里面冲去。那些三好家的忍者并不愿意放他们过去,立刻过来拦截。不过忍者的武艺本来就不如武士,更何况武士无疑和他们纠缠,只是想冲过去。森田恶翔靠着自身过硬的武艺,带着弟兄们杀出一条血路,仅仅损失一人,就冲到了走廊的拐角处。

眼前的景象一下子森田恶翔怔在了原地——只见走廊的另一个拐角处,数十名三好家忍者正在围攻八个畠山家的侍卫。这八个侍卫个个浑身是血,脸上满是绝望和不甘。而在他们背后护着的,则是畠山高政——后者的左臂正娟娟流着血,整个人也无力地靠在墙上,似乎受了重伤。

“主公!”森田恶翔看到畠山高政危在旦夕,一下子失去了理智,带着手下疯了一样朝着这边冲了过来。然而这一次,他们却没有那么幸运了。几十个三好家忍者立刻停止了围攻,而是转而将大量的苦无、手里剑朝着他们投掷而来,即使森田恶翔左格右挡,身上也连续中了好几下。而和他一起冲过来的那几个兄弟,只有两个人冲到了畠山高政身边。

“恶翔!”畠山高政看到森田恶翔伤痕累累地冲了过来,却没有多勉励鼓舞这个忠心耿耿的下属一句话,而是立刻开口喝问道:“你怎么在这里?雨秋公子呢?”

“主公快别说这些了,在下这就率人带着主公冲出去!”森田恶翔看了一眼畠山高政手臂上的伤口,估计是伤到了血管,血流不止。如果不能立刻止血的话,恐怕凶多吉少。

“回话!我叫你回话!雨秋公子呢!”然而,虚弱不堪的畠山高政却气呼呼地沉声训斥道,随后便因为发力过猛而连着咳了好几口血。

“雨秋公子已经和鸦的人汇合了,暂时没有危险!”森田恶翔高声回应道。

“那就好。”畠山高政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仿佛浑身的力气瞬间从身上离开了一半靠在了墙壁上,“我这条老命死不足惜。若是雨秋治部留在我这里的人质除了什么差错,畠山家可就无面目见天下人了啊!”

三好家的忍者,此刻在反应过来,再次展开围攻。森田恶翔带着十个下属一边牢牢地把畠山高政护在墙角,一边奋力抵抗,“咱们找机会突围!送殿下出去!常磐备的人马上就到了!只要杀出去就可以了!”

“还想杀出去?”领头的三好家上忍冷哼了一声,“动手!”

三好家上忍一声令下,众多三好家忍者立刻又从两面杀了过来。森田恶翔他们本就伤痕累累,苦战了半天,根本不是三好家忍者的对手。没过多久,就有四个人接二连三地倒下,他们的防护圈也越来越窄,眼看就要护不住畠山高政了。而三好家的忍者,还时不时将苦无和手里剑朝着畠山高政扔去。森田恶翔他们还要分心格挡这些暗器,更是让他们捉襟见肘。

森田恶翔一个不注意,脚下一滑,立刻就有两把刀朝他挥来。他身边的两个手下为了掩护他们的首领,匆忙挥刀格挡,却被他们正面的忍者给一刀刺死。

侍卫只剩下四人,其中一人的右手已经被砍断。森田恶翔自己身上也大大小小有了几十处伤口,鲜血不断地从嘴中流出,已经坚持到了极限。他们刚才的奋战,虽然也砍倒了将近十几个三好家的忍者,可是却又更多的忍者源源不断地从一楼补了过来。连两侧的走廊上都站满了人,估计一楼大厅里自己那些留下的手下都已经被收拾掉了吧。

森田恶翔有些不甘心地望了一眼走廊的尽头——他好几次想找机会率众突围,可是都被三好家的忍者给挡了回来。走廊的尽头距离这里明明就只有那么十几丈,此刻却是遥不可及。

难道注定要死在这里了吗?难道畠山家的历史就要到此为止了吗?为什么三好家会突然来刺杀畠山高政?三好家这么多忍者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娘的,不甘心啊!

·

然而,就在森田恶翔觉得大势已去的时候,走廊的尽头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小身影。

森田恶翔的双眸骤然瞪大,一瞬间眼前的画面居然有些恍惚。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是的,他没有看错——那是雨秋殇!他怎么在这里!

“什么人!哪里来的小孩子!”三好家的忍者也立刻发现了出现在他们背后的雨秋殇,转身喝问道。几个忍者立刻准备冲上前去,结果了这个碍事的少年。

“那是雨秋殇!雨秋治部的长子!”一个站在后边的中忍认出了雨秋殇,匆忙开口喝止道:“不会错的!我上次跟踪的时候看到过他!”

“雨秋殇?”那几个忍者瞬间愣在了原地,连前线正在围攻森田恶翔等人的忍者们也都停了下来,诧异地回头望去。所有人都看到,那个少年右臂的袖子空荡荡的,衣服上也画着红叶的图样。

“没错,我就是雨秋殇!”雨秋殇努力控制自己的语调不要抖动,直愣愣地盯着忍者们手上明晃晃的刀剑,挺胸大声道,“雨秋治部的长子,雨秋殇!”

“雨秋殇怎么会在这里?”所有人,包括三好家的忍者和畠山高政、森田恶翔等人此刻都是大吃一惊,不明白事情为何会这样发展。

“有诈!”上忍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阴谋的味道,立刻对自己一半多的手下下令道:“快去一楼盘查!是不是雨秋家的人到了!”

一半多的三好家忍者立刻从走廊的另一侧快速退走,冲下一楼。没多久,就有一个忍者飞快地跑回来复命道:“大人,一楼空无一人!但是本丸北门上似乎有不明身份的忍者活动!”

“没人?你们看清楚了吗?”上忍闻言愕然。

“千真万确!”那个回来复命的忍者十分肯定地沉声答道。

“那这是什么东西?”上忍再次把惊讶的目光投向雨秋殇,这个独臂少年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三好家几十个忍者面前,简直就是羊入虎口。“确认是雨秋殇没错吗?”

“不会有错的!在下的记性,大人您是知道的!”那个刚才认出雨秋殇的忍者答道,“何况他还是独臂!不会错的!”

“立刻把他拿下!要活的!”上忍闻言立刻大声喊道,仿佛喊晚了生怕雨秋殇跑了一样。他是三好义贤的心腹,对政治上的斗争了如指掌,不会不明白敌对势力的嫡长子有多重要!

然而,就在四五个三好家忍者向着雨秋殇冲过去时,雨秋殇却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肋差。冲在最前面的忍者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一个独臂的小毛孩,拿着一把肋差又能翻起什么浪来?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雨秋殇却没有把肋差的刀刃指向忍者,而是径直地把刀刃指向了自己的脖子。这突发的情况害得三好家的忍者们瞬间停下了步子,不知所错地看了一眼雨秋殇,又看了一眼他们的上忍。

“都把刀放下!”雨秋殇此刻的声音已经微微有一些颤抖,两个小腿的腿肚子也在不停地抖动。但是,他还是努力维持情绪的稳定,让握住肋差的左手显得沉稳而有力,“你们不是想抓活的吗!你们立刻把刀放下,放畠山殿下和森田大人他们离开,我就给你们抓!不然我就立刻自尽!”

“什么?”三好家的忍者们一时间没跟上雨秋殇的脑回路,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有人拿自己的性命当人质去威胁别人的。

“畠山殿下的命,和把雨秋家长子劫走做人质,你们只能选一个!”雨秋殇再次喊道,这一次的声音已经沉稳了一些,不过他的背上却依旧满是汗水,连衣服都湿透了,握着肋差的手也不经意间颤抖了一下,肋差冰凉的触感划过脖颈,让雨秋殇不由得咽了口口水。看到雨秋殇把肋差顶到离颈动脉那么近的地方,几个已经冲到他身前不远处的忍者也停了下来,甚至缓缓后退了几步,生怕他们眼前的猎物做出什么不冷静的举动。

“大人,这…”一个中忍一时间犯了迷糊,“虽然实休殿下让我们杀畠山高政…可是他就是个老不死的,如果能抓到雨秋殇,肯定要更好吧?如果殿下在这里,肯定会这么选的吧!”

“你别忘了我们忍者的任务,我们就是执行命令!”另一个中忍十分不满地反驳道:“实休殿下让我们杀畠山高政,我们就杀畠山高政!雨秋殇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雨秋家现在就是我们三好家的大敌啊!畠山高政和雨秋殇怎么比啊?有了雨秋殇,我们就可以挟持雨秋红叶,甚至逼迫雨秋红叶脱离织田家加入我们啊!”站在远处的一个中忍匆忙高声喊道,“大人,三思啊!”

他们三人的争论一下子让三好家的队伍里炸开了锅,大家都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到底是活捉雨秋殇还是杀死畠山高政,一时间都顾不上森田恶翔他们。森田恶翔虽然也震惊于雨秋殇的出现,但是还是快速地冷静下来,试图寻找脱逃的机会。

第四百九十一章 轻狂

“都给我安静下来!”上忍看到局面有一些失控后,立刻低声怒吼,镇住了他的手下们。同时,他大手一挥道,“给我看牢了畠山高政,别让他趁乱跑了!”

上忍的机敏一下子让森田恶翔的企图化作泡影,十几个三好家忍者立刻全神贯注地开始戒备他们。而上忍自己,则缓缓地转向了雨秋殇。

“虽然不知道你千金贵体,为何一个人送上门来?不过,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还想让我在活捉你和杀死畠山高政之间二选一?”上忍冷笑了一声,朝旁边一个手下抖了抖手腕,随后不屑地沉声道:“只有小孩子才会做选择。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答案从来都是——”

“我全都要!”

话音刚落,他的那个手下就随手把刀让墙壁上一插,自己赤手空拳猛地朝着雨秋殇冲了过去,打算生擒雨秋殇。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雨秋殇手里的肋差,只要雨秋殇有任何一点自尽的举动,他就会立刻甩出暗器攻击他的手腕!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看到他冲过来的雨秋殇虽然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可是眼神却是无比坚定。雨秋殇不慌不忙,在忍者冲到他身侧准备用一个擒拿术把他拿下时,猛地一个扭身,用一个摔跤的动作迎了上来。忍者猝不及防下被抵住了几处关节,失去重心,下意识伸手地去抓,却抓了个空,一下子被摔翻在地。紧接着,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雨秋殇对着他的头猛地一刀扎下。第一下扎在了颧骨上没能刺进去,第二下则准确刺中了喉结。忍者顿时血如泉涌,哀嚎了几声就不动弹了。雨秋殇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没吐了出来。

“什么?”在看到一个忍者居然被雨秋殇给掀翻了之后,所有的三好家忍者再次大吃一惊,望着雨秋殇的神色也有些古怪——这只是一个虚岁十二岁的孩子啊,还是独臂!居然能杀死一个三好家的忍者!

“都别过来!”看到三好家的忍者似乎想再次冲过来后,雨秋殇立刻沉声呵斥道,同时再次把肋差指向了自己的脖颈。“立刻放畠山殿下和森田大人离开,否则我就立刻自杀!”

“想都别想。”上忍再次冷哼了一声,一挥手,立刻就有很多三好家忍者从背后把雨秋殇给围住,“畠山高政是杀定了!你,也跑不了!大不了就带着尸体回去又何妨?杀了雨秋家的继承人还会治我的罪不成?”

“雨秋公子,你来这里要干嘛?”森田恶翔眼见逃脱无望,竟然有些恼怒地隔着三好家的忍者,对雨秋殇吼道:“你是雨秋家的少主,对雨秋家、治部殿下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你明明都安全了,干嘛涉险跑到这里来!”

“因为森田大人和畠山殿下都还在这里!两位对在下有大恩,岂能见死不救?”雨秋殇正全神贯注地留意着三好家忍者的动向,随口回答道。

“你他娘是雨秋家的少主!这种送死的事情侠客都不会做,轮得到你来做吗!”森田恶翔一听到雨秋殇居然真的是为了救自己而来,气得破口大骂道:“你心里没点数吗?你个娃娃能干什么?要是在这里死了该怎么办?”

“我是雨秋殇,不是雨秋家的少主,我只为我自己而活。”

“如果我真的为了救恩人而死,那这也是一段不错的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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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所云。”上忍冷哼了一声,再次挥手做了个动作,站在雨秋殇背后盲点处的一个忍者立刻朝着雨秋殇冲了过来。雨秋殇再次使用那傲人的摔跤技,一下子把那个忍者摔翻了出去。然而,这一次,另外一个中忍则在雨秋殇摔跤的时候冲到了他的侧后,狠狠地把雨秋殇给踹飞出去。雨秋殇翻滚着撞到了走廊拐角处的墙壁上,手中的肋差也飞了出去。三个忍者立刻急匆匆地朝着雨秋殇冲去,想把他立刻生擒。然而,却都在拐角口愣住了。

“你们几个在干嘛?”带队上忍见状大惊失色,生怕雨秋殇借机逃跑,匆忙自己亲身跑了过去,却一样在同一个拐角愣住了。

因为在拐角联通的另一条走廊上,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双手染血,正十分安祥恬淡地向着自己这边走来。而在他背后的走廊、楼梯和遥遥可见的一楼大厅里,横七八竖倒着数十具三好家忍者的尸体,仿佛在向他五体投地一般倒在了他走过血泊的两侧。而这么多忍者被这个老者杀害,甚至连抵抗声都没有发出。更为夸张的是,老者灰白的粗布衣服上,连一滴血都没有沾上。而他自己,似乎连一把武士刀都没有带来,就是赤手空拳地干掉了这么多人。

“田沈先生!”雨秋殇一下子瞪大了眼,“您怎么来了?”

“年少轻狂是好事,不为别人而活也是好事。但是为了做而做,就显得有些俗套了。”田沈健太郎没有正面回答雨秋殇的问题,而是身形一动,一下子就闪到了那几个三好家忍者的身前,把雨秋殇护在了身后,同时低声训斥道:“你心里还是有疙瘩,不然又岂会如此行事?”

雨秋殇闻言怔了一下,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上泉——哦不!田沈先生!”本来已经万念俱灰的森田恶翔在看到田沈健太郎——也就是上泉信纲出现在走廊尽头后,一下子来了精神,兴奋地高呼道。他的这声高呼,立刻让三好家的忍者们一阵胆寒。

“你是什么人?别来这里多管闲事!”三好家的上忍此刻已经深觉大事不妙,眼前这个老者的实力深不可测,又不知为何似乎和雨秋殇、畠山高政有关系。

田沈健太郎没有答话,似乎是觉得没有什么话好说,而是缓缓地朝着三好家的几十个人踱步而去。

“先生,拿刀!”雨秋殇见状,匆忙从地上捡起了一把三好家忍者遗落的刀,要递给田沈健太郎,却被后者摆了摆手拒绝了。

“我早已发誓今生不再拿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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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水原子经心急火燎地赶到天守阁时,夜已经深了。他刚才已经遇到了两三次鸦的成员,他们正在全城搜寻雨秋殇的踪迹。由于天守阁内情况不明,人数有限的鸦又忙着搜寻雨秋殇的下落,不敢贸然进入天守阁,而是下令水原子经率队挺近。鸦的成员告诉水原子经,天守阁内应该是三好家的忍者在和畠山家的卫队战斗,三好家的忍者人数占优,很有可能畠山高政此刻已经被拿下。

因此,水原子经在率领常磐备进入天守阁时本来就战战兢兢,在一楼空无一人只有双方的尸体后更是心惊胆战。可是他又不敢打火把,只好摸黑在天守阁里前进,生怕什么时候突然窜出来埋伏的人。

然而,在他走到二楼后,却发现二楼另一个拐角处,隐隐有着火光跃动。水原子经心下一紧,让部下全员戒备地朝着那边挺近,却意外地发现,一处火把下方坐着的,正是正在呕吐的雨秋殇、满身带血的畠山高政、一个老者和另外几个受伤的人。

“少主?”水原子经大吃一惊,居然不上侦查,就急匆匆地朝着雨秋殇那里冲了过去。仿佛有一个三好家的忍者要去刺杀雨秋殇,正在和他赛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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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后,水原子经一边匆忙派人去通知雨秋平赶紧过来,顺便叫军医来给畠山高政和几个侍卫疗伤,一边毫不客气地对刚刚吐完的雨秋殇喊道:“少主啊少主!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们所有的人都在找你!殿下把自己的侍卫都派出去找你了!生怕你遇到什么意外啊!你知道大家有多担心吗!万一你遇到了什么不测,我们几个还有鸦的忍者那里对得起殿下?殿下和夫人又该有多伤心?你这样胡作非为对得起他们吗?对得起我们吗?”

刚才在和森田恶翔的争论里,还理直气壮的雨秋殇,此刻却没了声音。刚才田沈健太郎点到为止的一番话,仿佛触动了这个少年的心。

我真的是在为了为自己而活而为自己而活吗?雨秋殇默念了一遍这句有点拗口的话,心里也有些犹豫:这真的是我想要的人生吗?

“多谢这位…是沈健先生是吗?”水原子经训完了雨秋殇,立刻转向雨秋殇和畠山高政的救命恩人,连连鞠躬道,“多谢先生仗义出手!在下水原子经,先生直呼我子经就好。”

“子经不必客气。”田沈健太郎慈爱地笑了两声,用手拍了拍水原子经的肩膀,“一看也是个靠得住的武士啊。还有,我叫做田沈健太郎,不是沈健太郎。”

“啊啊啊,刚才听错了,实在非常对不起先生。”水原子经见状急忙又鞠了一躬,“叫错先生的名讳,实在是太失礼了。”

“反正又不是真名。”大难不死的森田恶翔坐在角落里,有些幽怨地嘟囔了一声。他的另外三个手下正在帮畠山高政疗伤,他却从刚才开始一直非常自责。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卫,让主公陷入到如此险境里,自己的手下更是损失一半,让他非常内疚和懊悔。虽然他刚才多次请罪,畠山高政都没有答复,更是让他自己心里多了道过不去这道坎。

第四百九十二章 回归

就在森田恶翔纠结不已的时候,雨秋平已经带着侍卫,匆匆赶了过来。

“畠山殿下,逆贼游佐信教已经被我的忍者擒获了,现在正扣押在他的府邸内。这是殿下的家事,请殿下待会亲自去审问他吧。”

“信教?”畠山高政闻言一愣,“为什么要抓信教?你凭什么擅自抓我的家臣?”

“再不抓就要跑啦。”雨秋平摊开手,示意自己绝对无意冒犯,十分歉意地笑了笑道,“我们的忍者发现他和三好家的忍者有接触,之后就逃回了自家府邸。我们的人于是尾随而去,先控制住了游佐信教。然后进了的他的房间搜查,发现了大量和三好家通信的书信。”雨秋平边说边示意龙子把缴获来的几封书信递给了畠山高政,“游佐信教这逆贼,准备打算配合三好家杀了殿下您呐!”

畠山高政将信将疑地接过了那几封信,用带伤的手臂缓缓翻开了那几封信。没看几行,翻信的手却开始颤抖起来,抖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他万万没有想到,追随了他这么多年的老臣子,他畠山家的谱代,居然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岂有此理!这逆贼!枉顾我畠山家世代对他厚恩!”畠山高政见状勃然大怒,狠狠地把信纸往地上一甩,手臂上的伤口也崩裂开来。

“畠山殿下请息怒,在下还要向您请罪呢。”雨秋平见状匆忙摆了摆手,示意森田恶翔扶住畠山高政,同时自己十分歉意地一鞠躬道,“在下在和殿下商量之前,就私下命令常磐备进军若江城,还下令忍者去保护犬子了。”

“这不怪你,你如果没有善做主张,我就已经是刀下亡魂了。”畠山高政冷哼了一声,看来是还在气头上,“游佐信教这厮…”

“还有你!殇儿,你在搞什么东西?”雨秋平和畠山高政说完话了之后,立刻十分恼怒地转向雨秋殇,恨不得立刻就抽他一巴掌。他不久前才从水原子经的忍者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原委——雨秋殇居然一个人跑到几十个三好家忍者堆里去救人。

“父亲。”雨秋殇闻言愣了一下,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去,“父亲不是说这是我独一无二的人生吗?”

“我和你说,不要因为残疾而自卑。人生只有一次,这是你独一无二的人生。是,这是我说的!”雨秋平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责骂道:“但是我不是叫你任意妄为!”

“任意妄为的人生不也是人生吗?既然人生只有一次,那也没有好坏之分吧。”雨秋殇本来已经被水原子经给说服了,可是到底是叛逆期的孩子,被父亲这样责骂还是忍不住顶嘴道。

“雨秋公子。”站在一旁的田沈健太郎见状也是微微颔首,有些愠怒道:“你心里也清楚自己做得不对,又何必逞一时之强?回去好好想想清楚吧!如果想不清楚,就慢慢想!”

雨秋殇两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田沈健太郎如此生气,匆忙噤声,不再言语。雨秋平虽然还在气头上,但是刚才他听说长子失踪后真的担心坏了。眼下看到孩子安然无恙,忍不住心一软,想要下去抱抱孩子。可是转念一想,又碍于父亲的面子,只在他的头上拍了拍,没有多说什么。

“这般任性,以后在畠山殿下这里可不要给畠山殿下惹麻烦。”犹豫了一下后,雨秋平还是低声叮嘱了一声。

“哪里会惹麻烦?这次要不是雨秋公子来了,拖延了一会时间,我们几个都要没命了。”森田恶翔看到雨秋殇被雨秋平说得有些委屈,忍不住开口帮腔道,“雨秋公子虽然莽撞了些,但是这份勇气和义气,在下自问是比不上的,治部殿下还不偷着乐?”

“以后也不会给我添麻烦了啊…”坐在一旁的畠山高政沉默了良久后,突然开干笑了两声道,“雨秋治部啊,这次你从若江城离开,就把雨秋殇一起带回去吧。我不要他在我这里做人质了。”

“唉?”雨秋平闻言却是惊讶而不是喜悦,匆忙追问道:“殿下何故如此?在下这次孟浪行事,想必是让殿下不快了吧!在下在这里给您请罪了!”

“不,恰恰相反,是我对不住雨秋治部你。”畠山高政苦笑了一声,摆了摆头道,“你把长子留在我这里做人质,我却连保护他都做不到,反倒要靠他来救我,害得他险些陷入险地。这般失责,又怎好意思继续让令郎做人质?”

“但是…没有人质,就算殿下没有多想,殿下底下的人恐怕也会担心…担心我会收回法院的权力吧?”雨秋平仍然有些犹豫地补充道,不想看到自己苦心经营的体系崩溃。

“你若是真的要收,现在不就是大好时机?只要带着令郎一走了之,把我们全部扣押起来,不就得了?又岂会有所顾忌?难道我们这三四个带伤的侍卫,还能顶着雨秋家的大军,挟持您和雨秋家的长子不成?”畠山高政有些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而且你这次在危机状况下,立刻孤身率领侍卫到门外求见,已经足以说明诚意了。既然你本来就以诚待我,我又岂能落了下风?”

“这…”雨秋平还是有些犹豫,毕竟随着小豪族领地国有化,畠山高政手上所拥有的能制衡雨秋平的手段已经捉襟见肘。如果连人质都交还给他,原来的平衡就会被破坏。而且虽然是畠山高政主动要送回人质,但是外界总归会怀疑,是雨秋平趁机借着这次动乱,抢回了长子吧。

“这孩子以后必成大器,好好培养吧。”畠山高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着雨秋平微笑了一下——这是雨秋平第一次看到畠山高政露出如此和善的表情,“待在我这里,不过是荒废年华罢了。”

事已至此,雨秋平也不好再反对,立刻和雨秋殇齐齐道谢。森田恶翔望了一眼雨秋殇,意识到这个自己保护了好几年的公子哥即将离开时,眼神里居然泛起了不舍。

“雨秋公子,今后没有在下保护了,万万要保重。”森田恶翔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道,“不可再做如此莽撞之事了。”

“森田大人的教诲,在下谨记在心。”雨秋殇十分恭敬地向森田恶翔行了个大礼,答谢道:“几年来承蒙大人照顾,在下感激不尽。”

“还有你,恶翔。”畠山高政望着森田恶翔,低声唤道。森田恶翔转过身来,一对上畠山高政的目光,立刻汗如雨下,匆忙跪下了磕头道:“在下害得主公身处险境!罪该万死!主公要杀要剐,在下绝不多言!”

“你有这份觉悟就好,那么现在,你已经不再是畠山家的家臣了。”畠山高政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森田恶翔这个精装的汉子浑身上下一阵战栗。流放的处罚,对这个忠心耿耿的臣子来说,比处死还有绝望。

“继续追随雨秋公子吧,做他的侍卫。”畠山高政望着森田恶翔的身影,语调也转而变得有些慈爱,“好好保护他吧,这就是我作为你的主公,给你的最后一个命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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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若江城危机,由于雨秋殇和雨秋平的及时反应而化险为夷。事后,游佐信教被畠山高政下令处死,游佐家的家臣都被流放,游佐信教勾结三好家图谋杀害畠山高政的密信也被公开。不过,畠山政赖对此事倒是毫不知情——看来游佐信教一点也不重视这个傀儡,因此没有受到处罚。

而在这之后,畠山高政为了避免谣言四起,居然公开宣布放回雨秋殇是他的选择,并不是受到雨秋平的逼迫。

不过即使如此,刺杀失败的三好义贤还是以此大做文章。在他散布的消息里,他直言不讳地承认了三好家是打算刺杀畠山高政。但是他却说,雨秋平早已察觉了这一计划,因此才在若江城里布下了那么多忍者,因此常磐备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赶来。雨秋平故意不通知畠山高政,就是想借刀杀人,然后再诛杀三好家的忍者,获得为畠山高政报仇的大义名分。

不过事情并没有像雨秋平那样发展,他的儿子雨秋殇不是雨秋平那样阴险狡诈的人,反而挺身相助,救出了畠山高政。雨秋平无奈之下,只得顺水推舟,趁机拥兵进入若江城。在军事压力下,畠山高政不得不释放了雨秋殇,还被雨秋平逼着公开宣布是他自己的选择。

全是谎话的谣言不可怕,因为明眼人可以一眼看出其破绽。最要命的谣言,恰恰就是那些虚实结合的谣言。三好义贤一方面承认了自己的刺杀,另一方面则披露出了不少幕后细节,这谣言一时间到真的传播甚广。

不过,不知道织田信长是不是信了这谣言,居然还派人来嘉奖了雨秋平抢回长子的举动。即使雨秋平对派来的母衣众解释了很多遍事情的真相,母衣众却都是笑而不语,让雨秋平无可奈何。

然而说到底,雨秋平的名声实在是太好了,即使三好义贤说得天花乱坠,也没能对他造成太大的冲击。而雨秋平和今川枫一家人,也沉浸于和离别许久的儿子团聚的幸福里,一时间也不顾上别的,可是麻烦的事情马上就接踵而至。

国会的商人和那些豪族领袖,却都因为这起事件而深受震动。无论是畠山高政主动送回人质也好,是雨秋平强抢人质也罢,此刻的法院已经放弃了用实力制约雨秋平的能力,而是把一切的制衡都寄希望于雨秋平制定的那套三权分立制度上。国会一下子深感孤立无援,担心雨秋平不久后就会对他们的权力伸手。为了作出回应,下议院做出决议,扣下了常磐备、鸣镝备下一个季度的训练预算,上议院也十分果断地通过了这一决议,常磐备和鸣镝备的训练不得不停了下来。即使雨秋平多次派人解释沟通,还请畠山高政亲自去向国会解释,国会却都油盐不进。

就当雨秋家上下和国会上下为了经费预算的事情展开博弈的时候,一个本该在这时被关注的少年却被忽略了。他不是别人,正是和雨秋殇当年一起被送去当人质的雨秋佑。

他的哥哥可以有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他却永远被囚禁在鸟笼里。他的哥哥可以结识朋友,结识师傅,学到本事,而他却总是孤身一人。他的哥哥居然被主动放了回去,不用再提心吊胆地做人质,不用再担心因为政治紧张而安全受到威胁。可以回家团聚,可以见到爸爸妈妈,见到弟弟妹妹,见到那么多小伙伴,可以回到那熟悉的生活。

而雨秋佑,什么都没有。

他忽然明白了,哥哥小时候,对他拥有两只手臂的那股嫉妒。那嫉妒来的是如此强烈,以至近乎于怨恨。

第四百九十三章 数学

元龟三年新年,蓝翔花掘的军工司为雨秋平献上了一个令雨秋平欣喜若狂的新年礼物——一门仿制成功的三磅炮。

蓝翔花掘的军工司经过了近一年的努力,终于成功仿制出了第一门大筒。由于常磐备在一年时间里几乎没有扩军,铁炮、具足、长枪和短刀的生产都逐渐放缓,军工司把接近八成的力量投入到了大筒的仿制里;而伊丹康清带回来的那些兄弟们,也把图纸、经验这些他们所知道的东西倾囊相授;再加上雨秋平不惜重金买来的三门大筒给他们做试验品和源源不断地实验资金,军工司终于成功了。

在这一年里,他们制造又废弃了无数磨具,浪费掉了数不胜数的铜铁金属,消耗的资金几乎都能顶得上上千足轻一年的花费。雨秋平顶着国会和濑名氏义巨大的压力,力排众议地支撑他们进行实验,最终才取得了成功。

不过,摆在雨秋平面前的依旧只是一门威力小的可怜的三磅炮——这是军工司努力一年的唯一成果。它的射程在300米左右,发射的也仅仅是实心铁球状的炮弹,很难对土石结构的建筑有什么杀伤力。如果不是蓝翔花掘向国会和濑名氏义反复保证,有了第一次铸炮的经验和数据,以后铸炮会越来越快,花费会越来越少,军工司的铸炮计划都险些要被否决。

不过,就是这门三磅炮,却成了雨秋平的宝贝。他让军工司为这门炮打造了一个小型炮车,用四匹马来拉着走,还十分慷慨地给它配备一个人数约有20人的炮组。这里面既有炮手——他们也在日夜艰苦训练炮术,提高精准度和发射速度,和以前雨秋平训练铁炮手时一样。还有马车夫、盾牌兵、装填手等诸多辅助兵种。

然而,炮手们练着练着,雨秋平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对。无论他们练得多艰苦,水平的提升却始终很慢,赶不上当年铁炮手进步速度的一半。雨秋平和伊丹康清交流了一番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铁炮再难,只要瞄的准就可以了,对着人打一个直线就行了。可是大筒不一样,大筒射出去的炮弹轨迹是一个抛物线而不是直线。大筒射击时的仰角,填装多少火药,对敌我距离的估计,都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雨秋平亲眼见到两个炮手,即使练得很刻苦了,但是距离感就是不好。离着明明100米左右,他们觉得是60米。离着500米开外,他们却觉得是300米。如果连距离都估不准,又怎么指望他们算出抛物线的角度呢。

雨秋平这才意识到:炮兵到底是技术兵种,在欧洲都有专门的炮兵院校进行培训。指望炮兵和步兵、铁炮手一样好练是不现实的。于是,雨秋平暂时停止了炮手门盲目的操练,而是和竹中重治一起带着一众比较聪明的参谋,试图编写一本炮兵训练手册。

雨秋平先是试图制定出一套估测距离的方法——这着实不容易。因为火炮要求准确的抛物线射击,对距离的把握必须精确。不过,雨秋平毕竟也是受过系统的数学教育的学生,在苦思冥想了好几天后,他跌跌撞撞地摸索除了一套和欧洲炮兵测距方法极为相似的拇指测距法。这套方法以三角函数(或者相似三角形)为理论基础,通过建立两个相似的三角形来测算自己和目标的距离。

测距者举起自己的一支大拇指,用一只眼睛通过大拇指第一指节的上下两端观测远方的一个已知大概高度的目标(比如对方足轻——高度一般在1米55左右,或是一些事先测量过的树木、小山)。通过感觉出该目标和自己大拇指的高度比例,再配合自己拇指距离自己眼睛的距离进行测算,就可以算出目标距离自己的大致距离。

雨秋平提出的这套方法令参谋部和炮组的成员惊讶不已,他们从来没有想到,居然有一种办法,能够隔空一步接一步的计算把距离求出。他们原以为,想要得知距离的长短,只能拿尺子去量。

不过,雨秋平虽然想出了方法,可是这套计算方法对于那些没文化的足轻来说却实在太难了一些。炮组的成员,没有一个人能学会这些东西。雨秋平无奈之下,只得举办了一场面向雨秋家全家的考试,试图筛选出一些比较有数学天赋的人来当炮组的炮长和测距者。

出乎他意料的是,考试成绩最好的居然是直江成元丸!雨秋平和直江忠平都没注意到,这个孩子在数学上居然有如此好的天赋。雨秋平在平日里会给雨秋殇、雨秋佑、雨秋光、虎松、直江成元丸他们上一些基本的算数课程,可是直江成元丸的表现从来都不突出,不知道为何这次考得这么好,比第二名的一个叫做千手尾成的近畿足轻高了十几分。

然而,直江成元丸还没有元服,今年虚岁只有10岁,进入军伍还有些太早。不过,在征询了直江忠平的意见后,直江忠平却很支持雨秋平将直江成元丸编入炮组。他觉得这个孩子这么大了,也是时候去历练一下,为雨秋家做点贡献了。于是,雨秋平也不再推辞,让直江成元丸给炮长千手尾成做副手。雨秋平亲自开班,向考试成绩前十的人传授三角函数的技巧。

在选拔出了全新的炮组成员后,雨秋平带着他们开始测量大筒诸元。射程和火药用量的关系,仰角和落点的关系,仰角、射程、火药装填量之间彼此的组合……又是经历了漫长的测试后,大量的数据被测量出来,在雨秋平和炮组成员的努力计算和汇总后,一本三磅炮训练手册终于被编写了出来,炮兵的训练也可以踏上正轨。而蓝翔花掘的军工司,也开始继续生产更多的大筒来配给部队。

·

元龟三年(1572)2月13日,雨秋平忽然在领内集结了部队,抢在春耕结束前出兵南河内。织田信长在过年前后就派人来指示雨秋平,让他在春耕结束前进攻高屋城。因为雨秋平所部军队里,有三分之一都是常备兵(就是战兵)。而三好家的部队,却只有七分之一、八分之一是常备兵,剩下的都是需要参与春耕秋收,只有在农闲时才会动员的领民兵。雨秋平在春耕时征集辅兵发动攻击,虽然会给领地内的农业造成不小的影响,但是对三好家的冲击却会更大。这样一种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办法,织田信长让属下用起来毫无心理负担,雨秋平却只得听令。

雨秋平的出兵让下议院的商人们十分不满——在农忙时动兵意味着今年的收成都会受到影响,国库就要面临压力。而百姓可能因为收成不足而生活拮据,降低了他们的购买力,也给商人们的店铺带来了麻烦。更严重的是,商人们开设的大量工厂所需要的劳工都是在农闲时才过来。如果雨秋平抽调男丁发动战争,很多劳工就不得不留在领地顶上征兵的空缺,来完成领地的春耕,不能来他们这里干活了——这会给工厂带来巨大的影响。然而,之前的宪法却没有约束雨秋平的出兵权,在法律层面上,雨秋平想在什么时候出兵都可以。

下议院于是决定亡羊补牢,制定了一条新的法令:如果雨秋平想在春耕、秋收等农忙时进行大规模军事活动,必须经过议会半数表决通过。雨秋家的人在听说了这条法案后勃然大怒——这国会不仅握住了钱袋子,现在连雨秋家的军事指挥权难道都想干涉?

然而,雨秋平这次在农忙时集结部队同样得罪了那些小豪族。虽然现在他们的收入和领地的收成已经没干系了,但是那毕竟也是他们代代相传的土地啊。因此,在小豪族组成的上院里,除了美浓的那四家小豪族投了反对票外,其他人都赞成了决议。

然而,畠山高政在关键时刻再次站了出来——他指出国会的法案与宪法中军队指挥权归雨秋家所有的这一要求相违背,宣布法律违宪,责令下议院重新修改。畠山高政的举动可谓是救了雨秋平一次,因为商人们想要再次制定法律,耗时不少。而畠山高政表明立场后,那些河内的小豪族们也都倾向于跟着他们的河内守护站在同一立场,拒绝通过这条法律,给了下议院很大的压力。

而在国会内部扯皮的时候,雨秋平的军事行动得以毫无掣肘地展开,对南河内发动了攻击。

三好家并非没有注意到雨秋平在领地内集结部队,但是没有想到雨秋平居然会冒着春耕受影响的风险集结全军进攻。因为雨秋平一向都是一个稳妥谨慎的人,很少发动果断地奇袭。他们不知道,雨秋平的这次进攻是织田信长在幕后强行推动的。位于高屋城的三好长逸和三好政康猝不及防之下,只得跟着一起集结部队。但是在他们集结出一支足以和常磐备、鸣镝备2400战兵抗衡的部队之前,雨秋军已经攻破了大和川防线,包围了高屋城。

而此时,三好家还没能在高屋城内集结南河内所有的部队,很多人不得不散落在小城里各自为战。在畠山高政的调略下,不少之前被三好军镇压的南河内小豪族再次起义,配合雨秋平的部队四处袭击三好家在南河内的据点。10天之内,整个南河内已经全部落入了雨秋平的控制中,高屋城成为了一座孤岛。三好家在秋收结束后就匆匆集结部队,打算前来近畿迎战。而织田信长也不甘示弱,集合了尾张、美浓、伊势和南近江所能动员的最大军队上洛,准备和三好家一决雌雄。

就在雨秋平的南河内攻略顺风顺水地展开时,一张大网,却已经在暗中张开。

第四百九十四章 暗网

元龟三年(1572)2月23日傍晚,山城国二条御所。

足利义辉此刻正在一件昏暗的密室里,借着在黑暗里跃动的火光,一次一次地检查着手上的密信。而在他身旁不远处,还坐着另一个年迈的老者。他一身简朴的蓝衣,已经有些秃顶,面相也是十分慈爱,甚至连他脸上的刀疤在他和善的脸颊上,也显得柔和了许多。

“织田家对高屋城动手了。织田信长本人,也马上就要赶到京都了。”足利义辉不痛不痒地低声道,反复诉说着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一切都正如你和三好实休的预料。”

“东方的那位殿下,商量好了吗?老夫亲手牵的线,想必没什么问题。”老者耷拉着眼皮,仿佛坐在边上马上就要睡着了一样,慢悠悠地问道。

“和织田信长一样,也是个居心叵测之徒。”足利义辉冷哼了一声,握着密信的手忽然狠狠地捏了一下,“狼子野心,枉幕府曾待他厚恩。”

“是不是居心叵测之徒不重要,只要他能和信长公作对,那就够了。”老者用有些干哑的嗓音笑了两声,“就像在下和实休殿下,可是曾经把公方殿赶出京都的人啊。公方殿都能够和我们合作,又岂会容不下他呢?”

“松永久秀,等大势已成,我自会与你们这些逆贼清算。”足利义辉看到松永久秀的笑就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低声道。

“好好好,在下拭目以待啊。在下的立场永远是那样,永远会去帮弱小的那一方。”然而,松永久秀却仿佛满不在意一般,依旧和蔼地笑了笑,目光却望向了屋子的角落。在昏暗的角落里,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隐隐可以看到一只蜘蛛,正在阴影里借着墙壁编织一只大网,等待着猎物的来临。

松永久秀的表情在一次次火光跃动后,逐渐变得僵硬而狰狞。那道刀疤,也随着脸部肌肉的改变而显得杀气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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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5日,安宅冬康、三好义贤率领的16000援军抵达了岸和田城,开始向着河内国的方向挺近,意图为高屋城解围。与此同时,三好长庆、三好义贤、十河一存率领的主力部队也和摄津境内的荒木村重所部汇合,兵力达到了40000人。随后,他们进军织田家在摄津内的重要据点:芥川山城和高槻城。

2月26日,织田信长再留下了木下秀吉防御浅井家、明智光秀留守京都后,亲率55000大军抵达佐久间信盛所部驻守的芥川山城和高槻城,和三好家主力对峙。为了支援南线雨秋平的战事,织田信长下令森可成率部5000人支援雨秋平,也要求松永久秀率领12000人从大和国西进河内国,让南线的兵力达到了24000人。

而和三好家、织田家都处于敌对状态的本愿寺,则派出僧兵布置在石山御坊周围一圈的边界上,似乎在向织田信长和三好长庆表明自己的态度:谁敢惹我,我就打谁。

在北线,无论是三好长庆还是织田信长,似乎都没有急着决战,而是都把目光投向了南线,希望南线的战斗能为整个战局打开局面。

雨秋平在得到了森可成和松永久秀的援军后,把部队分成了三股。他自己的部队位于高屋城的西门外,而森可成的部队则部署在高屋城的北门外。松永久秀的部队从信贵山城出发西进,直达高屋城东门外,从三面包围了高屋城,而留出了南门——那是正对着三好家援军的方向。雨秋平不敢让自己的部队面对坚城,背对大军,因此撤除了南门的包围。

不过,安宅冬康和三好义兴似乎却并不着急,没有进入高屋城和三好长逸、三好政康会和,而是十分淡定地待在高屋城南门十里外的地方。安宅冬康和三好义贤拿捏得不错,高屋城里有6000守军,高屋城又是坚城,没有那么容易打下。而雨秋平一旦催动军队开始攻城,就给了他们里应外合的机会。因此,雨秋平也不敢贸然进攻,而是试图先击破三好家的援军。

为了挑选决战的地形,雨秋平叫上了森可成与松永久秀,一起带上侍卫去前线视察战况。他们沿着高屋城绕了半圈,最后选择来到了高屋城东南的一座小山上——从这里,可以居高临下地俯瞰三好军援军的营地和附近的地形。

·

“这里不错。”雨秋平策马来到一处小山,指着三好家营寨东边的一处树林说道,“我们可以尝试把三好家逼入那处树林。”

“可以。”站在雨秋平身侧的森可成微微颔首,“只是三好家不一定会出砦相迎。”

“这是个问题,安宅殿下似乎打定主意不应战了。”雨秋平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头,继续观察附近的地势,试图寻找比三好家出战的方法。

“我们在营前挑战,三好家若是久不应战,士气必堕!”就在雨秋平和森可成沉吟之时,紧跟在雨秋平身后的森可隆则意气风发地挥拳道,“在下愿亲自率军挑战!”

雨秋平扭头望去,当年还是和雨秋殇一起摔跤打闹的森可隆,此刻已经是一个16岁的翩翩少年。他在两年前就已经元服上阵,跟着森可成经历了大大小小数次战斗,眉宇间已然有了一股酷似他父亲的英气。

“可隆!”森可成闻言有些不满地呵斥道,“大人们在讨论事情,又岂轮到你来插话?你还小,这些事情看看就好!”

“是,父亲!”森可隆虽然面色有些不甘,但还是十分干脆地抱拳应是。

“哈哈哈,森前辈也不必如此严苛啊,谁没有年轻气盛的时候呢?”雨秋平倒是满不在意地笑了起来,拍了拍森可隆的肩膀,“转眼间,咱们可隆也长成堂堂正正的武士了啊!不知道我家殇儿何时可以元服上阵啊!想当年我初来日本,也就是你这么大的时候啊!森前辈,也该让孩子们干些事情了啊。”

“这孩子若是能有红叶十分之一的出息,我森家就上下感恩戴德了。”森可成闻言微微摇头,可是望着已经长大成人的长子,嘴角却微微浮现出了一抹笑意,“红叶当年16岁时,就已经是以200抗我织田家6000大军的名将了,这孩子又哪里比得上?倒是殇儿,小小年纪就已经颇有胆识,以后说不定能和红叶一样建功立业啊。”

“唉!我看可隆就很好啊,森前辈这是哪里话?”雨秋平勉励地望了森可隆一眼,“之前在和六角家残党的战斗里,可隆他不是还拿下过一番功吗?”

就在雨秋平和森可成交谈的时候,跟在雨秋平身后的龙子忽然扯了扯雨秋平的衣角,低声道:“殿下。”

“龙子,怎么了?”雨秋平扭过头来望向龙子。一晃十几年,龙子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而是出落成一个漂亮的美人了。可是她都已经快过了婚配的年纪,却始终不肯嫁人,让雨秋平很是伤脑筋。之前一段时间,雨秋平还试图和她沟通,可是每次都会闹得很不愉快。今川枫去说过两次,也是无功而返。最后,雨秋平实在拗不过她,只得任由龙子单身下去了。不过雨秋平相信,凭借龙子的姿色和她雨秋平亲信侍卫的身份,以后找个合适的人嫁了肯定是没问题的。

“松永殿下刚才派人来说,他要去东边的山头看看。”龙子边说边指了指走在下山路上的松永久秀和他那十几个侍卫。

“知道啦,谢谢龙子。”雨秋平点了点头,松永久秀的这个积极态度他还是很满意的。本来在织田家上洛后,一直非常提防松永久秀。可是在这几年来和三好家的鏖战里,松永久秀都非常配合织田家的行动,让雨秋平等人都觉得怀疑错人了。

时间逐渐流逝,太阳就要到中天了。雨秋平听到龙子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一声,就笑着低声道,“饿啦?那咱们看的差不多了,也准备回去吧。”

就在龙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时,雨秋平脸上的笑容却忽然僵住了。他的表情一下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纷纷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高屋城东门外的松永家部队,忽然开始朝着东南山区——也就是雨秋平他们所在的地方移动。而他们来的方向,正是上山的大路。

“什么意思?”雨秋平瞬间瞪大了双眸,“有敌情吗?松永殿下怎么突然调动部队?松永殿下他人呢?”他向着三好家营地和高屋城看去,却发现并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这么晚的时间,就算发动进攻也不可能打下高屋城和三好家的营地了!那松永久秀这样行动是要干什么?

雨秋平匆忙派出使者去东边的那几座小山上找松永久秀,然而却并没有发现松永久秀的踪迹。雨秋平顿时觉得心下一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目标是我们。”雨秋平立刻做出了判断,“松永久秀要袭击我们!他是要谋反吗?”周围的侍卫们闻言都是面色一紧,有些不安地握住了自己的刀柄。

“赶紧离开。”森可成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就示意所有人从小路往山下走。然而,雨秋平却忽然反手拉住了他,双眉紧皱地沉声道:“松永久秀如果要抓我们,不可能靠着那些笨重的军队!我们在山上,对他的动向一目了然!他军队一动,我们就会立刻离开!”

“你的意思是,他还布置了很多忍者在山上?”森可成愣了一下,低声询问道。

话音未落,四十多个忍者就从四面八方的灌木丛里冲了出来。

第四百九十五章 两路

“不好!”雨秋平见状大吃一惊。他和森可成为了行事方便,身边都只带着四五个侍卫。本多忠胜被雨秋平之前派回枫叶山城传令,这次也没有跟在身边。他们这十来个人,硬拼肯定是打不过这些忍者的。

索性雨秋平和森可成也都是身经百战的武士,遇到突然袭击也丝毫没有手足无措,而是立刻抛弃了马匹,朝着一处没有忍者冲来的山峰跑去。那个山峰附近灌木丛林环绕,道路狭窄,非常容易跟丢。那些忍者看到雨秋平一行人逃上了山峰后,并没有冲动地试图搜山,而是守住了这个山峰下山的两处必经之路和周围的灌木丛。毕竟如果他们贸然搜山,人员分散,就给了雨秋平和森可成逃亡的机会。他们没必要急着抓住雨秋平和森可成,只要看住他们不让他们逃跑就可以了。然后拖到松永家的大部队一来,就可以开始搜山抓捕。

此刻,雨秋平和森可成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山洞暂时躲了起来,同时寻找角度观察追兵的位置。

“到底发生了何事,父亲!哪些忍者是松永家的人吗?”森可隆毕竟还是个愣头青,跟着大家一路辗转而来,还没有完全弄清情况。

森可成没有答话,而是密切地注视着追兵的位置。雨秋平示意森可隆轻声后,就低声解释道:“虽然没有确定,但是大概率是的。因为可隆你看啊,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夹在三好家和松永家的部队中间,和我与令尊的部队距离很远,十分危险,这是背景。而松永久秀本来是和我们一起来看地形的,忽然不辞而别,紧接着他的部队就出动了,有很大的嫌疑。因此,虽然不知道那些是忍者到底是谁的,但是最大概率就是松永家的。”

雨秋平看着森可隆面色凝重地连连点头,就继续分析道:“而且!你要想,现在最有可能袭击我和令尊的人,不是三好家就是松永家。如果是三好家的人要袭击我们,看到松永久秀的部队已经出动且正在往这边赶来,肯定会认为是来救援我们的援军。那么,这些忍者就应该立刻动手,怎么会等在山峰下?”

“之所以他们等在山峰下不动,就是因为他们不着急!他们知道正在赶来的松永家部队是友军!所以他们要么就是松永家的人;要么就是三好家的人,但是事先已经和松永家暗中商量好了一起袭击我们!因此,他们只要看住我们不让我们逃跑,就可以等到大军搜山!”

“原来如此。”森可隆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十分敬佩地望了一眼雨秋平——后者居然能在如此慌乱的情况下,快速做出这么多的推断。

“那现在怎么办?”森可隆再次低声追问道,“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刻突围!不然等到松永家大军到了,就完蛋了。”

“不好说,因为我不清楚松永久秀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是已经和三好家联络好了准备背叛我们织田家,打算杀死我和令尊后袭击织田家大军。还是并没有想要反叛,只是想控制我和令尊,以迫使我们达成什么条件。”雨秋平皱着眉头努力思索道,“总之不好下定论。”

“红叶,此时犹豫不得。”森可成在雨秋平的肩膀上拍了拍,“我们没有时间揣测松永久秀的想法,时间不在我们这边,必须立刻突围。不然万一我们遭遇不测,我们的部队就都完了。”

“可是办得到吗?他们足足有四十多人啊?”雨秋平有些不安地低声道,“我们只有12个人,恐怕凶多吉少!”

“那也只能奋力一战。等在这里,等到松永家部队来了,我们就彻底完了。”森可成摇了摇头,坚定地低声道:“我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说罢,森可成就微微起身,准备带着人向着下山的路口突围。

“森前辈,你等下!”雨秋平见状有些着急,一把拉住了森可成,低声道:“强行突围太难了!不如让我去谈判!不管怎么说,活捉总比杀死我们要好吧?我亲自去,试探一下松永久秀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如果松永久秀已经谋反,我就会朝山上大吼!你们再立刻突围!如果他并没有谋反的意思,我们不妨和他谈谈试试看!”

“红叶你在想什么?若是松永家真的起了杀心,你这就是送命。”森可成压低声音沉声道,同时用左手摁住了雨秋平的肩膀。

“我一个人送命总比大家一起冲出去送命要好!森前辈,勇猛是一回事,但是也务必要珍惜自己的性命。长可他才刚刚元服,兰丸,坊丸,力丸,千丸他们还小!就算是为了他们,也不敢如此莽撞行事!”然而,雨秋平却并没有被森可成说服,而是反手握住了森可成的手臂,低声道:“让我去谈判吧!只有我有资格和松永久秀谈判!如果不行,你们再冲下来!”

听到雨秋平提到了自己几个幼子的名字,森可成微微有些动容。,嘴角忽然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低声反驳道:“殇儿、佑儿还没元服,岑儿和光儿也还小,红叶你又怎么能随意赌上性命?”

“因为森前辈,可隆,龙子还有我的侍卫们,对我来说都很重要。为了守护重要的人,”雨秋平顿了顿,忽然想起了十年前他和宇智波青冈的说教,“人就可以变得很强大。”

“殿下…”龙子闻言一愣,眼眶里瞬间就泛起了泪花,低声哽咽道:“殿下…”

“这样吗?”森可成怔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他扭头看了一眼雨秋平,又看了一眼森可隆,低声道:“红叶,我有个计划,比你的计划更好。”

“你看,那些忍者站位很分散,两条路上的人并不太多,都只有10个左右。”森可成微微探出头,指了指山峰下散布在道路和灌木丛里的忍者们。

“我们分两路突围,同时从两个路口冲出。那些站在中间的人在瞬间会顾此失彼,不知道那边才是我们真正突围的方向,因此会犹豫,我们就趁机一起冲出去。”

“似乎可以…”雨秋平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这个方法可以把他们十个人需要面对的敌人在短时间内降低一半左右,突围的概率大大上升,“只是…”

“没有只是,我们没时间耽搁了。”森可成摇了摇头,十分坚定地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就按我的方法行事。我们兵分两路各自去路口附近埋伏,等到我高喊一声‘撤退’作为暗号,我们就一起冲出去。”

“好的,森前辈。”雨秋平同样明白时间紧迫,也没有多做推脱,“那我这就…”

“你等下,红叶。”森可成忽然在雨秋平起身前喊住了他,“你身边的侍卫比我少两个人,我把可隆派到你那里去吧。”

“这…不大好吧?”雨秋平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了,你看不上吾儿的武艺吗?”森可成闻言佯怒道。

“不不不,怎么会!至少比我强多了。”雨秋平连忙匆忙摆手道。

“那就快去吧!”森可成边说边推了森可隆一把,把他推到了雨秋平那边去,随后,就带着他的侍卫走向了另一侧的山口。在他的身影消失在灌木中前,森可成忽然扭过头,朝着雨秋平和森可隆笑了一下,随后便快步离开了。

“奇怪了。”虽然大敌当前,但是雨秋平还是不禁腹谤道,“森前辈今天笑的次数,怎么比过去好几年都多啊。”

·

雨秋平带着龙子、森可隆和另外3个侍卫潜伏到了路口后的一处树林后面——一百米外就是松永家的忍者。他们为了监视,并没有隐藏起来,而是大模大样地站在各处视野好的高出。雨秋平一行人在灌木丛之间潜行,很快就摸索到了一处岩石后面。这里距离那个必经之路的隘口,已经只有几十米了。他做了几个手势,侍卫们和森可隆立刻会意地抽刀出鞘,雨秋平自己也默默地把千鸟抽出刀鞘,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生死一线的场面了,早已没有出上战场时那样紧张——他依稀记得,十多年前他第一次在桶狭间的村庄里遇到拿着刀的敌人时,吓得连腿都迈不动一步。

他平心静气,周围所有的人也都保持着安静,雨秋平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和大家有些紊乱急促的呼吸声。所有人都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森可成发出信号,然后一起冲出去,一绝死战。雨秋平又盼着这一刻早些来到,又希望这一刻永远都不要来到。

这样的感觉,就仿佛中学的田径比赛上,蹲在起跑线后的运动员。“各就各位”的喊声已经响起,所有人都弓起了身子,等待着那随时降临的枪声。他们每个人都担心自己反应太慢,因此总是不断前倾着身子,好像能够预知枪声即将响起一般。他们的身体已经蓄势待发,心里却是忐忑不安,那是一种多么微妙而紧张的心情——也通常异常短暂,不会超过5秒钟,枪声就会响起——因此大家往往在日后难以描述那种感觉,只是深深地烙印在心里。当你再次经历这一场面的时候,那种感觉会不知不觉地浮现起来。

第四百九十六章 牺牲

然而,就仿佛运动员已经弓起身子半天,枪声却迟迟不响一样,雨秋平心中充满了疑惑。然而,也就如同赛道上全神贯注的运动员一般,没有一个人敢分神去抬头瞄一眼举枪的裁判——万一在你抬头的那一刻,枪声响起了,你的起跑至少要慢别人半个身位。

因此,雨秋平依旧紧紧握着千鸟,随时准备在信号发出后一跃而出。然而,余光所及,他却忽然发现,龙子此刻却有些分神——她正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兜里的一条围巾。

“好眼熟的围巾。”雨秋平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似乎是…哦!那年冬天,我第一次遇到龙子的时候,帮她系上的围巾。”

这条围巾不是早就扔了吗?雨秋平一时间也有一些分神,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有关于那条围巾的故事。雨秋平刚送给龙子那条围巾时还是冬天,可是龙子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围着它,到了夏天还要围着,结果脖子上起了痱子。后来,雨秋平就把那条围巾收走了——再之后,雨秋平自问再也没有见过那条围巾,不知道怎么会回到龙子手上的——这么多年了也再也没有见龙子围过。

然而,就在集中注意力好久的雨秋平分神的这几个瞬间里,森可成那一边突然传来了打斗声和喊杀声。雨秋平惊讶地探出头去,发现森可成已经带着人冲出了隘口,正和隘口前的十几个忍者搏杀——而原本站在中间的灌木丛、树林里的忍者,也立刻朝着森可成那边赶去。甚至连雨秋平身前盯防这一隘口的忍者,也有不少赶去增援。

“怎么没有喊暗号就打起来了?”雨秋平大吃一惊,可是此刻也由不得他去询问森可成了,而是也立刻一招手,率领自己身边的5个人起身冲锋。龙子快速地把围巾塞回怀里,就拿着刀跟着雨秋平一起冲了出去。此刻,挡在他们面前的忍者只剩下不到10个。这几个忍者自然是挡不住身经百战的侍卫们,雨秋平自己虽然武艺不高,但是龙子和森可隆却都是高手,互相掩护着一口气就冲了出去。那几个忍者根本不是对手,被砍死了3人后就仓皇逃窜。

然而,雨秋平已经冲到了山峰下,森可成却并没有冲出来。雨秋平和森可隆匆忙跳上一处石岗向后望去,发现大呼酣战的森可成和他仅剩的2个侍卫正在遭遇三十多个忍者的围攻。还没等雨秋平和森可隆反应过来,就只见乱刀之下,森可成和剩下2个侍卫也被砍倒在地。一个忍者扑到森可成身边,割下他的首级,炫耀一般地高高举起。

刚才还叙旧聊天的挚友,转瞬间就成了刀下亡魂——雨秋平在震惊之后,就只觉得内心被撕裂一般疼痛。他忽然明白过来,森可成为什么执意把森可隆派到雨秋平这里来,然后没有发出暗号就抢先进攻。森可成本就没想两边一起突围,而是想用自己的性命做诱饵,率先突围吸引松永家忍者的注意,从而给雨秋平争取逃跑的时机——然而,他舍不得自己的长子陪他送死,就把他安排到了雨秋平身边,希望森可隆能和雨秋平一起逃生。

“森前辈…”雨秋平只觉得喉咙里一阵干涩,泪水涌出眼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不是说好要珍惜自己性命的吗!你不让我送死,怎么可以自己去送死啊!”

“父亲!”森可隆也是双目尽赤,如野兽一般愤怒地咆哮了一声,就握着刀反向要朝着森可成的首级那边冲去。然而,雨秋平却意识到局面不妙。因为那几十个三好家忍者已经调转了方向,朝着雨秋平这边冲了过来。

“红叶殿下,您快走吧!”森可隆朝着雨秋平低声喊道,同时毅然决然地向着反方向冲去,“在下这就去给父亲报仇!”

“可隆,冷静!”雨秋平一把扯住了森可隆,一边下令侍卫赶紧撤退,一边低声命令道:“如果不想让令尊的努力白费,你就跟这我一起走!”

说罢,雨秋平不由分说地拽着森可隆向着山下跑去。森可隆知道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虽然满腔悲愤,但还是听从了雨秋平的要求,含着满腔热泪和他一起撤离。松永家的忍者百密一疏,居然忘了把雨秋平他们留在原地的马匹杀死或是迁走,让雨秋平他们得以骑上马就跑。

·

然而,由于松永家的足轻从东北而来,南边又是三好家的部队,雨秋平只得带着众人策马向西狂奔。在注意到了雨秋平成功逃出后,松永家也立刻派出了骑兵追杀而来。千钧一发之际,位于西门外的雨秋军似乎察觉到了局面的不对,竹中重治立刻以参谋长的名义下令穴山信实率领400骑兵出来接应,和松永家追击而来的400骑兵装个正着。

穴山信实没有多话,根本不去考虑松永家是敌是友,对着松永家的骑兵就冲了过去。在骑兵对冲时,马速至关重要。如果因为犹豫错失了提升马速的时间,那整支部队都会遭遇毁灭。双方的骑兵派出松散的巨大阵型,在高屋城的南门外展开了一轮对冲。刀光剑影中,不少骑士在错马相交的瞬间被对方打下马来,更多的人则是互相挥空了武器,策马向着下一个敌人杀去。

一轮对冲后,松永家这边倒下了二十几个骑士,雨秋家那边则倒下了三十多人。由于双方在对冲时互换了位置,松永家骑兵背后是雨秋家的营地,穴山信实他们背后则是正在冲来的松永家族群。为了返回各自的营地,穴山信实和松永家的指挥者都是下令骑兵调转马头,再次在缓缓加速后发起一次对冲。这一次,雨秋家的骑士交换比仍然不乐观——他们倒下了二十几人,松永家却只倒下了十几人。两轮交锋后,那些只是被打下马而没有受到致命伤的骑士纷纷在友军的帮助下挣扎地跑回己方阵营,而雨秋平也已经安全地逃回了营地。

“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松永家为何在追击殿下!”竹中重治看到雨秋平安全归来后,立刻迎上前去问道。

“松永家大概率是从织田家离反了,刚才他在山上派出忍者袭击了我和森殿下!森殿下已经遭遇不测,我侥幸逃回。”雨秋平恨得直咬牙,沉声道:“立刻让常磐备和鸣镝备整军备战!迎击冲过来的松永军!而三好家很有可能已经和松永家串通好了,安宅冬康和三好义兴的部队也有突然袭击我们的风险,务必谨慎!”

“可隆,我知道你此刻心情很难受。”雨秋平转过身来,拍了拍已经双目尽赤,满脸泪流的森可隆,“但是还是要请你立刻回到森家的备队里,立刻整军备战,提防高屋城内的三好军里应外合!”

“是!殿下!”森可隆几乎用怒吼的音量高声答道,猛地一个鞠躬,“在下这就配合红叶殿下痛击这帮杂碎!给父亲报仇!”

·

在森可隆返回森家军中后,雨秋平立刻让竹中重治的参谋部开始制定紧急作战计划。松永久秀的4000战兵已经绕过高屋城南城,向着驻扎在西城的雨秋平进攻。常磐备和鸣镝备2400战兵紧守营盘和西城城下町,靠着强大的防御能力和密集的铁炮火力,一时间让松永久秀毫无办法。

然而,雨秋平知道现在不是决战的时机。本来在南线,织田-松永联军的总兵力是24000人,而三好家的军队也有22000人之多,处于僵持的局面,谁也无法轻举妄动。然而,此刻松永久秀的12000人倒向了三好军一侧,局面立刻变成了织田军的12000人对抗三好-松永联军的34000人,是织田家的绝对劣势,根本无力一战。

雨秋平一方面派出告急使者,通报织田信长:松永久秀叛变了,森可成战死,并请求织田信长派出援军。另一方面,则谋求从高屋城撤退,尽快退回大和川北岸,防守自己的领地。

不过此时此刻派出使者,织田信长怎么说也要明天才能做出反应。高屋城距离织田信长和三好长庆对峙的前线大约有70里路,援军在大后天能够抵达就不错了——而在之前,雨秋平就要靠着自己的兵力了。此刻的局面,虽然谈不上绝境,却也是无比艰难了。

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击退松永家的进攻。然后,挡住安宅冬康、三好义兴的援军,甚至还要和从城内杀出的三好长逸、三好康长作战。而由于雨秋平的部队位于西城,想要撤回大和川北岸也是困难重重。在这之后,如何去守住位于大和川南侧——高屋城西边30里外的堺町又是个大难题。

就在雨秋平为眼前的棘手局面感到犯愁时,竹中重治忽然快步走到了雨秋平身边,向雨秋平低声道:“殿下,在下有一计!请让在下立刻前去森家军中!”

“啊?什么计谋?”雨秋平愣了一下,急忙反问道。

“日落之前,不破高屋,不留人头。”

第四百九十七章 混战

3月2日中午,高屋城内。

“你确定吗?森可成已经被干掉了吗?”

“千真万确,两位殿下还请放心!”松永家派来的忍者跪在三好长逸和三好政康面前,“森可成和他周围的人全数被我们击杀,没有一人逃脱!虽然我们没人见过森可成的长子森可隆长什么样子,但是肯定也在那些被击杀的人之中!还请两位殿下按照约定,立刻出城逆袭!配合我家主公攻击雨秋治部!”

“既然你说森可成、森可隆已死,为何北门外的森家部队丝毫不乱?”三好长逸依旧十分冷静,而是走到了天守阁的窗户边,指向了北门外的森家部队。

“可能是雨秋治部封锁了消息!因为只有他的人逃回去了!”松永家的忍者见状连忙应道,“两位殿下还请稍等!我家主公马上就会派人把森可成的首级送来!到时候把他的首级往城门前一挑,森家自然不战自溃!”

“好,那就静候弹正了。”三好长逸用拳头在窗框上轻轻敲了敲,“森可成首级一到,我们和安宅殿下就会遵守事先的约定,立刻展开进攻!”

·

然而松永家忍者走后不久,一直站在天守阁窗户边观察的三好政康忽然发现有两拨人一前一后地策马进入了森家的大营。紧接着,森家的营地内就爆发了小规模的混乱和骚动。不过不久后,这骚动就被平息下来。

“长逸,你怎么看?”三好政康用胳膊肘顶了顶三好长逸,“森家这是怎么了?”

“估计是森家的人发现松永军突然行动,局势危机,自家家督又迟迟不归,因此找人询问雨秋治部吧。雨秋治部为了稳住森家,连续派出使者哄骗森家,说森可成平安无事,已经回到他的营帐内了吧。”三好长逸思索了片刻后,做出了推断,“只要我们一亮出森可成的首级,受到欺骗的森家在意识到家督已经阵亡后,必定阵脚大乱。到时候我们趁乱掩杀,先灭森家,再杀雨秋治部!”

就在两人商议之时,松永家的忍者如约送来了森可成的首级。三好长逸立刻燃起狼烟,让安宅冬康和三好义兴配合松永久秀夹击正位于西门外的雨秋平所部。然后,便将森可成的首级高高挂在了北门三之丸的城楼上,让几十个足足轻对着森家的部队重复高喊:“森可成已死!”“森可成已死!”

果不其然,森家的部队在看到森可成的首级后一片哗然,全军大乱。就当三好长逸和三好政康打算打开北城城门掩杀时,森家的部队居然已经自行撤退——抛弃了他们在北门外的营盘,径直向北边的大和川撤去。

“居然直接撤了?”三好长逸见状大吃一惊,“这不是直接把雨秋治部的后路暴露在我们眼前吗?”

“肯定是觉得雨秋治部欺骗了他们,森家失去了家主和少主,群龙无首,一气之下直接撤走了吧。”三好政康轻笑了一声,“雨秋治部自食恶果啊。”

“既然如此,就不耽误时间了!”三好长逸拍了拍手,用没有出鞘的武士刀遥遥地指了指雨秋平的营地,“我们两个人,一个人从北门绕出,袭击雨秋治部的背后!一个直接开西门,袭击雨秋治部的侧翼!配合弹正,一举把雨秋治部击溃!”

·

下午未时二刻,高屋城的北门和西门打开,三好长逸和三好政康从两个方向夹击雨秋平。鸣镝备只得分开部署,坚守营盘的北门和东门。而常磐备则要以一己之力抵抗松永久秀的猛攻,更是处境艰难。

与此同时,安宅冬康和三好长逸的部队则从松永军的南边绕过,打算绕道前去雨秋平所部的西侧,把雨秋平从四面八方牢牢堵死在高屋城西门外。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原本已经北退到大和川渡口边的森家部队,却在三好长逸和雨秋平所部交上火后突然掉头南下,反向朝着高屋城的北门杀来。由于视野遮蔽,战斗正酣的三好长逸一开始还没有发现森家部队的异动,是留守在高屋城内的三好政胜发现异常之后才派人告知三好长逸、三好政康。

等到三好长逸意识到事情不对,试图退回北门处时,雨秋平立刻派出穴山信实率领的骑兵黏了上来,坚决不让三好长逸、三好政康回师。两人被骚扰地进退两难,三好长逸因为路程太远没能完成撤退,三好政康则好不容易把一半的人撤回了高屋城里。

然而,还没等他重新组织北门的防御,森家的部队就已经冲了回来。他们在撤退时,把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全部留在了营地里没有带走,反攻的时候直接推出来攻城。城内只剩下三好政胜身边所剩无几的部队,三之丸的北门立刻就被突破,森可成的首级也被森可隆亲手夺回。紧接着,森可隆就身先士卒地猛攻二之丸,在三好政康的援军抵达前攻陷了二之丸,三好政胜也被森可隆亲自在城头讨死。

森可成的死,并没有让森家士气崩溃。因为竹中重治配合着森可隆先一步抵达,在混乱爆发之前稳定了军心。相反,在森可成的首级被挑出来后,森家上下都群情激奋,誓死要为被谋杀的家主报仇。在竹中重治的要求下,森可隆先率领森家的部队假装撤离,骗出三好家的部队后反手一击。士气高昂的森家部队不可阻挡,连破三之丸和二之丸。森可隆更是率领所部亲自攻击西门的城门,和鸣镝备左右夹击,把三好政康留在西门进攻雨秋平的一半军队彻底击溃,打开了高屋城西城的城门。

常磐备和鸣镝备且战且退,逐渐从西门向高屋城内退去。而此时,三好义兴和安宅冬康的部队位置非常尴尬——他们正位于松永军的西南方,绕路绕到一半。即没有办法立刻投入到对雨秋军的追击里去,又没有办法立刻原路返回绕回高屋城的南门,进城支援。三好-松永联军最大的一股兵力,在战局最焦灼的时候却只能在外围打转、作壁上观。

此时,在高屋城内,三好政康的500战兵和城内4000辅兵要面对森家的近1500战兵和鸣镝备的攻击。而松永久秀的部队,却被常磐备死死挡在高屋城西门外,无法进城支援。三好长逸好不容易摆脱了穴山信实的骚扰,撤到了北门外,却被森可隆留下的500战兵给挡在了三之丸外。在鸣镝备和森家部队蚁附登城般的狂攻下,三好政康无力抵抗,从本丸败逃而出,撤向了三之丸的南门坚守,试图等待三好家的援军抵达。

雨秋平立刻把常磐备和所有的辅兵撤入城中,完成了西城、东城和北城的布防,随后和森可隆一起从城墙和地面两路夹击,进攻三之丸的南门。高屋城内外就仿佛一个个巨大的同心圆,织田军在小圆里绕来绕去,三好军则不得不在城外的大圈上赶路。等到三好义兴和松永久秀终于整顿好队形,绕到了南门准备支援时,骁勇难挡的森可隆已经控制住了南城的城门。三好政康最后的部队在城头努力坚持,却被鸣镝备和常磐备的铁炮当成高处的活靶子一般连续射杀。三好政康本人也在乱军里被铁炮队的宇治秀高一枪击伤,不久后失血过多而亡。

随着三好政康的阵亡,三好政康仅剩的残兵也无力抵抗。他们被逼到了墙垛边缘,不少人投降,还有少数三好家足轻绝望地跳下城垛落入护城河里身亡。

三好军本来是来守城的,根本没有携带攻城器械,没办法进攻,只有松永久秀的营地里打造了攻城器械。然而,异常活跃的森可隆在打下了南城后,立刻转战东城,打开城门冲入松永久秀几乎没有战兵把守的大营里。松永家的辅兵如鸟兽散,辛苦打造的攻城器械也被森可隆尽数焚毁。在三好-松永联军的援军抵达东门前,再次撤回了高屋城内。

·

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混战后,三好-松永联军和织田军愣是令人瞠目结舌般地打出了只有在雨秋平发明的战棋游戏里才能见到的换家操作。原本在三好家手里的高屋城落到了雨秋平和森可隆手上,而原本雨秋家、森家的营地则被三好家占领。

原本被包围在高屋城内等待援军的三好军,此刻将织田军包围在了高屋城内。而织田军此刻,则等待着织田信长的援军。

一番大战后,织田军伤亡了将近800人,森家的家督森可成也被松永久秀暗杀。而三好-松永联军则伤亡了近1500人,三好三人众之一的三好政康阵亡,三好政胜也被讨取。

三好家为了攻陷高屋城,立刻开始打造攻城器械。不过,织田家的援军——泷川一益、池田恒兴所部也在3月6日抵达大和川一线。同时,织田信长还派人走北路进攻大和国,逼得松永久秀不得不分出部队回防。三好家的部队虽然没有撤军,但是也没有强攻高屋城的意图了。因为整个南河内的小豪族都已经倒向了雨秋家,让三好军的活动受到相当大的限制。至此,高屋城的危机终于解除。南线的织田军在遭到松永久秀背叛的打击后,居然误打误撞地打下了河内重镇高屋城,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悼良

由于三好家的军队仍滞留南河内不去,雨秋平也不敢率军离开高屋城。因此,森可成的葬礼也只能在高屋城内举行,没有办法把森可成葬回他心心念念的美浓故乡。雨秋平请人用沉香木为森可成雕刻了一具躯体,和他的首级一起下葬。由于地处前线,葬礼办得很简单,甚至有些冷清。到场的高级武士,只有雨秋平、泷川一益、池田恒兴,还有就是森可隆以及闻讯赶来的森可成的遗孀和他的孩子们。

不过,或许这样冷清和简单的葬礼,才是森可成本人希望的吧。

雨秋平望着披麻戴孝的妇孺在墓前哭泣,心里怎么也不是个滋味。虽然他已经是个打了十几年仗的人了,照理说应该习惯了生离死别。可是一个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挚友,早上还好好的,结果说没就没了,还是让他回不过神来。

他总觉得,就算像森可成这样了不起的武士要死,也应该是轰轰烈烈地在沙场上力竭而亡,在临死前留下悲壮的辞世句,然后无奈离世。自己会陪他一起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握着他的手给他送别。然而,他却死在了叛徒忍者的偷袭里。而雨秋平,甚至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没能看到他临死前是多么英勇地在战斗,只看到了他被几个忍者乱刀砍倒,割下首级的狼狈画面。

为什么会这样…

他依稀记得,当年自己刚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尾张,以叛将的身份加入了织田家,受尽了众人的白眼。当时,只有几个人愿意正眼瞧他、和他做朋友,森可成就是其中之一。那份情谊,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个总是不苟言笑的男人;那个心里总念叨着回到美浓故乡的异乡人;那个从不轻易夸人总是很严肃的武士;那个很够兄弟情义,打仗永远冲在最前面的勇士。

那个在生死一线的关头,为了让自己能有机会逃走,毫不犹豫地赌上性命的好兄弟。

走了。

雨秋平默默地干了碗里的酒——他几乎从不喝酒。可是为了森可成,这碗酒,他必须喝。他又倒了一碗酒,缓缓地泼洒在森可成的墓前,仿佛在和挚友共饮。泪水,不知不觉地顺着脸颊淌下。

·

“红叶殿下…红叶殿下。”就在雨秋平望着森可成的墓出神时,森可成的遗孀阿盈忽然轻声唤道,“妾身斗胆,能否请殿下帮个忙。”

“嫂子何须如此?森前辈和我是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兄弟,森前辈是为了救我才阵亡的。嫂子有什么要求尽管讲,我雨秋平定当竭尽所能。”雨秋平匆忙转过身,扶起了阿盈。后者此刻已是泪流满面,哭得声音都有些哑了。雨秋平也是鼻子一酸,轻声道:“还请嫂子请节哀。”

“红叶殿下…森家的未来,就要拜托您了啊。”阿盈被雨秋平扶起后,又是微微朝着雨秋平鞠了一躬道:“家督大殿已经派人来说了。森家在南近江的封地位于要冲,不是可隆他这样的小孩子可以承担的责任。因此,会把我们森家转封回美浓。我们森家的部队,也将在不日后离开。”

“这样嘛…”雨秋平无奈地叹了口气。在战国乱世,织田信长的确只能做出这样的抉择。森可隆毕竟还小,让他担当起镇守南近江的责任,实在是为时尚早。

“可是美浓旧领地处偏远,恐怕以后也难有出息。可隆他正是武士建功立业的年纪,若是如此蹉跎岁月,实在对不起他过失的父亲和森家的先祖。”阿盈絮絮叨叨地低声诉说着苦楚,“所以妾身斗胆,打算让次子长可先暂代家督之位,而把长子可隆和三子兰丸先送到您这里来。让他们跟着您上战场也好,处理政务也好,也算是学点本事,以后可以振兴森家。”

“这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是…”雨秋平闻言有些犹豫地望了阿盈一眼,“主公那里允许吗?还有,让次子暂代家督…以后可能会有麻烦。”

“家督大殿那里已经允了,让可隆、兰丸跟随您,让长可暂代家督也是森家家臣都同意的决定。”阿盈再次向雨秋平施了一礼,“拜托了,红叶殿下。”

“自然没有问题,让孩子们跟着我吧。”雨秋平爽快地答应后,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受了阿盈的这一礼——希望这能够让她感觉安心,“我会先让他们作我的侍卫,等他们长成后再让他们担当更大的责任。”

·

太阳落山,星辰开始出现在天空中。阿盈因为哭得太久,身子虚弱,已经被森可隆和其他孩子们扶回去了。而雨秋平,则一直坐在森可成的墓前,默然无语地望着坟墓。不知什么时候,龙子轻轻地走到了雨秋平的背后,帮他披上了一件衣服。

“殿下,该吃晚饭啦。您午饭还没吃呢。”龙子见雨秋平没有反应,怯生生地开口道。

“唉…森前辈他也没吃午饭,没吃早饭啊。”雨秋平闻言忽然长叹了一口气,“之前我哪里会想得到,森前辈忽然就这么没了。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他说,还有好多事想和他一起做,还想和他一起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结果转瞬间他就没了。”

“武士啊,武士。可能是我觉悟还不够吧。作为武士,应该习惯这些事情。”雨秋平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早上还能谈笑的朋友,可能晚上就是天人两隔。有什么想和他一起做的事,想和他说的话,真是不能埋在心里不说,不然可能就永远没有机会了。会成为潜藏在心底,一生的遗憾。总是以为以后还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可是武士的生命,有可能就像樱花一样短暂啊。”

雨秋平望着森可成的墓,絮絮叨叨地说着。却没有注意到站在她背后的龙子,因为他的这段话,身体已经在微微的颤抖,甚至有泪水在眼眶里涌动。

“哦对了,龙子。”雨秋平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意义,缓缓站起身,转过身来,“你那条围巾怎么还带在身上?我记得你都好久没有围过它了啊。当时不是扔掉了吗?”

“当时搬家去黑田城的时候,殿下把他落在箱子里。我看到了,就捡出来,一直揣在怀里。”龙子闻言一愣,老实地答道。她把小手伸进怀里摸索,缓缓地捧出了那条酒红色的围巾。因为时间久远,已经有一些开线褪色,陈旧得不能再陈旧了。

“那你既然拿出来了,怎么没见你围着它?哪有把围巾一直揣在怀里不戴的道理?”雨秋平被龙子给逗得哑然失笑。

“我舍不得呀。”龙子怔了一下,低声答道,同时快速地低下头去,以防让雨秋平看到她眼角的泪花,“我怕把它带坏了。殿下您看,即使我每天都小心翼翼地保管它,从来不戴它,现在都已经旧成这样了。”

“都这么旧了,你怎么还带着它呀,换一条不就好了。一条围巾罢了,咱们又不是戴不起。”雨秋平笑着摸了摸龙子的头,有些宠溺地低声道:“是不是我给你的俸禄不够呀。”

“不是这样…”龙子微微有些不满地摇了摇头,发髻都背雨秋平的手给拨乱了,缎子般的黑发散乱地披到腰际,“是因为…这条围巾它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嘛?这条围巾的品质可不是多好啊。”雨秋平打量了一眼被龙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的围巾,没看出它有什么不同之处。

“因为它是…”龙子抿了抿嘴,珍藏在心底十多年的回忆忽然涌入脑中,眼中的泪水一下子止不住地流下。

·

忽然间,遥远的西边的夜空中,有一颗拖着长长的尾巴的流星,正摇曳着,悄悄地划过天边。

“流星!”龙子忽然有些兴奋地叫道,“可以许愿么!”

“那…”龙子松开了捂着脖子的双手,虔诚地双手合十,面朝着流星闭上了眼睛。然而,她手刚一离开,脖子就再次冷地发疼。

“我想要脖子不冷…”龙子的第一个愿望脱口而出。

说罢之后,龙子似乎觉得这个愿望有些太普通了,对不起这个难得一遇的流星。她于是又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悄咪咪地瞄了一眼流星,仿佛希望流星上的天神没有听到她的愿望一般。

“刚才那个不算…”龙子再次虔诚地双手合十,面向流星的方向。

“嗯…”她斟酌着该如何提出一个了不起的愿望,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然而,凛凛的寒风却如同刀割一般刮在她的脖子上,催促着她快些作出决定。

“可以…”她怯生生地开口道,仿佛提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

她想到了以往无数个雪夜里,她孤零零地穿梭在大街小巷里,看着灯火通明的一间间房子里,一家几口笑着围坐在桌子边;想到了在路边乞讨时,父母牵着小孩子从路上走过,小孩子手中握着一串糖葫芦,邀功一般地递给父母吃一口…

想到了“家”这个遥远到十分陌生的字眼。

“可以给我个家么?”

忽然间,脖子上传来了柔软的触感,那股寒冷的感觉,也被一股温暖取而代之。那温暖,从脖颈开始,逐渐蔓延遍全身,悄悄地深入了那冰冷的心灵。

她低下头,下巴接触到了一团柔软的丝织品。余光可见,那是一条酒红色的围巾。软软的,很舒服。

她抬起头,刚才那个给她吃的,穿着红叶披肩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此刻,他正轻柔地把围巾在她的脖子上绕上最后一圈。

“傻孩子,”跟着龙子,目睹了全部的一切的雨秋平轻声道:“和我回家吧。”

“两个愿望,都帮你实现。”

他用一条围巾,围住了她的脖子。却也围走了她的一颗心。

“家…”那曾经遥不可及的愿望。

龙子扬起头,看着那红叶披肩在风中沙沙作响,泪水不知为何,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可能是因为,脖子不冷了吧。

·

少女忽然哭了,男人却愣住了。

龙子哽咽了半晌,忽然轻声着呜咽道:“它是殿下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是殿下亲手帮我围上的围巾。是殿下说…要给我一个家。”

“龙子,你怎么了?”雨秋平被龙子的样子给吓到了,匆忙前进了一步,想看看龙子的情况,却被龙子一把推开。她站在离雨秋平一步远的地方,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藏在很深很深的阴影里。良久后,她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咬了咬小嘴唇,突然抬起头,梨花带雨地轻声道:

“殿下,您…您听我说好吗?不要打断我好吗?”

雨秋平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他的沉默,也被龙子理解成了允许。那个一直害羞不敢说话的少女,轻声开口,把她埋在心里许多年的话娓娓道来

·

我的第一次人生,就仿佛活在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里一样。我没有家,我没有亲人,我什么都没有,饥寒交迫地在荒山野岭里走着。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该回到哪里去。

是殿下,是殿下让我有了第二次人生。在我第二次醒来时,是殿下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一个归宿,一个雪夜里的温暖。从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只有殿下,满满的全是殿下。吃饭的时候想着殿下,睡觉的时候想着殿下,一直一直想着殿下。殿下您是那么好,那么温暖…

所以对不起殿下,龙子没办法出嫁,因为我的心里已经没办法再装别人了。

我不懂什么是爱,不懂我对殿下的感情,和夫人对殿下的感情一不一样。但是如果这不是爱的话,龙子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感情了…

我就这样一直追随着殿下的背影,希望殿下能明白我的感情,可是殿下却怎么也不明白。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聪明厉害的殿下,一直看不清我心里的感情。

我害怕,如果这次不说,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您也是武士,也是一个好几次在生死边缘的武士。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生死关头时,您还能不能那么幸运。我害怕表达,但是比起表达,我更害怕永远没有机会向您坦露自己的感情…我害怕…

殿下别担心,我不是想分走夫人在您心里的位置!我也很爱很爱夫人!我只是想陪着您,一辈子陪着您,守候您,看着您,和您待在一起。所以我不想离开,我不想嫁人,我只想做殿下的龙子。

所以,所以。殿下…我想说…我喜欢你。

我想陪在殿下身边,就这样就够了。

·

龙子羞红着脸,说完了这长长的一段话,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一下子瘫倒在了雨秋平的怀里。雨秋平完全愣在了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默默地抱着怀里不断抽泣的少女。

没想到…龙子她…之所以这么多年来不肯嫁人,是因为她喜欢的人…是我吗?

可是…我呢…

龙子趴在雨秋平的怀里,听着雨秋平的心跳,从一开始的剧烈,越来越轻,越来越慢,到最后几乎回归平静,心里忽然涌起一抹未名的不安。她扬起头,用饱含泪水的眼眸望向雨秋平,试探性地低声道:

“那殿下…您的答复呢?”

她希望得到一个让她安心的回答。

哪怕不是接受,哪怕不是同意。

哪怕只有一句“傻丫头,你当然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啊”就好。

然而,她却只听到一声有些陌生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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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子,对不起。”

第四百九十九章 情殇

3月11日,本来就捉襟见肘的织田家战线再遭打击。本来和三好家、织田家同时敌对的本愿寺家忽然宣布和织田家敌对,石山御坊的大军开始入侵摄津。堺町的商人们还得到了消息,本愿寺即将破除和堺町商人的秘密条约,入侵雨秋平的河内。然而,雨秋平本人正率领着雨秋家所有的部队驻守高屋城,泷川一益和池田恒兴也因为安宅冬康、松永久秀、三好义兴所部的巨大压力而不能撤离。雨秋平又不能和织田信长坦白自己和本愿寺有着秘密协议,因此在本愿寺家真的入侵之前,他也没法开口向织田信长索要援军(因为他没办法解释他是怎么知道本愿寺家要入侵他的领地的),只得自己想办法防御领内,以免被本愿寺趁虚而入。

雨秋平无奈之下,只得带着竹中重治的参谋部暂时离开高屋城,并把直江忠平从枫叶山城给调来高屋城坐镇,自己则带着侍卫匆匆赶回了枫叶山城。

然而,还没等他开始办公,就被今川枫给抓住了。

“你说,龙子最近怎么回事?你和她闹矛盾了吗?”今川枫开门见山地向雨秋平问道。雨秋平闻言面色一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之所以他和龙子闹矛盾了今川枫只用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因为龙子的行为反差实在是太大了。本来龙子一直都是雨秋平的贴心小棉袄,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雨秋平身后,帮他打理生活上的一切事物,每次雨秋平叫她帮忙,她都会笑嘻嘻地把事情做好。然而今天回来,龙子虽然还是跟在雨秋平左右,却一直低着头,双眼通红,一句话也不说。雨秋平也不好意思叫她做事,只是让另外几个侍卫去做龙子以前负责的事情。

“到底怎么了,你到是说啊?”今川枫看到雨秋平不说话,有些疑惑地急道,“生病了吗?”

“不是…其实…啊…”雨秋平话到嘴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最后咬了咬牙,还是硬着头皮把龙子和他告白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今川枫。

“我就说嘛,我早就看出龙子很倾慕你了,可是平你还要一直想办法把她嫁出去,真的搞不懂。”今川枫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雨秋平大吃一惊——她居然早就看出来了。然而,今川枫说着说着,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猛地一皱眉头,望向雨秋平:“那这是好事啊,为什么龙子情绪这么低落。”

“因为我当然拒绝她了啊。”雨秋平理所当然地点头,同时反问道:“枫儿早看出来龙子对我有意思,怎么不吃醋啊?”

“什么?”今川枫闻言整个人瞬间僵住了,怔了半晌后才愣愣地问道:“你拒绝了龙子?”

“不然呢,我还能答应不成?你还希望我答应不成?”雨秋平被今川枫的态度彻底搞懵了,结结巴巴地问道。

“等下,我们理一理!”眼看今川枫又要开口,雨秋平匆忙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小嘴巴,低声说道:“你早就看出龙子对我有意思了?”

“是啊。”今川枫柳眉一皱,十分不满地把雨秋平捂在她嘴上的手掰开。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你看不出来吗?我还以为你看得出来啊。”今川枫吃了一惊,确认般地看了眼雨秋平的眼眸,“想听实话吗?你之前一直要给龙子介绍夫婿,我就一直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你纳龙子为妾多好啊,一方面也遂了她的心意,一方面我们一家人也可以继续住在一起。”

“我纳龙子为妾枫儿不会吃醋吗?”雨秋平哭笑不得地连连摆手,“你这是在说反话吧。”

“我为什么要吃醋?又不是你在外面沾花惹草。”今川枫诧异地摇了摇头,不解地反问道:“龙子都跟着咱们十几年了,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可以说是一家人了。你纳她为妾,我又怎么会吃醋?我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吗?”

“什么玩意?还有把自己丈夫往外推…”惊讶的雨秋平话刚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身处的不是一夫一妻制的现代社会,而是一夫多妻的古代社会。

“平,你不会还抱着你前世的观念吧。”今川枫一眼就看出了雨秋平的心思,“我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一夫一妻制存在的。但是现在是战国乱世,为了家族的延续,哪有一个家主不纳妾的道理啊?”

“所以你是因为我——才拒绝龙子的吗?”今川枫愣了一下后,忽然反应过来道,“如果是因为这个,你大可不必。我不会去吃龙子的醋的,你不要因为这个就耽误小姑娘的一辈子,赶紧把她娶进门吧。”说完这句话后,今川枫犹豫了一下,还是气鼓鼓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你纳妾可是要征得我同意的!我允许你纳龙子为妾,可不是允许你四处沾花惹草!”

“不是这样的!唉!怎么说呢。”雨秋平因为今川枫的大度而有些感动,可是心里还是一团乱麻,“可以说是为了你,也可以说不是。我主要还是为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一向能言善辩的雨秋平,此刻却微微有些词穷,想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情更好:“我一直以来的观念就是,爱情是需要忠诚的!心里只能装着一个人,不可能同时爱着很多个女人,否则那就不是爱情了!而且我也想你承诺过,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啊。虽然到了这个时代这么久了,我还是没办法适应你们这里的观念!你也不想想,一个男人如果深爱着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同另一个女人行鱼水之欢呢?同样的,一个女人如果深爱着一个男人,你觉得她有可能在另一个男的身下尽力服侍吗?”

“这…”雨秋平做的这个类比倒是说服了今川枫。她只是悄悄地脑补了一下自己服侍别的男人的样子,就立刻恶心地连连摆头,“好像…有点道理。”

“但是那龙子怎么办?人家小姑娘为了等你,已经把最好的青春年华都等过去了啊!还有!”今川枫说到这里,又仿佛突然来气了一般提高了音调道:“你知不知道小姑娘脸皮薄!知道为什么日本提亲都是男方主动吗?知道为什么双方都要请中间人或者媒人吗?提亲被拒绝,即使是男方都会脸面全无,更别提女孩子了!人家龙子那么害羞的小姑娘,向你坦露心声向你告白,你知道她是鼓足了多少勇气吗?你就这样拒绝了人家,你让人家以后怎么见你,怎么面对自己?”

“这…”雨秋平想起这个也是自责不已。当时他拒绝龙子后,就只看到少女眼中的光彩逐渐黯淡下去,到最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随后,她一把推开了自己,飞也似的跑开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了一晚上,就是不肯给雨秋平开门。

他知道自己给龙子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可是。

“可是我不能答应她啊…那样对彼此都不好,也是对她不负责任。”雨秋平使劲摇了摇头,痛心疾首地沉声道:“我对龙子真的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一直都是像看女儿、看妹妹一样的感情在对待她,所以才会那么宠她。我根本没有想过我们之间居然会有这种事情,想都没有想过。你让我突然接受她作为我的妻子,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如果我尽不到一个丈夫的职责,龙子岂不是会更伤心?”

“这…”今川枫被雨秋平说得哑口无言,半晌后才开口辩解道:“你说的也是…只是天下这么多娶妻纳妾的人,又有几个能拥有像平和我一样的爱情呢…可是日子不是也照样过下来去了吗?你真的不能再考虑一下了吗?不然龙子该怎么办啊?”

“但是我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另一半对我的好,而自己只付出二分之一的心思,甚至更少。”雨秋平摇了摇头,十分坚决地拒绝道,“我没办法这样子。如果没有想好,就贸然答应龙子,对我和她都是折磨。我甚至没办法想象和她行夫妻之礼的样子…这怎么可能在一起呢?我不能辜负了他的下半辈子,不能对她这样不负责任啊。”

“这…唉。”今川枫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懊丧地揉了揉头发,“平说得…也没错啊。只是…对不起龙子。”

“龙子的事,只能拜托枫儿了。你想办法做做她的工作,让她赶紧嫁人吧,年纪也不小了。”雨秋平摇了摇头,再次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这次出了这样的事情,以后可能也没法再让她给我做侍卫了,我怕她心里难受。等找到合适的人了,龙子也答应了,就让龙子成家吧。我对不起她…真的…非常对不起她。她这么多年在我身边吃了这么多苦,只能努力帮她找个好夫婿,让她下半辈子能幸福吧。”

雨秋平说完这段话后,今川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人相顾无言,良久后,齐声叹了口气。两人却没有注意到,在房门外,听完了全部对话的龙子,已无力地跌坐在走廊上,掩面而泣。

第五百章 细柳

雨秋平从房间里离开后,就要赶着去组织防御了。他本来想让龙子留下来,让今川枫陪陪她。可是还没等开口,却龙子非常委屈地主动找了上来。

“殿下。”时隔好几天,龙子终于再次开口对雨秋平说话,可是声音里却带着哭腔,“不要抛下我。我保证不添乱,不乱说话,殿下让我跟着您吧。”她低垂眼眸,不敢直视雨秋平的双眸。可是她那卑微的请求和婆娑的泪眼,却更让雨秋平感觉心里一阵阵绞痛,几乎无法面对这个善良单纯的女孩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抛下你呀。”雨秋平的心思被看透了,不由有些尴尬地解释道,“龙子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殿下您明明说过。”然而,龙子却不买账,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哭腔低声道。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雨秋平连连摆手,故作非常严肃地沉声道,“龙子要是再闹,我就不让你跟着了哦。”

这句话一说出口,本来还想追问的少女一下子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去。沉默了片刻后,开始低声抽噎起来。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朝着雨秋平行了一礼,就去帮雨秋平收拾行装了。雨秋平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的痛楚也更加强烈。

·

不过,雨秋平没有时间多关注龙子的事情了。本愿寺的入侵已经迫在眉睫,他必须立刻组织防务。在竹中重治的参谋部的安排下,雨秋平把所有河内小豪族的部队集结起来统一编制,建立了河内警备部队。为了统一指挥,他一定程度上打乱了小豪族的部队的建制,而是仿效了雨秋军的军制。这令小豪族们非常不满,立刻有人搬出了当年雨秋平的协议——不得干涉小豪族的军权。上议院内的豪族议员们立刻对雨秋平表示抗议,雨秋平自知理亏,在解释了迫不得已的原因后向小豪族们道歉。在编组时,他也并没有把任何一个雨秋家的人安插到指挥系统里,而是全部让小豪族的武士进行指挥。雨秋平这样的诚意赢得了小豪族们的谅解,同意了河内警备部队的成立。

在完成了编组后,他把近2000人的河内警备部队安排到了河内重要的城镇、商道、官道上,以防本愿寺的部队长驱直入。不过,只靠着这2000人是没有办法防守狭长的领地的,而且堺町也必须要留人防守。而小豪族们的部队在面临大军时也只有龟缩自保的能力,很有可能面临被分割开来各个击破的窘境,雨秋家在领地内迫切地需要一支野战部队进行机动支援。因此,扩军建立一支崭新的备队也迫在眉睫。

雨秋平为此亲自策马来到堺町,到下议院公开发表了一番演讲,要求下议院批准他扩军的要求。本来因为去年畠山高政送还雨秋殇而极为紧张的雨秋家-国会关系,也因为本愿寺家给出的巨大压力而缓和。

这些国会的商人比谁都清楚,本愿寺的军队随时可能入侵,如果不让雨秋平扩军,河内的领地就会变得一团糟。他们之前费尽力气在堺町和河内建立了不少工厂,生产大量的产品销往河内、和泉和近畿各地,靠的就是从河内招来的工人。如果河内遭遇战火,这些壮劳力肯定要流失一大半,商人们的商路也会暂时断绝。更令他们难受的是,如果河内遭遇战火破坏,那些原本家底殷实可以购买他们产品的家庭也都会因为经济拮据而不得不节衣缩食,让他们生产出来的产品卖都卖不出去。

因此,不管是为了保护堺町的安全,还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的切身利益,此刻让雨秋平扩军都是迫在眉睫了。下议院和上议院表决通过了新一季度的临时预算,让雨秋平得以再扩充训练一支1200战兵的备队。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他们也要求通过那条“如果雨秋平想在春耕、秋收等农忙时进行大规模军事活动,必须经过议会半数表决通过”的法案。雨秋平无奈之下,只得妥协。

只不过,畠山高政丝毫不卖雨秋平和国会的面子,再次以违宪为由拒绝了这一法案。下议院只得进行修正,改成了“如果雨秋平想在春耕、秋收等农忙时进行大规模军事活动,所需的预算需要经过下议院审核,并经表决半数通过”。这样,就钻了宪法的漏洞,没有干涉雨秋平的军事指挥权,而是通过控制预算来限制雨秋平的出兵权力。畠山高政无奈地同意后也大为光火,要求立刻修改宪法。

·

一切谈妥后,雨秋平立刻在领地展开募兵。他依旧和往常一样,从常磐备和鸣镝备里各挑出了300人作为种子部队,搭起了新的备队的框架。然后新招募的1400新兵,除了600人补入新成立的备队,在枫叶山城进行训练外;剩下的800人都被补到了常磐备和鸣镝备的队伍里,就让他们在高屋城前线跟着常磐备和鸣镝备进行操练。一方面补上上次战斗后损失的战兵,另一方面也填补这次抽调种子部队后留下的缺额。

而此时,军工司经过努力,也生产出了另外一门三磅炮。雨秋平把他们全部按照20人的炮兵编制列装部队,然后就把这两个炮兵组让千手尾成带着,先全部派到高屋城,在实战环境下拿三好家当靶子训练一下炮击。今年才10岁的直江成元丸也因为人员缺乏,被雨秋平临时任命成了第二炮组的炮长。

不过,雨秋平新建立的备队的队长人选却成了大问题。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小川佑东这三个资历都一模一样,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取舍。之前福岛安成担任队长大家都心服,查理因为之前就已经当过连长,也算是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可是如今,要在这哥仨里挑出一个人选,实在是难上加难。无论选了谁,另外两个肯定都会闹意见。时间紧迫,雨秋平没时间在这里扯皮,索性就选取了最简单的方法——抽签。反正选谁也不会更好,那选谁也不会更差了。

雨秋平于是亲自赶到了高屋城,做了三个纸团,里面一个打着勾,两个画着叉,让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直接来抽签。这一下,可让这哥仨紧张地不行。他们虽然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但那也都是血气方刚的武士,这样晋升的好机会谁都不想放过。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先抽。三个大男子就围在雨秋平的身边大眼瞪小眼,让雨秋平很是不爽。

就在这时,直江成元丸刚好拿着一沓训练文件来找雨秋平汇报,立刻就被御前崎仲秀像看到救星一样一把抓住了。

“来!成元丸!你一向运气最好了,你来替叔叔抓!如果抓到了勾,叔叔请你吃好吃的!”

“仲秀叔叔说好了哦,可不许耍赖。”直江成元丸到底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孩子,闻言立刻乐开了花,“没抓到也不准怪我哦!”

“不怪你不怪你,成元丸你尽管抓!”御前崎仲秀一边说一边笑,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期待着直江成元丸赶紧上手。随着直江成元丸把他那只小手伸向雨秋平手里的纸团时,三个大男人的目光全部锁定在了那只小手上。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直江成元丸随意挑选了一个纸团,把他捏住拿回了自己手上,三下五除二把纸团拆开——

一个勾!

“漂亮!”御前崎仲秀兴奋地一蹦三尺高,随后兴奋地把直江成元丸给举了起来,连着转了好几个圈,向他许诺要带他吃的好吃的东西。而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则气得直跺脚,“娘的!怎么我就没想到让成元丸帮我抓呢!让这厮抢了先!”

“认赌服输!认赌服输啊!”御前崎仲秀见状匆忙把直江成元丸手里的纸条拿了过来攥在自己手里,十分警惕地看了一眼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可不许耍赖!”

“不耍!娘的!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吉岗胜政虽然十分气恼,但还是很给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下次等我当上队长了,一战就把你之前所有的功绩都超过!”

“切,你这没脑子的还不快醒醒!”御前崎仲秀十分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想都不要想!”

“那你备队的名字呢?想好了吗?”雨秋平看着志得意满的御前崎仲秀,笑着问道。

“让成元丸来起吧!这可是他抽来的备队!”御前崎仲秀十分宠溺地揉了揉直江成元丸的头发,“说吧,成元丸,想让这备队叫什么?”

“我今天路过城下町的时候,看到柳树特别漂亮。”直江成元丸笑嘻嘻地对着雨秋平和御前崎仲秀道,“不如就叫细柳备吧!军旗就用柳枝好了!”

“细柳?很好的寓意啊。就它了吧!”雨秋平闻言眼前一亮,这个名字可着实不错。不过,他转念一想,回头看了一眼御前崎仲秀——这个没大没小的家伙可是一点周亚夫的影子都没有,估计要白瞎这好名字了。

第五百零一章 僵局

队长的事情告一段落后,雨秋平就让御前崎仲秀和带着配给细柳备的600老兵和一众军官离开高屋城,前去枫叶山城给竹中重治训练。而招募的新兵,也将在不久后来到高屋城前线由福岛安成和查理负责训练。按照规矩,所有新入伍的足轻都要以长枪兵为标准进行训练,来培养他们的纪律、团队意识。而老兵里,则选出450人改练铁炮。

一切都忙完了后,雨秋平则专门去视察了高屋城城北城下町里,骑兵的训练场所。雨秋家的骑兵在之前的战斗力遭遇了损失,已经由新训练的骑兵补上。但是骑兵的战斗力,却让雨秋平感到有些担忧——大和国的骑兵从来不以善战闻名,可是雨秋家的骑兵却在堂堂正正的对冲里连他们都打不过。于是,雨秋平找来了穴山信实、小幡杰盛、前田庆次等一干骑兵军官,和他一起商议。

“殿下,我十年前就跟您说过了,您不能拿训练步兵那一套训练骑兵。”前田庆次一听雨秋平提起这个话头,立刻满腹牢骚。

他边说边指向了校场上正在进行整齐的队列训练的骑兵,他们一个个排成横平竖直的方阵,两个骑手之间距离非常近,要求两个相邻的骑手要用膝盖共同夹住一块藤牌。保持着这样近的距离,所有人一起齐头并进地冲锋行进,不能有脱节、牌面不整齐和队列散乱的情况,藤牌也不能落在地上——这是雨秋家十年来训练骑兵的方式。

“您总说这样可以练纪律,总说这样可以联练习大家的马术技巧,可是骑兵根本不靠纪律吃饭!真到了战场上,大家都是散开阵型各自为战,一对一冲杀,比得都是自己的骑砍技巧!您那套步兵的互相配合、密集阵型根本用不上!”

前田庆次越说越是生气,还夸张地做出了几个姿势道:“谁会把骑兵排成方阵和对面打的啊?都是大家散开松散队形才能冲锋的啊!保持那么密集的队形,对面冲过来人躲都躲不开!而且列队骑马根本跑不快,马速慢的一方在骑兵对冲里就是送死啊!您看您练了这么久的队列,真到了战场上,我们不还是散开队形冲锋的嘛?根本用不上啊!殿下您当时就是为了和我斗气就制定了这样的训练方法,可是害死雨秋家骑兵了!”

“之前不是也没发现问题吗!”雨秋平被前田庆次说到了痛处,有些尴尬地承认了错误,“之前骑兵基本都是用来掩护、侦查、追击,没有多少次正面对冲的经历——而且当时正面对冲我们也不吃亏啊!”

“不管怎么样,反正要改了!按你说的去改一改训练方式吧。”雨秋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算是给前田庆次认了个错,“多多训练大家骑砍的技巧!可不要连松永家的骑兵都打不过。”

·

4月22日,本愿寺家的入侵果然来临了。不过,早有准备的雨秋家并没有太过慌乱。百姓纷纷躲进了附近的城砦里,而缺乏攻城器械的本愿寺军拿河内警备部队驻守的城砦没什么办法,只得切断他们的联系,试图靠着包围落城。

而这时,待命已久的细柳备立刻出阵,在御前崎仲秀的指挥下逐一给被包围的城砦解围。虽然细柳备训练时间不久,但是毕竟有800老兵在那里撑着,战斗力非常高昂。御前崎仲秀反倒趁着本愿寺家没摸清楚这支新军底细的时机两战两捷,把本愿寺的先锋逼回了寝屋川一带。

等到本愿寺终于意识到,这支打着柳枝旗号的军队和常磐备、鸣镝备一样都是雨秋系的精锐部队,绝非河内警备部队那样杂牌的军队可比时,他们已经错过了战机。重要的隘口和渡口都被细柳备占据,他们靠着450把铁炮和密集的水网地形进行防御,让本愿寺难以大规模进军河内。

在本愿寺向织田家动手,而和三好家寻求和睦后,三好家也得以抽出手来进军东摄津。织田军依仗着芥川山城和高槻城为防线,和三好家大战一场。靠着柴田胜家的奋战,勉强击退了三好家的攻击。

就在局面异常胶着之时,令织田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本跃跃欲试,似乎打算一举击破织田家的三好家,还有不久前刚刚急着和织田家决裂开战的本愿寺、松永家都暂停了攻势,反倒是撤回了领内。现在离秋收还有些时候,没道理他们会这么急着离开。不过织田信长虽然没搞明白,但是见状也决定撤军,毕竟他的大量部队滞留近畿,给浓尾地区的补给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原本凝聚在近畿上空的乌云忽然毫无征兆地散去了,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除了那少数几个知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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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弹正你这是怎么搞的?”山城国一间偏僻的小寺里,足利义辉正对着暗中潜伏至此的松永久秀破口大骂,“我都准备启动下一步计划!你这里是怎么搞的!为什么突然让包围网中止了?”

“东边的朋友出了一点小意外,暂时没办法行动了。”松永久秀面对足利义辉的责骂,却是丝毫不见生气,不慌不忙地低声道。

“出了什么事情?我不是都保证过了吗,北边由我来说定,不会有后顾之忧的!”足利义辉似乎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怀疑,十分恼怒地补充道。

“不是,公方殿不要误会。”松永久秀皮笑肉不笑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只是年纪大了,身体不大好了罢了。”

“那现在怎么办?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足利义辉背过身来,不去看松永久秀,而是望向东边绵延无际的山峦,“策划了这么久,万一他病不见好,总不见得就这么算了吧!”

“公方殿还请放心。无论如何,今年冬天,一定是可以成行的。”松永久秀挑了挑眉毛,端起身前的茶杯,深深地嗅了一口茶香,低声叹道:“那个人啊,就算是赌上性命,也会来看一眼京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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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3日,天气转凉,近畿的局面也再次降至冰点。安宅冬康、三好长逸、三好义兴再次于和泉集结,意图进攻南河内。不过在这几个月里,雨秋平已经将南河内的小豪族们也吸纳进入了国会,他们的部曲也并入了河内警备部队里。以高屋城为核心,雨秋平层层构建了数道防守体系,由常磐备坐镇防守。而细柳备和鸣镝备,则分别留守堺町和若江城-枫叶山城一线。

与此同时,三好长庆、三好义贤、十河一存也再次兵临摄津,本愿寺家也屯兵于河内、摄津的交界处,松永久秀同样把部队开到了枫叶山城东北,意图再次发动对织田家领地的猛攻。织田信长也没有含糊,下令南近江的柴田胜家立刻驰援,而他自己也率领着尾张、美浓、伊势三国早已集结好的部队,立刻西进京都,准备和反织田势力一决高下。他在抵达京都后,立刻安排池田恒兴、泷川一益、丹羽长秀等人率大军进驻雨秋平的河内,准备配合雨秋平从南线发起攻势,一举拿下三好家在南近畿最后的立足点——和泉国。

不过,这一次三好家、本愿寺家和松永家却没有急着发动进攻,而是在前线和织田家展开了静坐战,似乎一点也不着急。织田家再次不明就里,但还是隐约间在空气中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氛。

10月24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已经安静一个多月的三好家、本愿寺家和松永家突然从各个战线上对织田家展开猛攻。索性织田家早有准备,没有被打个措手不及。

“很明显,反织田家势力必定私下已经有所联系。”竹中重治在当天晚上就做出了判断,“而且能有如此的配合,必定在联盟里有着重要人物。”

“半兵卫,你指的是谁?”雨秋平闻言一愣,忽然觉得前世的历史似乎在眼前再现了。

“不是别人,很有可能,正是将军殿下。”

事实证明,竹中重治的判断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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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5日,足利义辉忽然在山城国起兵,集结了手下的3000人,向京都留守明智光秀发动猛攻。同时,他向天下大名发出号召,要大家一同讨伐图谋颠覆幕府的逆贼织田信长。似乎早就约好了一般,当天下午,波多野家和一色家就宣布起兵响应足利义辉的号召。波多野家的部队通过山城国和丹波国的边境涌入山城,而一色家的部队也在赶来支援的路上。

本来应付足利义辉还绰绰有余的明智光秀,由于波多野家援军的突然出现,不得不撤出了京都,向织田信长乞求援军。织田信长气得破口大骂,急忙从前线和南近江留守部队里抽出了近万人驰援京都,以保后路不失。

然而,还没等织田家缓过气来,近江也再次大乱。本来已经沉寂许久的浅井家、朝仓家突然在25日下午宣布起兵,两家联军在27日会和后就朝着木下秀吉驻守的横山城、镰刃城杀去。而潜伏于甲贺山区的六角家也再次起兵,四处骚扰南近江织田家的补给线。

织田信长闻言大吃一惊——如果横山城和镰刃城失守,织田家大军和尾张、美浓、伊势的官道就将被切断。然而,为了应付足利义辉的突然起事,织田信长已经几乎把手头所有的预备队都派去山城国交战。眼下根本没有办法把他们从前线撤出来,否则战线就有崩溃的危险。

织田信长只得下令各部收缩阵线,全面转入防守,试图挤出部队增援木下秀吉。然而,木下秀吉势单力薄,挡不住浅井-朝仓联军,横山城、镰刃城很快失守,木下秀吉不得不率部退保佐和山城。靠着他杰出的军阵指挥能力,佐和山城得以确保不丢。浅井-朝仓联军于是转变方针,从各个方向包围了佐和山城,在佐和山城四周扎下联营。虽然佐和山城没有丢失,但是织田家两块领地之间的联系事实上已经被切断。以柴田胜家为首的援军在佐和山城被围后才姗姗来迟,立刻试图给佐和山城解围,却被浅井长政率部击退。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向织田信长请求援军。

眼看周围所有的势力似乎都结成了反织田家的包围网,织田信长自己也乱了方寸。他在摄津、山城的部队已经全部被牵制住,完全无法调动,不得不下令南线部队放弃进攻,让雨秋平率领他的3个备队脱离接触,准备把雨秋军调到近江去给佐和山城解围。

雨秋平本来已经集结好了部队,还把另一个新铸出来的三磅炮编入炮组,列装部队。就当他准备上路之时,一个噩耗却突然从东边传来。

第五百零二章 虎啸

甲斐之虎,咆哮了。

那位纵横东国数十年鲜有败绩的武田信玄,麾下的甲州兵团所向披靡,那面风林火山军旗几乎成为所有东国大名的梦魇。他,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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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川家康和武田信玄共同消灭了今川家,瓜分了远江、骏河之后,两家的领地就已经直接接壤了。德川家康自然明白武田信玄的野心,因而在骏河-远江的边界处小心提防。两家多年来小摩擦不断,也经常有在边界互相争夺一些城池的控制,不过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斗。因为武田信玄在消灭今川家后,北条氏康就破弃了与他的同盟,接纳了今川家的遗臣,转而与越后上杉家同盟,一同向武田家开战。武田家和北条家大战多场,战火一度蔓延到小田原城之下,最后双方以平局告终。

然而,随着有相模雄狮之称的北条氏康逐渐病重,他意识到自己儿子北条氏政的能力是绝对无法和武田信玄相比的。因此,他留下遗嘱,在他病逝后,破弃了北条家和上杉家同盟,转而再次和武田家结盟。因为他知道,越后距离关东平原实在遥远,想要支援十分不易,这是一个进攻型的同盟而非防守型的。若是武田家进攻相模,上杉家即使想救也是鞭长莫及。以北条氏政的能力,是挡不住武田信玄的。所以,只有和武田家再次结盟这一条路可以走。

在和北条家重新和睦后,武田家终于没有了两面受敌的隐患,德川家也随之紧张起来。不过,由于武田家的死敌越后上杉家依旧在信浓北部活跃,武田信玄仍然不敢把大部队轻易地调离甲信。因此,兵力有限的武田家在骏河和远江边界到底也只能和德川家小打小闹。

然而,德川家康不知道的是,随着足利义辉缔造的信长包围网的出现,一个反织田的势力同盟正逐渐形成。本愿寺显如既和武田信玄有着姻亲关系,又同为信长包围网的一员,因此答应了武田信玄的请求,挑动越中一向一揆大规模叛乱。上杉谦信因而被迫率军离开越后,前去越中弹压。而足利义辉则在此时去信给上杉谦信,以幕府将军之名调停上杉家和武田家的争斗。上杉谦信本就抽不出手来,再加上素来敬重幕府,索性做个顺水人情,答应了这个请求。后顾无忧的武田信玄于是囤积了大量粮草辎重,准备上洛。

在10月初,近畿的织田势力和反织田势力大规模对抗的时候,武田家也有所行动。山县昌景作为武田家的先锋队反复在远江、骏河边界的小山城、诹访原一带活动。德川家康瞬间如临大敌,将大量的部队派往了挂川城。德川家康现在占有三河和大半远江,总石高数大约在50万石左右,可以招募15000多人,其中5000多战兵。他把3000人和嫡长子德川信康留在三河冈崎城,稳固三河,而自己则亲率剩下的12000人抵达了挂川城——远江东部的边境重镇,准备抵御武田信玄的攻击。

由于织田信长那里本就焦头烂额了,德川家康只是派人知会了织田信长一声,并没有请求援军。因为他觉得靠着易守难攻的挂川城,当年朝比奈泰朝能带着斗志涣散的今川残兵守上那么久,他挡住武田信玄也没什么问题。武田信玄虽然野战很厉害,但是攻城中玩不出什么花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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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实证明,德川家康想多了。

11月15日,武田军突然出现在远江的北部!他们没有走甲斐-骏河-远江这条平坦的大路,而是从信浓山区里直接南下,兵临长筱城。长筱城守军猝不及防,在武田信玄的调略下被迫投降。不过,投降前,长筱城也给滨松送去了最后一份情报——武田家大军人数高达20000。武田信玄显然不打算硬冲德川家康设在远江-骏河一线的边界防线,而是直接从远江空虚的北部入侵,打算一刀把远江切成两半,直接杀入远江柔软的腹地。

同一天,武田信玄打出了上洛的旗号。他拿出了足利义辉的亲笔诏书,说自己是奉幕府将军之名讨伐逆贼织田信长,打入京都匡正幕府。他还号召织田信长所有的盟友尽快改邪归正,投入反织田的一方,尚可既往不咎。若是冥顽不顾,就只有被消灭一条路了。

德川家康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16日了。这一天,在正面战场和他对峙许久的山县昌景也率领所部4000人活跃起来。一同出现在战场上的,还有3000北条家的援军部队(其中1000战兵)。

由于根本没有料到在骏河边界活跃了那么久的武田军居然会从信浓出兵,德川家康惊慌失措。他害怕武田家从远江北部的山区直接南下,攻克滨松城,从而把自己关在远江东部的孤城里,切断了退向三河老巢的路。因此,德川家康匆忙率领主力回援,并同时派出大久保忠世等人率军北向侦查,摸清武田家具体的情况。17日,挂川城的断后部队抵挡不住山县昌景的进攻,挂川城沦陷。而不巧的是,德川家康派去侦查的部队,在野外和马场信春、高坂昌信的部队直接遇上了,被干脆利落地击溃,部队全部溃散在山里无法收拾。犬居城的守将一看大事不妙,弃城而逃,撤入了身后的坚城二俣城。

二俣城是远江中北部的要害之地,地处二龙川、二俣川之间,扼住了从远江北部进入远江南部平原的关口。如果二俣城失陷,武田家的大军就可以一马平川,在平原上长驱直入到滨松城下。因此,二俣城绝对不能有失。然而,由于山县昌景和北条家的援军紧追不舍,德川家康一直没能派人去增援二俣城。等到他自己好不容易撤回滨松城时,只有千余守军的二俣城已经被武田家20000大军包围,联络也被切断了。德川家康自知大事不妙,只得立刻派人去近畿报信,请求织田信长的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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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织田信长耳朵里时,已经是11月22日。此时,他刚把雨秋平的4000战兵从防线上给撤了出来,准备拿去反击浅井-朝仓联军。可是东国的局势,却让他如何也放心不下。武田信玄的本事,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德川家康现在已经丢掉了大半远江,二俣城也遭遇包围。他手上可用之兵在连败两阵后已不满万,如何挡得住武田家和北条家的24000大军?

虽然他很想劝说德川家康努力坚持一段时间,等到织田家把浅井-朝仓联军击退,再重夺京都后,就会去增援他。织田信长相信如果德川家康闭门不出,武田家也没办法短时间内就把他解决了。可是问题来了,德川家康到底也是织田信长的盟友,而不是织田信长的下属,没必要为了织田信长担上如此大的风险。如果德川家康死扛到底,武田信玄很有可能就会围住滨松城而不打,转而西进,把德川家世世代代传承的三河一扫而空——这是德川家上下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结果。如果织田信长不能派出援军,如果德川家康看不到援军抵达的希望,他甚至很有可能倒向武田家。

如果德川家倒向了武田家,或者退一步说,如果三河沦陷了,那么局势就会变得无法收拾。织田家的主力都被拖在近畿,尾张、美浓和伊势几乎是一片空城。仅有的机动部队,也都被调去了岩村城一线——武田家的秋山信友在不久前出兵东美浓攻略城池,逼迫织田信长派出援军。

因此,如果武田家的部队得以占领三河,长驱直入尾浓腹地和伊势,织田家的根本所在就会全部丢光。这就仿佛一个拥有着坚固巨盾和锋利长刀的战士,却被一个敌人在背后用匕首直接捅入心脏一般。

因此,织田信长没有选择,只得告诉德川家康,增援马上就到。而他派出的人选,就是刚刚从战线脱离而出的雨秋平所部。他让丹羽长秀等人负责驻守雨秋平的领地,而让雨秋平的精兵不远万里,赶去支援德川家康。

不过,从河内前去三河的最短路径:走北近江进入尾浓的道路,如今已经被浅井-朝仓联军切断,短时间内也没有打通的机会。织田信长和雨秋平商量之后,只得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在这个时代,只有雨秋军敢走的路。

那就是从河内南下,进入纪伊、南大和的广阔山区,沿着山路一路从南边绕过去,绕到织田家的伊势。从伊势抵达志摩,在坐船前往远江。

从河内进山,一路绕到伊势,保守估计也是两百八十里的山路。而在从伊势到志摩港口,又是一百多里。这样复杂险要的地势、狭窄崎岖的山路,换作一般的大部队,可能要走上一个多月。可是织田信长并没有留给雨秋平那么多的时间,而是要求他十天之内必须赶到伊势——德川家康可能等不了多久了。

强行翻越山地进军,雨秋平以前不是没有尝试过。当年在今川家内战的时候,他就从山路一口气绕到了冈部联军的后面。不过这一次可不是短途的战术机动,而是漫长的战略调动,他可不能只带那么几百战兵轻装出发,而是要带着4000战兵,8000辅兵、十几天口粮和大量辎重组成的大规模军团,其难度可想而知。

第五百零三者 跋涉

11月24日,雨秋家12000大军从高屋城出发南下,一头扎进了纪伊的山区里。这里群山环绕,只有几条不宽的官道和山路,因此连国人众都没有几家,根本不会有人来阻挡雨秋平的部队。影响雨秋家行军速度最大的敌人,就是这山路。

这些山路不仅弯弯绕绕,而且起伏很大,狭窄得也远不如平地上宽敞的官道。而这些山路的道路条件也非常恶劣,很多上面都已经落满了树枝树干碎石,还坑坑洼洼得难以让手推车通过。有些山路甚至因为年久失修,出现了大段大段的塌方。

这样的路,三五行人轻车简从还有机会快速通过,如果你想让一支携带无数辎重装备的12000大军在十天内走完280里,无益于痴人说梦。

但是雨秋家的参谋部,却偏要说。

·

“又到路口了。”水原子经带着他的连一路跋涉,又遇到了一个新的分叉口。为了减轻辅兵的压力,雨秋军所有的战兵都穿着具足、拿着武器行军。因此,这山路也爬得他们满身是汗。水原子经抹了把脸,就随手把东西给了跟在他身侧的雨秋殇,自己走向前去。

之所以雨秋殇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因为织田信长的安排和他本人的坚持。由于雨秋殇过了年马上就13岁了,到了该元服的年纪。织田信长为了奖励当年雨秋殇在京都摔跤大会上的精彩表现,也是为了安抚雨秋平——毕竟要让他远离本领,前去几百里外的远江支援。因此,织田信长特意在出征前为雨秋殇举办了元服礼和环甲礼(不过在雨秋平的坚持下,雨秋殇并没有被剃成月代头,而是像雨秋平那样仿照汉人的发式),还亲自担任他的乌帽子亲,以激励雨秋家的士气。

既然织田信长做出了这样的表态,即使雨秋平觉得雨秋殇年纪还小,但是也只能让他上战场了。他找蓝翔花掘为他打造了一套合身的具足和武士刀,还为他选了一匹小马驹。本来雨秋平想让雨秋殇跟着自己在中军行动,可是雨秋殇却十分倔强地拒绝了。他说自己毫无经验,在中军帮不上什么忙。如果真的想有所成就,也不可能只跟在主帅身边,否则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因此,推辞了雨秋平赠给他的小马驹,要求亲临一线,作为一名普通的足轻来完成自己的出阵。雨秋平拗不过他,只好把他托付给最靠谱的水原子经,让水原子经时时刻刻关照他。水原子经自然心领神会,打定主意绝不把雨秋殇派去任何危险的地方。而雨秋殇身边,还跟着武艺高超的森田恶翔来做护卫,更是万无一失。

这不,水原子经现在就时刻把雨秋殇带在身边,美曰其名给他讲讲军旅的经验,实则就是要看住他以免出意外。

水原子经一边想着脑内的思绪,一边走向岔路口等在那里站岗的一个参谋人员,开口问道:“请问接下来我部该如何行军?”

“是水原大人的连队吗?”那个参谋人员认出了水原子经,随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沓纸翻找起来,“常磐备第二连队,在此分叉口向右前方进山,由小路通过,疏散交通。前方三里处有准备好的午饭,是上一批通过的辅兵留下的,就地食用后请继续前进,到前方五里外会遇到一个新的路口,会有参谋在那里进行指示。”

“是。”水原子经和那个参谋交换了一个军礼后,就转身率领他的部下离开了官道,向着右前方的山区进发。他不是最前面的第一批部队,因此不用担负开路的责任。今天早上吉岗胜政的部队应该走过这条路了,把路上的碎石和树枝什么都清理干净了。不过到了明天,他的连和小川佑东、蜂须贺小六的连队就会轮换成为开路先锋,担负起清理道路的责任。大家彼此轮换,十天内保证大家的体力和休息。

由于雨秋家的部队太过庞大,需要搬运的辎重太多。因此,如果只靠着从河内-纪伊-大和-伊势的那条崎岖狭窄的山路官道的通行量,是根本不可能在几天内把部队送到伊势的。因此,竹中重治的参谋部竭尽所能地去利用每一条有可能利用的小路来疏散交通。

然而,这次不比平时,参谋部是临时接到要从山区通行的命令,没有办法提前做好万全的计划。因此,竹中重治几乎在收到命令的那一刻就率领所有参谋部人员和骑兵连出发前往山区,快速向前侦测所有的地形。随着侦查线的推进,情报源源不断地后送,竹中重治就和留守的参谋们争分夺秒地赶制出行军、分流、开路、补给、扎营等种种计划,再把它交给雨秋平。参谋部和骑兵连前脚刚制定好计划,后脚雨秋家的部队就差不多开到了,着实是在和时间赛跑。

虽然雨秋平设立参谋部已经好几年了,雨秋家的众人早已明白参谋部的强大。可是这一次行军,着实让所有人都为参谋部的高效和准确感到惊叹。如果是用传统的日本指挥模式,基本上就是统帅一人乾纲独断制定全部的计划,旁边的小姓、家老提提主意。那么,大军的行军路线估计就只有这一条主要官道,或者是统帅看到的几条比较大的山道,想利用那些小路根本是无稽之谈。而部队的行军、扎营、补给、开路估计也就只能让下级指挥官随机应变了,因为精力有限的统帅根本照顾不过来,凑合着弄弄就差不多了。很有可能有的部队晚上被迫睡在悬崖边,有的部队拿不到粮食吃不上饭,有的部队一直挤在前面开路,累得走不动路。这样的军队,可能磨叽一个半月都走不到伊势。

可是有了参谋部,一切的行军计划、补给计划、扎营计划、轮换计划都被制定得井井有条。总参谋部是计划的制定者,而包括雨秋平在内的各级指挥官武士,似乎变成了单纯的执行者,只需要考虑如何把参谋部安排下来的计划完美执行就可以了。既能保证效率,又能节省时间。这样的分工,着实让雨秋家的战斗力提高了一个档次。

·

靠着参谋部的卓越发挥,雨秋家以惊人的效率在12月4日抵达了伊势的雾山御所。等待已久的北畠信雄、神户信孝立刻来给雨秋平接风洗尘。

“二公子,三公子。”虽然北畠信雄和神户信孝都已经被过继到了外家,但是他们私底下却仍以织田信长儿子的身份感到骄傲。因此,雨秋平依旧像以前一样称呼两个少年:“别来无恙,多谢两位公子款待了。”

“红叶殿下客气了!”北畠信雄见状匆忙拱手道,“殿下从河内一路翻山越岭而来,居然只用十天就到了雾山御所,红叶军天下强兵果然名不虚传。”

“二公子过奖了。”雨秋平闻言不觉有些诧异。北畠信雄这孩子雨秋平也算是有些了解,一贯都是那种居功自傲、目中无人的类型。因为之前他和雨秋殇关系不是很好,连带着对雨秋家的态度也不是太友善。今天怎么会主动恭维起自己来?

“红叶殿下何必如此谦虚。在下不才,愿听红叶殿下点拨一二,教授在下行军之法。”北畠信雄果然还是个不成熟的少年,心里的话藏不住,才恭维了雨秋平几句就原形毕露了,“不瞒殿下所说,伊贺国境内也是群山林立,那些伊贺忍者仗着地势目中无人,动辄对织田家傲慢无礼。在下忍耐已久,自问若是学得了红叶殿下在山区行军之法,即可出征扫平伊贺,为父亲排除心腹大患。”

雨秋平闻言心下一惊,他依稀记得在前世的历史上,北畠信雄就是这样一个不安分的主。在没有征得织田信长同样的情况下擅自进攻伊贺,结果遭致惨败,反而惹恼了伊贺忍者,也惹火了织田信长。雨秋平可不敢和他进攻伊贺这件事扯上关系,万一到时候织田信长追究下来,北畠信雄张口就来“是红叶殿下传授的”,那雨秋平可就要倒霉了。雨秋平本还想着这段时间好好表现,以后给浅井长政求情呢,可不敢这个时候还惹祸上身。

雨秋平正琢磨着怎么不失礼貌地回绝北畠信雄,神户信孝忽然插嘴道:“北畠殿下,这次父亲派红叶殿下来,是要去支援德川殿下,可不是来进攻伊贺的。时间宝贵,还望北畠殿下谅解。”

雨秋平闻言眼前一亮,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两个孩子并不是一条心。神户信孝本来出生要比北畠信雄更早,可是由于生母身份卑微,反而排到了老三,两个人之间一直有些膈应。神户信孝此刻一口一个“北畠”,一口一个“父亲”,就是在恶心北畠信雄。看来他是不打算让北畠信雄立功,而是想办法从中搅局。

“多谢神户殿下提醒,父亲的吩咐,我作为次子自然不敢怠慢。”北畠信雄闻言眉毛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冷哼了一声,扫了一眼神户信孝,后者也一脸恼怒地望着他。看着眼前的两个小孩子斗气,雨秋平忽然觉得有点好玩。不过不管怎么样,结果都是好的,雨秋平于是借坡下驴道:“还请公子告诉在下这十天来近畿、远江的战局情况以及主公的指示。”

第五百零四章 海运

在雨秋平进山的这段时间里,近畿的战局走向并不是很好。

在近畿战场,由于三好家、松永家的细作和忍者发现了雨秋平部队消失在河内南部的山区里,一度非常紧张,以为织田信长授意雨秋平发动孤注一掷的奇袭,目标不明。可是不久后他们发现,雨秋平的部队径直向东而去没有回头,这才意识到雨秋平是绕路去支援德川家的。于是,三好家和松永家心下大定,立刻对织田家的各条战线展开猛攻。由于织田家的战线几乎是一条摊开来的一字长蛇,处处腹背受敌,一时间非常狼狈。织田信长只得彻底放弃了进攻的打算,在各个战场上都转入防御。而留在尾张、美浓、伊势仅剩的部队,主力已经去东美浓提防武田军,剩下的零头也去了西美浓提防浅井-朝仓两军忽然东进,织田家已经也再也拿不出新的预备队了。这也就意味着,如果雨秋平和德川家康没能击退武田家的进攻,织田家将没有能力做出任何补救,整个尾张、美浓、伊势都将成为反织田势力任意攻略的肥肉。

雨秋平意识到了肩头的重担,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他马上又被告知,远江的战局同样不容乐观。

虽然靠着坚城二俣城的抵抗,武田家在这几天内并没有什么进展。但是就德川家的忍者观察,武田家发现了二俣城的弱点——他们在二俣城附近的河流、山丘上找到了二俣城内的水源来源,已经切断了二俣城的水源,二俣城可能坚持不了几天了。

这条情报是12月1日送来的,现在已经是12月4日了,也就是二俣城可能将要在十天内陷落。二俣城一丢,武田家就将杀入一马平川的远江平原,德川家康主力所在的滨松城也就无险可守了。而德川家康现在滨松城里可用之兵不超过一万,根本无力在武田家的威慑下为二俣城解围。

“还好,还来得及。”雨秋平估算了一下,发现自己紧赶慢赶,总算是把时间给抢回来了。“我现在离志摩的港口还有200多里,军队行军过去五,六天就能到。然后再乘船出发,最多两天就可以到滨松了。”

“那个时候二俣城说不定还在坚守,我带着12000人抵达后,我们就有了和武田家一战的能力,可以试着给二俣城解围了。”

“那就好。”北畠信雄闻言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还请红叶殿下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继续上路吧。”

“好的,有劳二公子了。”

·

12月5日一早,雨秋平就率军从雾山御所离开。之前十天的长途跋涉已经极大消耗了雨秋军的体能,常磐备、鸣镝备、细柳备那些训练有素、平日里营养充分的战兵还好,但是那些从领地上临时征调的辅兵已经累病了不少。雨秋平不得不把已经劳累生病到无法行动的人留在雾山御所,以免耽误大军行程,而从北畠家那里借调了不少民夫来协助运输。不过这些借调的民夫明显不大服从管教,反倒给常磐备的行军速度到来了一定的影响。

终于,12月11日中午,雨秋平率军抵达了志摩,根据织田信长的指示,九鬼嘉隆率领的织田家水军会在这里等着雨秋平,接送雨秋家的部队前去远江。而织田信长也是这样通知德川家康的,说雨秋平最迟也会在12月15日抵达,让他到时候准备接应。

“九鬼殿下,海上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这万余儿郎的命也就交付在你身上了。”雨秋平这是第一次见到九鬼嘉隆,是个面色黝黑、气质粗狂的汉子,一看就是标准的讨海人。他之前和他没什么交集,可是这次却要靠他来运送所有的部下,因此雨秋平还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让龙子递给了九鬼嘉隆。

“多谢红叶殿下,红叶殿下客气了。”九鬼嘉隆说着客气,自己倒是没怎么客气,伸手就接过了礼物。雨秋平见状不知是忧还是喜。喜的是,九鬼嘉隆既然收下了自己的礼物,所谓拿人手短,再加上这是织田信长的命令,应该就会尽力运送部队。忧的是,看起来这样贪财的一个人,真的靠得住吗?

由于时间紧迫,雨秋平和九鬼嘉隆都不敢耽搁,立刻开始安排登船行动。步兵和辎重倒是还好,关键是雨秋平的骑兵和那三门费尽气力、不远万里一路拖过来的三磅炮,折腾了好半天才弄到船上。为了把雨秋平这12000人全部晕过去,九鬼嘉隆不仅召集了织田家所有的200搜船只,还在附近搜罗了不少的商船、渔船,塞得满满当当得向着东边远江的方向驶去。

这几天洋流不是很好,伊势湾内有着不小的风浪,因此船队的航行速度缓慢。雨秋平虽然有些着急,但也知道没有办法。一直到12月11日入夜,船队才走了五分之一的路程。

晚上,雨秋平睡不着,担忧着远江那边的情况,就一个人来到甲板上,靠着船舷,眺望着东方的远江海面。冬夜的海风着实让人吃不消,雨秋平连着吸了几下鼻子,还打了个喷嚏。

这时,身上却忽然传来一阵温暖。雨秋平回过头去,发现龙子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把一件毛毯披在了雨秋平的身上。

雨秋平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悲伤。如果龙子没有在不久前把那层纸窗户纸捅破,他现在本可以笑着夸几句龙子真贴心,揉揉她的头发,再催她回去睡觉。

然而,现在他却只能勉强地挤出一个愧疚的微笑,低声道一句“谢谢”。

自从那晚之后,这对相伴十余年的主仆再也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了。

而这一次,龙子显然也没打算好好说话。或者说,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雨秋平,不知道该怎么和雨秋平说话。只是微微行了一礼,就转身离开了。

雨秋平叹了口气,懊丧感再次涌上心头。不知道为什么,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无力的感觉就越发频繁地袭击着他。以前,就算是面临多么艰难的绝境,他也会想办法振作起来,努力去解决,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还有什么事情,1比一个小小的侍大将却幻想着迎娶家督千金更荒唐的呢?可是他就是这么做了。

然而现在,他却感到一阵无法抵抗的无力。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和龙子的关系,或许有办法,但他心里不愿意去想,而是只想着避开龙子,把她嫁出去对两人都是一种解脱。那种感觉非常难受,以至于让他一时间竟然有些分神。

以至于他再次回过神来时,他身边已经站着好几个惊慌失措的水兵了。

“怎么回事?”雨秋平认出了这是船上的几个水手,“发生了什么嘛?”

“殿下您看!”一个水手一边招呼其他的人去叫九鬼嘉隆,一边把手指向了远处的东方:“那里也有船队!”

雨秋平闻言大吃一惊,凝神向东边望去,只见在遥远的东边,依稀可见一片火光。

·

船队在晚上航行,一般都会在船首和船尾各点一盏灯。因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船队内部经常会因为看不清楚而互相碰撞造成无谓损失。船首船尾的灯,其实就类似后世汽车的示廓灯,来提示友军船只不要碰撞。

而对面出现了一连串的火光,也就意味着那也是一支水军。

“是敌是友?”雨秋平脱口问出了这个问题,随后眉头一皱,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的可笑。

全日本,除了德川家,织田家还有盟友吗?怎么可能是友军。

“叫康清过来。”雨秋平朝一个侍从吩咐道。不久后,九鬼嘉隆和伊丹康清就一前一后地赶到了船头。

“是水军,不是商队。”经验老道的九鬼嘉隆看了一眼就做出了判断,“船队数量和我们差不多,立刻掉头返航。”

“既然差不多,为何不打?”雨秋平有些诧异地低声追问道。他本以为像九鬼嘉隆这样的粗人,肯定会毫不客气地和敌人大战一场的,“现在返航的话,我岂不是要从路上绕去远江支援了?时间会来不及的!”

“不是在下怯战,只是在下的所有船上都载满了殿下您的人,吃水太深了,根本没办法机动作战。”九鬼嘉隆摇了摇头,非常坚决地拒绝道。

“我的人又不是摆设,我这里有1350把铁炮,还会拖你后腿不成?”雨秋平闻言有些不满,“对面加在一起都不一定有这么多铁炮,这仗哪里会输?”

九鬼嘉隆闻言有些尴尬,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伊丹康清。伊丹康清倒是没有为了照顾雨秋平的面子而说假话,而是直言不讳地道:“红叶,海战不比陆战,没有红叶想得那么简单。这些小船吃水这么深,风浪又大,真的打不了。”

“如果对面只是普通水贼倒还好,可以靠着火力碾压,可是不巧的是——”伊丹康清闻言苦笑了一下,用五味杂陈的眼光凝视着对面水军灯火的布置。

“那是骏河水军。”

第五百零五章 改道

“大膳大夫果真了得啊…”

12月12日上午,重新在志摩码头登岸的雨秋平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

根据竹中重治的推测,很有可能是三好家、松永家把雨秋平所部进入山区东进的消息传递给了武田信玄,武田信玄立刻判断出雨秋平是要绕路到伊势,随后乘船来远江支援。因此,他就下令所部骏河水军沿着东海道海域一路西行,拦截可能出现的运兵船,结果就把雨秋平给堵个正着。虽然雨秋平觉得可以一战,但是既然海战专家九鬼嘉隆、伊丹康清都说不行,雨秋平也只得作罢。

等到织田水军返回了志摩后,骏河水军依然阴魂不散地跟了过来,就在港口远处徘徊,似乎是不打算让织田水军出航了。雨秋平希望九鬼嘉隆能够出海击败骏河水军,随后再运载雨秋家的援军过海,然而,却遭到九鬼嘉隆的拒绝。

“红叶殿下勿怪,不是在下不想,是真的力不从心。”九鬼嘉隆面对雨秋平的要求,十分歉意和尴尬地低声道:“我们的水军和骏河水军最多是五五开,而现在洋流又有利于骏河水军,实在是难以匹敌。”

“九鬼殿下这是哪里话?岂有将士临战怯阵的道理?”雨秋平眼看行程被耽搁,救援德川家康已经要来不及了,不由得有些上火,“九鬼殿下也不是雏儿,须知兵凶战危,从来没有全胜的把握。岂能因为不一定打得赢就避战?去支援德川殿下是主公的命令,九鬼殿下是要抗命吗?”

“不是呀红叶殿下,红叶殿下可别这么说!”九鬼嘉隆一看雨秋平拿织田信长出来压他,隐隐要把支援不及时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一下子就急了,“在下绝非怯战!主公若是要让在下去和骏河水军决一死战,在下绝无二话,现在就去!只是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让殿下赶紧到远江不是吗?”

“水战和陆战不一样,很难一战定胜负,往往都要焦灼许久!现在骏河水军和在下的实力在五五之间,如果骏河水军只是想要拖延,无意决战,在下可能好几天都没法和他们分出胜负!这样不是更耽误殿下的时间吗?就算打赢了,在下的船队也必定折损不少,可能没办法把殿下的人全都运过去了!”九鬼嘉隆越说越急,竟然都有些结巴起来:“如如如如此这般!殿下还觉得此刻有决战的必要吗!”

“照你这么说,眼下从海路过去似乎没有希望了吗?”雨秋平被九鬼嘉隆说了一通后,虽然心中的气还没消,但是也意识到了眼下局面的窘迫,“难道要我走陆路去支援吗?”

九鬼嘉隆没有答话,但是雨秋平已经从他唯唯诺诺的表情里看出了答案。

“从这里走陆路到滨松,至少500里地。”雨秋平自顾自地惨笑了一声,“来不及了。”

·

12月12日下午,稍作休整的雨秋军立刻就从志摩港口北上,沿着环绕伊势湾的港口开始行军。骏河水军封锁了伊势湾,坐船去支援已经不再可能,那么唯一的一条路就是绕着伊势湾走一条500里的陆路去支援德川家康了。

如果雨秋军全力赶路,或许能在七、八天内抵达。可是在这之前,雨秋军已经长途跋涉了半个月,体力已经严重消耗。如果继续不顾疲劳地强行军,等到了滨松城下,也会劳累地没有任何战斗力。所谓“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说的正是这样的部队,何况雨秋平要走五百里呢?因此,雨秋平只得放缓行军速度,计划在十天内抵达滨松,希望能借此保证雨秋军的体力。

不过,这也基本就宣判了二俣城的死刑。已经遭遇断水危机的二俣城,肯定是没办法再坚持十天了。雨秋平一方面把伊势湾遭到封锁的消息告知织田信长,一方面去信给德川家康,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和无奈,并再三告诫德川家康严守城池,不要浪战,等待自己的救援。

心急如焚的雨秋平催动参谋部再次运作起来,制定出最佳的行军计划,哪怕能早到半天也好。竹中重治竭尽所能地工作,冒着大雨亲自赶去前线制定行军计划,结果因为淋雨而病倒了。在大冬天,感冒变得更加严重。竹中重治的病可是把雨秋平吓得不轻,毕竟在前世的历史上,竹中重治身体就一直不好,在几年后就英年早逝。愧疚不已的雨秋平拒绝了竹中重治带病继续跟随部队出征的要求,而是把他留在了伊势松岛城,让他好好休养。

竹中重治因病脱离队伍后,参谋部一时间竟然群龙无首。也难怪,有竹中重治这样一个事必躬亲的参谋部长在,那些参谋只需要服从竹中重治的指令和调配就可以了,忽然间竹中重治不见了,他们自然应付不过来。由于竹中重治的工作总是让人放心,雨秋平平时很少过问参谋部的事务,对这些参谋都不是很熟悉,一时间也不知道选谁来挑大梁。于是,他索性病急乱投医,在参谋部找到了一个名叫福泽谕楠的参谋,来暂代参谋长的职务。他是竹中重治在河内地区新招募的一个参谋,资历并不算太老,但是很善于玩战棋。雨秋平之所以选择他,就是因为他的名字——姓福泽的人智商总不会低吧!

“你叫福泽谕楠?”雨秋平拿着参谋部的花名册,走到了一个身躯倒是挺伟岸的参谋面前——这样貌倒是对得起他的名字。

“是,殿下。”福泽谕楠十分恭敬地向雨秋平一礼。

“好,就由你来暂代参谋长了。”雨秋平草率地把花名册一合,递到了福泽谕楠手上,“你记着,千万不可断了香火。”

“这是为何,殿下?”福泽谕楠闻言一愣,不解地反问道,“找女人不过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因为日本的未来,就都在你的后代身上了啊。”

·

还真别说,雨秋平乱投医的结果似乎还不错。这个福泽谕楠虽然是个新手,但是明显很有天赋,居然在一天内就上手了竹中重治的工作,有条不紊地开始安排起雨秋军的行军计划。一切重回正轨后,雨秋军的行军速度回到了之前的水平,以每天40-50里的速度快速推进,向着遥远的滨松绕去。

12月19日傍晚,雨秋平终于抵达了三河冈崎城。在这里等候已久的德川信康,立刻亲自在冈崎城门口迎接。

“伯父,您可算到了!”还没等雨秋平骑着马走到城门前,德川信康就已经连着抢出来好几步,朝着雨秋平行了一个晚辈见过长辈的大礼,“还请伯父救救远江!救救德川家!”

“三郎别这样,我和令尊是什么关系?雨秋家和德川家又是什么关系?我既然来了,就会拼劲全力!”雨秋平立刻翻身下马,把德川信康扶了起来,在这个14岁的半大孩子肩头重重地拍了拍,给他打气。他才只有14岁,却已经要坐镇三河独当一面了,其肩头的重担想必把这孩子压得不清吧。

“伯父,二俣城……”德川信康被雨秋平拉起来后,立刻急急地想要开口道,却被雨秋平摆了摆手打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顶声音道:“人多耳杂,进城再说。”

德川信康闻言一愣,有些惭愧地点了点头,匆忙和一帮德川家家臣一起把雨秋平迎入城内。等到刚走到天守阁附近,德川信康到底还是忍不住,立刻低声说道:“伯父,大事不妙了,家父就在不久前派来使者。说二俣城在今天下午,已经因为绝水而陷落了!武田家大军转而南下,目标估计是滨松城了!为了保证军心不动摇,在下还没有把这个消息公布出去!”

“怎么?冈崎城最近军心不稳吗?”雨秋平闻言感到有些不妙,“这些不都是德川家忠心耿耿的部下们,怎么会军心不稳?”

雨秋平的疑问让德川信康微微有些尴尬,没有立刻回话。雨秋平环视了一圈,发现周围的德川家家臣都是面色有些古怪,没有一个人接话。

雨秋平好歹也是混了十几年的了,不是在当年那个愣头青了。微微思索之后,就品出了德川信康的言外之意和他的欲言又止。微微叹了口气后,雨秋平低声开口道:“三郎是说,德川家内部有脱离织田家、转而依附武田家的声音吗?”

德川信康被雨秋平戳中心思,面色一紧,随后沉声答道:“正如伯父所说,家中有些宵小的心思活了。不过伯父勿忧,在下还有家父都是一心向着织田家,绝无他心!还望伯父和织田大殿明白我们的一片赤诚!”

“三郎和令尊的心意和品节,我从未有过怀疑,”雨秋平十分坚定地道,“不过眼下的局面,也怪不得德川家内部会有不同声音。武田家大军压境,三河远江危若累卵,可是织田家因为困局,支援却姗姗来迟,是我们织田家的过失而不是你们的。再加上武田家多次宣传,希望德川家加入反织田阵营,更是让德川家内部人心不齐。那些主张投靠武田家的家臣也未必是佞臣,可能只是为了德川家好罢了,想要保住德川家的利益,三郎心里要清楚!”

“伯父能这样想,德川家上上下下都感激不尽!”德川信康闻言,眼眶都微微有些湿润了。周围一圈的德川家家臣无论是织田派还是武田派,此刻都是颇有些动容,原本的尴尬局面顿时被化解。

“不过既然我来了,就请各位安心了。”雨秋平环视一周,向着德川家的家臣郑重承诺道,“织田家绝对不会放弃盟友,我雨秋平绝对不会看德川家受难而坐视不理!德川家为织田家所付出的牺牲和努力,我们全都记在心上!这就为德川家驱逐入侵者,把武田家赶回山里去!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

第五百零六章 南北

“德川殿下在给你来的信里还说了什么?”在用过晚饭后,雨秋平就屏退了众人,与德川信康和德川家康留下的重臣高力清长一同在密室内探讨战略。

“家父的信是在今天下午写的,当时我们的忍者发现二俣城已经陷落。而武田家的大军在攻陷二俣城后,直接向着西南而来,目标肯定是家父所在的滨松城。”德川信康和雨秋平围坐在一张地图边,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替雨秋平讲解战局,“在武田家大军启程后,原本处于滨松城东门外的山县昌景就率军和北条援军分开。3000北条军留守东门外,而山县昌景在移动到滨松城北门城下町之外,驱逐了我军在城外营寨的守军,看来是想在滨松城北门外和武田家主力会合了。之后,联军可能以北城为主攻方向,东城为辅攻,将我军从西南方向逼出城外。由于滨名湖就在滨松城西边十几里外,阻隔了通道。如果我军从西南撤退的话,就只有从滨名湖南岸绕路撤离了。滨名湖南岸离海太近了,那里地势狭窄,水网密布,不易通行。如果武田家追击而来,很有可能导致我们全军崩溃。”

“以上这些都是家父的判断。”德川信康说完那些话后,转身向雨秋平示意道,“不知伯父有何高见。”

“德川殿下的判断很准确,如果武田军是这样行动的话,其战略意图估计就是如此了。”雨秋平听完判断后微微颔首,思索了片刻后再次提问道:“那德川殿下有建议我走哪条路去支援滨松吗?北路还是南路?”

从三河进入远江,必须要经过的隘口就是吉田城。因为三河的东北部都是山区,只有吉田一个地方是和远江相毗邻的平原。而从吉田城前往远江,则有南北两条路可以走。北线,是从吉田向东经过三日、井伊谷,随后转而南下经过三方原,抵达滨松北门。南线,则是从吉田出发,先南下抵达白须贺,再东进经过吉美、舞坂抵达滨松城西南。相当于从南北两个方向分别绕过滨名湖,北路较为平坦宽敞,而南路在路过滨名湖和大海的毗邻处时则比较狭窄,水网密布。

对于这两条行军线路,雨秋平早已了然于胸。一方面,他以前就是今川家的人,无数次经过这两条道路。而另一方面,在当年今川内战的时候,他们也曾仔细考量过这两条道路的优劣。

“家父建议走北线,不过家父在信里说,具体走哪条路还需要伯父决定。”德川信康十分谦恭地低声道,“家父认为,走北线的话,伯父的部队就可以出现在武田军主力的背后,和滨松城遥相呼应,前后夹击武田,迫使武田信玄不敢攻城。如果武田信玄攻城,伯父就可以攻其背后。如果武田信玄攻击伯父,家父的部队就可以出城逆袭,里应外合。如此一来,武田信玄必将进退失据。”

“嗯,德川殿下说的是。”雨秋平静静地听完了德川信康的转述,微微点了点头,望了一眼德川信康。看起来,这耿直的孩子并没有意识到他父亲给出的计划中的小算盘。德川家康虽然和雨秋平是多年情谊,但是雨秋平早就明白,在德川家康心里没有什么是比德川家的利益更重要的。为了家族的利益,牺牲抛弃其他人对他来说早已司空见惯。

如果雨秋平走南线,雨秋军就可以在不遭遇武田-北条军的情况下安全进入滨松城。不过,这就意味着雨秋军的后勤需要德川家康来供给了,会消耗不少德川家的存粮。而与此同时,拥有1350支铁炮的强劲火力的雨秋军一旦进城,武田家和北条家应该就会放弃进攻的打算吧。不过武田家远道而来,绝不会就此作罢,很有可能径直离开滨松城,转而西进,从北路入侵德川家的心腹要地三河。如果三河被搅和得一塌糊涂,德川家就要面临伤筋动骨的危险了。走南线,虽然雨秋军是安全了,但是德川家的利益却有可能遭到很大的损失。

而如果走北线,雨秋军就会面临巨大的危险,因为他们很有可能会在路上遭遇武田军的袭击。如果武田信玄留下8000人汇通北条家的3000人留在滨松城外阻挡德川家康,而自己率领16000人转过头来逆袭雨秋平,德川家康很难在战斗结束前赶来支援,雨秋军就要直面武田信玄主力。就算雨秋平能赶到滨松城下,在武田军背后扎下营寨,让武田军两面受敌。那武田军在选择一边进攻时,肯定也会选择和雨秋军野战而非强攻坚城滨松城。也就是说,如果雨秋平选择走北线,那武田信玄只要想打,注定是要和雨秋平一战了。雨秋平走北线,还在某种意义上帮德川家康堵住了武田信玄进军三河的路线,保证了三河的安全。走北线,德川家的利益得到了最大保证,但是雨秋军却会陷入到极大的危机里。

·

雨秋平沉思了许久,把利害都考虑了一遍,才抬起头来,发现一旁的德川信康和高力清长已经耐心地等了许久了。德川信康十分期待着雨秋平做出决断,而高力清长却有些紧张。雨秋平心里清楚,高力清长肯定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知道走北线对雨秋军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之前在下还有些担心局势,不过既然红叶殿下来了,在下便可放下心思了。”高力清长察觉到雨秋平在望着他,十分谦和地低声开口道:“之前殿下未到之时,冈崎城、德川家内议论纷纷,不少人都主张倒向武田家以保全三河、远江。少主和在下等人努力弹压,多次保证织田军决不会放弃我们,定会和武田军血战一场,把甲斐人赶回山里去,方才把动乱平定下来。如今红叶殿下的强军一到,宵小立刻没了声音,大局才得以稳定。”

“好生厉害。”雨秋平在心里暗暗感叹了一句,这高力清长绝不简单。

他短短的一席话,看似是旧事重提,再次恭维了雨秋平一番。实则是在提醒雨秋平,德川家内已经人心惶惶,如果织田家没法保护德川家或是不愿意冒着风险和武田家交战,德川家甚至有倒向武田家的可能。这番话的潜台词,就是在要求雨秋平不要一心想着保全自己部队的安危,也要顾虑到德川家。

雨秋平叹了口气,明白高力清长说得不错。如果自己再消极避战的话,本来就已经在武田军压力下濒临崩溃的德川家肯定会大失所望。如果德川家闹出了什么事情,那雨秋军可就是孤悬境外,回都回不去了。

而他自己,不也就在几天前还谴责过九鬼嘉隆为了保全实力而避战吗?自己又怎么好意思做出同样的事情?就算是为了稳定局势,安抚已经忍受了巨大牺牲的德川家,雨秋军也不得不走北线。

“我知道了。”雨秋平点了点头,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就按照德川殿下的计划,走北线。”

“好的,那在下也集合部队,明天陪伯父一起出征!”德川信康闻言十分兴奋地一挥拳头,“狠狠地教训那群甲斐佬!”

“少主?”“三郎?”高力清长和雨秋平闻言都是一愣。

“少主,这3000兵马是德川家留在三河唯一的机动兵力啊,岂可轻动?”高力清长匆忙开口制止道,“这3000人一走,一旦三河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就毫无办法了!少主不可如此胡闹!”

“眼下兵凶战危,胜败全在远江,管三河作甚?”德川信康是个急性子,一时直接和高力清长顶嘴道,“伯父纵使有天神之勇,终归人少,4000战兵和8000辅兵要是遇上了武田家的两万多人,恐怕就要陷入麻烦。我这1000战兵,2000辅兵虽说不多,但是也能帮上不少忙啊!而且我们熟悉地形,能干的事可多了!”

“少主不可如此胡闹!”高力清长一边十分歉意地看向雨秋平,一边再次劝着他那少主,“无论仗怎么打,都不可能倾巢而出的!武田家这次声势如此浩大的远征,在信浓和甲斐仍然留下了不少兵马,甚至在骏河远江边界都有留下冈部元信所部来保证粮道!我们又怎可以如此托大!万一三河出了问题,德川家就是万劫不复!在下如何面对主公?如何面对德川家先祖?”

“哎呀高力大人,我是冈崎城留守!这事我说了算!”德川信康有些不耐烦地沉声道,“伯父为了我们德川家几乎要赌上全军性命,我们岂能袖手旁观!”

“红叶殿下神勇难当,区区武田家又岂在话下,少主不必杞人忧天!”高力清长十分决绝地摇了摇头。

“高力大人,你要抗命吗?”德川信康此刻已有些恼火,冷冷地喝问道。

“少主想把这动不得的3000人带出三河,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高力清长冷哼了一声,同样十分坚决地和德川信康对视,局面一度非常紧张。

“高力大人不必如此,三郎你不用把人带来远江了。”就在这时,好久没有说话的雨秋平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高力清长闻言一喜,德川信康却是一下子憋屈地说不出话来,将不满和诧异的眼光望向雨秋平,却发现后者的眼中,此刻闪烁着凶狠的光芒。

“不过虽然不需要你去远江,但我还需要你的3000人,帮我做一件事。”雨秋平顿了顿后,低声吩咐道。

“伯父请讲,小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德川信康听到自己并不是毫无用处,一下子兴奋起来,高声抱拳道。

“我要你带上防马栅栏、拒马,去三河的设乐原,帮我布置战场。”

织田信长,我要盗版你的创意了。

第五百零七章 盗版

12月20日,也就是雨秋家抵达后的第二天清晨,冈崎城天守阁内,雨秋-德川家的重臣们聚在一起召开了一次评定会议。在会议上,雨秋平向人们宣布了他那惊人的计划。

“按照德川殿下的计划,我们此行会沿着北路一路前进到滨松城北门外扎下营盘,和滨松城遥相呼应,两面夹击武田军。”雨秋平把地图挂在墙壁上,用一把采配点着关键的位置,“可是鉴于对手是武田信玄,他绝对不会坐看我们完成战略计划。他在军略上的强大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了吧,纵横数十年来鲜有败绩,手下的甲州兵团更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强军,说他是战国第一兵法家也丝毫不过分。我们必须考虑到这一种情况,那就是武田信玄留下部分军队阻碍德川殿下出城夹击,而亲率主力来迎击我们。”

“武田家拥有非常强大的骑兵,包括赤备骑兵在内,总的骑兵数量大约在3000人左右。”雨秋平根据真田昌幸前不久收集到的情报,向在场众人做着汇报,“而我们两军加起来,骑兵数量也不过500。我们的骑兵完全无法和武田家抗衡,也自然难以掩护部队撤退。如果武田家的骑兵在滨松城附近的平原上黏住我们,我们将无法在武田军主力追上我们之前撤到吉田城。而除了吉田城和滨松城以外,三河-远江一线并没有适合我们防守的坚城。如果这样,我们可能要被迫在平原旷野上接受一场和武田家主力的野战,这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却是武田信玄很希望看到的。”竹中重治不在,雨秋平只得自己承担起竹中重治的角色,为众人剖析局势,“因为如果放我们这拥有1350把铁炮的12000大军入城,武田军就再也拿我们没办法了,毕竟骑兵可是没办法爬城墙的,所以武田信玄势必会追求在平原野战里消灭我们。因为在平原旷野上,武田家的骑兵机动优势和兵力优势可以发挥到最大化,我们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

“伯父所言甚是。”德川信康昨晚就已经被雨秋平的分析所说服,今天再听一遍,更是心服口服。

“所以,我们必须要采取反制方案,不能给武田信玄在平原旷野上迫使我们决战的机会。”雨秋平用采配重重地敲了敲地图,沉声道:“而我的方案,就是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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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刚才所说,如果武田军想要突袭我们,逼迫我们在平原上作战,肯定要把我们引到离他们尽可能近、离吉田城尽可能远的地方再出手。”雨秋平用采配顺着北线的进军道路一路描过去,同时分析道,“如果我们刚前进到离吉田城40里外的三日,滨松城下的武田军就出兵向我们来了。那我们的忍者和探马一经发现,我们就可以立刻退兵。武田军这个时候离我们大概还有50里,即使我们被武田家的骑兵黏住,也可以在武田军主力追上我们之前撤回吉田城,让武田军无功而返。”

“所以,武田军肯定要把猎物——也就是我们,放得更近一点才会动手。比如再往前20里的井伊谷,或者井伊谷再往前15里的三方原。根据参谋部对两军行军速度的推算,只要我们抵达井伊谷或者更前面的地方,就没办法在武田军主力追上我们之前返回吉田城了。”

对于自家参谋部的计算结果,雨秋军的高级武士们从来不会有丝毫的怀疑。不过德川家的人却是不懂了,频频将目光投向德川信康和高力清长,却都被二人以十分肯定的眼神给驳回去了。

“而根据参谋部的进一步计算,如果我们是在三方原得知武田军前来袭击我们,我们就不得不和武田家在平原上野战了。因此,我们绝对不能前进到三方原。最多最多,前进到——”雨秋平边说,边用采配在井伊谷的位置上重重敲了一下,“井伊谷。”

“因为在井伊谷,如果我们发现30里外的武田军向我们冲来的话,我们是来得及在武田军追上我们之前,退到三日,随后向北进入伊那山地。”雨秋平用采配指了指三日的位置,“虽然这张地图上没有标注,但是我以前对这里还算熟。从三日,有一条山路可以进入伊那山地。这条山路虽然不够狭窄,但足以让我们的部队阻击武田军,不被骑兵包抄突破。就这样且战且退,一路退到——”

“等一下,殿下!”雨秋平话音未落,细柳备的队长御前崎仲秀忽然举手打断道,“可是这个山路也不宽啊,我们的12000人根本来不及一起退进去啊!到时候武田家杀过来,我们一大堆人挤在挤不进去山路口,不就完蛋了吗!”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们的辅兵队和大量辎重,在行进到三日的时候就会停下来,让战兵带着必需的干粮和饮水披甲前进。辅兵队在抵达三日后,就开始着手把辎重搬运进入山路,自己也先行进入山路。如果武田军向我们袭击,战兵就立刻撤退。等到战兵退到谷口的时候,辅兵队应该已经全部撤入山路,战兵依次撤走即可。如果武田军没有立刻袭击,就留下4000人的辅兵队在山路路口扎下营盘作为粮仓,向前线的井伊谷输送粮草。剩余的辅兵就在山路上扎寨休息。”

“了解了殿下。没想到竹中大人不在,殿下也有这等本事。”御前崎仲秀即使在大敌当前,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忘调侃道,“令人赞叹。”

“怎么可能,明明是谕楠搞出来的,我昨天去汇报的时候听到的。”坐在一旁的穴山信实嬉笑着接过了话头,“让殿下弄,几天都弄不完。”

“还有外人在呢,能给你们殿下留点面子嘛!”雨秋平听到自己家武士那边已经隐隐有笑声发出,德川家那边也有些忍俊不禁——德川家的会议可是一向都是非常严肃的,要是有人敢任意打岔都是要关禁闭的,更别说调笑主公了。

“信实,你这臭小子,还笑!”雨秋平看到穴山信实居然还在一旁笑了起来,紧张的心情不由得稍微舒缓了一点,“你出征前还和我说,如果你能立下大功,让我去帮虎松元服!怎么着,现在还想吗?”

“啊别别别殿下!”穴山信实一听就慌了神,立刻用一副十分乖巧的坐姿坐好。

“哼。”雨秋平见状轻笑了一声,拍了拍手,继续说道:“那我们继续了啊。”

“如果武田家不打就好,我们就和德川殿下遥相呼应,拖到春耕即可。如果武田家朝我们打来,我们就一路撤回三日,然后从三日北上进入伊那山地。”

“进入伊那山地然后呢?”御前崎仲秀再次发问,“武田军又不傻,怎么会在那么狭窄的地形里和我们打?他肯定是要找一个适合骑兵冲锋的地方啊!不然在山路上骑兵不都是我们铁炮手的靶子。”

“对,在山地里武田信玄绝不和我们开战,所以我打算卖个破绽,也就是把武田信玄引入一个他可以接受的战场。”雨秋平点了点头,随后用采配点了点地图上三河境内的设乐原的位置,“那就是设乐原。从我们进山的那条山路一直北上,山路会逐渐变得宽敞,像一个喇叭状。走出山路后,我们会抵达设乐原,这里是一处有多条溪流、河流交错的小平原,正中央是一处洼地。我们会在洼地设立阵地。”

“在洼地设立阵地?”福岛安成闻言觉得有些不妥,也开口提出意见道,“武田家骑兵天下闻名,若是让他们居高临下地向着洼地冲锋,我们岂不是凶多吉少?”

“如果不加布置的话,的确是这样。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安排德川少主率领3000人先期前往设乐原布置战场的原因。”雨秋平微微一笑,开始描述织田信长在前世那场举世瞩目、改变日本历史走向的大战——长筱合战里的布置。

虽然地处洼地,但是洼地周围却是水网密布。织田信长当年在丰川、连子川沿岸布下了大量的防马栅栏、拒马、壕沟、土墙,并将铁炮手暗藏于复杂的防御工事之后。等到武田军展开冲锋时,难以突破这复杂的防线,反而惨遭织田家3000铁炮手的射击,损失惨重。

不过,顽强的武田军即使在兵力多倍劣势、地形不妙、战术失当的情况下,依然顽强地和织德联军血拼到了最后一刻,突破了多道防马栅栏,连续击破织田家多股部队。要不是武田家赤备队的领袖山县昌景意外在阵中被本多忠胜击毙,武田军也不会突然溃散。由此可见,武田军的战斗力是有么凶悍。

雨秋平这次打算“故技重施”,盗版织田信长前世在长筱合战的构想,也给武田信玄来一次长筱合战。不过,武田家这次出阵的兵力要比前世长筱合战多,织田家的兵力却比前世的少,而武田军指挥者也是比武田胜赖强上数倍的战国第一兵法家武田信玄;即使雨秋军的素质要远远高于前世的织德联军,雨秋平仍然没有胜利的信心。他只是想借此和武田家血拼一场,迫使武田家放弃在野战中歼灭自己的打算。

“如果真是这样…倒是可行。”福岛安成听完了雨秋平的安排,改变了之前的想法,“只是殿下,如果武田家在我们撤入山谷的时候没有追击而是直奔吉田城而去,或是在我们于设乐原列阵后转身离去,不和我们决战,又该怎么办?我们缺乏骑兵,没有迫使武田家和我们决战的手段。”

第五百零八章 警告

“这是最麻烦的一点,也是这个计划最大的不确定性。”雨秋平点了点头,认可了福岛安成的疑问,“如果武田信玄不想和我们野战,我们是绝对没办法和他野战的,这毋庸置疑。因此,我们所做的一切,其实都类似于做生意。”

“做生意?”小川佑东闻言挠了挠头,“殿下是什么意思?”

“你和别人做生意,如果你想把所有便宜全占了,没有人愿意和你交易。”雨秋平放下手里的采配,装模作样地要把他卖给德川信康,“这把采配,我卖德川少主五两银子,德川少主肯定不会买。但如果我只买一两银子,我自己又会吃亏,我也不愿意卖。”

“所以我会卖三两,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价格。德川少主虽然不清楚采配的质量,觉得自己不一定赚,但是也会考虑去买。而三两银子,也是一个我可以接受的价格。”

“我懂了!”御前崎仲秀一拍脑袋,猛地打岔道:“殿下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在山谷里列阵或者守城,武田信玄一定不会和我们打。如果我们在平原上,我们也绝对不会愿意和武田家打。因此,就选择一个低洼、但是设有防御工事的半开阔地作为战场。我们能接受,武田信玄也能接受。”

“没错。如果大膳大夫真的想在野外歼灭我们的话,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了。因为我不会给他在平原上和我对决的机会,他心里应该也清楚。留着我们雨秋军这么强大的部队不解决,他肯定也无法安心上洛吧。”雨秋平非常满意地看了眼御前崎仲秀,这机灵的小子总是能领悟自己的战略意图,“所以,我觉得当大膳大夫率军尾随我们来到设乐原的时候,应该会很乐意把那里作为战场的吧!”

“如果大膳大夫不打呢,殿下?”毕竟是面临前所未有的强敌,连吉岗胜政平时这个粗线条也忍不住发问,“要是他直奔吉田城而去,我们该怎么办?”

“那我们就沿着山路向东北而去,反手拿下长筱城-犬居城,甚至再去拿下二俣城,切断武田家的后路。”雨秋平用采配在地图上狠狠地向着东边一划,“滨松城没打下来,粮道不通,大膳大夫难道敢放任我们把他的退路全部截断,困在三河远江吗?万一它后院起火,他可是回都回不去啦!”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虽然雨秋平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但是水原子经还是有些担心,“若是武田信玄…”

“诸位不必如此担心,”看到大家还是有些犹豫,站在一旁安静许久的真田昌幸忽然开口打断道:“以我对大膳大夫性格的了解,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他眼前,他是绝对不会拒绝的。”真田昌幸苦笑了一下,低声道:“因为他对自己的野战很有信心,从不畏惧挑战,也鲜有败绩。这么多年来大小数十场野战,大膳大夫没能成功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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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0日,评定会议结束后,雨秋-德川联军就离开了冈崎城,开始向吉田城进发。12月21日下午,两军抵达吉田城。为了赶时间,在稍作休息后,雨秋军和德川军就各自出发。雨秋军走北线,一路向东,直奔井伊谷而去,而德川军则沿着丰川向着上游的设乐原行军。在21日傍晚,雨秋平还遇到了德川家康从滨松城派来的信使。信上说,武田信玄已经把大量的粮草辎重运到了滨松城北,武田家主力的大营里,看来是准备在那里长期驻扎了。

当雨秋平向德川家康的信使提出,要他提醒德川家康严守城池,万万不可孟浪出战时,那个信使会心一笑,低声答道:“主公早就料到治部殿下会有此要求,特意让在下带话。说他绝对不踏出滨松城一步,还望殿下放心。”

“如此便好。”雨秋平闻言一笑。他依稀记得,前世历史上德川家康就是出城袭击武田信玄,却被武田信玄在三方原迎头痛击,狼狈不堪地逃回城去。据传,德川家康在马上被吓得屎都崩出来了,回去后还特意让人把自己当时的囧态给画下来以时时鞭策自己。

“那就静候红叶殿下的支援了。”信使朝雨秋平行了一礼后,就策马离开。雨秋平目送着他向着滨松城的方向离开,心里也是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随后又深吸了一口气。

明天,或者后天,可能他就要和武田家恶战一场了。希望到时候德川家康能勇猛出击,帮他多牵制一些武田军吧。

12月22日,天刚蒙蒙亮,雨秋军就再次踏上了东进的旅途。他们在中午后不久,就已经抵达了三日。雨秋平立刻安排辅兵搬运着辎重开始从山路北上进入伊那山地,在稍加整顿后,自己则率领着常磐备、鸣镝备、细柳备完成披甲,带上两天的干粮,继续东进。甩掉了作为拖油瓶的辅兵,雨秋军的行军速度一下子飙升起来。然而,还没等雨秋平走多远,忽然遇见了德川家康紧急派过来的一个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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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也就是12月22日午时八刻,滨松城城头。

“主公,真的打定主意了吗?”酒井忠次刚刚完成了德川家部队的集结,此刻城内共有4000战兵,除了1000留守外,剩下的3000战兵都已经整装待发,还有5000拿着易燃物和火把的辅兵集结待命。

“出城逆袭,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德川家康的声音虽然微微有些颤抖,但是音调却是那样不容置疑,“红叶他的部队肯定是到附近了,所以武田信玄才在刚才突然把所有部队都集结起来北上。”德川家康边说,边抬起手来,指向滨松城北城外正在缓缓离开大营北上的武田军。“可是这武田信玄也太目中无人!我德川家虽然两战两败,但三河男儿却从不畏战!他居然只留下这么点人把守他的大营和辎重?把两万多主力都调去进攻红叶!实在是欺人太甚!”

“可是甲斐军天下无敌,在野外野战,恐怕我们难以匹敌啊!”酒井忠次还是谨慎,一直在旁边苦劝德川家康。

“我又不是指望用这3000战兵和武田信玄的8000战兵硬碰硬!我只是要趁他北上,狠狠地揍他的背后,把他的大营、粮草和辎重一把火全烧了!”德川家康边说,边恶狠狠地一挥拳。此刻他的表情,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宠辱不惊的厚道老实人,倒更像是一个赌鬼。

“我已经去信给红叶,让他立刻加快行军速度赶来!等武田信玄意识到后路被偷袭,想匆忙回军时,红叶就已经到了!武田信玄要是想打,我们就两面夹击把他干掉!如果他不打,我们就烧完他的辎重大营后撤回滨松城内,看看没有粮草的武田军还能坚持多久!”德川信康连珠炮一般地说完了他的分析,随后使劲一拍城垛,“武田家大军一过三方原,我们就立刻出兵袭击他的大营!我们缩头乌龟当了这么久,武田信玄肯定想不到我们会出城吧!让他看看我们三河男儿的血性!”

酒井忠次愣了一下,忽然觉得眼前的情况有些奇怪。他从德川家康还叫做松平竹千代的时候,就开始追随他了,一路看着他长大。一晃这么多年,他自问已经非常了解德川家康了。他今天的种种言谈举止,都和平日里的德川家康相差甚多,让酒井忠次有些摸不着头脑。

申时四刻,武田家的大军已经全部离开营寨,断后部队也已经抵达了三方原。德川家康不再犹豫,立刻下令敲响战鼓,打开城门,向着武田家留下的大营冲去!

然而,就在德川家康亲率8000军队出城的一刻钟后,雨秋平派来的回信使者姗姗来迟。使者急得满头大汗,一路策马从滨松城南门冲入天守阁,就把信塞到了留守的神原康政手上,不顾尊卑、声嘶力竭地大吼,让他立刻交给德川家康。

“快!神原殿下!治部殿下说要立刻把这封信交给主公,一刻都耽搁不得!”

“主公已经出城了,你吼辣么大声干嘛?”神原康政被信使的表现吓得够呛,有些诧异地接过了信,低声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信使一路赶过来,又吼了这么一嗓子,一时间有些喘不上来气,只是用手不断地指着信封。神原康政没来由地感觉心里一慌,颤颤巍巍地把信封撕开,快速地把那张单薄的信纸给拿了出来。他扫了一眼后,立刻匆忙几大步跨到天守阁窗户的旁边,向着北方瞭望。此刻,德川家康已经率军冲入武田家的大营,辅兵们开始焚烧武田家留下的粮草辎重,战兵则将武田家留守的部队驱逐得一干二净。

然而,再把目光向远处望去。只见三方原那支本已经准备北上的武田军,此刻已经异常迅速地进行转向,而排在队列正前方的,就是山县昌景的赤备队。赤备队的旗帜后,武田信玄的风林火山将旗正高高飘扬。

神原康政的手瞬间抽搐了一下,那张捏在手里的信纸,也无力地飘落在了地上。只见那纸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三行汉字。

“不要出城”

“不要出城”

“不要出城”

第五百零九章 焦灼

一个时辰后。

酉时三刻,三方原北边的井伊谷,太阳已经在地平线附近摇曳,眼看就要落山了。而雨秋平,正带着雨秋军以急行军的速度赶路。他自己则率领着一众侍卫,策马冲上井伊谷旁的一个小山上,想要居高临下瞭望南边的战局。大概在一个时辰前,他发现滨松城那边燃起了冲天的火光,像是有大量的粮草和辎重被焚烧时,他就意识到大事不好——德川家康已经出城袭击了。

雨秋平几乎要把坐下的琵琶给跑到累死(浅井长政赠送给雨秋平的那匹白马琵琶的后代),终于登上了一座小山坡。他一勒马缰,向南边望去,整个人就一下子傻了眼。

只见武田菱的旗帜在平原上高高飘扬,武田家的大军肆意席卷战场,追击着溃逃离开的德川军。德川三叶葵的靠旗被扔得遍地都是,整个战场上都再也看不到还在抵抗的德川军。而滨松城的东门,此刻也爆发了大战。留守的北条军看到武田信玄取胜后,就立刻猛攻滨松城,神原康政正在苦苦支撑。

仅仅一个时辰罢了,德川家康已经被彻底击溃。如果武田军继续追击,德川军的溃兵就会在滨松城北门口自相践踏,整个北门会变成人间炼狱。

“我真是日了…”雨秋平看到德川军的惨状,心中仿佛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一向给人以儒雅感觉的他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竹千代的脑子里装得都是天妇罗吗!和武田家野战,打你大爷呢?”

“这下完了。”雨秋平只觉得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无力感。本来他手上有12000人,德川家康有10000人,加在一起勉强能和武田家的24000人(这还没算北条家的3000援军)有一战之力——毕竟甲州军可是名冠天下的强军,即使雨秋军也不敢托大。就算武田家打算先击败雨秋平,德川家康至少也能帮他拖住武田军三分之一的人。

可是眼下德川家康在雨秋平抵达之前孟浪出战导致全军崩溃,滨松城可能马上都保不住了。滨松城一旦城破,德川家的主力就会被尽数歼灭,雨秋-德川联军瞬间失去了一半的兵力,根本无力和武田信玄对抗了。甚至在武田信玄如此强大的骑兵的搜捕下,德川家康本人能否逃出生天都是个大问题。如果德川家康被俘,那么德川家肯定会就此倒向武田家,那雨秋平自己的退路也保不住了。如果武田家没有进攻德川家,而是掉头而来,那么雨秋平就不是面对武田军三分之二的主力了,而是要直接对抗武田全军。

雨秋平不由得觉得嗓子有些干哑,咽了口口水。然而,就在他琢磨如何收拾战局之时,一旁的本多忠胜和龙子忽然双双戒备。本多忠胜把蜻蛉切横在身前,龙子则快速地抽刀出鞘,把没缓过神来的雨秋平护在身后。随着本多忠胜一声令下,雨秋平的卫队也纷纷翻身下马。

还没等雨秋平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瞬间四周的树林里就有十几个忍者冲出袭击,本多忠胜等人立刻率领侍卫迎头痛击,把冲的最快的几个忍者逼退。不过那十几个忍者身手都相当了得,虽然无法袭击到雨秋平,但是电光火石间却击伤了雨秋平的两个侍卫,而且也没有一人被侍卫击伤。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雨秋平意识到这些忍者实力不简单时,那些忍者忽然朝着雨秋平投掷了大量暗器。站在雨秋平身前的本多忠胜和龙子电光火石间没能拨开所有的暗器,有两把手里剑直奔雨秋平面门而来。就在雨秋平惊慌之下准备拿手臂去挡的时候,两把苦无忽然从天而降,一下子各自插入了手里剑中间的空心铁环里,把两把手里剑给钉到了地上。

“好身手。”领头的袭击忍者冷哼了一声,看着宇智波青冈带着一众雨秋家忍者从雨秋平身后的树林里现身。宇智波青冈一个闪身跳到雨秋平身侧,十分谨慎地带上了手套,把被钉在地上的手里剑取下,看了一眼,低声对雨秋平说道:“透波里和户隐里,都是武田家的精英忍者里,殿下小心了。”

“武田家的这么多精英忍者出现在这里,说明了什么…”雨秋平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一样,喃喃自语道:“武田信玄一直在关注着我的动向,所以我的到来肯定在他的计划之中,他也必定有下一步针对我的动作。”

“他的忍者没有选择埋伏起来观察敌情,而是在成功率不大的情况下直接出来袭击我,肯定是武田信玄的安排。这么积极的行动策略,意味着武田家的战略就是积极进攻…”

“德川家已经被击溃,眼下武田家有两个选择。要么是留下一部分人延误我,阻止我去支援滨松城。然后配合北条家,先追击消灭德川军的主力,再直接把滨松城打下来,彻底歼灭德川家。”

“要么,就是将滨松城交给北条家解决,而武田家主力全部北上,趁我们还没有进城,在野战中把我们歼灭。”

“武田信玄,你会做什么样的选择?”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视线透过了他身前的护卫、前方几丈外的武田家忍者,直直地看向了远处的三方原。武田军在注意到身后十几里外出现的雨秋军后,已经开始缓缓地停止了追击的步伐,而是在做出调整。

“目标是我。”雨秋平立刻做出了判断,同时低声下令道:“青冈,不要恋战,掩护我们下山,要撤军了!”

·

等到雨秋平在忍者们的掩护下撤下山后,常磐备、鸣镝备、细柳备的部队也依次抵达了井伊谷。雨秋平立刻向全军发布撤退的指令,启动之前制定的计划,从三日退入山区,去设乐原和武田家决战。

然而,还没等雨秋平从井伊谷退出去,就已经看到一支武田军从战场的东侧绕了出来。那是一支人数大约在600人左右的骑兵,纯骑兵部队。

在大多数的日本军队里,只有少数骑兵会单独编队,大多数的骑马武士都是引领指挥着步兵足轻一起协同冲锋的。而这样一支大规模独立编制的骑兵队,在武田家只有一支——那支身着用丹砂染制的赤红色具足的恐怖骑兵,令东国闻风丧胆的武田赤备。

“看来武田军放弃了进攻滨松城歼灭德川家,而是要全军先消灭我们了。”雨秋平看了眼武田家正在进行的阵势调整,暗暗赞叹道,“大膳大夫真的凶狠啊!如果是我在他的位置,肯定忍不住先把德川家康消灭了,把到嘴的肥肉先吃下去再说,可不会得陇望蜀。滨松城还没打下来,就想着把雨秋军也一起消灭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只会防守,不会进攻了吧,可能就是我太求稳了。”雨秋平一边调转马头,指挥部队赶紧撤退,一边暗自叹了口气,“大膳大夫到底是大膳大夫,和我的指挥水平不是一个层级的。”

“不过还好。”雨秋平想到这里,自我安慰一般地给自己打气道,“我虽然水平比大膳大夫差得很远,但是我有历史的光环,而且事先做好了计划。”

唯一让雨秋平感到担心的,就是雨秋军的体力问题。他们从河内一路翻山越岭过来,折腾了一个月。换作一般的军队,此刻别说打仗了,累都累垮了,也就是雨秋军还挺得住,不过战斗力肯定要打折扣。不过武田军也同样陆续行军战斗了很久,还刚和德川家来过一场大战,想必体力也不会有多充沛吧。

随着细柳备、鸣镝备、常磐备后队变前队,开始向着西边撤退时,山县昌景率领的赤备队也紧跟了过来,将井伊谷的谷口封锁住。雨秋平迫切地想要看到武田家大军的动向,可是由于赤备队的存在所构成的情报屏障,探马根本没法过去侦查。雨秋平于是试图把忍者派向四周的高地上,居高临下地瞭望敌情,看看武田家大军已经追到哪里了。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附近几乎所有的高地、山丘上,都部署了大量透波里、户隐里的精锐忍者,牢牢限制住了雨秋平的视野。那些忍者占据了险要位置,宇智波青冈的忍者攻了数次都徒劳无功。

不过,虽然雨秋平没法直接看到武田家的情况,但是德川家康所在的滨松城却可以居高临下、一目了然地看清楚武田家要干什么。雨秋平于是一边撤退一边派人点起狼烟,向德川家康请求情报援助。雨秋平和德川家康以前都是今川系出身,狼烟的形状和方式都比较类似,互相看懂不成问题。然而,在等了半晌后,雨秋平却惊讶地发现,滨松城的方向,一口气燃起了十几缕狼烟。有的说武田军北上,有的说武田军西进,有的说武田军南下,有的说武田军东进,还有的说武田军正加紧攻城,还有的说武田军正追击而来,有的说武田军还离得很远,有的说武田军已经到了屁股后面…几乎所有武田军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被汇报了一遍。

“这是什么情况?竹千代的脑子里真的塞满了天妇罗吗?”雨秋平见状彻底傻了眼。

“不是的殿下,明显是大膳大夫提前了解过今川系的狼烟,认出了殿下的狼烟是寻求情报援助的意思。”情报大师真田昌幸立刻做出了判断,“大膳大夫担心德川殿下在滨松城内升起的狼烟会泄露武田家的情报,可是暂时又没法立刻控制滨松城全城。既然没办法阻止德川殿下升起狼烟,大膳大夫索性同时升起十几串互相混淆的狼烟,让殿下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

“好家伙。”雨秋平见状倒吸了一口冷气,“喜兵卫,有什么办法吗?”

“是大膳大夫的手笔没错了,令人窒息的情报封锁。”真田昌幸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在下又哪里有办法?若是家父在,说不定还能和大膳大夫有一斗之力。”

第五百一十章 撤退

天色已晚,队伍身后——也就是东边,山县昌景的赤备队也逐渐放缓了速度,看来没有野战的打算。看到山县昌景做出这样的表现,雨秋平才安下了心。下令部队走在最西边的细柳备开始安营扎寨。由于所有的辅兵都被留在了三日,一系列繁杂的后勤活动只好让披着具足的战兵自己来。虽然这会极大消耗战兵的体力,但是雨秋平也别无他法。

由于情报被完全封锁,雨秋平现在对东边的情况两眼一抹黑。这样的情况让他感觉很不好,因为他一直强调情报的作用,所以才会专门成立军情司。虽然真田昌幸竭尽所能,可是还是无法窥探到赤备后面的情况。武田家的大军现在不知道是抵达了哪里,他们到底是紧跟在赤备身后即将到来,还是停留在滨松城下修整呢?这个情报能否确定,关系到了雨秋平明天是否要抢在半夜就打着火把赶路撤离。

12月22日入夜后,隐约可见东南有大量的火光。根据估测,这应该是武田家的主力在移动。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了滨松城,正向着西北前进,与先锋的赤备队会和。雨秋平意识到了局面的危险,只好下令部队同样打起火把撤退。因为在先前布置的计划里,雨秋军在撤退时必须和武田军拉开30里的距离。如果武田军连夜赶到先锋所在之处的话,那么双方的距离就只有5里了。明天天一亮,武田家大军杀来,雨秋军可就跑不掉了。

雨秋军一路赶来,又经过了披甲的急行军,体力消耗不少。可是现在还没睡两个时辰,就不得不再次起来赶路,雨秋平也深深得为军队的体力感到担忧。索性雨秋军训练刻苦,伙食充分,依旧能够完成雨秋平布置的任务。

在注意到雨秋平撤军后,山县昌景的赤备队同样打起火把追击而来,阴魂不散地跟在雨秋平附近。雨秋平心下忐忑不已,因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部队的情绪很不稳定,很有可能因为偶然事件而崩溃。如果赤备队一下子冲了过来,雨秋平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挡得住。因此,他特意下令断后的常磐备的450铁炮手冒着走火的危险,打着火把装填了铁炮,以提防赤备队的突击。

由于走夜路本来就异常缓慢,更别提身后还跟着虎视眈眈的赤备队了。一整个晚上,雨秋军都没走出几里地。雨秋平一直眺望着遥远的东边,赤备队的身后——并没有火把亮起。说明武田家的大部队最多也就前进到井伊谷的位置,并没有打着火把继续追击。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雨秋平能够和武田家大部队拉开距离,坏事则是武田军可以好好休息一夜,养精蓄锐,而雨秋军却熬了大半宿。

由于大战迫在眉睫,而武田军的数量也比想象中的要多——德川家康已经无力帮雨秋平牵制哪怕1000人的武田军了。因此,雨秋平对设乐原的战场布置格外重视。他一批一批地把使者派向三日和设乐原,了解情况。在天亮前,所有的辅兵队都已经成功撤入了山谷,还修缮拓宽了部分山路,方便雨秋家战兵撤退。而在设乐原的德川信康,也已经安防了足够多的防马栅栏和拒马,壕沟也挖了一半。由于他要设计一个容纳15000多人的巨大阵地,因此工作量非常大,估计要到中午才能完成。

“还来得及。”雨秋平微微叹了口气,望着逐渐亮起来的天色,下令部队将火把熄灭。现在他们的位置,距离三日的入口处只有10里不到了。如果没有武田军的干扰,雨秋军一个时辰不到就可以赶到。然而,雨秋平心里也清楚,山县昌景又岂会放他离开。

果然,就在雨秋平熄灭火把之后,身后的赤备队忽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齐吼声。六百多人齐刷刷地把手里的火把往地上一扔,在朦胧的晨雾里倒显得颇为震撼。紧接着,赤备队就散开成了较为松散的骑兵冲阵阵型,朝着雨秋军快速袭来。

“来了!”雨秋平见状立刻下令给福岛安成,“安成,常磐备停下!准备应敌!”

“是!”福岛安成得到指令后立刻下令旗手摇动常磐备的队旗,指令被一层层地传了下去。原本还大踏步地向着西边撤离的常磐备全军立刻立定,随后在几声简短的汉语指令后全军向后转并向右看齐。常磐备的三个连分别列出空心方阵,站成一个品字形,位于外围的长枪兵第一排单膝跪地、第二排把长枪从第一排足轻的肩膀上弹出去,第三排则把长枪斜指向高空,摆出了雨秋家经典的防马枪阵。这样的阵型,可以有效防止骑兵迂回侧翼的战术。

“好快。”山县昌景见状冷哼了一声,“十几个呼吸间,刚才还撤退的备队就如同那受惊的刺猬一样,瞬间露出一身钢针。难怪当年今川治部、三好修理如此看重此子,果真名不虚传。”

看到常磐备摆出了这样的阵型,山县昌景自问是没有什么好机会了。的确,如果用赤备用冲长枪阵,靠着骁勇善战的赤备还是能冲进去的,只不过伤亡会十分惨重就是了。

就在赤备队向着常磐备的阵地压去的时候,山县昌景靠着他征战沙场几十年的直觉,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他猛地一挥手,下令部队立刻向两边散开。片刻后,常磐备450把铁炮就齐齐开火,索性山县昌景下令得早,没有赤备被击中落马。如果他晚下令一会儿,赤备继续前冲,估计就会有前排的十几个人被射成骰子了。

“藏了这么多铁炮,我还以为之前的情报是假的。”山县昌景再次嘟囔了一声,看了一眼雨秋军中四面最高的旗帜。一面枫鸟马印,一面山旗,一面弓箭旗,还有一面柳条旗。

“看起来三个备队的配置是一样的,铁炮的数量搞不好上千呐。”山县昌景眉头一皱,低声向一个传令兵吩咐道,“二郎,你去向主公回报,雨秋军铁炮数量很有可能上千,务必小心。”

随后,山县昌景再次高声下令到:“各部,不要进入铁炮射程,远远的威慑即可!”

·

由于赤备队一直在常磐备附近游弋,常磐备不敢恢复行军阵型后退(否则就有被赤备冲阵的风险),只得保持着戒备的战斗方阵缓缓移动,速度慢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雨秋平担心这样的进度会被武田家追上,只得下令跟在常磐备身后的鸣镝备和细柳备纷纷列阵,替常磐备守住左右两翼。有了两翼铁炮的掩护,赤备队不敢再靠得太近,而是缓缓后退了一定的距离,若即若离地对雨秋军形成威胁。雨秋平于是指挥着三支备队互相掩护,且战且退,时刻保持铁炮手对骑兵的压制,一直没有给山县昌景可乘之机。

可是且战且退实在是太慢,必须不停地调整队形,又要保证队伍没有脱节。雨秋平一直提心吊胆地望着东边,生怕武田家大军提前追上来。为了赶路,他有好几次在掩护的时候都有些托大,险些被山县昌景抓住了备队之间空隙过大的机会给冲了进来,吓得雨秋平一身冷汗。

“殿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早在赤备队出现的时候,前田庆次就一直在雨秋平耳朵边上撺掇道,“让兄弟们带着骑兵去拖住赤备队一会,让大军赶紧撤吧!这样下去要来不及的!”

“快醒醒,我们的骑兵连松永家那些二流骑兵都打不过,你想去和天下最强的骑马队武田赤备对阵?何况对面还比我们多一半?”雨秋平依旧和之前无数次一样,毫不客气地驳斥了前田庆次的请求。

“那我们有练过骑兵对冲了呀,现在肯定不比松永家弱!而且我们只是拖住,又不是放开来打。再说武田赤备这么厉害,也是打出来的啊!殿下总是不让骑兵出手,何时能练出强大的骑兵?”前田庆次有些不甘心地嘟囔道。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看着这么强大的对手在眼前,自己却不能交手,心里憋屈德很。

“快醒醒吧,这可是一个冲锋就把今川家主力团灭的武田赤备啊,连越后骑马队遇到了都要如临大敌,更别提我们这些骑兵了。要练,也等以后再说吧。”雨秋平坚决地摇了摇头,“咱们和武田家拼骑兵就是死路一条,但是咱们的步兵绝对要比武田家的那些平时种地,打仗时拉来的足轻要强!扬长避短,懂吗?”

由于无法限制赤备骑兵,雨秋军的撤退速度一直快不起来。就这样一直折腾到了巳时初刻,才好不容易退到了三日——雨秋军预定进山的地点。雨秋平匆忙登上一处来之不易的小高地,向着赤备队身后瞭望,却发现空无一人。武田家的主力部队居然直到现在都没有赶来?黏着雨秋平大军行进的,从头到尾都只有那些赤备。

“什么鬼,大膳大夫在磨蹭什么?”雨秋平心里没来由地掠过一丝不安的预感,“莫非大膳大夫没有意识到放我进山有多糟糕?如果不是为了追击,做出那么到位的情报屏障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麻痹我,做出一副要追击我的样子,把我吓退,然后趁机把滨松城打下来吗?”雨秋平有些不解地挠了挠脑袋,望向了滨松城的方向——那边从今天早上开始,依旧点燃着十几缕狼烟,看得出来并没有沦陷。如果沦陷了,武田信玄完全可以把这些狼烟都熄灭了。

“奇怪了。”雨秋平暗自嘟囔了一声,甚至涌起了一股不要北上进山,而是索性直接西向退到吉田城的冲动。可是他不由得有些担心,以现在的行军速度,今天根本走不到吉田城。万一武田军主力急行军而来,明天在三日到吉田城的平原上把他们给追上了,那可就万事皆休。

“还是按照原计划进山吧。”雨秋平最后下了决定,采取了最保险的措施。“走,去设乐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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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雨秋平没有注意到。当他下达进入山路的命令时,就在他身旁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一只啄木鸟正用鸟嘴随意地敲击着树干。随后,它扑腾着翅膀飞到了树干的另一侧,等着一只惊慌失措的虫子从树干里跑出。

第五百一十一章 啄木(1)

在撤到三日后,山县昌景似乎意识到无法阻止雨秋平了,故而在远处观望,没有进一步动作。雨秋平则率领细柳备、鸣镝备、常磐备依次退入山谷,在这期间,武田家的大军依旧始终没有到来。诡异的情况让雨秋平不由得放慢了在山谷里的步伐,不清楚武田信玄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从三日到设乐原的山路,大约有35里。如果按照快一些的行军速度,今天下午差不多能走到。也就是说,和武田家的战斗估计会在明天爆发。想到这里,雨秋平决定让全军轮换休息,走的慢一点,以保存节省体力。不久后,雨秋家的战兵就和昨天已经进入山谷、缓缓搬运辎重的辅兵会和了。这12000人在并不宽敞的山路上拉开了几里地的漫长队伍,像毛毛虫一样朝着设乐原蠕动。

然而,直到现在,武田军都没有追入山口。雨秋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派出宇智波青冈的忍者众,想要登上两侧的高山上,瞭望一下武田家的部署。然而,他们却惊讶地发现,武田家的大军虽然没有来,但是户隐里和透波里却是早早来到。他们人数众多,和雨秋家的忍者众大战一场,牢牢扼住了几个制高点,再次完成了情报的封锁。而赤备,则在山路的入口处虎视眈眈,警戒着雨秋军可能的行动。

“很奇怪的感觉。”雨秋平策马走在山路上,山谷中可以清晰地听到足轻们踩在地面上的脚步声的回声,让人感觉有些诡异。曲折的山路一眼望不到边,满眼都是枯树。

“谕楠,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竹中重治不在,雨秋平只能和临时参谋部长福泽谕楠商讨战术,“虽然目前一切顺利,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我总感觉,我们好像是被武田信玄安排好了,有目的地引入这条山路的。”雨秋平边说边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山路外的赤备,“他们就好像来护送我们的一样,把我们送入了山路就可以欢送我们离开了。可是明明…进入山路前往设乐原是我们的计划啊!为什么他们会如此配合?”

“殿下说得是,有些过于顺利了。”福泽谕楠点了点头,“但是顺利也未必是坏事,总是疑神疑鬼,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是吗,你说的也对。”雨秋平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古怪念头甩了出去。可能是因为他是个穿越者,知道在后世对武田信玄的评价很高,而他玩得各种日本战国游戏里,武田信玄的统帅数据也总是最变态的那个(经常是满分)。因此,他对武田信玄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当他意识到自己要在战场上直面武田信玄时,就和一个穿越回三国的人发现自己要在两军阵前和吕布单挑一样绝望。

或许武田信玄其实并没有那么厉害吗?是我把他在脑海里先神话了,所以才这么畏惧的嘛?他在川中岛的时候,不就因为计谋被识破而险些被上杉谦信直接击垮吗?

就在雨秋平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身边的龙子正仰着头,望着天空。雨秋平顺着龙子的目光望去,发现一只啄木鸟正从大军的头上飞过,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鸣叫。

“这么冷的天,树都枯了,哪里来的虫子。”雨秋平看到这情景,不禁笑了笑,“这啄木鸟也是够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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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电光火石间,他只觉得浑身一震。

啄木鸟…

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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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军止步!”雨秋平毫无征兆地忽然大吼了一声,以至于周围的侍卫都是一愣。旗手在反应过来后,立刻快速地挥舞枫鸟马印。旗帜一层层地把命令传递下去,直到几里外的辅兵队也全部缓缓地停了下来。

“殿下?”福泽谕楠看到雨秋平的反应后十分诧异,“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不确定,一切都只是猜测…”雨秋平单手扶额,感觉浑身上下一阵阵无力,“让全军立刻休息用饭,不要再前进了!立刻!”

“再派人去设乐原,让德川少主扩大侦查范围,看看有没有敌军出现在设乐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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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四刻,设乐原。

德川信康已经基本上完成了防御工事的构筑,一切都是按照雨秋平的要求来的。本来他还想留着战兵警戒,可是后来实在忙不过来,就3000人不管战兵辅兵齐上阵。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出阵,就被雨秋平委任了这样的重担,自然让这个年轻人兴奋不已,因此也拼劲全力想做到最好。特别是在他得知消息,说德川家康在三方原惨败,生死不知,滨松城也旦夕不保后,德川信康更是发了狠。他催促着手下的3000人打着火把熬夜干活,拼了老命终于把工事抢修完成。等到终于完工的那一刻,德川信康和他麾下的部队都累得连饭都吃不下了,纷纷靠在自己刚刚修完的工事上一边喘气一边休息。

就在这时,雨秋平的传令兵突然到了。

“伯父让我注意侦查?”德川信康闻言一愣,挣扎着用那双疲惫到酸麻的腿站了起来,“这里荒山野岭,哪里会有敌人来?”

“殿下您没有安排岗哨吗?”传令兵闻言一愣。

“安排了,怎么会没有。”德川信康理所当然地答道,同时把手往东北处不远的一个小山丘上一指,“那边就有一个…”

然而,话到嘴边,德川信康却忽然愣住了。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他安排在那里的那个岗哨,正不停地朝着自己这边挥手。他匆忙扭头向着东边看去,只见远处的山路上,快速转出了一支武田家的部队,打着的是冈部元信的旗号,直奔设乐原而来。

“什么?”德川信康一下子就傻了,“怎么会有敌人从那个方向出现!”

“快起来!快起来!”高力清长一看也急了,匆忙对着周围一大堆靠在工事上休息的足轻喊道,“起来列阵!进入阵地!武田军打过来了!”

突如其来的敌袭让这些已经疲惫不堪的足轻们猝不及防,慌乱的情绪瞬间蔓延,拖慢了列阵的速度。而德川信康本来构筑的防御工事,是为了15000人所构筑的庞大工事,他这3000人根本守不过来。还没等他想好如何收缩防线,冈部元信的先头部队就已经冲了进来。筋疲力尽的德川军无力抵抗,被冈部元信打得节节败退。

然而,更令所有人惊慌失措的,是在冈部元信的部队之后,出现在远方山路拐角处的旗号。那不是别的,正是那面威震东国的马印——风林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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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当传令兵一路策马飞奔,狂吼着让山路上的人给他让道,终于冲回雨秋平面前后,第一句话就让雨秋平傻了眼。“武田军出现在设乐原?武田信玄的风林火山马印也出现了?”

“是的,红叶殿下!”那个德川军的传令兵此刻已是声泪俱下,“武田家主力尽在设乐原啊!求求殿下快去支援吧!设乐原马上就要守不住了!那可是费尽气力才构筑的阵地啊!”

“我去!”雨秋平闻言气愤不已地使劲一拍刀鞘,震得自己手掌都是生疼。

“啄木鸟…啄木鸟!好个啄木鸟!”他悔恨不已地哀嚎了一声,“明明都被上杉谦信识破过,大膳大夫却当着我的面又把我耍了一次!”

“什么意思,殿下?”跟在雨秋平身侧的森可隆显然没有明白过来事情的原委,“怎么就是啄木鸟了?”

“啄木鸟捉虫子的时候,会在树的一边敲击,受到惊吓的虫子就会从另一边逃出来,被早就在此等候已久的啄木鸟吃掉。”雨秋平惨笑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大膳大夫估计在昨天傍晚就把主力部队派往北边山区,连夜从井伊谷进山,绕山路行军,此刻已经抵达了设乐原。而从正面驱赶我们的,从头到尾都只有山县昌景那600赤备,却把我们吓得杯弓蛇影,误以为武田军主力都在后面。我们正如同那被啄木鸟驱赶的虫子,一路向着山的那边跑,却不料啄木鸟就在设乐原等着我们了。”

雨秋平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

“不可能这么快的。”福泽谕楠第一个提出反对,“夜路,山路,这两个不利因素加在一起,武田军20000多人不可能在现在就绕远路抵达设乐原的!这绝无可能。”

“甲斐军是大山里的军队,永远不要低估他们走山路的能力。”真田昌幸此刻已经是脸色惨白,“在下觉得殿下所料不差,我们彻头彻尾地中计了。大膳大夫早就料到我们会前往设乐原了…就等着我们像虫子一样从山路里钻出,被他迎头痛击了。”

“那现在怎么办?”森可隆再次开口发问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全速行军,赶紧赶到设乐原,稳住局面啊!山路毕竟狭窄,武田家不可能一次投入所有兵力。只要我们及时赶到,凭借悍勇一战,就可以把他们击退,全部赶回山路上去!”

第五百一十二章 啄木(2)

“不可以,此时去增援就是死路一条。”福泽谕楠此刻顾不上森可隆的特殊身份和在场的德川家使者,直接开口反驳道。“森大人,我们此刻距离设乐原还有25里的山路,即使全速赶去,也要一个多时辰之后了!而且我们辅兵走在战兵前面,到时候总不见得让身无片甲的辅兵冲出去作战吧?我们还要在这狭窄的山路上调换辅兵和战兵的前后位置,把蔓延几里的队伍调整位置又谈何容易?这样折腾下去,至少两个多时辰、三个时辰才能抵达,那个时候德川军恐怕早已崩溃。”

“何出此言?”德川家的使者闻言脸色就是一黑,“我们三河武士又岂是浪得虚名?”

“1000筋疲力尽的战兵,想顶住武田军的主力三个时辰吗?”福泽谕楠毫不客气地沉声道,“在下知道三河武士的忠勇,也知道德川少主的尽心竭力,但是此刻务必冷静决策,不可感情用事!我们已经一错再错,在战略上陷入绝境。德川殿下全军崩溃,滨松城危在旦夕,我们也被武田信玄算计了。若是雨秋军再败,三河和远江就完蛋了!”

雨秋平明白,福泽谕楠这番话不仅是说给德川家使者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容易感情用事的不仅是德川家的使者,也包括雨秋平。雨秋平和德川家康是十分要好的好朋友,德川信康在他眼里就像亲侄子一样。这一次也是雨秋平把德川信康从安全的冈崎城里拉出来,来到这兵凶战危之地。如果德川信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雨秋平都不知道如何和德川家康交代。

福泽谕楠的话的确有用,雨秋平和德川家的使者都逐渐冷静下来。看到雨秋平没有盲目做决定后,福泽谕楠再次低声开口道:

“我们应该庆幸,殿下在不久前察觉到了不对,让全军止步了。”他顿了顿,继续开口道,“如果殿下所料不差,这次武田信玄使用的仍是川中岛那样的啄木鸟战法的话,山县昌景的赤备队,就是要把我们从远江平原赶到设乐原来,然后由武田信玄的主力把我们击垮。换句话说,此刻前往设乐原支援,反倒是堕入武田信玄画中。到时候,从山谷里匆忙出现,排成一字长蛇阵的我军就会面临已经在平地上列好宽大阵势的武田军,从而被一举击溃。”

“我懂你的意思了。”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子自己的情绪,开始试着冷静分析局势,“武田信玄本来想着的,是把我们逼到设乐原后,再一举击溃我们,把我们的溃兵赶入山谷里。北边是他的大军,南边是赤备,从而把我们牢牢封锁。”

“可是由于我军走得稍微慢了一点,再加上殿下提前就让部队停下了,所以我军现在距离设乐原还有相当距离。”福泽谕楠用手缓缓地摸着下巴,沉吟着补充道,“我军如果现在掉头,退回三日,就可以避开武田家的大部队,让他的啄木鸟计划失败。”

“其实也没有失败,谕楠。”雨秋平现在连续被武田信玄算计,已经陷入了严重的武田恐惧症中,直接泼冷水道,“我们原本的战略计划已经被粉碎了,德川军的别动队也必定被歼灭。”

“但是武田军也失去了在平原上歼灭我军的机会。”福泽谕楠依旧和过去一样自信和淡定,倒是颇有一副竹中重治的神韵,“现在我们立刻退回三日,走官道返回吉田城,武田军是追不上我们的!就算他们走德川少主的那条来时的山路,绕道袭击吉田城,也会比我们慢半拍!等我们进了吉田城,武田军就算有十万大军也奈何不了我们。”

“福泽大人这点说得倒是不错。”真田昌幸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大膳大夫固然天下无双,但也并非从未犯过错,殿下不必如此恐惧。虽然我们的计划完全被料中了,但是大膳大夫这次颇有些因小失大了。”真田昌幸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无论如何,单纯地为了战术克制而把主力全部调入机动不便的山区都是不好的。这样我们只要退回平原,大膳大夫就追不上我们了。虽然击溃了德川少主,但是却再也拿我们的主力没办法了。”

“你们俩说得倒是没错…”雨秋平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道,“大膳大夫虽然料事如神,完全看透了我们的计划,但是他为了反制我们的计划所制定的战术是在太过复杂,以至于在配合上出现了失误。”雨秋平边说边回头看了一眼山路的入口,又遥遥地眺望了一眼远处的设乐原,“如果山县昌景少拖延我们一会,或是大膳大夫晚一些进攻设乐原,等到我们的辅兵队和一半的战兵都进入设乐原,但是立足未稳之时,武田军的主力再发动进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是,那样全军都将被一举击溃,反卷着逃入山路,把后续的战兵也全部冲散。”福泽谕楠点了点头道,“但山县昌景和武田殿下毕竟隔着几十里的山路,没办法及时沟通,出现配合的失误也在所难免。现在,我们还没走到设乐原,武田殿下的计划就已经暴露了。我们只要及时返回,就可以不做那被啄木鸟吃掉的虫子了。”

“明白了,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雨秋平弄懂了此刻的局面后,从刚才最初得知设乐原被袭击的惊慌失措中镇定了下来,“大膳大夫到底也是棋差一招。”随后,他扭过头,对着德川家的使者吩咐道,“和德川少主说,一切都是我的失误,非常抱歉。雨秋军这就返回吉田城坚守,不会去增援了。让德川少主想办法脱身吧,山路狭窄,逃亡应该不是问题。德川家在此役中因为我的失误所蒙受的一切损失,我深表歉意,之后都会补偿的。”

“红叶殿下这是哪里话。”德川家的使者此刻已经深明利害,“我们三河武士,又岂是这等贪生怕死之人?必定奋战到底,为殿下争取时间!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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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辨明了战局后,雨秋平立刻下令全军掉头,退回三日。原本作为后卫的常磐备再次成为先锋,鸣镝备、细柳备、骑兵连紧跟其后,最后面的就是队伍的辅兵。雨秋平还下令让走在最后的辅兵破坏官道,把山道旁的树木全部砍倒,倒在官道上。这样,等到雨秋军撤到三日后,整条设乐原到三日的官道就会有10里难以通过的道路。要想修复至少也要花上半天,以断绝武田家从山路南下追击的可能性。

为了提防三日路口赤备可能的袭击,雨秋平亲自赶到福岛安成率领的常磐备身边。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等到常磐备从山路中冲出,赶到三日时,赤备队早已经不知所踪。而原本在两侧高地、山丘上控制视野的武田家忍者也都撤离了。

“果真是如此,啄木鸟计划,这边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雨秋平苦笑则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们12000大军被600赤备吓得杯弓蛇影,跑了一路,估计要成为全日本的笑料了。”

“但是赤备不可不防。万一他们在辅兵撤退的时候突然冲出来,可就完了。”雨秋平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颓废和丧气甩出去,开始制定计划。他先是派人登上几个高地,瞭望附近,并没有发现赤备的踪迹。而他试图通过马蹄印来辨别赤备的动向,发现东边的官道上有着非常密集的马蹄印,但南边的官道也有一些。很有可能是山县昌景为了避免雨秋平追踪他,特意从两条路上都走过,留下马蹄印来迷惑雨秋平。

“赤备的位置必须搞清楚,否则对我们的辅兵就是极大的隐患。”雨秋平在亲自观察了马蹄印后,判断山县昌景大概率是从东边退走了。不过一向谨慎的他,也不敢忽略南边,决定派出一支小部队去南边图个保险。

“安成,你率领常磐备的第二连,第三连,前去东边井伊谷的方向侦查;胜政,你带着你的第一连去南边吉美的方向侦查。如果遇见赤备就寻找阵地就地防守,我会马上前来支援。你们800和400步兵,谁都打不过600赤备的。”雨秋平下达命令后,福岛安成就带着水原子经、蜂须贺小六准备向东边走,吉岗胜政则准备向南边走。可是雨秋平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把他们叫了回来。

“算了,让子经率领第二连去南边吧,安成你带着胜政和小六的连去东边。”雨秋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更改了部署。福岛安成、吉岗胜政、水原子经和蜂须贺小六四人愣了一下后,便明白了雨秋平的用心。由于雨秋殇此时正在水原子经军中,雨秋平不想把他派往危险的地方——因为根据雨秋殇的性格,肯定不肯待在安全的阵后的。因此,雨秋平才更改了计划,把雨秋殇所在的第二连派去没什么危险、大概率只是图个保险的南边。而把吉岗胜政、蜂须贺小六的两个连派向了大概率遭遇赤备的东边。

“遵命。”四人都明白雨秋平舔犊情深,没有多说什么,齐齐向雨秋平行了一个军礼后就率部离开。

第五百一十三章 啄木(3)

在常磐备分兵离开后不久,查理的鸣镝备从山谷里走出,抵达了三日。雨秋平立刻让查理率军急行军向西离开,作为先头部队进驻吉田城,保证吉田城的安全。按照雨秋平的计划,就是先让常磐备断后掩护,以免赤备突袭。而鸣镝备则先一步进城,随后让最后出山的细柳备掩护着辅兵,一起撤向吉田城。

直到现在,滨松城那边的十几缕狼烟仍然没有熄灭,还在各说各的发出数不清的信号。这也就意味着滨松城还在战斗,北条家应该还没有控制全城,不需要担心北条家也加入到追击雨秋平队伍中,那么雨秋平的部署就没有问题。只要全军安全抵达了吉田城,武田信玄就只能无功而返了——因为他的大半粮草辎重估计都被出城的德川家康给烧了,没办法在境外待太久了。

午时二刻,三日到吉美的官道。雨秋殇正十分紧张地将手按在刀柄上,有板有眼地跟着队伍整齐地行军,同时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这是他第一次踏上战场,就要面临如此严酷的考验——对手是天下第一兵法家武田信玄和天下最强甲州军。而雨秋军不仅在兵力上处于劣势,更是在战略上一败涂地,被连续算计。因此,雨秋殇心中的那根弦一直在紧绷着。紧跟在他身旁的森田恶翔看出了雨秋殇的紧张,用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雨秋殇愣了一下,看到森田恶翔朝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微笑。

“少主不必紧张,我们这一路还是比较安全的。”水原子经察觉到了身后森田恶翔的动作,转过身来,就看到了一脸紧张的雨秋殇,“如果殿下判断不错的话,赤备应该是撤向东边井伊谷的方向了。我们这里往南去,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多谢水原大人,但是大人不必以我为虑,还请一切以指挥为重。”雨秋殇到底比同龄的小孩子要成熟,深明大体地低声道。

“这个我自然明白,不过少主的安危也是重中之重。”水原子经微微颔首,低声道,“殿下把少主交到我手里,是信任我,我也一定要对得起殿下的信任。”

·

从三日南下前往吉美,会经过一个夹在三日平原和吉美平原之间的三日町小盆地。这个盆地北面、西面、南面都是山,东面则紧贴着滨名湖。其实这个盆地的地势并不比三日和吉美低,只是因为周围忽然高起的一圈小山丘把它围住了。这个盆地不大,长宽大约都只有两、三里地的样子。

盆地的北边是版筑山,它和滨名湖之间有着大约200米的间距,这200米的平原开口是这个盆地的北入口,也是三日到吉美官道所经过的地方。水原子经的排就是从这个平原入口处进入了三日町盆地。先经过了米込川,随后路过了神明神社和一个名叫三日町下尾奈的渔村,这渔村紧贴着滨名湖。再之后,他们则渡过了西神田川。西神田川是横穿整个三日町盆地的重要河流,它发源于盆地西边的富士见山,先汇合了南边的怀山川,又汇合了北边的北山川。三川合流后一路向东流入滨名湖,又在入湖前汇合了从西南向东北流的柿田川。而在北山川、西神田川、怀山川三支河流汇合的三叉戟处,则是盆地最富饶的地方。在北山川和西神田川之间,有着一座历史悠久的寺庙——玉洞寺。而在怀山川和西神田川汇合之处的南岸,则是盆地最大的村落——三日町上尾奈。在这个村庄的东边和南边,都有一大片茂密的山地树林,军队根本无法通行。而东边的树林,则紧贴着西神田川,没有留下从北边迂回进入的空隙。想进入村庄,要么是从东南两个树林之间的高地旁的小路进村,要么就是从怀山川和南边树林的间隙里进村。

不过水原子经并没有前去三日町上尾奈,只是派出探马侦查那里的情况。他自己则率领着他的连,在渡过了西神田川后,沿着柿田川一路向着西南行军,不一会就到了盆地南边的山脉。和盆地北边的版筑山不同,盆地的南边的山脉直接将富士见山和滨名湖连接在一起,没有留下间隙处。因此,官道就直接翻过了南边山脉最狭窄、平坦的一段山丘。水原子经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带领着部下开始顺着官道登山。

等他爬到这座山丘的最高处时,来自南方的阳光忽然有些晃眼,让水原子经着实愣了一下。等他定睛一看,却一下子怔在了原地。不仅是他,跟在他身后的雨秋殇和森田恶翔在登上山脉顶部时,也全都愣住了。他们难以置信地瞪大着眼睛,互相看了几眼,发现彼此的表情都是那样惊愕。嘴巴大大地张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就在这个山脉以南的官道上,在这条从三日通往吉美的官道上,密密麻麻的满是打着武田菱靠旗的军队。他们正如同一支巨大的远古巨兽,快速地沿着官道北上,直奔三日而来!

·

“全军止步。”水原子经立刻做了一个全军止步的动作,随后把森田恶翔和雨秋殇都是一把从山丘顶拉了下来。

“大人,该怎么办?”雨秋殇此刻不免有些惊慌,“为什么武田家全军会在这里?会在南边?之前不是说,武田军都在北边的设乐原吗?我们中计了吗?”

“我不清楚,现在也没时间让我们想清楚了。”水原子经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我们现在的处境非常糟糕!因为殿下已经把大军全撤回三日平原了,还把山路全给破坏了,我们已经来不及再次进山了!而现在武田军主力离三日不过十几里,但除了鸣镝备外,其他部队距离吉田城也太远了,来不及撤回吉田城了。否则在路上就会被武田家抹平这十几里的差距而追上,在骑兵的衔尾追击下全军覆没!”

“只能一战了。”雨秋殇的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身体也微微有些颤抖,“那水原大人,此刻我们该怎么办!”

“守住这里,守住这个山丘。”水原子经面色一狠,脸上的刀疤也瞬间狰狞起来,“必须守住这里!”

“你疯了吗,这位大人?”森田恶翔见状用看疯子一般的眼神瞪着水原子经,“你要用400战兵挡住武田家8000战兵?”

“我们必须挡住,不然就是对不起殿下,对不起雨秋家上上下下所有人!”水原子经斩钉截铁地沉声道,“我们在战略上已经一败涂地了,被迫要用4000战兵和8000战兵野战了。如果是在三日的平原上对决,武田家的骑兵可以把我们完全击垮,我们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水原子经边说边转过身去,用手指向身后的三日町盆地,“但如果我们把战场选在这块盆地,这里水网密布、地形狭窄,还有树林和村庄做依托,骑兵不容易发挥,我们的步兵还是有一战之力的!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把武田军放过去,不能让武田家安然闯过这块盆地,抵达三日的平原上和我们开战!”

“可是殿下的主力离这盆地还有十里,而武田军已经近在眼前。殿下即使现在赶过来,等他赶到的时候,武田军早就通过这块盆地了。”森田恶翔摇了摇头,低声反驳道:“水原大人,你现实点。”

“所以我们要在这个山丘上把武田军挡在盆地南边!不让他们通过盆地!挡住一个时辰,坚持到殿下的援军进入盆地为止!”水原子经再次沉声道:“只要遏制住了视野高点,武田家就看不到我们身后的盆地是什么样的,他们会怀疑雨秋家是否埋伏在此,就不敢全军压上。我们能拖一会就是一会,拖到殿下的大军来到盆地为止!这样,殿下就可以在这盆地里列阵和武田家开战,而不是等武田军通过了这个盆地,在三日平原上开战了!我们如果顶不住,雨秋家上上下下就是在平原上全军覆灭的命运了!”

“你疯了。”森田恶翔惨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办不到。”

“我们必须要顶住!”水原子经同样摇了摇头,沉声呵斥道:“森田大人,您虽然是少主的护卫,但是军衔只是上尉。而我是常磐备第二连的中校连长,请你服从命令!”

“行,这随你,水原大人要率部自杀我也管不着。但是在下的任务是保护少主,你自杀可以,把少主给我带回去!”

·

午时三刻,三日。

“你说什么!”这几天来,雨秋平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被惊得手足无措了。不过这一次,绝对是他最惊慌的时刻。因为他只觉得大脑嗡得一下炸开了,瞬间天旋地转,让他竟然觉得眼前的景色有些不真实。“武田军全军都在南边?已经到十几里外了?”

“是的殿下,水原大人请殿下立刻派出援军!”那个传令兵急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

“为什么会在南边?为什么?为什么?”雨秋平大脑里一片空白,正努力地理清思路。可他无论怎么想都想不清楚,耳旁一直环绕着啄木鸟敲击树干的声音。片刻后,他脑内仿佛忽然灵光一现,瞬间明白了战局是怎么演进的。

“谕楠说得没错…武田军全军根本不可能在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就从山路上熬夜赶到设乐原。”雨秋平的声音有些颤抖,音调也变了样,肩头的红叶披肩也无力地耷拉了下来,“前去设乐原的,从头到尾也只有三郎他看到的那冈部元信的几千人。武田信玄的风林火山马印和那些旗帜都是虚张声势的疑兵…而武田家的主力,昨天晚上不是熬夜北上进入山区,而是趁夜南下,从滨名湖南边绕了一个大圈,走南线出现在了我们的南边——吉美的方向。难怪武田信玄那么小心翼翼地控制情报,就是害怕自己大军的动向被我们发现。”

那支狡猾的啄木鸟,从正面敲击了一次树干,把虫子赶向了另一边。在虫子意识到问题不对的时候,又在树干的另一面又敲了一下,让虫子以为他看穿了啄木鸟的计划。而当虫子大摇大摆地回到最初的起点时,啄木鸟则扑腾着翅膀,一下子扑了过来。

“败了…”雨秋平只觉得心中的自信和自尊轰然倒塌,忽然惨笑了两声,“完全被戏弄与鼓掌之中,我到底为什么会有自己能算计大膳大夫的错觉啊?”

此时此刻,雨秋军已经面临着最坏的境地——他们无处可逃,武田军和他们的距离之近,已经让他们来不及撤回吉田城了,而进山的退路却被雨秋平自己毁了。也就是说,无处可逃的雨秋军只得在平原上和武田家直接开战。雨秋军兵力只有一半,骑兵更是只有武田军的十分之一,雨秋平的指挥水平也比武田信玄低几个档次。在平原上合战,已经是死路一条。一旦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被击溃,没有几个人能在武田家骑兵的追击下逃出生天。雨秋军上上下下12000人,都将在这里全军覆灭。

一切的计划,被武田信玄全部看穿,像只虫子一样被狼狈地赶入绝境。一切的挣扎,仿佛都不过是啄木鸟眼里,舞台上的猴戏一样。

绝境。

第五百一十四章 啄木(4)

“水原大人请殿下立刻率军进入盆地,盆地里水网密布,有村庄、树林作依托,地形复杂,可以有效限制武田军骑兵发挥!如果让武田军顺利通过了盆地,抵达了三日平原,那我们就真的无法和武田骑兵抗衡了!只有在盆地里开战才有胜算!”传令兵再次低声提醒道。

“我知道了,请子经一定顶住,援军马上就到。”雨秋平匆忙点了点头道。他现在手上,只有刚刚从山谷里出来的细柳备,鸣镝备和常磐备的另外两个连之前分别被他派向了西边和东边,而骑兵连还在山路上。

“让汤普森和安成立刻掉头,全部返回三日,随后南下进入盆地。”雨秋平快速地下达命令道,“细柳备跟我上,我们立刻南下支援。”

“谕楠,三日的留守就交给你了。”雨秋平又对福泽谕楠低声嘱咐道,“等到鸣镝备、常磐备、骑兵连抵达后,立刻把他们派往三日町盆地。然后等辅兵出山后,就让他们在三日安营扎寨,就地等待命令。”

“是。”福泽谕楠立刻领命,带着参谋部紧急开始制定新的计划。

“龙子,你带着几个人,立刻去通报冈崎城、半兵卫,然后是身在近畿的主公,说远江惨败,德川殿下已经全军溃败,雨秋军也朝不保夕。”雨秋平再次向身旁的龙子嘱咐道,“快去吧。”

“为什么?”没想到,一向对雨秋平的指令毫不怀疑的龙子,这次却直接开口质疑道,“为什么殿下要赶我走?”

雨秋平的心思被看穿,面色不由得一紧。他知道这一战凶多吉少,不知道自己能否幸存。而他心里一直对龙子十分愧疚,不想让她留在这里陪他送死,所以想想把她派去传令,让她能躲过一劫,好好活下去。

雨秋平的犹豫让龙子看出了端倪,泪水一下子涌出她的眼眶,“殿下是觉得自己要死了吗?所以不想让龙子陪着您了吗?”一想到雨秋平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龙子的哭腔一下子就漏了出来,“龙子不走,要死也陪殿下一起死!殿下不要离开我!”

“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傻。”雨秋平只觉得心下一软,随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这么好的姑娘,自己却辜负了她。雨秋平不禁伸出手来,做了那个好久没做过的动作——揉了揉龙子的头发。

龙子一愣,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把脸深深地埋在了阴影里。

“那殇儿呢?”雨秋平忍住心里的悲伤,再次向传令兵低声询问道,“子经把殇儿派回来了吗?”

“请殿下赎罪,”传令兵闻言神色一紧,十分自责地低声道:“水原大人和森田大人坚决让少主撤退,可是少主拒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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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四刻,三日町盆地南边的山丘。

在水原子经的指挥下,所有的足轻都小心翼翼地藏在山坡的北侧,没有一个人露头。水原子经自己则摘掉了头盔,从一个岩石旁边探出脑袋,观察着武田军的动向,以免自己头上醒目的纸红叶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随着武田军越来越近,他的心也逐渐提上了嗓子眼,十分不安地看了一眼雨秋殇——森田恶翔还在劝他,他依旧固执地不肯离开。

“少主,武田军马上就到了,已经在旦夕之间。”水原子经再次悄悄地俯身走到了雨秋殇身边,对他沉声道,“算是在下求您了好吗,少主快撤吧!少主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在下如何对得起殿下?”

“水原大人,不必再说了,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雨秋殇摇了摇头,不卑不亢地对着水原子经、也对着所有常磐备第二连的足轻们说道:“我此时此刻不是雨秋家的少主,我的军衔只是常磐备第二连的一个普通的列兵足轻,并不值得任何优待。”

“可是…”水原子经还想再劝,却被雨秋殇摆了摆手,沉声喝止道,“如果水原大人真当我是少主,那就服从我的命令。”

“刚才水原大人也说了,此刻我们肩头扛着重担。如果我们挡不住武田军,雨秋军就会被迫在三日的平原上和武田军交战了,我们全军上下就几乎是死路一条。我们在这里的战斗,不仅是为了我们而战,还是为了我们的同袍而战,更是为了我们雨秋家全军上下12000人的性命而战,是为了雨秋家的生死存亡而战!我们挡得住武田军,全军就有机会活下来,挡不住,全军都要死。”雨秋殇面色凝重,低声叙述着沉重的事实。

“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难道大人还想把一个宝贵的足轻给送到后面去吗?大人连传令兵都舍不得派,又怎么舍得浪费一个战斗力呢?”雨秋殇在一连串反问后顿了顿,自己也不由得诧异起来,一向沉默寡言的自己,为何会突然这么多话。不过,随着这些话被说出口,他只觉得自己颤抖的身体逐渐平静,发慌的音调逐渐稳定,心中的意志逐渐坚定,神色也变得决然。

他面向第二连的400战兵,掷地有声地道:“我没有诸位的战斗经验,没有水原大人的指挥水平,也没有森田大人的武勇。我雨秋殇有的,只是一条性命和一把刀罢了。”雨秋殇边说边缓缓地抽刀出鞘,随手割断了将刀鞘绑在身上的带子,把刀鞘随手甩了出去。“诸位都在这里为雨秋家舍生忘死,我身为雨秋家的少主,又岂可逃避?”

“今天就赌上性命,与诸位一同奋战!人在阵地在,人亡阵地亡!”

田沈先生,水原大人,这一次,我不再是胡乱地豁上性命了。我是为了雨秋家,为了自己作为雨秋家少主应尽的责任,为了身为武士的荣耀,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虽死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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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就在山丘的另一边,武田家的军队正快速推进。好巧不巧,打头阵的也正是武田家的少主,武田胜赖率领的1000战兵和2000辅兵。他们一路昼夜兼程赶来,全军还没有披甲列阵。按照原计划,他们会在经过了前方的三日町盆地后完成披甲列阵,随后进攻三日平原上正仓皇逃往吉田城的雨秋军。

“少主,要派人去前面的盆地侦查吗?”跟在武田胜赖身侧的侍卫低声道。

“之前不是去过人了吗,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武田胜赖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

“可是…”那个侍卫似乎还在坚持自己的观点,这不由得让武田胜赖有些不快,沉声驳斥道:“现在雨秋家的忍者说不定已经在四处侦查了,我们现在派人去探路岂不是打草惊蛇?为了避免我们的忍者被发现而使得计划败露,父亲连埋伏在三日周围的忍者都撤回了,又怎么可以在现在派人去侦查?”

“那万一盆地里有人,我们这些没有披甲的部队,岂不是白白挨揍?”那个侍卫依旧不依不饶,却没有注意到武田胜赖的脸色正越变越差。

也难怪,这个侍卫是武田信玄小姓的儿子,最近才提拔上来侍奉武田胜赖,对这位新主子的性格不是很了解。要知道,武田胜赖虽然是武田家的继承人,但却曾经作为第四子被过继给诹访家。后来是因为武田信玄的继承人——长子武田义信因为政治斗争被处死,而武田信玄的二子是盲人,三子早逝,才轮到武田胜赖回来继承。而由于过继出去的孩子无法名正言顺地继承家督之位,武田信玄只得拥立武田胜赖的嫡子武田信胜作为下任家督,而让武田胜赖在武田信胜元服之前作为一个过渡人。

这样立不住脚的身份,让武田胜赖成为了一个十分敏感的人。他十分在意自己的权威,很担心周围的人因为他的身份原因而不服他。这样的情况确实存在,即使他在骏河、相模屡立战功,成为了军中勇将,家中有些重臣还是和他不对付。因此,每当有人质疑武田胜赖的决定时,武田胜赖都会非常恼怒,尤其是在战场上。

“老子打了这么久的仗了,需要你来教吗?”武田胜赖生气地空甩了一下马鞭,在那个侍卫的耳旁打了个响,把他吓了一大跳。“这盆地根本不可能有人!就算有,除非他们就趴在那个山坡后面!”武田胜赖边骂边用马鞭指向身前不远处——前锋部队即将翻越的那个三日町盆地南边的山坡,“否则我们只要退下来披甲就可以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不巧的是,武田胜赖话音刚落,就之间原本还空无一人的山坡上,忽然站起了大约一百五十个铁炮手。前排蹲下,后排把铁炮从前排的身上探出。还没等正在上坡的武田军反应过来,一百五十个铁炮手就在水原子经的指挥下齐齐摁下扳机。齐射的轰鸣声和随之腾起的硝烟,顿时让前排武田军的行动为之一滞。紧接着,在如此近的距离下遭遇铁炮齐射,走在最前面的武田军瞬间倒下去二十几个人。

“搞什么东西?”武田胜赖在片刻的惊愕后立刻反应过来——雨秋军在这里有埋伏了。本来他还想立刻下令退后重整,可是身旁侍卫那略带苦笑的神色在他看来却是赤裸裸的嘲讽。他恼怒异常,狠狠地把马鞭往地上一摔,抽刀出鞘的同时高喊道:“不用披甲!拿着武器上,把那帮铁炮手都结果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啄木(5)

武田胜赖手下的1000战兵,都是武田信玄直辖的战兵,战斗力极高,是武田军军中翘楚,也是因此才会被武田信玄选为先锋。

他们在听到武田胜赖下令后,毫不犹豫地再次发起冲锋,向着山坡顶的常磐备铁炮手冲去。那150铁炮手见状立刻潮水一般地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250个全副武装的铁甲长枪兵。他们快速从北坡登上坡顶,再越过坡顶走向南坡,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地势。第一排蹲下,第二排则将长枪从第一排的肩膀上探出。

冲在最前线的几个武田军领头武士见状微微一皱眉,意识到仰攻这样精锐的长枪阵并不是明智的行为。他们回身望了一眼旗号,却发现武田胜赖并没有更改命令。这些甲州武士都是身经百战的锐士,自然不会临阵畏缩。他们咬了咬牙,就率领着部下一起冲了上去。他们死死地盯着常磐备在日光照射下那雪亮的枪尖——几乎纹丝不动。不过他们明白,在他们冲到这些枪尖身前时,那两百多把长枪就会如毒蛇吐信一般刺出。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们只觉得心跳的声音也越来与强烈,这是他们在战场上体会过无数次的——生死一线间的感觉。是生是死,都看下一刻的反应了。

不知道是哪一个人带的头,冲锋的武田军们也纷纷大吼出声,来给自己壮胆。武田军的大吼声惊天动地,以致于整个战场都为之一振。

“突刺!”

随着一声洪亮的汉语口令响起,之前还一动不动的常磐备长枪兵,猛地将手中的长枪整齐地向身前的武田军刺出。虽然那时孤零零的汉语口令几乎在喊出的同时就被淹没在武田军的大吼声中,但是随之刺出的长枪,却在瞬间让冲在最前面的二十几个武田军的声音戛然而止。但是也就在此刻,侥幸躲过长枪突刺的武田军猛地冲向常磐备的阵地,手持武士刀、打刀向那些不利于近战的长枪兵发动猛攻。

武田军如此勇猛的突进和战术执行力让常磐备一时间有些混乱,第一排有十几个长枪兵在瞬间被砍倒,第二排的长枪兵匆忙应付,勉强挡住了这一次的突袭。跟在后排的武田军眼看前方局势大好,立刻也向着常磐备的阵地扑去。然而,就在这一刻,原本退向北坡的常磐备铁炮手再次登上了坡顶,站在己方长枪兵的身后,利用山坡高度差腾出的射击角度,齐齐地向山坡下跟进的武田军再次进行了一轮齐射。

“糟糕!大意了!”此刻正在一线与常磐备拼杀的一个武田军武士意识到大事不妙。

铁炮虽然威力巨大,但是它和弓箭不一样,只能平射,不能抛射。因此,在近身战开始时,铁炮就起不到任何作用了——因为他不能越过己方足轻的头顶射击。然而,这一次战场却爆发在坡地上,山坡的倾斜角给了铁炮足轻不断开火的机会——而铁炮齐射带来的杀伤力,要比弓箭抛射强太多了。

果然,这一轮齐射又带来了不小的伤亡,还导致了武田家阵型的小脱节。第二波人没能及时跟上,导致好不容易冲入长枪阵的第一波武田军士兵被接二连三地击倒。

“这阵中怎么混着两个不用长枪的人…该死…”领头的最后一个武田军武士倒下时,心里不甘地抱怨了这样一句。常磐备的长枪后排混杂着一个少年和一个青年,两个人的武士刀法都相当了得,合力解决了四五个武田军的锐士。

“少主,还请冷静!”此刻,不仅是那个新来的侍卫,连跟随武田胜赖许久的副将也坐不住了,“无论如何,还请让兄弟们披甲后再战,这样伤亡太大了!”

“切。”武田胜赖脸上挂不住,但是也知道此刻不能再一意孤行下去,只得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非常愤怒地低声骂道,“让那帮废物都撤下来吧,通知全军披甲!”

·

“什么?有抵抗?”跟在武田信玄身侧的武田信丰诧异地发现远处的山坡上居然爆发了激烈的战斗,“难道…我们的计划?”

“哦?”武田信玄闻言眯了眯眼睛,支撑着从马背上微微直起身子,望向了远处的山坡,“那是…雨秋军常磐备的旗号,既然……咳咳咳…”话还未说完,武田信玄就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主公,身体要紧啊!”跟在武田信玄身侧的小姓匆忙从两边凑了过来,扶住武田信玄。武田信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紧张。

“美浓,你怎么看?”武田信玄没有直接下判断,而是问了问身侧跟随的马场信春。他的备队就在武田家本队的后方,因此本人也就待在武田信玄的本阵了。

“他们身后的盆地必定有人。”马场信春冷哼了一声,“而且现在还没有部署完成,因此才派人守住山坡来控制视野,以防我们窥探他们的阵型。”

“我倒是认为恰恰相反,盆地里根本没人。”武田信玄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测罢了。兵凶战危,除了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我都不会凭借猜测来决定全军上下的生死的。”

“等少主他拿下了那个山头,居高临下地看一眼盆地,一切疑惑也就迎刃而解了。”武田信丰倒是没有太着急,“反正那个山头最多也就400战兵,很快的事情。”

“不要大意。”武田信玄闻言摇了摇头,“下令全军披甲吧。辅兵退到官道两侧,让战兵跟上去。”

“主公?”武田信丰闻言一愣,“我们原本预计是过了盆地才披甲的啊?现在就披甲的话,不仅要耽误时间,而且足轻们的体力也…”

“相信我的判断吧。”武田信玄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让大家披甲吧。”

·

与此同时,盆地南端的山坡。

常磐备摆好了阵势,前三排是长枪兵,铁炮兵则分两排站在坡顶。这样的防御阵势,充分利用了居高临下的山坡地势,让武田胜赖一时间感到有些棘手。而跟在他身后的高坂昌信、内藤昌丰的部队已经在披甲,不久后就会顺着官道继续前进。如果武田胜赖在官道上犹豫太久,就会耽误到整个行军计划。因此,武田胜赖没有多做犹豫,再次率军压上。

这一次,常磐备没有了突袭的优势。武田家的弓箭手和铁炮手在山坡下方列好阵势后,就开始和常磐备对射。

“哼,愚蠢的阵型,只想占据地利,却把长枪兵排在了铁炮手前面。”武田胜赖冷笑了一声,用轻蔑的眼光望着常磐备阵中一副武士模样的水原子经,“这样对射的时候,我的弓箭手、铁炮手打得就是你的长枪兵。你的那些长枪兵,干站着挨打却不能还手,给铁炮手当肉盾,不一会就要士气崩溃了!这点常识都没有吗?我射几轮,你的人就要崩了。”

武田家1000战兵里有着将近300的远程兵,而常磐备中铁炮手的数量只有其一半。而铁炮手居高临下的优势,也被距离的劣势抵消了——因为武田军的远程兵只需要打站在前面的长枪兵就可以了。

第一轮对射后,武田军的远程兵就被打死了二十几人。然而,由于常磐备站的队形比较密集,即使弓箭对常磐备的盔甲没有太大伤害,但是被射中没有盔甲保护的腿部和面部也受不了,更何况武田胜赖手上还有几十把铁炮。一轮齐射,常磐备的长枪兵也倒下去了二十几人。

“哼。”武田胜赖看到不错的交换比后微笑了一下,再次把目光投向水原子经,“看你怎么办?”

水原子经看到身前的二十几个兄弟就那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只觉得心下一沉。在刚才的那次对战里,常磐备第二连已经倒下了不少人,伤亡比瞬间就超过了一成。然而,他明白,作为连长,他此刻不能有丝毫的动摇。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沉声给出了命令:“第二排,补上第一排。”

话音刚出口,第一排二十几个缺口后的常磐备足轻就条件反射般地挺枪向前迈了一步,毫不动摇地再次站直。这已经是他们在训练时无数次操练过的动作,根本不会有丝毫犹豫。而第三排的足轻,则大踏步地向前,补上了第二排的缺口。

“再给我打!”武田胜赖看到常磐备的阵型并没有动摇后,就再次下令齐射。而常磐备的铁炮手,也立刻齐射还以颜色。铁炮轰鸣和弓箭离弦声响起后,武田家的远程兵再次倒下了二十几人,而常磐备的长枪兵,也同样倒下了二十几人。这一次,还有几个人因为摔倒在同伴的尸体上,就这样直接一路滚下了山坡,血迹在黄沙上拖了一路,直到滚到武田家阵前才停下来。

水原子经看着,只觉得心下又挨了一记重锤。刚才滚下去的,有一个就是他十分看好的一个部下。本来这次打完仗,他就想向福岛安成推荐他来当排长的。可是战争就是这么残酷,不久前还谈笑风生的部下,一瞬间就倒了下去。

不过,他同样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沉声下令道:“第二排,补上第一排!”

常磐备第二连的士兵们依旧没有丝毫犹豫,大踏步地补上前面的空缺。不过水原子经注意到,有几列已经只剩下一排的足轻了,后面两排都已经空空荡荡。

水原子经明白武田胜赖在干什么,他想把长枪兵的士气消耗殆尽。军队不是不能忍受伤亡,如果是在旗鼓相当的拼杀中伤亡数字逐渐上升,有的军队甚至能把此转化为高昂的士气。然而,这样干站着不能还手,不停地被敌人射击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这样的感觉,就仿佛在刑场被处死那样,毫无意义地倒下。即使常磐备十分团结,即使这些长枪兵明白自己是为了保护铁炮手而牺牲,即使他们纪律严明,心里也难免会产生动摇啊!

水原子经也想让部下们退到北坡躲避射击,可是那样就会把地形拱手让出。他清楚地看到,武田家远程兵的身后,数百战兵正蓄势待发。一旦他让开了这关键的高点,他们就会一哄而上,把这山坡夺去。所以,水原子经别无选择,只得让他的部下们硬抗。

随着铁炮轰鸣声和弓箭离弦声再次响彻战场,常磐备阵中又是二十个人轰然倒下。水原子经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短短三刻钟的时间,常磐备第二连已经伤亡了将近一百人,损失接近三成,这可是多久都没有过的惨重伤亡。这些阵亡的兄弟们,并不是那些大名眼中冰冷的数字,他们都实实在在的是水原子经的兄弟!平日里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训练,逢年过节的时候这些部下的家里人还会上门拜访水原子经,感谢他对自家儿子的照顾。他们中绝大多数的人,水原子经都能叫出名字来。可是眼下,每一次齐射,都可以看到二十几个熟悉的人就这样倒下,水原子经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爆开了。

“第二排!补上!”水原子经努力抑制心中的悲愤,再次狠声下达命令。这一次,即使是最忠心耿耿的部下,他们的动作也难免有些犹豫。因为顶上第一排,几乎就是把命交到阎王手里,没有任何挣扎反抗的机会,是死是活就看武田家打得准不准了。不过,常磐备这么久训练培养出来的纪律和牺牲精神还是起到了作用,没有任何一个缺口没被填上。

“好家伙。”武田胜赖看着面前的景象,不由得有些意外,“干站着挨打不还手,两百多长枪兵快倒下小一百了都还在死撑。难怪父亲对雨秋红叶的练兵之法如此看重。这兵,肯定是常磐备的精锐了吧。”

“那就再来一轮!”武田胜赖猛地大吼了一声,手下的铁炮手和弓箭手再次齐射,而常磐备的阵地后也再次腾起硝烟。硝烟散去后,只见常磐备的第一排又倒下了十七八个人。最早的第一排,已经没有几个站着的人了。

“可恶…”水原子经此刻已经双目尽赤,青筋暴起,脸上已经愈合十余年的刀疤仿佛都要迸裂一样。就在他们脚下,已经横七八竖地倒下了一百多个常磐备的长枪兵,长枪都散落了一地。已经有好几列,三排的足轻都被打死了,再也没有能补上的人。水原子经那句“第二排,补上第一排”的命令,卡在喉咙里好半天都没能喊出来,因为这命令无益于“第二排,上前送死”。

不过,他还是不得不喊道:“第二排,补上第一排!”

不过这一次,部下们明显就犹豫多了。大家都明白,这是九死一生的命令。即使他们忠诚、勇敢、有纪律,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同伴死在面前,自己却毫无办法只能干站着被打死,这谁受得了?常磐备伤亡此刻已超过三成,快要承受不住伤亡了。心里上的重压已经快压垮了常磐备的足轻们,除了三个人补到了第一排外,其他的位置都没有被立刻补上。

水原子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中居然涌起了一股绝望。武田家如果再射一两轮,第二连就会因为士气瓦解而崩溃。可是如果让出坡顶让武田军通过,整个雨秋家就都完了,他只能硬顶下去。

就在众人几乎陷入绝望的时候,一个小身影,却忽然从第三排的位置越列而出,径直补入了第一排最中央的地方。

第五百一十六章 啄木(6)

“少主?”“少主!”“少主你去干嘛?”

当雨秋殇出现在队伍第一排的正中央时,所有人都几乎惊呼出声。

因为雨秋殇站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在那里,已经前后倒下了三个人,基本上每一轮射击都会射到那里。

“少主!您快回去!”站在雨秋殇身旁的一个足轻不顾危险,想用手去拖拽雨秋殇的胳膊把他拉回去,却一把抓了空——那是空荡荡的右手。而森田恶翔此刻则挤到了雨秋殇身后,想把雨秋殇给拖回去。水原子经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几乎要自己冲上去把雨秋殇给拉回来。

“你们都别动我!”雨秋殇忽然发出了一声低吼,一下子镇住了周围的人。包括森田恶翔在内的所有人,都没见过他们这平易近人、沉默寡言的少主发过这么大的火。

“所有人都在为了雨秋家舍生忘死地奋战,我身为雨秋家的少主,又岂可作壁上观?”雨秋殇毫不动摇地沉声道,“那么多将士的命就这样没了,我的命有那么娇贵吗?我不也是常磐备的一员吗!”

众人还想再劝之时,武田家的阵地上再次响起了松弦声和轰鸣声。水原子经吓得几乎叫了出来,连下令常磐备铁炮手还击的命令都忘了。幸好常磐备的三个铁炮排长也是身经百战,自行下令反击。

等待硝烟散去,水原子经只觉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雨秋殇所站的位置。当看到那个位置的那个略显瘦小的身影还屹立在那里没有倒下时,水原子经只觉得整个人脱力一般,险些摔倒过去。

“谢天谢地!”水原子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脏跳得快到仿佛要从具足里蹦出来。他二话不说,立刻就向前挤去,想把雨秋殇给拽回来。然而,还没等他走到第二排的位置,雨秋殇忽然清了清嗓子,沉声大吼道:“第二排,补上第一排!”

水原子经闻言一愣,已经探出去的手也僵在了空中。他忽然从雨秋殇的身上,察觉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力量。

刚才还因为承受不住伤亡而犹豫不敢上前的常磐备足轻,在雨秋殇以身犯险的英勇表现的鼓舞下,再也没有一个人动摇。第二排、第三排的足轻,二话不说就响应了雨秋殇的号召,大踏步地向前补去。

铁炮再次轰鸣,利箭再次离弦。而站在最危险之处的雨秋殇,即使满脸冷汗,却仿佛沐浴在清晨的海风中那样轻松,丝毫没有动摇退缩。然而,他仿佛有着天神庇佑一般,再次于齐射中活了下来。

“第二排,补上第一排!”雨秋殇没有半点犹豫,再次厉声喊出了这道命令。这一次,整个常磐备的长枪兵都沸腾了。即使战线愈发单薄,即使伤亡愈发惨重,可是常磐备的士气却因为雨秋殇的身先士卒而愈发高昂。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少主如此英勇,又岂有人甘于落后?第二排、第三排的足轻,甚至互相争抢着向着前排补去。

水原子经在那一瞬间,眼眶忽然湿润了。探出去的手,缓缓举起,紧握成拳。因为他意识到了,他那察觉到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什么。那种不畏生死、凝聚人心,让一群将死的绝望之人再次爆发出高昂意志的感染力——他只在雨秋平身上看到过。那是十几年前的知立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唤醒了一群颓丧的奴隶们。

那声“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仿佛再次在耳畔回荡。

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眼前雨秋殇的影像也有些虚幻了。一瞬间,水原子经竟然觉得站在自己身前的身影不是雨秋殇,而是雨秋平。

“殿下…少主乃是天纵奇才。有朝一日,必定不下于您!”

·

“娘的!”武田胜赖此刻已经气急败坏,十分恼怒地狠狠地跺了一脚。他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山坡上的常磐备,从崩溃的边缘振作起来,此刻再次恢复了高昂的士气。明明已经伤亡超过四成,他不明白这支部队是怎么办到的!

这样耗下去,先崩溃的将是他武田家的弓箭手、铁炮手。因为他们不断地在齐射里被消耗,可是雨秋家的铁炮手却被保护在身后。而雨秋家的铁炮手显然很有技巧,重点攻击武田家的铁炮手。随着铁炮手的数量逐渐减少,单靠弓箭已经很难给盔甲精良的常磐备造成什么伤害。每一次齐射,武田军都会倒下二十几个人,可是常磐备的伤亡却越来越少。上一次齐射,倒下的常磐备足轻甚至还不到十人。

“第二排!补上第一排!”奇迹般毫发无伤顶过四轮齐射的雨秋殇再次高喊,他身后的足轻们则用一声整齐的“是”来回应少主的呼唤。他们顶过来了,自己的伤亡越来越少,而武田军的伤亡却是有增无减。随着武田军弓箭手的伤亡逐渐超过两成,逼近三成,已经有弓箭手无法忍耐下去,因为士气低落而悄悄后退了。

“少主,高坂殿下所部已经完成披甲,向您请求下一步指示。”就在武田胜赖骑虎难下的时候,跟在他身后的高坂昌信派来了使者。虽然使者的言辞非常委婉,但是武田胜赖还是听得出高坂昌信话语中催促和不满的意思。他看了眼身前已经士气低迷的远程兵,气恼地抽出马鞭,就在弓兵侍大将的脖子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留下一道血痕。侍大将不敢顶嘴,只好跪下请罪。武田胜赖没有理他,直接高声下令道:“没用的胆小鬼们,滚到官道两边去!其他人拔刀,跟我上!”

武田胜赖用十分暴力的方式,直接让远程兵不管建制地退到了官道两侧,而让四百多步兵足轻在一百多骑马武士的带领下,向着山坡上的常磐备冲去!

看到武田家的远程兵最终认输撤退后,常磐备的阵地里响起一阵欢呼。水原子经在下令铁炮手完成最后一次齐射后,立刻就让铁炮手补入步兵阵线。一部分人捡起阵亡同袍的长枪,另一部分人则手持短刀跟在阵中,掩护自己的长枪兵。

虽然还是有几个人试图把雨秋殇从第一排拉回来,但是雨秋殇仍然不为所动。深受雨秋殇鼓舞的常磐备第二连足轻们于是不再劝阻,而是一个个斗志昂扬地低吼了一声,准备迎击汹涌而来的武田军。

此刻,他们已经抵抗了五刻钟,离一个时辰的目标只剩下三刻钟了。此时此刻,想必雨秋平正率领着主力飞速赶来吧。

·

“四郎还没有搞定吗?”武田信玄望着北坡未曾停下的战斗,用稍微有些意外的口气低声询问道。

“山坡上的那支常磐备队部队,总数不过400人,可是死伤四成仍不溃散。”武田胜赖派来的传令兵十分内疚地低声道,“少主决策失误,低估了那只备队,以至于耽搁了时间,还请主公责罚。”

“无妨,我也低估了他们,不是四郎的问题。”武田信玄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那四郎既然已经正视了他们,就快些将其击溃吧。时间很紧。”

“是,主公!”传令兵向武田信玄行了一礼后,就立刻赶回去通报了。

未时初刻,在三日町盆地的南端,爆发了激烈的白刃战。

迹部盛冈是武田信玄的旗本武士,因此也被派来辅佐武田胜赖,在军中担任侍大将的职位。他今年已经将近40,跟随武田信玄南征北战数十年,见过了无数大场面和天下强军。然而,他不得不为眼前的那支红叶兵而赞叹不已。因为无论是北条氏康、今川义元、长野业正还是上杉谦信的部下,他从未见到如此顽强的军队。

按理说,这支部队的250长枪兵此刻已经折损过半,为何枪阵的威力比起几刻钟前第一次冲阵时,却是有增无减?迹部盛冈不知道,那些补上来担任临时长枪手的铁炮手,都是曾经的功勋老兵。在雨秋军中,只有表现勇猛的长枪手,才会被选来训练铁炮。相反,阵中原本的长枪兵,却有许多都是缺乏经验的新兵

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红叶林和长枪林,迹部盛冈第一次对自己的马术感到不自信。作为一个需要引领足轻冲锋的骑马武士,他已经不止一次踏马冲进敌阵,杀开一个缺口为步兵开路。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长枪阵——只不过在日本,长枪兵一直不是一个强力的兵种。因为长枪造价最为便宜,往往都是那些临时召集来的贫穷、瘦弱的农民所使用的。武士从来都是用刀剑,而那些稍微有些勇力的足轻,也往往会给自己佩打刀和砍刀,以期建立功勋。因为在战场上,一旦陷入混战,笨拙的长枪只能当棍子用,根本不是刀剑的对手。而由于使用长枪的足轻,往往都是那些临时召集来的、训练不精的杂兵,也不可能结成密集枪阵,靠着彼此配合来使得对手无法近身。

因此,当面对长枪阵时,有经验的武士就会下意识地把他们当成杂兵部队。即使长枪很克制骑兵,但是在面对骑兵冲阵时,那些纪律涣散的杂兵往往会互相躲闪,被骑兵一举冲破。

不过,雨秋军显然是个异类。红叶兵是迹部盛冈见过的训练最有素、纪律最严明的部队,可是用的却是杂兵才用的长枪,实在很迷惑进攻者。他的几个武士同僚刚才就率领这十几骑直冲阵地而去,却被密集的长枪直接给捅成了骰子。即使他们巨大的冲击力撞散了一下常磐备的阵型,那些红叶兵也会立刻补上原位。

第五百一十七章 啄木(7)

看到这样的惨状,迹部盛冈可不敢孟浪地冲上去了。他望着那雪亮的长枪——在上坡的地形上,仰攻密集的长枪阵,无益于自寻死路。迹部盛冈试图向武田胜赖请求迂回——从长枪阵的两侧绕过去,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击溃他们。不过,一想到武田胜赖刚才那要吃人一样的黑脸,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下马吧,用步战摧垮他们。”他向着身侧的几个侍从下令道。武田胜赖军中的武士,或先或后做出了相同的选择,跳下了马引领着足轻步战冲锋。他们都是武田信玄的直辖部队,即使是最普通的足轻都上过好几次战场,经历过长时间的训练,再加上装备精良,在白刃战里几乎毫无敌手。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碰到了硬茬。常磐备的枪阵往往在他们进攻开始前就会进行一次齐刺,给武田军带来不小伤亡的同时,还在一定程度上打散了武田军的阵型。而当武田军冲入长枪的攻击盲区,展开近身混战时,那些藏在阵中的短刀手和第二排的长枪也会给他们带来不小的麻烦。

迹部盛冈此刻,就正和一个少年纠缠着。那个少年使得一手诡异的左手剑,剑法一招一式都让人惊叹,一看就是有名师指导。迹部盛冈打着打着,忽然发现面前的少年似乎没有右手——右臂的袖子空荡荡的。难道这是雨秋家的独臂长子雨秋殇吗?怎么会亲临一线?迹部盛冈脑中划过这样一个念头。

也就是这片刻的分心,让迹部盛冈付出了代价。那个独臂少年一个横劈,砍中了他的大腿,让迹部盛冈被迫连退了好几步。少年并没有追出来,而是继续谨守自己的位置。在他身侧,还有一个武艺十分高超的青年,不停地在援护他。这两个拿刀的武士,使得这一块的阵线几乎无法突破。

不过,其他位置的雨秋军,面对的麻烦就要大上许多。毕竟那些手持短刀的铁炮手,刀法比不过武田军的锐士,在近身战的时候难免落入下风。不停的有雨秋军的长枪手在乱战里被砍倒,但是后面一排的人总会立刻补上,维持战线的完整,倒下一个,补上一个,倒下一个,补上一个,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水原子经看着周围的部下们一个一个倒下,只觉得心如刀绞,仿佛心间的血已流干。就在昨天,他还有四百个平日里一起喝酒吹牛、同吃一锅饭的好兄弟。转眼间,一多半就已经天人永隔。

按照雨秋军的传统,每次军队凯旋归来时,领军者都要去慰问阵亡将士的家属。水原子经不是没有经历过这些,每一次家属撕心裂肺的哀嚎都让水原子经难过地恨不得死的人是自己才好。以前最多的一次,他的连里有六十多个人阵亡。慰问家属那几天,水原子经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下,满脑子里都是家属的哭声和眼泪。

而现在…在他周围已经横七八竖地倒下了两百多个部下。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那些家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他的命令,他的决定,把这么多人害死在这个山坡上。他是凶手,是那么多家庭,那么多老弱妇孺的仇人。他依稀记得,那些部下的老父母、妻子每每在逢年过节来拜托自己,恳求自己照顾好他们的儿子、丈夫。

我当时都一一答应过的。

我现在哪里对得起他们?

水原子经的情绪已经彻底爆炸,在又一个部下倒下后,他大踏步地自己补到了第一排。他不去想,也不敢去想之后该如何去料理这么多部下的后事。他巴不得自己就在这里阵亡,一死了之,和这些光荣的部下们一起战死,再也不用去思考那些烦心的事情,也算是给家属们一个交代。

水原子经不知道,在常磐备第二连里,类似他这样情绪崩溃的比比皆是。看这那么多好友兄弟死在自己身边,又看到少主不惧生死地奋战在一线,常磐备第二连所有士兵都已经忘却了生命,只想在这里一死了之。

·

“少主在搞什么?”眼看时间逐渐推移,武田胜赖迟迟还是没能拿下那个山坡,等在官道上的内藤昌丰不由得有些着急。他的部队都已经披甲完成好久了,可是由于官道没能打通,被迫就等在这里,耽误的时间约莫快有一个时辰了。“那可是1000武田家的直辖部队啊,哪怕三倍于此的敌人都不在话下,怎么会迟迟拿不下400人把守的一个山头?”内藤昌丰越说越是感到奇怪,把部队交给副将后,自己亲率侍卫策马来到前阵,瞭望战局。

他不看可好,一看着实吃了一惊。内藤昌丰似乎是觉得自己看花了眼,特意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向山坡顶端。

“刚才少主的情报是说,遇到400战兵是吗?”内藤昌丰确认般地向身旁的几个侍卫问道。得到他们肯定的答复后,内藤昌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坡顶,最多也就只剩下120人还站着了…”内藤昌丰喃喃自语地说出了这句话,却仿佛还是不相信一般,粗略地又点了一下,发现确实只剩下120人。而那120人,踏着同伴的尸体,握着沾满同伴鲜血的武器,依旧大呼酣战,竟然渐渐地把武田军给压制着打了回去。

“甲州军被称为天下强军,因其死伤三成尤能进退自如…”内藤昌丰的视线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仿佛眼前的惨烈战场都已经消逝,留在眼中的只剩那高高飘扬的红叶旗。“而这队红叶兵,阵亡七成仍死战不退…九郎判官之后,世间真的还有如此强兵吗?”

“快去通知主公吧,我觉得情况不对,这支部队绝不是偶然派来南方侦查的。”内藤昌丰摇了摇头,把自己从憧憬中拉了回来,斩钉截铁地沉声道,“这支部队,肯定是雨秋红叶的旗本队,不然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战力?雨秋红叶又岂会把旗本队派出侦察?”

·

未时四刻,武田家先锋——武田胜赖所部无法忍受伤亡,被常磐备第二连击溃。羞愧难当的武田胜赖甚至想要自尽,被手下的侍卫给拦了下来,带着溃兵狼狈地撤离官道。截止此时,武田军8000战兵已经被常磐备第二连400战兵堵在三日町盆地南边的官道上,整整一个时辰。而武田胜赖先锋的1000武田家精锐,更是直接被第二连400战兵击溃。

“好强,这就是雨秋红叶的旗本队吗?”武田信玄坐在马上,微微直起身子,用五味杂陈的目光望着那支在坡顶欢呼的红叶兵,“治部啊,难怪你对他如此看重。区区两年,就将此子从庶民提拔为重臣,还将爱女许配。今日一见,他的练兵之法,配得上你的知遇之恩。”

“没有时间耽搁了,立刻进入盆地。”武田信玄本想先拿下坡顶来打通官道,随后控制高处的视野,在看清盆地内的虚实后再进军,但是此刻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凭借自己的猜测进行指挥,“我猜这支红叶军在虚张声势,山坡后根本没人。传令,让高坂昌信、内藤昌丰所部离开官道。高坂昌信从山坡左侧,内藤昌丰从山坡右侧,从两边迂回而过。”武田信玄随后顿了顿,再次下令道,“让穴山信君、小山田信茂引军沿着官道进发,直驱山坡。”

看到武田军分兵包抄而来,水原子经意识到他们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一旦高坂昌信、内藤昌丰的部队从两侧的山上翻过去,他们的后路就会受到威胁。武田家似乎不再忌惮山坡后可能存在的伏兵,而是打算在缺乏情报的情况下大胆地全军压上——如果雨秋家在山坡后真的有伏兵,贸然分兵进军的武田军就会吃到苦头——可是他们没有。

就在这时,阵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兴奋的欢呼。水原子经扭头看去,发现雨秋平的枫鸟马印和细柳备的柳条旗,不知何时已经抵达了盆地内,正在渡过西神田川。刚才的战斗太过激烈,以至于第二连的官兵没有一个人有闲暇扭头去看,都不知道雨秋平的部队已经前进到这里了。他们早已人人带伤,奋战不已,身体和精神都已经达到了极限。

也就在这时,雨秋平派出的传令兵-森可隆赶到了山坡。森可隆跃马登上山坡时,立刻就看到了眼前的惨状——第二连阵亡接近七成,几乎人人带伤。于是他原本都准备喊出口的命令一下子被忍住了,立刻四处寻找雨秋殇的身影。终于,他发现了满脸是血,具足上有着好几个划痕和一个窟窿的雨秋殇。后者正被森田恶翔搀扶着,看到森可隆后,还勉强地用单手行了个礼。

看到雨秋殇没有出事后,森可隆才心下大定,向他们传达雨秋平的命令道:“水原大人辛苦了!殿下和全军上下都会感谢第二连的奋战!现在,殿下让第二连立刻向东北沿着柿田川西岸撤退,从三日町上尾奈东南两片树林的间隙空档撤入三日町上尾奈修整!”

“是!”水原子经挺直身板,不顾身上数处伤口,朝着森可隆行了一个笔直的军礼,“第二连不辱使命!请向殿下复命!”

“大人还请放心,殿下说,剩下的就交给主力吧。第二连拼死争取来的的战场地利,雨秋军一定会守住的!”

第五百一十八章 啄木(8)

未时五刻,常磐备第二连从山坡上撤离。由于没有能力搬运遗体,水原子经只得草草取下所有人头盔顶的纸红叶后,就下令撤退。

而此时,雨秋平则一路急行军而来,率领细柳备渡过了西神田川。为了走最近的路,他们是贴着滨名湖走直线行军的。因此,在渡过西神田川时,被柿田川和西神田川交会的三叉河口分成了两股部队。柿田川西岸是雨秋平的本部和细柳备第一连,柿田川东岸是细柳备第二连、第三连和御前崎仲秀的旗帜。

也就在这个时候,高坂昌信和内藤昌丰一左一右,翻过了南边的山脉,两军都是各自有1000战兵左右。翻过山脉后,他们立刻紧追着撤退的常磐备第二连而来。雨秋平在察觉到高坂昌信和内藤昌丰的动向后,拒绝了御前崎仲秀要求把细柳备合兵一处再南下的要求,而是立刻下令细柳备分成两部径直南下,接应水原子经。

细柳备的第二连和第三连,贴着柿田川东岸南下。而细柳备第一连,则贴着柿田川的西岸南下。雨秋平自己则把指挥部暂时设立在了柿田川西岸——三日町上尾奈东南两片树林之间的那个高地上,也是整个三日町平原内最重要的高地。它既遏制住了从东南边两片树林的缝隙间进入三日町上尾奈的路口,又俯瞰柿田川和西神田川,同时拥有最好的视野。

细柳备的第一连被雨秋平部署在这座高地之前,在放过了常磐备第二连后准备迎击高坂昌信所部。而细柳备的第二连和第三连则由御前崎仲秀指挥,在柿田川东岸对上了内藤昌丰的部队。

在西岸,雨秋平要靠着400战兵抵挡高坂昌信的1000战兵,压力很大。在东岸,御前崎仲秀用800战兵抵挡内藤昌丰的1000战兵的压力倒是小一点。不过由于柿田川流域水网密布,还有许多滩涂和沼泽地,再加上周围就是树林、山地,武田军的骑兵无法发挥。

而雨秋平则下令细柳备的铁炮手隔着河岸交叉进行火力支援。由于铁炮平直的射击弧度,它无法越过己方战兵去攻击敌方。但是,由于细柳备现在分成两支,一支在柿田川西边,一支在柿田川东边。因此,位于东边战兵身后的铁炮手可以打斜线,隔着柿田川瞄准西岸的高坂昌信所部。而位于西岸的铁炮兵则可以投桃报李,隔着柿田川射击内藤昌丰所部的侧翼。两支部队形成交叉火力,彼此掩护——这就是雨秋平为什么要让部队分兵的原因了。

“很棘手。”内藤昌丰被铁炮接连不断的射击弄得不厌其烦。其实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是斜线射击,角度很小,一次齐射可能也就打死甚至不到五个人,但是这却让前线的部下总是分心,以至于战线迟迟不能取得突破。

“那支旗本队真是碍事!”内藤昌丰越想越气,不由得狠狠地骂了一声道,“把我们大军给挡上了一个时辰,不得不在这鬼屎一样的狭窄地形开战。若是在三日的平原上开打,不消一个时辰,就把雨秋红叶打成德川家康。”

·

未时七刻,穴山信君和小山田信茂两部各500人也越过了山脉,进入了三日町盆地。而武田信玄本人,也率领马廻众登上了山脉,开始指挥。在武田信玄的命令下,两部都向着西北而去,直插怀山川与三日町上尾奈村落南边的那片树林之间的豁口,打算从那个豁口进入三日町上尾奈。如果三日町上尾奈被占据,整个细柳备的侧翼就将被暴露。而在三日町上尾奈的村落里,此刻仅剩已经失去战斗力的常磐备第二连,根本无力抵抗。

幸运的是,几乎就在同时,常磐备的剩下两个连和骑兵连也在福岛安成、穴山信实的率领下及时赶到。他们本来都已经在三日以东的官道上选好了阻击阵地,准备迎接武田赤备的到来,却被忽然通知武田军主力尽在南线,因此急匆匆地赶回。在雨秋平的指挥下,三个连快速从西神田川上的桥梁渡河,赶往三日町上尾奈。

由于树林与河流的遮蔽,再加上视野制高点——那个高地被控制在雨秋平手上,武田军并没有及时发现赶来的常磐备和骑兵连。他们只想着赶紧赶路,把三日町上尾奈给拿下。

“快点快点!”一马当先的穴山信君催动着部下朝着树林和怀山川的缝隙处杀去,他甚至都等不及部下,想要亲自率领骑兵先冲入村落里。因为武田信玄再三吩咐,三日町上尾奈这个村落十分重要,和它东南的高地一样,是本次战役的要冲。两者取其一,雨秋军必败。现在高地已经被雨秋平遏制住,那么三日町上尾奈就是必争之处了。

树林和怀山川之间的道路并不宽,不足以容纳1000武田军同时通过。穴山信君于是让小山田信茂先等在他的身后,让他率部抢先进军。他带着侍卫们一马当先,率先绕过树林,一片宁静的村落顿时映入眼帘。街道上到处都是打翻的东西,看来这些居民们机灵得很,发现要打仗了就纷纷躲起来了。

然而,还没等穴山信君喘口气,从村落的另一边,就浩浩荡荡地开来了将近800的战兵。看旗号是山旗——和刚才那400死战不退的战兵一样的旗号。

穴山信君也算是一员骁将,在以往跟随武田信玄的战斗里也总是一往无前,可是这一次他却顿时心下一凉。因为他的部队肯定没有武田胜赖的直辖部队那样精锐,人数还比对方少。而且对面还已经在开阔地展开了阵型,而他的人却还有一半挤在树林和怀山川之间。如果这800人是和刚才那400人一样的精锐的话,他这里必败无疑。

事实证明,他想的没错。两军刚打一个照面,他的部队就被枪阵给震慑住了。穴山信君立刻率领骑兵脱离步兵阵地,试图从滩涂地快速迂回进入开阔地带,袭击常磐备的侧后。然而,雨秋军的骑兵连也在穴山信实的率领下及时赶到。

“呦,穴山家的旗号啊!”前田庆次在看到武田军的旗号后就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穴山信实的肩膀道,“大人,搞不好是你的本家啊!”

“什么本家?”穴山信实瞄了一眼对面,发现武田家的骑兵还不到200,又看看了一眼自己的400骑兵,轻蔑地一笑,“我才是本家!打不过我的都是分家!”

“兄弟们,上!”穴山信实挥手一招呼,雨秋军的骑兵队就向着穴山信君的骑兵冲去。穴山信君虽然也以骑兵闻名,但是在滩涂地上和敌方铁炮手附近,与两倍于己的骑兵缠斗显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无奈之下,穴山信君只得被迫退却。穴山军连第二只脚还没踏入三日町上尾奈,就被常磐备给赶了出去。

“就地反击吧!让我们追出去!”前田庆次斗志高昂地高呼道,同时把目光投向常磐备的方向。福岛安成正指挥着部队有条不紊地追击着穴山信君,同时示意骑兵连黏住穴山军,不让后者轻易撤退。

然而,还没等常磐备开始追击,穴山信实却忽然发现了什么——就在南边不远处,大量的武田军正拥挤在怀山川边,试图从河水不深的地方涉水渡河!

原本跟在穴山信君身后的小山田信茂所部在攻势受阻后,被武田信玄要求做出了大胆的举动——横渡怀山川,从怀山川的东岸渡到西岸。

“快!好机会!”穴山信实顿时双眼发光。小山田信茂此刻有一半的战兵都在水里渡河,完全没有战斗力,后面的一半也队形散乱。如果此时此刻能冲过去,打小山田信茂一个半渡而击,就能将这支部队直接击溃在河边!然而,穴山信君也同样深明利害,把他的骑兵调了过来,不停地骚扰影响雨秋军骑兵的行动。滩涂地上马跑不快,再加上雨秋军骑兵的素质的确不如武田军骑兵,难以形成突破。在穴山信君的极力掩护下,小山田信茂还是成功渡河。

“这下坏了。”一路追到岸边,却只能目送小山田信茂离开的穴山信实气恼不已。随着小山田信茂渡过了怀山川,整个怀山川西岸就都是武田军的天下了。雨秋军如果想要仿效武田军横渡,就会立刻遭到小山田信茂所部来自西岸的半渡而击。换句话说,雨秋军已经失去了进攻小山田信茂的机会。如果小山田信茂沿着怀山川西岸一路北上,越过西神田川和北山川,就会威胁到雨秋军的后路了。

“胜政,拜托你立刻北渡西神田川,一定要抢在小山田信茂所部北上渡过西神田川前完成!”福岛安成见状立刻应变,要求吉岗胜政带着他的连渡河到西神田川和北山川之间的那块陆地上,以阻止小山田信茂迂回后路的计划。

随着雨秋军也被迫分兵,三日町上尾奈西线的战线暂时平静下来。穴山信君在后退一段后完成重整,和常磐备蜂须贺小六的连在怀山川与树林之间的狭窄过道打了起来。而吉岗胜政则及时北渡成功,抢在小山田信茂渡河前控制住了西神田川上的重要渡口。忌惮于吉岗胜政所部的150把铁炮,小山田信茂并不敢强行渡河,双方在玉洞寺一带对峙起来。而雨秋平为了保证手上能有一支可以及时机动的预备队,则将骑兵连调回到了他的手边。

第五百一十九章 啄木(9)

把视线拉回柿田川战场。

虽然雨秋平布置的交叉火力给武田军带来了相当麻烦,可是敌人毕竟是武田四名臣之二的两位名将,应付起来不在话下。渐渐的,高坂昌信已经压制住了细柳备第一连,正把战线逐步向雨秋平的枫鸟马印所在推去。

就在雨秋军陷入麻烦之时,柿田川东岸的御前崎仲秀却等来了重要的客人。他们长途跋涉,终于渡过了西神田川,赶到了前线阵地。

“你们可算来了!”御前崎仲秀亲自离开阵地,跑到后方迎接那几十个人。

“用几匹马拖着这两个大家伙行军可费了不少事情。”千手尾成歉意地朝着御前崎仲秀一笑,随后笔直地敬了一个军礼,“常磐备和细柳备的炮组,向御前崎大人报道!鸣镝备的炮组离得很远,炮车也坏了,估计还要好一会才能回来!但是鸣镝备的步兵已经在三日和我们的辅兵大营汇合了,福泽大人马上就安排他们过来支援。”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千手尾成和直江成元丸率领的两个炮组和他们的两门宝贝三磅炮。

“什么都别说了,赶紧开打吧,西岸的景家要顶不住了。”御前崎仲秀亲自跳下马,帮着炮组一起把火炮推到附近的一处小高坡上,炮组的工作人员立刻开始挖掘修筑简易的炮台。“先打对岸的高坂昌信!”

“大人放心,交给我们吧。我们花了殿下那么多银子操练的本领,自然不会让殿下和大人失望。”千手尾成边说边跪在了火炮旁边,伸出自己的右手大拇指放在眼前,闭上左眼开始利用三角函数观测高坂昌信所部的距离。

片刻后,炮组的成员向千手尾成汇报道,“千手大人,装填完毕了!”

“290米。”(米、分米、厘米是雨秋平为了炮兵而专门引入的距离单位,用丈尺寸实在是不习惯,他还打算在炮兵实验成功后进一步把国际单位制推广到全军)千手尾成闻言停止了观测,试探性地吐出了一个数据,和身旁同样正在观测的直江成元丸对视了一眼,彼此认同地点了点头。

得到命令后,炮手立刻开始快速地旋转摇柄,根据装药量和距离调整炮口的倾斜角。这样的公式,他们已经背诵得滚瓜烂熟。类似的试射,也进行过了无数次,早已成为脑内机械般的记忆。调整完毕后,站在两门三磅炮后的炮手都把火把举了起来,向千手尾成示意。

“甲斐的乡巴佬们,尝尝咱们带来的南蛮礼物吧。”千手尾成坏笑了一声,把手高高举起。片刻后,使劲地将手臂甩下,同时厉声吼道:

“开炮!”

·

“砰!”

正在前线奋战的雨秋、武田两军,只听到战场东面接连两声震天的响声。大家都是一惊,但是细柳备很快冷静下来——他们认出了这是己方炮兵开火的声音。

而武田军,则瞬间都懵了。对于生长在甲斐穷山僻壤里的他们来说,连铁炮都是这几年才逐渐接受的新奇事物,看到铁炮的时候都忍不住去指指点点一番,更别提这火炮了。

“这是什么?莫非是大筒?”即使是高坂昌信等高级武士,自己也从未亲眼见过火炮,只是听闻有传言说过。那是一个有庙里撞的钟一样大小的,黑黝黝的超大铁炮,会发射出无比巨大的弹丸,比蹴鞠还要大。被这个弹丸砸中的人,不仅会被当场砸死,连魂魄都会被砸出窍,成为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这辈子也无法安息。

还没等武田军从剧烈的轰鸣声中缓过来,就看到两个黝黑的铁球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从柿田川东岸的一处山丘上腾起,在天空划过高高的弧线,直直地砸向高坂昌信的部队。高坂昌信军中一个普通的足轻大将,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站在了原地,忘记了拼杀,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颗飞过来的炮弹。他看着那铁球仿佛撕破了蓝天一般,以极高的速度冲上最高点,随后向着这边落下。

他脑中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如果被这个东西砸到,会怎么样呢?

然而,还没等他有那么片刻闲暇去思考这个问题,眼前那个飞落的铁球的半径就骤然变大,大到几乎遮蔽了太阳——在临死前的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这颗铁球是砸向自己的。

“啊!”

惨叫声在武田军军中响起,有三个倒霉的足轻和武士被炮弹直接砸死。由于雨秋平并没有先进的科技,他的炮弹只是实心铁球罢了,无法带来爆炸杀伤,仅仅停留于撞击伤害。两个滚烫的铁球在砸死了三个人后落地,随后再次高高弹起,巨大的冲力又把两个人给撞翻在地。这之后,铁球才逐渐减速,在不停躲避的人群中弹跳滑行了一段距离,最终不甘心地停了下来。

两门三磅炮仅仅一轮射击,就带来了三死两伤的战绩,还把高坂昌信所部的阵型给弄得一团糟。

“这就是大筒吗?”高坂昌信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慌乱的队伍,一边下令武士弹压部队,安抚士气,一边把诧异的目光投向了火炮发射的位置,“到底长什么样子?”

“来不及了,在大筒再次开火前,赶紧把阵地冲下来!”高坂昌信预感到了这种新式兵器会给部队带来怎样的恐慌。那些迷信、老实巴交的足轻们,搞不好会把这种未知的兵器当成天神的制裁,因而会严重动摇士气。当年铁炮刚出现时,就带来了这样的后果。

然而,雨秋军火炮的射速就和他们的铁炮一样出色。仅仅一分钟,那两门火炮就再次开火,又给高坂昌信阵中带来了两人的伤亡。

·

丁次是高坂昌信军中的一个足轻头,平日里靠着自己膘肥体壮和那大如牛的力气,倒是立下了不少战功。就和他那憨厚的体型一样,丁次就是一个傻乎乎的胖子。信佛,孝顺,对朋友义气,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他人有点傻,稍微复杂点的话和新奇点的事物他都一概不理解,但是大家也都爱和他相处。

此刻,面对着打雷一般的轰鸣声和毫不讲理就落下来砸死人的铁球,平日里一贯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丁次却慌了神。

“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东西啊!”丁次踉踉跄跄地从一个停下不动的铁球边上跑开——刚才那个铁球差一点点就砸到了他的身上。要不是他躲得快,他就会和刚才还站在他身边——此刻已经躺在血泊里的那个足轻一样了。

“轰的一声就响了,然后这球就从天上掉下来。”丁次心有余悸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老天爷啊,这是您在惩罚我们吗?”

“人一下子就没了…”丁次身旁的一个足轻同样有些颤抖地望着死在地上的同袍——他的脑袋已经被砸开了花,脑浆流了一地,连喊声都没发出来就死了。他怯生生地蹲了下来,伸手想去够那个刚刚落在地面上的铁球,却被丁次一把拉住。

“你疯了吗,那玩意碰不得啊!碰不得啊!要死人的!”丁次对着他那冒失的同伴狂吼道,“你怎么敢碰那玩意!”

就在丁次还打算继续吼的时候,东边再次响起了炮声。这个平日里胆大如牛的胖子,此刻已经吓得抱头蹲了下来,向神佛祈祷不要打中自己。

丁次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高坂昌信军中有不少人都发生了动摇。即使武士们已经努力弹压安抚部队,告知大家那都只不过是大一号的铁炮罢了,但是混乱还是难以平静。军心一乱,他们对细柳备第一连的进攻也就缓和下来,让雨秋平稳住了阵脚。

一时间,整个盆地内各条战线上的武田军都被雨秋军利用复杂的地形给挡住了,难以取得突破。而雨秋平接到福泽谕楠的消息,说8000辅兵已经都在三日安顿下来,德川信康在设乐原战场也逐渐稳住了局面,没有被冈部元信的别动队击溃。而查理率领的鸣镝备,也已经返回了三日,正在飞速南下支援。雨秋平觉得,只要查理的鸣镝备一到,局面就真的稳定下来了。一切都多亏水原子经和常磐备第二连拼死拖延的时间,让雨秋军能够进入到这水网、溪流、树林、丘陵密布的复杂狭窄地形,从而制约了武田军骑兵的灵活机动。如果合战真的在三日爆发,那手上只有细柳备的雨秋平就会被瞬间击溃。而在平原上,分散开来的常磐备和鸣镝备也都不是对手,估计会被骑兵迅速包夹解决吧。

·

申时二刻,武田信玄的本队2000战兵和马场信房的1000战兵登上了盆地南端的山坡,随之一同出现的,则是那面高高飘扬的风林火山马印。

风林火山大旗,仿佛有着魔力一般,仅仅是他的出现就极大鼓舞了武田军的士气。各个战场上战斗的武田军,在看到了这面马印后,纷纷兴奋地欢呼狂吼起来,攻势也随之变得猛烈。雨秋平忽然有些感慨——或许对于武田军来说,武田信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家督那么简单的了。作为一个带领着武田家从贫穷混乱的甲斐山区走出,一路开疆拓土、取得无数胜利和荣耀、把武田家带上最高峰的领袖,他在武田军士兵的心目中,已经近似于一个战无不胜的神话,一个信仰。仅仅是他出现在那里,仅仅是代表他的马印出现在那里,就可以给武田军足轻带来必胜的信念。

他依稀记得,多年前的知立,今川义元的赤鸟军旗打出之时,不仅是今川军饱受鼓舞,甚至连敌对的织田家都心惊胆战。一面旗帜所带来的神奇效果,可能就是一位杰出领袖能产生的巨大影响的缩影吧。

雨秋平有些自嘲地一笑,抬头瞧了一眼自己的枫鸟马印。

“什么时候我的马印,也能像家督殿下、大膳大夫的马印那样让己方信心百倍,让敌方闻风丧胆呢?”

雨秋平再次缓缓地垂下头,望向一里外武田信玄的那面迎风招展的风林火山大旗。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他喃喃自语着,心中的无奈一时间竟压过了敌意,“甲州流四如兵法,天下第一啊。这样的人,真是可以战胜的吗?”

一阵南风吹来。随风送来的,是雨秋军士兵奋力的拼杀声和铿锵有力的口号。随风而逝的,则是雨秋平心中的无力感。

是啊,我没有大膳大夫那样的军略,没办法把敌人戏弄于鼓掌之中。在战略上,我已经一败涂地。可是再好的战略,也要由战术来执行,不是吗?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什么的,我通通不会。

我就只会一招——

不动如山。

“雨秋兵法,绝对防御!”

第五百二十章 啄木(10)

“时间不多了。”武田信玄望了一眼逐渐向西边滑落的太阳,用手中的采配轻轻地敲击着掌心,“被拖入这盆地里作战,实非我之所愿啊。”

“不过结局都一样,只不过耽误些时间罢了。”武田信玄摇了摇头,微微扫了几眼盆地里的战局,就缓缓地伸直手臂,用采配指向了几百米外雨秋平枫鸟马印所在的高地,“这盘棋,棋筋就是那个高地。美浓,去把那高地给我拿下来。”

“是,主公。”马场信春点了点头,就准备转身离去,“那就打吧。”

“等下。”武田信玄沉吟了片刻后,却叫住了马场信春。

“主公还有何事?”马场信春扭过头,用有些不耐烦的语气低声问道。

武田信玄早已习惯了马场信春的直来直去和无礼,并没有多计较,只是哈哈笑了两声继续吩咐道,“信丰,你从我的直辖里带500人西进。沿着信茂之前渡河的路渡过怀山川,去西神田川上游找个地方,在麻袋里装满泥土,准备堵塞西神田川。西神田川在和北山川、怀山川会和前,河道都很窄,堵塞并不是难事。等到正面战场攻击取得成功,雨秋红叶开始移动本阵的时候,你就开始堵塞河道。待水流变浅后,和信茂一起渡河夹击玉洞寺。”

“主公不是要打那个高地吗?”武田信丰闻言愣了一下,“为何要让在下往西北走。”

“佯攻罢了,牵制一部分雨秋红叶的兵力。”武田信玄微微颔首,算是给武田信丰解释,又像是说给马场信春听,“美浓,我再把我的本部里拨出500人给你,你用1500战兵去配合源助攻山。”

“在下和高坂殿下的1000人加在一起,一共2500人打400人?”马场信春闻言微微有些不满,“主公在小瞧在下和高坂殿下吗?”

“不,这是看得起雨秋红叶。”武田信玄闻言摇了摇头,“虽然没有视野,但他的援军估计快到了。抢不下这个高地,天黑前就无法结束战斗。别轻敌,那雨秋红叶防守的本事相当了得。”

“在下会让主公收回那句表扬的。”马场信春用有些挖苦地语气低声告退,惹得武田信玄哈哈大笑了几声。

·

申时三刻,武田信丰率领500余人直奔西路怀山川一线而去。雨秋平顿时警惕起来,开始观察这支部队的动向。鸣镝备此刻已经赶到了西神田川北岸,马上就可以前往雨秋平马印所在的高地了。

“是佯攻吗?还是作为先锋,想在侧翼的玉洞寺一带打开突破口?”雨秋平的目光在武田信丰的这支部队和山坡上风林火山马印下那2500战兵之间来回切换,“要派人去盯防这支部队吗?”

雨秋平把目光再次投向了西侧,守住三日町上尾奈的入口处的是常磐备第三连,有福岛安成亲自督阵。而驻守侧后的玉洞寺的则是吉岗胜政,那个脑子容易发热的家伙。

想到这里,雨秋平不由得有些担忧。吉岗胜政有着极强的进攻天赋,因而特别喜欢进攻,进行决策的时候也往往侵略性很强。即使是防守,他也总想靠着突袭和反击来完成——当年他和查理就因为如何防守的战略分歧大吵一架,险些葬送了一个连的部队。让他守着侧翼,雨秋平始终有些不放心。

如果在玉洞寺的指挥官是小川佑东或者水原子经那个类型的,雨秋平就不会不放心了吧。400雨秋军战兵据险而守,即使是小山田信茂和武田信丰加起来的1000战兵仓促间也拿不下。可是眼下留守的是吉岗胜政,雨秋平还真的怕他一个不理智的进攻葬送好局。

“把鸣镝备第二连,也就是小川佑东的连给调过去,和胜政一起坚守玉洞寺一线。”雨秋平向旗手发出指令,把鸣镝备里资历最老、军衔最高、和吉岗胜政关系最好的小川佑东给派了过去,“告诉他们,紧守阵地,不要浪战。”如果派过去的是新显成亮或者原长赖的连,雨秋平还真怕他们劝不住吉岗胜政,被吉岗胜政带着一起进攻了。因为吉岗胜政此刻是上校连长,而新显成亮和原长赖都只是少校连长。在没有建制隶属的情况下(比如福岛安成-水原子经这样的直接上下级关系),军衔低的人是要服从军衔高的人的指挥的。

“让汤普森带着鸣镝备剩下两个连来我的马印下。”雨秋平叹了口气,看了眼战局。由于他的战略失误,各个部队只能分批赶来,以至于自己的三个备队被拆得乱七八糟,指挥系统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几乎就在鸣镝备赶到高地的同时,武田军那2500战兵突然动了。武田信玄在自己手边留下了1000战兵的预备队,剩下的1500战兵,则由马场信春带领着,直扑柿田川西岸的那个高地——雨秋平马印所在。

“来了,果然是仰攻。”雨秋平有些气恼地一拍大腿,“让佑东立刻回来,同时传令给胜政,命令他坚守玉洞寺,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兵反击!不准离开玉洞寺一步!”

·

由于少了一个连,雨秋平在高地的布防不由得有些捉襟见肘。他一方面挥舞旗帜,通知千手尾成的炮兵转而炮击马场信春所部,阻碍他们的行军速度。另一方面,则让新显成亮和原长赖的两个连立刻进入阵地,和细柳备第一连北畠景家的连一字排开,守在山地的坡上。

两门三磅炮的炮击一定程度上减缓了马场信春所部的进军速度,给了新显成亮和原长赖进入阵地列好阵势的时间,但是却减轻了高坂昌信的压力。被骚扰了好久的他们一发现针对他们的炮击停止了,立刻开始猛攻眼前的细柳备第一连。

2500的武田军战兵正围攻1200的雨秋军战兵,兵力差距悬殊地超过了2:1。而马场信春、高坂昌信也不是武田胜赖那样经验不足的愣头青,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指挥水平要高过雨秋军的武士们不少,渐渐地控制住了局面。即使柿田川东岸的御前崎仲秀正竭尽全力地用铁炮和火炮进行火力支援,也于事无补。

雨秋平心急火燎地等待着在北面折返跑的小川佑东,心里暗暗为自己刚才的误判而感到气愤。如果小川佑东也在自己手边,他刚才就可以把每个连的防区划得更小一点,守得也就可以密不透风了。

不过眼下,随着武田军的逐步推进,雨秋军越来越退向了高地的上方,防线逐渐变得紧凑。不过,这也意味着两旁露出了些许空隙,如果这个空隙进一步扩大,武田军就可以从高地两侧迂回过去,把雨秋平围在高地上。为了避免武田军从两侧绕过,雨秋平把手上的400骑兵派了出去,掩护部队的侧翼,不让武田军轻易迂回。

“再坚持一会就好了…”雨秋平望眼欲穿地看向飞速赶来的小川佑东所部,“那400人一到,就可以稳住局面了。”

然而,就在他把头扭回来的那一刻,他忽然发现,位于防线中央的鸣镝备第三连忽然出现了混乱,一下子防线上就裂开了多道口子,被武田军趁机打了进来。

“怎么回事?”雨秋平见状大吃一惊,率领着侍卫亲自跑上前线,拉住一个第三连的足轻询问情况,“为什么突然乱了?”

“殿下,原大人阵亡了!”那个被拉住的足轻满脸悲愤地告知了雨秋平原长赖的死讯,“原大人刚才在第二排督阵,忽然被流矢直中面门,当场殉职。加藤副连长已经接替了他的岗位继续指挥,可是一瞬间还是引起了混乱,现在怕是要难以收拾了!”

“什么?”雨秋平只觉得心里骤然一痛,这还是自引马城下的惨败以来,常磐备第一次有侍大将级别的武士阵亡。原长赖,美浓豪族原赖房的儿子,打从十年前他们就开始打交道了。雨秋平一开始还把原长赖和另外几个小伙子一同绑架了起来,朝他们的父亲要赎金。后来四家小豪族归顺了雨秋平之后,原长赖、加藤光泰这些后生就加入了雨秋军,跟随雨秋平南征北战,立下了不少功勋,原长赖就因功荣升少校连长。平日里喝完酒,原长赖还经常和雨秋平打趣,谈起当年被雨秋平扣在黑田城,满天索要赎金的时光,一起哈哈大笑。

转瞬间,那个年轻人已经不在人世。

不过,眼下没有机会给雨秋平感伤。原长赖的意外阵亡,使得鸣镝备第三连的防线出现了断裂。若是换作一般的军队,侍大将阵亡,军队便早已崩溃。雨秋军靠着严明的纪律和军衔接替指挥制度,才勉强坚持下来。可是对面的马场信春可不是省油的灯,发现战机后立刻亲率旗本猛攻第三连的阵地,短短一段时间已经把雨秋军的防线给打得深深地凹了进去。

雨秋平回头看了一眼小川佑东的部队——他刚刚抵达了三日町上尾奈村落,正朝着两个树林的缝隙间赶来,估计来不及了。

“都是我的失误…”雨秋平懊丧地深深扶额。就因为他刚才被武田信玄的佯动骗过,导致了宝贵的400人在高地争夺最激烈的时刻徒劳地在进行折返跑而没有参战。现在正面的战线已经无法维持,如果继续勉力支撑,一旦战线断裂,这三个连都有被包夹歼灭的风险。

“只能撤退了,要把这关键高地让出去了。”雨秋平狠狠地咬了咬牙,心中默念着今川义元的教诲,“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此刻,必须要果断地舍弃这高地。”

然而,雨秋军的整个防线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高地一丢,雨秋平重新设立本阵再恢复和各个部队的联络系统就要花费不少时间。而柿田川西岸高地的丢失,也标志着柿田川东岸的细柳备第二连、第三连将失去侧翼的掩护,有被包夹的风险。而就算雨秋平想率军退回三日町上尾奈,也会因为两个树林间的间隙太过狭窄,道路通行量差,没办法同时允许一千五百多人撤退而引发拥挤和混乱。

大膳大夫真是好手段,一次进攻就几乎瓦解我的整条防线。

第五百二十一章 啄木(11)

“差不多了。”武田信玄满意地看着高地争夺战以武田军的胜利而告终,雨秋平的枫鸟马印正被迫从高地上撤下,“整个防线被撕裂了,本阵也要转移。退入三日町上尾奈的道路狭窄,根本不足以容纳上千人一起撤退,拥挤在入口的败军将被肆意砍杀引发崩溃,柿田川东岸的部队也会被包抄。局面已经无法收拾了。”他在心里默默分析道。

“大膳大夫肯定觉得,现在他已经赢定了吧。”雨秋平一边让旗手把他的马印撤下高地,一边让将旗发布着最后的旗语指令。“可是我虽然什么都不行,防守还是有些心得的。我就是要在这么狼狈的局面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重新构筑防线!”

雨秋平要求御前崎仲秀率领细柳备第二连、第三连立刻沿着柿田川东岸撤退,时间紧迫,为了避免被包抄,一定要撤得快。为了保证撤军速度,将两门火炮就地毁坏后遗弃,不要带着火炮撤退了。

细柳备一直沿着柿田川北撤,渡过西神田川后,进入三日町下尾奈、神明神社驻守,以西神田川为新的防线,阻止武田军渡河。

而正面高地的三个连,则退下高地。鸣镝备的两个连向西北后退,会和赶来支援的小川佑东的连,在三日町上尾奈东边、南边的两个树林间隙间建立阵地防守,遏制住武田军从东线进入三日町上尾奈的入口。而最靠近柿田川的细柳备第一连,则在骑兵连的接应下沿着柿田川且战且退,不给武田军包抄细柳备主力的机会。两军一起渡过西神田川后,由细柳备第二连接过防守阵地,骑兵连和细柳备第一连绕路从北面再次进入三日町上尾奈,作为预备队。

所有连队撤退完成后,雨秋军就会沿着三日町上尾奈村落南边的树林、东边的树林、紧贴东边树林的西神田川这三个险要之处构筑新的防线。

这就是雨秋平在一片仓促中,根据地形和局面,急中生智制定出的撤退-重整-防守计划,能否成功就只能看他的部下们的执行力到底如何了。

·

“殿下的旗语是让我们立刻撤退。时间紧急,耽搁不得,来不及带着火炮一起撤了,让我们把火炮就地摧毁。”御前崎仲秀看懂了雨秋平的旗语后,不由觉得一阵肉疼,“这火炮花了那么多金子银子才搞出来的啊,殿下怎么说扔就扔!不怕濑名大人打死他吗?”

“那也不能留给武田家啊。”千手尾成看着自己的那门三磅炮,虽然也是十分舍不得,但还是拿出了郭巨埋儿的气魄,让手下拿出大量火药准备直接把三磅炮炸掉。

“等下,你等下!”就在千手尾成拿着铁锹准备装药的时候,御前崎仲秀一把拉住了他,“这么多金子银子,不能就这样炸了!你挖个坑,把它们埋起来,等我们把武田军击败了再挖出来!”

“挖个坑?”千手尾成闻言一愣,显然没跟上御前崎仲秀的脑回路,“埋起来?”

“快快快!”御前崎仲秀使劲推了千手尾成一把,还用脚踢了踢他手上的铁锹,“执行命令!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炮组的人员被御前崎仲秀催促着匆忙挖了两个大坑,把两门火炮推了进去,再填土填好,随后就带着弹丸和火药飞速跟着细柳备的部队撤退了。

然而,细柳备的对手——内藤昌丰,可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放他们离开。一看细柳备撤了,内藤昌丰立刻率领着部队衔尾追击而去。武田军沉闷多时的骑兵终于派上了用场,黏着雨秋军的足轻不让他们撤离。雨秋军只要一转身跑路,骑兵就冲上来砍杀。如果雨秋军停下来列阵,骑兵就远远地徘徊。反正就是不让你舒服撤离,严重拖慢了撤退的速度。

“这样可不行。”御前崎仲秀看了一眼柿田川西岸,细柳备第一连和骑兵连正在奋力抵抗追兵。有着骑兵的掩护,他们撤离并不难。可是为了保证御前崎仲秀所部不会被迂回包抄,他们也迟迟不能撤退。眼看着马场信房和高坂昌信隐隐都有了包抄雨秋平亲自指挥的骑兵连的趋势,御前崎仲秀不免有些着急。

“该怎么办…”御前崎仲秀陷入了沉思。他其实心里知道有一个办法,只是没办法狠心去下这个命令罢了——派出一个小队拼死殿后,掩护大部队撤离。但是在内藤昌丰那么多骑兵的追击下,这个小队肯定是有去无回了。

“派人去询问青木大人的看法吧,现在是他的连走在最后面,要不要派人去拼死殿后,看他的意思了。”御前崎仲秀犹豫再三,还是下不了决心,于是打发人去让青木一矩来做决定,“毕竟是他的部下,他自己想吧。”

·

“御前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青木一矩在接到传令兵的命令后脸上顿时腾起一股怒气,“他是队长,我是连长,我是他的部下,他要我做什么直接下命令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征求我的意见?他是怀疑我青木一矩是胆小鬼,担心他下令命令我不敢执行吗?”

“青木大人息怒!”那个传令兵见状匆忙摇头道,“御前崎大人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青木一矩没有回话,脸上的怒气却也丝毫没有消散的迹象。他看了一眼那个传令兵,忽然开口道,“看你面生,近畿的新兵吗?”

“是,大人。”那个传令兵被青木一矩问得不明就里,下意识地答道。

“难怪你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切。”青木一矩冷哼了一声,摇了摇头道,“那帮今川家来的老人,就是看不起我。明明其他尾张、近畿的新人,都早已得到他们的认可,可唯独我一直被另眼相看。”

“不就是因为当时殿下为了迎合民心,提拔了我当排长,抢了他们今川家老人的位置吗?是,我青木一矩坦荡,承认当时自己的功勋是比不上其中一些人,可是我的能力根本不比他们差!”青木一矩越说越气,狠狠地一拍自己的刀鞘,把手都拍红了,“这么多年来我跟着殿下南征北战,立功无数,他们还是不肯正眼瞧我,始终觉得我是个关系户,是为了民心需要才坐上这个位置的。这不?连给我直接下死命令都不肯,还让我自己考虑,不就是看不起我吗?对于武士来说,真是奇耻大辱啊!”

“你回去吧。”青木一矩缓缓地抽刀出鞘,同时拍了拍那个传令兵的肩膀,“就和你们御前崎大人说,他们几个一直看不起的那个关系户,也是雨秋军的一员,也是对殿下忠心耿耿的武士!他若是不信,我这就证明给他看!”

·

半晌后,御前崎仲秀愣愣地听完了传令兵的回报,望着青木一矩的旗帜径直从细柳备阵中脱离。带着50战兵,逆向而行,直冲内藤昌丰阵地而去——他是要以死突击,为大部队的撤离争取时间了。

“混账东西!你比吉岗胜政那没脑子的还要没脑子!”御前崎仲秀气得眼泪一下子都出来了,狠狠地大骂道,“就算看不起你,顶多他娘喝酒的时候不敬你酒,哪里会在战场上看不起你啊!你这个白痴!你那股二愣子忠勇,我们谁心里不清楚啊!”

“撤!”御前崎仲秀一把抹去眼中的眼泪,“不能让那傻瓜的牺牲白费!赶紧撤!等回去之后,看我不把他的坟上浇满浊酒!”

靠着青木一矩的决死突击争取的时间,细柳备得以摆脱了内藤昌丰的追击,安全地撤到了西神田川北岸。而雨秋平率领的细柳备第一连和骑兵连,也在细柳备铁炮射击的掩护下撤过了西神田川。按照之前的部署,渔村三日町下尾奈一带的防线由细柳备第三连负责,神明神社——也就是雨秋平撤退经过的地方,则有细柳备第二连负责。

“正吉?”雨秋平看到细柳备第二连来负责交接防区的人居然是兼松正吉,诧异地问道,“怎么是你来了?”

雨秋平刚刚问完这句话,兼松正吉发红的眼眶,就已经给了他答案。

“青木大人为了掩护主力撤离,牺牲了。”兼松正吉忍着眼泪向雨秋平行了个军礼,“二堂副连长身负重伤,无力指挥,按照军衔接替,由在下暂代连长指挥。”

“我知道了…”雨秋平只觉得心下又是一疼,脸上却努力不显露出悲伤。为将者过度悲伤,会动摇部下的士气。他拍了拍兼松正吉的肩膀,勉励了几句,就快速扭过头去,不让兼松正吉看到自己扭曲的面容。

“撤,我们这就返回三日町上尾奈!”雨秋平翻身上马后,一勒马缰,就立刻率领着部下掉头离开。而此时,马场信春和高坂昌信所部正在围攻由鸣镝备三个连驻守的三日町上尾奈东入口。武田信玄那拨出去的500直辖,则一路北进到了西神田川南岸,隔着柿田川和内藤昌丰所部遥遥呼应,与西神田川北岸的细柳备第二连、第三连对峙。

而武田信玄的本阵,则移动到了那个高地上,也就是雨秋平之前本阵所在之处。登上高地,拥有了视野,整个盆地的战局一下子明朗起来。

武田信玄用手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地环顾战场。半晌后,忽然毫无征兆地笑了几声。

“父亲何故发笑?”部队崩溃后,武田胜赖就一直跟随在武田信玄左右。心头烦闷的他,看到武田信玄忽然笑了,不由得诧异地开口询问。

“不错,不错,不错…”武田信玄对着雨秋军的防线,频频颔首,嘴上也是不断重复着那两个字。“这么短的时间里,后退重新建立了一整条防线。思路清晰,有条不紊,充分利用了地形。我原以为他已经全军崩溃了,却不想被他收拾残局。此子防御之功,尚在我之上啊,后生可畏。三好修理大夫那‘雨秋兵法,绝对防御’之誉,当之无愧。”

“父亲似乎很开心?”武田胜赖愣了一下,愈发不解地问道。

“棋逢对手、见招拆招的感觉,莫过于此。”武田信玄用采配敲了敲自己的手掌心,十分满意地笑道,“这才是军略的醍醐味啊。川中岛之后,好久没有此般快意了。”

“那么,再试试这招吧。”

第五百二十二章 啄木(12)

雨秋平率领着部队在西神田川北岸急匆匆西行而上,忽然察觉到西神田川的水流正逐渐变浅。正当雨秋平诧异不已的时候,一个传令兵忽然从侧面斜刺过来,一下子冲到雨秋平的马前,把本多忠胜和龙子都吓了一跳。

“可算找到您了殿下!”那个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地高声道,“殿下您的马印一直在换地方,在下找也找不到!总算是遇上了!”

雨秋平明白,这就是移动本阵带来的危害——整个指挥和联络线路系统都会瘫痪一段时间。因此,在战争中本阵才不能轻易移动,若是能迫使敌方移动本阵,就是大成功。

“吉岗大人不久前发现,在西神田川上游,有大量武田军正在用沙袋、麻袋、木头等障碍物阻塞河道,西神田川水位正逐渐下降,特来向殿下汇报!”

“什么?”雨秋平闻言大吃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了身侧的西神田川——原来水位的下降是因为这个。冬季枯水期,西神田川本来水就不多,可以蹚水而过。雨秋平刚才率军渡过西神田川时,就是找浅滩蹚水过去的。

雨秋军现在有三处防线都是依赖西神田川的险要而设立的,如果西神田川的水位进一步下降,那么武田军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越过西神田川发动攻击,雨秋军就有全线崩溃的风险!

“既然发现了,胜政他怎么不去阻止?正在河边进行工程作业的武田军应该是活靶子啊,他派几十个铁炮手去河边隔着河射击,也不会让他们把河道给堵起来啊!”雨秋平越看越气,不由得有些埋怨地高声道,“胜政他在干什么!”

“不是殿下让吉岗大人谨守玉洞寺,不得离开一步的吗?”传令兵闻言一愣,十分不解地回望着雨秋平,“吉岗大人见殿下的命令那么死,以为玉洞寺一带有蹊跷,不敢擅离阵地。发现问题后立刻派出在下来找殿下,请求殿下给出新的命令!可是殿下的马印一直在换地方,在下找了好久才找到,这才耽误了时间。”

“抱歉,不该说你们的,是我的失误。”雨秋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十分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武田信玄一环扣一环,在逼迫雨秋平移动本阵的时候,立刻发起诡异的奇袭,让雨秋平的部下拿不定主意,又联系不上雨秋平,从而扩大战果。这进攻手段着实凶狠。

“景家,你不用和我回三日町上尾奈了,你直接西进,前去玉洞寺接替胜政的防线。同时通知胜政,先派一部分部下去上游阻止那支武田别动队渡河。等到你的部队到位后,就让他把玉洞寺防线交给你,他自己去上游把那支武田军击退,同时把障碍物都清除了!”

·

即使北畠景家已经飞速赶去,即使吉岗胜政在接到命令后就立刻派人去上游阻止武田信丰渡河,他们还是晚了一步,涉水而过的武田信丰在西神田川北岸站稳了脚跟,还有进一步渡过北山川、进攻白山神社的想法。

雨秋平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北畠景家转向,沿着北山川北上,进驻到白山神社,隔着北山川射击武田信丰所部。而武田信丰因为北畠景家的侧击,也无法进一步行动,只得隔着北山川和北畠景家对峙,吉岗胜政所部避免了被小山田信茂和武田信丰夹击的窘境。

而由于西神田川水深的锐减,下游的细柳备第二连也遇到了麻烦。河对岸的500武田家直辖部队立刻蹚水而过西神田川,向着驻守在神明神社的细柳备第二连发动进攻。细柳备第二连刚刚失去了他们的连长和副连长,只能由兼松正吉来临时指挥。索性神明神社地形复杂,再加上西神田川的河谷给武田军的行动造成了不少麻烦,兼松正吉才能勉强抵抗。

而在他的方向东边,驻守渔村三日町下尾奈的常磐备第三连的压力则小许多。因为柿田川的汇入,他们面前的河流水位依然不低,内藤昌丰没有办法在这狭窄的水网地形展开他那900多战兵,也不敢顶着150把铁炮涉水而过。御前崎仲秀于是试图从细柳备第三连调两个排,去帮助兼松正吉守备

而在三日町上尾奈的村落攻防战里,福岛安成亲自督阵的西入口稳如泰山,穴山信君拿他没什么办法。而在东入口,战况则较为激烈。查理鸣镝备的三个连剩下的1000多战兵要抵挡高坂昌信和马场信春1800多战兵的猛攻,应付起来较为吃力。但是靠着狭窄的地形,也能坚持一段时间。

回到三日町上尾奈的雨秋平,在村落里再次建立了本阵。他隔着鸣镝备和武田军厮杀的前线,遥遥地望着高地上的武田军本阵,武田信玄的风林火山马印正高高飘扬。本阵里,武田信玄还有着1000旗本,那是武田军战斗力最高昂的一支部队之一。而雨秋平手上的预备队则只剩下手头的骑兵连,除此在外再也调不出任何一支部队了,所有的连队都在前线厮杀。硬说有的话,就只剩下折损超过七成、人人负伤的常磐备第二连了。

如果在开阔地形对决,武田信玄此刻只要把那1000旗本投入战斗,雨秋平的400骑兵绝对是挡不住的,因为那1000旗本里就有着近500的骑兵。索性现在地形狭窄,各条战线上基本都站满了人,红叶靠旗和武田菱靠旗交织在一起。武田信玄这1000预备队就算想投入战斗,也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战场。

雨秋平望了一眼西边的太阳,它已经快要坠入地平线。只要拖到入夜,武田军就只能被迫收兵了,雨秋军就得救了!

再拖一个时辰就可以了。

雨秋平把视线从夕阳处拉回来,再次望向武田军200米外的本阵。他仿佛能从那绘着武田菱的临时幕府里,看到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武田信玄待在他的马印旁,思索着如何击溃雨秋军。

“大膳大夫,您的时间不多了。”雨秋平嘴角微微挤出了一丝自豪的微笑,“绝对防御,也不是您说破就能破的,这是雨秋军上下付出巨大伤亡,舍生忘死拼出来的防线啊。”

然而看着看着,雨秋平嘴角的微笑却忽然僵住了。因为他清楚地看到,武田信玄的幕府本阵里,缓缓燃起了一缕狼烟。

“狼烟?这是在通知什么吗?”雨秋平看了眼狼烟,又看了眼滨松城那边依旧没有熄灭的十几缕狼烟。“这是…下达什么命令吗?”雨秋平困惑不已。因为狼烟都是用来通知距离较远、看不到旗号的部队的。而且狼烟传递的命令非常模糊,只能用以简单指挥。现在武田军和雨秋军决战的盆地,大小还不到一平方公里,这么近的距离怎么会用得到狼烟呢?

·

难道…

雨秋平只觉得脑内忽然闪过一道光芒,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

正面战场过于焦灼紧急,以至于他几乎忘记了,那支在战场上,从头到尾都一直没有出现的武田家王牌军队。

山县赤备…

·

“殿下!不好了!”站在雨秋平身旁的龙子,忽然急急地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用纤细的手臂转向了北方——雨秋平辅兵和粮草大营所在的三日。

雨秋平愣愣地扭头,发现他的辅兵和粮草大营内,此刻已经连续燃起三缕狼烟——那是十万火急的意思。

赤备之前撤离了,不知所踪。

要么是往东撤,要么是往南撤。

南边没有赤备的踪迹,一定是往东了。

我、因为战况紧急,已经把派去东边提防赤备的两个连都调回来了。

现在赤备去而复返,从三日东边杀来,袭击了辅兵和粮草大营。

而雨秋平手上,除了那400骑兵,已经拿不出别的预备队了。

可是这400骑兵,是雨秋平最后的资本,是要用来提防武田信玄那1000旗本的,根本动不得。不然一旦正面战场出现了任何问题,雨秋平都完全没有办法应付,只能坐看部队毁灭了。

何况就算把这400骑兵派过去了,又哪里是600武田赤备的对手。

“殿下,该怎么办?”穴山信实、小幡杰盛和前田庆次几个骑兵指挥官此刻都快急哭了,纷纷赶到雨秋平的身边,等待着他的命令,“我们所有的8000辅兵和全部的粮草辎重都在三日啊!现在可怎么办!那些辅兵手无寸铁,根本无法应付武田赤备啊!”

“一切都是我的失误。”雨秋平面色惨白,不敢去直视部下们的眼睛。他顿了顿,十分艰难地摇了摇头,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吐出了几个字道,“我没有援军可以派。”

雨秋平的话,就仿佛一盆冷水一样,把部下们的焦急全部浇灭了。他们明白此刻的处境,这400骑兵绝对不能擅自动用,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去支援辅兵了。

“燃起狼烟,通知谕楠,放弃辎重,下令辅兵各自逃生。参谋部,带着我军重要的资料文件,立刻撤退吧。”雨秋平大踏步地走向村落的制高点,向北边瞭望。

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四处逃生的辅兵能够吸引赤备的追杀,给主力争取时间。只要拖到天黑,武田军就被迫收兵,雨秋平的战兵就还有逃生的机会。如果武田赤备仅仅是驱散了辅兵,没有恋战,而是径直南下,沿着雨秋军的来路驰援三日町盆地战场,袭击雨秋军防线的后背的话——雨秋军就真的完了。

不幸的是,山县昌景作为一个征战数十年的老将,又岂会犯下“捡芝麻丢西瓜”的错误。8000手无寸铁的辅兵和雨秋军的主力战兵,哪个更值得消灭,岂不是一目了然。

不久后,雨秋军的辎重大营燃起了熊熊烈火,所有的辎重都被焚烧殆尽。

在日落前半个时辰,武田赤备的旗号出现在了北方米込川一线,直奔雨秋军的后背而来。雨秋平此刻的绝望,宛若滑铁卢战场上的拿破仑。

第五百二十三章 啄木(13)

“战斗结束了。”看到赤备抵达后,武田信玄非但没有欣喜,而是颇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雨秋红叶已经尽力了。在战略上一败涂地时,你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能在战术上做到这样,已经实属不易。”

“战斗结束了。”看到赤备抵达后,雨秋平的心情反而变得莫名地轻松了一些。之前他一直提心吊胆,期盼赤备没法及时赶来。现在希望破灭,眼前的战局已经不可收拾,他倒是轻松了。

辎重大营燃起的狼烟,随后的熊熊烈火,还有从后路出现的武田赤备,已经向整个战场上的两军说明了发生了什么事情——雨秋军的大营已经不复存在,8000辅兵被击溃,所有的辎重都付之一炬。而现在,他们的后路也被武田赤备切断了。不久后,赤备队就会袭击雨秋军战线薄弱的后背,将整支军队摧毁。

各条战线上的武田军兴奋地欢呼起来,庆贺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而雨秋军则各个如丧考妣,绝望的情绪在军中蔓延。雨秋军全军的崩溃,近在眼前。

·

“殿下,真的要去吗?”龙子望着翻身上马的雨秋平,还是有些不甘地劝说道,“您赶紧撤吧,从山路撤,带着少主撤,还来得及啊!”

“我撤了,全军怎么办?”雨秋平面如死灰,却是无比决绝地摇了摇头,“大家为了弥补我的失误奋战到现在,那么多人,那么多士兵都为了雨秋家战死了,我又岂能弃军潜逃,又岂能苟且偷生?大家不负我,我又岂能负了大家。”

“我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雨秋平缓缓地把千鸟从刀鞘里抽出,听着千鸟出鞘时金属碰撞发出的鸟鸣声。随后,他用千鸟直直地指向了武田赤备的方向,“把赤备击垮,全军就能得救。”

是的,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如果他不去击败赤备,那赤备就可以直接南下,配合内藤昌丰,先把御前崎仲秀的细柳备前后夹击而击垮。随后一路向西,席卷雨秋家的整条防线,把雨秋家彻底击溃。

武田军有着数千人的骑兵,雨秋军如果在这里崩溃,根本没有几个人能活着逃离追击。雨秋军上下数千武士和足轻,全部都会葬送在这里。这是一场彻底的歼灭战,足以直接打断雨秋家的脊梁骨,让雨秋家从此在历史上消失。

唯一能改变局面的,就是用雨秋平手下的这400骑兵,将600赤备击溃,从而保证后方的安全。即使这样,由于辅兵溃散、辎重全部烧毁,雨秋军也已经是大败了。只是避免今天不会全军覆灭而已,之后该怎么办,雨秋平也毫无头绪。

“殿下,快醒醒!”之前一直被雨秋平劝说快醒醒的前田庆次,此刻却开始劝说雨秋平了,“咱们这400骑兵,在平地上对冲,根本不够600赤备塞牙缝的!咱们这种水平的骑兵,就算有2000,也打不过600赤备啊!他们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了,骑兵对冲的次数少数也有几十次,多则上百。连凶悍的越后骑马队都拿不下他们,何况我们呢?”

“我是绝对不会弃军潜逃的,你们不必再劝了。”雨秋平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你们都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会做出背叛自己部下的事情。他们为了我舍生忘死地和不可战胜的敌人拼杀,我也要为了他们和武田赤备亲身一战。”

“子经,我率领骑兵连出征后,本阵就交给你了。”雨秋平微微扭过身来,对跟在身后、眼眶通红的水原子经吩咐道,“如果我败了,你就发布最后的命令,让所有人各自逃生。实在不行,就投降吧。”

“在下决不投降!誓死效忠雨秋家!”水原子经闻言一下子泪如泉涌,猛地向雨秋平敬了一个军礼,厉声吼道:“在下发誓,定要护少主周全离开。待有朝一日,重振雨秋家!”

“好,好子经。”雨秋平嘴角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随后一勒马缰,调转马头,看了一眼身后整装待发、视死如归的400骑兵;看了眼一脸严肃的穴山信实、小幡杰盛、前田庆次;又看了演跟在自己身侧,永远是面如止水的本多忠胜和双眸含泪的龙子。他扬了扬手中的千鸟,一夹马腹,越列而出。身后的骑兵连立刻策马出发,跟着雨秋平从西神田川的桥梁上驶过,直奔南下的赤备而去。

·

雨秋平带着侍卫和四百骑兵,在西神田川与版筑山之间的平原上奔驰着,聆听着马蹄落地的细碎声,感受着尘土在身后飞扬。背后是缓缓下坠的落日,将众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身前是不可战胜的赤备骑兵,宛若来自地狱的红色厉鬼。晚风拂来,雨秋平忽然觉得有了一种史诗般的浪漫情怀,竟让人一时间忘却了即将到来的杀伐。

可是随着南下的赤备注意到了这支冲来的-头上插着红叶的骑兵,并开始缓缓转向时,雨秋平心中刚刚涌起的半点惬意顿时无影无踪。那缓缓转向、面朝着自己逐渐开始提速的赤备骑兵,就仿佛森林里的猛兽。弱小的动物小心翼翼地从它身旁挪过,可是随着那头猛兽突然一回头,瞥了眼自己,弱者就会惊出一身冷汗。雨秋平握着千鸟刀柄的手痉挛般地抽搐,千鸟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一路传遍全身,让雨秋平只觉得全身都冻了个机灵。

随着两军的马速越提越快,一场正面的对冲在所难免。雨秋平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多久没有经历这种生死一线的对冲了,全身上下的紧张几乎难以抑制。他的对手,是全天下最强的骑马队,在骑兵对冲时从无败绩。而他的部下,十分匮乏实战经验,甚至连大和的二流骑兵都不是对手。而对手的人数,还比自己多了一半。

这是堂堂正正的骑兵对冲,没有什么特殊的战术和地形,就是两支骑兵在平原上的直接对决。

“跳河一闭眼了。”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此刻就算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降低马速等于自杀。想到这里,胸中的恐惧和紧张仿佛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是每一个男儿心中的热血,那遗传自远古祖先的,在生死搏杀之际涌起的兴奋。

“散开,准备对冲!”雨秋平高高举起手里的千鸟,厉声向全军下达了命令。而与此同时,在他前方几百米外,另一个颇具沧桑和威严的嗓音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红叶骑兵和赤备骑兵都缓缓地向着两侧扩去,各自排成好几排的松散阵型,拉开了广阔的空间。

会死吗?不知道,也不重要了。

就在雨秋平准备坦然冲锋,迎接转瞬就将到来的生死厮杀时,耳畔却突然传来了清脆的呜咽声。雨秋平侧耳一听,就分辨出了龙子的声音。

“殿下,答应我,您一定要活下来!您要是死了,龙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您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只有您活着,龙子的生命才有意义。”

由于距离有些远了,龙子是靠喊着,才把这番话送到了雨秋平的耳中。雨秋平扭过头来,望了一眼泪眼婆娑的龙子,她就奔驰在自己的身侧。雨秋平忽然间有些悸动,心底涌起了莫名的情愫。他努力朝她挤出一个微笑,温柔地高声道:“傻丫头,照顾好自己!”

扭回头来,望向前方已经距离自己不到一百米的赤备骑兵。雨秋平明白,真的打起来了,他就再也顾不上旁人的生死。只有凭借着自己的骑术和运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一次次对决里躲过四面八方忽然袭来的武器,给出最有力的攻击,才有可能活下来。就这样反反复复一次次对冲,直到一方败北为止。恐怕只有到那个时候,雨秋平才能——如果他活下来的话——才能有机会去看看周围有谁还活着。

五十米。

两军越来越近,人人刀剑出鞘。

三十米。

已经有人开始狂吼壮胆,急促沉重的马蹄声都被狂吼掩盖了。

二十米。

所有人都蓄力向前挥出了武器,生死交错的对冲已近在眼前。

十米。

每个人眼前都只剩下自己宿命的对手,其他的景物都在超高的马速下变得模糊不清。

雨秋平在那一瞬,已经能清楚地看到,迎着他冲来的那个赤备骑兵张开的血盆大口,他胸前艳丽的赤红色盔甲,身后随风飘扬的武田菱靠旗,和他手里那锋利的武士刀映出的夕阳。

转瞬间,雨秋平根本没有看清那个赤备骑兵挥刀的轨迹,只是全屏本能地一个扭身,同时狠狠地把手中的千鸟朝着那个人砍去。电光火石间,雨秋平因为恐惧下意识地一闭眼。那闭上眼的一刹那间的黑暗,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是生是死,能否再睁开眼,全靠老天爷来决断。几乎就在片刻后,雨秋平只觉得手臂轮空到脱臼一般——没打中。而他的脸颊旁,也掠过一阵疾风,伴之响起的还有利器划破空气的风声。

雨秋平睁开眼,眼前五彩斑斓的世界一下子是那么可亲——他还活着。来不及思考自己的刀是怎么被躲过去的、自己又是怎么躲过刚才那一刀的,因为下一排的骑士立刻就奔着他来了。索性雨秋平在那一瞬并没有降低马速,而是硬生生夹着马腹扛了过来,这次他不会有速度上的劣势。

刀剑交错间,雨秋平这一次比上次勇敢多了,他敢于睁着眼睛直面冲来的敌人。刀剑交错间,雨秋平再次抡空,而他的对手也依旧没能打到他。

不过这一冲,导致雨秋平坐下马行进的轨迹微微偏离了直线,第三排、第四排冲来的赤备骑兵刚好错过了他。而第五排的骑兵发现雨秋平朝自己冲来时,显然没有做好准备,并没有出刀挥砍,而是一勒马缰错开了和雨秋平的对决。仓促间,雨秋平猛地挥刀去砍,却只砍中了对方的马屁股。剧烈的粘滞感和从刀尖通过巨大的杠杆力矩传来的阻力,险些让雨秋平没能握住手上的千鸟。

等到雨秋平终于活着冲了过来,他向前减速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调转马头,试图让自己缓口气。雨秋军的骑兵们也纷纷一勒马缰,缓缓减速,再次在雨秋平身后排成松散的冲阵队形。

雨秋平左顾右盼,发现龙子还在,本多忠胜也在。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安心。

然而,当他把视线投向两军对冲交错的战场时,眼前的景象却几乎瞬间把他的精神击垮。

战场上横七八竖地倒着将近40个红叶骑兵的尸体,而倒下的赤备骑兵,连10个都没有。

第五百二十四章 啄木(14)

雨秋平看着眼前遍地的尸体和这惨痛的交换比,忽然觉得有些荒唐,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尽是徒劳,他根本没有机会赢的。是啊,他明明早就明白,又为何要试一次才知道呢?

那是名冠天下的武田赤备,自己则是名不见经传的杂牌骑兵。武田赤备身经百战,骑兵对冲早已不下数百次。而雨秋家的骑兵,主要任务就是侦查和追击,鲜有骑兵对冲的机会。

武田赤备,无数次摧垮敌方的军阵,让东国武士闻风丧胆,连越后骑马队都无可奈何。而雨秋军的骑兵,别说冲阵,连和松永家的骑兵对冲都处于下风。山县昌景,也是响当当的骑兵名将。而雨秋平,从未以骑兵见长。

到底怎么赢,到底拿什么赢?技术,指挥,经验,人数,通通处于下风。眼前1:4的交换比已经血粼粼地揭露了事实:在赤备面前,雨秋军的骑兵什么都不是。

这是必败之战。

我早已明白。

既然我早已明白,那又是什么支撑着我来到这里,是什么支撑着我提高马速,是什么支撑着我去和赤备在平原上对冲,是什么支撑着我去在生死一线间搏杀,是什么支撑着我做出这样荒唐的挑战呢?

·

雨秋平视线的焦点逐渐模糊,又再次在战场上对焦。对焦在一个无力地躺倒在血泊里的雨秋军骑兵的尸体上,对焦在他头盔上插着那面纸红叶上。

红叶。

视线瞬间再次清晰起来,雨秋平茫然地环顾战场。不只那一片红叶,整个战场上有着无数片红叶正舍生忘死地战斗着,为了他雨秋平,为了雨秋家,为了红叶军而战。没有人轻言放弃,所有人都在为了这片红叶而战。

雨秋平抬起头,望向了身后骑手高高打着的枫鸟马印。

即使举着旗,无异于不能还手的活靶子,可是那骑手却依然毅然决然地跟随着骑兵一齐冲锋。

即使己方已经在战略上陷入绝境,即使自己的家督被对面的家督戏耍于鼓掌之中,数千雨秋军战兵却仍在奋战。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他们继续作战,但如果他们是为了我,我就不能辜负了他们。我要击垮赤备,我要拯救全军,我要和大膳大夫一样,让我、让我的马印,成为这些忠心耿耿的红叶兵心中的信仰,必胜的信仰。

雨秋平恍然间,仿佛感到整个战场上的数千双眼睛都正注视着自己,自己仿佛策马屹立在世界的中央,仿佛正承担着无数部下的希望。

我不能负了他们。

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

·

雨秋平高高地把千鸟举起,高声下令道:“所有人,排成两排!”

雨秋平的命令让众人一愣:如果只拍成两排的话,队伍就会拉得非常得开,战线则会非常单薄。真的对冲起来,两侧的人根本帮不上忙,中央战线的人却要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

雨秋平看出了部下的疑惑,再次高声补充道:“就像我们平时训练纪律那样的密集阵型!所有人排成紧密的两排,膝盖碰膝盖,肩并肩,像连环马一样!”

“纳尼?”这个命令下达后,骑兵阵中一片哗然。排出这样的阵型,就意味着骑兵失去了一切在对冲时站桩腾挪的空间。只要正面出现一个敌人,无论是一根马槊,一把长枪,一把太刀,甚至是一柄肋差,骑兵都无法闪躲,只有一头撞死在上面这一条路。当然,这也意味着敌人的骑兵,在面临这样的马阵时,也同样只有一头撞死这一条路,绝对无法避开。

“没错,我就是要直接和武田赤备对撞!”雨秋平再次看出了部下的顾虑,高声叫道,“一命换一命!任他武田赤备十八般武艺,照样要撞死在我们的马阵里!一个红叶骑兵,至少换掉一个武田赤备!反正我们直接对冲也打不过,1换1总比4换1要好!”

“这…”听到雨秋平这疯狂的计划,连本多忠胜都难免愕然。

“敌人只有600人,我们还剩350人,就这样一命换一命!”雨秋平顿了顿,再次吼道,“换完了之后,他们只剩下250人,就会因为损失过大而崩溃了,就无力袭击我们的同伴了!既然没办法活着拯救全军,咱们就拼上这条命吧!”

“我冲第一个!”雨秋平说罢,立刻一夹马腹,策马向前,同时高高扬起手里的千鸟,厉声喊道:“想跟我一同赴死的,跟上来!”

话音刚落,本多忠胜和龙子就策马向前一步,紧紧地贴到了雨秋平的马边,只要一伸手就能搂住雨秋平的距离。本多忠胜低声咳了一声,龙子则用小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雨秋平的鬓角。雨秋平扭过头来朝她一笑,再次嘱咐道:“照顾好自己啊。”

“嗯。”龙子双眸含泪,微微颔首道。

随后,小幡杰盛和前田庆次等人也立刻一抖马缰,策马向前。雨秋家骑兵为雨秋平的勇猛和身先士卒所感染,心中的男儿血沸腾不已,一个一个策马向前。

“殿下千金贵体,都愿意站在最中间,我这条贱命又有什么好怕的?”

“殿下为了全军,为了我们这些人,都愿意豁出命来,这个时候怕了,以后还怎么做人?”

“就当是为了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为了还活着的兄弟们拼命!豁上这条命,和甲斐山猴子拼了!”

雨秋军的骑兵鱼贯一般补了上来,排成了他们在训练时演练过无数遍的异常密集的阵型,比以往膝盖之间互相夹着藤牌还要密集。一个接一个,互相被左右两边的人卡主。相视一笑,随后便共同扭头向前,直视着对面的武田赤备。

“冲锋!”雨秋平高呼了一声,“所有人跟紧了!不要有人超出去,也不要有人掉队!我们就排成两排,和赤备同归于尽!我若是死了,军衔最高者接替指挥!依次往下,直至全军死绝为止!冲啊!”

“嘿!嘿!吼!”

·

此刻,武田赤备这边。

望月八郎是赤备军的一员,跟随着山县昌景从川中岛打到三增峠,再打到骏河,打到三方原,经历了数十次骑兵对冲。而望月八郎,也因为他过人的身手被称作赤备军中仅次于山县昌景的后生。他曾经创下过在骑兵对冲中连斩十三人而毫发无伤的记录,在甲州军中一时成为了人人称道的对象。

然而,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骑兵阵型——这是把骑兵当步兵来用吗?排成这种阵型的骑兵,还能叫做骑兵吗?骑兵一直就是以快速和灵活著称,在骑马对冲中,靠着与生俱来的反应力、数十次战斗积累的经验、日日夜夜操练出的武艺,辗转腾挪挥刀劈砍,夺下最后的胜利。一个经验丰富的优秀骑士,配上一匹优秀的战马,足以在这样的对冲里大杀特杀。

然而,如果是排成这样的阵型,一个骑士的一切优点都无法发挥。哪怕他辗转腾挪的躲闪马术有多好,他也只能被两旁的同伴夹在中间动弹不得;哪怕他挥刀的角度和力道有多精湛,他此刻也只能直直地把手里的武器向前刺去;哪怕他有多丰富的经验,能够从对方的蓄力动作就预判出挥刀的轨迹,他也只有迎头撞上去一条路可以走。

哪怕冲他而来的是个手无寸铁的菜鸟,连骑在马上都不稳。只要那个人抱紧马脖子一路撞过来,就可以把那个经验丰富的优秀骑士直接撞死——因为他根本无处闪躲。

同样的,对于和这密集马阵交手的骑士,这也泯灭了他的一切技艺。哪怕是源义经、木曾义仲那些有着万夫不当之勇的骑士,也不可能从这三百多人组成的密集马阵里穿过去。等待着他的,是周围的一片刀光和直接撞向他的烈马。无论是谁,在遇到这种阵仗时,都只有死路一条。不管能不能杀死向自己撞来的敌人,反正自己就是死定了。

“这是自杀。”望月八郎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雨秋红叶疯了吗?”

他将目光投向他的殿下——山县昌景,那个在军中拥有仅次于武田信玄的威望的猛将。十数年来,在骑马对决中他从未让任何人失望。望月八郎自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他的殿下。

“对冲!任他们怎么搞,我们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山县昌景犹豫了片刻后,恶狠狠地沉声道,“冲过去,不要害怕!”

既然殿下已经下命令了,望月八郎也不再犹豫。这么多年来,武田军从来没有在骑兵对冲里输过,这次也一样。既然殿下让他冲,无论对面是什么妖魔鬼怪,他都要冲过去。他们可是骄傲的赤备啊,战无不胜的赤备啊,哪能被那些二流骑兵随便派出的鬼阵势给吓到。

于是,赤备依旧散开了松散的冲锋阵型,向着雨秋军冲来。望月八郎自己就处在第一排的正中间,他隐约能看到,对着他冲来的,就是那面象征着雨秋红叶的马印。他知道,自己冲在这个位置是必死无疑。不过男儿都有一腔悍勇之气,此时此刻又哪里能退?武士马革裹尸,本就是本分而已啊!

·

两军的马速越来越快,距离也越来越近。无数赤备骑兵狂吼着向那注定给自己带来死亡的阵型冲去,而雨秋军骑兵也狂吼着迎向那不可战胜的敌人,决心用血肉之躯换掉那些马背上的天之骄子。

雨秋平已经能看到,在他的正对面就迎着他冲来一个敌人。他明显是瞄准了雨秋平身后的马印,就是冲着雨秋平来的。眼看着敌人越来越近,却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雨秋平顿时觉得喉咙有些干哑,嘴巴里苦苦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虚无般的空虚和恐惧。他无心关注身旁的骑兵是否保持着整齐的队列了,他的眼里只有对面那个赤备的雪亮刀剑。他无处可躲,他明白,在双马交错的一瞬间,他就会被那个人一刀杀死。

“我不能躲!我至少也要把他换掉!”雨秋平忽然大吼了一声,给自己壮胆提气,随后使劲把千鸟向前捅出,打定主意要和那个冲来的武田骑士同归于尽。在那最后的几个刹那,雨秋平只觉得脑内一片空白,耳朵似乎已经和大脑断了联系,耳朵明明听得到,大脑里却什么也反应不出来。听不见声音,嘈杂的喊杀声和马蹄声通通听不到了,就仿佛在看一场静音的电影一样。

这可能就是临死前的感觉吧。

雨秋平看到赤备骑士挥刀了,那把象征死亡的刀,自右上向左下,会刚好砍在自己的脖子上。而他的千鸟,也会刺破这个人的胸膛!

换吧!我不是孬种!来!

然而,在这最后的生死一线,一个小身影却忽然狠狠地一夹马腹向前,多冲了半步,挡在了雨秋平和死神之间。

第五百二十五章 啄木(15)

时间仿佛卡帧了一般,一幕一幕地在雨秋平眼前划过。

他清楚地看到,赤备武士的那把刀,狠狠地砍在了为自己挺身挡刀的龙子的脖颈上,鲜血从白皙的脖子上瞬间绽放而出。那美丽如花骨朵儿一般的生命,此刻却脆弱得像纸片一般,命运的红尘滚滚地将其卷向了地面,被身后的战马践踏尽了尘埃里。

雨秋平的千鸟,也径直刺入了身前那人的胸腹,把那人直接捅落马下。他的战马,和雨秋平的琵琶错身而交,从原本龙子在的位置踏了过去。

雨秋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顿时沉入脚底,身体冰冷麻木的感觉,比死亡更难受。

下一刻,血液回流,身体一下子温热起来,卡帧的视觉恢复了流畅,耳朵的听觉也在那一刻瞬间回位。

率先撕破耳膜传来的声音,是他自己那声嘶力竭的狂吼——

“龙子!!!”

雨秋平不顾危险,扭头去看,可是除了马蹄扬起的烟尘,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一刻,他只觉得什么胜利、什么死亡,通通都不重要了。身体仿佛只剩一具躯壳,灵魂已伴随着那个少女,一同走向世界的终焉。

他忽然不再畏惧死亡,不再畏惧拼杀,一往无前地高声狂呼,号召着所有人和他齐头并进,不躲不闪,砍向每一个遇到的武田赤备。

·

一通胡乱的拼杀、碰撞、践踏、嘶鸣、哀嚎、怒吼后,在平原上交汇的两股洪流再次分开。雨秋军骑兵队的两行横列,被冲出了七八个巨大的豁口。每个人都恍若隔世一般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胸口,确信自己还活着。

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只见武田赤备也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两军交叉而过的修罗场上,倒下了将近一百具雨秋军的尸体,和一百三十具赤备的残骸。

以命换命,不过如此。

雨秋平极目远眺,徒劳地在血色斑驳的修罗场上寻找龙子的身影,却一无所获,胸中的痛楚几乎把整个人身体撕裂。他控制不住涌出的泪水,再次高喊道:“我们再来一次!一命换一命!”

“遵命!”雨秋军骑兵望着血色染红的战场,各个都杀红了眼,用高声齐呼回应着他们的殿下,再次拍成了密集的两列马阵,向着武田军冲去。

·

木曾义直是赤备队的一员,和望月八郎一样,都是身手矫健的猛士。然而,刚才的那轮对冲,却令他此刻都心惊胆战,浑身上下都在不停地颤抖。这样的感觉,仿佛让他想起了十几年前他第一次上战场上时魂不守舍的样子。

看着对面的雨秋军再次冲来,他们的山县殿下也再次下令迎击。木曾义直出于服从命令的习惯和赤备的纪律,条件反射般地一夹马腹跟着队伍一起冲了上去,可是心里却无论如何都不是滋味。

他刚才能活下来,和他自己的出色马术与武艺没有任何关系,单单是位置靠后罢了。他面前的两排雨秋军,都被他身前的十几个赤备同僚一换一那样挨个同归于尽撞死或者杀死了。因此,他只是在雨秋军阵型的空隙中悄然穿过,没有发生任何战斗。

可是他清晰地看见,他身前的那十几个赤备的惨状。一个人要面对各个方向砍来的好几把刀,根本躲不开,就算躲开了,也会被撞过来的马匹给顶翻在地。坚决的赤备骑兵,还可以换掉一个敌人。可是如果在双马交错间,存了一丝活下来的心思,试图闪躲或是腾挪的话,就会转瞬间被乱刀砍死,自己连一个人都杀不掉。只要冲在前排,就必死无疑。是必死,完全没有活路。

可是这样就算换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木曾义直清楚地瞄到,他们军中最强的望月八郎,似乎被一个女子一命换一命地给冲掉了。作为一个赤备军中的优秀武士,木曾义直不是没有马革裹尸的觉悟。如果真的被一个了不起的高手干掉,死也无憾。可是眼前,哪怕就是一个会骑马的娃娃,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和自己同归于尽,木曾义直怎么想也不甘心。他还有妻子孩子,他还有家族,他还有着未来的荣华富贵,他不想毫无意义地和一个新手换命。他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练得一身好本领,怎么可以就死在这种地方。反正是一命换一命,自己去岂不浪费,还不如让那些武艺差一点的同伴去上。

想到这里,木曾义直忽然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和羞愧。他是一个了不起的赤备武士,周围的人都是他的兄弟,他怎么可以动这种让武士蒙羞的心理?

可是心中的情绪还是慢慢战胜了义理,他不断挣扎着,缓缓地放满了马速,任由着周围的同伴从自己身侧超过,自己则跟在他们身后,等着他们先撞上雨秋军的铜墙铁壁。

有着类似心里的赤备不在少数,不少平日里冲锋陷阵连眼都不眨的武士,此刻却在雨秋军钢铁一般的墙壁面前微微有些动摇,从前排向着后排缩去。然而,在骑兵对冲时,马速越慢越危险。低速的骑士,甚至连换命都做不到。

·

木曾义直心里的挣扎,穴山信实同样也有。

他也有着骄傲的马术和武艺,因此才会被选中作为骑兵队的指挥者这么多年。在第一轮的交锋里,他是为数不多几个砍死赤备的人,还一个人杀了两个。让他这样苦练骑术多年的人,去和敌人一换一,他实在心有不甘。

而且,他有着绝对要活下去的理由——他还要回去参加虎松的元服典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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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记得,那是雨秋殇的元服仪式上。织田信长亲自为雨秋殇元服,织田家诸多在近畿的重臣纷纷到场,场面热烈而隆重。

当时,井伊直虎作为雨秋殇曾经的剑道师傅,也站在场边和田沈健太郎等人一起观礼。而穴山信实,依旧黏在井伊直虎身边——就站在她的侧后。

于是,他清楚地听到了井伊直虎有些卑微的自言自语:

“做母亲的没什么本事,什么都给不了虎松。要是虎松也能有一个像样的元服典礼,该有多好啊。那是一个武士一辈子的事情啊。”

穴山信实当时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开口接道:“井伊夫人放心,等我这次出征立下大功,就推却封赏,请殿下给虎松一个气派的元服典礼。”

穴山信实当时还记得,自己明明一点都不温柔撩人的一句话,却让井伊直虎瞬间红了眼眶,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温柔的弧度。这还是穴山信实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井伊直虎在他面前露出如此可人的表情,还听到了那句井伊直虎这么多年来对他说过的最温柔的话:

“穴山大人,谢谢你,我会记着这个约定的。”

在自己孩子的大事上,这个一贯要强的女人,还是接受了自己的帮助。她可以委屈自己,却不愿意委屈虎松。

所以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还要活着回去,和直虎一起参加虎松的元服典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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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第一次列阵对冲时,穴山信实忍着巨大的屈辱,没有和前田庆次、小幡杰盛以及那么多高级武士一起补到第一排,而是狼狈地躲在了第二排。他现在想起当时左右的人看他的诧异眼光、和一个不懂事的愣头青新兵询问自己的那句话时——“穴山大人,需要在下把第一排的位子让给您吗”,都会羞愧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丢人了,这还哪里是武士啊。可是他要活下去,他有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所以即使躲在第二排,在骑兵对冲的时候,他也因为胆怯和怕死没有直面冲过来的武田军,而是用一个刀花把他逼向了自己身侧的部下。

然而,当穴山信实看到自己身侧的部下不躲不闪,毫无畏惧地撞向了那个赤备骑兵,和他同归于尽时,穴山信实只觉得自己的良心仿佛挨了狠狠的一刀。

他依稀记得,那个部下已经订婚了,还是他亲自上门说的媒。这次打仗打完,他就要回去和他那心心念念的未婚妻成婚了。他已经憧憬了很久,每一天吃饭的时候都要说起那个在他眼里美若天仙的未婚妻,憧憬未来幸福的生活。

“再打个十年,天下差不多就被殿下和织田大殿平定了。我那个时候,估计已经有了两三个大胖小子,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我也就可以退下来,教我的孩子骑马,和我老婆一起尽享天伦之乐。等孩子们长大了,就拜托穴山大人的关系,让他们也去当骑兵,给咱们少主当侍卫。然后再把女儿嫁了,这辈子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

那个要对得起祖宗的部下,就在刚才,为了雨秋军的胜利,为了投毒那面象征着荣誉和信任的纸红叶,辜负了他的祖宗。

穴山信实忽然意识到,他不是唯一特殊的那个。每个人的生命,都是那么宝贵。他们都有着宝贵的记忆和回忆,都有着五彩斑斓的过去,都有着憧憬的未来,都有着自己的理想和执着。

但是为了胜利,为了雨秋军,为了那片红叶,为了武士的尊严和同伴的安全,男人们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毫无动摇地舍去。

这才是武士,这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才是虎松要成为的了不起的武士。

我这个苟且偷生、背叛同伴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参加虎松的元服典礼?

当雨秋平再次命令列阵时,穴山信实毫不犹豫地一夹马腹,走到了第一排的位置,跟着全军再次冲锋。这一次,他不躲也不闪,心中无比的坚毅和安定。当他看到自己正对面,也有一个举着钉枪的赤备朝自己冲来时,他的脸上忽然诡异地浮现起了一抹微笑。

对不起,直虎;对不起,虎松;对不起,爹娘。对不起,殿下。

也对不起鲸屋里那么多我还没宠幸过的姑娘。

他抬起头,伸直手臂,举着武士刀直直地向着对面的赤备冲去,坦然看着那个赤备把手中钉枪也刺向自己的胸口,不躲也不闪。用尽最后的气力,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喊出来这个男人最后的愿望:

“虎松!一定要成为了不起的武士啊!”

第五百二十六章 啄木(16)

第二次对冲过后,鲜血和尸体再次洒满了修罗场。由于雨秋军的坚定和赤备队的些许动摇。这一次,雨秋军只倒下了六十人,而赤备却足足倒下了一百人。

“殿下,撤吧。”躲在后排侥幸逃生的木曾义直此刻已经顾不得其他,策马来到山县昌景的身边,沉声建议道,“雨秋军已经疯了,我们犯不着和他们拼命!”

“闭嘴,畜生!武士岂可言退!”山县昌景闻言对着木曾义直怒吼了一声,几乎把木曾义直给吓得掉下马来。

“赤备成军十数年来,只知杀敌,不知撤退!就算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山县昌景再次大吼了一声,“甲州的男儿们,拿出你们的血性来!堂堂600赤备,被一个今川家出身的女武士带着的400近畿杂兵击垮,你们想成为全天下人茶余饭后的笑柄吗?想成为武士的败类吗!”

“不想的,跟我冲!今日我们和红叶骑兵,拼个你死我活!取下雨秋红叶的首级,祭奠死去的兄弟们!”

·

“再冲一次,把赤备击垮!”

与此同时,战场的另一边,雨秋平也再次高呼下令。红叶骑兵在一片怒吼声中再次列阵,即使阵型已经变得愈发狭窄单薄,但只要雨秋平还冲在第一个,士气就绝不会跌落。

随着马速逐渐增加,距离逐渐接近。雨秋平察觉到,赤备队的阵型比上一次更加松散了。

因为赤备,已经动摇了。

由于山县昌景劈头盖脸的臭骂,和身为武士对于自身荣誉的执念,木曾义直再次冲向了战场。虽然他心中犹豫的念头不断侵蚀着勇气,可是他还是强迫着自己冲在第一排。他似乎想用冲在第一排的光荣来给动摇的自己打气,让自己重拾过去那作为先锋冲阵时、享受万人注视的荣耀。

然而,当他抬眼去看面前的部队时,心中的恐惧感还是瞬间腾起。那不是一个军阵,那是一堵墙。不仅是因为骑兵的队列如铜墙铁壁般密集,更是因为那个军阵中的每个人,都迸发着视死如归的气势。每个人都不惧去和敌人同归于尽,这样骇人的军队令人难以直视,木曾义直甚至能感受到雨秋军骑士们逼视而来的目光,仿佛自己内心的动摇被一览无遗。

我不害怕,我不害怕。

他低下头,闭着眼夹着马腹,不断地催眠着自己。

你曾经第一个登上城头,你曾经为了撤退孤身抵挡十倍的敌人,你曾经顶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那时,你都未曾害怕,此刻你怕什么?不就是一死吗?武士又岂能怕死?你之前又何尝怕过死?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你想丢尽家族的脸,成为武士的笑柄吗?

然而,他越是给自己打气,心中的动摇和恐惧就越是强烈。这个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武士,此刻居然在马上开始发抖,连刀都拿不稳了。

那不是对冲,那不是武士间的拼杀,那不是战场——那是刑场。无论你如何挣扎,无论你如何勇武,在和那面墙相撞的时候,都会被死神收走,任何挣扎都没有意义。这不就像是菜市口,等待刽子手挥刀的死囚吗?

当他忽然间抬起头,睁开眼,看到对面撞来的那堵墙时,这个战士的心理防线瞬间被摧垮了。击垮他精神的不是对死亡的畏惧,而是那从古老的基因里传承下来,来自手无寸铁的原始人类,面对注定无法抵御的天灾时心底的绝望。

对面不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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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曾义直仿佛被什么鬼怪附身了一半,猛地一勒马缰,把马头别向右侧,头也不回地朝着阵外跑去。他的逃跑,引发了雪崩一般的反应,数十个心中已经动摇无比的赤备径直拨马离开了阵地,向着两侧逃去。

不过冲在第一排正中央的山县昌景并没有看到两旁的逃兵,他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雨秋红叶的马印。鬼使神差一般,三次对冲,那打着枫鸟马印的雨秋平却都是安然无恙。“不过这一次,你没有那样的好运了。”山县昌景暗自冷笑道,“我山县昌景亲自来取你性命,你往哪里逃?”

他明白,照这样下去,这次骑兵对冲赤备已经必败无疑,除非他山县昌景能把雨秋家的灵魂——雨秋红叶给直接讨取,才有可能挽救低迷的士气。

忽然间,这个猛将的脑中回忆起了一段往事。那还是好几年前,在骏府城外的一次单挑。那个不甘心的朝比奈武士,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

“才不是呢…咳咳咳…”朝比奈泰亨闻言一笑,重重地咳了几口血后,几乎用尽浑身的气力沉声道:“你给小爷我听好了!我们今川家最强的人是我小弟,叫做雨秋红叶!你灭亡今川家的仇,那小子一定会替我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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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现在我就拿着你的刀,把你的小弟,一起送下地狱来见你!”山县昌景冷哼了一声。刚才他的刀已经在混战中被打掉,于是他从腰间的备用刀鞘里抽出了当年从朝比奈泰亨手里缴获来的武士刀庭切,冲着雨秋平杀去。

·

雨秋平策马向前冲锋,忽然发现正前方,有一个衣着明显与众不同的赤备骑兵,正朝着自己冲来。雨秋平定睛一看,发现他身穿白糸威具足,头戴金大锹形兜,和后世山县昌景的画像的服饰简直一模一样。

没有错了。

“锅之助!交给你了!”雨秋平用千鸟指向了山县昌景的位置,同时对着身旁的本多忠胜大吼道:

“那人便是山县昌景!”

“死吧!”本多忠胜怒吼了一声,高高扬起手中的蜻蜓切,不管不顾地朝着冲来的山县昌景一个横扫。山县昌景也是杀红了眼,对于这必死的攻击毫不格挡,径直把手中的武士刀刺向了雨秋平,想把雨秋平换掉。雨秋平来不及躲闪,只得硬生生地用千鸟去做格挡——他明白,以这样的动作格挡,他自己肯定会被巨大的冲力给打下马来,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撞击,他也必死无疑。

然而,鬼使神差的是,不知道是不是朝比奈泰亨在天有灵,那把朝比奈家传下无数代的宝刀,忽然在双刀交会前的一刹那毫无征兆地自己碎裂了。刀片借着惯性飞向雨秋平,被千鸟轻而易举地弹开了。

山县昌景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那被弹开的刀片和手中仅剩一半的断刀,下一瞬,腰腹间就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和冰凉感。本多忠胜拿着蜻蛉切的一次横劈,直接斩断了山县昌景坐下马的脖子,砍入了山县昌景的腰腹间。本多忠胜快速地扭转双手,变换了一下手型,借着坐下马匹冲锋的势头,如同运用杠杆一般猛地一挑,直接把山县昌景穿在蜻蛉切的枪尖上,从马上给挑了起来,高高地挂在了空中,鲜血飞溅般洒向了红叶骑兵的军阵。

“山县昌景已被我讨取!”

本多忠胜发出了厉鬼一般的狂吼声。这怒吼和山县昌景被挑在空中的尸体,彻底摧垮了赤备最后的士气。除了几十个试图夺回山县昌景的尸体而奋力冲来的赤备外,其他还在冲锋的赤备武士们纷纷调转马头,向着两边溃退而去。可是雨秋军已经提速到了最快,他们现在撤退哪里来得及?在那几十个飞蛾扑火的赤备被红叶骑兵扫倒后,有上百匆忙转向逃跑的赤备队被雨秋军直接从背后砍倒,剩下的残兵败将头也不回地朝着北边逃窜。

·

赤备被摧毁了。

在堂堂正正的骑兵对冲里,被雨秋军的红叶骑兵直接摧毁了。

原本还响彻着喊杀声和欢呼声的战场,在一瞬间陷入死寂,所有人仿佛都短暂地失声了,不可思议地望着西神田川北边的战场,看着那被本多忠胜高高挑在枪尖上的山县昌景和迎风飘扬的枫鸟马印。

和武田信玄一样,山县昌景的赤备,也是武田军战无不胜的信仰中的一部分。然而,就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红叶骑兵亲手把他们曾经的信仰摧毁殆尽。他们宁愿接受赤备是死在万军的围攻下,是死在铁炮的枪林弹雨下,是死在长枪兵的围剿下,也不愿意接受赤备是被堂堂正正的骑兵对冲所击溃的。

武田军的士气顿时跌入谷底,而雨秋军则因为统帅天神下凡般的惊人表现而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士气仿佛在阴阳两极间被瞬间扭转,快到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唯一能证明刚刚的一切不是梦幻的,就是那面骄傲的枫鸟马印。

目睹了这一切的马场信春、内藤昌丰、高坂昌信,全部都愣住了。

站在本阵里观看了全过程的武田胜赖更是惊得连站都站不稳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山县昌景的尸体被本多忠胜耀武扬威般地挑在枪尖上。

而武田信玄眼中,则第一次闪过了一抹锐利的狠色,身上也忽然迸发了一股杀气。

“织田信长,能除则除。雨秋红叶,非杀不可。”

他淡淡地吐出了这几个字,随后再次瞭望了一眼战局,仿佛完全没有受到赤备覆灭、爱将阵亡的影响,杀气毕露地对武田胜赖低声吩咐道,“为了迎击赤备,雨秋红叶已经用尽了最后的预备队,固然赢了赤备,可没有机动部队用来支援的雨秋家还是败局已定。此刻,你立刻率领本部1000旗本,突破敌人防线,把雨秋军歼灭在这里!他的防线上有重要破绽,你现在就去进攻……”

然而,话音未落,柿田川东岸的山地上——也就是细柳备已经被内藤昌丰攻陷的阵地上,忽然响起了一声剧烈的轰鸣声——那是火炮开火的声音。

武田信玄全屏直觉地向那边一看,立刻就发现炮火的方向是朝着自己本阵所在的高地打来的。之前的一系列炮击里,雨秋军炮兵的精度都高得可怕,本阵肯定要遭殃了!武田信玄来不及通知别人,立刻一夹马腹,向着高地下坡冲去,想躲开这颗炮弹。可不曾想,准了这么久的雨秋军炮兵这一次却是打歪了,炮弹没有打中高地正上方的本阵,而是径直落到了高地北坡,刚好躲避至此的武田信玄的马前!

只听“砰”的一声,武田信玄坐下马被眼前的巨响所惊,一下子人立而起。武田信玄猝不及防,被直接甩下马来,滚下山坡。等被人扶住后,已经不省人事了。

“父亲!”武田胜赖见状大吃一惊,立刻招呼着本阵所有的人朝着武田信玄的方向跑去,幕府周围一片混乱。刚才的炮击,也惊动到了东边战场上的所有人。高坂昌信见状,二话不说抛下了部队,就策马冲着本阵跑去,查看武田信玄的安危。

本阵的混乱因为武田信玄的昏迷而无法收拾,军心大乱的武田军各部无心恋战,都担心武田信玄遭遇了意外,纷纷停止了进攻,和雨秋军脱离了接触,向着马印撤退。而随后,武田军的风林火山马印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全部撤出盆地。

第五百二十七章 炮击

当德川信康一路赶到三日町上尾奈时,武田军最后一批部队也从三日町上尾奈南边的山坡上离开了。与之一同消失在视野里的,则是西沉入地平线的太阳。

德川信康在听闻武田军主力尽在南方,已经和雨秋军开战后,就吓了一跳。他立刻指挥着部队且战且退,冈部元信也没有穷追,似乎是已经达到了目的。他在随意进攻了几次后,就朝着长筱城的来路退去。德川信康于是把部队委托给高力清长,自己则率领着侍卫和骑兵一路从山路里绕路南下,前去南方的战场,无论如何都想帮上一点忙。

然而,雨秋平把三日到设乐原的山路毁灭得太彻底了,即使德川信康安排人手火速清理山路,还是没能全部清理完,以至于德川信康只好挑另一条山路绕了好久才绕出来。当他赶到三日,看到被焚烧的辎重和溃散到四处逃亡的雨秋军辅兵时,还以为一切都完了。直到他赶到了三日町盆地,才得知了惊人的消息。

4000雨秋军击退了8000武田军的进攻,斩获颇多。红叶骑兵在和赤备的对冲里以寡击众,直接摧毁了武田赤备,斩杀过半,还讨取了山县昌景。

一个一个的消息,让德川信康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若不是看到那一地武田赤备的尸体和山县昌景的盔甲,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名扬天下的武田赤备居然在堂堂正正的对冲里被雨秋家名不见经传的红叶骑兵给摧毁了——不仅仅是击败,是摧毁。连上杉谦信的旗本骑兵都办不到的事情啊!红叶殿下真的有万夫不当之勇吗?

而之后的消息,更让德川信康惊得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话。

“可能炮击打中了武田信玄?”德川信康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惊呼出声。

“事情是这样的。”坐在一旁的直江成元丸看到德川信康难以置信的表情后,把当时的情况娓娓道来。

·

时间回到不久前。

“完了,这下全完了。”站在三日町下尾奈临时指挥部里的御前崎仲秀,怔怔地望着北边燃起的浓烟,和已经沿着来路飞驰而来的赤备大军。

“足足600赤备,殿下手上那400骑兵肯定不是对手…”御前崎仲秀只觉得心里哇凉哇凉的,“殿下的骑兵一败,赤备就要来席卷防线了,首当其冲就是我们细柳备。武田家那么多骑兵,我们想跑都跑不掉。”

“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细柳备第三连的连长宇治秀高急匆匆地跑来御前崎仲秀身边,“要撤退吗?”

“殿下没有下令撤退之前,绝对不能擅离职守。”御前崎仲秀坚定地摇了摇头,“平时玩归玩,闹归闹。到了战场上,可不能抛下兄弟们啊。”

“那我们马上就要完了啊!要不从前线调出一部分部队,在后面设立枪阵,阻挡赤备?不然赤备从后面掩杀过来,我们可如何是好?”宇治秀高不愿意就这样等死,再次建议道。

“没用的,前线也吃紧,就算咬着牙调出来200人,又哪里是赤备的对手。有什么办法呢?有什么办法可以逆转战局呢!”御前崎仲秀再次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了边上的树墩上,随手把头上的头盔扯了下来,用十指胡乱地绞着头发。忽然间,他手指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转而攥成了拳头,把一把头发握在手心里。

他猛地松开手,抬起头,眼中一下子闪烁起平日里给兄弟们搞恶作剧或是戏弄雨秋平时才会有的精光。宇治秀高看得心里一阵胆寒,不知道御前崎仲秀要干什么。

御前崎仲秀没有和宇治秀高说一句话,立刻就起身跑向了临时指挥部的一角——那是炮兵们休息的地方,一边跑一边高喊道:“尾成,在吗?尾成,在吗!”

“大人?”正在休息的千手尾成、直江成元丸等人看到御前崎仲秀这么急着跑了过来,立刻起身行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现在赤备从后路袭来,局面已经万分危急,我们必须要兵行险着才有机会扭转战局了!”御前崎仲秀连珠炮似的快速开口道,同时伸手指向了武田军本阵幕府所在,“看到武田信玄的马印了吗?”

“看到了,怎么了?大人要让我们炮兵决死突击马印所在吗?”千手尾成闻言不知所措地看向御前崎仲秀。

“你当我脑子里都是大便吗?那还不如祈祷打雷劈死武田信玄!”御前崎仲秀没好气地啐了一口道,同时把指向武田信玄的手臂笔直向着左边划去,手指停留在了细柳备早些时候的阵地所在的地方,“咱们的火炮是埋在那里对吧!”

“是的…”千手尾成不知道御前崎仲秀为何突然有此一问,愣愣地应道。

“大人要让我们炮击武田信玄吗?”聪明伶俐的直江成元丸立刻反应过来,打断了千手尾成的回话。

“没错,这个距离打得到吗?”御前崎仲秀满意地一笑,“还是你小子聪明!”

“稍等。”直江成元丸得到指令后立刻闭上一只眼睛,举起左手,分别测量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与武田信玄本阵的距离、自己所在的位置与火炮埋藏点的距离。然后利用这两条距离线的夹角大小,简易估算出了高地和埋藏点的距离。

“280米左右,可以打到。”直江成元丸算完后自己也是眼前一亮。

“可是我们怎么过去啊?”千手尾成立刻打断道,想要终止这个疯狂的计划,“我们面前都是内藤昌丰的人,我们又打不过他们,怎么回到炮兵阵地去啊!”

“你是不是傻,我们的人虽然打不过去,但你们的炮组可以过去啊!”御前崎仲秀狠狠地在千手尾成的肩膀上敲了敲。直江成元丸似乎读懂了御前崎仲秀的心思,再次抢先问道:“大人的意思,让我们炮组带着弹丸和火药,从渔村这里下水,然后从滨名湖里游过去,到那边的丘陵登岸。躲过内藤昌丰陆上的军队,从湖里绕过去吗?”

“没错!”御前崎仲秀满意地笑了两声,“你这小子机灵啊!”

“可是我们这样游过去,一是有可能被发现,二是火药很有可能进水没法使用。”千手尾成还是觉得不妥,“大人要不要再想想清楚。”

“千手大人,没有时间想了。此时不拼一把,就是全军覆没。”明明年纪还小,直江成元丸此刻却变得异乎寻常的有主见,“横竖都是一死,不试试岂不是太亏了?再说…”

“再说什么?”千手尾成看到直江成元丸欲言又止,不解地追问道。

“再说我一向运气极好,这次也不会差吧。”直江成元丸脸上露出了俏皮的微笑,“大人,我们走吧!”

·

于是,千手尾成从炮组的成员里挑出了十几个身体好的人,在寒冷的冬天里,把弹丸和火药袋子举在头上,跳入了冰冷的滨名湖水里,努力地向着南边游去。刺骨的冰水几乎把他们瞬间冻麻,再加上必须要保护好炮弹和火药不进水,游泳的姿势也非常挣扎,炮组的成员几乎是把命都快游没了才游到了南边的丘陵。他们为了避免被内藤昌丰发现,不敢从离岸近的方向游,只敢绕远。为了掩护他们,御前崎仲秀则在正面发起了反攻。

面前焦灼的战局,和远方赤备与红叶骑兵的对决,吸引了内藤昌丰所部所有军队的注意力,以至于他们没有注意到,有十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从滨名湖上游去。

等到炮组成员们好不容易登上岸了,一个个都冻得手脚冰凉,几乎走不动路。可是局面危机,已经容不得他们耽误时间。所有人都是拼着强大的意志力,拖着沉重的手脚向着埋藏火炮的地方跑去。索性武田军没有注意到火炮的埋藏地,也没有留人在这附近侦查,让这支小部队得以鬼鬼祟祟地绕了过去。

他们用带来的铁锹把两门三磅炮快速挖了出来,用刷子清晰炮膛里的渣土,然后把好不容易运来的火药和炮弹塞入炮膛。炮手门调好了火炮诸元,将其对准了武田信玄马印所在。兴奋的千手尾成立刻点燃了火绳,然而,第一门三磅炮却不知是因为火药受潮还是炮膛损坏而没能发射。

千手尾成一下子就急了,匆忙把目光投向第二门三磅炮。这次,他不敢自己开火了,而是把火把交到了一向运气最好的直江成元丸手上。直江成元丸战战兢兢地接过火把,朝着火绳按去。然而,由于手脚冻得冰凉,他的动作有些僵硬,身体一滑,脚把炮架下的沙土一蹭,导致火炮居然微妙地倾斜了一点。然而直江成元丸没来得及调整,火把已经蹭到了火绳上。他匆忙避让开来,片刻后火炮就猛地一响,一颗炮弹在火光中被发射出去。

所有人都踮起脚尖,翘首以盼这次炮击的成果——本来根据雨秋军的炮兵条例,炮兵是不允许观测成果的,要在射击结束后立刻清膛,进行下一次射击。不过此刻,大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然而,那枚炮弹却打歪了,没有打中马印,而是打到了高地的北坡。直江成元丸懊悔不已地连连跺脚,周围的炮组成员也都垂头丧气。

然而,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武田军的幕府本阵却乱成一团,大家尖叫着扑向炮弹落地的位置——看来打中了什么大人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好像效果不错!

不过,炮组的成员们来不及弹冠相庆,匆忙把火炮再次埋好后,就溜之大吉,躲到了东北的山林里。果不其然,内藤昌丰在发现炮响后,立刻就派人来搜捕,结果扑了个空。

炮组们在山林里不知道提心吊胆地等了多久,居然发现武田军已经撤退了。他们小心翼翼地确认武田军确实已经离开后,就再次跑向埋藏的地方,把两门炮挖了出来,庆贺这神来之笔的一击。

第五百二十八章 围巾

“讨取了天下名将山县昌景,毁灭了天下最强骑马队赤备,还以一半的兵力正面击退了武田军的进攻,更是有可能击杀武田信玄!”德川信康听完雨秋家众人的描述,已经兴奋得坐不住了。这时,清点完战场上尸体数量的一个忍者刚赶来回报,就被德川信康一把抓住,低声问道:“武田军死了多少人!”

“战场上大约有1000具尸体。”那个忍者低声答道。

“天呐,那这可是大胜啊!阵战武田军1000余人!这样的战绩,上杉谦信在川中岛都没能办到,红叶殿下当真神勇无敌啊!”德川信康闻言彻底激动起来,连着大吼了好几声。然而,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周围所有的雨秋家武士都是一言不发地垂着头,没有人呼应他的欢呼。

“福岛大人?”德川信康有些诧异地走向了坐在一旁大树下的福岛安成。后者听到有人唤他后,用及其隐秘的动作快速地擦了一下眼眶,随后抬起头来,“德川殿下有何吩咐?”

“这可是大胜啊,为什么大家看起来都不开心?”德川信康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开口问道。

福岛安成闻言一愣,喉结剧烈地蠕动了一下。他低下头,半晌后又抬起头,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德川殿下有所不知,此役雨秋军也是伤亡惨重。8000辅兵全数被打散,粮草辎重损失一空。4000战兵阵亡800余人,重伤400余人,轻伤800余人…”

“伤亡过半仍能奋力克敌,红叶兵真乃天下强军。”德川信康闻言不由得由衷地赞叹。

“在下的同僚们…也…”福岛安成对德川信康的夸奖无动于衷,而是抿了抿嘴,红着眼眶继续低声道,“上校连长穴山信实阵亡,少校连长原长赖、青木一矩阵亡,校官负伤过半,尉官和士官死伤更是不计其数…”

听到这里,德川信康似乎逐渐明白了为何雨秋家的武士们在胜利后仍然如此低迷。或许在外人的眼里,雨秋军已经是办到了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可是雨秋军自己看来,这却是一场惨败。

“红叶殿下呢?为什么不在大营里。”德川信康也长大了,不是当年不懂人事情事故的愣头青了,主动转移了话题,问起了雨秋平的下落。“在下找他还有事情。”

“在那边的战场上。”福岛安成抬起手,指了指落日余晖下的西神田川北岸。

“殿下为什么不回大营?”德川信康一愣,“那里是殿下歼灭赤备的地方吗?”

“嗯。”福岛安成点了点头,又是长叹了一口气道,“因为殿下也有…非常重要的人,在此战里阵亡了。”

·

夕阳西下,两军对冲的战场上。雨秋平正跪伏在龙子尸体的旁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可怜见,两军彼此践踏这么多次,多少尸体都被踩得面目全非。可能是神灵舍不得这姑娘那绝美的容颜,竟然没有让她的面颊受到任何伤害。

除了那惨白如纸的面容,和脖子上那道血粼粼的伤口外,少女恬静地就仿佛睡着了一样。

血已经流干了,染红了她白皙的脖颈。

雨秋平只觉得心里很痛,很痛很痛,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种痛楚。那不是精神意义上的痛,就是物理意义上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不知为何,他蓦然想起了龙子在对冲前和他说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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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答应我,您一定要活下来!您要是死了,龙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您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只有您活着,龙子的生命才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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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丫头…我活得好好的,你怎么就不在了…你怎么那么傻,非要冲上来,替一个辜负了你的男人,挡下那致命的一刀。

回忆的大幕一旦拉开,就再也停不下来,十余年来和龙子相处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在眼前回溯,雨秋平的眼泪也再也止不住,顺着脸颊缓缓流下。那是清晨起床时打好的热水,是饿着肚子跑回营帐时丰盛的午餐,是在寒风里打了个喷嚏后马上就披上肩头的毛毯,是永远跟在自己身旁,像只小精灵一样可爱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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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抛下我。我保证不添乱,不乱说话,殿下让我跟着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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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抛下你,倒是你抛下我,先行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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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如果这次不说,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您也是武士,也是一个好几次在生死边缘的武士。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生死关头时,您还能不能那么幸运。我害怕表达,但是比起表达,我更害怕永远没有机会向您坦露自己的感情…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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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是武士,你也是武士。我这一次,还是一如既往的幸运,而你却遭遇了不幸。我再也没有办法和你说话了,再也没办法看你笑了,再也没有办法听你甜甜地叫一声殿下,再也没有办法揉一揉你的头发来哄一哄撒娇的你了。

我和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照顾好自己啊。”

好像是这句没错吧。你到了那个世界,没有了我,没有了夫人,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之前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索性在最后关头,我们终于和好了不是吗?我又开始和你说话了,又叫了你傻丫头,你应该会开心吧?你应该不会是带着遗憾离开的吧?

雨秋平努力地寻找借口,安抚自己内心的愧疚,却只是徒劳。

是啊,龙子怎么可能没有遗憾…

她是想嫁给我的,是想一辈子陪在我身边的…

可是我却拒绝了她,拒绝了她那么卑微的请求。我没有说过一次喜欢她,没有说过一次爱她,现在也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混账。”雨秋平哀嚎着用手重重地锤了锤地面,几乎把手给锤出血来。这巨大的震动使得龙子的身体一晃,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的红围巾,从胸口铠甲碎裂处滑落出来。

这是雨秋平送给她的围巾,十余年来,一直戴在身上。本来已经褪了色的围巾,此刻却被鲜血重新染红。

雨秋平颤颤巍巍地打开了那条围巾,却忽然发现一枚信封从包裹着它的围巾里掉了出来。他愣了一下,饿虎扑食一般地捡起了那么信封,仿佛抓足它就可以抓住龙子流逝的生命一样。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废了好大劲才打开了信封。那是一张单薄的信纸,上面是龙子清秀的字迹。

雨秋平的耳畔,仿佛响起了龙子那清脆甜美的声音。那姑娘仿佛就跪坐在她的身前,十分羞涩地捏着手里的信,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轻轻地读给雨秋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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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因为龙子打定主意,绝对不会把这封信交给您,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任性而给您增加任何困扰了。所以,如果您看到了这封信,肯定是整理龙子的遗物了吧。

龙子想了很久,如果这是龙子最后想和殿下说的话,龙子会说什么。可能,最多的还是那句“谢谢您”吧。

在我第二次醒来的那一瞬间,我就遇到了殿下。

是您给予了我温暖,让我得以逃离上一辈子的噩梦。

我一直在追寻您的背影,恍若祈祷一般,可您却头也不回。

为何活得如此匆忙,我祈求您不要离我而去。

即使在您身边,我也还是恐惧。

但是请您不要离开。

与我而言,您就是我的归宿。

在这样美丽又残酷的世界中,现在的我依然活着、依然呼吸的理由。

是因为我还有想守护的人,哪怕要拼上性命也要守护的人,那独一无二的人。

因为每当看到殿下,我就感觉,仿佛有一束光明驱散了我眼底的阴霾。

所以我祈求您不要离我而去,不要再让我变成一个人,请不要离开。

只有您,才是我的归宿。

只要有您在,龙子就无所不能。

·

读着信,流着泪,眼前那跪坐着的龙子虚幻的影像,也仿佛在不断回溯。从那个温婉体贴,照顾雨秋平日常起居的姑娘;变成了那个因为和雨秋平同床而眠而羞涩难当的少女;再变成那个会在手饰铺里跳来跳去的花骨朵一般娇嫩的女孩子。

直到初见时,那个落魄狼狈,衣不蔽体的可怜女孩。

记忆在瞬间如潮水般涌来,以至于雨秋平分不清,到底哪个是虚幻,哪个是回忆。他仿佛又一次看到,那个善良单纯的女孩子,跪在冷风里,虔诚地对着寒夜里的流星许下了两个卑微到尘埃里的愿望。

·

一阵冷风吹来,龙子裸露在外的脖子立刻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她搂紧了她那满是漏洞的破旧武士服,却根本遮不到脖子。她打了个喷嚏,紧紧地把双手捂在脖子上,企图用手心那徒劳的温度去温暖那冰凉的脖子。

忽然间,遥远的西边的夜空中,有一颗拖着长长的尾巴的流星,正摇曳着,悄悄地划过天边。

“流星!”龙子忽然有些兴奋地叫道,“可以许愿么!”

“那…”龙子松开了捂着脖子的双手,虔诚地双手合十,面朝着流星闭上了眼睛。然而,她手刚一离开,脖子就再次冷地发疼。

“我想要脖子不冷…”龙子的第一个愿望脱口而出。

说罢之后,龙子似乎觉得这个愿望有些太普通了,对不起这个难得一遇的流星。她于是又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悄咪咪地瞄了一眼流星,仿佛希望流星上的天神没有听到她的愿望一般。

“刚才那个不算…”龙子再次虔诚地双手合十,面向流星的方向。

“嗯…”她斟酌着该如何提出一个了不起的愿望,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然而,凛凛的寒风却如同刀割一般刮在她的脖子上,催促着她快些作出决定。

“可以…”她怯生生地开口道,仿佛提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

她想到了以往无数个雪夜里,她孤零零地穿梭在大街小巷里,看着灯火通明的一间间房子里,一家几口笑着围坐在桌子边;想到了在路边乞讨时,父母牵着小孩子从路上走过,小孩子手中握着一串糖葫芦,邀功一般地递给父母吃一口…

想到了“家”这个遥远到十分陌生的字眼。

“可以给我个家么?”

·

雨秋平含着泪拿起围巾,想给那可怜的女孩子围上。可是手一触碰,眼前的影像却如同碎片一般随风消逝。当年,他用一条围巾,围住了她的脖子。却也围走了她的一颗心。

我曾承诺给她一个幸福的家,可如今,却亲口把少女来之不易的家给摧残地支离破碎。

她是那么羞涩腼腆的女孩子,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鼓起勇气告白的啊。而她的告白,她的“喜欢你”,也不是为了占有、不是为了索取。她只是想一直陪在我身边,一辈子默默地付出,仅此而已。

我当时到底为什么要说这么狠心的话…

雨秋平冷冷地跪在北风里,举着那破旧的围巾,任由眼泪不断流出又不断被风吹干,直到他再也哭不出一滴眼泪。

他终于清醒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个陪伴在他身边十余年的小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他低下头,直视着龙子惨白的容颜,连一丝丝血色都没有。脖颈上的伤痕,是那样触目惊心。

北风这么大,脖子一定很冷吧。

殿下没办法帮你实现第二个愿望,没能给你一个家。

至少也要帮你实现第一个愿望。

雨秋平颤抖地托起了龙子的脖子,最后一次用那酒红色的围巾帮她在脖颈间围好,郑重地恍若第一次替她围围巾那样。只是这一次,她的心已死。围住的,只是雨秋平那充满罪孽和悔恨的心。

“傻丫头,这样脖子就不冷了吧。”

和我回家吧。

第五百二十九章 胜败

雨秋平不明白,龙子的悲剧,到底是他的错,还是时代的错。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他从小到大所塑造起来的爱情观,他也从未觉得他有错。因此,他对龙子也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单纯的就是对待女儿或是妹妹的疼爱。

这样的感情,真的足以支撑双方结为夫妻吗?

古代那些三妻四妾的人,又是如何在一颗心里装下那么多女孩子的?雨秋平不懂。

但是他的不懂,却害了龙子。她很爱雨秋平,雨秋平就是她的全部,占据了她的整颗心。所以,当雨秋平做出与时代矛盾的选择时,她已经走投无路了,她已经爱不上别人了。

雨秋平站在高地上,望着战兵们收敛战友的遗骸。由于辅兵不在,劳累多日的战兵根本无法打造棺木,也无力把他们运回去,只得以布裹好后草草安葬。没有人知道武田军会什么时候卷土重来,这个时候花太多时间在阵亡的将士身上,就是拿活着的士兵们的命开玩笑。

“信实老哥啊,你他娘的这个骗子!”在穴山信实下葬时,前田庆次已经情绪失控到失态,竟然对着穴山信实的尸体拳打脚踢,“说好一起去嫖遍天下所有的姑娘,逛遍天下所有的鲸屋,你他娘的怎么这么早就死了,你他娘的想去嫖死去那些的皇后吗?”

“信实…”雨秋平只觉得心里又是一痛。那个从知立城就跟随着自己的老部下,那个色眯眯总是逛鲸屋,却为了井伊直虎一朝戒掉的靠谱兄弟,再也不会笑着打趣了。

“你这肋差就是我的了!”前田庆次不顾别人的阻止,把原本拿给穴山信实陪葬的肋差一把抢了古来,“以后每次我去嫖!我都用它割开姑娘的衣带,让你他娘的活生生馋死却不给你嫖!”

雨秋平见状叹了口气,走向了安葬龙子的地方。

“殿下…真的什么都不留给自己,做个念想吗?”森可隆跟在雨秋平身侧,后者正木讷地望着龙子的尸体被埋葬。雨秋平明白,森可隆指的是龙子脖子上那条围巾。

“那丫头太傻了,什么都舍不得买。不把围巾给她带下去,以后冻着了怎么办?”雨秋平摇了摇头,用手戳了戳自己的心脏,“她的念想都留在这里,一辈子都会记着,永远忘不掉了。”

“殿下,少主求见。”就在这时,本多忠胜快步走来,向雨秋平低声通报到。雨秋平还以为他说的是雨秋殇,结果发现来的是德川信康。雨秋平这才反应过来,本多忠胜名义上还是德川家的家臣,自然会管德川信康叫少主。

“恭喜殿下…惨胜。”德川信康本想恭贺雨秋平的胜利,可是想到之前雨秋家武士的一片死寂,和雨秋平此刻憔悴的面容,那句恭喜的话却说得比吊唁还凄惨。

“没有胜利。”雨秋平摇了摇头,随后抬起头,望向满天星斗。

“我已经输得倾家荡产了。”

·

而在武田军的大营内,气氛则是截然不同。

“主公到底怎么样了?”武田信丰离得最远,最后一个才回到大营,现在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跳蚤一样。

“还没醒还没醒!不是和你说了吗,能不能安静点!”马场信春十分不满地沉声喊道,“这仗怎么就打成这个狗屎样子!8000战兵打4000,硬生生没打下来!主公还差点出事!”

“我的问题。”内藤昌丰听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对面那贼人好生狡猾,不知道是山林里藏着人还是哪里蹦出来的人,居然又开了一炮!我当时就该把那片山林好好搜一遍的!”

“是我搞砸了这一切。”高坂昌信摇了摇头,自己主动揽责道,“要是我能早点抢下高地,局面早已打开,又岂会耽误这么久。”

“要成天下的笑柄啦。”穴山信君在一旁惨笑了两声,“武田军被冠以天下最强,主公也是天下最强兵法家。结果8000人打4000,愣生生被打败了,咱们都是要被史书记载下来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的啊。”

“那也比源四郎好。”内藤昌丰没好气地提起了平日里他关系最好的兄弟——山县昌景,“天下最强骑兵队赤备,居然被名不经传的400红叶骑兵冲垮了。那家伙倒好,说好要回去请我喝酒的,自己就这样走了。这么舍不得那几文酒钱吗?”

“雨秋军都点起篝火开始收拢被打散的辅兵了,”小山田信茂指了指北方遥遥可见的篝火,“咱们的赤备还不知道溃散到了哪里去,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都轻敌了,咱们都轻敌了。”高坂昌信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咱们压根没想到雨秋军竟然如此强悍。毫不客气地说,他们足轻的战斗力已经在甲州军之上。”

“骑兵就不在吗?”马场信春啐了一口,“那可是600赤备啊…四轮对冲就被打跑啦…”

“我看到了全过程,如果雨秋红叶的骑兵没排出那诡异的阵型,源四郎本来能赢的。”内藤昌丰再次打岔道,“不知道那同归于尽的马阵到底是什么个东西?”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阵亡了将近1000人,受伤的加起来也快有1500了,这仗还打不打了?”马场信春摊开手,向众人问道,“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也要把雨秋平给灭了,给源四郎还有这么多将士报仇。可是你们几个总说什么伤亡过大,已经无力作战,不知道怎么想的。”

“等父亲醒了再说吧。”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沉默的武田胜赖忽然开口道,“等父亲的决断。”

就在众人争论之时,忽然有侍卫来通报,说是真田昌幸求见。

“呦?”内藤昌丰闻言挑了挑眉毛,看了眼坐在远端的真田信纲、真田昌辉兄弟,“你们的小弟来了?”

“他来干什么?”真田信纲闻言脸色一黑。

“说是来送回山县殿下的遗体。”侍卫低声答道,一下子就让营帐内的气氛低沉了下来。

“让他进来吧。”内藤昌丰长叹了一口气,“源四郎那家伙,到死都不让人省心。马革裹尸,也算是武士的好归宿了。”

只可惜,勇冠三军的他,最后一战败得是真的惨啊,估计还要把天下第一骑兵队的名号给输出去了。

·

不一会,一身武士服的真田昌幸就在侍卫的带领下走入了武田家的营寨。武田家帐内,原本属于武田信玄的主位空着,武田胜赖和马场信春各自坐在左右手的首位,后面的众将依次排开。

“一晃十几年了,喜兵卫也已经长成男子汉了啊。”高坂昌信看到一别十余年的真田昌幸,不由得有些感慨,“走的时候,还是个少年呢,如今连胡茬都有了。”

“见过高坂殿下和诸位殿下。”真田昌幸十分恭敬地向众人行礼,然而行的却不是甲斐的礼仪,而是近畿的礼仪。

“忘本的人,有什么脸来这里?”真田信纲看到真田昌幸的作风就气不打一处来,低声杠道,“几年前主公写信给你,要求你一起配合武田家的计划,为何不肯行动?之后又为何音信全无?”

“各为其主罢了,兄长莫怪。”真田昌幸不卑不亢地抬起头,直视着兄长的双眼。

“你是真田家的亲族,是武田家的人,当个人质还当上瘾了?和自己的兄长刀剑相向?”真田信纲微微提高了音调。

“以在下之见,只要是为了保全家族,哪怕亲生父子都可加入不同阵营,何况兄弟?”真田昌幸摇了摇头,“红叶殿下待我甚厚,知遇之恩虽死难报。”

“那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真田信纲有些恼怒地直接站起身来,碍于诸位重臣在场,才勉强没有失态,“山县殿下的遗体送来了你就可以走了。”

“是,那在下就告退了。”真田昌幸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十分礼貌地告退后就离开了。

·

等到真田昌幸回到雨秋平的营帐中后,雨秋平立刻迎上去问道:“怎么样,大膳大夫死了吗?”

“应该没有,但是肯定受伤了,暂时无法处理军务。”真田昌幸斩钉截铁地给出了自己的判断,“我去拜访时,武田家的人毫不避讳地请我进营寨,本身就说明营寨内没有什么需要掩饰的东西。而到了大帐里,我那几个最沉不住气的兄长也都没有过度的悲伤,大膳大夫肯定没有阵亡。不过大膳大夫肯定暂时无法处理军务,因为他压根没有在营帐内。如果武田军真的想伪装出大膳大夫受伤的样子,让我们大意,那就应该布置一番,而不是这样毫无掩饰。”

“即使这样,我们也还是要撤。”雨秋平思索了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伤亡太惨重了,有三成多的人直接失去了战斗力,轻伤不计其数。而辅兵收拢了这么久,也才刚回来2000多人,剩下的估计都跑散了,粮草辎重基本也都没了,打不了了。”

“殿下想撤去那里?”真田昌幸低声询问道。

“进山吧,还是走老路从三日进山。以我们和武田军这么近的距离,他们的骑兵想追上来太容易了,根本不会让我们走几十里的平原路段回到吉田城。”雨秋平看了眼桌上的地图,随后低声道,“德川少主已经在连夜抢修山路了,我也让我们的辅兵连夜一起抢修山路。明天凌晨,山路修好后,我们大军就从三日北上入山,撤到设乐原附近找个城池驻守吧。”

第五百三十章 丧钟

12月24日中午,武田军主帐内。

“主公醒了!主公醒了!”就在众人依旧为了接下来的战略而争吵不休时,一个医官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向大家通报了这个好消息。原本还争得面红耳赤的众人,一下子停止了争论,冲着武田信玄修养的营寨跑去。

然而,他们刚刚跑进营寨,还没向躺在行军床上的武田信玄问安,就听到了武田信玄和医官这样的对话。

“大夫,你请直说吧,我还有多久的阳寿?”

“主公…”医官听到这句话,额头上顿时沁出一层冷汗,整个人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冲着武田信玄连磕了几个响头。

“无妨,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怨你,你直说就是。”武田信玄见状直起身子,想要爽朗地笑几声,却不想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武田胜赖见状匆忙上前扶住武田信玄,武田信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至多…三个月了。本来主公的病,如果静养,可能还能有一年的光景。可是这次坠马伤及了肺部,刚好是主公…”医官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草民无能…”

“没事,三个月…够了。”武田信玄闻言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但是又微笑了一下,不断重复道,“够了,够了…”

“主公还是执意上洛吗?”高坂昌信看到武田信玄的身子成了这样,不由得鼻子一酸,音调都微微有些奇怪,“眼下我军伤亡不小,再打下去也是徒劳无功…况且北条军出工不出力,直到现在都没有打下滨松城。主公,我们撤军吧,回甲斐去,您的身体需要好好调养一下…”

“不,不上洛了。”武田信玄有些费力地摇了摇头,“我要用这最后三个月的时间,替天下武家除蠹。”

“殿下?指的是?”高坂昌信好像隐隐明白了武田信玄的意思,但还是下意识地追问道。

武田信玄闻言,嘴角露出了一丝惨笑,用一种众人从未从他嘴里听到过的阴森刻薄的语调低声道:

“织田信长,能除则除。雨秋红叶,非杀不可。”

·

“主公要追击?”内藤昌丰闻言也愣住了,“雨秋军今天早晨就已经撤走了。”

“追,立刻就追。信茂,信君,你们立刻率军追上去,别让他们安然撤离,减缓他们的行军速度。”武田信玄朝着小山田信茂和穴山信君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立刻离开,同时低声道:“听说喜兵卫那孩子昨天晚上来过?肯定是来刺探我的状况如何。看到我卧床不起,说不定雨秋军就会大意,正是我们追击的好机会。”

“主公这又是为何?”高坂昌信彻底被武田信玄搞蒙了,“主公既然已经不打算上洛,为何还要对雨秋红叶穷追不舍?”

“因为他已成为天下武家的大害。而眼下他主力伤亡近半,辅兵溃散,粮草辎重尽失,又孤悬境外,这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了。这个时候不消灭他,等他缓过劲来,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武田信玄有些吃力地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紧接着又连着咳嗽了几声,缓缓地道,“你们还不明白吗?天下最强,已经不再是我们甲州军了。”

“三河武士以刚猛著称,在三方原死伤一成即告崩溃。我们甲州军凭一腔悍勇闻名于世。川中岛的八幡原,我们面对超过自己一半的敌人,死伤三成仍奋力向前,令东国惊叹。”武田信玄追忆起了过去的往事,脸上却不见半点得色,“而如今,红叶军面对超过自己一倍的敌人,死伤近半却战线不失。更夸张的是,你们还记得那支在山脉上阻挡我们8000战兵一个时辰的常磐备小队吗,他们阵亡七成,人人带伤,仍然死战不退。这份意志,已经远远超乎我们之上,更别提天下人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若是红叶军是像我们甲州军或者越后军那样,身经百战历练出来的本事,也尚且能够接受。可是根据我们的情报,雨秋红叶的这支部队,有一半都是近几年刚刚招募入伍的。入伍前还是农村里的庄稼汉,只要被雨秋红叶一练,再经历几场实战,战斗力就可以在我们这打了十几年恶仗的甲州军之上。这份治军之法,天下无出其右,就算是九郎判官在世也只有甘拜下风。”武田信玄说着说着,自己也是连连摇头,“还有那红叶骑兵,那诡异的马阵,需要每个人都坚决地服从指令,有着以命换命的觉悟。你们看着简单,真的冲锋起来,每个骑兵是要背负多大的压力?源四郎糊涂啊,当时就应该临阵脱逃。和这样的骑兵对垒,赤备输得不冤。雨秋红叶居然能把兵练到如此程度…看来治部当年最看中他的,远非他的防守才能,而是他的治军之法啊。”

武田信玄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立刻有些脱力一般地靠在了武田胜赖身上,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来后,才用无比欣赏的语气,沉声给出了他几十年来最高的评价,连上杉谦信都未能享有:

“天下最强红叶军,红叶最强常磐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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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千余年以来,日夜打磨武艺,其耗十数年,方以自身忠勇立足于世。

然此子治军,半年光景便可使乡野村夫不下于武士十数年光阴锤炼。战阵之上,列数百村夫之阵,则上千武士亦难撼。长枪铁炮,竟掩军刀之辉。撮尔贱民,不惧武士之威。

此军一成,世间再无无双之猛将。此治军之法传遍天下之日,则武士消亡之日也。只因世间治军者,皆效法雨秋红叶之法以编练贱民,而无需武士以列阵。

吾乃清和源氏之后,武田乃天下武家楷模。今当舍上浮生,替天下武士除蠹,尽灭此子之军,堙没此子治军之法,以延武士之岁月。”

武田信玄的这席话,后来被退隐的高坂昌信记载在《甲阳军鉴》中流传后世。而武田信玄的高瞻远瞩,也着实令后世读者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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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5日傍晚,经过了将近两天的追逐,武田军终于把雨秋军包围在了三河国野田城内。由于武田军的追逐,雨秋平的行军速度一直快不起来,根本没有机会逃回大城,只能退往设乐原附近、丰川上游的野田城了。野田城不是一座大城,但是雨秋平身边加起来也就5000多人,故而全部进去也没什么难的。由于山路实在难走,武田军又穷追不舍,雨秋平只得把几门火炮全部毁坏后抛弃了。

德川信康本想率领所部和雨秋平一起进入野田城防守,却被雨秋平婉拒了。因为雨秋平的辎重都被焚烧了,而野田城内存粮不多,德川信康手上也没多少粮食,两军合兵一处很快就断粮了。雨秋平让德川信康把粮食先期运到了野田城,然后让他立刻率军返回三河,联络各方想办法给野田城解围。

此刻,野田城中,尚有战斗力的雨秋军士兵和轻伤员大约在2500左右,还有700多无法上阵的伤员和2000多辅兵。由于辎重尽数损失,铁炮手的火药和弹丸经过一天的恶战也消耗地不剩多少了。索性武田军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因为忌惮雨秋军的铁炮,而没有攻城,只是把野田城包围起来后,开始试图切断野田城的水源。

雨秋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是却没有什么办法。眼下雨秋军的伤亡情况,已经不足以他出城反击了。而城内的粮食也所剩不多,即使省吃俭用,最多也就维持五天。武田家断水其实也是多此一举,根本不需要切断水源,雨秋军就坚持不住了。

雨秋平只能指望,织田信长有派来后续的援军,或是德川家康能神勇地击垮北条军,然后来给自己解围了。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这几乎是痴人说梦。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就到了12月28日。武田军成功切断了野田城的水源。而雨秋平望眼欲穿的援军,依旧没个影子。如果今天再没有援军的信号,雨秋平明天或者后天就只能拼死突围了。这五天的修养,让雨秋军又恢复了100多伤员——虽然这可能帮不上多大的忙。

他不知道,这一突围会死掉多少人。在武田军的追击下,没有多少骑兵掩护的雨秋军要走几十里的山路才能回到吉田城。最后能逃回去的,能有1000人吗?不到迫不得已之下,雨秋平是不愿意这样做的。可是现如今,他们已经陷入了绝境。

雨秋平甚至动过和武田军谈判的心思,以自己切腹来换取部下的平安离开。不过,得知这一消息后的雨秋军群情激奋,没有一个人同意雨秋平这么做,来抗议的军官把雨秋平的天守阁给堵了个水泄不通。雨秋平只好妥协,保证不会这样做。不过,他还是暗中授意真田昌幸出城沟通一下,看看武田军有何要求。然而,出乎雨秋平和真田昌幸意料的是,武田军这次的态度前所未有地坚定,甚至连真田昌幸见都没见,就把他赶回去了。

这可让雨秋平犯了愁,难道武田军上下是打定主意要给山县昌景报仇了?如果武田军如此坚决的话,那雨秋平也就放弃了突围逃跑的打算了,因为被俘虏的雨秋军肯定没有好下场。既然如此,就只有到明天开城死战一场,能拼多少算多少。如果能击退武田军,那么大家就还有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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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9日傍晚,城内的雨秋军已经做好了拼死一击的打算。他们的计划是在30日凌晨出城夜战——反正在白天开战肯定是打不过了,还不如借着城头的火光和月光拼死夜袭,说不定还能转败为胜。

而城外的武田军,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氛,各个如临大敌,等待着雨秋军这几天必定到来的困兽犹斗。

然而,就在这诡异的紧张气氛里,就在这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可以被听得清清楚楚的夜里,忽然从武田军营寨旁的山林里,传来了一阵安详而悠扬的笛声。

城内城外,听到这笛声的雨秋平和武田信玄,都是一惊。

第五百三十一章 笛声

“这笛声…”雨秋平此刻正靠在墙垛上观察着武田军的营寨,却忽然被这笛声所吸引。

“怎么了,殿下?”真田昌幸看出了雨秋平的异常,“这曲子殿下可曾听过?”

“没有…但是这旋律…”雨秋平双眉紧锁,忽然感觉头莫名其妙地疼了起来。他转过身,用背靠着城垛,缓缓地滑坐下来,双手不知所措般地捂住了头,喃喃自语道:“好耳熟…”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起来。脑中的记忆仿佛触碰到了什么,可是那东西却如同灵活的小兔子一般一闪而过,让人抓不住他,着实让人更加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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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城外,武田信玄的反应,却远比雨秋平强得多。原本安然坐在行军马扎上思考明天战局的他,听到笛声后先是一愣。等他侧耳倾听了几个呼吸后,立刻就无比惊悚地站了起来,怔怔地望着笛声传来的方向。

“主公,怎么了?这笛声可是有何诡异之处?”随侍在武田信玄身边的高坂昌信也眯起眼睛听了一会,“旋律安祥,仿佛一个长者正娓娓道来一个美丽的故事,但是却带有一股豪放不羁之气,恐怕是闲云野鹤吧。虽然这曲子着实不错,但是主公为何会…”

“别说话。”高坂昌信话还没说完,武田信玄突然十分无礼地打断了下属的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继续全神贯注地聆听着笛声。高坂昌信鲜有见到武田信玄如此失态——上次还是在川中岛,听闻武田信繁死讯的时候。

“这…”高坂昌信不由得一愣,不明白这笛声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吹笛人敢于在大军旁的山上吹笛,不是疯子就是侠客吧。

“怎么可能…”武田信玄又听了一段后,笛声的旋律回归了一开始的调子。

“主公,到底怎么了?”这一次,高坂昌信害怕打扰到武田信玄听笛声,特意压低了声音,凑到武田信玄的耳旁低声问道,“这曲子主公以前听过?可有何故事?”

“是,我听过。而且这曲子…”武田信玄依旧怔怔地望着笛声传来的方向,声音都变得有些飘忽,梦呓般轻轻地答道,“世上算上创作者内,也只有三人听过。”

“哦?是故人吗?”高坂昌信闻言微微有些兴奋,“荒郊野岭,得遇故人,倒也颇具雅兴。是否需要在下派人把那位故人请下来。”

武田信玄没有答话,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无比古怪和狰狞,连双腿都开始颤抖,手上拿着的采配无力地掉落在地上。这样的慌乱,高坂昌信从未在武田信玄身上见过——即使是川中岛合战,武田信玄的本阵即将被上杉谦信突破时,武田信玄都是镇定自若。

到底怎么了?

半晌后,武田信玄才终于从恍惚中逐渐清醒过来。他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脸,似乎是想确认是否是幻觉,最终还是无力地摇了摇头。之前一幕幕让他怀疑的画面,不断地在眼前晃过,忽然间串联成片。

他缓缓开口,不知道是在回答高坂昌信的问题,还是在自言自语。

“可是另外两人,应该早已不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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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上山的小路上,武田信玄正带着高坂昌信、几个侍卫和十几个忍者飞快地打着火把向着山上赶。武田信玄的病体难以支撑这样的行动,不得不靠着两个侍卫架着他前行。而高坂昌信早就安排了更多的忍者,遥遥掩护在武田信玄身侧,搜索山林。

“主公,您何须如此。你的身体不能再这样折腾了,而且这也太危险了!”高坂昌信一边指挥着侍卫围在武田信玄身旁,以免有人在山上伏击射杀武田信玄,一面让忍者散开广阔的侦查范围,提防是否有人埋伏。“您要是想见到那个人,在下派人把他请下来就是,何须您亲自上山!”

“不,以他的性格,既然敢在这里吹笛,就自然有脱身之法,你们抓不到的。”武田信玄摇了摇头,异常坚决地沉声道,“他既然在这里吹这首曲子,肯定就是要见我。我如果不来,他看到我没动,来的只是忍者,就会立刻离开。只有我来了,他才有可能等在山上。”武田信玄一边判断,一边侧耳听着那没有中断的笛声,摸索着笛声的来源。

“可是如果他真的想引主公上山,很有可能就是不怀好意,万一是要刺杀主公该如何是好?”高坂昌信此刻已经急得汗如雨下,苦劝武田信玄,想把他劝下山去,武田信玄却只是不断摇头,还不停地催促扶着他的侍卫走快一点。

“我知道他就是想杀我,我也知道他为什么现在要来杀我,所以不会那么容易让他得逞。”武田信玄微笑了一下,“我身旁有这么多侍卫和忍者,更远处还有诸多忍者搜山,哪里让他轻易得手?世间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我若是这么容易死,早就被刺杀了。”

“可是在下不理解,主公为何要亲身涉险,见到那位故人有那么重要吗?”高坂昌信还是不死心,跟在武田信玄身后追问道。

“有。”武田信玄毫不犹豫地沉声答道,“反正我也只剩下三月阳寿,如果不能亲眼看到那个吹笛人,我会抱憾而死的。因为这意味着太多太多了。我若是死了,则三年秘不发丧。家督之位由信胜继承,由四郎暂代家督之位。”

“吹笛到底是谁?主公为何迟迟不肯说?”高坂昌信听到武田信玄居然认为见到那人比性命还重要,连后事都安排好了,更是吃了一惊。

“我不确定,但我猜是那个男人。我上山,就是要确定到底是不是他。”武田信玄心急火燎地再次催促着身旁的侍卫,仿佛担心笛声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

“到底是谁啊?主公?您猜测是谁?为什么不肯说?”高坂昌信被武田信玄卖关子弄得要疯了,语气也变得急促,带有责备的口吻。

“害怕动摇军心。”武田信玄似乎没有心思和高坂昌信多说,只是淡淡地答道。

“只有在下一人知道罢了,又岂会动摇军心!在下保证守口如瓶!”高坂昌信再次追问道。

“这不是你保不保密的问题。”武田信玄依旧决绝地摇了摇头,忽然眼前一亮。在山林小路的尽头,可以看到有一处有些破败的小木屋——笛声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而在武田信玄他们看到这个小木屋后,笛声立刻戛然而止,仿佛暗示着武田信玄——就是这里发出的声音。

“主公且慢!小心敌袭!”看到武田信玄就要大踏步地上前时,高坂昌信一个上前挡在了武田信玄身边,同时示意周围的侍卫用身体把武田信玄护在背后。然后打了几个手势,周围的几个忍者们立刻熄灭了他们的火把,快速冲向木屋。

不过,高坂昌信担心的敌袭并没有出现。不久后,去木屋里侦查的几个忍者快速地从木屋出来,回到了高坂昌信和武田信玄身边,压低声音汇报道,“禀告主公,木屋里确认安全,空无一人。”

“走。”武田信玄沉声下令道,不由分说地就向前走去。周围的侍卫连忙跟上,把武田信玄护得严严实实地。为了避免树林里有人袭击,高坂昌信下令所有人都把火把熄灭,避免火光照亮了武田信玄的位置给了袭击者可乘之机。

进入木屋后,高坂昌信和侍卫、忍者们瞬间松了口气。在这密闭的室内比外面的山林安全多了,因为屋外的人根本看不到屋内的人的站位情况,也就无法袭击武田信玄了。而武田信玄则立刻四处打量起来。由于夜黑风高,月光也不是很亮,因此看不清木屋具体是长什么样子的。不过根据木屋大概的布置,和里面淡淡的熏香味,可以确定是有高雅之人所住,而且并没有荒废。然而,这眼前的布置却更是让武田信玄吃了一惊。他努力地嗅了嗅熏香的味道,只觉得大脑内嗡地一震。

武田信玄头也不回地抹黑向前走去,推开了一扇门,走进了一间像是书房的房间。几个忍者立刻站在屋子四角戒备,以防有任何人袭击。

在书房靠窗的地方,有着一个书桌。窗子是用纸糊住的,透过窗纸模糊不清的月光,隐约可见书桌上摊开了一张写着字的纸。武田信玄站到桌前,用双手撑在桌子上,俯下身眯着眼看了几眼,可是光线太暗,并不能看清。身旁的一个侍卫见状,就掏出燧石,点燃了手里的火把,为武田信玄照明。

只见宣纸上,用豪放不羁却又收放自如的字迹,写着八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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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数已定

命不该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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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田信玄在看到这字迹的那一刻,瞳孔猛地收缩,全身上下痉挛一般地颤抖了一下。他在瞬间醒悟,低声喊出“快熄灭火把”的同时,几乎是想用手去摁灭侍卫手里的火把。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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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只听窗外响起铁炮开火的声音,弹丸击破窗户纸而出,径直射向了站在铺着宣纸的桌前的武田信玄的胸口——他的位置正对着窗户。

屋内亮起的火光,实则就标志着有人要观看桌上的字迹。而站在最好观测位置的,自然就是武田信玄。

第五百三十二章 逃生

“枪声?”原本靠在墙垛上想心事的雨秋平听到枪响后,一下子翻身而起,望向了枪响的方向。一声铁炮轰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刚才雨秋平就已经注意到武田家营地内的骚动,似乎有不少人打着火把搜山,要去捉拿吹笛子的人。然而,就是在那片山上,此刻传来了铁炮声。

片刻后,武田家的大营内就乱作一团。雨秋平先是看着一大堆打着火把的人,似乎抬着什么东西,冲回了营寨内,然后营寨内就陷入了混乱。紧接着,海量的武田军忍者、骑兵打着火把开始搜山,似乎要把整座山都翻个底朝天。

“什么情况?”就在雨秋平被武田军突然的混乱给搞蒙了的时候,吉岗胜政已经带着一大堆军官跑上城头来找雨秋平。

“殿下,好机会!快出城逆袭吧!”吉岗胜政重重地往墙垛上一砸拳,“武田家一片大乱,此时出城逆袭,定可大获全胜!”

“不可莽撞。”雨秋平闻言立刻摇头拒绝道,“武田军做此姿态,难免给人一种诱敌的感觉。不然就算是发生混乱,又岂会乱到如此程度,明显是在做给我们看啊!”

“说不定是武田信玄病逝了呢!之前不是都被成元丸伤了吗!”御前崎仲秀插嘴道,不忘提起自己的得意战绩,“那武田军乱成这样也情有可原啊!”

“反正就是不行,我觉得此中有诈,我们还是稳妥一些为好。”雨秋平见状还是摇了摇头,“我们伤亡如此之大,已经经不起任何损失了。”

“殿下本来不也打算明天凌晨开战吗,这不就早几个时辰吗,还能趁乱袭击!”吉岗胜政看到雨秋平又采取了保守的政策,不由得急道。

“人心不足蛇吞象,对手可是武田信玄,你忘了我们上一次自作聪明是什么结果吗?”雨秋平一想起自己几天前,宛若一只被啄木鸟戏弄的虫子一样在山地之间来回团团转,就深感耻辱。他对于自己战略预判的一切自尊,都被那一仗给打干净了。他现在感觉自己在武田信玄面前,就如同一丝不挂的女人一样,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什么念想也没有。

“武田军这么行动,很有可能是已经看穿了我们的突围计划。”雨秋平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沉声道,“不过他们闹了半天或许也会累吧,我们还是执行原来的决定,在明天凌晨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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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等到了午夜时分,让雨秋平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野田城外的武田军,开始接二连三地打起火把拔营撤退了。先是野田城城西的,然后是城南和城北,最后是城东,所有的武田军都连夜离开了阵地,向着长筱城的方向撤去——这是要回信浓了吗?

不过,雨秋平再次压制了部下们请求追击的要求。一是因为他担心这是武田信玄的新诡计,想要反手杀一个回马枪。二是因为他本人对功勋没有特殊的追求,眼下他只是想把更多的部下活着带回河内——他不想再为了功勋而牺牲任何人了。之前那一仗,是非打不可,现在就没有这样的必要了。

天亮了,宇智波青冈的忍者确认,武田家是真的撤退了,没有任何回师的迹象。如释重负的雨秋平几乎直接瘫倒在地——这几天来他身上的压力真的是太大了。雨秋平立刻率领全军离开野田城,顺着丰川一路西行,直奔冈崎城而去。

“终于结束了。”雨秋平看了眼单薄了许多的队伍,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是我败过最惨的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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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田信玄撤军后,围攻滨松城的北条军也撤围离开。临走前,还在滨松城以及周围城镇的城下町展开了大规模的乱捕,把东远江给抢得面目全非。

不过随着武田-北条联军的撤离,本来已经面临面顶之灾的德川家康和雨秋平侥幸地捡回了一条命。雨秋平继续派人在三日地区收拢辅兵,陆陆续续有数千人归队。最终辅兵队折损了1000人左右,大多数是在寒冬里饿死冻死的。雨秋平和德川家康都不明白,武田信玄为何在大好局面下突然撤军。本来武田信玄马上就可以攻破野田城,击败雨秋平。然后转而南下,拿下滨松城,将德川家康和雨秋平一并歼灭。

然而,在不久后,信浓传来的一则消息,却让全天下都震惊了——武田信玄病逝。根据线人传来的消息,武田信玄在野田城外被笛声吸引,遭遇铁炮射杀,当场抢救无效死亡。而武田军也因为武田信玄的意外阵亡,而被迫撤退。

虽然武田家极力否定这一消息,但随着武田信玄迟迟无法露面以证清白,真相自然明了。织田信长特意派出使者询问雨秋平,这是否是雨秋平所为,却得到了雨秋平否定的答案——他也不知道那笛声是什么情况。

然而,织田信长可不管这么多。眼下织田家遭遇包围网,四面楚歌风雨飘摇,急需要一场大胜来鼓舞军心,震慑四方宵小。而雨秋平在三日町盆地的奋战,刚好给了织田信长借题发挥的空间。也的确,红叶军在战略上一败涂地的情况下,居然能靠着4000战兵击退8000战兵的武田;靠着400骑兵在正面对冲里摧毁赤备、阵战山县昌景;还在和武田家的正面的对战里打出了毫不逊色的交换比;这都是足以大吹特吹的事情了。

织田信长立刻发动织田家的一切渠道,在全天下宣扬武田信玄给雨秋军下的评价:“天下最强红叶军,红叶最强常磐备”。为了夸耀红叶军的强悍,他还不忘记把雨秋平在战略上的一败涂地给绘声绘色地描述一边:什么被骗得团团转啊,辅兵被全部击溃啊,辎重都被烧了啊。然而,就是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雨秋平还是能反败为胜击败武田军,并在之后的守城战里运用奇谋击杀了武田信玄。

这样的赫赫武功,顿时令全天下为之震撼。雨秋红叶这个渡来人的武名,一时间竟直追源义经,甚至有人将他比作一度要入侵日本的忽必烈。

织田信长的宣传很是成功,不少本来蠢蠢欲动的豪族都被红叶军的军威所震慑,不再敢响应足利义辉的号召而起义——连武田信玄和甲州军在两倍的兵力优势下都不是对手,我们又哪里够塞牙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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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切流言的主角雨秋平,并没有任何欣喜和得意。印在他脑海里的,不是红叶军的武功,而是那将近2000的阵亡部下和数不胜数的伤员。

这是他自引马城一败以来,死伤最惨重的一战。任凭织田信长夸得天花烂坠,他自己也明白,三日町盆地的一战只是保证了自己不被立刻歼灭。随着辅兵队的崩溃和辎重的被焚烧,他在那一战里实际上是失败的一方——要不是那匪夷所思的笛声和枪杀,他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因此,当德川家康亲自赶来感谢正在冈崎城修养部队的雨秋平时,发现这个被全日本捧上巅峰的红人,却是满脸忧愁。

“红叶,这次真的是多谢你了!”德川家康带着德川信康和几个家臣一进雨秋平的房间,就十分感激地向雨秋平行了个大礼,“如果没有你的赫赫武功,德川家这次就是万劫不…”

然而,德川家康话还没说完,听到德川家康声音的雨秋平就一跃而起,一把掐住了德川家康的喉咙,把他直接撞到了身旁的墙壁上。周围所有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以至于没人出面制止。

“说!竹千代你他娘为什么要出城!”刚才还一直沉默不语的雨秋平忽然爆发,厉鬼一般地咆哮道,“你为什么要出城!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出城不要出城不要出城!你他娘为什么要出城啊!”

德川家的家臣们这才反应过来,看到主公遭到了如此无礼的待遇,哪怕对面是和德川家有着深厚交情的雨秋红叶,也一个个满脸怒色地抽刀在手。而本多忠胜,则下意识地拔刀出手,挡在了雨秋平身前。然后才突然发现,面前的都是德川家的同僚,身后被摁在墙上的则是自己的主公,一时间十分尴尬,武士刀也无力地垂下。德川信康则不知所措,既不知道该分开雨秋平和德川家康,还是分开本多忠胜和酒井忠次等家臣。

“红叶,你听我解释…”德川家康被雨秋平勒得脸颊发红,有些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双手则使劲拉着雨秋平的手,想把扼住自己脖子的双手拨开,却是拉不动。

“我不要听你解释!”雨秋平双目尽赤、脸上青筋暴起、张大着嘴,对着德川家康咆哮道,“我不要听啊!现在听你解释还有什么用啊!”

喊完这句话,雨秋平仿佛浑身脱力了一般松开了手,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好不容易被放下来的德川家康靠在墙上大喘气,却发现坐在身前的雨秋平已经是泪流满面。

“你害我死了那么多兄弟,那么多部下,连龙子都…”压抑了多日的情感,一下子都爆发出来,雨秋平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泣不成声地哀嚎道,“现在解释还有什么用啊…”

看到雨秋平哭成这个样子,原本还抽刀在手的德川家家臣们一下子没了刚才的怒气,取而代之的都是满满的愧疚。他们明白,如果不是德川军的孟浪出击,武田军就不会有机会腾出手来,以全军之力迎击飞快赶来支援滨松城的雨秋军。就是他们德川家的失误,导致雨秋平遭遇了重大损失。

德川家康见状叹了口气,朝着家臣们使了个眼色。德川家的家臣们纷纷向雨秋平告了声抱歉,随后缓缓地把刀收入刀鞘,和德川信康、本多忠胜一起退了出去。房间里,只留下雨秋平和德川家康两个人。

第五百三十三章 抱歉

“龙子姑娘的事情…我非常抱歉。”德川家康不明白龙子和雨秋平之间的纠葛,还以为龙子不久后就会被雨秋平纳为妾室,“给雨秋军造成了那么大的伤亡…我也非常抱歉。”

“我不想听抱歉,你就直说你为什么要出城吧。”雨秋平摇了摇头,随手敲击着榻榻米,“我和主公说了多少次让你不要出城,你到底是为什么?”

“主要是因为我以为当时是个好机会。”德川家康犹豫了片刻后,低声回答道,“武田军当时全军向着红叶而来,后背空虚,大营内的辎重和粮草几乎无人看守。”

“竹千代,你骗谁呢?”雨秋平抬起头来,双眸死死地逼视着德川家康,“以你稳重的性格,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去冒险做这种事情?而且我已经了解了那一战的经过,德川军死伤一成就溃逃回了滨松城,这和我见过的那支刚劲不屈的三河武士可不一样啊。而你明明是要去突击武田军,自己却列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鹤翼阵——一个用来防守的阵型,你还敢说你心里没有别的心思吗?”

看到雨秋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德川家康意识到瞒已经是瞒不下去了。他的喉结剧烈地蠕动了几下,低下头不敢去看雨秋平的双眼。

“这是竹中重治从后方给我写来的信,我在突围之后才收到,你自己看看吧。”雨秋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德川家康。德川家康愣了一下,接过了信纸,只看了几眼,就惊地说不出话来。

这封信是竹中重治给雨秋平的回信。雨秋平在决定了之后的作战计划后,把作战计划抄送了一份送给了在后方养病的竹中重治——就是那个走北线支援滨松,万一遭遇武田军袭击就退入三日山区的计划。

竹中重治在接到这个计划后,立刻写信要求雨秋平不要照此行动。他先说武田家的忍者非常厉害,德川信康在设乐原的活动很有可能被发现,武田军就可以借此反制雨秋平。而他同时强调,这种局面下的德川家康是完全靠不住的,不能指望他为雨秋平牵制任何一点武田军的兵力。

竹中重治直言不讳地说,德川家康是一个非常聪明而圆滑的人。在他的心里,没有什么比德川家的利益更重要的了。当年为了德川家的利益,他可以从今川家离反。而现在,背叛织田而加入武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即使德川家康没有决心去做这个决定,他也有很大的可能拒不配合雨秋平的行动,而是试图祸水西引,让雨秋平和武田信玄去拼个两败俱伤。当然,如果德川家康这样做了,织田信长事后肯定会清算他。所以,德川家康会先找一个机会和武田军打一架,以很小的损失使得自己的部队崩溃而失去战斗力,从而不加入之后雨秋-德川联军和武田军的决战。

事后织田信长就算想追究德川家康,也找不到理由。因为德川家康已经为了织田家的利益和武田家死战一场,最后不幸落败也是无可奈何。

然而,德川家康这样保全实力的先行战败策略,却会把雨秋平拖入万劫不复之中。因为雨秋平在得知德川家康出战后,必定全速前进,从而试图配合德川军。然而德川军并不以取胜为目的,而是以战败为目的,很快就会败退。等到雨秋平赶到后——竹中重治不清楚具体的战场在哪里,但总归会在滨松城附近。等到雨秋平赶到后,他们距离武田军的距离就会过近。当武田军追击而来的时候,雨秋军可能被迫在平原上接受一场和武田军全部主力的野战——德川家康可能一点人都没办法帮雨秋平牵制。

竹中重治不是未卜先知,没办法提前料到武田信玄惊为天人的啄木鸟计划,但是他的大体预测并没有错。如果不是水原子经和常磐备第二连的奋战,雨秋平真的将在平原地形上和武田军野战了,那也就必败无疑。

竹中重治随后指出,只要德川家康先行战败,德川家事实上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他可以作壁上观雨秋军和武田军的决战,而不用付出重大损失。

如果雨秋军赢了,武田军就将被驱逐出三河-远江,德川家的领地自然安如泰山。而德川家康由于已经和武田家奋战过一场。即使战败了,仅仅作为同盟而非主家的织田信长也无法苛责于他。

如果武田军赢了,德川家康就可以趁势投降,向武田信玄臣服。这样,在全天下的人眼里看来,德川家康就并不是松永久秀那样反复无常的小人,而是一个靠得住的忠厚好人。因为德川家已经和武田家缠斗良久,自己在奋力一战后不幸战败。直到同盟的援军也被击败后,才迫于形势无可奈何地臣服。这样的行为,无论如何都不会招致非议。而由于德川军已经受到损失,无法在短期对武田家形成威胁,武田信玄也不会为了确保后路而对德川家的领地大肆剥夺削弱。相反,急于上洛的武田军说不定会给德川家康一个比较体面的谈和条件,从而迫使德川家加入上洛的旗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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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竹中重治的信前,德川家康感觉自己就好像一个透明的人一般,从外表到心灵都被竹中重治窥视地清清楚楚。他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苦笑,把信递还给了雨秋平,自知无法再隐瞒下去,随后深深地拜倒——这是臣子见过主公,或是子女见父母才会行的大礼。

“竹中大人说的一点不错,非常抱歉。”德川家康在榻榻米上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给雨秋军带来如此巨大的损失…红叶,我真的…非常抱歉。”

“现在说抱歉还有什么意义呢?”雨秋平用戏虐般的口吻低声道,“快快请起吧,德川殿下,我是织田家的家臣,可受不得如此大礼啊。”

听到雨秋平没有用“竹千代”,而是用“德川殿下”来称呼自己的时候,德川家康浑身上下猛地颤抖了一下,有些艰难地抬起了头。

“我原以为我们是好兄弟。”雨秋平不愿意再多看德川家康一眼,而是把头扭向了另一边,絮絮叨叨地低声道,“我原以为德川家和雨秋家是最好的朋友。”

“是啊,我们在15年前就认识了,当时我们还是两个少年。你还记得,我们当年再冈崎城外初见时的模样吗?”雨秋平说着说着,嘲讽地笑了两声,“我真的以为,我们会一直是好兄弟。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把你,当成亲兄弟来看待的。”

“所以我愿意翻山越岭、不远千里来支援你,走了快一个月呐。这一路上有多难你知道吗?可是我一刻都不愿停,因为我担心你,担心我的好兄弟,我每天都恨不得走得再快一点,能早一点来支援你。”

“我拿你当兄弟,也把三郎他当做亲侄儿来看。所以即使我当时兵力不够,即使武田军是那么强大,我也不敢把他带到战场来,而是让他去设乐原。不为别的,就是爱护他,怕他在决战里出事。我害怕如果他因为我的命令出事了,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你交代。”

“我拿你当兄弟,可你呢?”雨秋平说了一长段话后,忽然扭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德川家康的双眸。然而,看了几秒后,他就再次扭过头去,面朝着窗户的方向,掩盖自己发红的眼眶,“你把我当什么?工具?还是弃子?利用完了就可以扔掉的那种?”

“不是!”德川家康匆忙开口反对,却被雨秋平粗暴地打断道:“你给我闭嘴!”

“你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我,抛弃一个为了情谊不远千里赶来支援你的好兄弟,让他独自面对武田军的大军。”雨秋平摇了摇头,无比失望地叹了口气道,“我担心三郎出事,我不愿意看到他出事,不想带他涉险。而你呢?你心里有想过殇儿吗?你知道在三日町盆地上殇儿他有多危险吗?他在的那个连遇上了武田家8000战兵,全连阵亡七成,存者人人带伤,殇儿他的具足都被打烂了!他站在第一排扛了好几轮齐射,差一点就没命了啊!你有考虑过他吗?你恐怕连想都没有想过吧!”

“因为你的自私,因为你的利益,那么多人都死了。龙子,信实,一矩,长赖,还有那么多兄弟,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们永远地不在了。我原以为,他们的奋力拼杀是有价值的,我的千里增援是有价值的,因为德川家得救了!结果呢?”雨秋平怒极反笑,狠狠地抽出肋差,往德川家康和雨秋平身前的榻榻米上插去,把榻榻米捅了一个窟窿,也让德川家康吓了一跳。“结果德川家根本就不会有事,你的算盘打得叮当响!你早就把德川家的退路都铺好了,要么武田要么织田,稳坐钓鱼台,拼的却是我雨秋军的命!”

“你的自私和你的利益,让他们的牺牲变得可笑;让雨秋军的奋战变得可笑;让我为了兄弟情义心心念念的千里支援变得可笑;让我们两个十五年来的情谊变得可笑!我现在觉得自己真是傻,我自己视若珍宝的友谊,在你眼里不过是为了利益可以轻易抛弃的弃子!你知道吗,在我想明白你为什么要出城后,我感觉我为你、为德川家做的这么多事情都像是一个笑话一样!”

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雨秋平的脸上露出了德川家康此时都未见过的古怪表情——那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就像读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冷笑话一般。

“我早就该明白,你不是什么忠厚老实的好人,而是个阴险狡诈的乌龟!”

“红叶…不是这样的。我也真的很珍视我们之间的情谊…”雨秋平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德川家康明白如何解释都于事无补,可还是硬着头皮道,“如果你我二人都只是乡野村夫,我愿意与红叶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因为我真的很欣赏红叶。”

“只是我不仅仅是一个人,我是武士,我是德川家的家督,我肩负着德川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责任。”德川家康十分艰难地开口,“身为武士,就不该再有人的情感了。我做的任何事情,都要先以德川家的利益为重,不可能让个人私情凌驾于家族利益之上啊。红叶不也是这样吗?”

“如果所谓的家族利益就是抛弃同伴的话,这样的利益,我不要也罢。”雨秋平冷漠地摇了摇头,“以这样的方式维护家族,人心会散的。如果每个人都知道,为了家族利益,自己随时都可能成为弃子,这样的家族又有什么意义?谁会原以为这样的家族效力?”

“不管如何,这次真的非常抱歉…是德川家康对不起雨秋治部。但是那个竹千代,是真的真的很珍视和红叶的友谊…”德川家康被雨秋平驳地有些语无伦次,声音都变了调。

“不必了。出于朋友间最后的情谊,你这次的如意算盘我不会向主公告发的。”雨秋平冷冷地低声道,同时用手握住他插在榻榻米上的肋差,缓缓横移,割裂了榻榻米,在德川家康和雨秋平之间划出了一道鸿沟。

“你我从此恩断义绝,再见便是陌路人。”雨秋平说罢,淡淡地起身,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去,只留下德川家康一个人怔怔地跪坐在那里。

半晌后,这个许久没有哭过的男人,脸颊上淌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第五百三十四章 转折

雨秋平走出天守阁后,发现德川信康和筑山夫人正有些不安地等在外面。看到雨秋平出来后,立刻就赢了上来。

“伯父…家父之前孟浪出战,害得雨秋军损失惨重,真的非常抱歉。”德川信康看到雨秋平红着眼睛的样子,立刻十分歉意地跪下来给雨秋平行了个大礼,“在下愿为父亲请罪。”

“三郎,这不怪你,不必如此。令尊有令尊的考虑,你还小,还不懂那些。”雨秋平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把德川信康扶了起来,同时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你是个了不起的好孩子,正义又有责任感,以后一定要坚持自己的初心和本性,一路走下去。”

你是个本性善良的好孩子,千万不要变得像你父亲一样。

雨秋平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伯父是要走了吗?”德川信康听出雨秋平话里的意思,有些诧异地问道,“我们德川家还没有好好招待伯父,感谢伯父对德川家三番五次的再造之恩呢?”

感谢什么?等着德川家康恩将仇报吗?

雨秋平依旧努力微笑着摇了摇头,“都要到春耕的时候了,我要急着赶回去啦,这么多人久留境外怎么行。”

“好了三郎,红叶殿下自有主张,你且打住。”筑山夫人看出德川信康还想再劝,出言阻止道,同时对着雨秋平微笑道,“红叶殿下回了枫叶山城,记得替我向枫儿问好。许久不见她了,下次有空,带她一起来呀。”

“那是自然,枫儿也特意嘱咐我向您问好呢。”雨秋平笑着回了一礼,说罢便想要道别离开。临走前,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次转过身来,凑到了德川信康和筑山夫人耳畔,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事需要叮嘱一下,二位记在心里变好,切勿乱说。”

“在下自然有分寸。”德川信康看到雨秋平忽然如此正式,匆忙点了点头道。

“由于德川家是织田家重要的盟友,但三郎和筑山夫人的身世和在下的故主今川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织田家家中有人对此颇有微词。”雨秋平用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冷冷地道,“千万不要和武田家扯上关系,否则我不能保证主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是说五德吗?”筑山夫人闻言一皱眉毛,脸上的怨气瞬间显露无疑。作为今川家的公主,她对有着国破家亡之仇的织田家自然有着刻骨铭心的怨恨。而织田家为了巩固和德川家的联盟,在多年前将公主织田五德嫁给德川信康为妻。家族仇恨和婆媳矛盾的交织,使得筑山夫人和五德公主的关系非常不好,德川信康夹在中间十分难做人。

“母亲!”德川信康有些惊恐地低声喝止道,生怕雨秋平作为织田家的家臣意识到了织田五德和筑山夫人之间的矛盾——其实雨秋平早就知道了。不只是通过前世的历史,还是因为织田五德多次写信回来向织田信长控诉筑山夫人对她的欺凌。织田信长已经好几次在群臣聚会时说过此事,看来也是非常不满。

“无妨,我不是外人,不会多嘴多舌。”雨秋平摇了摇头,同时拍了拍德川信康的肩膀,示意他安心,“身份所限,点到为止,还请多多注意。”

·

等到雨秋平率军返回近畿的时候,已经是元龟四年(1573)的二月了。在他于三河修养部队的这两个多月里,近畿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还是三好家——他们在进入春耕后,再次因为不能耽误春耕而不得不撤军。在撤出了大部分的近畿后,三好家已经没有足够的农田和粮食产地来维持大军长期的境外开支,也根本不敢耽误农活。而本愿寺同样面临相似的窘境,主要依赖百姓一揆为战斗力的他们在农忙时不得不退兵。

而织田家则不同,织田家控制着全日本最大的粮产地尾浓平原,再加上南近江,每年的粮食得以源源不断地供应部队。再加上织田信长正在逐步推行他的兵农分离-常备兵计划,所有织田家已经有能力让部队久留境外而耽误春耕。

本来信长包围网的计划,就是由三好家、本愿寺家、浅井家、朝仓家、松永家和足利义辉等人举兵杀向近畿,拖住织田信长全部的部队,留下空虚的尾浓。然后,由武田信玄出兵上洛,一路杀入织田家虚弱的背后,从而把织田家一举击垮。然而,谁能料到武田信玄居然意外殒命呢?武田军一撤,一切的计划也就都无从谈起了。因为比消耗战,这些联军是耗不过织田信长的,在这里拖住织田信长的部队也就毫无意义了。

三好家、本愿寺家撤军;而来势汹汹、享有盛名的武田军又被雨秋平击退,武田信玄也不幸殒命;连名冠天下的赤备都被红叶骑兵正面摧毁。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让之前还如火如荼的信长包围网的参与者们士气大跌,不少小豪族都重新倒向了织田家一方。

随着朝仓家也因为春耕而不得不撤军,独木难支的浅井家也被迫让出了他们控制多个月的近畿-尾浓通道,尾浓的粮食得以源源不断地运往近畿,让织田信长的大军重新恢复了战略进攻的能力。

眼看局面如此险恶,一色家、波多野家这些小大名墙头草纷纷撤军,还去信向织田信长表示歉意。而松永久秀这个老狐狸一看事情不对,立刻背叛了足利义辉,向织田信长献上茶器臣服并袭击了足利军的粮仓和家眷,把足利义辉的妻儿全部绑给了织田信长。看在松永久秀这样的好表现的份上,织田信长再次大度地原谅了他——所有人都不理解,为何织田信长对松永久秀会有这样的好脾气。

在去年年末,还靠着自己一手组织的信长包围网而呼风唤雨、隐隐有复兴足利幕府之势的足利义辉,在短短的两个月内再次成了孤家寡人。而这次信长包围网的转折点,正是雨秋平在三日町合战里击退武田信玄——在那之后,一切都向着有利于织田家的方向发展了。这个时代的人当然不知道,在后世的中学历史考试里,第一次信长包围网的转折点是什么,已经成了一道大考的必考题。

元龟四年(1573)三月,兵微将寡的足利义辉被人数接近他十几倍的织田军击败,被迫让出了好不容易控制的山城国大部分地区,退保二条御所。足利义辉狼狈之下,试图搬出天皇调停。然而,这一次织田信长做得够绝,不仅拒绝了天皇的请求,还在之后封锁了二条御所周围的所有通道,让足利义辉连一个信使都派不出去。

由于红叶军在之前的战斗力损失惨重,织田信长没有要求他们参加这一系列的合战,而是允许他们返回河内修养。至于雨秋平,织田信长则要求雨秋平率领他刚刚因为击败赤备而名震天下的红叶骑兵赶来山城国压阵——实则就是为了震服周围的宵小。

雨秋平于是把部队托付给了大病初愈的竹中重治,自己率领着侍卫和骑兵赶往二条御所,和织田家的大军会和。等他抵达时,织田军已经展开了对二条御所的猛攻。由于兵力悬殊,二条城上足利二引两的旗帜一面又有一面地倒下。最后,足利义辉和他仅存的几十个奉公众被包围在了他的居所里。

·

“红叶,给余说说,你是怎么把那赤备干掉的?”织田信长见到雨秋平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十分带劲地一挥手,“那帮山猴子们不可一世,总算是好好收拾了他们一顿!”

“主公容禀。”雨秋平走到织田信长身后半个身位,和织田信长一起站在本丸的城墙上,观看围攻足利义辉居所的进展。不知是否是因为织田信长倒行逆施的举动,天空中也微微飘起了细雨。“赤备的确悍勇,在骑兵对冲里在下完全不是对手。于是,在下把所有骑兵排成密集的两排,直接像墙一样撞过去,和赤备一命换一命。赤备的人士气先顶不住,就被在下干掉了。”

“噗!”织田信长闻言直接笑喷了出来,“亏你小子想得出来啊,你这是把骑兵当步兵来用吗?看你的步兵一个个列阵列得像豆腐块一样,没想到你的骑兵也这么搞啊。”

“实属无奈啊,主公。如果能在对冲里赢下,在下也不会出此下策。”雨秋平注意到织田信长的心情似乎出人意料的好。本来在之前的几年里,他因为种种事情和织田信长闹得很僵,可是织田信长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据池田恒兴所说,织田信长前几年几乎和除了林秀贞和丹羽长秀之外的每个人都吵过架,不差他雨秋平的一份。不过织田信长既然连谋反的柴田胜家都能接纳,可能真的不把属下的顶撞放在心上吧。

“主公打算打到什么时候在和公方殿议和。”雨秋平指了指足利义辉的居所,“把公方殿打到这么狼狈,是不是有些太过了?好歹也要给他留些面子啊?之前三好家和松永家闹得再凶,也没有过把公方殿逼到如此境地啊。不然以后谈和了,大家再见面,面子上不好看。”

“谁和你说,余还要和他再见面的啊?”织田信长冷哼了一声,掏出腰间折扇,在城垛上轻轻地敲击着。

“主公准备换人当将军?”雨秋平闻言一愣,“是公方殿的长子辉若丸,还是公方殿的弟弟义昭殿下?”

足利义昭老早就在织田信长的控制下,而足利辉若丸则在之前被松永久秀给绑了过来。无论是选择谁,似乎都情有可原。但是雨秋平清楚足利义昭的为人,历史上就是他一手构建了信长包围网,绝对会在暗里使坏。而这个足利辉若丸,在前世似乎没有出生,雨秋平对他则是一无所知。

“谁和你说,余还要继续留着将军了?”织田信长再次冷哼了一声。这一次,他的眼眸里却掠过一抹杀气。

第五百三十五章 幕末

“主公?”雨秋平闻言一愣,“主公是要罢黜足利幕府,自己开幕府吗?”

“又是谁和你说,余稀罕这征夷大将军的位置的?”织田信长缓缓地转过身,用折扇在雨秋平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天下没了将军,难道还不转了不成?”

“主公要彻底废除幕府这个形式?”雨秋平闻言吃了一惊。不过他立刻反应过来,在前世的历史上,织田信长不就是流放了足利义昭、灭亡了室町幕府,而没有新设幕府吗?从室町幕府灭亡直到江户幕府成立,中间有几十年的时间,全天下都是没有将军的。

“怎么?你不是个明国来的渡来人吗,怎么和余那些下属一个反应?”织田信长见状大笑了几声,用折扇在雨秋平的脑袋上连续敲了几下,“明国来人,就没点独特的见识吗?”

“在下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在下因为是局外人,想得可能比诸位同僚要稍微超然一些。”雨秋平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低声道,“如果主公废除了旧有的制度框架,又不能给出一个新的制度框架,天下万民就会因为无所适从、无处安放自己的位置而感到迷惑混乱,从而导致天下大乱。在下觉得,同僚们的惊讶也多半源于此。他们已经习惯了有将军在,因为将军不仅是一个人,更是一套治理天下的体制。即使将军已经成为被架空的傀儡,他的存在依旧代表着体制的存在。只要控制了将军,就得以控制天下。”

“可是如果将军不在了,那天下之主又是谁呢?没有了幕府,该用什么样的体制维持天下的秩序呢?”雨秋平摊开手,向织田信长抛出了这一系列的问题。这也是中国在废除皇帝制时,困扰国人许久的问题。

“你觉得天下之主是谁呢?”织田信长没有直接回答雨秋平的问题,而是微笑着反问道。

“天皇陛下吗?”雨秋平犹豫了一下后,给出了一个明治维新的政治家们给出的答案,“以还政天皇为口号推翻幕府,然后通过控制天皇和朝廷来对全国施加统治。”

“那和控制将军和幕府又有什么区别?”织田信长摇了摇头。可是他这句带有浓浓暗示意味的话,却让雨秋平一下子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他明白天皇在日本人心中的地位。

难道织田信长要把天皇也…?

“哈哈,余随口说着玩玩的。”织田信长看到雨秋平的表情后满意地大笑了两声,随手把扇子往腰间一插,“要用什么制度来匡正天下,余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织田信长大踏步地走下本丸的楼梯,雨秋平和织田信长的马廻众匆忙跟上。织田信长迈着大大的步子,头也不回地朗声道:“天下布武。”

·

当织田信长率领众人感到足利义辉的居所旁边时,周围已经横七八竖倒着不少足利义辉的奉公众和织田军的尸体了。据在这里指挥的前田利家说,现在室内已经只剩下足利义辉一人,而他的手臂已经负伤。然而,由于这位剑豪将军悍勇异常,织田家多次试图突入室内擒获他都宣告失败,反而被砍死了数十人。

在察觉到屋外织田军忽然安静下来后,足利义辉意识到可能是织田信长到了。他清了清嗓子,挺身大喊道,“来者可是逆贼织田信长!”

“什么东西?”织田家的马廻众闻言纷纷大怒,“主公岂是你可折辱的?”

“逆贼就是你贼,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不过是奸佞成群罢了!”足利义辉似乎已经彻底无所顾忌,毫不客气地继续破口大骂道。他把织田家自上洛以来的种种不端挨个痛骂一遍,把织田信长和织田家的人都骂得狗血淋头,一时间竟然让居所外的织田军有些尴尬。

“有谁想要讨取将军的荣誉吗?”

然而,织田信长却只是淡淡地吐出了这句话。

这句声音不响,却是异乎寻常坚决的话,一下子就让足利义辉的叫骂声停了下来。

“有谁想要讨取将军的荣誉吗?”织田信长看到没人回应他,再次高声问道。

“这…”织田军的众人闻言都是不知所措——织田信长这是要公然杀害将军吗?这可是自应仁之乱以来,最胆大包天的举动啊!按照武家的惯例,就算是将军在政治斗争里失败,最多也就是赶他下野,隐居囚禁起来。这么多年来京都易手这么多次,将军流离失所,却从未有过杀害将军的先例啊!

“没有吗?”织田信长看到手下的表现后微微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织田信长,你的手下尚有忠义在心!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吗!”足利义辉见状后放声大笑道,“猪狗不如!”

“铁炮队,预备!”织田信长甚至没有和足利义辉对话的打算,理都不理足利义辉,直接高高举起了手。织田家的铁炮队们犹豫了一下,可是当织田信长那锋利如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之时,所有人还是沉默地低下了头,老实地开始装弹。片刻后,站在织田信长周围的上百铁炮兵就装弹完毕,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足利义辉的居所——居所周围的纸门是根本挡不住弹丸的。

看到织田信长下达了如此的命令,足利义辉心里也清楚,这估计就是自己的最期了。到底也贵为天下武家之首,足利义辉在最后关头,表现出了一个将军该有的风骨。他向前一步,一把拉开了居所的纸门,毫不畏惧地面向织田家的铁炮手。

“逆贼们,往这里射!”足利义辉把武士刀往土里一插,随后双手拉开自己的衣襟,坦露出了自己的胸膛,“往你们将军的胸口射。”

“三月细雨露还戾,且寄吾名杜鹃翼。”

足利义辉毫不畏惧地凝视着织田家铁炮手枪口瞬间腾起的火光,低声吟出了自己的辞世句。

“翩然上云霄。”

·

元龟四年(1573)3月17日,足利义辉在二条御所被织田军击杀。织田信长没有再拥立新的将军,而是宣布罢黜幕府,室町幕府273年的命运走向了终结。织田信长再一次冒天下之大不匙,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受到太作指责——可能大家早已对织田信长离经叛道的举动感到麻木了,除非织田信长对天皇动手,否则应该不会再引起轩然大波了吧。

不过,幕府的重臣并不甘心幕府的灭亡。在细川藤孝等幕府忠臣的掩护下,足利义昭被从南近江给解救了出来,先是消失在甲贺山区里不知所踪。不久后,他就出现在了毛利家。毛利家拥立足利义昭为将军,宣布织田信长为逆贼,和三好家结成了同盟,要求天下大名讨伐织田信长。

对于足利义昭因为疏于防护而脱逃至毛利家,织田信长出人意料地没有大怒。众人思索之下,猜测织田信长可能是故意放走足利义昭,从而获得西征的名分——是毛利家先动手的。

“主公,如果目标是毛利家的话,在下可能要等到明年才能恢复战斗里了。”雨秋平在猜测到织田信长的战略企图后,赶来向织田信长道歉道,“在下的部队在远江损失太大了,想要恢复建制,至少要再练1500多新兵,时间实在是不够。”

“这个你不用急,今年应该是不会对毛利家动手的。”织田信长摇了摇头,示意雨秋平不用着急,“今年还有其他事要做。”

“哦?主公不打算解散部队吗?”现在近畿已经被压制,波多野家和一色家都逃回了领地,松永家臣服,足利幕府也被罢黜,整个近畿的宵小都已经被压制,雨秋平不明白织田信长还不解散部队是为了什么。“部队不解散,还能干什么呢?”

“你在装傻充楞吗?”织田信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雨秋平。那深邃的眼光,一下子让雨秋平明白了织田信长想干什么。

“在和三好家、毛利家动手之前,先把背后的刺给拔了吧。浅井、朝仓,余看他们不爽好几年了。现在树倒猢狲散,是时候和他们算算总账了。”织田信长冷笑了一声,对着雨秋平沉声道,“不要妄想用你的功劳替他求情了。余知道你这么卖力,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立下大功来为浅井家求情吧。”

“可是这是两码事,余不会同意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刚才还和颜悦色的织田信长转瞬间就变得杀气毕露,冷冷地低声道,“浅井长政背叛了余,他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带着你的骑兵跟着余,一步也别想走开。”

·

元龟四年(1573)4月1日,织田信长集结了空前绝后的60000大军,讨伐浅井朝仓。浅井家的领地在近年来不断被蚕食,眼下只能勉强拼凑出11000人。而朝仓家迫于唇亡齿寒,也倾国而出,率领20000大军赶来支援。

然而,就在朝仓家的援军抵达之前,木下秀吉却再次以身犯险,亲身前往浅井一方的山本山城中进行调略。山本山城城主阿闭贞征被木下秀吉寝反,打开城池迎接木下秀吉入城,战局在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五百三十六章 出降

山本山城的倒戈,使得浅井家的防线上一下子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织田信长立刻率军突进,浅井长政无奈之下只得放弃了外围大量的岩砦和城池,率领全军退回小谷城坚守。织田信长留下了明智光秀、木下秀吉和丹羽长秀围困小谷城,自己则亲率大军绕过小谷城,向着西北前进到山田山,挡在了朝仓家前往小谷城的去路上。

朝仓家虽然知道这次的决战可能事关两家的生死存亡,不敢怠慢。可是眼下他们无法和浅井家合兵,对面织田军的兵力又是他们的两倍,让他们深感危险。眼看着织田家攻克了大岳,连浅井家和朝仓家的通信线都被切断了,朝仓家彻底慌了神。由于缺乏能压服众人的领袖,朝仓家军中对于战略部署问题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最终不欢而散。

4月12日,内部矛盾重重的朝仓家决定撤军,丢下浅井家离开。然而,织田信长早就预判到了朝仓家的撤离,立刻衔尾追击。朝仓军行动仓促,军容散乱,被柴田胜家率领的先锋牵扯地根本无法快速行军,最终在刀弥板被织田军主力追上。一场大战后,朝仓家被彻底击溃,朝仓家的骑兵被织田家的骑兵击败。在织田家的追杀下,朝仓家两万大军在蔓延数十里的山路上丢下了三千多具尸体,被俘者过万,崩溃地再也没法收拾。值得一提的是,之前投奔了越前,发誓要和织田信长缠斗到底的斋藤龙兴也在此战里阵亡。

这一仗,直接打断了朝仓家的脊梁骨。不是每一支部队都是红叶军,可以在损失过半后依旧死战不止。朝仓军的士气此刻已经完全崩溃,建制也混乱地没有办法重整,大量家臣、武士的阵亡更是使得指挥系统瓦解。大量的溃军狼狈逃窜,和逃亡的各城池守军一起,洗劫了周围的村町和城下町,将越前搅地一团糟。朝仓义景现在手边能调动的军队,就只剩下他的千余旗本了。

4月16日,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的织田信长兵临一乘谷城。朝仓家的千余旗本完全不是对手,仅仅抵抗了一天后就被织田信长攻破了本丸。随后,织田信长一把火把这座作为日本战国三大文化中心之一的名城给烧了个干净,还进行了大规模的乱捕和掠夺,把一乘谷城周围几乎夷为平地,彻底断绝了一乘谷城任何复兴的希望。

走投无路的朝仓义景向越前国大野郡逃亡,想要投奔朝仓景镜。然而,朝仓景镜眼看朝仓家大势已去,没有继续抵抗的希望了,直接派人将落难而来的家督朝仓义景抓了起来,并迫使朝仓义景切腹自杀。随后,朝仓景镜向织田信长献上朝仓义景的头颅和家眷子嗣并投降,却遭到了织田信长的断然拒绝。织田信长毫不客气地向朝仓景镜的降军发动攻击,将丝毫没有准备的朝仓家仅剩的成建制部队屠戮一空,把朝仓家嫡系成年的男性全部处死,只有朝仓景镜一人侥幸逃亡甲贺。

织田信长的倒行逆施激起了越前大量朝仓家武士的不满,他们深受朝仓家多代厚恩,原本眼看着朝仓家大势已去,只得无奈投降。可是眼看着织田信长如此对待曾经的主家,那些武士就坐不住了,纷纷聚在一起发动叛乱。织田信长似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直接以霹雳手段血腥镇压了一切起义,把朝仓家在越前的根基几乎一扫而空。

织田信长的暴戾表现让雨秋平的心越来越寒——织田信长对待本就是敌人、没什么太多过节的朝仓家尚且如此;那他该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去对待背叛了自己、曾在战场上把自己打得落花流水的浅井家啊!

想到这里,雨秋平已经不敢想象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匆忙叫来了宇智波青冈,来到一处没有人监视的山林里和他密会,并给他布置了一个任务。

“殿下?”听完了雨秋平的吩咐后,这个一贯沉默寡言,得到命令只知服从不知其他的忍者却忍不住低声建议道,“在下直言,殿下这个命令…有欠考虑。”

“首先,计划的难度太高了。在下即使亲自带队,派去水平最高的上忍,也没有成功的把握。不仅要在大军包围下潜入敌城,还要带着一个5岁的孩子逃出来,我们无法保证那孩子是否会做出不理智的行动。这等于同时和织田、浅井两家的忍者对抗。而且,浅井殿下是否愿意配合这一计划还是未知数。”

“如果失败了,这也会给殿下带来极大的麻烦。”宇智波青冈随后还低声补充道,“在下知道,这些不是一个忍者该关注的事情。但是织田大殿的口风,在下或多或少还是知道一点的。殿下想救走浅井殿下的幼子再藏匿起来一事,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我能为他做得最后一点事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把他也救走,送去中国也好送去欧罗巴也好,让那个热血白痴好好活下去。”雨秋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但是以他的性子,肯定不会同意的。但我不能看着他绝后。”

“殿下下定决心了吗?”宇智波青冈没有多说,只是淡然地确认道。

“下定了。”雨秋平点了点头,有些内疚地望向宇智波青冈,“拜托了,青冈。”

“在下只是执行命令罢了。”宇智波青冈没有接受雨秋平的拜托,而是一如既往地行了一个礼,就转身消失在阴影中。

·

5月3日,回师北近江的织田信长配合原本的围城部队,掉过头来攻打小谷城。三好家在之前的动员里粮草消耗过大,此次没有办法派出大军出征,被织田家留守的佐久间信盛和竹中重治所阻挡,无法进一步东进。朝仓家和足利家刚刚被灭亡,松永家臣服,山阳山阴的小豪族力不从心,武田家又因为武田信玄的去世而暂时在各个战线上转入守势,外援断绝的浅井家被灭亡仅仅只是时间问题。

浅井家和浅井长政本人应该也都明白眼下的情况,不过他们并没有派出人来和谈(当然织田信长也没有和谈的意思),而是坚定不移地守在了小谷城里。就在织田家大军围城后的第二天,小谷城打开了东城城门,放出了两千余人。织田信长问了他们之后才知道,浅井长政向城内所有的士兵宣布,凡是没有必死觉悟的人,他愿意放大家离开,绝不追究。

换句话说,现在城里还剩下的8000士兵,都是有着必死的决心的了。

而从城中出降的部队中,领头的就是海赤雨三将之一的海北纲亲。当年在浅井家政变和野良田合战里,雨秋平多次和这位宿将合作。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位宿将居然会没有和浅井家共生死的决心,而是出城投降了。

但是无论雨秋平信不信,海北纲亲此刻就真实地跪在织田军的大营内,等待着织田信长的问话。

“在下主公的意思就是这样了。”海北纲亲十分平静地叙述完了浅井长政转达给织田信长的话,“还请织田殿下在安置完那些降军后就开始攻城吧。”

“哦?”织田信长忽然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安置?余为什么要替你们安置人?”

海北纲亲没有回话,只是继续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朝仓家的下场你们没看到吗?”看到海北纲亲没有理睬自己,织田信长不由有些好笑,“余管你们投不投降,通通处死就是!”

“主公说,他从始至终都以武士之礼以待殿下,殿下自然也会以武士之礼回应。”海北纲亲不软不硬地给织田信长戴了一顶高帽子,如果织田信长继续咄咄逼人,就是承认自己不是武士了。“那些人既然无意为浅井家赴死,那在浅井家灭亡后,也可以为织田殿下出力,殿下何必自伤手足?”

“你们也知道你们要灭亡了啊?”织田信长哈哈大笑了几声,随后劈头盖脸地骂道,“为余出力就是为余出力!等什么浅井家灭亡!余现在就要让他们为余出力!”

“小谷城可是坚城,有了这么多熟悉地形的向导,打起来可就方便多了。”织田信长边说边打量着海北纲亲,“海北大人,你身为浅井家的老臣,对于小谷城的布防想必是了若指掌吧!就请你为我军画一份小谷城的布防图吧。”

“抱歉,办不到。”海北纲亲没有抬头看织田信长,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身前的地面,毫不犹豫地沉声道。

“哦?不是都决定出降了吗?还有什么办不到的?还想立牌坊?”织田信长用戏虐的口吻挖苦道。

“在下和他们不一样。”海北纲亲望了眼出降的队伍,又扭回头来直视着织田信长,“在下有为浅井家效死之决心,只是主公命令所托,才被迫出城受辱。”

“肋差给他!”织田信长见状仿佛瞬间对手里的玩具失去了兴趣一般,示意一个小姓递了一把肋差给他。海北纲亲毫不犹豫地跪好,解开自己的衣襟,随后就掏出了肋差,对准了自己的腹部。

“你不肯画,自然会有人画的。”织田信长轻蔑地扫了海北纲亲一眼,随后指了指他身后浩浩荡荡出降的人流,“那么多人呢,总归有人会照办的。”

海北纲亲脸上的表情依旧十分漠然,用一丝不苟的标准动作把肋差捅入了自己的腹部,同时低声吐出了最后一句浸着武士鲜血的话:

“抱歉,都办不到。”

第五百三十七章 生离

海北纲亲切腹后,织田信长立刻去出降的军队里抓人出来画布防图。然而,那些武士和高级军官纷纷拒绝,即使织田信长以死相逼仍然毫不动摇。

“在下出降,已经是愧对主公。主公如此待我,在下又岂能恩将仇报?”另一个在织田军逼迫下自尽的武士在临死前这样答复道。

既然武士们都是硬骨头,织田信长就从辅兵和民夫身上下手。谁曾想,这些平日里最是软弱可欺的人,也一个个拒绝了织田家的要求。不过,在面对织田家的严刑拷打和以死相逼时,很多人很快扛不住了,在纸上瞎画一通。几十个辅兵和民夫画的布防图,没有一个是一样的——显然都是在糊弄织田家。

织田信长见状大怒,下令将画图的民夫全部处死。这些出降的人本来心里就念着浅井家的好,对于苟且偷生而投降而十分内疚。现在眼看出降也活不成,一个个心中腾起怒火,居然全体反抗起来。不过由于他们出降时没有带武器,降兵的起义很快就被镇压了。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泄露小谷城的情报。

“这些都只是降军罢了,尚且对浅井家有如此忠心。”丹羽长秀和雨秋平被织田信长命令去安抚剩下的人,看着这么多宁死不说的降兵,丹羽长秀不由得感慨道,“那城里那些下定主意死战到底的人,意志该会有多坚定?”

“长政那样正义的武士,任何热血男儿都会想拼上性命去追随他的吧。”雨秋平望向小谷城城头高高飘扬的白鹰旗,不由得感慨道:“虽然浅井家在如此悬殊的数量差面前注定失败,但是织田家付出的代价绝对不会小。”

“长秀殿下,主公还是没有劝降的意思吗?”想到这里,雨秋平不由得叹了口气,向丹羽长秀轻声问道。

“没有,我们几个老家伙劝了好几次了,主公都没有半点松口,反倒发火了。连主公最疼爱的阿市公主每天写信来劝,都毫不理睬,看来主公是打定主意了。”丹羽长秀摇了摇头,低声道,“主公怎么处理朝仓家的红叶你也看到了,估计…”

“估计浅井家也凶多吉少吗…”雨秋平听出了丹羽长秀的后半句话,有些无奈地轻声道。

“而且北近江对于织田家来说是战略要地,保证了近畿和尾浓本据地之间的畅通,主公绝对不会容忍这条生命通道被别人控制的。”丹羽长秀斟酌了片刻后,再次低声道,“就算主公愿意劝降,也必定要求浅井家交出全部的领地,浅井家作为大名的历史也就告一段落了。红叶,你和浅井殿下最熟,以他的性子,你觉得会接受这样的条件吗?”

“不。”雨秋平有些艰难地说出来那个他不想听不到的答案,“那个白痴,肯定会选择去死的。”他这个时候,忽然有些感慨。他一直以来都想着,给织田信长说清,让他宽恕浅井长政。殊不知,这样的结果或许违背了浅井长政本人的意愿。按他的意思,哪怕以死殉道,也绝不会投降吧?雨秋平三年来的想法,或许都是一厢情愿罢了。

“我在想,如果进攻小谷城的伤亡过大,会不会让主公回心转意,起了议和的心思。”丹羽长秀忽然开口道,随后自己又摇了摇头,“不过以主公的性子,如果下不来台的话,肯定不会愿意去议和的吧。”

“伤亡肯定不会小的。”雨秋平点了点头,再次望向小谷城头的白鹰旗,“有长政在,有雄鹰备在,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落城的。”

·

雨秋平所料不差,织田家的进攻果然遭到了坚决的抵抗。小谷城坚固的城门让冲城锤完全无能为力,迫使织田军不得不以蚁附登城作为进攻方法。而城头的铁炮和弓箭给登城的织田军带来了巨大伤亡,织田军猛攻一个上午,仍然没能打到城头。

在下午,织田军好不容易在几段城墙上取得了突破,可是登城的织田军却被雄鹰备打得落花流水,完全没有办法取得任何进展。上了火的织田信长下令铁炮和弓箭手对城头进行无差别攻击,连着自己人和浅井家的人一起打,给城头带来了巨大的伤亡。城墙上堆起的尸体,都快有城垛那么高了。然而,浅井家的雄鹰备死战不退,再次将织田军击退。

第二天,织田信长亲自赶到城下督阵,下令督战队在城外画线,退过此线者杀无赦。织田信长催命的举措取得了一定效果,织田军在柴田胜家、泷川一益等猛将的带领下对小谷城发动了疯狂攻击。然而,浅井长政却在危急关头率领着旗本亲自出现在了城头,身先士卒地在一线拼杀,一个人挑落了十几个织田家的武士,极大鼓舞了士气。在浅井长政的反击下,织田军第二天的攻击依旧无功而返。织田家望着小谷城的城门,就仿佛看着坚不可摧的天堑一样让人绝望。

当晚,也就是5月7日的夜晚,那道坚不可摧的城门却忽然打开了。接到回报的织田信长立刻带着一众家臣亲自策马来到营寨前,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远远的城门口,三个侍女各自抱着一个小姑娘,快步向着织田家的营寨走来。那三个小姑娘都趴在侍女的肩上,不停地挣扎着,想要从侍女的肩上跳下去,跑回小谷城那边。可是随着小谷城的城门缓缓关闭,这三个小姑娘也意识到她们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小谷城,回不去她们的家,回不去她们幸福温馨的生活。

“长政这是要决一死战的意思了吗…”雨秋平看到浅井长政把茶茶、阿初、阿江这三个他和阿市生育的女儿都送出来时,就明白他已经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而是打算以死明志了。

“可是阿市呢?”雨秋平定睛看了眼那三个抱着孩子过来的女人,都是阿市的侍女,阿市本人并没有跟着孩子们一起出来。

“阿市呢?”从小就最宠阿市的织田信长在三个侍女抱着嚎哭的女孩子走到营门前时,有些焦急地低声问道。

“回禀殿下,浅井殿下也想把阿市公主一起送出来,只是阿市公主坚决不从。”一个侍女非常歉意地抱着孩子鞠了个躬,“阿市公主让奴婢转告殿下,说她已经下定决心和浅井殿下同生共死。如果殿下不肯饶恕浅井殿下,阿市公主就会为浅井殿下殉葬。”

“切…”织田信长闻言狠狠地冷哼了一声,握着折扇的手也猛的使劲,把折扇攥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不过,在看到他之前就很喜欢的三个小公主时,他的气也消了不少。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挤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笑嘻嘻地从侍女怀里接过了茶茶,同时低声安慰道:“茶茶,别害怕,舅舅在这里。”

“放开我!”谁曾想,茶茶好歹也是快10岁的小姑娘,身上有点力气,居然一下子就从织田信长的怀里挣脱了出来,跳到了地上,立刻扭头朝着来路——小谷城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呜咽着哭道:“我要爸爸,我要妈妈!”

织田信长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让平日里喜怒无常、暴戾乖张的他拉下脸来哄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结果茶茶居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甩了织田信长的脸色。他立刻称身呵斥道:“拦住她!”

营寨门口的十几个卫兵闻言,立刻抽刀出鞘,十几把雪亮的武士刀指向了这个落魄无助的女孩。茶茶看着那雪亮的刀剑,一下子被吓得跌坐在了地上。明晃晃的刀剑封住了她的去路,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小谷城,看着自己爸爸妈妈的方向,看着自己那永远也回不去的家。女孩努力试图止住泪水,却还是在片刻后泣不成声。

她虽然还小,却已经懂事。这三年来,浅井家每况愈下,爸爸妈妈虽然不说,但她也早已在众人的反应里看出了端倪。眼下大军压境,她的两个妹妹虽然还不明白,但是茶茶心里已经清楚——浅井家要灭亡了。而浅井长政和阿市把她们三姐妹送出来,很有可能就是有了一心求死的心思了。

浅井长政和阿市骗她们三个,说是让他们去舅舅家吃好吃的,等过一段时间爸爸妈妈就来找她们。阿初和阿江还小,不明白这些,只是隐约在氛围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安。只有茶茶一个人心里清楚,这一别可能就是天人永隔。她在临行前,一次又一次地和爸爸拥抱,亲吻妈妈的脸颊。每一次都会因为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而落泪,然后就再重复一次。可是担心吓到两个妹妹的她,自始至终守口如瓶,把一切的悲痛都藏在心里,此刻终于忍不住了。

“爸爸…妈妈!不要丢下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她哭喊着站起身,竟然不管不顾地朝着武士刀那边扑去。门口的十几个卫兵见状纷纷愣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忽然间,一个小身影闪过,挡在了武士刀和茶茶中间,一把抱住了闷头冲来的茶茶,把她给拦了下来。然而,说是抱住,这个拥抱却有些单薄——因为揽着女孩后背的,只有一支手臂罢了。

“唔。”

茶茶愣了一下,扑出去的右手忽然摸到了那空荡荡的袖子,她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身前的是谁。

“殇哥哥…”她努力想止住哭泣,可是哭腔却还是从嘴里漏出,眼泪也打湿了雨秋殇胸前的衣襟,“我好怕…”

“别怕。”下意识出手阻挡的雨秋殇还只是个嘴笨、沉默寡言的男孩子,根本不懂得怎么哄哭了的女孩子,只是有些木讷地低声道:“有我在呢。”

第五百三十八章 死别

好不容易把三个悲痛欲绝的小姑娘安顿好后,天色已经大亮。

由于其他人都有作战任务,而织田信长本人又因为茶茶而十分不快,于是就把浅井三姐妹托付给了随军但不参战的雨秋平来照顾。雨秋平不知道该怎么哄她们,撒谎也没有用,因为悲剧可能就将在不久后发生了。这个时候的谎言,只会在之后加倍地伤害她们。

等到雨秋平终于把三个嚎哭了一宿,已经筋疲力尽的小姑娘哄睡后,他匆忙来到营寨外想看看攻城战进展的情况如何。出乎他意料的是,前几天对于织田家来说还宛若天堑一般的小谷城,此刻已经有多道城墙被突破了!

“怎么打的?”雨秋平一把拉过一直在营墙上观战的前田庆次,后者因为穴山信实的死,这段时间一直萎靡不振。

“那猴子好厉害,知道浅井家兵力不足,要求主公对山上的本丸和山下的小丸同时猛攻,吸引了浅井家的兵力到两边去,随后自己猛攻小谷城中段的京极丸。浅井家没反应过来,还没等援军抵达,京极丸就有两端城墙被猴子打下来了。”前田庆次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拿手指向了小谷城的方向,“越来越多的织田军冲上去了,京极丸眼看要守不住了。”

前田庆次判断地没错,京极丸不久后就在织田军的攻击下陷落。这样一下子,浅井长政所在的本丸就被和住在山下小丸的浅井久政给分割开来了。织田军立刻集中大半兵力,围攻小丸,小丸在当日下午沦陷,浅井久政切腹自杀。那个不同意自己儿子选择的道路,认为那会给浅井家带来灾难的“懦弱”男人,最终还是为了浅井家而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5月9日,织田军向小谷城仅剩的本丸发动了总攻。由于京极丸和小丸的陷落,织田家获得了一条极佳的进攻路径。织田信长亲率主力从这个方向进攻,柴田胜家、丹羽长秀、木下秀吉、泷川一益、明智光秀等织田军的猛将则授命从各个方向蚁附登城,誓要一举拿下小谷城。然而,残存的浅井军和雄鹰备的顽强却大大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们在城头死战不已,城墙上的血液几乎都要把尸体浸没,仍然无人撤离。织田军狂攻一天,仍然没有取得进展。而攻城战到目前为止,已经使得织田家付出了近3000人的伤亡了。

也就在这时,有传言说本愿寺家似乎打算起兵东进,还有传言说毛利家将资助三好家粮草,帮助三好家上洛。在这样的局面下,织田军不由得有些动摇。浅井军顽强得超乎想象,继续在这里赔上时间和兵力是否值得?明智光秀、丹羽长秀、塙直政等人纷纷向织田信长建议和谈,以让出小谷城归隐为条件,允诺放过浅井长政和浅井军。

然而,暴躁的织田信长却拒绝了这一决定,要求继续攻城。明智光秀等人于是找来了雨秋平,想让不久前为织田家立下汗马功劳的雨秋平出面说情。然而,雨秋平却拒绝了这一要求。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浅井长政了,就算织田信长同意了,浅井长政那个热血白痴也是断然不会投降的。

雨秋平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得有些古怪。在三年前,浅井长政破弃与织田家的同盟时,雨秋平几乎崩溃,拼劲全力想要说服浅井长政回心转意。可是眼下小谷城危在旦夕,最后的关头越近,雨秋平的情绪却仿佛越稳定,稳定地让明智光秀等人都觉得有些奇怪——雨秋平这样一个好人,为何会坐实自己关系最亲密的义弟赴死而无动于衷呢?

雨秋平明白,可能是知道历史的他早已明白,浅井长政的路,他自己选择的路,别人想改也改不了——哪怕路的终点是死亡。这恐怕也是战国乱世里,一个重情重义的热血武士最好的归宿了吧。他觉得,自己不能为了自己心里好受而勉强浅井长政苟且偷生,那样背叛了道义的长政会抱憾终身的吧。或许死,对他来说才是更好的结局啊。

长政,做兄长的尊重你自己的路,不会强迫你转向。我能做的,仅仅是陪你走完这最后一程罢了。

·

在织田信长的死命令下,织田军连续三天对城头发起了不计伤亡的攻击。各部轮番冲城,从凌晨打到日落,喊杀声不决。顽强的浅井军在浅井长政身先士卒的带领下,硬生生在本丸城头抵抗了三天,一次次击退织田军势在必得的攻击。织田军多部甚至因为浅井军的奋战感到绝望,而在攻城失败后因为士气低落而无力再战。

然而,浅井军最终还是因为人力不足,伤亡过大而败下阵来,赤尾青冈、雨森清贞等重臣悉数战死在城头。织田军夺得了本丸城头的控制权,将来不及撤退的浅井家伤员尽数处死后,开始围攻浅井长政所在的天守阁。出乎织田军意料的是,在这最后的时刻,浅井长政没有选择防守天守阁,而是率领仅剩的雄鹰备对织田军的攻城军队展开决死反击,竟然在一时间接连击破了柴田胜家、木下秀吉和泷川一益三部,连织田军全军上下都震惊不已。

不过,这最后的反击也耗尽了浅井军最后的力量,寡不敌众的雄鹰备被织田军围堵在天守阁外。雄鹰备的残兵在天守阁外站至最后一刻,最终全军覆没,那面白鹰旗也被一个雄鹰备走投无路的旗手在临死前给当场撕碎,不愿意旗帜被织田军夺取。

浅井长政奋战了多天,身上已经是处处带伤,被围困在天守阁内。他身边仅剩的旗本只有十几个了,连天守阁都无力坚守。于是,浅井军在浅井长政的指示下,点燃了天守阁,打算以死殉城。不过织田军却在织田信长的命令下,第一次停止了进攻。因为织田信长的宝贝妹妹,织田市还困在小谷城的天守阁里。眼看着熊熊燃烧的小谷城天守,织田信长不由得急了起来——他害怕他的妹妹真的为浅井长政殉死了。

·

此刻的雨秋平,站在熊熊燃烧的小谷城天守阁面前,忽然感觉眼前的世界宛若梦幻一般——这和自己几年前做的那个梦,又有何区别?

或许真的有命运在吗?人的命运,都是命中注定的。

不过,他没有时间感慨了。他是织田信长派去这燃烧着的天守阁里的使者,让他去找到浅井长政,然后把阿市带出来。织田信长之前派去的几个使者,刚走到门口,就被浅井家已经杀红了眼的旗本们直接砍死,根本没办法沟通。

但是,当那个穿着红叶披肩的武士出现在这些旗本面前时,他们高举着的刀却都缓缓垂下了。他们都是跟了浅井长政十几年的旗本了,自然认得他们主公的义兄,也认识他们浅井家曾经的恩人。

“红叶殿下,请恕在下无礼了。”即便如此,那个旗本仍然侧身一步,把雨秋平拦在了火海外面,“主公给在下的命令是让在下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上来,给主公从容切腹的时间。主公绝对不会接受任何劝降,红叶殿下请回吧。”

“十分抱歉,但是还请让我见长政一面吧。”雨秋平边说边把自己身上的佩刀千鸟和濑名氏俊给的肋差都抽出来,放在了天守阁外的地上,“我有话要对他说。无关政治,无关军略,无关恩怨,仅仅是兄弟间的谈话罢了。”

说罢,雨秋平深深地向着那个旗本鞠了一躬,同时低声道:“拜托了。”

旗本犹豫了一下,望了一眼雨秋平,又叹了口气。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低声道:“红叶殿下一贯有着一诺千金的好名声,想必不会负我,请吧。”

雨秋平快步走进天守阁,看着四周正吞噬着砖瓦的火舌和翻倒在地上的着火的梁木,意识到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跳过几个翻倒的着火横梁,在火舌间穿梭,烈火的炙热让他感觉整个人都快要蒸发了一般。他奋力在小谷城天守阁的楼道里穿梭,上楼,绕圈,再上楼,一圈又一圈,终于冲到了天守阁顶楼,浅井长政居住的地方。即使还站在门外,屋内妇人凄厉哀婉的哭泣声却是那样清晰——那是阿市的声音。

这一幕我早已在宿命的梦里见过了啊。

雨秋平“唰”地一声拉开了纸门,只见浅井长政屹立在屋子中央,而身旁则跪着哭成泪人的阿市。浅井长政一身的白衣已经被自己身上数十处伤口染得泛红,手中正擦拭着一柄锋利的肋差。

屋内的两人听到纸门拉开的声音,同时诧异地扭过头来,不禁惊呼出声:

“兄长!”“红叶哥哥!”

·

在浅井家和织田家破盟后,雨秋平就已经无数次设想过眼前的场景。在这个注定到来的时刻,在这个生离死别的时刻,他会说什么,会做什么,他的心情会是多么悲痛、无助。

然而,心底无比的平静却让他有些意外。

“红叶哥哥!”阿市在看到雨秋平后,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一下子扑了过来,拉着雨秋平的手就往浅井长政身边赶,“您快劝劝长政殿下吧!他一心求死啊…只有您能说动他了,只有您能说动他了!”

“阿市,别这样。”浅井长政看到阿市的举动后,微微有些动容地低声道,“别去勉强兄长做这些事,我不是已经和你说的很明白了吗?”说完这句话后,浅井长政把脸颊转向雨秋平,对他低声道:“兄长,您来得正好,天守阁已经要烧塌了,您赶紧带阿市离开。”

“殿下!阿市这辈子都没求过人,这次算妾身求求殿下了好不好!”阿市听到浅井长政这么说后,眼泪再次夺眶而出,“阿市愿意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哪怕一辈子没有自由,被软禁起来也不要紧啊!我们还有茶茶,阿初,新九郎,还有阿江啊!他们还小,不能没有爸爸啊!你走了他们该怎么办,妾身该怎么办啊!如果殿下一心求死,那阿市就陪同殿下一起死,一起到另一个世界!”

“阿市…”浅井长政听着阿市的哭诉,两行男儿泪也缓缓地顺着脸颊流下。然而,周围火舌吞噬木材的声音却愈发猛烈,催促着他不能再拖延了。他犹豫了一下后,缓缓蹲下身来,在阿市惨白的双唇上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望着阿市红肿的眼眸,忽然笑了一下。

他伸出手来,帮阿市理了理凌乱的发丝,用他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轻声道:

“阿市,你真漂亮。”

随后,那帮阿市整理头发的手猛地落下,重重地砸在了阿市的后脖颈上。

“我爱你。”

阿市身体猛地一震,眼神里满是惊讶和悲悯。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和意志,再深深地望了浅井长政一眼,似乎想把他的模样深深地刻入脑海里。

阿市的身体无奈地软瘫在浅井长政怀里,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也顺着浅井长政的脸颊,滑落到了阿市精致的容颜上。浅井长政把晕倒的阿市缓缓放在地板上,随后故作坚强地对雨秋平低声道:“兄长,给您添麻烦了。阿市和孩子们,就拜托您了。”

“你这么急着要走,不问问我,为什么而来吗?”雨秋平忽然开口,没来由地低声问道。

浅井长政闻言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望向雨秋平,试图从他的眼眸里寻找答案,却是一无所获。

“兄长您会理解我的吧。”浅井长政微微摇了摇头,低声答道,“我在践行武士的道义,我在捍卫世间的光明大义。我早知此路是以卵击石,对今天的结局也早有预料。我现在距离终点,只差一死而已。我没有理由苟且偷生,那将是对我一切的背叛。”

因为他的路,是正义之路。无论敌人多强,正义是绝不会投降的。

“我明白。”雨秋平点了点头,望了眼昏过去的阿市,又想起了浅井长政的儿女,低声提醒道,“只是我想问你,你做出的这个选择,是无悔的选择吗?”

浅井长政抿了抿嘴,这个刚强男儿的眼眸里,忽然泛起了些许柔软的神色。

“我对不起阿市,对不起我的孩子们,对不起我父亲,也对不起浅井家,对不起这么多忠心追随我的将士。”浅井长政用有些悲凉却又很坚定的语气,掷地有声地道:“但是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为了捍卫天下的光明大义,为了给兄长的太平盛世开路,长政什么都愿意舍去。”

“我做不到你这样,你像是传说里的英雄一样。”雨秋平苦笑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我还是会被感情所羁绊,还是会被现世的诸多琐事所羁绊,我…”

“所以兄长是做大事的人,是真正去开创我们梦想中的太平盛世的人。”浅井长政转过身,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眸,郑重地道,“长政没有兄长的本事,只能一死来捍卫天下正道了。兄长务必要坚持我们当年的梦想,一路走下去,结束天下的治乱循环,给天下万民长治久安啊!”

雨秋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开启这么古怪的对话。在他之前无数次的设想里,他明明有无数多的话语想在这个时候对浅井长政——他最好的兄弟说。可是事到临头,却一个字也想不出来。

没时间了。

雨秋平望着浅井长政,他那个热血白痴的义弟。他就像是这乱世里一抹灿烂的阳光,从最黑暗的地方照射而出,内心却是无比光明。照亮了俗世,照亮了人心,照亮了正义。

“长政。”雨秋平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浅井长政,这么久来第一次流下了泪水。

“兄长。”浅井长政愣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放心去吧。”雨秋平松开了怀抱,嘴角泛起了一抹微笑,用手指向了浅井长政身后——天守阁的窗户。即使在天守阁外尸横遍野,但是在遥远的天边,阳光却是那么的灿烂。

一如你一样。

“兄长。”浅井长政转过身去,阳光洒在了他的脸上,一时间面容竟如同两人初见时的俊朗。他缓缓地跪坐下来,又扭头最后望了雨秋平一眼。那是他的兄长,是他的挚友,是他的梦想。

“要替我去看那太平盛世啊。”

“祝武运昌隆。”

光明不灭,只是燃尽。

第五百三十九章 冥婚

至亲去世的痛苦,往往不在临终前,而是在之后某个睹物思人的节点爆发。

雨秋平今天终于明白了这句话。

他本以为,浅井长政走完了他自己选择的武士之路,殉城而死对长政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想通了这一切的雨秋平,认为自己真正地像个战国武士了一样,已经看淡了生死。

可是在看到自己坐下的白马琵琶,看到了他和浅井长政一起喝过酒的酒馆,看到了哭成泪人的阿市和她的三个女儿,过往的一幕幕却都浮现在了眼前。雨秋平只觉得胸中一阵阵沉闷却无法化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流不出来。他忽然感到一阵阵的徒劳和无力,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奋斗了这么久,想要改变自己最好的义兄弟的悲剧命运,最后却发现不过是一场空。

不仅自己无力改变这结局,甚至连他去改变这结局的初衷都是错的。因为一个人的命运的好与坏,并不是由他人来评价的,而是由那个人自己决定的。对于浅井长政来说,或许为了道义而死就是他最好的归宿。雨秋平努力想让他活下来,想改变他的历史轨迹,不过是违背长政本人意志的一厢情愿,不过是一个穿越者的自私之举。

世间的一切,莫非冥冥之中早有安排?那我这个穿越者,在这里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

好吧,还是有一些意义的。

宇智波青冈和他的精英上忍团队冒着生命危险,终于把浅井长政的幼子给救了出来。雨秋平不敢让他们在这里多待,而是把孩子立刻转移走。知道这件事情的,除了雨秋平就只有阿市了。雨秋平知道,阿市也是明白轻重的人,肯定会守口如瓶。

果然,宇智波青冈他们前脚刚走,织田信长就开始在城里搜寻浅井长政下落不明的幼子了。他们翻遍了小谷城的每个角落和每一个人家,想要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却是一无所获。

织田信长清楚,阿市绝对知道幼子的下落,不过她却死活不肯说。因为如果幼子真如阿市所说的那样已经殉死,那阿市的表现却不会是这样。然而,阿市现在已经因为浅井长政的离开而悲痛过度,整个人的精神也有些恍惚,疼妹妹的织田信长也不敢多做逼问。

于是,他转而找到了另一个重大嫌疑人——雨秋平,如果浅井长政真的想将幼子悄悄送出去,雨秋平肯定是他的联络人选。

“在下不知道。”雨秋平在听到织田信长的问题后,有些恼怒地反问道,“怎么?主公要赶尽杀绝,绝人后嗣不成?”

“怎么?不行吗?朝仓家是什么样的下场你没看到吗?”雨秋平的表现骗过了织田信长——织田信长觉得雨秋平既然如此愤怒,那么此事大概和他无关了。“对了,长政的遗体呢?”织田信长顿了顿,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被埋在烧塌了的天守阁里了吗?”

雨秋平听到这句话,只觉得浑身上下瞬间汗毛倒竖,一阵冷汗沁出额头。他猛地转过身,用近乎凶狠的眼神逼视着织田信长,把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魔王给吓了一跳。

“主公…”雨秋平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连语调都变得有些诡异,因为织田信长的话让他想起了前世历史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人骨酒杯”——暴虐的织田信长在攻破了小谷城后,把朝仓义景、浅井长政和浅井久政的头骨刷上金箔,拿来作酒杯,宴请在座的武士们。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如果您敢对长政的遗体做了什么事情的话,在下为此做出什么反应,请您也不要意外。”

“你在威胁余?”织田信长闻言,两道剑眉顿时绷了起来。

“是的。”心中的恼怒让雨秋平一时间也失去了理智,毫不畏惧地朗声道。他自己没有感觉到,但是织田信长却是浑身一震——他从他这个一贯温文尔雅的下属身上,察觉到了一股几乎是难以遏制的凌厉杀气。这突如其来的杀气让织田信长为之一愣,最后轻蔑地一笑,挥了挥扇子,似乎是在说“此事作罢”一样。

“对了,阿市就托付给你照顾一段时间吧。”织田信长忽然转变了话题,低声道,“她倒是有点脾气啊,余说话也不理,让她吃饭也不吃,这样下去身子要垮。你以前和她关系不错,又是那浅井长政的义兄,看起来你那小子和茶茶关系也挺好,就麻烦你了。”

“好了,带着你的人快滚吧。”说完了刚才那一长段有些温柔、不符合织田信长自己人设的话,后者有些羞耻地用脏话掩饰道,“别再让余看到你!滚!”

·

5月17日,雨秋平率军返回了领地。在把憔悴到不成样子的阿市和三个女儿在枫叶山城的天守阁里安顿好了之后,他就要开始着手处理那场大战的善后事务了。

他先是去看望了重病卧床的水原子经,后者在一一上门慰问他所在的连队阵亡士兵的家属后,就因为过于自责和内疚而病倒了,一病已经好几个月,才终于见好。

“那一仗真是多亏你了,没有常磐备第二连,全军上下都是死路一条。”

“殿下,子经自问对得起您和雨秋家,可是对不起那么多兄弟们的家属啊。”水原子经努力从床上支起身子,向雨秋平行了个礼,同时近乎悲悯地低声道,“那么多兄弟…他们上有老下有小…结果…”

“他们的家人责备你了吗?”雨秋平明白水原子经的不容易,“是我不好,我应该亲自去为这次的指挥失误带来的重大伤亡道歉的,不该让你们去承担。”

“没有啊,没有一户人家责备在下,这才是让在下最难受的地方啊。”水原子经说到这里,泪水再次从这个汉子的眼里淌了出来,脸上的刀疤是那样触目惊心,“他们都说红叶殿下厚恩,说在下待他们部下很好。他们一个个哭着说他们的儿子战死沙场,也算是为雨秋家尽忠了,也算是对得起殿下和在下。可是他们越是这样,在下心里越难受啊,他们哪怕骂骂殿下也好啊!还有人推辞在下给的抚恤金,可是没有抚恤金那些孤儿寡母该怎么活啊!就算是有了这笔抚恤金,以后的生计也不好办啊!”

“这个我已经在想办法了。”雨秋平拍了拍水原子经的肩膀,“我不会让我们雨秋军的兄弟们在战场上拼命时,还要有身后事的顾虑。我已经在和亲兵卫、吉兵卫商量了,打算把抚恤金的金额加倍;再开设一系列学堂,让烈士的子女免费入学,把他们培养成才,以后好挣钱养家。”

“如此,子经替常磐备第二连阵亡的兄弟们多谢殿下了。”水原子经不顾雨秋平的反对,努力支撑着身子给雨秋平行了一个大礼,“这样,在下也能对得起那么多酒泉下的兄弟了。”

·

水原子经的话让雨秋平的心很是沉重,他又去看望了穴山信实的家属。作为本次出征,红叶军阵亡的最高级别的武士,他的死令雨秋家无数人都是心痛不已。他是知立城那两百多奴隶之一,从今川家时期就一直担任雨秋家的骑兵统领,南征北战立功无数,在军中也有很高的威望,和雨秋平以及一众将官们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结果他就这样不幸离去,死前还没有娶妻留后,只留下一对年迈的父母,穴山家以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雨秋平站在穴山家的家门口犹豫了好久,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穴山信实的父母。令他有些意外的是,他居然从屋内听到了井伊直虎的声音。

他诧异地敲门进去,发现井伊直虎正在水盆里洗着毛巾,同时陪穴山家的二老聊天。

“井伊夫人?”雨秋平见状一愣,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是穴山夫人。”井伊直虎摇了摇头,向二老告了声抱歉,随后就示意雨秋平出去和他说。等到走出屋外,雨秋平立刻诧异地问道,“你刚才说穴山夫人…是?”

“殿下没有听错,经二老允诺,小女子已经嫁给穴山大人了,现在是穴山家的女人了。”穴山直虎十分坦然而平静地答道,“是穴山大人的妻子。”

“可是信实他…”雨秋平的话卡在喉咙里,半天都没能说出来,不明白穴山直虎在想什么。

“殿下直说无妨,武家马革裹尸早应有觉悟。”穴山直虎摇了摇头,低声道,“穴山大人的一片心意,小女子又怎会看不明白?他等了我十三年未娶,这份道义债无论如何也是还不清了。只能用余生侍奉二老,死后在同他行夫妻之礼吧。”

“可是…”雨秋平还是感觉有些不好,虽然穴山信实是他的好兄弟,他打心底里希望穴山信实能和井伊直虎终成眷属,可是眼下穴山信实已经离开,井伊直虎岂不是连洞房都没入就要开始守寡?

“反正都已经为一个故人守寡了十几年,再守一次又何妨?更何况比起那位大人,穴山大人才是真心爱我,我也对他有一份情愫在。”讲到这里,穴山直虎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神色,“是我因为井伊家的使命对不起他。”

“那虎松呢?”雨秋平听到“井伊家”三个字后,一下子回过神来。之前井伊直虎拒绝穴山信实时,一直是以“井伊家不可绝嗣”为理由的。

“虎松还会继承井伊家的家名,这样在下就算是完成了对井伊家的义务。而在下自己则嫁给穴山家,报答穴山大人的情义。等到日后,会为穴山大人收养一个养子,也把穴山家的家名传下去。”穴山直虎抬起头,望着满天苍穹,用有些感慨的声音叹道,“可能我这一辈子,只能与幽冥作妻吧。”

“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地方吗?”雨秋平愣了良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终于还是只说出了这句话。

“在下斗胆,劳烦殿下为虎松元服吧。”穴山直虎朝着雨秋平盈盈一礼,“这也是穴山大人最后的遗愿了。”

第五百四十章 枫林

枫叶山城东边的山麓上,有一大片枫树林。现在,这片枫树林已经成了雨秋家的公墓。雨秋平将每一位为了雨秋军而牺牲的将士的名讳、职务、事迹刻在木牌上,一个人的木牌挂在一株枫树上,以表达他对逝者的缅怀。

而他为井伊虎松和直江成元丸的元服礼,也是在这片枫树前举行。直江忠平在得知雨秋平将为井伊虎松元服时,也请求雨秋平一并为到了年纪的成元丸举行元服礼,早已答应好的雨秋平自然欣然允诺。

在为两个孩子赐名时,雨秋平着实矛盾了一会。他本想把自己的“平”字也赐给虎松,可是犹豫再三后,还是决定让他拥有他历史上那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名字——“井伊直政”。他征求了穴山直虎的意见,后者表示这个名字很好,她很喜欢,并不介意没有获得雨秋平的赐字。

而对于直江成元丸的元服礼,“平”这个字则自然而然地会出现在名字里。因为当年的直江亲兵卫被雨秋平赐名时,就决定把“平”作为通字给传了下去。雨秋平在斟酌再三后,替成元丸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直江登平”。直江登平在之前的三日町合战里炮击击伤了武田信玄,立下了不世之功,拯救了红叶军全军的性命,一时间他的好运气也被众人传颂。

盛大的元服礼结束后,雨秋平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坐在那片枫树林前坐了很久很久。竹中重治中间来过一次,想找雨秋平商量将招募训练了几个月的新兵补到三个备队去填补差额的事情,但是在看到雨秋平那样的状态后,自己悄然离开。

雨秋平不知道自己在枫林坐了多久,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难受。每当一片枫叶在秋风裹挟下飘落时,雨秋平就会觉得心里一阵抽痛。看着一片枫叶的飘落,就仿佛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在自己身前消逝一般。

每一个红叶军的士兵,都会拥有一片插在头盔上的纸红叶。而当他牺牲时,雨秋平则会把那片纸红叶取下,好好的保存起来。每当夜深人静睡不着时,雨秋平常常会从屋内起身,踱步到存放纸红叶的屋子,就坐在那些红叶边,陪他们絮絮叨叨地说这话。

可是转眼间,那屋子里的纸红叶已经堆得像小山一样高。雨秋平坐在枫林里,坐在落叶上,就仿佛坐在自己无数部下的尸山血海上一样。他已经把多少人送入地狱了?他已经害得多少片红叶从枝头飘零了?会不会一朝一日,这枫林里所有的枫树上都挂满了红叶军阵亡者的木牌,这枫林里所有的枫叶加起来都没有雨秋平那间屋子里的纸红叶多?

天逐渐黑了,秋日的冷风吹得雨秋平打了个寒颤。就在这时,肩上忽然传来一阵温暖。雨秋平一愣,发现一件毛毯已经被披在了身上。

“谢谢龙子。”刚回过神来的他笑着随口答道,“是不是该吃…”

然而,话说到一半,雨秋平脸上的笑容却忽然僵住。他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愣愣地转过身来,发现站在身后的已经不是那个乖巧粘人的小姑娘,而是森兰丸。

悲痛突如其来的袭击了他,瓦解了他心底的防线。雨秋平只觉得心中最柔软的角落骤然崩塌,让他几乎无法克制地瞬间放声痛哭。森兰丸给吓了一跳,匆匆地跑回了枫叶山城,把今川枫叫了过来。

等到今川枫赶到时,雨秋平已经哭得流不出眼泪了,他原以为他已经从那么多人的离世里走了出来,可是现在却发现他根本办不到。

“平。”今川枫看着雨秋平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双眸含泪,她走到雨秋平身边,陪着他一起在落叶上坐下,轻轻搂住了他,低声道:“振作一点。”

“这让我怎么振作啊!”雨秋平的音调骤然提高,又忽然间滑落到几乎听不清,“你说我这么多年…到底干了些什么啊?”

“我总以为自己是穿越者,我有着常人没有的本事,我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变些什么。所以我一直奋斗,一直努力。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你看看我都干了些什么?”雨秋平惨笑着连连用手锤着地面,“我的兄弟们一个一个离我而去,康庄死了,朝比奈大哥死了,竹千代背叛了我已经绝交了,现在长政也不再了;待我最好的长辈们也是,家督殿下死于非命,濑名殿下为我切腹而死,森前辈也为了保护我战死了;还有我亲近的人,我那么多的部下,还有龙子,他们一个个地离我而去。当我回过身来时,身后的纸红叶已经数不清了…”

“可是我又得到了什么?我在这个世界拼搏了十五年又获得了什么?”雨秋平自嘲般地冷笑了一声,颓唐地摇了摇头,“封地?官职?权力?地位?金钱?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啊,我要这些干什么啊!我不断失去我所珍视的,换来我不在乎的,我这么多年到底在拼什么?我为什么要拼下去?荒唐啊哈哈哈哈哈…”

“平,你不是在为了结束治乱循环,为了给天下万民开创太平盛世而奋斗吗?”今川枫看到雨秋平整个样子,心里十分难受,低声提醒道,试图让他振作起来,“这不是你和家督殿下、濑名殿下承诺好的,和竹中大人还有浅井殿下约定好的梦想吗?你不是一直在为了这个奋斗吗?哪里像你说的那般不堪!”

“太平盛世也是日本的太平盛世啊,可我是个汉人啊!”雨秋平听到这里,自己仿佛忽然想通了一般,用无比懊丧不解的语气叹道,不知道是在向今川枫说,还是向自己说,“我是汉人,说到底,日本的太平盛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啊?我为日本创造太平盛世,让百姓长治久安,让国家的实力节节攀升,再为日本练出不世强军。然后呢?然后等着变强的日本用我创立的军队去入侵我的祖国吗?”

“不会这样的…”今川枫见状匆忙反驳,却被雨秋平直接打断道:“怎么就不会了!你不是看过我写下来的前世历史吗!在前世的历史上,日本不知道多少次动过侵略中国的念头,战争给中国带来了地狱般的灾难啊!我现在做的不就是在助纣为虐吗?不就是让那侵略变得更猛烈吗?我这样是要成为中国的千古罪人啊,是要遗臭万年的啊!”

“所以我这么多年都是在图什么?”雨秋平说完了好长一段话,转过身来,抬起头,望着满天星斗,“我不断努力,不断不断拼搏,不断失去我所珍视的的人,不断获得我所不在乎的功名利禄,直到最后给自己的民族带来无限的灾难?老天让我穿越,就是要看笑话的吗?”

雨秋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今川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她只是陪着雨秋平静静地坐在枫树下,和他一起看着枫叶在秋风中飞舞,一如两人初见时那样。

·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雨秋平的心情却无法平静。他在过去也曾经迷茫,也曾经疑惑过自己作为一个汉人,在日本这么拼究竟是为了什么?每当他想起这个注定无法解决的疑惑时,他总是强迫着自己投入到工作里来逃避。

可是这一次,他不打算再逃避了,他想把事情给想想清楚。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他可以忍受失去,但他不能忍受毫无意义的失去。如果他想不明白,他继续这样的武家生活是为了什么,那他就再也没有勇气把他的部下们带到战场上牺牲了。如果我连自己是为了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理由让部下为此牺牲?

“平,要不你回家看看?”

忽然间,今川枫没来由地开口,打断了雨秋平的思绪。

“回骏河吗?武田家的忍者恐怕都等着报仇呢吧?”雨秋平闻言一笑,“哪有可能啊?”

“不,我是说让你回家。”今川枫温柔地摇了摇头,侧过身来,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眸,“回你的家乡。”

“你是说…”雨秋平闻言一愣,记忆深处的那个地方已经显得有些陌生了,“回中国?”

“是啊,回国看看,说不定就能解开心里的疑惑了,因为我也帮不上你什么。”今川枫悄悄擦拭了一下眼角的眼泪,低声道,“回家去看看,说不定能明白些什么。”

“我走了,雨秋家怎么办?”雨秋平不得不说,今川枫的提议很有诱惑力,让他一时间恨不得立刻就插上翅膀飞回去。可是,现实的羁绊让他无论如何也脱不开身,“三好家和本愿寺都是敌对,红叶军又正在重建阶段,我哪里抽得开身?”

“交给我们你还不放心吗?”今川枫摇了摇头,“有我在,有你的五兵卫在,我们可以应付的过来的。比起这几个月雨秋家的困境,你的心结才是更重要的。如果你调整不过来,以后雨秋家也走不远的。”

“去吧,回家看看吧。”

第五百四十一章 画中

“老师,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哦?陛下,是什么样的梦啊?”

“学士公务繁忙,吾儿岂可以这等怪诞之事耽误学士,还不快去念书!”

“母后说的是,孩儿唐突了。”

“唉!太后娘娘何必如此。臣下正好有些闲暇,愿为陛下解梦。”

“这个梦,自打我记事起,每天晚上我都会做,已经重复好几年了。可是直到昨天,我才第一次记清梦里的内容。”

“陛下既然记不住梦里的内容,又为何认定这几年来,做得是同一个梦呢?”

“因为在梦里,总有一片红叶在飞舞。”

·

元龟四年(1573),明万历元年10月2日,从堺港前往南直隶的船上,雨秋平正屹立在船头,望着逐渐远去的日本海岸线。

他根本没有想到,在他向织田信长请了好几个月的回乡假后,织田信长居然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把你的妻儿留下,不然余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出奔了。”织田信长甩下了这句话后就笑骂道,“余看你小子这几个月也怪怪的,好好休养一下,滚回来给老子干活。”

织田信长罕见的通情达理倒是让雨秋平颇为感激,不过家中的反对声就大得多了。直江忠平、天野景德、竹中重治、濑名氏义、真田昌幸,他赖以治国的五兵卫,联名上书劝阻雨秋平的回乡行程。不过雨秋平去意已决,哪怕部下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毫不动摇,他们也只好妥协。在雨秋平不在的这段时间,今川枫和雨秋殇取代了雨秋平本要负责的工作,而五兵卫则要好好辅佐雨秋殇,帮他上手这些繁琐的工作。

雨秋平此行没有带太多的侍卫,只带了本多忠胜、森可隆、森兰丸、朝比奈松千代他们几个。朝比奈松千代到了可以做事的年纪,雨秋平就把他也招来当自己的侍卫,以后希望他能够有点出息,光宗耀祖,也不枉朝比奈泰亨当年对雨秋平的照顾。

雨秋平此刻,正乔装打扮,以一个普通商人的身份,搭乘着一艘走私船,准备前去南直隶。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旅游般闲适地坐船,因此也乐得自在,在甲板上闲逛。他从船头走到船外,却忽然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了。

那是一个妙龄少女,正有些俏皮地抿着嘴角,坐在一个画架前,手里提着一只毛笔,在画纸上缓缓地勾勒着轮廓。海风吹来,拂起少女鬓角的发丝,美眸流转间,颇有一副岁月静好的恬淡。那少女漂亮得宛若从画里走出来的小姑娘一样,因为那精致的五官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大自然能孕育的,唯有画上的柳眉朱砂才能有这般美丽。

雨秋平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一时间竟驻足不前,害怕打搅了这美丽的画卷。不过,好奇心还是诱使着他贴着船舷走到了少女的后边,想去看看少女画的是什么——却惊讶地发现,画上正是雨秋平的肖像。

雨秋平大吃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仔细又看了看,才确认没有看错。那棱角分明的脸型和轮廓深邃的五官,还有额前诡异的刘海和那标志性的红叶披肩,毫无疑问就是雨秋平了。

“红叶殿下,小女子画得如何?”就在雨秋平愣神的时候,身前忽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那少女巧笑倩兮地转过身来,邀功般地用毛笔的笔杆点了点画板。

“你?”雨秋平闻言彻底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他这次乔装出行回明国,应该是绝密事件啊。因为一旦消息泄露,就给了三好家、本愿寺家趁机入侵的机会。而身边没带几个侍卫的雨秋平,也很有可能遭到敌对忍者的袭击。可是为何自己会被这个少女一眼认出?而且她似乎早就知道雨秋平会来?

“你怎么认出我的?”雨秋平十分警惕地沉声问道,一边摊手去摸怀里的肋差,一边快速地扫了一眼甲板四周——除了他和少女没有别的人了。

“小女子去年就见过殿下啊,还替殿下画过画呢。怎么,殿下不记得小女子吗?”看到雨秋平依旧是一脸戒备和懵逼,少女有些生气般地鼓起了腮帮子,“就是殿下去年在枫叶山城的城下町里,请人画枫叶山城东边的枫林,小女子就是殿下请的画师之一啊!殿下完全不记得吗!”

“啊…对画画有印象,但是对小姐你完全没有印象…”雨秋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你叫什么名字?”

“叶谷穗子。”少女将有些散乱的长发别到了耳朵后面,脆生生地答道。

“这个名字我有印象,但是没办法把人和脸对起来。”雨秋平又仔细地看了一眼叶谷穗子那精致的脸庞,有些纳闷地摇了摇头,“奇怪了…你长得这么漂亮,为何我对你会完全没有印象呢?你换过发型吗?”

“啊…可能是吧,以前这里有刘海的。”叶谷穗子嘟着嘴思索了片刻后,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随后立刻柳眉一皱,有些不满地抗议道:“不过没有差太多啊!殿下您不要找借口了,这都记不住,您是笨猪吧!”

“哈?”雨秋平一下子被眼前这古灵精怪的少女给逗乐了,戒备心也逐渐散去。一般来说,画师对人脸的记忆力都特别好,因此会记住雨秋平也不足为怪。而她之所以毫不拘谨,可能就是单纯地自来熟吧。“我可是堂堂河内守护代,正六位下治部大丞雨秋红叶啊,你一个民女画师居然骂我是笨猪?”

“啊,反正据一位认识您的殿下说,您脾气很好,不会因为这些小事生气的。”叶谷穗子闻言坏笑了一下,同时用手点了点她的画,“这幅画也是那位殿下托我画的哦!”

“哦?哪位殿下?”雨秋平在脑中猜测了几个答案,想看看自己猜得对不对。然而,叶谷穗子却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低声道:“是秘密!不可以说哦!”

“好嘛。”雨秋平笑着靠在船舷上,心中已经不再戒备。这个名叫叶谷穗子的少女,似乎完全没有把雨秋平当成高高在上的武士来看,而是像朋友一样交谈。雨秋平惊讶之余,却也颇为喜欢这种平等相交的感受。

“不过要麻烦穗子小姐,请不要泄露我的行踪,这次是秘密出访,让太多人知道我会很困扰的。”雨秋平一边和叶谷穗子交涉,一边在犹豫要不要让人把这个女孩子先软禁起来,等他回来时再放她出去。可是看到少女脸上单纯的笑时,这样的心思也就作罢了。

“那是自然,小女子知道轻重的。”叶谷穗子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那位殿下在小女子临行前,反复嘱托不可泄露殿下的行踪。”

“什么?”雨秋平听到这句话,一下子警惕起来,心中不禁嘀咕起来:“居然还有别人知道我的行踪?”

叶谷穗子看到雨秋平表情的变化,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脸颊瞬间染上了红晕,匆忙用手掩住小嘴,有些不知所错地垂下了头。

“就你这还是知道轻重?你才是笨猪吧。”雨秋平看着少女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心中的戒备却再次放下。这么又傻又没心机的女孩子,走在街上搞不好都会被一串糖葫芦给拐走,哪个敌对势力的人物会派她来做间谍啊?来送死的吗?雨秋平都没问,自己就把情报给说漏嘴了,看来刚才的警惕不过是误会一场。

“说吧,到底是哪个殿下?他为什么知道我的行踪?”雨秋平挑了挑眉毛,用和善的语气问道,“放心吧,我没有怀疑穗子小姐是否有恶意。如果你是带着恶意来的话,只能说派你这样的笨猪来的那个殿下,脑子肯定被傻驴踢过。哦不,被笨猪踢过。”

“这个真的不能说!那位殿下反复嘱托过不能泄露他的身份的!”叶谷穗子闻言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您打我骂我都没用,穗子不能说的。”

“你这姑娘,哦不,你这笨猪。”雨秋平是真的被这个少女的脑回路给惊到了。看她的画技,明显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天才。而她言谈举止间展露出的气质和灵气,无疑证明了她受过很好的教育。可是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为何心智年龄却仿佛在幼年徘徊呢?

看着少女一副视死如归的可爱表情,雨秋平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把问话继续下去。不过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提不起比任何比毛笔重的东西的女孩子,对自己不会有什么威胁,雨秋平倒也乐得旁敲侧击——反正他在船上也没事情可干。

“这样吧,穗子你告诉我,你那位殿下还和你讲过什么有关于我的事?”雨秋平斟酌了片刻后,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这…”叶谷穗子闻言有些纠结,居然下意识地开始咬起了自己的手指。

“啊,如果是那位殿下嘱咐过你,让你不要说漏嘴的,你就不说。选一些他没有要求过你不能说出去的告诉我嘛。”雨秋平看着她可爱的样子,忍不住循循善诱道,感觉自己一个30岁的中年男人正在诱拐高中生。哦不,小学生。

“可是这样的话有好多哦!”叶谷穗子纠结了一会儿后,放过了自己的大拇指。

“那就挑最有趣,最重要的说。”雨秋平笑了一下,望向了少女的双眸。

“嗯…”叶谷穗子思索了片刻,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美眸里一下子泛起了光彩。

“他说过,您是穿越者!来自四百多年后!”

第五百四十二章 秘密

“我去?”

雨秋平在发出了这声惊呼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因为过于震惊而丧失了语言能力。他望着叶谷穗子的双眸,发现其中的笑意不似有假。这天真的女孩子,想必也不会说谎话吧。

自己的这个秘密,却世界应该也只有他和今川枫知道。可是今川枫那样识大体的人,如何会不明白这个秘密对雨秋平意味着什么,断然不会把它说出去的。与其让雨秋平怀疑是今川枫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别人,倒不如让雨秋平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说漏了嘴。

雨秋平也怀疑过,是不是这个小姑娘随口说的。可是她不仅准确说出了自己是穿越者,还说出了四百多年后这个准确时间点,一看就不是蒙的。可是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契机说漏了嘴呢?这怎么可能?

“你知道这个秘密意味着什么吗?”雨秋平神色逐渐阴沉下来,身上再次不知不觉间地散发出了那只有历经沙场多年的武士才有的杀气。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女却没有被他的杀气所吓倒,只是微微有些不安罢了。

“小女子也不是很清楚啊,毕竟小女子只在神话传说里见到过这些故事呀。”叶谷穗子有些不明就里地答道,“所以殿下真的是穿越者啊!之前小女子还以为那位殿下是逗我玩呢!”

“哦谢特…”雨秋平只觉得和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交谈,自己的智商也直直地向着笨猪靠拢,太过惊慌之下,居然被对方直接套了话。

他是穿越者的这个秘密,一旦被旁人知道,引发的后果不堪设想。然而,对于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女,雨秋平却动不起杀心,而且就算杀了她也于事无补。因为她的那位藏在暗处的殿下,显然也知道雨秋平的身世——而且雨秋平不知道他是谁。

“你的那位殿下到底是谁…”雨秋平此刻已经心下大乱,冷声讯问道。

“不能说的。而且说实话,小女子也不知道那位殿下是谁,我一直都喊他殿下的。”叶谷穗子闻言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过那位殿下说,等到时机到了,他要是心情好,有可能会和殿下见面的。”

“心情好?”雨秋平听到这句话,更是错愕地说不出话来,这到底是怎样神秘的人物。“那除了你和那位殿下之外,还有谁知道我是穿越者这个秘密嘛!”

“小女子不知道哦,反正殿下嘱咐过我,除了和红叶殿下之外,不能把这个秘密说给别人听。”叶谷穗子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一脸憧憬地望向雨秋平,“殿下!您真的是穿越者呀!那您是不是可以预测未来,就像那些阴阳师一样!您是不是还能占卜算命!能给穗子算一卦吗!还有还有,四百年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呀!”

雨秋平咽了口唾沫,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少女的反应,显然是没有意识到“穿越者”这个身份会带来多么严肃的问题,而是如同小孩子一样好奇。那么,自己该如何处理她?如果把她软禁起来,会不会激怒她的那位殿下,从而向天下泄露了自己的身份呢?自己的身份又有多少人知道了?

“啊!对了!”叶谷穗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忽然开口道,“那位殿下还说,如果小女子和您说过,他知道您是穿越者这件事,殿下绝对不会放小女子离开。所以那位殿下说,就让我给殿下当侍女好了!”

“这…”雨秋平正犹豫着该怎么办,没想到叶谷穗子已经把他心里的答案给说了出来。她幕后的那位殿下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如此准确地料到这么多事情吗?

·

于是,晚上睡觉时,雨秋平的船舱里就多了一个少女。雨秋平把自己的床铺让给了他,自己则睡到了森可隆的床上,让森可隆去和森兰丸挤一挤。

本多忠胜和森可隆都向雨秋平询问过叶谷穗子的身份,雨秋平不知如何解释,只好用“故人之女,托付照顾”来搪塞过去。

雨秋平现在只觉得有一个阴谋正围绕着自己展开,而叶谷穗子背后深不可测的那位殿下则是关键人物。他不清楚那个殿下到底是谁,又不知道他还有多少后手,因此不敢轻举妄动,而是选择接受了后者的建议——让叶谷穗子给自己当侍女。他不明白那位殿下给出这样的建议和安排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眼下敌在明我在暗,雨秋平也只能老老实实接纳他的安排。

不过,雨秋平隐约中有一种感觉,那位殿下似乎对自己没有恶意。如果他真的想给他造成麻烦,直接把这则消息公布即可。然而,这位殿下却没有明说,而是派人来告诉雨秋平他知道这个秘密。这样的暗示,应该是想和雨秋平进行交易或者合作,亦或是胁迫雨秋平答应他的什么条件。

而他派来的人选,却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天真少女,几乎毫无心机可言。叶谷穗子在说完这件事情后,似乎就完全忘却了她是一个身负使命、知晓大秘密的人,而是像一个普通的少女一样。

“一头雾水。”雨秋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努力想归纳出今天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最后还是一无所获。今天他遇到的奇幻经历,恐怕只有在童话故事里才有吧。这样的状况让他很不舒服,他仿佛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完全没办法搜集有关于那位殿下的情报。因为她想要他的情报部门和忍者动手,总需要一个让他们借以调查的线索。可是眼下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殿下知道雨秋平是穿越者的秘密——这个线索雨秋平又不可能和他的部下说。因此,雨秋平实际上已经陷入死局,只能被动地等待那位殿下出招了。

·

有心事困扰的雨秋平在船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等到半夜,忽然听到叶谷穗子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他微微起身,借着月光向那边看去,看到叶谷穗子正在自己的行李了翻着什么。

“怎么了?穗子姑娘,你在找什么?”雨秋平十分客气地低声问道。虽然叶谷穗子名义上已经是自己的侍女了,不过雨秋平可不敢真的把她当侍女看,她的身份可不简单啊。

“小女子的画不见了。”叶谷穗子用难以置信的语气低声道,“真是奇怪哦,明明睡觉前还放在这里的。”

“什么画,别人托你给我画的那副肖像吗?”雨秋平爬起身,随手套上了几件衣服。

看到叶谷穗子点了点头后,雨秋平就缓缓地从床铺上爬了起来,理了理衣服,低声道,“咱们去甲板上找一找吧,你那副画画的不错,丢了我还心疼呢。”

雨秋平和叶谷穗子在之前他们相遇的甲板上找了一遍,还是没能找到那张不翼而飞的画。叶谷穗子有些颓丧地咬着手指,怅然若失地在甲板上环顾。

“啊,丢东西的习惯从小到大一直没改过来。”叶谷穗子十分懊恼地抱怨道,“小女子丢过银两,丢过衣服,丢过手镯,丢过钥匙,反正殿下能想到的什么小女子都丢过。”

“哈哈哈哈…”雨秋平大笑起来,“你这么败家,你爸妈不打你吗?”

“啊,自然不会。”叶谷穗子闻言浅笑了一下,“因为小女子没有爸妈呀。”

“嗯?啊…十分抱歉。”雨秋平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很是歉意地低下了头。

“没事啦,早就看开了。”叶谷穗子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从我记事起,就一直是那位殿下在养我。殿下待我很好,就像亲女儿一样,所以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这样嘛…”雨秋平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说起来,你和那位殿下,是哪里人呀?”

“啊…我应该哪里人都不算,殿下是哪里人我倒是不知道。”叶谷穗子笑着摇了摇头,“殿下走到哪里,就把穗子带到哪里去,全国各地不少地方我都去过。”

“这样嘛?”雨秋平心中暗暗又获取了那位殿下的一点消息——似乎居无定所,看起来不是什么大名,而更类似一个浪人?

“殿下年纪多大呀,整天带着你四处跑,身体吃得消吗?”雨秋平再次旁侧敲击地问道,毫无戒备心的叶谷穗子立刻有些不满地反驳道:“瞎讲,殿下虽然五十多了,可是身子骨硬朗,长得也年轻,说是四十出头也有人信。”

“哈哈哈,那可真是不错。”雨秋平笑着答道。

“啊,画找不到了真让人沮丧。”叶谷穗子最后不甘地看了一眼甲板,还是没有画的影子,“那幅画,小女子特别满意呢。”

“那就再画一幅啊,反正真人在这里。”雨秋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不是呀,那幅画的眉毛,小女子画的时候手感特别好,比平时画得线条都要好,以后可能没有那样的机遇了。”叶谷穗子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道。

“说起这个,你的画技是跟谁学的啊?怎么会这么厉害?”雨秋平想起少女那逼真的画技,不由得啧啧赞叹道。

“一开始是殿下教我的,后来在我八九岁的时候,殿下说小女子很有天赋,他教不了我了,就送我到京都的狩野永德大师来教小女子。”叶谷穗子颇为郑重地答道,“狩野大师非常厉害,人品也很好,小女子要是能成为他那样的人就好了。”

“狩野大师?”雨秋平闻言一惊,没想到眼前的少女居然师从日本赫赫有名的画派狩野派的当家狩野永德,他也是日本最伟大的屏风画师。他的屏风,时常可以作为大名之间赠送的珍贵礼品。而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在前世历史上修筑安土城、大阪城时,都曾请他作画。

“是,不过狩野大师在教授了小女子几年后,觉得小女子的画风在他的流派里会受到拘束,于是那位殿下就找了个南蛮人画师教我。我帮殿下画的那张素描,就是南蛮人的手法。”叶谷穗子笑着答道,“小女子觉得日本画和南蛮画各有千秋,以后若是有了闲暇,便想试着把它们结合在一起,然后也像狩野大师那样开班收徒。”

“好啊,穗子到时候要是有了成果记得来找我,我出钱帮你开班。”眼前的少女既然是连狩野永德都赏识的人,那肯定是不世出的奇才。虽然不知道她在前世历史上为何没有留名,但是这样对文化艺术发展功德无量的事情,雨秋平自然是乐意去做的。

“真的吗!”叶谷穗子闻言又惊又喜地转过身来,“殿下您可真是个好人!”

第五百四十三章 中华

万历元年(1573)10月27日,经过了长时间的海上漂泊后,那广阔的海岸线终于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一开始是一小点,随后逐渐向着两侧延伸,就如同张开双翅的凤凰一样。那乌黑的海岸线直直地延伸到水天一色的交汇处,根本望不到它的尽头。

那是神州。

双手撑在船舷上的雨秋平,几乎要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极目远眺,眼睛一刻也不愿离开他那魂牵梦萦的故乡。他仿佛能看到那片大陆,看到高耸连绵的山脉;看到百转千回的江河;看到一望无际的千里沃土;看到错落有致的丘陵良田;看到巍峨的紫禁城;看到雄伟的金銮殿;看到缠绵的江南水乡;看到壮丽的万里长城;看到那大好河山,和这神州大陆上善良而又勤劳的芸芸众生;看到他的故乡,他已经离开了十五年,或者说四百多年的故乡。

在日本拼搏的那段时间,唯有夜深人静时,心底才会涌起淡淡的乡愁。他原以为他的思乡情不会像文人骚客所描写的那样那样强烈,可当他踏上回乡的旅途时,每一晚的月亮对他而言都是一种甜蜜的折磨。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明白了,故乡在血液里究竟了留下了多么深刻的羁绊。

他望眼欲穿地看着他的故乡,看着那虚无缥缈的海岸线逐渐拉近,从一个黑点变成了一条黑线,再变成了模糊的黑影。随着船越来越近,那模糊的黑影逐渐有了色彩,在眼前明亮起来。雨秋平看到了沙滩,看到了青山,看到了绿树,也看到了那巨大的码头。

在船停靠在码头的那一刻,原本迫不及待地想要下船的雨秋平,却忽然不敢走下去了。就仿佛一个初恋的男孩,第一次和心爱的女生约会,期待了很久,可是在见面前的转角处,却踯躅着不敢露面一样。他不知道该如何与他那心心念念的祖国再回,不知道该如何踏上那片土地,才算是不辜负自己的情感。

“啊,殿下您在干什么呀!快下来呀!”远处扶梯旁的叶谷穗子看到雨秋平站在甲板上迟迟不动,有些焦急地催促道。

“来了来了。”雨秋平被她叫了一声,不由得有些出神,没有多想什么,就快步走了下去。等他被朝比奈松千代和叶谷穗子拽着顺着长堤走到地面上时,他才意识到,他的双脚已经踏在祖国的泥土上了。

雨秋平低下头去,凝视着脚下的土地,忽然心底一阵莫名的悸动。

这是家乡的土,他回来了。自从16岁离开家乡,再次回来时,他已经老了15岁。奇妙的是,他的家乡却年轻了四百多岁。这里没有他熟悉的街坊邻居,没有他长大的公寓,没有他读书的学校,没有他挚爱的家人伙伴,没有任何一样他熟悉的东西。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故乡对他而言是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可是,仅仅是站在这片泥土上,雨秋平就觉得自己心里没来由得踏实和安心。或许这片土地,对于所有炎黄子孙,都有着奇妙的魔力吧。

于是雨秋平径直跪了下来,跪倒在中华的土地上。他缓缓地俯下身,低下头,去亲吻那孕育了数千年伟大文明的黄土地。那一刻,他只觉得浑身上下被电流穿过一般,心中激荡的感情让身体都有些酥麻。

·

这片土地上,孕育了人类最古老的文明之一。也是这片土地,呵护着华夏文明一路走来,经历了不知多少浩劫,仍能在当下蓬勃发展,也将在未来的几百年内继续保持着繁荣。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勤劳而又守礼,聪明而又节俭。几千年来,他们面朝黄土,背朝苍天,用辛勤的劳作,建立了这个令世人景仰的华夏文明。或许他们也曾自相残杀,或许他们也曾遭遇外敌入侵,可是这个骄傲的民族依旧顽强地挺了过来,再次在祖先的土地上挺直了脊梁。

“欢迎来到全世界最伟大的国度。”雨秋平直起身子,对着站在周围的侍卫们轻声介绍道,“世界上拥有最悠久历史、繁盛文化的国家。”

服章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谓之夏。

“在过去的上千年里,这片土地上的国家,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但是如果我不做些什么的话,这个伟大的民族就将在之后的几百年里,坠入黑暗的深渊里。这个饱经风霜的民族,也会面临亡国灭种的灾难。她的历史和文化会遭遇到屈辱的对待,她的子民甚至会怨恨抛弃自己的文明。她付出了数千万人的伤亡、数不胜数的损失和一百五十年的光阴岁月,才终于拾回当年万国来朝时的骄傲。

这是中国的浩劫,是民族的浩劫。如果我不做些什么的话,这些就会在未来发生。而由于我的到来,日本会比过去更强大。这个同样骄傲而又上进的民族,绝不会停下扩张的步伐。而它扩张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中国。如果我不做些什么的话,我的民族就会面临更大的灾难,那我就是华夏民族的千古罪人。

雨秋平缓缓地从地上直起身子,目光却依旧深沉地注视着脚下的土地。

“我必须要做些什么。”

·

雨秋平这次并不是空手前来,他一并带来的,还有很多东西。

其中最重要的,是他历经十余年心血编写的《未来大纲》。他在这十余年里,断断续续地把他所能回忆起的一切历史、数理化、天文地理、政治制度、军事科技等方面的成果全部记录在了这几十本书上。一并带来的,还有红叶军各个兵种的训练手册和火枪、火炮的锻造工序。

为了准备这趟明国之行,他和今川枫没日没夜地誊写了好久,才终于把他的《未来大纲》给誊写完。

雨秋平想把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所有的智慧,都反馈给他的民族。他希望这些历经数百年的智慧结晶能让自己的民族少走一段弯路,不要踏入那段屈辱的近代史。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人类宝贵的智慧告诉现在的人。但凡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雨秋平是个疯子吧。那他又如何把这些知识传授给大家呢?真的会有人相信吗?

·

不过,雨秋平忧心忡忡的心事,很快就在明朝的大街小巷里被抛之脑后了。虽然南直隶的人说的方言和雨秋平的普通话相差甚远,虽然现在的风俗和几百年后的风俗也有诸多不同,但是雨秋平还是没来由地感到亲切。他在每一处小摊贩前停留,用手比划代替语言,买上一点小东西。在每一处茶馆酒楼小坐一会儿,点上一壶茶、一盅酒。本多忠胜等人都十分诧异,为何雨秋平一个明国人居然不会说汉语,只有叶谷穗子一副“看透不说破”的笑容,让雨秋平颇为尴尬,他只得用“方言不同”来搪塞。

就这样连续小半个月,从港口一路闲适地旅行到了南京城。没有路引,偷渡而来的雨秋平注定无法进入南京城了。不过仅仅是在城外眺望这巍峨的城墙,就已经让雨秋平等人感慨万千。

“天呐…这城也太大了吧!”森可隆凝视着雄伟的南京城墙,久久不愿把自己的视线移开,“日本的城和他一比,建制就是虾米遇到鲸鱼,哦不,遇到海龙啊!”

“日本那些城也好意思叫城吗?”朝比奈松千代“崇华媚外”的情绪明显更加浓厚,这半个月来已经不知道把日本贬低到了什么地方去,“歧阜城和这南京城一比就是个小寨子!连南京城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这还不是最大的呢。”雨秋平听到大家这么夸自己的家乡,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嘴上却依旧保持着大人物的矜持,“你们是没见过北京城啊。那才是真的雄伟壮丽。”

“殿下去过北京城吗?”叶谷穗子好奇地问道。

“当然啊,我小时候还在北京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呢。”雨秋平笑着回忆起了自己的往事,“每到秋天,我的父母就会带我去香山看枫叶!整片山区,遍地都是艳丽的红叶,别提有多好看了!”

雨秋平当然不知道,在明朝,香山地区是皇家陵寝,专门埋葬早殇的皇子、公主以及妃嫔,会向平民开放才有鬼呢。

“叔叔的父母吗?”朝比奈松千代闻言一愣,扬起头向雨秋平问道,“从来没有见过叔叔的父母,也没听叔叔提起过父母呢!叔叔的父母没有和叔叔一起来日本吗?”

“啊…没有呢。”朝比奈松千代的话在无意间戳中了雨秋平心底的疤痕,而内心的痛楚在祖国的土地上显得更加剧烈。

他穿越过来整整十五年了,父母找他肯定已经找疯了吧。不知道他们二老现在可还好?是不是已经放弃了自己呢?不,按照他们的性格,肯定会找遍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找到自己再也走不动一步了才会停下吧。

妈妈本来睡眠就不好,会不会之后再也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爸爸的白头发会不会更多啊,是不是每天都会悄悄地抹眼泪呢?

一家人原本幸福快乐的生活,就这样没了。我走了之后,每年一家人去香山看枫叶的传统,估计也断了吧。

我在这里吃好喝好,有了事业有了家庭,甚至常常开口欢笑。可是爸爸妈妈呢?在我离开后,他们还能笑得出来吗?还有笑过一次吗?

我真是没良心啊。

雨秋平无言地垂下了头,泪水再次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本多忠胜等人看到雨秋平如此反应,都误以为雨秋平的父母已经仙逝。只有叶谷穗子明白,雨秋平内心的挣扎和痛苦。

“我想他们了。”雨秋平用手抹了抹眼睛,有些艰难地低声道,“如果能回家,让我舍上一切也愿意啊。”

第五百四十四章 寻梦

11月13日早上,雨秋平一如既往地从客栈内早早出发,带着一众侍卫在市集里闲逛。不过,雨秋平已经没有了之前十几天的好心情。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多么留恋自己的故乡,他也早晚都有回到日本去。在那之前,他需要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把自己带来的《未来大纲》交给他。

可是想找到这样的人,又谈何容易。这本书里讲的内容,大多数现在的古人都无法理解,更别提相信并使用了。一个自称来自未来的人,写下的不可理喻的东西,大多数人都会嗤之以鼻吧?而想要运用这本书上的内容,绝非市井草民可以完成,必须要是有钱有势的人。这样的人个个都聪明得很,早就形成了自己的价值观,有着自己稳定的人生轨迹,又如何回去信雨秋平的这些鬼话然后把它们付诸实践呢?

雨秋平甚至想出了一个极端的办法,就是把这份大纲印刷几百上千份,群发到中国的大江南北,总有人会从中受到启发的吧?就算是黄石天书,也有张良可以看懂不是吗?或者把他伪装成天书,埋在地下,等到有人不小心挖掘出来后,就会把它当做上古的神书,从而对上面的内容不再怀疑?

就在雨秋平神游的时候,跟在他身旁的本多忠胜忽然低声咳嗽了一声。为了避免引人耳目,本多忠胜他们不能像在日本那样大摇大摆地佩戴者武士刀,梳着月代头。因为在中国东南沿海,几十年来深受倭寇之苦的汉人对这一装扮的日本浪人十分排斥,甚至会被官府抓起来。因此,本多忠胜他们本次出行都没有带着武士刀,而是仅带着肋差防身。

雨秋平的余光注意到,本多忠胜已经缓缓地把手伸入了怀中存放肋差的位置,自己也一下子紧张起来。他现在带的几个侍卫,除了本多忠胜和森可隆意外,都没什么战斗力。松千代和森兰丸还是小孩子,而叶谷穗子那丫头更是提不起比毛笔重的东西。说是侍女,可是连自己的生活起居都照顾不明白,倒给森兰丸和松千代增添了负担。

“锅之助,什么情况?”雨秋平压低声音,用日语对本多忠胜低声问道。

“不明身份的…忍者?在下不清楚明国管这个叫什么。”本多忠胜犹豫了一下,还是使用了“忍者”这个词,“数量非常多。”

“冲着我们来的吗?”雨秋平再次低声确认道。

“不是。”本多忠胜闭起双眼,似乎在感受周围气息的变化。

“总之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毕竟是偷渡的,被查到了也是麻烦。”雨秋平思索了片刻后,摆了摆手道,“不知道官府要干什么,总之咱们早点离开就是了。”

雨秋平一行人混在人群里快步离开,却忽然发现集市的柱子、墙壁上多了不少张刚贴上去的告示,上面还画着一个人的肖像,仿佛是悬赏令一般。看来刚才那些突然出现的人,就是来贴告示的吧。

雨秋平凑近一瞧,却大吃一惊。因为那面告示上,好巧不巧,正写着四个大字:

雨秋红叶。

而那告示的配图,正是雨秋平在日本出阵时的着装。上身是阵羽织,头发和发型也和雨秋平的无二。面部的五官虽然由于古代那独特的画技,画出来非常奇怪,和叶谷穗子画的那种逼真的肖像完全不一样,但隐约中也可以看出雨秋平的模样。更为夸张的是,画上的雨秋平,还穿着他那标志性的红叶披肩。

而在这配图下面的文字,写着也不是通缉令或是悬赏令。而是请南直隶附近的居民,一旦看到这位叫做雨秋红叶的人,务必上报官府,官府非常急迫地需要找到他。

“什么情况?”不仅是雨秋平,他周围的几个侍卫也全都大吃一惊。

“抓捕偷渡的,需要这么兴师动众吗?”雨秋平心里瞬间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明朝这么重视海关吗?假的吧。我刚偷渡没多久,就张贴告示抓我?”

“等等…”雨秋平忽然意识到事情有些微妙,他再次定睛一看,终于找到了他觉得奇怪的地方。

自从他来了明国,他一直穿着一身普通商人的行头。就算是官府要抓他,也应该画一个普通商人的行头啊,为什么绘画着他穿着阵羽织和红叶披肩的样子?这明明是他在日本的装束啊,明朝官府如何会知道?莫非有日本人跑来这里,和明朝政府泄露了雨秋平的行踪?

可是按照明朝政府的心气,怎么可能帮一个被自己视为蛮夷之邦的撮尔小国在本国境内抓人呢?就算是天皇亲自来请求帮忙,明朝政府都不一定肯帮啊。

不过雨秋平来不及多想,只是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不管是为什么,反正明朝政府是要开始抓他了,赶紧溜走才是上策。然而,他一路经过了好几个镇子和集市,却发现那里都贴满了雨秋平的肖像。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对着雨秋平指指点点,似乎发现了什么,更是让雨秋平惊骇不已,连连催促大家加快步伐。

然而,还没等他们走出多远,就听见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上百个骑在马上的黑衣人风驰电掣般从好几个方向包抄过来,目标明确——直奔雨秋平。本多忠胜和森可隆见状只得抽刀在手,可是这几柄小小的肋差如何挡得住百来个黑衣骑士。

雨秋平抬起双手,示意他们把肋差收好,不要做出反抗的姿态。那一百多个人立刻就就把雨秋平团团围住,领头的一人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雨秋平刚才见到无数次的肖像,对着雨秋平比对起来。

“雨秋红叶,是吗?”那个人用标准的京腔低声问道。

听到是京腔后,雨秋平着实愣了一下——居然是从京城来的人吗?这么兴师动众,要干嘛?

“放心,不是坏事。”那个人看到雨秋平的反应后摇了摇头,自己就翻身下马,朝着雨秋平走来。本多忠胜见状横跨一步,挡在那个人和雨秋平中间,低声呵斥道:“止步!”

那个人听到本多忠胜的日语,也是愣了一下,诧异地看了眼自己的属下,低声道:“居然是倭寇吗?是不是搞错人了?他们知晓了风声,都杀了吧。”

“不,我是汉人。”雨秋平看到情况正在向不可预计的方向发展,匆忙用汉语低声打断道,“他们几个是我的侍卫,不是倭寇。”

“所以你是雨秋红叶吗?”那个人再次压低声音问道。

“不是。”雨秋平下意识地否认道,“你们说的雨秋红叶,是不是就是之前集市里告示上的那人?莫非是什么江洋大盗?”

“不是,都说了不是坏事了。”那个人戏谑地笑了笑,“我管你说是不是呢,宁可错抓一万,不可放过一人。先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要去哪里?”

“京师。”

·

五天前的早上。

“简直是胡闹。”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在听完自己孩子的请求后,十分恼怒地沉声训斥道,“不好好学习治国理政,天天都在想什么东西!你这样对得起先帝吗!”

“母后恕罪,只是孩儿刚才绝没有半句虚言。”少年被骂得抬起不起头来,可是嘴上依旧不依不饶地低声道,“请求母后应允。”

“你想为了你的一个梦,把锦衣卫派去应天府找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女人听罢连连摇头,语重心长地低声道,“吾儿啊,你不再是那个逍遥自在的皇子了,你现在是九五之尊,是皇帝,不可以再这样全凭自己的好恶行事了。”

“可是…”少年还是有些不甘心地开口,犹豫了片刻后,顶着母亲不满的目光低声道,“那个同样的梦,孩儿已经做了那么多年了,孩儿现在终于记起了梦里的内容,绝对不会错的,就是这几天,那个人会在应天府啊!”

“你一边说着梦里的那个人有多么多么重要,一边又不肯把它重要的原因告诉哀家,你是要气死哀家吗?”女人有些烦闷地摇了摇头,“别闹了。”

“真的不能告诉母亲…孩儿在梦里,向神佛发过誓的。”少年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但是请母后相信,那个人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住口吧,张学士等了你很久了,快跟着张学士去处理公务吧。”女人摇了摇头,示意在边上等待许久的大臣过来把少年领走。少年十分抗拒地不愿意离开,但是在大臣威严目光的逼视下,最后却也只能乖乖照做。

当晚,回到寝宫的少年对着烛光唉声叹气,身旁一个太监服饰的中年男子忽然低声道:“陛下,可否还在为梦的事情烦恼。”

“大伴,你说这事该如何是好?”少年闻言连连摇头,委屈地竟然连眼眶都有些泛红,“只有朕一人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可是此事上关天庭神佛,万万泄露不得,否则天打五雷轰啊。可是朕不说出来,母后和老师又如何肯同意?”

“太后娘娘和学士虽然不信,但是奴才信啊。”那个太监闻言跪拜在少年面前,十分诚恳地道,“若能为陛下分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伴?”少年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无奈地轻笑了两声,“说到底,只是个梦罢了。如此怪力乱神之事,朕自己有时都会怀疑,大伴又为何确信?”

“因为陛下是真龙天子,有天命在身。既然是神明托梦,必然是涉及天机。”太监一字一顿地郑重地道,同时深深叩拜下去,“神明旨意,奴才如何不信?”

“大伴,你有什么办法吗?”少年一听瞬间来了精神,一下子站起了身子,快步走到了太监身边。

“锦衣卫虽然动不得,但是东厂的奴才,却都愿为陛下效命。”

第五百四十五章 陛见

“到车上去。”雨秋平一行人被收缴了武器后,就被那上百来个黑衣人给围了起来,送到了一辆马车边上。雨秋平自知没有什么办法反抗,只好老老实实地上去。索性,他们虽然搜查了雨秋平的武器,却对雨秋平自己包裹里那厚厚的《未来大纲》没什么兴趣,不由得让雨秋平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本多忠胜他们却没有被安排到这辆马车上,而是被押着走向了其他方向。

“你们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雨秋平忽然想起来,那个带头的人之前曾说过要把这些倭寇都杀掉之类的言论,十分警惕地低声问道。

“和你没关系了。”那个带头的人皮笑肉不笑地摇了摇头,“他们又不是我们受命要带走的人。”

“你要是敢伤及他们性命,我就鱼死网破。”雨秋平用十分郑重的语气向那个带头人威胁道。雨秋平明白,这伙人的任务应该是把自己送到京师。如果自己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只要不伤及性命就好了是吧?”那个带头人也不愿意在雨秋平面前落了下风,一边坏笑着答道,一边用色眯眯的眼神望了眼叶谷穗子。周围他的部下们见状都大声哄笑起来,一双双贼溜溜的眼睛盯着叶谷穗子看个不停。叶谷穗子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被吓得脸色煞白,两只小手不安地捻着衣服的下摆。

“你敢?”雨秋平恶狠狠地得沉声道,浑身上下也瞬间散发出了一股杀气,令眼前的那个带头人惊了一下,意识到雨秋平也不是善茬,没有说笑。

“不就是个丫鬟吗?切…”带头的那个人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一边挥手示意自己的属下保持克制,一边仍然嘴硬道,“至于吗?”

“不是丫鬟。”雨秋平摇了摇头,不在看那个人,而是用日语对本多忠胜他们说道,“我离开之后,你们几个都保持克制。放心,他们不敢拿你们怎么样,等我回来吧。”

“殿下…”本多忠胜还是有些不放心。雨秋平注意到,本多忠胜一直处于戒备状态,似乎时刻在寻找以一敌百的契机。不过他也清楚,面前的这百来人也都是高手,恐怕难以取胜。

“放心吧,反正现在羊入虎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雨秋平叹了口气,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注意安全。”

说完这句话后,马车的车门就被直接给关上了,两侧的车窗也被牢牢封死,车内一片昏暗。随着马车缓缓地运行起来,两侧也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那是护送或者说是监视雨秋平的人手。雨秋平一开始还试图通过光线变化和自己的脉搏来辨别时间过了多久,可是不久后他就意识到这不过是徒劳——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

一路上,雨秋平始终被关在马车内,不允许他随便走动。每天的三餐都会被送入车厢内,待雨秋平吃完后再撤出。晚上的睡觉和早晚的洗漱到都算是人性化,会安排在客栈里,不过周围也总是要好多人在监视着,让雨秋平大号的时候十分尴尬和膈应。

约摸着过了十天,雨秋平隐约觉得周围的气氛变得不一样了。果然不出他所料,当他最后一次要求下车方便的时候,那巍峨耸立的北京城墙已经在远处隐隐可见。他就这样被一路带来了北京,这个伟大帝国的首都。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抓走,真的是有日本人委托明朝政府抓人吗?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雨秋平终于被从马车上赶下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雨秋平左右环顾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是在一个四合院里。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装着《未来大纲》的行礼背在背上,一边活动着手脚。这一连十天的马车,可把他给颠得够呛,身体都有些酸麻。可还没等他有片刻空闲,就看到一个宦官模样的人快步向着自己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打着火把的小太监。

“参见冯公公。”雨秋平周围的百来人看到这个宦官后,齐刷刷地拜倒在地,只剩下雨秋平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中间,鹤立鸡群一般的尴尬。雨秋平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只得莫名其妙地朝着那个背唤作冯公公的人笑了一下。

片刻后,雨秋平立刻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这个太监明显是这一百多个人的上司,而且看起来位高权重,抓捕雨秋平的命令估计也是他下达的。既然如此,又岂能对他如此傲慢?

然而,还没等雨秋平想要鞠个躬,那个太监倒是先迎上来一步,一把扶住了雨秋平的手臂,用太监独特的尖锐嗓音低声道,“奴才冯保,这一路上手下对您怕是多有得罪,还请您多多担待着点。”

“嗯?”雨秋平闻言一惊,低声道,“请问这位大人千里迢迢找我过来,又有何事?”

“请问您可是雨秋红叶?没有找错人吧?”冯保没有直接回答雨秋平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我叫雨秋平,号红叶。”事到如今,雨秋平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感觉自己这事好像闹大了,索性就说实话了,“非常抱歉,我虽是汉人,可是自幼流落海外,在日本成家立业。这次冒昧地偷渡回来,是想来看看故国的,绝无他意,还望大人饶恕。”

“日本…是倭国吗?”冯保闻言双眉一皱,立刻问道,“在海之东的倭国?”

“正是,十分抱歉,但我绝非倭人,而是汉人。”雨秋平见状连连摆手,生怕自己被当做偷渡而来的倭寇处死。

“那就没错了,要找的肯定是先生您了,真的和那梦里一模一样啊。”冯保闻言赞叹不已地连连点头,眼里满是惊讶和难以置信的光彩,嘴上则喃喃地念道,“真命天子,真命天子,果真有神明护佑啊。”

“大人找我却为何故?”雨秋平虽然不理解这个冯保在说什么,但是隐约感到似乎不是坏事,心里也稍微踏实了一些。

“不是奴才要找您,是万岁爷要找您。”冯保摇了摇头,示意周围的随从跟了过来,替雨秋平接过他身上的行礼,还帮雨秋平快速地换了身得体的衣裳,同时对还没反应过来的雨秋平低声道,“先生,还请随奴才来。”

“等下…”终于缓过神来的雨秋平猛地后退了一步,抬起了手指了指冯保,又指了指脚下的地面,没头没尾地蹦出了几个问题,“您刚才说你叫什么?这里是哪里?”

“回先生的话,这里是紫禁城,奴才叫冯保。”冯保看到雨秋平的无礼举动,却丝毫没有生气,而是陪着笑脸答道,“先生还请放心,绝对没有伤害先生的意思。”

明朝…紫禁城…太监冯保。

雨秋平此刻,心底已经是惊涛骇浪。

那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万岁爷…

莫非就是万历皇帝?

·

当雨秋平跟着冯保,在这复杂的宫殿群里兜了不知道多少个圈子后,终于被引到了一处偏僻的宫殿。两个小太监立刻上前,将宫殿的大门缓缓推开。只见偌大的宫殿里几乎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灯光下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个一身锦衣玉服,年龄不过十岁的少年。可是举手投足间的那股气质,足以让终生叹服。

果不其然,以冯保为首,雨秋平身边的十几个人在看到了那个少年后,齐齐地跪倒在地。

“奴才参见皇上。”

雨秋平一瞬间明白了,坐在他面前的到底是谁。在那一瞬间,一股让人难以置信的威压就扑面而来。那种感觉,就仿佛是虚空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重重地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把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同时缓缓地向下使劲,要把你摁倒在这土地上。

雨秋平不清楚,这股威压到底是来自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还是来自他身后的庞大帝国,亦或是来自他的血脉。那个少年,面庞还有些青涩,稚气未脱。可是从他身上感到的威压,却比雨秋平从今川义元、织田信长身上所感到的那股压力更加巨大,巨大的几乎让他在转瞬间就无法抵抗。

因为面前的那个人,他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的皇帝,主宰着中华千万人的命运,是这神圣血脉的传承者。

是天子。

雨秋平本以为,在21世纪长大的他,应该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应该可以理直气壮地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些话,应该会把九五之尊也当做身份特殊一些的普通人。

可是,在他亲身感受到皇家威严时,以往的种种念想全都灰飞烟面。心中发自内心的涌起了对他、对他身上传下的血脉、对他所主宰的那个大明帝国的虔诚敬意。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下意识地膝盖一弯,跪倒在地,对着那个少年,虔诚地叩首道:

“草民雨秋红叶,参见皇上。”

第五百四十六章 天使

“平身。”

万历皇帝用他那虽然还稚气未脱,但是却颇具威严的嗓音低声道。

“谢皇上。”包括无师自通的雨秋平在内,所有人都十分恭敬地齐声答道。当雨秋平从地上站起来时,却发现万历皇帝正盯着自己的面庞看,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无比惊讶和兴奋。随后,他万历皇帝忽然开口问道,“你是否有一件红叶披肩?”

“回禀皇上,是的。”雨秋平老实地答道,不知道万历皇帝问这个问题到底有何深意,疑惑地愣在了那里。

“雨秋先生,还不快将身世呈报给万岁爷。”见雨秋平愣了半晌都不说话,而万历皇帝也抿着嘴一言不发地凝视着雨秋平,身旁的冯保忍不住低声打岔道。

“啊,是。”雨秋平理了理头绪,匆忙低声道,“启禀皇上,草民原本是南直隶人士,父母皆是商人,在幼时因风浪流落日本,被好心人收留。后来在日本成家立业,得蒙草民的岳父赏识,被授予一官半职。十几年来,也成了一方大名。”

“大名?”万历皇帝并没有开口,而是雨秋平身旁的冯保读懂了万历的颜色,默契地再次出声问道,显然是对这个词汇不是很理解。

“皇上容禀,这是日本的称呼。”雨秋平思索了片刻后,决定举个例子来为万历皇帝解释,“现在的日本,颇为类似两千年前的春秋战国。身为日本之主的天皇就颇似那周天子,已经被架空数百年。而日本所谓的大名,则类似于春秋战国时期的一方诸侯,皆是裂土封王。如今的日本,草民的主君已如战国末年之强秦,势力强横。而草民则是其手下的诸侯,为其戍守一方。”

“朕想知道的不是这个身世。”然而,万历皇帝对雨秋平的解释似乎并不满意,而是摇了摇头,低声答道。

雨秋平愣了一下,匆忙再次开口答道:“还请皇上恕罪。草民流落海外时年岁还小,已经记不清儿时身世了。这次西渡归来,正是想寻访儿时故里,却不想触犯了国家大法,还请皇上责罚。”

“你当真记不清自己的身世了吗?”万历皇帝再次摇了摇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向了雨秋平,着实让雨秋平惊了一下。

难道他指的是…

“大伴,带着你的人都退出去。”万历皇帝对着冯保低声吩咐道,同时还对着暗处轻声道,“你们也都退出去。”

万历皇帝一声令下,瞬间在阴影里就走出了几十个身手矫健的好手,着实把雨秋平给吓了一跳。这些人光凭目测一看,就知道个个身手都远在宇智波青冈之上,甚至连本多忠胜都仅能匹敌。而且这么多人藏在暗处,雨秋平却连一点气息都没有发现。

“万岁爷…”冯保闻言一愣,有些担忧地看了眼万历皇帝那幼小的身体,又看了眼人高马大的雨秋平,不由得担心道。

“无妨。”万历皇帝摆了摆手,虽然只有十岁,还没有雨秋殇年纪大,可是举手投足间的气势却已颇为老成。看来甘罗十二岁为相,也绝非虚谈啊。

“遵命。”冯保闻言只好老实地退下去,在他带着手下退出大殿前,万历皇帝忽然再次开口道,“那个包裹是一并带来的吗?那就把那个包裹留下。”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不知道为什么万历皇帝要特意嘱咐这样一个细节,只有雨秋平一个人在听到这个命令后,在大冬天里,额头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

等到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夜里缓缓远去,身后的大门也在“吱吖”的声响后被沉重地合上,雨秋平已经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么,可以告诉朕你的身世了吗?”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大殿,万历皇帝再次开口问道。雨秋平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深深地跪拜在地,视线在身前的地板上晃动,却不敢抬头去看万历皇帝。

他从万历皇帝的种种举动,已经隐约猜出了他想知道的身世是什么。

他也忽然明白,为何万历皇帝要派人兴师动众在南直隶搜寻自己。

只是他不知道,相隔千万里的中国,为何会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世和行踪。

但是如今,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躲不下去了。

反正算上叶谷穗子和她身后的那位殿下,知道这秘密的人也至少四个了,多一个也不算多。更何况万历皇帝,似乎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雨秋平缓缓地抬起头,眼睛忽然从阴暗的地面移向了光明处,万历皇帝的身影在光晕下竟然有些恍惚,宛若神明一般。

“启禀皇上。”

“草民来自四百年后。”

·

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话后,雨秋平心底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他会相信”。

多么奇怪的念头啊。

任凭谁说出这样的话,都会被当成是疯子看待吧。即使是最为信任他的今川枫,在听到雨秋平的身世后,也惊讶了许久才肯相信。

可是雨秋平就是觉得,万历皇帝会相信。

视线在眼前缓缓对焦,万历皇帝的表情也逐渐清晰起来。那还没有长开的脸庞上,此刻没有惊讶和意外,却是欣慰和激动。

他没有回答,而是缓缓的在椅子上站起了身,向着雨秋平一步一步走来。在这寂静的大殿里,那缓慢的脚步声仿佛徘徊了一个世纪之久,才终于来到了雨秋平身前。

“十年了,一切都如梦一般,神明果然佑我大明。”

万历皇帝吐出了这句话后,毫无征兆地在雨秋平身前拜倒,把雨秋平惊得手足无措。

“凡人朱翊钧,叩见天使。”

·

万历元年(1573)11月24日到11月27日,皇帝皆以龙体抱恙为由没有上朝。只有少数亲信和李太后、张居正等人知道,皇帝是在偏殿内和一个神秘人密谈了三天三夜。从第二天开始,张居正和冯保也都被唤入殿内参与了密谈。

这一段历史,没有被收入到二十四史中的《明史》里,但是在后世的一次考古发现里,万历皇帝的一份起居注副本被挖掘出来。在那份副本里,出现了几页没有在正式的起居注里出现的记载,上面正写了万历皇帝这三天都出现在了偏殿内。

这份新的考古发现立刻引爆了史学界,因为万历元年的年底,正是整个国家政策发生历史性转变的时刻。大量学者对此展开调查,希望挖掘出皇帝诡异的行踪和这转变之间的关系,却都一无所获,直到记载了雨秋平本人的明国之行的《穗子笔记》被在数年后发掘出来。

·

从紫禁城内走出时,雨秋平宛若从梦中醒来一样,不敢相信过去三天的经历是真实的。

即使是再荒诞的传奇故事,也不会想出这样的情节吧,那它又怎么会在现实里发生呢?雨秋平甚至极度怀疑起自己的穿越是不是也是一场梦,等他醒来后,就会发现他好好地躺在自己卧室的小床上。

万历皇帝梦到一个来自未来的穿越者,身着一身红叶,带着神明的启示,来向自己传授天机。这个梦他从记事起,就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可是直到最近,他才在醒来后想起梦里的内容,立刻派人来寻找雨秋平。

雨秋平无法用任何科学的办法来解释着一切。没想到,他一个信奉科学的穿越者,在试图将后世的科学传授给前世的人时,自己都动摇了——莫非真的有神灵存在吗?

不过不管这个过程是多么玄妙,雨秋平此行,却收获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最好结果。他把他的《未来大纲》,交给了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而万历皇帝,也相信这份大纲的真实——在他们密谈到第二天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派人去暗杀努尔哈赤一家了。由最高统治者来根据未来大纲,进行一系列自上而下的改革,还有什么能比这种方式对国家帮助更大呢?

即使张居正和冯保都对雨秋平将信将疑,怀疑他是疯魔的骗子。不过雨秋平相信,当他们按照自己书上所写的去一一求证时,就会发现自己绝对没有半句虚言了。

雨秋平掐了掐自己的脸,脸上的疼痛感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像做梦一样。”雨秋平还是忍不住吐槽道。

就在雨秋平发愣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焦急的喊声。

“殿下!您还好吗!”森可隆一马当先,朝着雨秋平这边冲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本多忠胜、朝比奈松千代、森兰丸和叶谷穗子,远远地可以看到不少黑衣人,看来是刚刚把他们放出来。

“我没事,他们没难为你们吧!”

“没有,只是把我们带到北边软禁了几天。”森可隆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雨秋平周围,发现似乎并没有人看守雨秋平,“殿下是也被放出来了吗?他们为什么抓殿下啊!”

“这个是秘密,怕是不能和你们说。”雨秋平笑着摇了摇头,再次重复道,“秘密,秘密。”

“没事,殿下回来就好,我们现在赶紧回日本吧。”森可隆十分本分地没有多问,而是再次开口道。

“是,官府安排我们从天津卫出海回日本了,还准备了船只送我们回去。”雨秋平点了点头道,“不过我还要顺路去一趟蓟镇。”

“殿下要去蓟镇干嘛?”

“拜访一个人。”

第五百四十七章 军魂

雨秋平之所以向万历皇帝请求见这个人一面的机会,是因为他曾是雨秋平小时候的偶像。而雨秋平这次带来的雨秋家练兵之法,也不敢贸然传授给万历皇帝,而是打算先找这个专家帮忙修改更正一下。雨秋平已经先期派人把治军法典寄了过去。除此之外,雨秋平从军十余年,也积累了数不胜数的问题,想找人讨教。而他,无疑就是最好的学习对象。

雨秋平知道,以他一介草民的身份,肯定是见不到这个人的。所以,他特意请求万历皇帝下中旨替他引荐,让他能有一次和偶像见面的机会。

12月1日清晨,雨秋平早早地来到了约定见面的地点。出乎他意料的是,居然已经有着人等在屋子里了——天还没亮,屋子内已经隐隐有着烛光。雨秋平来的这么早,就是担心让那个人久等,却不想还是晚来了一步?

不过当雨秋平推开门时,他就意识到他错了。等在这里的并不是他相见的那个人,而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小伙子年轻气盛,满脸胡茬,倒是颇有一股英气。他双手交叉叠在胸前,双脚伸直搭在身前的石桌上,正前后晃荡着自己的椅子,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

“有点像织田信长的气质。”雨秋平在心里忍不住吐槽道。

“敢问这位小哥,是否是军门的人,先一步过来收拾的?”雨秋平看他的样子,一副标准的纨绔子弟模样,心想会不会是他要见之人家里的家丁或是子嗣。

“你就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约见我师傅的草民?还什么倭国来的将军?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没想到这小伙子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见面就指着雨秋平的鼻子骂道。

“啊?”雨秋平被骂得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我哪儿得罪他了。他看了一眼本多忠胜,幸好他听不懂汉语。不然听到这小伙子如此辱骂自己,肯定抽刀就要上了。

“你吗不是?雨秋红叶?”那个小伙子看到雨秋平似乎在装傻,前后摇摆了一下椅子后,一个鲤鱼打挺直接跳到了石桌上,这了不起的腰腹力量让雨秋平都是一惊。随后,他站在石桌上,对着雨秋平指指点点道,“号称自己是什么倭国的诸侯?那鸟不拉屎、破大点的地方,能凑出几个人来?还诸侯?就算是倭国的皇帝过来,小爷我一个人带着几百铁骑就把他们全收拾了!”

看到这小伙子如此嚣张的气焰,即使本多忠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知道他肯定对雨秋平无礼了。在主辱臣死的武士眼里,坐看主人被侮辱,简直比死还要屈辱。他二话不说,一把抓住那个小伙子踩着的石桌,一使劲就直接把桌子连着小伙子一起甩向了侧面的墙壁。雨秋平刚想制止,可是小伙子连人带石桌都已经被扔出去了。

就在雨秋平闭上眼不忍去看之后的惨状的前一刻,那个小伙子忽然在空中一个扭身,双脚在墙上一蹬完成卸力,稳稳落地的同时,还一把接住了看上去要上百来斤的石桌。

“呦,你这倭寇,”那个小伙子轻蔑地看了一眼梳着月代头的本多忠胜,“倒是有几分蛮力啊!我就说嘛,被我们汉人雇来当保镖的,肯定要有点东西。”

说罢,那个小伙子迈开一步,猛地就把那个大石桌给扔了回来,呼呼的风声把雨秋平可吓得不轻。然而,本多忠胜也是面不改色,站稳步子,一张手就把石桌又给接了下来。

“好了好了,别扔了。”雨秋平被本多忠胜和这个小伙子吓得不轻,哪有把一百来斤的大石桌当成棒球扔的啊?“锅之助,你把这桌子放下。”

既然雨秋平下了命令,本多忠胜自然不会不听。不过那小伙子似乎到来劲了,跃跃欲试地又想上前挑衅。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了,一声颇具威严的呵斥声在众人背后响起。

“子茂,不得对客人无礼。”

雨秋平转过身来,只见来者是一个四十多岁温文尔雅的中年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是谁,雨秋平绝不会想到,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是那个闻名遐迩的武将,是整个民族的英雄。

“草民雨秋红叶,参见戚帅。”

·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戚继光。

“雨秋先生不必客气,有道是小国之君,大国之臣。先生乃是日本诸侯,而我不过一介武夫,对我平辈称呼即可。”然而,戚继光却摆了摆手,十分客气地对雨秋平道,“看样子,小侄刚才冒犯了先生,还望先生赎罪。”

“什么东西啊师傅?”那个小伙子看到戚继光对雨秋平非常客气后,恼怒异常地高声嚷嚷道,“那家伙就是跟汪直一个货色的家伙!手下全是倭寇!师傅对他那么客气干嘛?”

“汪直作奸犯科,勾结倭人,扰乱海疆,屠戮百姓,此乃大奸大恶之徒;雨秋先生流落他乡,不忘故国,有成之后,回馈天朝,此乃国家忠臣。天壤之别,岂可相比?子茂,还不快向雨秋先生赔罪!”戚继光看到小伙子居然出言不逊后,浓眉一皱,厉声呵斥道。刚才还无法无天的小伙子一下子蔫了下来,心有不甘地朝着雨秋平行了个礼。

“雨秋先生几天前寄来的治军之法,我让你看,你看了没有?”戚继光看到那个小伙子如此反应后,有些狐疑地低声问道。小伙子搪塞了几句后,发现瞒不过去,只得老实地答道:“就扫了几眼啦,没仔细看。”

“唉,不学无术,如何对得起令尊的期待。”戚继光闻言连连摇头。

“师傅的《纪效新书》和《武备新书》我都看了好多遍了,看那些倭人的东西做什么?”小伙子闻言有些不满地反驳道。

“你若是看了雨秋先生的治军之法,便不会作此肤浅之语了。”戚继光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低声道,“武人贵在谦虚和上进,故步自封只有自取灭亡。”

“师傅的意思是,那家伙写的东西很好?”小伙子闻言一愣,重新打量了一眼雨秋平。

“天下奇才。”戚继光转过身来,不知是在对小伙子说教还是在夸赞雨秋平,“治军之法,远在戚某之上。”

“这又如何敢当!”雨秋平见状匆忙深深地一鞠躬,他如何受得了戚继光的这般赞誉,“还要请戚帅多多指出其中不足,以便推广全军。”

“指出不足怕是不敢,只能是修修补补罢了。”戚继光连连摇头,赞叹不已地低声道,“戚某很少夸人,但先生的治军之法,当真令我眼前一亮。果然不该拘泥于天朝上邦之傲,外邦之人也皆有所长。之前的弗朗机和火炮,便仿自南蛮人。如今倭人练兵之法,也着实值得以之为师。”

“这就是真正厉害的人物啊,无论是心胸还是眼界都是后人难以企及的。”雨秋平在心里默默赞叹道,“戚帅戎马一生,无论是倭寇还是北虏都是他手下败将,尤能虚心学习。后世清朝那些皇族和士大夫,一次一次被洋人击垮,却仍沉浸在天朝上邦的美梦里不肯改变,真是迂腐而愚蠢。”

“先生的治军之法还请托付给戚某吧,戚某必定殚精竭虑为其修缮,将其编订为适合我朝全军操练的法典规章,推广全国。此事若成,则我军战力将不下太祖之时。”戚继光感慨万千地再次对雨秋平赞道,“先生心系国家,戚某感激不尽。”

雨秋平的练兵之法,像池田恒兴、森可成、前田利家那些好兄弟也都看过,甚至织田信长也问起过,可是从未有人像戚继光这样珍视。雨秋平不由得有一种寻得知音赏识的喜悦,或许世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吧。只有戚继光这样能练出天下强军戚家军的人,才能真正意识到这套来自后世的治军之法的重要性。

“戚帅过誉了,一点雕虫小技罢了。”在戚继光面前,雨秋平可不敢有半点得色,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人有多强,“在下从军十余年,积累下不少军旅中的问题,想向戚帅讨教,还望戚帅指点一二。”雨秋平边说,边示意森兰丸把他提前准备好的十几张画着两军部署和地形地势的战场示意图都拿了过来,这是雨秋平这十几年来遇到的一些大规模战役,也是被他制作成战棋游戏的那十几个战役。他打算好好想戚继光取取经,学习真正的指挥之法。

“先生请问,戚某定当知无不言。”

·

雨秋平和戚继光从清晨一直谈到了日暮仍不过瘾,三餐都是在房间内简单吃过。最后索性点起蜡烛油灯,彻夜探讨。听着戚继光对过往战役透彻的分析和对雨秋平指挥失误的指出,雨秋平只觉得心中有关战阵指挥的那一部分茅塞顿开,多年来困扰自己的许多问题也都得以解答。甚至在戚继光的思路下,连他先前感到无比绝望的三日町之战,也都大有可为。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亮了起来。叶谷穗子和森兰丸、朝比奈松千代都早就在边上睡熟了,本多忠胜和森可隆还有戚继光的侍卫则一丝不苟地站在门外。唯有那个小伙子有些奇怪,明明没有睡觉,却装作睡觉的样子,眼睛却一直瞄着雨秋平的战场图。

“时候不早了,戚某还需回去处理军务。兵者,国之大事,不敢疏忽。”戚继光看了眼天色,十分遗憾地站起了身,“接下来军务繁忙,怕是没时间和先生再聊了。”

“无妨,能得戚帅点拨,在下已经感激不尽了。”雨秋平摇了摇头,表示戚继光无须在意,“若是在下的微薄之力真的能对天军战力有所裨益的话,在下深感荣幸。”

“一定会的,先生放心。”戚继光十分坚定地朝着雨秋平点了点头,同时对一旁的小伙子说道,“子茂,你这就回一趟府上,把我多年来所有的拙作和战例分析图都拿过来,送给雨秋先生,作为临别的礼物。”

“是。”那个小伙子闻言立刻起身,还朝着雨秋平微微鞠了一躬,似乎在为昨天的事情表示抱歉。不过脸上,却依旧带着那股傲气和不羁的神才,

“这位是?”雨秋平目送着小伙子离开,同时对戚继光低声问道。

“哦,忘了介绍,这是在下同僚的儿子,也是在下故交徐文长的徒弟,近些日子被送来我这里学习兵法。”戚继光用颇为器重的眼神望了一眼他的背影,“此子日后必成大才。”

“他姓李,名讳上如下松。”

第五百四十八章 回归

洋流不好,再加上遇到风浪耽搁,等到雨秋平一行人乘船返回日本时,已经是万历二年(1574)的2月13日了。雨秋平到了日本才得知,织田信长在去年下半年就向朝廷申请改元。而朝廷居然很给织田信长的面子,将元龟四年直接改为了天正元年,还让他一个小小的弹正忠决定了年号。织田信长选择了“天正”这个年后,看来是想取《老子》里,“躁胜寒,净胜热,清静为天下正”的蕴意——之前的元龟可是把他折腾得不得情景。因此,今年实际上已经是天正二年(1574)。

而除此之外,日本的形式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在雨秋平离开的这段时间,织田信长着实干了不少事情。天正元年(1573)入冬后,在越前爆发了大规模的一向一揆。由于织田信长之前在越前进行的大屠杀,朝仓家的武士集团几乎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以至于地方的权力出现了真空。朝仓家原本投降织田信长的富田长繁勾结越前东北的邻国加贺内的本愿寺势力,在越前境内发动一揆,攻杀了织田家留守的前波吉继等人。

织田信长见状毫不客气,立刻集合大军反攻越前。不巧的是,富田长繁还在关键时候和本愿寺闹了矛盾,本来实力就处于下风的联军发生了内讧,被织田信长一举击破。富田长繁被斩杀,整个越前国内的一向宗势力几乎被暴戾的织田信长从肉体上抹除。

为了避免加贺国的本愿寺势力反扑,织田信长任命能征善战的柴田胜家作为越前守护。不过整个越前国的石高数太过庞大,接近50万石,再加上海贸发达,足以动员20000人的军队,几乎就是之前朝仓家的实力。把如此庞大的领地交给一个人,显然有尾大不掉的风险。为此,织田信长还将前田利家、佐佐成政、不破光治三人分封到越前国要冲——府中附近的两郡。府中三人众作为织田信长的直属力量,分享越前国的领地,成为了监督柴田胜家的目付。柴田胜家则成为了织田家在北陆道的军团长,负责攻略北陆道的加贺一国。

以此为契机,织田信长对自己劳苦功高的手下们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分封。丹羽长秀获封若狭一国,和获封山城、近江的几个郡的明智光秀共同组成了山阴道军团,负责山阴道一色家、波多野家的攻略。木下秀吉则被赐予了浅井家的旧领,领有北近江三郡,南近江则被织田信长分封给了母衣众出身的塙直政等人。而佐久间信盛则在原有领地的基础上,加封了织田家目前在摄津国取得的领地和山城国的几个郡,作为本愿寺包围集团的军团长,负责攻略石山御坊。

而雨秋平,则在原本河内守护代的基础上,被加封了和泉守护。和泉国中,目前只有堺町附近的大鸟郡在雨秋平手上,剩下的土地都在三好家的手里。织田信长给出这样的任命,明显就是鞭策雨秋平去攻略和泉。雨秋平也成了织田家攻略三好家的军团长,所部成为了织田家目前的四大军团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木下秀吉还在被提拔成为坐镇一方的家老后,主动改变了自己的苗字。在一次酒席上,他主动向在座的丹羽长秀和柴田胜家请求二人各自把苗字里的一个字赐给他,让他合成新的苗字,以激励自己继续为织田家奉献忠诚。

木下秀吉这种不伦不类的做法把众人都逗乐了,出身高贵者更是看不起这样的做法,不过织田信长倒是颇对胃口,强迫并不乐意的柴田胜家也给了一个字。丹羽长秀给了“羽”,柴田胜家给了“柴”,于是木下秀吉就改名为羽柴秀吉。雨秋平在抵达时,还收到了羽柴秀吉的致歉信。说他本来想从对他最为照顾的红叶殿下您这里也拜领一字,只是您不在,只好遗憾作罢,让雨秋平笑了半天。没想到,他还能这样改变历史,难道如果他没有这次明国之行,羽柴秀吉的名字就会变成羽秋柴秀吉吗?

·

而雨秋平返回后,雨秋家的事物也已经焕然一新。

在今川枫和雨秋五兵卫的辅助下,雨秋殇在雨秋平离开的几个月里顺利完成了雨秋家的“战后重建”工作。新训练的一千多新兵补足了原本常磐备、鸣镝备、细柳备和骑兵连的缺额,而小幡杰盛、加藤光泰和兼松正吉,则分别接替了穴山信实、原长赖、青木一矩的位置。而在战役里立下大功的武士和足轻们,也都获得了封赏。

而雨秋平在出征前准备的烈士子女学校计划,也被顺利开展了。不过由于缺乏适用大班授课的日语教材和老师,雨秋殇只得把雨秋平之前给军官们上课的汉语拼音拿来使用,让红叶军的军官每天轮流作为老师给烈士子女上课。这也间接把汉语作为了红叶军烈士子女学校的指定语言,那些小孩子在学校里基本都只说汉语。倒是让回来后的雨秋平颇为欣喜——家乡情绪浓厚的他自然不会拒绝,于是这就成了一种惯例,被延续下来。

后来,学校的范围再次扩大,不仅面向红叶军的烈士子女,而是向广大雨秋家治下的子民开放,不过红叶军的烈士子女可以免除学费和伙食费。雨秋家也专门培养起了老师,来教授孩子们有关于汉语、算数、逻辑、礼仪、领地管理多种未来能用得到的技艺。

看到自己的长子取得如此不错的成就,雨秋平欣慰不已。不过更让他开心的,是雨秋佑的归来!不过,这却是以雨秋光为新的人质前往堺町作为代价的。

雨秋平后来了解到,这件事情是由织田信长和天野景德一力推动的,似乎是想给堺町的商人一点颜色看看。今川枫、雨秋殇、雨秋光他们都不忍心雨秋佑一个人被扣在堺町那么多年,再加上雨秋光主动提出作为人质去交换他的二哥回来,事情也就这样拍板了。而国会由于一向支持三权分立的雨秋平并不在场,也不够硬气,只得应允了这个条件。

因此,在雨秋平回到日本后的第一顿晚饭,就见到了他之前朝思暮想好久的雨秋佑。一晃快五年没见了,曾经的孩童已经长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由于是双胞胎,他和他的哥哥的五官及面容都极为相似。雨秋殇多了一份坚毅,而雨秋佑的脸上则更有一些神采。

“来,快给爸爸抱抱!”雨秋平见到雨秋佑后,二话不说就想把自己想念多时的儿子给搂在怀里,却不想被雨秋佑灵活地躲开了。

“父亲,这么多人在呢,怎可作小女子之态?”雨秋佑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哥哥妹妹和母亲,一本正经地反驳道。

“呦?你这小子,几年不见,翅膀硬了吗!都不让爸爸抱了。”雨秋平闻言佯怒道,心里却是暗自开心。他原本担心雨秋佑因为多年不见,再加上一直被软禁,性格会出问题,以至于疏远他们,可是看他的样子,还是和往常一样乐观开朗。

雨秋平没有察觉到,雨秋佑那如往常一样的笑脸下,潜藏着的阴霾。

“父亲,兄长都随您上战场立过大功了,现在也成了常磐备的上士足轻头了,还能一个人处理国政,可是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快给我安排点事情呀!”

“哈哈哈哈好呀,你也到了该做点事情的时候了。”雨秋平笑着摸了摸雨秋佑的头,“来,和爸爸说说,你这几年在堺町都做了什么,学了什么。”

“基本就是读书练练剑吧,也没啥别的能做的。”雨秋佑闻言一愣,有些落寞地摇了摇头,“整天被关在小屋里,能做什么?”

雨秋佑的这句话让雨秋平一下子内疚地无法自拔。当年因为情势紧迫,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孩子送去当人质,这件事情一直是他心里的痛。一个做父亲的,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反倒要让孩子遭这么大的罪。

“之后这段时间,你俩继续跟着半兵卫和权兵卫学习吧。”雨秋平犹豫了一下,决定让他俩之前的老师继续带带他们,“之前你们还小,现在两位大人可以教你们点真本事了,记得要虚心求教啊。”

“是,父亲。”雨秋殇和雨秋佑齐声应是道。

就在这时,天守阁的纸门忽然被敲响了。森兰丸拉开门,探出头来,对雨秋平说道,“殿下,登平哥哥求见。”

“哦?成元丸来了?”雨秋平很诧异直江登平大晚上地过来干什么,今天炮兵应该没有训练任务才对啊。

不一会,直江登平就鬼鬼祟祟地进了门,递给了雨秋平一份明明是明天早上才要交的备忘录,随后就告退转身离开。雨秋平用狐疑的眼神盯着直江登平看,发现后者在转身关门的时候,悄悄地朝着雨秋岑眨了眨眼睛。雨秋平立刻转身过去观察雨秋岑的反应,发现他的宝贝女儿脸色一红,嗔怪的模样倒颇有一份今川枫小时候的神韵。

“岑儿,怎么回事呀?”雨秋平用有些微妙的语调问道,满意地看着雨秋岑的脸颊变得更红了。这小姑娘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长大了肯定是和她妈妈一样的美人。雨秋平在很早之前,就发现雨秋岑和直江登平经常玩在一起,他本以为两人只是玩伴,没想到似乎暗生情愫?

“没…没什么呀?他来送备忘录和我有什么关系!”雨秋岑有些结巴地辩解道。

“哦?你怎么知道这是备忘录?离得这么远,你是怎么看见的呀?”雨秋平笑着调侃道,挥了挥手里的那沓纸张。雨秋岑顿时说不出话来,害羞地一头钻进了今川枫的怀里,惹得众人大笑起来。

“二哥,你还好意思笑我!”看到雨秋佑笑得特别欢后,涨红着脸的雨秋岑生气地急道,“你整天往茶茶妹妹那里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第五百四十九章 儿女

“啊啊啊啊岑儿你可别乱说!”雨秋佑一听也急了起来,立刻止住了放肆的大笑,十分紧张地指着雨秋岑道。

“哦?”雨秋平闻言又是一乐,看着这几个孩子互相嘲笑揭发,仿佛回到了自己小学初中时在老师面前告状的样子,“怎么,咱们的佑儿对茶茶有意思啊?”

“瞎说!”雨秋佑立刻绷住了脸,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根本没这事。”

“你每天都要去找茶茶妹妹玩,什么叫没有这事!都没见二哥主动找我玩过!”雨秋岑见状也不乐意了,不留情面地反驳道。

“岑儿你整天都和成元丸腻在一起,只要他一结束训练就去找他玩,我怎么找你玩啊!”雨秋佑毫不畏惧地反唇相讥道。

·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整个晚饭都在欢乐的气息中渡过。等到孩子们都回房歇息了,意犹未尽的雨秋平仍然在床榻上和今川枫聊起了八卦。

“你呀你,多大个人了,怎么还关注小孩子过家家?”今川枫又好气又好笑地在雨秋平的腰上掐了一把。

“嘛,关注自家孩子青春期的情感动向也是做父母的职责啊。”雨秋平努力憋笑,做出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把今川枫给逗乐了。

“岑儿和成元丸玩得可好了,两个人我觉得也很搭。成元丸很照顾岑儿,岑儿那小公主性子,动不动就乱发脾气,可是成元丸从来没生气过,总是能包容她。”今川枫提到自己的宝贝女儿,眼睛里也泛起了宠溺的神采,“小时候把她给惯坏了,总是顺着她。希望以后也能找一个惯着她的夫婿吧,不然她以后可怎么办呀。”

“这事你和亲兵卫提过吗?”今川枫忽然扭过头来,在雨秋平耳畔问道。

“没有,不过如果我提,亲兵卫肯定不会拒绝吧。”雨秋平点了点头道,“依他的性子,儿子能娶主家的公主,肯定是不甚荣幸吧。不过我倒是希望他们俩能自由恋爱,不要由父母来包办婚姻。反正我所有的子女,我都会让他们自己恋爱的,不会替他们决定婚事。”

“又是那套歪理邪说。”今川枫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懒得和你吵。”

“干嘛,后世的那套肯定是更有道理的!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由自己决定肯定比由父母决定能收获更幸福的婚姻啊!普通人都是如此,更别说武家了!父母决定的,一多半都是政治婚姻吧。”雨秋平却不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你想想,枫儿你当时是想嫁给自由恋爱的我,还是想嫁给政治婚姻的冈部正纲?”

“啊…明明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回想起来,那份情愫却仿佛在昨天一样呢。”今川枫回想起了过去的事情,脸上泛起了甜甜的微笑,细腻的小手也钻到了雨秋平的手心里。“直到现在,我都会感谢命运,让我遇见了平,让我能拥有一段那么美好的感情。我有时候都在想,如果初见的那天,我没有去看枫叶,我们没有相见,你我的人生,会不会就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轨迹呢?”

“我觉得不会。”沉默了半晌后,雨秋平忽然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来,把今川枫揽入怀中,在她的鼻尖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温柔地低声道,“只要缘分在,我们这两片在美丽又残酷的世界上孤零零飞舞的红叶,终究会遇上的呀。不是那天,就是另一天。”

“你这欺心的骗子。”今川枫脸色一红,把脸颊贴到了雨秋平的胸口,以免让她看到自己嘴角的笑容。这对神仙眷侣就这样久久相拥,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忽然觉得世间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此。

·

“阿市这几个月来好多了。”良久后,今川枫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走之前那段时间,你也看到了,整天茶饭不思,人也憔悴得不成样子。她也一度很想见被藏到纪伊山区那里的浅井公子,但是总算被我给劝住了。”

“后来啊,倒是那三个小姑娘安慰起了阿市。在她们的安慰下,阿市终于走出来了。虽然偶尔想起长政还是会很难过,但是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也不像以前那样消极了。那三个小姑娘真的不容易,尤其是茶茶,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啊。”今川枫谈起茶茶,眼里泛起了心疼的泪花,“但是我看得出来,她自己完全没有走出失去爸爸的阴影,但是仍然强撑着去安慰她的妈妈。唉,这么小的孩子,却要自己承担那么大的痛苦,真的为她心疼。”

“战国乱世,这样的小孩子不要太多啊。”雨秋平摇了摇头,也是叹了口气。

“说起这个。”今川枫忽然想起雨秋平此次明国之行的目的,“我看你回来之后气色也好了不少,这次明国之行,你有确立你新的志向吗?还是要结束日本的战国乱世吗?”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雨秋平没来由地开口问道,让今川枫着实愣了一会儿。

半晌后,今川枫才有些艰难地再次开口道:“可能会吧。我觉得,你不该是那么狭隘的人。不过,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的民族,所以我会支持你的。”

“放心吧,我不会那样的。”雨秋平仿佛玩笑得逞一般的小孩子一样,得意地做了个鬼脸,“我还是要结束日本的乱世,只不过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计划,我还给他取了个有趣的名字,叫做《女娲计划》。等哪次有空了我好好跟你讲,反正这计划大概还要20年呢。”

“哼!坏蛋!”今川枫被雨秋平刚才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给戏弄了,恼羞成怒地在雨秋平的腰上狠狠掐了一把,把雨秋平疼得连连求饶。

“说,你领回来的那个小姑娘怎么回事!那个什么叶谷穗子!”今川枫并没有松开掐在雨秋平腰上的手,而是加大了力度,凶巴巴地问道,“又年轻又漂亮,你想干什么!怎么事先都没和我说过!”

“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雨秋平一边在被子里努力挣扎着,一边把船上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在听到叶谷穗子和某位幕后的殿下居然也知道雨秋平是穿越者后,今川枫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不用问我为什么,也不用问我怎么办,我要是知道,就不会把这姑娘一直带在身边软禁着了。”雨秋平摊开手摇了摇头,“静观其变吧,还能怎么办。”

“对了,佑儿和茶茶是怎么回事?”

“你不要突然岔开话题啊!”今川枫有些不满意地嘟囔道,“我还是觉得你对那姑娘有意思!明明是侍女,却什么事情都不让她干,整天就让她画画。”

“她干也干不来,还给兰丸他们添麻烦,何苦呢?”雨秋平笑着摇了摇头,摸了摸今川枫的脑袋,“好了,别多想,快告诉我,茶茶和佑儿怎么回事?”

“呐,就是小男孩和小女孩过家家呀,还能是什么?”今川枫闻言一笑,“茶茶懂事又漂亮,还温婉可人,小男孩都会喜欢的吧,佑儿也不例外呀。”

·

第二天清晨,雨秋平还没起床的时候,枫叶山城天守阁的楼道里,一个小身影正躲在楼梯的转角,不安地四处张望着什么。

“茶茶!你在这里呀!”就在这时,雨秋佑忽然在小身影的背后窜出,把茶茶给吓了一跳,匆忙转过身来。

“佑儿哥哥。”茶茶被吓得不轻,一边喘气一边答道,“你一大早就过来干什么呀?”

“那个…我…随便逛逛。”雨秋佑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不安地搓着手,低声反问道,“那茶茶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我…也是随便逛逛!”茶茶结巴了一下,用同样的理由搪塞道。

就在这时,天守阁的走廊上,传来了另一阵脚步声。在茶茶和雨秋佑反应过来之前,一身军装的雨秋殇走过拐角,正好遇到了两人。他愣了一下,低声道:“阿佑,茶茶,早啊。”

看到了雨秋殇后,茶茶的小脸上瞬间腾起一抹红晕,有些不安地垂下了头,同时横移了一小步,和雨秋佑微微拉开了一点距离,用细若蚊呐的声音低声道:“殇儿哥哥早上好。”

雨秋佑只觉得心里怪怪的,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却也不知道为什么,用有些平淡的声音答道:“兄长早啊,这么早是要去干嘛?”

“去训练,每天早上都是这个点集合。”雨秋殇简短地回答了自己的弟弟,随后便快步离开了,只留下雨秋佑和茶茶呆立在那里。雨秋佑仿佛隐约间明白了,为何茶茶会这么早就等在楼道里。

“你们两个小家伙,大清早在这里干什么?”好巧不巧,雨秋平刚好和雨秋殇前后脚走过了楼道,看到雨秋佑正和茶茶站在一起,脸上露出了一抹揶揄的微笑。然而,这微笑在雨秋佑眼里看起来却是那么讽刺,让他心里一阵翻腾。

“父亲这么早是要干什么?”雨秋佑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反问道。

“去看一个人。”雨秋平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散去。

第五百五十章 探望

当雨秋平缓缓走到枫叶山城城东的一座山岗上时,才发现一个少妇的身影。她正跪在坟头,似乎正在喃喃自语。微风吹来,拂起了她耳畔的青丝,也让身上的和服更紧地包裹着了那略显消瘦的身材。

不用说,那肯定是阿市。她跪着的山岗,是雨秋平在去年埋葬浅井长政的地方。由于雨秋平近乎疯狂的态度,织田信长原有的“人骨酒杯”计划被迫克制,浅井长政得以全尸而葬。雨秋平本想把他葬在近江,可是织田信长却并不允许这样的行为。无奈之下,雨秋平只得把他的墓选在了枫叶山城周围,以方便自己和阿市母女时时探望——这世间除了他们,也不在会有人来探望浅井长政了吧。

雨秋平缓缓地走到坟前,跪在坟头的阿市似乎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而是等雨秋平走到了身侧时,才低声开口道:“红叶哥哥,你也每天都来吗?”

“是啊,之前去了明国几个月,好久没来看看长政了。”雨秋平并排跪在阿市身边,望着浅井长政的坟冢,低声道,“听说你去年年前身子好些了之后,也是每天都来看望长政。”

“是。”阿市低声吐出了这个字,那倾世的容颜上的哀婉,足以让天下苍生为之心碎。“想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有时候一天会来好几次,可是还是好想他…”

说着说着,泪水还是在这个已经哭了快一年的女人的眼眶中打转。“他是傻瓜,他是天下最坏的坏人。他抛下我,抛下三个宝贝女儿还有他的儿子,就自己一个人走了。他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他!知不知道孩子们有多想和他再一起吃顿饭,有多想再让他哄她们睡一次觉呀…”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心里只有他的光明大义,他的武家道义。他的义,真的就有这么重要吗…”阿市说着说着,早已泣不成声,把手搭在墓碑上,委屈地呜咽道,“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坏蛋,当初又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害得我爱上了你,一辈子都忘不掉你,如今却弃我而去…”

雨秋平作为阿市和浅井长政这段婚姻的媒人,一路看着他们走来,明白他们的感情有多深厚。他也明白,此刻他任何的安慰,都不过是徒劳罢了。这份失去挚爱的伤痛,只能由阿市自己来慢慢平复。

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下,雨秋平也不忍心看着阿市一个人难过,自己想着想着,忽然没来由地开口道:“其实…那个白痴,又怎会不懂你们对他的感情呢?”

“若是真懂,又为何走得如此匆匆,不肯多陪我们一天?”阿市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看着让人难受。

“人啊,总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你说,如果让长政能多陪你一天,就比如说让你们早结婚一天,阿市你会觉得有什么不同吗?”

“不会有吧…”阿市不知道雨秋平为何突然这么问,有些犹豫地答道。

“那多两天呢?”雨秋平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阿市摇了摇头,没有说些什么。

“五天呢?”

阿市依旧摇头。

“那如果是一年呢。”雨秋平忽然把时间猛地拉长。

阿市这次思考了片刻后,认真地点了点头,“一年会有不同。”

“那为什么五天没有不同?一年却会有不同呢?这中间的临界时间点是多少,你能说出来吗?”

若是其他的人,在自己如此伤心的时候,和自己谈这些事情,阿市可能早就礼貌地应和几句便离开了。可是在和她谈这些的,是她除了夫君之外最亲密的红叶哥哥,让她不由得开始思考,雨秋平到底想表达什么。

“可能是因为…”阿市沉吟了很久后,低声答道,“一年的时间,就可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了吧。我说不定可以说服他,好好善待家人,就这样平淡地过下去。”

“是啊,阿市你也说了,人生的时间本身没有特殊,多一天少一天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如果时间能够被用来做有意义的事情,那就不一样了。”雨秋平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道,“对于长政来说,他的理想就是要守护天下的光明大义,守护武士的道义,为此而死,他的人生也是有意义的了。否则无论活得多久,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虚度光阴罢了。”

“可是陪伴家人难道就不是意义了吗?陪着我们的女儿儿子一起慢慢长大,陪着我一起变老,难道就不是意义了吗?武士的意义,就只能是那些远大的志向吗?”阿市有些悲凉地轻声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长政是那样一个善良温柔的人,他又如何不想陪着你们渡过美好幸福的人生呢。如果他只是个田舍汉的话,想必会和你们尽享天伦之乐吧。”雨秋平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了德川家康之前和自己说的话,竟然觉得他的话也有一些道理,“可是身为武士,身上的责任就和平民不一样了。长政不仅希望你们能拥有幸福快乐的生活,他希望全天下所有的家庭都能这样。他想要一个太平盛世,想要结束治乱循环,想要一个长治久安的天下。让所有的父亲都可以陪着孩子长大,陪着妻子变老。让你们母女,能够安心生活在一个再也不会有战乱的世界上。这就是他的愿望,作为一个武士的愿望啊。”

听着雨秋平在耳畔的诉说,阿市晶莹剔透的泪水再次缓缓地顺着脸颊落下,滴在眼前的土地上,在泥土上留下几个小黑点,缓缓地沁入大地。

“那我倒宁愿他是个平头百姓…”阿市抽泣了一声,呜咽着低声道,“他是平民,长政就只是我们一家人的。他是武士,他就是全天下人的了。”

“红叶哥哥,谢谢你,阿市懂了,终于理解他了。”阿市用小手轻轻地擦拭了一下泪水,缓缓地把带来的酒水等祭品摆了出来,还给浅井长政的墓前换了个花圈,同时轻声道:“之前我心里一直怨他,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了,他为何那么绝情。”

“你怎么带了这么多酒?”雨秋平看到阿市从包裹里掏出了一大瓶酒后,忽然举起阿市摆在地上的那个酒杯,朝着阿市比了比,笑着低声道,“带这么多就差不多啦,长政那家伙,喝这点就够呛要倒啦。他要是醉了,就一整天没法在天上看着了你了呀。”

“噗嗤。”阿市被雨秋平的笑话逗得掩嘴一笑,忽然自己都愣了一下。这是她自浅井长政离开以来,快一年了,第一次露出笑容。

“你都多久没笑过了。”雨秋平看着阿市露出浅笑,自己也微笑着勉励道,“要好好活下去啊,你还有三个女儿,还有儿子。无论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他们,还是为了天上的长政,阿市你都要好好活下去。因为长政努力追求的天下,就是一个所有母亲所有孩子都可以过上幸福快乐生活的太平盛世。只有你开心起来,重新热爱生活,长政的努力才没有白费啊。”

“嗯。”阿市笑中含泪,望了眼雨秋平,又看了眼那冰冷的石碑。一瞬间,她仿佛看到浅井长政的影像浮现在身前,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对自己轻声道:

“阿市,你真漂亮。”

“我爱你。”

·

雨秋平和阿市就这样养成了没有言说的默契,每天清晨都会在浅井长政的墓前待一会儿,聊一会儿。渐渐的,这段时间已经成了两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

直到有一天,阿市来的时候,却发现雨秋平已经待在墓前了——由于今川枫喜欢睡懒觉,雨秋平也经常陪她多睡一会儿,每次来得都比阿市要晚。

“红叶哥哥,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阿市放下手里的篮子,侧过头来问道。

“待会要有客人来访,不知道要谈到什么时候,只能早些来了。”雨秋平一边替浅井长政打理着目前的佛龛,一边答道。

“什么客人要谈这么久?”阿市随口问到时候,忽然觉得有些冒犯,于是再低声补充道,“红叶哥哥若是觉得不便,不告诉阿市也可以。”

“没事,阿市是自己人呀。”雨秋平笑着摇了摇头,“是土佐来的人,是那鬼若子的弟弟,香宗我部亲泰。”

“土佐人?他来干什么?”阿市闻言一愣,有些不解地答道。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雨秋平结束了他的整理工作,缓缓站起了身,在转身离去的时候答道,“显然是为了三好家而来的。”

其实在这个时空,三好家大为加强的情况下,长宗我部家依旧能在土佐立稳脚跟,让雨秋平很是意外。这一方面是因为织田家持续在近畿给足了三好家压力,让三好家不得不频繁地消耗大量的兵力和粮食渡海支援。另一方面,则是三好家当年在近畿后方进行攻略时,选择的目标是伊予、播磨、摄津而非土佐。而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四国岛遍布山地,进攻不易。每次三好家试图进攻长宗我部家的时候,长宗我部元亲的策略都是努力拖到春耕秋收的时候。三好家四面受敌,难以调动大军进攻土佐,也只得不了了之。

然而,随着织田信长把注意力先后放在了北陆道和山阴道,毛利家也和三好家结盟,三好家多年来终于有机会腾出手来,好好解决一下四国岛的问题了。长宗我部家,也即将面临灭顶之灾。

第五百五十一章 远交

天正二年(1574)3月12日,枫叶山城天守阁内。

坐在雨秋平身前的客人,是一个一身紫色武士服的优雅中年男子,名叫香宗我部亲泰。他是长宗我部国亲的三子,长宗我部元亲的弟弟,过继到了香宗我部家继承领地。作为兄长的左膀右臂,香宗我部亲泰在多年来为土佐的统一和长宗我部家与三好家的对抗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长宗我部元亲对他极为倚重,在外交事务上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而这次,香宗我部亲泰的到来,就是向雨秋家以及雨秋家的主家织田家提出了结盟的请求,一起对付两家共同的敌人——三好家。不过,与其说是结盟,倒不如说是长宗我部家的求救。

眼下的三好家,依旧是西日本的一个庞然大物。它控制着四国岛上的三个令制国,西北的伊予国,东北的赞岐国和阿波国。除此之外,它还控制着濑户内海的要冲淡路国,在近畿控制摄津国、和泉国的一部分,在山阳道则控制了播磨国。它拥有150万石左右的庞大领土、超过60000人的部队和全日本最强大海军——拥有800余艘大小船只的淡路水军。而西国的另一个庞然大物毛利家,此刻则是他的盟友。

这样的敌人,显然不是偏居一隅的长宗我部家能够单独应付的。长宗我部家控制下的土佐国虽然面积巨大,但是土地贫瘠,石高数不过20万石。靠着一领具足的庞大动员力,长宗我部家也只能勉强在本土作战时凑出10000人的杂牌部队,这和三好家是完全不成比例的实力。之前长宗我部家能够一统土佐、甚至北上骚扰三好家,主要是因为三好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土佐国身上。

现在则不同了,三好家似乎打算一劳永逸地解决四国岛的问题了。早在十几年前,三好长庆他们就在雨秋平无意识的点醒下,意识到了稳固根基的重要性——不过他们把注意力锁定在了富饶的伊予、摄津、播磨,而不是贫瘠的土佐。不过,随着四分五裂的土佐统一起来,长宗我部家的力量也足够掀起点风浪了,这是三好家不能允许在他们的后花园里发生的事情。因此,三好家在留下三好长逸坐镇和泉、三好义贤坐镇播磨、安宅冬康和荒木村重坐镇摄津后,就把其余的主力都调回了四国岛。

三好家预计从三个方向对土佐国展开攻击:西路军由三好义兴率领,从伊予国进攻西土佐的中村御所,兵力约9000人;东路军由十河一存率领,贴着土佐国东边的海岸线,进攻东土佐的安艺城,兵力同样是9000人;中路军则由三好长庆亲自指挥,从白地城直插土佐国核心——也是长宗我部家的本城冈丰城,兵力约20000人。出动如此大规模的兵力,看来三好家是决心要消灭长宗我部家,不会再因为种种不利因素而退兵了。

总攻击预计在春耕结束后的4月中旬展开,长宗我部家自知不是对手,只得向织田家求助。希望织田家能够趁着三好家主力都在四国的机会,进攻三好家在本州岛上的领土,迫使三好家回师。

表达完了长长的这一段话后,香宗我部亲泰就沉默了下来,等待着雨秋平的答复。根据织田家新规划的军团制度,织田家各个攻略方向的军团长拥有极大的权限,可以自行决定盟友的取舍。因此,长宗我部家的同盟请求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雨秋平的判断。而雨秋平此刻,却陷入了沉思。

·

从国际关系的角度来看,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选择。“远交近攻”,形容的就是眼下局面的最佳外交战略。雨秋家和长宗我部家由于领土的间隔,在短时间内不会存在利益冲突。而由于他们拥有共同的敌人——三好家,削弱三好家可以满足双方的利益。因此,两家合作起来对付三好家几乎是水到渠成的选择。

然而,让雨秋平犯难的却另有原因——那是织田家不久前起草的一份命令。据池田恒兴说,这份命令是林秀贞向织田信长建议后起草的,不过却把这份功劳让给了织田信忠,以他的名义发布,替他树立威望。

命令的要求很简单:从今往后,一切和三好家的大规模战斗,都尽量拖到农忙时进行。

雨秋平刚看到这个命令时,不禁为这简单而切中要害的命令而叫好。

因为织田家经过织田信长十几年来的改革,兵农分离的程度已经越来越高。掌握了尾张、美浓、近江这几大富饶的粮产地,织田家拥有了组建大规模常备兵团的实力。常备兵和雨秋家的红叶军类似,所有的战兵都是脱产的雇佣士兵,不需要参与生产,只需要日常训练和随军出征,俸禄由主家发放。

反观三好家,他们的常备兵比例却几乎是日本最低。因为三好家保有着远远超出石高量的军队数量——大多数都是在三好家撤出近畿时,拖家带口和三好家一起撤离的军队。他们来自近畿,却积压在了四国。三好家控制的几国虽然不贫瘠,但也不是大型粮产地,供应这么多人的粮食颇为吃紧。三好家无奈之下,只得大量开垦荒地,让迁移而来的军队进行耕作。他们农忙时种地,农闲时出征,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维持运作。

因此,春耕和秋收对三好家特别重要。一旦这些军队没能及时在春耕秋收时赶回领地劳作,第二年的粮食和收入就没了着落,三好家又不会发放足够他们养活全族的俸禄。上一次浩浩荡荡的织田包围网,三好家就是因为粮食危机而不得不退兵,这就是兵农合一带来的弊端。而织田家军中,常备兵的兵力却多于农兵,他们本来也不从事生产,没有自己的耕地,不需要在农忙时赶回领内、解散部队去耕种。固然在农忙时出征,也会对织田家的粮食收成产生影响,但是织田家有本钱这样挥霍,他们每年的作战计划不受农忙时节的限制。

因此,林秀贞提议,织田家在和三好家对阵时,务必在农忙时出阵,迫使三好家放弃耕种前来迎战。织田家甚至不需要取得胜利,只要把三好家的军队拖在这里,就达到了目的。长此以往,三好家早晚会因为粮食储备不足而崩溃。这是一招自损三百,杀敌一千的狠辣计谋。不是阴谋,就是赤裸裸的阳谋,两瓶毒药都摆在了桌面上,任由三好家选一瓶喝下去。

三好家要么选择不集结部队,继续耕种来保证粮食——这样他们的领地就会被织田家的常备兵攻陷;要么选择和织田家进行同样的兵农分离,用不需要生产的常备兵来和织田家的常备兵对决。可三好家所控制的领地的生产力远没有织田家富饶,可能只能维持不到40000人的常备兵。这就相当于不经一战,就把三好家的军力削去了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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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雨秋平在内,织田家的所有人都深信这一流氓战略必将取得巨大的成功。因此,织田信长计划在3月底春耕结束后,先集结织田家的主力进攻长岛,把困扰织田家很久的长岛一向一揆给镇压了。等到夏天过去,秋收到来时,再率领大军直扑三好家,同时对摄津、和泉展开进攻。这份指令,也以织田信忠的名义起草,发给了位于三好家对抗前线的佐久间信盛和雨秋平,命令他们二人在农闲时不得孟浪出击。

这就让雨秋平很是为难了——因为三好家正打算趁着夏天的农闲时期把长宗我部家干掉,如果雨秋家不能出兵牵制,那长宗我部家很难挺过这一劫,四国岛会被统一为三好家的后花园。之后雨秋家再要面对的,就是后顾无忧的三好家了。失去长宗我部家,也就失去了对抗三好家的一个重要盟友,这是身为三好攻略军团长的雨秋平不愿意见到的。

如果是过去,雨秋平完全可以去信给织田信长,向他解释眼下的状况,请求出兵的特许。按照织田信长的脾气,他虽然喜怒无常、乖张暴戾,但是对于属下的才华和意见,还是乐于采纳的。然而这次情况不同,织田信长公开地把署名为织田信忠的命令向全织田家公布,显然是想用这个杰出的命令替自己的继承人树立威望,来给织田信忠铺路。这是织田信忠第一个公开发表的命令,雨秋平如果在这个时候提出异议,无异是扫了织田信长和织田信忠的脸面,让他们下不来台。即使雨秋平暗中去信,成功说服了织田信长同意自己出兵,但在外人眼里看来,织田信忠前脚刚说各部要保持克制,后脚你雨秋平就出兵了,未来的少主的威信不就扫地了?

·

“治部殿下,可是有什么难处吗?若是需要长宗我部家做出什么保证,长宗我部家愿意将嗣子奉上。”雨秋平的沉默被香宗我部亲泰误以为是在要挟长宗我部家。眼下生死存亡之际,香宗我部亲泰不敢托大,老实地将谈判的底线盘托而出,“将来若是击败三好家,四国岛的赞岐、阿波,长宗我部家也承诺寸土不去,只求一半的伊予即可,愿意立下文书保证。”

“香宗我部殿下误会了。”雨秋平摇了摇头,把自己的苦衷盘托而出,“现在,殿下明白了么?”

第五百五十二章 远攻

结束了和香宗我部亲泰的会面后,无奈的雨秋平一个人在枫叶山城里漫无目的地兜圈子。香宗我部亲泰显然不愿意放弃,向雨秋平表示愿意做出更多的让步,来换取雨秋家的支援。可是雨秋平根本不图他这点让步,他是考虑到了政治因素才无奈放弃的。

但是他心里清楚,香宗我部亲泰所说的唇亡齿寒绝对是在理的。长宗我部家如果被消灭了,雨秋家要面临的压力就大很多。因此,他很迫切地想要帮助长宗我部家,可是却没有办法。

雨秋平已经把目前的困境分享给了竹中重治的参谋部,可是竹中重治虽然在战阵指挥上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在政治上却近乎一窍不通,拿不出什么办法。雨秋平又向雨秋五兵卫里的另外四个咨询意见,也没有好的办法。时间一天天的过去,香宗我部亲泰越来越急,可是雨秋平却始终没有好办法。他已经去信给织田信长了,织田信长的答复也很简单:没门。原话是这样的:“一个四国岛上的蝙蝠,和织田家下任家督的威望,哪个更重要?”

就在雨秋平一筹莫展的时候,几个意外的访客却给他带来了希望。来着不是别人,正是在听到了风声后,从堺町大老远赶来的今井宗久、津田宗及等人。密谈一晚后,雨秋平立刻在第二天会见了香宗我部亲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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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宗我部亲泰再次得到雨秋平的传唤后,兴奋不已地前去了枫叶山城天守阁。雨秋平自然叫他来,肯定是事情有了转机。不过,令他惊讶的是,他原以为的密谈却被安排在枫叶山城天守阁的会客厅。等着他的除了雨秋平外,还有几个商人和工匠模样的人。

“香宗我部殿下,经过雨秋家内部的商议,决定不排除军队支援长宗我部家。”雨秋平的第一句话,就如同一盆冰水直接浇在了香宗我部亲泰的头上。他顿时面色惨白,难道雨秋平这次叫他来是来送客的吗?

“但是,我们决定用另外的方式来援助长宗我部家,这次叫殿下来,是来商讨可行性和具体方案的。”雨秋平的下一句话,却再次重燃了香宗我部亲泰内心的火焰,可是却让他感到有些迷糊,“另外的方式?”

“是的。本来想让各位老板来替你介绍,可是他们一致要求由我来开口。”雨秋平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个时代的商人在武士面前,还是有一些拘谨和卑微感——即使他们提出的计划是如此疯狂。

“首先,我想确认一下,长宗我部家一领具足的动员方式,是指凡拥有三町以上土地的人,每一户都必须准备一副盔甲军械,在主家号召时投入战斗。而没办法自己准备装备的贫农,则成为辅兵出征。我这样的表述没错吧。”

“治部殿下说得不错,”香宗我部亲泰提起主家的创意,不由得自豪地点了点头,不过作为一个成熟的外交家,这份自豪被他得体地掩饰起来,“不然的话,以土佐贫瘠的土地和微薄的税收,哪里能动员出近万士兵?只有发动百姓自己的力量。”

“是,但是据我了解,土佐国附近山林密布、地形复杂,如果有10000人的部队,完全可以通过扼守险要来挡住40000三好军,为何需要支援?”

香宗我部亲泰闻言脸色微微一红,但是依旧不卑不亢地答道:“不瞒治部殿下所说,一领具足虽然能动员大量军队,可是战斗力良莠不齐。指望农户自己准备的具足和武器,质量也都非常差。有的具足已经破烂不堪,刷上漆才勉强拿出来。长枪兵的竹枪都有些发霉,刀剑也锈迹斑斑,老旧的弓弦射出的箭矢也都绵软无力。整支军队的战斗力远非三好家精兵的对手,纵使有地势之利,也挡不住三好家的虎狼之师。”

“那么好。”出乎香宗我部亲泰的意料,雨秋平闻言后却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殿下,你看这样行吗?长宗我部家出人,雨秋家出装备,我们替你武装整支一领具足的部队,把他们变成一支精兵。然后,由这支焕然一新的部队去迎击三好家!”

·

雨秋平给出的解决方法,令香宗我部亲泰震惊了很久——给别人的军队提供装备,这可是闻所未闻的注意。不过,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绕开了织田家的命令。雨秋军并没有在农闲时出兵,打仗的还是长宗我部家,只不过雨秋平提供了装备支援。

“那…这些装备…要钱吗?”香宗我部亲泰试探性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一下子把房间内的众人都逗乐了,连他自己也乐了。

“香宗我部殿下,快醒醒,我也不是慈善家。那笔装备可是要不少钱,怎么可能白送你?”雨秋平笑着摇了摇头,“再说雨秋家的国库又不是我自己说了算。你们也应该也有所耳闻,那是要经过国会表决的!现在的国库税收里,一多半都是国会的老板们辛苦赚钱纳的税,怎么会白送出去?”

“治部殿下说的是。”香宗我部亲泰也笑着点了点头。不过虽然是要钱,这样也很不错了。以土佐工匠的人数和技术,根本没有办法量产装备。哪怕是武士和旗本的装备,大多数也都是上一代传下来的老旧货。有人能卖给他们装备,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过殿下您也知道,长宗我部家囊中羞涩,还望殿下通融一二。”

“放心,雨秋家卖给长宗我部家的装备都是按批发价算的。”坐在雨秋平身后的濑名氏义在雨秋平的授意下接过了对话的主导权。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同时把一张账单递给了香宗我部亲泰,“这是一万人部队所需要的装备目录明细已经价格,您看看?”

濑名氏义露出的笑容让雨秋平不寒而栗。果然,香宗我部亲泰在接过账单草草扫了一眼后,瞬间就石化了。那张白纸底下写着的黑字,对于土佐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这…”香宗我部亲泰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明白,眼前的机会已经来之不易,可是长宗我部家哪怕把长宗我部元亲的兜裆布都卖了也凑不出这笔钱啊,“有些…太贵了。”

“没事,我们早就预料到了。”濑名氏义脸上笑容不减,又从怀里掏出了第二沓纸,“殿下请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狐疑的香宗我部亲泰接过了第二张纸,发现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贷款协议”。

“简单来说是这样的,雨秋家愿意借贷给长宗我部家一笔钱,用以购买装备。不过这笔钱如何花,要有雨秋家的管账来监督。大致原则就是,这笔钱只能用来买装备,卖家也被锁定为雨秋家的军工司。”香宗我部亲泰一边读着纸上的内容,一边听着濑名氏义讲解,“不过还请殿下谅解。虽然作为武士的雨秋家非常信任同样作为武士的长宗我部家的人品,可是这笔钱毕竟是要经过国会的老板们批准通过的。为了避免长宗我部家未来赖账的风险,需要长宗我部家将长子千熊丸送来国会做人质。”

“这自然没有问题,先前也允诺过的。只要能救长宗我部家于水火之中,主公和少主都已经做好了觉悟。”香宗我部亲泰毫不犹豫地允诺下来——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雨秋平不也把儿子送去商人那里做过人质吗?

“还有另外一些条件,就写在下面。”濑名氏义继续娓娓道来,“长宗我部家需要允许雨秋家的商人在土佐境内投资设厂,并雇佣土佐人作为工厂的员工。长宗我部家不得阻拦雨秋家商人的正常雇佣、经营行为,还应配合商人把产品销往土佐和四国各地。”

雨秋平和他身后的商人代表们闻言微笑了一下——这才是国会这次真正的目的。

·

随着国会的商人们把生意越做越大,工厂也越开越多,他们遇到了两大问题——人员薪水不断提高以及销售市场的逐渐饱和。雨秋平曾经去堺町参观过商人们的工厂——密密麻麻一片,简直就是历史书上去掉了烟囱的伦敦街景。

不过,这毕竟是古代日本,人口没有那么多。很快,近畿一带的壮劳力就供不应求,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劳工们要求的薪水也水涨船高。而商人们同时发现,他们的销售市场也正在逐渐饱和。毕竟这是一个平均收入很低的时代,大多数家庭并没有多高的消费能力、买不了多少东西,商家生产出来的商品很快就面临了无处销售的窘境。虽然良性的商业机制有效减缓了市场饱和——那些从工厂挣到薪水的工人本身就提高了家庭的购买力,但是这个提升和商品的生产数量显然不匹配。

随着市场饱和,商家不得不给商品降价来卖出去,而工人们日益提高的薪水使得商人的利润越来越少——虽然这已经比他们过去单纯跑贸易的利润高的多了。但是人苦不知足,得陇望蜀的商人们迫切地需要开辟新的销售市场,同时获得更多的廉价劳动力来支撑生产。

而这次的土佐危机,正给他们提供了这样一个契机。土佐有着大量的廉价劳动力,而四国岛的市场过去一直由三好家控制。三好家对过往商船征收高额的关税,使得国会商人们很是不满。如果有一个机会能从内部打开四国岛市场,那将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商人们已经初步计算过了,在土佐投资设厂和开拓四国市场带来的收益,远远超出那笔对长宗我部家而言是天文数字的装备价格。因此,窥伺四国市场的商人和急需要救援长宗我部家的雨秋平一拍即合,联合制定了这个计划。

第五百五十三章 交易

“这又是为何?”香宗我部亲泰毕竟是古代人,对雨秋平带来的这套跨越时代的重商主义制度所催生的一系列新奇事物毫无了解。

“这是为了长宗我部家偿还贷款所考虑的。”濑名氏义自然不会把商人们的想法暴露出来,“据我们调查,以土佐的农税,想要偿还这笔军事贷款可能要很久。于是国会的老板们想出了这个办法,由他们在土佐开设作坊工厂,招募当地人在农闲和其他有空的时候来打工。工厂会发给他们薪水,长宗我部家可以从薪水里抽税,把这些税收拿来还款。”

“还有这等好事?”香宗我部亲泰在心中暗暗赞叹道。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些协议会给商人带来巨大的利润和商机,而是依旧从古典的武士思维开考虑。

“只有这些吗?”香宗我部亲泰读完这几条协议,发现已经到头了,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没有别的要求了吗?”

“没有了,这些就够了。”濑名氏义向雨秋平目光示意后,雨秋平就点了点头。

“这…”香宗我部亲泰是一个成熟而老练的外交家,可以把自己的情绪很好地隐藏起来。可是此刻,他却险些没有收回自己看傻子一般的目光。

雨秋家贷款给自己买装备,然后到自己的地方开作坊,为长宗我部家创造税收条件来还款?长宗我部家这不是白吃白赚吗?天下岂有这等好事?

香宗我部亲泰忙不迭地翻出了那种装备清单,具足、长枪、弓箭一应俱全,甚至还有铁炮!天呐…

他赶着救火似的和雨秋平签订了这一系列协议,生怕雨秋平他们清醒过来反悔了。雨秋平和坐在他身后的商人、工匠代表努力克制住嘴角的微笑,面无表情地看着香宗我部亲泰在每张纸上都签字画押。

他不知道,这就相当于把土佐国零关税开放给了商人。和那巨额的利润和广阔的市场空间相比,长宗我部家那点微薄的税收和贷款又算得上什么?

不过,香宗我部亲泰很担心雨秋家的军工司能否在三好家的入侵前把所需要的数千套装备和不计其数的武器、弹药、羽箭生产完,雨秋平却表示这完全不是问题。

若是过去的军工司,可能还够呛。不过现在的军工司,却依旧是一个庞然大物了。因为现在这个军工司,雨秋家只掌握了51%的股份,剩下的股权都被商人们买走了——显然谁都不想错过这最赚钱的军火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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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起因是去年的大生产活动。由于红叶军在三日町之战里损失惨重,带来了大量的装备缺额,军工司并没有足够的原材料进行生产。而这,就不得不向国会提交新的预算。不过当时雨秋平刚好出国了,国会就想硬气一点,趁机通过一些强化国会的法案。

然而,留下来主事的今川枫根本不吃这一套。她和雨秋平一样,同样拥有来自未来的智慧。她在权衡再三后,迈出了跨时代的一步——把军工司卖给了三菱商团。因为三菱商团实际上就是雨秋家的财产,把军工司卖给三菱商团其实只是在名义上换了个名字,但实则大不相同。

以往雨秋军的运行模式,是雨秋平向国会申请预算,用批来的预算拿去军工司生产军械。可现在,军工司则在三菱商团旗下工作。三菱商团可以提供足量的原材料和员工薪水,先把军械生产出来。雨秋家则先贷款,把这些军械买下,然后再向国会批请预算来偿还贷款。这样就造成了军械生产已经完成的既定事实,国会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妥协。

不过这一次,要生产的军械实在是太多,军工司势必要扩招,原材料和薪水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因此,雨秋平在和商人的密谈中决定,把军工司49%的股份卖给商人。所有持股5%以上的股东有权参与军工司生产的股东大会,也将享受军工司盈利的分红。雨秋家通过三菱商队获得军工司的控股权,依旧能说话算话。而商人们,也可以从军工司的庞大利润里分一杯羹,皆大欢喜。

不过,还是有人担忧,将军工司的精良装备卖给长宗我部家,是否会有养虎为患的危险。于是,在天野景德等人的策划下,一向以生产为主业的军工司干起了加工的生意。他们把红叶军淘汰下来的旧具足、长枪、铁炮军械刷漆维修一边,当做新的卖给长宗我部家。而军工司自己生产出来的崭新的、先进的装备,则配备给雨秋军。一场以旧换新的活动,正浩浩荡荡地在红叶军内展开。

不过,香宗我部亲泰并不知道这些。他此刻已经拿着那几张合同,兴奋地跑回土佐,向他的兄长汇报谈判取得的巨大进展。而雨秋平,则在争得了织田信长对他这个小聪明举动的许可后,正式开始了和长宗我部家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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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二年(1574)4月10日,四国岛土佐国冈丰城内。

中村居间正站在三之丸的城墙上,监督着运输队把一批装备和军械给运入冈丰城中。这是这一个月来的第九批了,和之前八批一样,都是从海上通过堺町的船只运来的。他们假意航行向纪伊水道,实则在远离淡路水军监视的地方逗了一个大圈,绕到了土佐湾登陆,把军工司生产出的装备源源不断地送了过来。

中村居间得知,在军工司完成了巨额的装备订单后,闲下来的那些熟练工们就暂时被老板们给签合同租走了,因此这第九批装备也是支援土佐国的最后一批了——数量肯定是够了,将近7000人份,足以让土佐国的10000大军的战兵辅兵比例达到2:1。在本土作战时,这样的比例也未尝不可。

中村居间是常磐备的资深老兵,也是从知立城一路追随雨秋平而来的那两百多奴隶之一。到现在,当年那两百多老兄弟,幸存者已经不过一百。不过这些人,基本都成了雨秋家中的骨干。还在红叶军中的,基本都做到了尉官及以上的军衔,是红叶军中的军官核心力量。而那些因伤或是因为年纪大了而退役的,雨秋平则会征求他们的意见。还想留在军队系统里的,会去从事练兵教官、后勤、管理等方面的职务;而想要退役的,则会被安排到代官、法官的岗位上去,现在这些系统里的核心力量也由那些老兄弟们组成。国会的那些商人们,把这股力量称为“今川派”,被他们视作对雨秋平最为忠诚也最有能力的一个超强派系。虽然这种叫法似乎有些不好,但是老兄弟们却暗中都以身为“今川派”的一员为荣。

中村居间是在三日町合战后退役的老兵,他的年纪比福岛安成还大一点,已经不适合作为中层军官上阵了。不过,和他一起退役的那一批老兵,却有不少人被派来了土佐。不过,他们此刻的身份并不是红叶军的军官,而是国会老板们雇佣的军事顾问。织田信长虽然同意了雨秋平暗中支援长宗我部元亲,却坚决不允许雨秋家参战。因此,中村居间他们只得以这样委婉的身份进入土佐。

国会商人向长宗我部家提供了高额的贷款,可是这笔投资想要获得回报,前提条件就是在长宗我部家要击退三好家、守住土佐。因此,国会商人对这一战极为重视,担心长宗我部元亲万一战败,他们的钱可就都打了水漂。所以国会商人雇佣了不少退伍军人,让他们随船队一起进入土佐,一方面要教授长宗我部军如何使用这些装备,另一方面则为长宗我部家的指挥提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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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堺町。

雨秋平正站在堺町边的那座小山上,居高临下地眺望着堺町的景观。在他于几年前初见堺町时,这个港口城市的繁华就已经令他颇为惊讶。如今,堺町更是今非昔比,说它是日本最繁华的城市也毫不为过。在原有的城町外,新建了一大圈方方正正的工厂,就如同成行成列摆放着的积木。有生产日用品的,用生产纺织品的,还有生产家具、瓷器等等的作坊,鳞次栉比,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堺町周围。而在这些工厂外围,则是雇佣来的工人们的临时住所。和整齐划一的工厂相比,这些临时住所就显得寒酸得多,呈现出杂乱无章的碎石子状。

这里住着许多来自河内、和泉甚至近畿的劳工,他们有不少是因为战乱而被迫离开土地的流民。几十年来近畿战火纷飞,流离失所的流民数量数以万计。这几年来,他们正被越来越多地吸引到堺町的工厂。而还有一些,则是雨秋家治下的领民,他们会在农闲时赶来这里打工,农忙时在回家耕种。每到农闲和农忙切换的季节,堺町周围就如同蚂蚁搬家一般,有着浩浩荡荡的人流。今井宗久看到了商机,成立了一家大的交通公司,用马车、牛车、驴车等交通工具,运送来往的劳工。

而这繁荣的轻工业,全都始于雨秋平几年前无意间的一个建议:老板们有这么多钱,整天跑贸易固然不错,但是何不试试自己多开厂呢?雨秋平当时完全没有想到,他无心插聊的建议,居然会使得堺町的工厂数量在几年内翻了好几番。老板们很快从投资设厂里尝到了甜头,其中带来的利益远超于单纯的贸易。老板们收入的增加,也使得雨秋家获得了巨额的税收,足以支持雨秋家近年来的大规模开支。

雨秋平有些忘神地凝视着繁荣的堺町,那是工业的魅力。虽然还都是一些劳动密集型的轻工业作坊,仅仅运用了雨秋平引入的流水线技术,后世那些机器什么的一概没有,但还是令雨秋平看到了蓬勃的生机。

“殿下不会以为那些商贾还是温顺的母鸡吧?乖乖的待在鸡窝里,为主人下蛋。”站在雨秋平身后的天野景德看着雨秋平陶醉的样子,用冷冷的声音惊醒道,“他们不是鸡,而是鹰,是猛禽。他们眼里只盯着利益,为此会不顾一切地发动攻击。之所以还不敢忤逆殿下,是因为雏鹰的翅膀还没长硬。等到他们的势力成型,雨秋家怕是只能沦为他们的走卒,殿下还不早做准备?”

“哪有那么夸张?”雨秋平微微一愣,诧异地看了一眼天野景德。这不是因为天野景德说的话耸人听闻,而是因为他准确地预测到了事物发展的结果。

“国会才刚刚成立几年,已经开始要求雨秋家的军事力量为他们谋求利益了。这次只是殿下的计划和他们的计划不谋而合,才会如此顺利。下一次,若是商贾的计划和殿下的计划背道而驰,殿下又该如何抉择?让雨秋家成为商贾的打手,为他们的利益南征北讨吗?”

第五百五十四章 深入

雨秋平当时并没有回答天野景德的问题,他知道天野景德已经说在点子上了。可是他没法向天野景德解释:他就是想让雨秋家在未来逐渐失去权威,让国会逐渐占据主导地位——甚至由国会来选出政府首脑。而这,是他那漫长的《女娲计划》的一部分罢了。至于那个计划,其实也只是在那间偏殿里赶出了一个蓝图,连大纲都称不上。不过眼下,在战国乱世,显然不可能让商人来掌舵。在乱局中,必须要有一个独裁者,能够有极强的执行力和极快的行动力来守护家族。

天正二年(1574)4月17日,三好家对长宗我部家的总攻击开始了。出乎三好家的意料,这次攻击在一开始就遭遇了挫折。三好长庆的主力在土佐北边的山地里遭遇了大量盔甲精良的铁炮手的攻击,损失不小。从丰永到山田,长宗我部家在长达四十多里的山路上层层阻击,占据优势地形居高临下地射击三好军。

三好长庆印象里的长宗我部军,明明是一支空有人数,装备却很烂的叫花子军队。然而,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部队,却是一直装备精良、配备有大量铁炮的强军。三好家之前制定的一系列战略,都是在轻视长宗我部军战斗力的情况下布局的,认为三好家必定能够快速突破一系列防线,故而并没有准备完善的补给线和足够的辎重。这就导致了三好家中路军在初期战斗遭遇挫折后,不得不重新退后到遥远的白地城进行补给和重整,重新铺设补给线、调运粮食。

西路军和东路军的状况比中路军要好一点——某种意义上则更糟糕。他们两者都没有那么大的补给压力,因而在初期受挫后不需要后退重整。可是三好家上到家老,下到足轻,都没对长宗我部家的战斗力有新的认识,因而在一系列的局部战斗里都损失惨重。三好义兴还没能看到中村御所,就被牢牢地挡住了。而十河一存靠着杰出的指挥突破到了安艺城下,却因为城中大量的铁炮而束手无策。随着这两路战线都陷入僵局,漫长的补给线也给三好家带来了巨大压力。东路军和西路军的补给线,都要穿过土佐国漫长的山地,补给尤为不容易。想把一斤米送到前线,在路上就要消耗掉至少五六斤米。

“该派淡路水军来的。”十河一存看着陷入僵局的战况,不由得有些懊丧地摇了摇头,“轻敌了。”

如果有淡路水军在,沿海两路的补给就可以通过船队来进行,补给线的压力会轻很多。而且有淡路水军在,也可以对土佐湾上诸多沿海的军事设施发动打击,甚至登陆内地,瓦解长宗我部家的防线。

按理说,进攻土佐这种山地密布、陆路难行,但是有着巨大海岸线的国度,海陆并行的确是最优选择。但是三好家一方面是轻敌了,认为只要三好家出动主力,可以轻而易举地击败长宗我部元亲的军队,没有出动海军的必要;另一方面,三好家担忧织田家在近畿发动攻势,孤悬海外的和泉国孤立无援,因此想把淡路水军留在近畿作为支援。

现在证明,他们完全判断失误了。长宗我部家不知道哪里搞来这么多精良的装备,以至于战斗力飙升。没有海军配合的三好军三路大军,在崎岖险峻的山地里被长宗我部军阻碍,无法取得进一步的突破,却被补给线给压得不堪重负。

三好家的轻敌情绪同样感染了一贯冷静的三好义贤,他在这段时间里非但没有加紧对土佐的监视,而是把更多的经历投入到了近畿。因此,虽然不少信息都显示,似乎长宗我部元亲正在购买装备,但是三好义贤却没有放在心上——长宗我部家窘迫的财政状况他是知道的,哪里有钱能买来装备整支部队的装备呢?最多零星的买几百套具足罢了。

等到战局严峻起来,三好义贤立刻催动三好家的忍者机构进行排查,这才发现了原来是雨秋家替长宗我部家生产了数千套具足和军械——这可是一笔大数目啊。没想到雨秋家能为了长宗我部家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因为这笔钱长宗我部元亲是肯定出不起的。

这时,时间已经进入到六月,三好家的粮食储备下降到了危险的地步。可是除了十河一存的东路军,其他两路都没能取得什么进展。与此同时,本愿寺也传来消息——织田信长用近乎血腥屠杀的方式镇压了长岛一向一揆,把长岛附近几乎夷为平地。完成了这一切的织田信长没有解散部队,而是直接挥师西进,似乎有放弃秋收而进攻三好家的意图。三好长庆无奈之下只得宣布退兵,恨恨地离开了土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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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三好家最终退兵后,国会所在的堺町立刻陷入了狂喜之中。老板们弹冠相庆,举办了巨大的庆祝宴会,甚至比雨秋家取胜时还要快乐。

不过宴会结束后,那些高瞻远瞩的老板们立刻发现了新的问题——该如何保证长宗我部家能乖乖按照条约说的去做呢。毕竟雨秋家现在和土佐隔着千山万水,威胁不到他们,长宗我部元亲哪怕立刻撕毁协议,他们也无可奈何。

于是,今井宗久等人立刻联系雨秋平,希望他能赶紧筹建一支强大的水军,保证红叶军可以随时渡海前往土佐,以监督长宗我部元亲按照之前签订的协议,保证商人的权利。

这当然也与雨秋平的想法不谋而合——作为攻略三好家的军团,没有一支拿的出手的水军是根本无法和三好家抗衡的。雨秋平于是在和伊丹康清、濑名氏义商量后,向国会提出了一份巨额天价预算,用以水军的筹备。国会的议员们虽然肉疼,但最后还是罕见地不经讨价还价就批准了这个预算。

早在多年前,伊丹康清就已经安排人手在河内国东边的山林里砍伐那些适合用来制作战舰的木材,并进行风干和其他处理。现在,大量木材都已经储备在了枫叶山城里,用来制作西方桅式战舰的图纸和工序也都在军工司里进行了多次模型检验。万事俱备,只欠一个可以用来建造造船厂的港口。

雨秋平本来想把造船厂建在堺港,但是却遭到了国会的反对。他们担心淡路水军会把堺港的造船厂作为攻击目标,从而波及堺港的商船。直到现在,堺町商人们仍履行着当年的承诺,每年上缴给三好家一部分所得,来换取三好家对堺町船只的不攻击承诺。然而,这一次堺町大举支持土佐国,已经激怒了三好家,淡路水军对堺町船只的态度也渐渐转变。商人们十分担心雨秋平这个时候建造造船厂,会触及三好家对堺町的忍耐极限,因此强烈反对这一提议。

与此同时,堺町的海防炮台的建造已经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为了提防淡路水军未来有可能的入侵行动,这个计划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提出,为此也进行了很久的筹备工作。在堺町港口边的十几处高地上,都修建好了不少炮台。每座炮台,理论上都能放上十几门炮,不过雨秋平现在连在每个炮台上放一门炮的火炮数量都造不出来。

虽然炮台里的火炮是固定炮,和野战炮不一样,工序要求较低,但也绝非容易。即使军工司经过扩招后,已经拥有了大量的人手,可是生产火炮的速度一直没能快速提升。伊丹康清向雨秋平提出了一个建议,去向南蛮人采购一些机器——主要是以水力镗床为主的机器,可以用来锻造火炮。不过,伊丹康清既不知道这些机器有没有卖,就算有,也不知道去哪里买。雨秋平就托了两个来堺港的外国商人,让他们帮忙找找,若是能找到,他会重金购买,这件事也就石沉大海了。

到天正二年(1574)的7月份,军工司共粗制滥造地生产了3门海防三磅炮和1门海防六磅炮。不过,他们都没有生产野战炮架,也没有为了减轻重量、缩减直径而进行的复杂工序,根本无法跟随野战部队出征,只能被留在堺港的炮台里作为固定炮。不过,生产六磅炮倒算得上一个创新,虽然中途失败了多次,但是也为未来野战六磅炮生产积累了技术经验。

然而,火炮再强,也要有人操控才行。那10门海防炮,至少需要200人的炮组和更多的后勤人员。这支部队的隶属权,在国会和雨秋家间发生了分歧。国会坚持不能让雨秋家的部队进驻堺町,认为这支海防部队该由国会来指挥。雨秋平则坚决不同意让国会拥有自己的部队——否则这个口子一开,未来国会就可以招募越来越多的部队,以后雨秋家和国会有了冲突,很有可能会演变为内战。最后,在雨秋平的坚持下,国会终于让步,决定这新训练的部队隶属于雨秋家,不过国会有权对他们的行为进行监督。

而随着火炮的大量生产,雨秋平也对红叶军的军制进行了改革。原本的三个备队的定额人数,从1200人上升到了1500人。多余的300人里,包括了3个野战三磅炮炮组——不过这些三磅炮暂时还没有生产出来;一个排的骑兵;备队长自己的卫队;每个备队的小型参谋部和小型军情司。之所以要这样编制,是雨秋平打算让每个备队都有一套完善的指挥体系,可以脱离雨秋平的本部而自行战斗。

第五百五十五章 幼稚

天正二年(1574)7月14日,秋收开始。枫叶山城的天守阁内,雨秋殇正在自己的屋子里打点行囊,准备出征了。这一次,和他一起出征的,除了直江登平外,还有井伊直政和好多红叶军将官们已经元服的子嗣。在雨秋殇的感染下,他们也纷纷拒绝待在安全的指挥部,而是要求从一个小兵干起。

忽然间,房间的门被拉开了。雨秋殇头都没抬,就知道来的是谁。现在即使是雨秋平进他的房间,都会敲门。只有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直江登平,会习惯性地不敲门就走进来。

“成元丸,怎么了?”雨秋殇一边收拾,一边随口问道。

“殇儿哥,咱们去趟参谋部吧,那里正在战棋推演呢!推演明天的结果!”直江登平有些兴奋地提议道,同时扭着脑袋四处张望着。

“那些又不是我们的事情。”雨秋殇把最后一点东西塞好,直起了身,看向了直江登平,“我们只管做自己该做的就是了。”

“可是我好久没玩战棋了,天天就是炮兵训练,手痒啊!”直江登平为了加强自己语言的表现力,还颇为滑稽地搓了搓手,“殇儿哥,一起来呀!我一个人去太尴尬了!一起来呀!”

“……好吧。”雨秋殇犹豫了一会,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

与此同时,枫叶山城天守阁的另一处房间外,茶茶有些不安地敲响了雨秋岑的门。

“岑儿姐,可以和茶茶去逛夜市嘛!”门外传来了茶茶那清脆的声音,雨秋岑一脸诧异地起身开门,不解地问道:“茶茶,你怎么这么晚了忽然要出去逛夜市?”

“我有点饿了,想吃点东西。”茶茶脸一红,有些笨拙地找了个借口。

“饿了吩咐厨房做点东西不就好了?”雨秋岑又是一愣,“为什么还要跑到城下町里去。”

“这…”茶茶的脸色变得更红了,有些不安地垂下头去,两只小手背在背后,悄悄地捻着衣角。

“啊算啦,陪你去好了。”雨秋岑看到茶茶窘迫的样子,不由得莞尔一笑,牵起了她的小手,“不过咱们两个小姑娘不能单独跑出去,要这个侍女或者侍卫。”

“啊!”茶茶闻言有些慌张地道,“那会不会被伯父知道…”

“放心吧,我爹爹那么疼你们姐妹仨,又不会责备你。”雨秋岑笑着摇了摇头,“而且我知道,爹爹的侍女里有个穗子姐姐,人特别好,绝对不会向爹爹告密的,让她陪我们去好了!”

“可是那个穗子姐姐…”茶茶嘟囔着小嘴,乖巧地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好像还没有岑儿姐你能打呀,哪能保护我们。

·

于是,两对小孩子就分别从天守阁的两个门里走了出来,开始向城外走去。雨秋殇十分诧异地任由直江登平带着自己走上了一条远路——明明可以走大陆去参谋中部,为何直江登平要绕弯弯?而雨秋岑也对茶茶的举动有些不解,明明另一条街上有很多好吃的,可是茶茶一定要绕到另外一个小店都快打烊了的街区。而本来跟着她们一起出来的叶谷穗子,也被一处小摊贩的糖葫芦吸引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踪影。

就在雨秋殇和雨秋岑都想开口一问究竟的时候,两对小孩子诧异地在街道上相遇了。还没等他们互相打招呼,直江登平二话不说跑到了雨秋岑身边,拉着雨秋岑的袖子就往另一个街区里跑,留下了面面相觑的雨秋殇和茶茶。

“喂,平君,你在搞什么!”雨秋岑被直江登平拉着跑了好长一路才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虽然在其他场合经常管直江登平叫成元丸,但是面对面的时候,雨秋岑却总喜欢用这个十分正式的称呼,可能是青春期少女的奇妙情愫所导致的吧。

“雨岑,这不是要约你出来嘛!”直江登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想和你一起在晚上逛街!”

雨秋岑美眸一转,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那平君直接来找我就好啦,”雨秋岑理所应当地说完了这段话,随后脸颊一红,有些羞涩地垂下头去,低声道:“我又不会不出来。”

“雨岑当然不会呀,可是茶茶那小姑娘又不好意思去找殇儿哥玩,我只好骗她说,我约不出来你,想让她把你找出来。”直江登平坏笑了一下,把自己的小算盘娓娓道来。

“所以茶茶不知道你是带着我哥来的?”

“不知道啊,知道了她就害羞不来了。”

“所以我哥也不知道,他会在外面遇到茶茶?”

“不知道啊,知道了他就害羞不来了。”

“天呐…”弄明白了这一切的雨秋岑恍然大悟,有些气恼却隐隐带着兴奋地道:“你在给他们两个创造约会!我还以为你是想来找我呢!”

“当然也是想来找你啦!”直江登平看到雨秋岑似乎有了小情绪,匆忙厚着脸皮,一把拉住了雨秋岑的小手,用手指在她的手心挠了挠——这是逗乐雨秋岑最好的方式。和她妈妈一样,雨秋岑也是一个非常怕痒的女孩子。

“可是你知道吗,我二哥好像也很喜欢茶茶唉!”雨秋岑乐了一会儿后,把手从直江登平的手里给抽了出来,有些担忧地低声道。

“我也看出来了。”直江登平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随后得意地一笑道,“但是你肯定没看出来!殇儿哥也对茶茶有意思呀!”

“我大哥?”雨秋岑闻言一惊,讶异地睁大了眼睛,连珠炮一般问道,“平君,你认真的吗?我大哥那样的人也会有喜欢的小姑娘?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男人的直觉!”直江登平摇了摇手指,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殇儿哥就是个闷葫芦,有什么感情都闷在心里,绝对不会流露出一点半点的!但是我敢肯定,他对茶茶肯定有点意思!”

“更重要的是,我觉得茶茶也喜欢殇儿哥!”直江登平似乎看出了雨秋岑想说什么,抢在她之前开口道,“佑儿哥估计要单相思了哦,这可不能怪我!”

·

而在直江登平带着雨秋岑跑出一路的这段时间里,雨秋殇和茶茶仍然呆立在原地。茶茶低垂着小脑袋,红着脸,不敢抬头去看雨秋殇。而雨秋殇则把头扭向了另外一边,有些尴尬而木讷地数着树上的叶子,不知道如何开口。

雨秋殇觉得,如果他一直不说话,面前的那个小姑娘有可能就一直站在这里不动,站一晚上。于是,他有些别扭地把头赚了回来,望了一眼那可怜的小姑娘,努力维持着语调的淡定和从容,低声开口道:“茶茶,晚上好。”

“殇儿哥哥晚上好!”茶茶立刻飞快地吐出了这句话,连片刻的间隔都没有,仿佛这句话已经在嘴里含了很久,就等着把它说出来的机会一样。

在说完这句话后,茶茶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低声快速开口道:“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仿佛她的话说的越快,尴尬和羞涩就可以更快地过去一般。

“嗯。”雨秋殇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随后,他率先迈开步子向前走去,身旁的茶茶也乖巧地跟了上来。然而,茶茶总是处在落后雨秋殇半步的位置上,亦步亦趋地跟着。雨秋殇想走慢一点,和她并排走,但是茶茶就立刻走得更慢了一些,还是保持着那半步的距离。雨秋殇于是又加快了步子,茶茶立刻也加快了脚步,还是跟在他的后面。

茶茶望着雨秋殇的背影,雨秋殇则看着两人在月光下的影子,就这样玩着漫无目的的走路游戏,气氛压抑而尴尬。他们一路走,没有留意身旁的景色,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到了城门口——所有的卖吃的地方都错过了。

于是,雨秋殇和茶茶默契地没有再提吃的事情,而是一路走回了天守阁。雨秋殇一路把茶茶送回了她的房间,然后和她说了今天见面的第三句话“再见”后,就告别离开了。临走前,他在转身时看到了茶茶脸上的委屈和伤心——不过这个小姑娘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流露出这样负面的情绪。他于是气鼓鼓地走向了直江忠平在本丸内的住所,打算找他算账。

然而,在他走到屋子门口时,却听到了屋内的笑声——那是他妹妹的声音。

“嘿嘿,常磐备的第二连被我消灭啦!”

“那可是殇儿哥在的连,你连亲哥哥都不放过吗!”

“我现在扮演的是武田军,当然不能要大义灭亲!”雨秋岑得意地笑道。随后,雨秋殇又听到了屋内掷骰子的声音。

“十七点!两个六啊!你怎么运气这么好!”“嘿嘿,怪我咯?略略略…”直江登平的哀嚎声和雨秋岑的笑声同时响起。

听到这里,雨秋殇就大概明白,他们应该是在玩战棋。而他们选择的战役,应该就是红叶军和武田军的三日町之战。

听着妹妹的笑声,回想起茶茶委屈的神色,雨秋殇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内疚。

第五百五十六章 和泉

7月16日,雨秋家的大军开始向和泉国边境集结。鸣镝备和细柳备一个在高屋城、一个在堺町,只有常磐备和骑兵连要从枫叶山城里出发。而常磐备的军属和枫叶山城内外不少居民,也都赶来为部队送行。

雨秋殇在队伍里,朝着人头攒动的送行人群中眺望。他看了好久,终于找到了那个不知道踩着什么东西才在人群里露出脑袋的小姑娘。他忽然心底一阵悸动——他不知道为什么,坚信茶茶一定会来送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坚信自己一定能在这么多人里找到她。

他低下头去,平复了自己嘴角不经意间流露的微笑。随后抬起头,朝着茶茶的方向挥了挥手,远处的小姑娘也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

或许距离,可以消解两人之间的尴尬吧。

“茶茶,你看什么呢?”雨秋佑一清早没找到浅井茶茶,就猜她可能是来送行的。找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了茶茶的身影。

“啊!”茶茶本来正挥着手,雨秋佑在背后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匆忙把手收了回来。

“咱们去吃点好吃的吧!后面新开了一家卖糖果的店哦!”雨秋佑笑嘻嘻地开口问道,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茶茶是来送谁的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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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5日,和泉国岸和田城。

三好长逸站在岸和田城天守阁的顶楼,望着城外在风中摇曳的红叶林,忽然感到一阵阵悲哀。有谁能想到,六年前那个带着一千多人进驻孤城的人,居然在这几年里逐渐蚕食三好家的领地,现在要把曾经的近畿霸主彻底给赶出去了。

轻敌…一直都是在轻敌。

这是三好长逸对三好家这几年来的一个总结。

从当年京都合战,轻视常磐备驻守的南禅寺,导致织田家上万大军得以逃出生天;到雨秋平立足饭盛山城后,轻视他的战斗力,以至于在志纪之战里大败亏输,三好义贤本人被俘,错失了消灭立足未稳的雨秋平的最好机会。还有之后在河内、和泉的数次拉锯战,每次他们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最后都会灰溜溜地收场。

连武田信玄都没能在这雨秋红叶身上占到便宜,他们这些人,又何德何能可以去轻视他呢?轻敌的代价,就是他们在几年里把河内和泉快要全部丢给雨秋平了,只剩下岸和田城和南部的几郡。而当年叱咤风云的三好三人众,现在也只剩下三好长逸一人。

而如今,三好家连岸和田城都保不住了。

织田家这次的进攻十分歹毒,专门挑着秋收的时候进攻。三好家的存粮已经在南征土佐里消耗得差不多了,这次秋收耽误不得,根本没办法全军动员来和织田家决战。然而,织田家却直接拉出了总兵力接近70000人的大军,让三好家一切胜利的希望化作泡影。雨秋平率领15000人和池田恒兴的3000人会和,进攻和泉国。而织田家主力的兵锋,则直指摄津国的有冈城。

三好家几乎咬着牙关把最后一粒粮食都给运了过来,也只能面前保证摄津国境内能有30000三好军驻守——这还是在本愿寺家提供了大量粮草支援的前提下。至于和泉国,恐怕只能放弃了。三好长庆象征性地给三好长逸派来了3000援军,可是总兵力只有6000的他们,完全没有和红叶军野战的能力。三好长庆在信里嘱咐了,让三好长逸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下放弃岸和田城,退回四国来,淡路水军会来支援的。不过三好长逸却打定了主意,不打算活着回去了。不仅是他自己的命,还有麾下6000人的命。

他知道,如果这6000人撤回四国,只会进一步地加剧三好家的粮食压力。与其这样,还不如和织田军血拼一场,给他们带来沉重的损失,为主家赢得喘息的时间。他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没有多少年头好活了,这也是他这个老东西,能为三好家做得不多的事情之一了。

“成助啊,你说红叶军正在捣鼓些什么?”三好长逸走下天守阁,来到了岸和田城三之丸的城墙上,找到了正在城头督战的小笠原成助。他同样也是个老家伙了,过几年就要50了,也是为三好家南征北战大半辈子的人,这次3000援军的统领就是他。

“不知道,雨秋治部总是能出人意料。”小笠原成助望着红叶军的部队在一百多丈开外的地方列阵,随后不知道在准备些什么,“那么远的距离,连弩箭都射不到城头啊。而且红叶军不是配备着铁炮吗?哪里打得了这么远?”

“不管如何,万万不可轻敌了。”三好长逸摇了摇头,下令足轻们登上城头戒备,“我们已经因为轻敌吃了无数次的苦头了,再也不可以了。”

然而,三好家的足轻前脚刚登上城头,红叶军的阵地立刻就腾起了一阵硝烟和火光。紧接着,火炮的轰鸣声响起。三好长逸大吃一惊,匆忙下意识地摁着小笠原成助一起蹲了下来,蹲在了城垛后面。下一刻,就有几颗沉重黝黑的铁球重重地砸在了城墙上,发出了动天的巨响,也把这巍峨的城墙震得发颤。一时间碎石子飞溅,足轻们的惨叫声随后响起。

“全体趴下!”三好长逸趴在后侧的墙垛上,对城下的棋手立刻下达命令。

“见鬼了…”小笠原成助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城头,低声感慨道。

“见鬼了。”三好长逸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判断。

他们感慨的不是火炮,而是准心。

三好长逸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和甲斐武田家的人不一样,他知道什么是火炮,也见过火炮。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四五门火炮同时开火的震撼感。虽然这些火炮的威力都不大——三好长逸见过威力更大的炮。不过,他们的准头却让三好长逸震惊。

在三百米的距离,准确击中城垛。不是打中城墙,而是打中城垛!这不仅要求对火炮的射击距离有精准把握,还要求了对炮弹落点高度的把握也恰到好处——这是怎么瞄准的?红叶军的5门炮,除了一门射低了打在了城墙上,剩下的4门炮都准确了命中了城垛。

没过多久,下一轮射击就到来了。这一次,一开始打歪的那门炮也命中了城垛,5个弹丸齐齐地砸向城垛,再次让城垛上碎石子和灰尘齐飞。这一次,由于所有的足轻都已经卧倒在城墙上,或者躲在墙垛后面,基本没有伤亡发生。

但是,三好长逸却并没有松一口气——因他从女墙的间隙间,发现了红叶军的铁炮手在炮兵的掩护下,正大踏步地离开主军,一直走到城下三十丈的位置,排好了密集的方阵,把黑洞洞的枪口以不同的倾斜角度指向了城墙上。在这期间,三好家的足轻由于畏惧火炮的袭击而不敢露头,没有人阻碍铁炮手列阵。

可是,当这1350把铁炮整齐地指向城头完成火力压制后,三好家的弓箭手再也没有反击的机会了。一旦有人露头,必将在瞬间被打成骰子。

“这…”小笠原成助看到红叶军诡异的攻城方法,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把目光投向了蹲在他旁边的三好长逸。后者同样面色凝重,不知道该下达怎样的命令才好。

“1350把铁炮和5门大筒…”三好长逸倒吸了一口凉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火力,不是我们这段城墙上的500弓箭手可以抗衡的。”

紧接着,红叶军的辅兵开始源源不断地出动了。他们背着沙袋,排着整齐的队列,从铁炮手方阵留出的间隙里走出。从高处望去,就仿佛一大堆黄色的泥水,从三片红叶林间流出一样。他们到达了岸和田城城下后,就把手里的沙袋扔下护城河去,溅起一片片水花。扔完沙袋的人会从两侧离去,在本阵前领取新的沙袋后,再从中央的三个方阵的间隙里走出。

由于红叶军的铁炮手和火炮已经完全压制了城头的火力,让三好军一箭都射不出来,完全干扰不到红叶军辅兵的作业。因此,红叶军辅兵填埋护城河的行动,就仿佛是工地里的工人在搬运物资一样轻松惬意,还有人会若无其事地看一眼岸和田城寂静的城头。不久后,岸和田城东门外的护城河就已经被红叶军填平。后续的辅兵又拿来了几大块木板,在正对着东门的沙袋上铺设了一条简易的小路。

“等他们开始攀爬云梯登城时,他们的远程兵就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攻击了。”三好长逸沉吟了片刻后下了判断,“不要着急。暂时被压制住不要紧,他们总不见得靠着铁炮和大筒把石头城墙轰塌吧。”

然而,红叶军进一步的动作却让三好长逸大跌眼镜。他们并没有推出任何一架云梯,空荡荡的平原和城下町边,唯一的一个攻城器就是一辆木制铁皮冲城车,车上挂着一辆硕大的镔铁冲城锤。冲城车顶部宛如车盖一般的铁皮屋檐遮住了底下推车的几十个辅兵,浩浩荡荡地把沉重的大车缓缓地推向了城门。他们从铁炮手方阵留出的间隙间走过,迈着沉重的步子,向着大门缓缓靠近。冲城车的车轮在土地上留下了清晰的深车辙,车轮压过地面的隆隆声在大筒轰鸣声的间隙里成为了单调的旋律。

“这是…”三好长逸目瞪口呆地望着红叶军的那几十个辅兵,把冲城车直接推到了岸和田城的东门外,推上了那简易的木板路,推到了东门门口。由于岸和田城是一座平城,并没有山地,冲城车得以一马平川地推了上来。

片刻后,低沉而沉闷的撞击声从城下传来。沉重的镔铁冲城锤每一下撞击城门,都会把这个城墙都震得微微一动,可见其力道之大,远非简易的冲城锤可比。

第五百五十七章 破城

“这攻城方法…真的是…”池田恒兴站在雨秋平身侧,哭笑不得的看着红叶军的攻城行动,努力从他贫乏的词汇库里检索一个能形容眼前景象的词,“简单粗暴。”池田恒兴想了片刻后,如此形容道。但是随即有些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这个词不能表达出他内心所有感受。

雨秋平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这一招,其实是他在和戚继光取经后悟道的。

有时候,简单笨拙的方法,未必不是好方法。

作为一个能设计出鸳鸯阵那样精妙阵型,在临阵指挥上有着极高造诣的名帅,戚继光在对阵游牧骑兵时的战法却显得有些单调——车营。用战车在步兵周围围成一个圈,把步兵围在里面,让步兵能够从容射击游牧骑兵。

列出这种阵型,也就意味着自己放弃了所有战场机动的可能,把部队牢牢框死在原地,和守城时自己堵上城门差不多。然而,这样笨拙的方法却被戚继光、俞大猷等名将屡屡使用——因为这战阵简单粗暴。

“如果没有出奇制胜的妙计,用笨方法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敌人也无法出奇策了。”这是戚继光那一日对雨秋平的教导。

于是,雨秋平苦思冥想,想出了这一套攻城方法。当攻城一方不需要赶时间,同时在火力和兵力上有压倒性优势时,就可以采用这样的打法。专攻一面城墙,用铁炮和火炮压制对方城头的远程部队,在近乎无伤的情况下把冲车推到城门口,把城门撞开,直接进入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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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三好长逸见到了他从军数十年以来最为滑稽的一场攻城战。攻城战里没有箭矢和弹丸齐发,没有数十架搭向城头的云梯,没有滚滚落下的碎石檑木,没有城头的血腥拼杀。有的,只有那镔铁冲城锤和城门间单调而沉闷的撞击声。

“快点派人去堵城门,在城门后面顶住。”三好长逸先下达了一个不那么艰难的命令,随后,他咬了咬牙冠,厉声下令道,“所有人起身还击!目标是下方的冲车和远处的铁炮手!”

他明白,如果什么都不做,任由那个沉重硕大的冲城锤装下去,城门早晚会被撞破。即使远程兵起身还击的交换比会非常糟糕,他也只得这么做。

在三好家城头的弓箭手和铁炮手起身的那一刻,红叶军的铁炮手立刻发起齐射。由于红叶军的铁炮手实在太多,即使三好家有着居高临下的地形和城垛的保护,伤亡仍旧十分惨重,更别提呼啸而来的炮弹了。转瞬间,城墙上就是血花一片。

而城头也有相当一部分的火力,是朝着底下的冲车招呼过去的。但无论是火把还是弓箭,都不能对那层铁皮构成伤害,弹丸也只是在那层厚厚的铁皮和其下的厚木板上留下弹痕。不过,在冲车正上方扔下去的檑木个滚石倒是颇有效果。扔一次就会使得冲车的屋檐发出一声巨响,一个凹坑随之出现在屋檐上。

三好军忍受着巨大的伤亡,和红叶军搏斗着,战斗逐渐焦灼。一罐罐的焙烙玉被从城上抛下——这是水军常用的进攻方式。在陶罐里填装火药,点燃印信后朝敌人抛去,因炸裂而破碎飞溅的陶片会对敌兵造成残酷的伤害,还可引燃附近的木质结构。

重型冲车上的铁片在接连不断的打击下逐渐碎裂、脱落,接二连三地有几块木板被引燃。眼看着冲车就要塌陷,辅兵们匆忙把冲车从城门前拉了回来,拉到了边上的空地上。随后,铁炮队和炮组发动了一轮齐射,掩护着那几十个辅兵一窝蜂地从冲车下逃出——不过还是有不少人被城头的三好军击倒。

还没等三好长逸松一口气,又一辆铁皮冲车被推了上来。看起来,雨秋家就打算用这笨拙的方法硬生生把城门凿开了。反正雨秋平也不着急,离秋收结束还有很久,根本不用担心三好家的援军。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蚁附登城,给自己的部队带来重大伤亡呢?

就这样不知道损坏了几辆冲车,到了下午时分,岸和田城三之丸的东门终于在“轰隆”一声巨响后被撞破了开来。三好长逸对此早有预料,因此在城内布置了大量的兵力等待入城的红叶军。红叶军人人手持长枪,在狭窄地形的巷战里发挥不出威力,有机会把他们挡在城外。

然而,出乎三好长逸意料的是,作为先锋冲入城中的却不是红叶军的长枪兵,而是池田军的精锐旗本。这些旗本手持武士刀,各个都是混战的好手,一时间把准备不足的三好家打得连连败退。紧接着,就有大量旗本顺着城墙内侧的楼梯冲上城墙,对城头的三好家远程兵和辅兵进行攻击。由于兵力不足,城头仅有的战兵挡不住池田家的军队,三好长逸只得把它们都撤回二之丸。

然而,在驱逐了三之丸城墙上的三好军后,池田军也停下了动作,耐心地等待着什么。不一会,就有数十架云梯架到了三之丸的城墙上。红叶军的铁炮手顺着云梯大批大批地登上了已经被池田军占领的三之丸城头,随后在三之丸的城墙上向二之丸城墙上的三好军展开射击。这一次,三好军可没有居高临下的地形优势了,被打得抬不起头来。不一会,又一辆铁皮冲车被推了上来,开始撞击二之丸的城门——红叶军似乎就打算用这样慢吞吞的笨拙方式,把整座岸和田城给打下来。然而,在红叶军绝对的火力优势面前,三好长逸拿他毫无办法。

到了当天晚上,冲车也没能把二之丸的城门撞开。不过雨秋平并不着急,在天黑后继续让冲车撞门,即使是夜盲症也能完成这样简单的工作。终于,在大半夜,二之丸的城门被撞破了。不过雨秋平并没有夜战的意思,而是耐心地等到第二天的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才再一次恢复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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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欺人太甚!”小笠原成助看着红叶军用这样的方式缓缓推进,可是己方却没有任何一点办法时,气得火冒三丈,“殿下,咱们拼一把吧!从三之丸两侧的城墙上冲过去,把那些铁炮手都收拾了!”

“那不是拼命,而是送死。”三好长逸看了一眼戒备森严的红叶军——三之丸东门的城墙上,站着不少严阵以待的长枪兵,他们足以把那城墙守得密不透风。

“虽然我留在这里,本来就是想送死的。”三好长逸默默地在心里补上了一句。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干等着?等着红叶军慢慢地摩过来,一直把天守阁都推掉?”小笠原成助摇了摇头。

“不,当然不。但是至少也要死得有价值。”三好长逸眯着眼睛,双眉紧锁,打量着眼前的战局。片刻后,他意识到了红叶军布阵的疏漏——大量的部队都涌入了三之丸附近。而雨秋平远在城外的大营内,似乎只剩下细柳备的750长枪兵和一些骑兵了。

“打他的本阵!”三好长逸的眼中闪过一抹凶光,“如果能把这个心腹大患除掉,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一般的攻城战里,蚁附登城的攻城一方都会和守城一方的部队全面接战。可是雨秋平的攻城方法,除了远程兵的交手外,双方近战兵几乎没有接触——这也就导致了一个巨大的隐患:三好军的近战兵在哪里,雨秋平都不知道。

于是,当三好长逸率领1400战兵从岸和田城北门突然杀出,直奔雨秋平在东门外的大营而来时,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于是,他立刻下令炮兵和三之丸城头的铁炮手对三好长逸的部队展开打击,同时把派入城内支援池田恒兴的常磐备、鸣镝备的长枪兵都给调了回来。

铁炮居高临下的射击和火炮的齐射给三好军带来了不小的伤亡,而红叶军机动的速度也远超三好长逸想象。他不得不分出500人,去阻碍常磐备和鸣镝备的机动。在承受了巨大伤亡,冲到雨秋平大营外时,他身边剩下的战兵还没有细柳备的人多。

不出意外,三好军的突击没能冲破细柳备的防线。三好长逸此刻已经杀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带着身边200旗本骑士策马而出,直冲雨秋平的马印而去,打算决死突击换掉雨秋平的命。不过雨秋平早有准备,小幡杰盛率领的400骑兵再次以墙壁般的阵型横扫过去。

三好家的骑兵显然没有赤备的胆色和纪律,在看到红叶骑兵拼命般的阵型后,士气就已经垮了,小一半的人拔马就走,剩下的人也大多犹豫不决,在对冲中仅给红叶骑兵造成了五十余人的伤亡,自己就几乎全军崩溃了。

不久后,前田庆次押着一个浑身是血的武士来到雨秋平身前。那人的左胳膊已经被砍断,没有来得及包扎的伤口涓涓地躺着鲜血,身上的具足上满是划痕和窟窿,脸上则都是血块和淤青。他的头盔不知何时被打掉了,发髻也散乱开来,满头白发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液,乱蓬蓬地耷拉下来。

“这就是三好长逸,这厮,好个疯狗。”前田庆次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被砍到马下后还疯子一样地砍了两条马腿下来,不要命了。”

雨秋平低头打量着三好长逸,这个闻名遐迩的将军此刻却毫无生气,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了。

就在雨秋平琢磨着该如何利用俘虏来的三好长逸去和三好家谈判时,面前那个人忽然挣脱了前田庆次和另一个士兵的压制,一下子朝着雨秋平扑了过来。他身上被搜过身,已经没有武器了,只得张开血盆大口朝着雨秋平的脖子咬来。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像极了地狱了索命的恶鬼,把雨秋平给吓了一大跳,匆忙抽出腰间千鸟格挡。

不过,三好长逸毕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了,又受了如此大伤,已经没什么力气——这也是为何前田庆次和另一个士兵会大意的原因。雨秋平仅仅是仓促间的一击,就把他整个人给砍翻在地,鲜血从喉咙和胸口涌出,眼看是活不成了。

第五百五十八章 建厂

三好长逸阵亡后,冲出城外的三好军战兵也随之瓦解。城内仅剩的辅兵和弓箭手、铁炮手无力抵抗,小笠原成助以不得伤害三好军性命为条件,向雨秋平请降。在得到了那个从来没有过杀降等暴行,一向以“一诺千金”闻名的雨秋平的保证后,小笠原成助放心地切腹自杀,岸和田城的抵抗宣告结束。

随着岸和田城的沦陷,整个和泉国其他三好军和终于三好家的小豪族们也都放弃了抵抗,纷纷向雨秋平献上降表,和泉国被织田家平定,三好家的6000部队伤亡1000余人,剩下的5000人尽数被俘。雨秋平深谙织田信长的想法,把这5000余人系数放回。一方面是为了瓦解三好家的斗志,一方面也是加重他们的粮食危机。

南线的惨败严重动摇了摄津国内三好军的士气,就在这关键的时刻,羽柴秀吉再次展现了他高超的调略能力。他亲身进入三好家在摄津国的重臣荒木村重的居城有冈城,说降了荒木村重。

荒木村重的背叛,给了三好家大军致命一击。有冈城的位置,正是摄津国的枢纽,是整个三好家防线的核心。荒木村重离反后,织田家趁势进攻,三好家一时间无所适从,在各个方向上都狼狈撤退。

在撤退的洪流中,只有安宅冬康所部毫不混乱。他们似乎早就对荒木村重的离反有所准备,依靠强大的淡路水军,守住了三好军沿着海岸线的退路,从而使得三好军没有遭遇重大损失。

织田家一路追击而来,很快就镇压了摄津全境。不过,在他们追到播磨时,却遭遇了十河一存的反手一击,追击的势头被遏制。三好长庆抓住机会,在播磨摄津的边界重新建立了防线,把织田家给挡在境外。

织田信长倒也没有急于求成,见到三好家的防线非常坚固后,就停止了进攻,在前线和三好家对峙起来。因为随着摄津、和泉全境的沦陷,三好家已经彻底被从近畿赶了出去——这在政治上有着重要的意义。而同时,对于和泉国的安排也下达了下来。

雨秋平在原本的河内守护代的基础上,兼任了和泉守护。不过,和泉国的本城岸和田城却被分封给了池田恒兴,一并封作他的领地的,还有和泉南边的两郡。虽然这样的做法类似于从雨秋家嘴里夺食,但是雨秋平和雨秋家都没有表示丝毫不慢。

一方面,这样“掺沙子”的做法并不是第一次了。柴田胜家作为方面军总大将,领地内的核心地区也被分封给了织田信长的直属力量——府中三人众。而织田信长把池田恒兴封到河内和泉的重镇岸和田城,他的用意想必和之前是一样的——监督作为方面军总大将的雨秋平。

不过,池田恒兴本人一直和雨秋平关系很好,而池田军在这次作战计划里也出力颇多,因此雨秋家反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安排。如果分到这里的不是池田恒兴,而是佐佐成政这些和雨秋平有过节的人,那雨秋平就有苦日子要过了。至少池田恒兴这直肠子绝不会背地里给织田信长打小报告,或者对雨秋平的命令阳奉阴违。

不过,雨秋平虽然对织田信长的安排全盘接受,却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把岸和田城西边的重要港口——岸和田港划给雨秋平。由于国会商人坚决不同意雨秋平在堺港设立造船厂,那雨秋平就只好把造船厂安放在岸和田港了。织田信长正因为战事的顺利而心情大好,痛快地应允了雨秋平这个要求。

得到许可后,雨秋平就委任伊丹康清为海军总奉行,让他全权负责码头的建造以及之后舰船的打造。雨秋平试图让伊丹康清接受自己的构思——也就是他前世九鬼嘉隆和织田信长造的那几艘铁甲舰。虽然伊丹康清把他们成为海上漂浮的活棺材,但是在日本的特殊水域里,这样的海上要塞还真的有他的可取之处。不过伊丹康清一心想着他的西方桅式战舰,估计不会轻易妥协的。

不过,根据伊丹康清估计的数字,雨秋家现在距离建设一支成熟的海军舰队,大约还要三年的时间。不仅是因为有大量船只需要建造,还因为一支舰队需要培养足够多的水手,这都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可以完成的。为了保卫造船厂免受淡路水军的袭击,雨秋平还把红叶军内的五个野战炮组都先拉到了岸和田港附近,还让军工司着手铸造更多的粗制海防炮。

由于海军没办法速成,国会的商人们不仅紧张起来——万一长宗我部家拒不履行协议怎么办?不过,当他们的先遣队带着少量的金钱乘船来到土佐国时,立刻得到了长宗我部元亲的大力欢迎。商人们转念一想,就想通了里面的关节。一方面,商人们在土佐投资设厂,可以帮助长宗我部元亲获得一笔不菲的税收。以后还清了贷款后,这比税收可是能进入长宗我部家国库的。而另一方面,长宗我部元亲虽然顶过了三好家这一轮进攻,但是他比三好家虚弱很多的现实短时间内无法扭转,未来势必还需要雨秋家的帮助。因此,自然也不敢得罪国会商人们。

在先遣队传来了利好信息后,国会的商人们立刻带着大笔资金前去土佐,津田宗及还亲自走了一趟。他们计划在土佐多处设立十几个工厂,以低廉价格雇佣土佐当地人修建工厂并在工厂里打工。生产的产品,原材料也多来自土佐本地。随后,将想办法把这些商品销往整个四国和近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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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这么多的事情后,雨秋平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他照例把鸣镝备留在堺町,细柳备派往高屋城,自己则率领着常磐备和骑兵连返回枫叶山城。

等他在上午回到天守阁,准备去卧室里找今川枫的时候,却忽然听到里面传出了叶谷穗子的声音。

“难道枫儿把穗子给抓来了?”雨秋平想起今川枫似乎怀疑过雨秋平对叶谷穗子有意思,脑内顿时脑补起了他以前在宫斗剧里经常看到的景象:凶恶的皇后想尽办法折磨刁难新进的妃子。

然而,雨秋平听了半天,却只听到今川枫和叶谷穗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和时不时传来的银铃般的笑声。两个人似乎一直在聊小时候的故事,今川枫在聊今川义元怎么疼她的,而叶谷穗子则在讲她的那位殿下是如何照顾她的。

雨秋平于是推门进去,这才发现两个人在干什么,身体也顿时间僵硬了一下。今川枫穿着一件单薄而诱人的亵衣,正斜卧在床上。紧身的亵衣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玲珑躯体,如玉般莹润的雪白双腿在薄纱下若隐若现,配上那绝世的容颜,简直是引人犯罪。

和叶谷穗子,则坐在床榻边不远处的画架后,替今川枫画着一幅写真——那是之前画雨秋平时用过的画技,画中的美人的魅力竟然丝毫不虚画前那妩媚的少妇。

“啊!”“呀!”

看到雨秋平忽然闯进来后,叶谷穗子和今川枫都是齐齐惊叫了出来。叶谷穗子一下子把手里即将完工的画给卷了起来,夹在咯吱窝里就快步逃出了房间。而今川枫则飞快地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抱紧双膝,低头不去看雨秋平,俏脸上布满了诱人的绯红,又羞又闹地娇嗔道:“你怎么突然闯进来呀!”

“这是我的卧室,我怎么就不能进来了呀!”雨秋平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一把将纸门拉上,随后微笑着走向把自己裹成粽子的今川枫,一把将她身上的被子给扯掉了。

“呀!”今川枫惊叫了一声,试图和雨秋平争夺那被子的控制权,可是发现自己的这身亵衣却不允许她做这样的动作,仅仅是一个抬手胸前就春光乍现。

“枫儿,你怎么回事呀,让穗子过来给你画这种色情的东西。”雨秋平怀笑了一声,在今川枫的身旁坐了下来。

“没有!哪有!我我我…是穗子她说想画美女…然后我才勉为其难…还有!这亵衣明明是你偷偷去外面定制的,拿回来还非让我穿,你倒说起我来!你这欺心的骗子!”今川枫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越解释越是羞涩,修长的玉颈也攀上几抹分红,最后索性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我拿回来的时候,你可是死活不肯穿呐,一年也穿不上个几次,还得我求着你,把你哄开心了才穿。”雨秋平继续保持着那额诡异的坏笑,用两指在今川枫的额头上轻轻戳了下,“原来我们家枫儿是个闷骚傲娇呀。嘴上说着不喜欢,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个登徒浪子!”今川枫已经是羞得恨不得钻进自己的怀里,绯红也从脖颈一路爬到了耳根,努力地想要转移话题,“你们男人就喜欢干这些下流的事情!还喜欢人家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瞎说什么呢,傻丫头。”雨秋平忽然抓着今川枫的手腕一发力,把这娇躯翻身压在身下,感受着她胸前两团柔软挤压着自己的胸膛,只觉得自己身体中的欲火也在翻腾,“男人明明更喜欢少妇。”

“为什么!”

“为什么?”雨秋平缓缓地吻向那诱人的朱唇,满意地听着身下少妇的娇嗔,同时含糊不清地嘟囔道,“你马上就知道了。”

第五百五十九章 写生

数度云雨后,俏脸绯红的今川枫微微地喘着气,依偎雨秋平的怀里,有些不开心地崛起了嘴巴。

“怎么啦枫儿,今天还不够嘛?”雨秋平看出了今川枫的心思,却故意开玩笑道,左手则轻柔地抚摸着她玲珑躯体的曼妙曲线。

“哼…”今川枫哼了一声,把自己又往雨秋平的怀里挤了挤,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咬了一口,不满地道,“平时你都不会这么热情的…肯定是因为我今天穿了这身衣服…你才…”

“好啦,傻丫头,男人的心思你别猜。”雨秋平忽然一紧双手,把今川枫给牢牢地搂在怀里,打断了她的话,“快告诉我,你和穗子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今川枫有些羞耻地轻声道,“穗子说她想画…”

“不不不,你之前不是还怀疑我对穗子有想法吗,那你们俩怎么如此亲密?”雨秋平摇了摇头道,有些好奇地问道。

“唔…怎么说呢,穗子她是个好孩子啦,很单纯很善良,没什么戒心。这样的小女孩,谁会不喜欢呢。”今川枫在雨秋平的怀里微微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肌肤的接触和她那妩媚的神色再次让雨秋平心头一阵火热。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印记,她的皮肤仍如十几年前的少女那般柔嫩,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却平添了一抹少妇才有的成熟风韵,身材也更加的诱人。

正当雨秋平想要再度压下身来,好好掠夺一番怀里的佳人时,今川枫的下一句话却让雨秋平愣了一下。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和她聊往事,总是会让我很开心。”今川枫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明明是别人的故事,故事里的人也都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可是我却总感觉好熟悉…啊,真是奇怪的感觉。”

就在今川枫想要继续回忆的时候,雨秋平那两双手却不安分地钻入了她的亵衣里,在她丰满的身躯上任意索取。今川枫不经意间娇喘了一声,却让身旁的男人更加痴迷。

“喂…一个上午都四次了,你今天要干什么呀。”今川枫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微微燥热起来,埋怨着低声道。

“你。”

·

与此同时,夹着画落荒而逃的叶谷穗子,不知不觉已经跑到了枫叶山城的城下町里。

“啊,夫人可真是个美人呀,简直比我想象中最漂亮的女人都要漂亮,怪不得会被叫做天下第一美女呢。”叶谷穗子本想在大街上打开自己的画再好好端详一下,却发现周围有好多人,只得悻悻作罢。

“本来打算给夫人画一天的画的,现在被赶出来了,那今天干什么呢…”叶谷穗子有些犹豫地咬起了自己的手指头,歪着脑袋想道,“要不去写生吧!枫叶山城可是近畿除了堺町最繁荣的城市啦,肯定有不少可以画的东西!”

漫步在枫叶山城的街头,置身于忙碌而充满朝气的市集,那些平凡的百姓们为了生活而奋斗的热情也感染到了叶谷穗子,让她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和这些市井小民们一样的微笑。现在,整个枫叶山城城下町的周围已经聚集了接近二十万的人口,在全日本也能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了。

当叶谷穗子像一个路旁卖瓜果的老伯,询问枫叶山城为何如此繁荣时,老伯着实愣了一会说,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忘事。

“都是托红叶殿下的福呀。”老伯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过去惨痛的回忆甩在脑后,用虔诚的眼神望向了枫叶山城里耸立着的天守阁。“姑娘你是外地人吧?新来的吗?”

“是,刚来这里没多久。”

“那你肯定是奔着咱们红叶殿下的大名来的吧!俺告诉你,你可真没来错!咱们红叶殿下是全天下最好的殿下,也是对咱们这些老百姓最好的殿下了!无论你是做什么的,种地的,做手艺的,唱歌的跳舞的,说书的做买卖的,甚至是画画的,只要你有一技之长,在咱们红叶殿下的国度里都能过上好日子。”

“这又是为何?”叶谷穗子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他眼里那个随和幽默,有时却有点傻的殿下哪里来的这样的魔力。

“咱们殿下体恤百姓,和其他那些横征暴敛,动辄就打骂百姓,强抢民财的武士老爷不是一路人。”老伯一边说一边由衷地乐道,“别的地方呀,都是四公六民,狠一点的领主甚至五公五民,六公四民。老百姓一年到头拼死拼活地干活,到头来连饭都吃不上,衣服都添不起,全给那些武士老爷收走了。”

“可是你知道咱们殿下每年抽税抽多少吗!”老伯猛地伸出两根手指,在穗子身前夸张地比划了一下,“两成!每年给咱们老百姓剩下八成呢!在这里,只要肯干活,饭管饱,一年还能添置好多东西!所以这些年来,不少大和、摄津和山城那边的百姓都拖家带口地往这里跑,就是图这个!而且咱们殿下从来没有抢过钱,也没有征过徭役!但凡有什么东西要修,都会明码开价,招人去修啊!而且修得也都是水渠啊,市集啊给咱们老百姓用的。”

“殿下只收这么点的钱,雨秋家的开支是如何维持的呢?”叶谷穗子好奇地皱了皱眉毛。

“咱们殿下省啊,据说殿下以前也是苦出身啊!从来不花天酒地大鱼大肉,自然不用那么多钱!”老伯理所当然地答道。

当然,他们这些平民不会知道,雨秋家的财政开支,可能是相同规格的武家的好几倍。因为雨秋家那大量的常备兵的维持费就不知道要多少。可是,雨秋平手上有堺町这颗摇钱树和三菱商队、人民银行这些聚宝盆。比起每年那些大老板缴纳的巨额贸易税和关税,雨秋平还真的不在乎老百姓那一丁点农税,因此也乐得给百姓减税。

“而且咱们殿下还爱民呢,每逢年景不好的时候,还会派好多人好多粮食来赈灾。咱们雨秋家的武士和足轻们啊,平时在战场上可勇猛了,连武田信玄都不是对手!可是对咱们百姓啊,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据说都是红叶殿下再三吩咐的!就连红叶殿下自己,每次来民间寻访,也都半点架子都没有,对咱们嘘寒问暖!天下还有这么好的武士老爷的吗!”老伯越说越是兴奋,望向枫叶山城天守阁的目光也充满了感激,“咱们殿下还招募了好多治安奉行,和河内警备部队一起维护领内的治安。自从咱们殿下来了以后,每年的贼和强盗就越来越少了,你翻遍整个河内都未必能找出100个小贼来。俺出门现在都不用锁门,啥都不用担心,就努力干活就是了。”

“整个河内都是这样的吗?”叶谷穗子闻言不由得有些就惊讶道。

“整个河内俺不好说,毕竟俺没啥见识。但俺在这枫叶山城可是住了一辈子了,这里的事俺还是拿得准的。”回忆起往事,老伯的脸色再次拂过阴霾,“几十年前,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近畿的武士老爷们,在这打来打去。城池每次易手,随之而来的都是一次乱捕,每次都要死不少人啊。遭遇了饥荒灾荒什么的,也别指望着武士老爷会来管你们。他们动辄加税征壮丁,闹得天怒人怨,稍有不从就对准脖子给你一刀,草民们哪敢多说什么?”

“大约五六年前吧,松永家打下了这城,当时还叫饭盛山城。三好家的畜生们丝毫不念及我们这么多百姓老老实实纳税那么多年的情分,临走前把我们洗劫了一遍。”即使是现在,老伯想起那日的浩劫还是不寒而栗,“然后松永家进城了,又是一次全城的大乱捕。抢完东西还不罢休,他们把已经被抢了两次的饭盛山城付之一炬。咱们当时的城下町里有五万多人,几乎全都要活不下去了。家里一口粮食都没有,平日里的乡里乡亲为了一把野菜也会大打出手…”

“后来红叶殿下来了,殿下他借钱给我们百姓买吃的,借钱给咱们百姓造了新家,让咱们挺过了那个寒冬。没有红叶殿下,咱们这五万多人没有一个是能熬过那个冬天的。红叶殿下是我们全城上下男女老少的再生父母!和俺一样,当年那五万多人,每家每户家里都供着红叶殿下的长生碑,保佑红叶殿下长命百岁啊!”

“姑娘你过来,俺带你看看红叶殿下给咱们百姓做的事。”似乎是触动了心弦,老人家连生意都做不下去了,带着叶谷穗子就在枫叶山城城下町内外穿梭起来。

“这是红叶殿下给咱们修的水渠,那些农田都是靠着这水渠的。”

“这片房子就是红叶殿下当年借钱给咱们修的。”

“这地方是治安奉行所,百姓家里丢了什么东西都可以来这里保安,治安奉行官们拼上老命也会给咱们把东西找回来的。你看,那边那些巡逻过来的,就是治安奉行啊!”

“只是红叶殿下修的市场。”

“这是红叶殿下开的粥场,吃不上饭的饥民都可以来这里度日。”

“那是红叶殿下开的学校!等俺攒够了钱,也送俺家的娃进去学本事。据说学成了之后,不仅能懂汉文,还能直接去给红叶殿下效力,当武士呢!”

“那是红叶殿下的军营,里面的士兵们每日都努力训练,对咱们百姓也很好!”

……

就这样,当夜色降临时,热泪盈眶的叶谷穗子已经逛遍了枫叶山城内的无数角落。她这才意识到,那位殿下是怎样仁爱厚道的好人。

于是,她拿起画笔,开始在纸上勾勒。片刻后,她似乎觉得这张小小的画纸不足以将百姓对雨秋平的感激和雨秋平的恩德画下,便换了一张更大的纸,可是却发觉还是太小。就这样越换越大,直到最后,她索性买来了一卷五米长的卷轴,想把枫叶山城内的每一处细节都画下来。

她的这幅佳作《枫叶山城图》流传后世,成为了国宝级的艺术品,被珍藏在上海国家博物馆,是后世历史学家了解战国时期市井生活最为重要的史料来源之一。

第五百六十章 公主

秋去冬来,在摄津-播磨边境对峙了几个月的三好家和织田家终于结束了漫长的静坐战。织田信长和三好长庆签订了停战协议,约定双方各自撤兵。而这次停战协议也有着深远的影响,它宣告了制霸近畿数十年的三好家彻底退出了近畿的舞台。自从足利义辉上洛开始,六年来围绕织田家和三好家争夺近畿霸权的战斗就此落下帷幕。从此,织田家取代三好家成为了天下第一大名,而三好家则仅仅沦为地区一霸。

显然,三好家并不甘心。就在他们退兵不久后,逃到毛利家的足利义昭再次号召天下大名上洛围剿幕府的逆贼织田信长。响应足利义昭号召的就有毛利家、三好家、本愿寺、上杉家、武田家和北条家,几乎是除了织田家以外的所有大大名的联合体了。不过这第二次信长包围网,却远没有第一次那样危险。第一次包围网时,织田家自己还没那么强,而他的敌人却遍布他的四周,将织田信长逼得险象环生。最危急的时刻,织田信长手上连一个兵都派不出来,要不是雨秋平在远江力挫武田家,织田家此刻恐怕已经不复存在。而这第二次包围网,固然声势浩大,可是敌对的大名离得都很遥远,难以对大势已成的织田家构成真正的威胁。

为了庆贺这场大胜利,织田信长宣布今年的新年,将在观音寺城举行盛大的宴会。好久没有齐聚一堂的织田家各方面的大将,也都被要求赶回观音寺聚会。现在织田家在各条战线上基本都已经稳固,也是因此才有底气召回全部重臣,这实则也是对全天下炫耀织田家的实力——我们已经可以在过年时把各方面的重臣都叫回来喝酒了,敢有不服的就打打看吧?

至于为什么要把聚会地点选在观音寺城而不是织田家的本城歧阜城,织田信长却没有解释。有人猜测,这是因为观音寺城位于织田家领地的中心,而歧阜城则太靠东边了。万一前线出了事,家臣们赶不回去。雨秋平倒不这么认为,只不过他的想法没法和众人分享——那是穿越者的优势。

不过,雨秋平启程前,却收到了来自织田信长的一个有些艰难的任务。

·

天正二年(1574)12月24日,枫叶山城的东山上。

雨秋平一如既往地在每天清晨骑马来祭拜浅井长政,而阿市也一如既往地早早地跪坐在墓前,似乎在聊天一般自言自语着。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后,阿市也和往常一样没有回头——因为会来这里的就只有雨秋平了。不过,雨秋平这一次的举动却稍微有些尴尬,束手束脚地踯躅了好一会。善解人意的阿市微微皱了皱眉头,就猜出了雨秋平的心思。

“是织田信长让红叶哥哥叫我回观音寺城过年的吗?”

阿市若无其事的音调,和那直呼其名的“织田信长”一下子就给雨秋平浇了一盆冷水,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任务多半要告吹了。

“是。”雨秋平老实地答道。

“是不是又要说什么,这样亲人相残的事情在战国乱世不可避免。身为武家之女,就要做好觉悟。好好的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的孩子。”阿市闻言惨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声音也变得有些哀婉,“浅井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一个都没留。要不是红叶哥哥之前托人送走了我的孩子,连那样幼小的生命织田信长都不会放过的,他还全境捕杀那孩子,搜捕他妹妹的亲生儿子…这样的人,我凭什么要回去见他?”

“主公他很想你…其实心里也很疼你。”雨秋平被阿市说得一时语塞,支吾了半天才说出这句苍白的辩解。

“红叶哥哥说的话,红叶哥哥自己信吗?”阿市低下头去,没有直接回答。

雨秋平闻言愣了半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红叶哥哥不必违心做这些事了,阿市不会回去的。”阿市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努力对着雨秋平挤出一个笑容,试图让他安心,“红叶哥哥的心意我明白,但是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一个人也清净,每天还能来陪陪那个傻瓜。等把三个女儿养大了,再等那苦命的孩子能一个人生活了,阿市这辈子也没什么牵挂了。”

“唉…”雨秋平只是叹了口气,用有些哀愁的声音低声道,“不管怎么样,要好好过啊。人生只有一次,不能重来。如果看你过得难过,长政在天上也会心疼的吧。”

·

当雨秋平带着侍从于几天后赶到观音寺城时,才发现城里已经人满为患了。从各地赶来的武士都在街道上狂欢,推杯换盏弹冠相庆,闹得好不快活。雨秋平本想悄悄地躲开这些人流,前去给自己准备的武家屋敷,却被眼见的羽柴秀吉一下子发现了,给拉到了高级武士聚餐的酒楼。

雨秋平上到酒楼的三层,跟着羽柴秀吉绕到一间雅间里,立刻发现他的好兄弟们基本都在这里了。池田恒兴虽然离得比他远,但是老早就扔下岸和田城跑过来快活了。而前田利家、塙直政、佐胁良之这些哥们也都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不过,丹羽长秀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并没有出席。而森可成,则永远都不可能再和大家一起喝酒了。

想到这里,雨秋平忽然一阵感伤,默默地坐在了桌边,打算听几个兄弟自己吹牛打屁。可是谁曾想,他一到场,就立刻成为了大家的焦点。

“你小子怎么一个人来了?阿市公主呢?”喝了酒后,几年来好不容变得稳重些的前田利家也有些失态,本色毕露。他把酒杯朝着雨秋平的方向一指,把酒水都洒出来不少。

“阿市公主不肯回来,劝不动。”雨秋平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你是真的不给力啊!我等着见阿市公主那么久了,结果红叶你一个人空手来了!”池田恒兴闻言佯装大怒道,“怎么回事啊你!”

“你要去见自己去枫叶山城求见啊,离得那么近,我又没拦着你,怨我干嘛?”雨秋平摊开手,一脸无辜地答道。

“阿市公主不肯见啊,不光是我,连主公的使者都不肯见。”池田恒兴十分懊恼地挠了挠头,头发也被他揉得乱蓬蓬的,“上次藤八他被主公派去求见阿市,直接吃了个闭门羹。”池田恒兴说到这里,立刻看了眼佐胁良之,后者用力地点了点头给池田恒兴作证。

“反正就是除了你红叶,其他人谁都不见!”羽柴秀吉有些嫉妒地哼了一声。

“你们一个个地要干什么?”雨秋平看到大家似乎越说越激动,有些不满地低声道,“都是有老婆的人了,干嘛猴急地要见阿市公主。”

“有老婆又怎么样,阿市公主是我们所有尾张人的梦中情人。”池田恒兴毫不害臊地高声嚷嚷道,吓得塙直政感觉四处环顾了一圈,确定没人在偷听。

“那阿市公主遭遇了这么不幸的事情,万念俱灰身心俱疲,你们不替她想想,还整天就想着见人家?就这样也配说梦中情人?”雨秋平毫不客气地提高了音调,不满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池田恒兴他们几个见状连忙收声,不敢再多嘴多舌了。不过这几个单细胞的生物倒也没放在心上,过了一会就又大呼小叫地聊起了别的事。

大家攀谈了一会,雨秋平忽然肚子有些不舒服,想起身上个厕所,羽柴秀吉也同时跟着一起去了。他们刚走出雅间,却发现柴田胜家正扶着扶手站在三楼的楼梯旁,一言不发地望着雨秋平。

“呦?柴田殿下好兴致,还来我们这些人吃饭的地方啊!你们不是一贯都去那边那家更上等的酒楼吗!”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一向不对付,见状立刻出言挖苦道。

“我不是来吃饭的。”柴田胜家冷冷地吐出了这句话,正眼都没有看羽柴秀吉一眼,把他给气得直跳脚。柴田胜家径直走向雨秋平,在他的耳畔低声道:“红叶殿下,我是来等你的。”

“等我做什么?”雨秋平和柴田胜家的关系虽然没有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那么糟糕,但是因为近藤康庄的死,心里也总是有个疙瘩,故而平时的交流也是少之又少。

“这…”柴田胜家这个平日里一贯粗狂深沉的汉子,此刻却微微有些扭捏,让雨秋平颇为压抑。柴田胜家沉吟了半晌后,终于刻意用波澜不惊的语气,快速吐出了这样一句话:“听说一直是红叶殿下在照顾阿市公主,不知阿市公主近来可好?”

“已经恢复过来了,只不过对主公还是有心结,柴田殿下不用担心。”雨秋平闻言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柴田胜家当年也可是阿市的爱慕者之一啊。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心里还记挂着阿市。在雨秋平前世的历史上,阿市就是在本能寺之变后,被安排嫁给了柴田胜家——可见柴田胜家的一片痴心。

柴田胜家闻言后,那一向只露出凶狠和愤怒表情的老脸上,竟然划过一抹温柔和安心。他重重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同时快速转身,低声道:“阿市公主这些日子,有劳红叶殿下了。”

说罢,他立刻别过头去,担心让雨秋平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别扭地下楼离开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执念

送走了柴田胜家后,雨秋平忽然觉得身旁的羽柴秀吉也有些不对劲。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好几次忽然提起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不知道想表达什么。纠结了半天后,羽柴秀吉忽然把雨秋平在雅间门口拦住,拉着他走到了远处的楼梯口。

“藤吉郎,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雨秋平看着他那张猴脸上古怪的表情,不由得笑道。

“那个…唉…红叶啊。”羽柴秀吉挣扎了好久,最终还是不吐不快,“你说这阿市公主可是主公的宝贝妹妹啊,主公总不见得她守一辈子寡,下半生都孤苦伶仃吧,她今年才27啊。”羽柴秀吉吞吞吐吐地低声道,一边时不时抬头观察雨秋平表情的变化,“你说这阿市公主要是真要再嫁,主公会选谁呢?总不见得把公主嫁给柴田胜家那老东西吧?肯定要找个年轻点的吧。可是像阿犬、恒兴他们几个都不太稳重,地位也配不上公主…”

“你什么意思?”雨秋平眉头一皱,低声打断道,“你想说,主公会把阿市公主嫁给你吗?”

“嘛…也就是想想。”被雨秋平说穿了心事,羽柴秀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搓了搓手,脚步也变得有些散乱。

“你不是有宁宁吗?阿市公主若是嫁来,肯定不能作妾,你还能把宁宁降为妾不成?”

“那黄脸婆算什么,别说降她为妾了。若是我能娶来公主,把她休了我都不眨一下眼睛!”羽柴秀吉不知为何忽然激动了起来,高声答道。

“你说什么?”雨秋平被羽柴秀吉这离经叛道的言论吓了一跳,“宁宁为你生儿育女,这么多年跟着你过苦日子过来,你刚有点成就难道就想抛弃糟糠之妻?”

“这又算什么!我是当你是兄弟,才和你说之后的话的啊,你可别乱说!”似乎是酒劲上涌,羽柴秀吉的猴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声音也尖利起来,挥着手厉声道,“别说是娶了!哪怕是让我能有幸一尝阿市公主的芳泽…”羽柴秀吉说到这里,自己也变得越发兴奋,雨秋平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身下某个部位悄然膨胀,顶起了裤子。

“一想到我这低贱的身体能压在阿市公主那雪白的身体上啊…啧啧啧…”羽柴秀吉的眼睛都有些发红,双手也坐着奇怪的动作,“哪怕是死了也值啊!尝了阿市公主的味道,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啊!”

雨秋平用警惕的眼神审视着已经有些癫狂的羽柴秀吉,努力压制自己心中的情绪——没想到他对阿市公主的执念居然这么深。

他忽然意识到,羽柴秀吉对阿市的执念,可能不单单是贪恋阿市的美貌和气质,更是由于他自己根植于心底的自卑感。战国是一个等级分明的社会,身份之间的差异深如天堑,无论你做了什么惊天伟业都难以跨越。那些三管四职家即使衰落如此,仍旧是贵族;武士哪怕是流浪街头,依然有佩刀斩杀平民的权力,商人和平民在他们眼前连个“不”都不敢说。因此,武士中有着根深蒂固的优越感,瞧不起一切身份低贱的草民——特别是那些惹人嫉妒的成功草民。

而羽柴秀吉,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出身卑微,靠着自己的努力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正是武士们的高傲和嫉妒心作怪,使得他们对羽柴秀吉总是恶语相向,看不起这个出身低贱的人。哪怕是再没本事的落魄武士,也会在背后奚落羽柴秀吉的出身和他“提草鞋”的往事,仿佛这样就可以为自己赢回一丝满足感和自尊。

然而,他们的行为却大大刺激了羽柴秀吉。在这个身份等级森严的时代,出身卑微成了羽柴秀吉心中永远的痛,也是他最敏感的地方。你骂他贪污,骂他胆小,骂他投机取巧,他都能笑着回击你。但是唯独你涉及了他的出身,就会把他刺激地直跳脚——因为从小到大他就一直被这样奚落着,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了阴影。

在雨秋平前世的历史上,即使已经成为高高在上的天下人,羽柴秀吉内心的自卑依然得不到满足。他仿佛能在每一个路过的武士眼中看出他们对自己出身的嘲笑,仿佛能脑补出每一个世家贵族在背地里轻蔑地提起自己的出身。他不断前进不断攀升,不断摄取荣誉,就是想获得他人对他的认可,掩盖自己因出身卑微而根深蒂固的自卑。他从朝廷要来高贵的官职,让天皇为自己辞姓,编出自己的高贵出身,附庸风雅修造黄金茶室,无一不是为了这个目的。

而他也正是因为身份差距带来的伤疤,对贵族小姐有着奇特的迷恋。在他成为天下人后,有传言说他屡屡逼迫贵族公家的小姐就范。仿佛占据夺取高贵女人的肉体,就可以填补内心的自卑。而他刚出仕织田家到现在,织田家内最高贵的女子当属阿市公主了。可能他就是把自己摆脱自卑的渴望映射到了阿市身上,从而给得到阿市这个目标增加了一层额外的特殊意义,因此才会对阿市有着如此执念。他脑中幻想的龌龊之事,满足的不仅是他的肉体,还是他的灵魂。

在雨秋平前世的历史上,没能得到阿市似乎成为丰臣秀吉永远的遗憾——因此他居然把小自己好几轮的茶茶——阿市的长女给占有了,无外乎就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欲望罢了。

恶心。

“你若真想把我当兄弟,就收回刚才的话。”雨秋平冷冷地沉声道,“只要有我在一天,就没人能对长政的遗孀下手。赌上性命,也不会让阿市被居心叵测的人玷污的。”

·

12月30日傍晚,新年宴会在观音寺城天守阁内召开。而一直没有露面的丹羽长秀,也终于赶来了人群中和大家相聚。从他憔悴的脸色和布满血丝的眼球中,雨秋平能看出他这几天肯定忙得够呛。不过,丹羽长秀这几天能在忙什么呢?明明大家都没有什么事情呀。

“主公要在南近江筑造新城,还要把本城迁到这里来。”丹羽长秀被小辈们唧唧喳喳地问个不停,最终还是无奈透露了口风,“反正主公马上也要宣布了,先告诉你们也无妨。主公指名这件事情由我来负责,因此让我从若狭国先回来,这几日我就在筹划一系列准备工作。”

“果然如此。”丹羽长秀话音刚落,羽柴秀吉立刻哈哈大笑起来,得意地在池田恒兴和前田利家的肩膀上拍了拍,“我就说嘛!怎么样,我赌赢了吧!拿钱来!”

“我看你就是为了修你那长滨城连裤子都当了,穷得跟个什么似的,黑眼珠子盯着白银子!”池田恒兴颇为不屑地啐了一口,“让你这猴子撞了大运,居然还真的猜到了。”

“他这一年多不是整天都在筑城吗,满脑子都是筑城,看谁都是在筑城。”前田利家也没好气地低声嘟囔道,“不就一点小钱吗,给就给,认赌服输!还能耍赖不成!”

“没想到主公还真的要在这里筑城啊,难怪之前把我们这些母衣众出身的都转封到这附近了,是为了迁移本城做准备。”塙直政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不过也是,我们织田家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整个近畿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把本城放在歧阜城也多有不便,还是这四通八达的南近江好。”

“待会还要有主公的受封仪式,朝廷派了宫卿来,封主公为正三位大纳言。”

丹羽长秀的这则消息,倒是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以朝廷让织田信长选择未来的年号为开端,织田信长和朝廷的关系就迅速拉近。雨秋平私下推测,这是朝廷在讨好织田信长。毕竟随着足利义辉被杀死,足利幕府被织田信长毁灭,天下原有的武家秩序彻底崩塌。天皇和朝廷只得依赖现在日本最强大的大名织田家来构建新的秩序,因而也对他百依百顺,不停地为他加官进爵。在那以后,织田信长的官位就像做了火箭一样,一路从小小的弹正忠升迁到了如今的大纳言。

“红叶你,还有柴田殿下、佐久间殿下、明智殿下、藤吉郎还有我,也都会受封一个不错的官位。具体是什么,我倒是还不清楚。”

丹羽长秀的下一则消息,却让众人都是愣了一下。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份受封名单里混入了一个奇怪的人——羽柴秀吉。名单上的人,除了羽柴秀吉基本都是方面重臣。雨秋平是攻略三好家军团的总大将,柴田胜家是北路道军团总大将,佐久间信盛是石山包围军团的总大将,而在丹羽长秀被从若狭国调回来负责安土城的修筑后,山阴道军团的总大将也将顺理成章地由明智光秀来接任。

然而,羽柴秀吉此刻却只是一个长滨城的城主,无论是领地、军力、地位都和之前那五个人有着巨大差距。织田信长把他从织田家内的第二梯队直接擢升到第一梯队,显然是有他的考虑的。

第五百六十二章 安土

盛大的新年典礼在不久后召开,为了彰显织田家的气派,这次新年典礼的规模和排场大的可怕。据丹羽长秀估算,单单这次典礼的耗费,就是一家小大名一年的收入了。

而在晚宴上,雨秋平等人也如丹羽长秀事先透露得那样,在织田信长之后获封了自己的官位。雨秋平获封从五位下治部少辅,这让他颇为满意。他不由得畅想,是不是下一次再晋升,自己就可以获得和今川义元当年一样的官位——治部大辅了呢?虽然这只是一个象征意义的虚职,但还是让雨秋平偷偷乐了半天。

至于其他人,沉浸于兴奋中的雨秋平并没有太留神。好像柴田胜家是受封为从五位下修理量,佐久间信盛是从五位下摄津守,丹羽长秀是从五位下民部少辅,而明智光秀和羽柴秀吉则都是正六位上,一个是日向守一个是筑前守——都是九州的地方。看来,织田信长并不满足于现在的成就,而是将一统天下作为唯一的目标了。雨秋平丝毫不奇怪,毕竟当他还只拥有尾张美浓时,就敢于打出“天下布武”的旗号,现在又如何会退缩?

而在宴会上,织田信长也公布了未来几年的计划和安排。柴田胜家的北陆道军团,要在之后的一年里攻略甲贺,把本愿寺第二大根据地一举铲除。而明智光秀的山阴道军团、佐久间信盛的石山包围军团、雨秋平的三好家攻略军团则被布置了一个统一的任务——拿下石山本愿寺。织田信长本人也会率领织田家庞大的直辖部队加入这次行动,在明年开春后不久就全军集结。

“该和那帮秃驴算总账了。”织田信长如是说道。

而对于羽柴秀吉,织田信长则另有安排。他被要求率军前往摄津和播磨一带,接管不久前就在摄津打下的领地,成立一个全新的军团——山阳道军团。他的任务就是在织田信长率领三大军团围攻石山本愿寺时,和荒木村重一起在摄津-播磨边境设立防线,挡住三好家、毛利家有可能的攻击。至此,为什么羽柴秀吉会被擢升进入第一梯队的秘密也被揭开了——他将是织田家第五大军团的军团长。

随着宴会逐渐进入高潮,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织田信长则趁着酒劲,给这座未来的织田家居城起了个名字——安土城,取自平安乐土之意。织田信长扬言,要在安土城建成后十年之内,把整个天下平定,创立平安乐土。为此,丹羽长秀还暗地里和雨秋平打趣,如果是这样他就会慢点修城,多给织田信长几年时间,让他不要着急。

而在宴会的最后,织田信长则宣布了一则令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消息——他要把织田家的家督之位和美浓歧阜城让给他的长子织田信忠。而自己将在安土城落城后把这里作为新的居所——这下子丹羽长秀可不敢拖慢进度了,不然织田信长都没地方住。

而织田信长做出的这番举动的深意,则令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在日本,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尚在壮年的家督提前让位给孩子,自己从旁辅佐仍旧掌握大权,从而把孩子立稳脚跟,在自己百年之后完成平稳的过度。然而,织田信长此举,显然不仅仅是要提织田信忠树立威信和铺路那么简单。把这件事情和织田信长从朝他接受越来越高的官位联系起来,似乎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织田信长似乎想要跳出织田家外,以一个更超然的姿态来构建一套全新的武家体系来统治整个天下,用来取代原有的幕府体系。不过,没有人能想到织田信长心中究竟想着什么,因为织田信长从未和他人提起。

而这次,连雨秋平也看不透织田信长想的到底是什么。因为在他前世的历史上,织田信长还没能显露出他的意图,就葬身于本能寺的熊熊火海之中。只不过,雨秋平凭直觉就能猜出,织田信长肯定想做一些大的改变。

望着织田信长的雨秋平,缓缓地把目光从他的身侧移开,发现了坐在阴暗角落旁的林秀贞,后者依旧一如既往得低调。作为织田家的笔头家老,他却没有在这次封赏里获得任何官职,他的领地甚至没有第二梯队里的一些重臣多。不少人都私下猜测,林秀贞已经被织田信长弃用了,只是还给他挂着一个笔头家老的席位而已——毕竟他已经很久没什么动作了。

不过雨秋平却不这么想,他见识过这个沉默的男人的厉害。三好义贤那番“干脏事的人”的理论,他现在还铭记于心。每一个想成大事的人,家里都必须要有一个默默地在阴影里干脏事的人。而雨秋平认为,织田家中的这个人,正是林秀贞。他不求名不求利,只是安心潜藏在阴影里,在织田信长仰望天下的时候,替他看清脚下的路。

他会知道织田信长在想什么吗?

雨秋平心里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他总觉得,这个男人知道的事情,应该很多。

·

天正三年(1575)年1月3日,雨秋家位于枫叶山城城内的参谋本部里。

雨秋佑正在和直江登平下着战棋——依旧是那款现在最受部队官兵喜爱的三日町合战。而雨秋佑和直江登平下的则是最新版本,德川家也可以由雨秋家的使用者控制。

由于军官们都在放假,参谋部里的轮值人员也没什么要紧工作,就放任这两个小孩子在沙盘上玩战棋——这可比在地图纸上玩要刺激多了。井伊直政站在沙盘的侧边,给两人当裁判。

“成元丸,你疯了吗?居然还让德川家出城?”雨秋佑看着直江登平把象征德川家战兵的棋子一股脑地推出城外,诧异地问道,“大家公认的打法不都是把德川家留在城内驻守吗?有守城判定加成的话,武田家轻易间打不下来。”

“我可不管那么多,反正雨秋军都快到了。”直江登平得意地指了指位于三日和井伊谷官道上的雨秋家棋子中的一颗,“这里面还有我的炮兵队呢!”

“你这么打赢不了的,我可是响当当的战略好手,连竹中大人都赢不了我。”雨秋佑哼了一声,仿佛真的一副兵法大家的模样一般拍了拍胸脯,随后把武田家棋子的一部分调转方向,从三方原推向了滨松城,“不用你到三方原,我在路上就把你干掉!”

“双方请投掷骰子进行攻击判定。”井伊直政低头眯了眼棋盘上的距离,确认两者的先锋已经进入了交战距离,“山县昌景所部赤备对阵酒井忠次所部。”

“扔出7,你这支部队就崩溃了。”雨秋佑胸有成竹地颠了颠手里的三个骰子,随后往桌上一扔。骰子滚动了几下停了下来——221=5。

“这么倒霉的嘛?”雨秋佑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太背了。”

直江登平却是不慌不忙,把骰子在手里摇了好一会,念叨了几句祈福的咒语,才往桌上一扔。那三个骰子飞快地转动了一会儿,虽然还没有完全停下来,但是三个孩子都已经看到了朝上的那几面——三个6。

“运气还不错啊,可以啊!”雨秋佑看到这次判定后,知道酒井忠次所部可以发动奇袭了,不由得赞叹道。

“常规操作,叫什么叫嘛。”直江登平颇为淡定地压了压手掌,示意雨秋佑不要激动。而一旁的井伊直政,则在规则表上寻找这次奇袭的判定。

“请再次投掷骰子,这里需要二次判定。”井伊直政眯着眼睛找了一会后开口道。

直江登平再次使劲摇了摇骰子,往桌上一扔——又是三个6。

“你是狗吧!我去?成元丸?你这你这…”雨秋佑没怎么和直江登平下过战棋,不知道传闻中的“运气好”到底到了什么地步,现在他算是明白了。

“酒井忠次所部使用投石攻击导致山县昌景部陷入混乱,随后在近身战里击败山县昌景所部,赤备队溃败。”井伊直政核算完了两军的战斗系数和规则表后,努力着维持语气的稳定宣读完了判定的结果。可是在读完后,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什么东西啊!”雨秋佑被气得直跳脚,恨不得把沙盘都掀了,“酒井忠次那点人,扔了个破石头,直接把赤备队击溃了?谁信啊?这规则表肯定有问题啊!”

“哪里有什么问题,都玩了一年多了有问题早就改了。”直江登平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笑嘻嘻地摊开了手,“我凭本事扔的三个6,佑儿哥有什么不服的嘛?”

“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发生!”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发生,说不定就发生了呢!”

井伊直政看着雨秋佑近乎失态地和直江登平吵了起来,不由得在一旁暗笑。每一个第一次和直江登平下战棋的人,都会被后者如有神助的运气给气疯——上次直江登平还在京都合战的游说判定里激活了原本旁观一整天的朝仓义景所部,朝仓军加入战斗直接席卷了整条防线,把使用三好家的雨秋平给打得落花流水。直江登平甚至还没把常磐备投入战斗,雨秋平就已经把京都和二条城都丢了。

“你们在做什么?”就在这时,屋子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大汗淋漓的雨秋殇拿过一条毛巾开始擦汗,同时披上了一件衣服以防着凉。

“下棋呢。”直江登平笑着答道,“殇儿哥去哪里了?”

“跑步去了。”雨秋殇平淡地答道,“马上再去练剑。”

“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玩的呀,大哥,来玩战棋呀。”哭丧着脸的雨秋佑想再拉一个人陪他打,“指挥千军万马的感觉,可不比跑步练剑有趣多了?”

“那些是基本功,一天不练就会荒废。”雨秋殇飞快地换好了剑道的行头,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田沈先生在等我,失陪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石山

天正三年(1575)2月15日,织田家大军会师石山御坊城下,从北边、东边、南边三个方向包围了石山御坊。织田信长率领50000大军亲自坐镇于石山御坊东门外,佐久间信盛则率领20000大军作为北门的主将,而雨秋平、明智光秀和池田恒兴的25000人则位于石山御坊南面。而九鬼嘉隆率领的志摩水军,也从伊势湾千里迢迢地绕了过来,在石山御坊西边的海域游弋。织田家加在一起,浩浩荡荡将近有10万大军,着实震惊了整个近畿。

织田信长这次兴师动众而来,本愿寺显如自然不敢怠慢。他集结了石山御坊附近所有的一向宗信徒,纪伊国内信奉一向宗的国人众——杂贺众、根来众也纷纷赶来助战,加上本愿寺的僧兵,总兵力也达到了近30000人。

织田信长占据了石山城周围的部分村町后,立刻挨家挨户排查那些响应本愿寺号召而进入石山御坊的人。只要被查出家里有人去了,立刻就满门抄斩。织田信长如此激烈的态度非但没有震慑住一向宗信徒,反而使得他们的抵抗变得更加坚决。那些一向宗的信徒们很多都是贫苦的百姓,和织田家的精锐常备兵完全无法相比。很多人都是穿着平时的布衣,吃着脚,戴着斗笠,拿着一根本愿寺发来的竹枪,就上来和织田军拼命。

“这些人…真的是…疯了。”池田恒兴此刻正负责进攻石山城西南的一座岩砦,岩砦里防守的都是那些衣衫褴褛的一向宗信徒,本愿寺装备精良的僧兵加起来都没有50个,可就是这些人,给池田恒兴所部带来了极大的阻力。

池田恒兴站在战线边的一处高地上,望着那些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百姓,拿着竹枪、锄头、斧子等落后的兵器,发了疯一样冲向织田家的战线。他们嘴里齐声吟诵着“南无阿弥陀佛”之类佛经的号子,扑向织田家的铁甲兵团。在织田家的刀枪剑戟面前,那单薄的衣裳和鲜有的破旧具足如同纸一样脆,他们似乎不惧死亡,忍受伤亡的能力远超池田恒兴的想象。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本就不是一支军队,不存在伤亡的概念。对他们而言,死亡非但不是可怕的事情,反而是最美妙的前往净土之路。

在一向宗的教义中,讲究“信心正因,称名报恩”。他们主张阿弥陀如来的救济是无条件的,不需要信徒努力行善、禅法修行、或是洁身自好。只要口中念佛,为了本愿寺法主而战,哪怕你作恶多端、娶妻生子、吃肉喝酒,也可以在来世前往净土,享受无比幸福的生活。

一向宗靠着它简单的信仰方式,得到了饱经战乱之苦的广大疾苦民众的欢迎。如果能有这样简单的前往净土的方式,又有哪个民众会拒绝呢?战国乱世,民众承受了世俗间太多的疾苦和危难,看不到人世的希望,于是转而寻求宗教的慰藉,而一向宗的出现则刚好给了他们灵魂的寄托之所。

在一向宗的鼓动之下,百姓们将注意力从看不到未来的苦难世俗生活转向了美好的净土来世。他们坚信只要照着一向宗的僧侣所说的那样,嘴上念佛、遵从法主的命令,即使自己粗鄙愚昧、不同佛法、恶贯满盈、娶妻生子也可以得到神佛的超度。为此,每当一向宗的僧侣号召大家募捐之时,这些贫苦的可怜人都会拿出不多的积蓄以表达自己对法主的尊崇。而当法主号召他们为包围一向宗而战时,这些信徒则会极为疯狂。因为据法主和僧侣们说,但凡为法主战死,就可以直接升往净土,告别悲惨的俗世。

在雨秋平、池田恒兴他们看来,这样的想法无异是愚昧而可悲的,明显是一向宗编出来的欺骗百姓的借口。可是对于那些在俗世里挣扎苟活的百姓而言,生活已经没有什么色彩,他们唯一的盼头就是那来世的净土,也只有着宗教的寄托支撑着他们苟延残喘。对于他们而言,精于此道的僧侣们的传教足以俘获他们的灵魂,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成为一向宗虔诚的信徒。

池田恒兴看着那些信徒如浪潮一般,前赴后继地冲向他的部队。虽然大多数的人都毫无意义地被杀死,但是还是有少部分人能够冲到织田军身前,用自己所有的攻击手段去击打织田家,武器掉了就拳打脚踢,手脚被砍断了就用牙咬,还有疯狂的人用头去撞战兵坚硬的具足。尸体在战线前越堆越高,织田军正艰难地推进着。

2月20日,织田家终于磨到了石山城的城墙下,开始试图填平石山城下的护城河。然而,石山城内拥有的铁炮数量远远超乎了织田信长的想象,给织田军带来了重大伤亡。赤母衣众的笔头——织田信长的亲信塙直政,在前线指挥部队时被当场射杀。粗略估计下,城内的铁炮就要有五六千吧。这显然不是进城的杂贺众、根来众佣兵所能带来的,本愿寺自己肯定也在这几年里购买了大量铁炮。

塙直政的意外阵亡让织田信长暴跳如雷,他立刻催动全军进行猛攻。雨秋平本想故技重施,用他那简单粗暴的慢吞吞破城法来打下南门,却被织田信长痛骂一顿后给撤下了前线,安排了一大批勇猛善战的武士率军攻城。

然而,一向宗信徒的狂热和顽强远超织田军的想象。他们在城头用血肉之躯抵达织田家的进攻,时常有重伤的一向宗信徒不管不顾地抱着织田家的士兵跳下城去同归于尽,战况十分惨烈。

不过,织田信长这次似乎铁了心要把石山御坊给打下来了,对石山御坊的各个城砦和城墙段发动了孤注一掷的猛攻。在织田军的狂攻下,本愿寺眼看着要陷入颓势,一座座城砦被拔除,城头也被织田家反复攻占。虽然到了夜晚,本愿寺家就会对城墙上的织田家进行猛攻,把织田家给打下城去。可是到了第二天,卷土重来的织田家也会把这一段城墙给抢下来。织田家甚至开始破坏城垛,以便于己方第二天的攻城行为。

然而,就在这关键的时刻,海上却传来了糟糕的消息——本愿寺家的援军到了。不是别人,正是毛利水军和三好水军的联军,浩浩荡荡一千四百多艘船只在淡路附近回合后,就朝着石山御坊开来。九鬼嘉隆的两百余艘小船在三好家庞大的舰队面前,弱小的就仿佛大象面前的蚂蚁一样。然而,这一次九鬼嘉隆可没办法避战了,因为织田信长给他下了死命令——顶住!

织田信长此刻已经杀红了眼,眼看着坚如磐石的石山城终于被他啃下了一块肉,让他现在收兵离开实在是无法接受。他想要九鬼嘉隆顶住三好家和毛利家的水军几天,为他夺下石山城创造机会。只要石山城拿下了,那么三好家和毛利家的水军再强也拿这座坚城无可奈何。

不过,援军的抵达显然鼓舞了本愿寺家的士气,他们抵抗得更为顽强,织田家在数千把铁炮接连不断的射击下死伤惨重。而九鬼嘉隆在三好-毛利联军面前,居然连一天都没撑住,几乎寸板不回。

随着三好-毛利联军在石山城西边的滩涂登陆,本愿寺立刻打开西城门迎接援军入城。三好-毛利援军携带着数目更加客观的铁炮入城,生力军的抵达给了筋疲力尽的织田军当头一击,被直接赶出城去。

织田家连续强攻半个月,士气已经损耗殆尽,众人都劝织田信长趁早退军。可是织田信长此刻已经下不来台,不愿意轻易认输,而是再次发动了一次全线猛攻。然而,此刻石山城内,联军拥有的铁炮数量将近上万。强劲的火力配上石山城的铜墙铁壁,织田家的最后一次进攻付出了无比惨重的伤亡。而与此同时,位于丹波和丹后的波多野家和一色家也再次起兵,意图进攻若狭和京都,织田信长不得不黯然退兵。

这一仗,使得近来势头正旺的织田家不得不重新冷静下来考虑自己的战略。这一次织田信长对本愿寺的进攻,颇有些大意轻敌。似乎觉得自己大军所向,一切抵抗都会化为粉末。他没有多做什么战略上的安排,就草率地进攻石山,招致了大败的结果。

而联军久违的胜利,也鼓舞了第二次织田包围网的士气,不少原本已经臣服织田家的人心思也活络起来。而根据忍者的情报说,东国的武田家似乎想趁着织田家这次大伤元气的机会,再次率军上洛,进攻德川家。织田信长不得不率领主力返回美浓,随时提防武田军的动向。

在这样的状况下,心高气傲的织田信长也不得不认怂,停止了对石山御坊这座硬骨头的进攻,而是授意佐久间信盛继续压制本愿寺即可。不过,位于近畿西端的石山御坊战略位置重要,还有极为重要的政治意义和宗教意味,终归是织田家的心腹大患,非打不可。织田信长为了给再次进攻石山御坊铺路,决定先把本愿寺家这次的帮手一一铲除掉。

于是,雨秋平被授意进攻河内和泉南边的纪伊,铲除杂贺众和根来众等信奉一向宗的纪伊国人众。同时,他还被要求加紧建造水军,和三好-毛利水军一较高下。而明智光秀,则被要求攻略丹波和丹后,铲除织田家在进攻石山御坊时侧翼的威胁。羽柴秀吉和荒木村重被命令去攻略播磨,拿下三好家在本州岛上最后的根据地,把他们彻底赶回四国去。

第五百六十四章 火锅

月黑风高的晚上,枫叶山城城内一处隐蔽的小屋里。

“来了来了。”门口的一个小孩子低声招呼道。

“后面有人跟过来吗?”屋内坐着的一个大一些的少年闻言有些警惕地低声问道。

“没有,就她们两个人。”门口望风的孩子又张望了几眼,十分笃定地低声道。

“好。”那个大一些的少年于是笑着点了点头,“没人跟来就好。”

“做这些事情,被抓到了会被骂的吧。”一旁一个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经出落地有些英武之气的少年低声道,同时有些不安地看了眼自己碗里的食物。

“放心吧,有我在,肯定没事!”另一个衣着随性的少年坐在桌旁,用筷子随意地敲打着大锅,“我运气这么好,做坏事从未被抓过!”

“来了来了!”这时,门口的孩子再次兴奋地叫了起来。他“唰”地一下拉开了门,把门外正准备敲门的两个小姑娘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雨秋岑和茶茶。

“松千代,你怎么也在这里?”雨秋岑看到朝比奈松千代居然也偷偷跑出来了,“你不是该在我爹爹那里当班吗?”

“我让兰丸帮我值啦!嘿嘿!”朝比奈松千代兴奋地搓了搓手,“佑儿哥说有火锅吃,这怎么能不来!我还从来没吃过呢!之前听你们说可好吃了!”

“二哥,你怎么搞的,带坏人家小孩子?”雨秋岑嗅了嗅鼻子,闻了闻屋内的飘香,立刻判断出了锅里正煮着什么,颇有些不满地瞪了雨秋佑一眼,“又是牛肉又是猪肉,你这样违反禁肉令,让娘知道了准定骂你!”

“父亲都说了,母亲那一套是歪理邪说。”

“娘说,爹的那套才是歪理邪说!这些都是不净之物!”

“父亲说吃牛肉吃猪肉可以强身健体!”

“哎呀!说不通了!你们都这个样子!”雨秋岑哼了一声,不再理会雨秋佑,而是直接绕到了坐在桌前的直江登平身边,看了一眼他的碗——几大片牛肉、羊肉,还有猪肉丸子。

“平君!你怎么又吃这些!啊,都说了你们好几次了!”

“干嘛,雨岑你不是也都吃了好几次了!还好意思说我们!”直江登平坏笑了一声,又把一片羊肉送入嘴中,朝着雨秋岑做出了十分享受的咀嚼状,“多好吃呀!”

“我每次就吃一点点…”雨秋岑刚想解释,直江登平却忽然起身,用筷子夹着一小块牛肉,送到了雨秋岑的嘴边,同时很温柔地低声道:“啊——”

直江登平的举动让雨秋岑嘴边的话戛然而止,俏脸上腾起两抹红晕。她嘟着嘴犹豫了片刻后,快速地把筷子上的牛肉给叼走了。

“坏蛋。”雨秋岑在心里甜甜地腹谤道,可是直江登平似乎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她的内心,笑嘻嘻地道,“说我坏蛋呢是不是?”

“不是。”雨秋岑撒娇一般扭过头去,装作生气的样子走到了门边,拍了拍茶茶的肩膀道,“茶茶是好孩子哦!只准吃鱼肉和虾肉还有蔬菜,不可以吃那些脏东西的!”

“嗯嗯。”茶茶闻言连连点头,可是目光却是在人群中移动——似乎是在找人。片刻后,她遗憾地发现,雨秋殇并没有在屋子里,于是借着点头的动作,有些不开心地垂下了头。

“进来都进来了,赶紧吃吧,待会煮老了。”雨秋佑敏锐地发现了茶茶的表情,有些酸酸地招呼道。几个小一辈地围坐在热气腾腾的大锅边,兴奋地看着锅里的食物随着锅底的沸腾而上下起伏。

“虎松,最近是又要出征了吗?”雨秋岑吃着吃着,忽然想起这几日忙碌起来的雨秋平,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井伊直政犹豫了一会后,还是觉得这个情报没有隐瞒的必要——全军上下都知道了,那告诉大家也没什么,“等到秋收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们就要出征进攻纪伊了。”

“纪伊?是要打杂贺众和根来众那些支持本愿寺家的国人众吗?”雨秋佑立刻接过话头,用非常专业的名词开口问道,似乎是想在茶茶面前表现一下自己,还扭头瞥了一眼茶茶。

“殿下没说,不过我想应该是吧。”井伊直政又皱了皱眉头,随后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那些国人众坏得很,好好的纪伊不待,非要跑到石山城里和我们为敌。”雨秋佑放下筷子,开始给众人讲解自己对大局的看法,“之前他们仗着石山城,给咱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这次到了纪伊,他们可就没那样的好运气了。”

“纪伊也有诸多依山而建的坚城,他们的铁炮还是会给我们带来不小麻烦。”井伊直政摇了摇头——最近竹中重治一直在组织军队进行演习,演习的内容就是如何进攻有大量铁炮的山城。

“所以我说嘛,当时就应该直接南下!趁着杂贺众、根来众他们还在石山城里没回去,直接把纪伊一锅端了!让他们成为无本之萍,掀不起什么风浪。”雨秋佑说到这里,十分郁闷地摇了摇头,“我都跟父亲说了好多次了,他就是不听我的!我还和他就这个问题进行过战棋推演,试了好多次都是我赢,可是父亲就是听不进去呀!”

“我们之前对纪伊还没什么了解,没有勘察过当地的地形,参谋部也没有指定大规模进军纪伊的计划。”井伊直政再次摇头反对道,“盲目行事,可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风险。”

“你们都被父亲教得不会打仗了。”雨秋佑被井伊直政连续反驳了两次,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不由得提高了音调,“父亲从来就只会防守。像什么进攻啊,突袭啊,都一窍不通。明明战棋推演是可以的呀,父亲还是瞻前顾后。”

“佑儿哥啊,打仗可和下战棋不一样啊。要说下战棋,估计连武田信玄都下不过我,可是这打仗嘛…”直江登平笑着用筷子在空中比划了几下道,“给我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去和武田信玄对阵啊。”

“其实我觉得吧,殿下没有立刻出兵纪伊,也有其他考虑。”直江登平顿了顿后,再次开口道,“我们炮组前些日子一直都在岸和田港待命,直到不少新的海岸炮被造出来送到炮台之后,才把我们调回来。殿下肯定是担心三好家和毛利家的水军进攻岸和田港、摧毁我们的造船厂,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的吧。”

“是。”井伊直政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所以殿下拖到秋收,淡路水军和毛利水军都不得不退兵之后,再南下进攻纪伊。”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雨秋佑看着直江登平和井伊直政似乎都反对自己的看法,不由得有些尴尬地中止了话题,“但愿你们跟我大哥说话的时候,也这样顶撞他。”

“我倒想顶撞殇儿哥呢,只是殇儿哥不给我机会呀。”直江登平哈哈大笑了起来,被身旁的雨秋岑狠狠捏了一下腰,疼得不轻。“只是每次我和殇儿哥探讨这些大局,他都一点兴趣都没有,整天都是练剑习武啊。”

“唉,大哥真是的,说了多少次都不听。”雨秋佑闻言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以后可不是冲锋陷阵的走卒呀,他是要继承父亲的位置,指挥千军万马的。只练那些刀剑功夫哪里才行,必须要学习兵法,下下战棋啊。”

“少主有在学兵法的,只是不爱下战棋罢了。”听到雨秋佑似乎对雨秋殇有些不满,井伊直政立刻出言反驳道,似乎对雨秋殇颇为崇敬,“少主每天都会花很长时间研读兵书。”

“大哥他看的那些兵书,我早就背下来了,光看那些书有什么用?”雨秋佑说到了他得意的记忆力,不由得眉飞色舞起来,“我早就全记在脑子里了!”

“是是是,佑儿哥厉害。”直江登平笑嘻嘻地往雨秋佑的碗里加了一个丸子。不过了解他的雨秋岑却能听出,直江登平这句话明显言不由衷。她知道,直江登平一向最佩服雨秋殇了。

“不,我不这么认为。”然而,井伊直政却没有直江登平那样随和的性子,而是不卑不亢地反对道,“二公子,还有成元丸,我觉得少主做的那些才是雨秋家的继承人应该做的事。母亲和已故的穴山大人一直和我说,名将都是经历了一场场的战斗后,从血泊里走出来的。不可能光靠着兵书和战棋,没有上过战场就成为名将的。少主知道自己的阅历和经验还不足以指挥部队,因此勤练武艺,其实就是尽到了自己作为一个士兵的本分啊。”

“别的不说,少主在常磐备中的威望和人心,怕是已经仅次于福岛大人了。”井伊直政顿了顿,由衷地赞道,“我入伍这段时间来,每每听到常磐备的前辈们提起少主在三日町的表现,都是赞不绝口。他们都说少主身先士卒、不惧生死,在危急关头能够挺身而出振奋士气,这是当年殿下才能办到的事…”

“唉,吃饭呢,说这些干啥。”还没等井伊直政说完话,直江登平就忽然开口打岔道,一边悄悄瞥了一眼雨秋佑的神色,一边给井伊直政也夹了一个丸子,“你快给我说说,前些日子你们那次演习干了些啥!我都在岸和田港呢,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教我们一些技巧。”井伊直政虽然被打断了,却也不大生气,“如果在进攻山城时,忽然遭到铁炮攻击,该如何寻找掩体或是就地卧倒。”

“说起来,那些杂贺众、根来众,还有本愿寺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多铁炮?”听到井伊直政说到这里,直江登平随口问道,“他们自己造不出来几支的,肯定是买的咯。”

“哼。”雨秋佑闻言一乐,忽然搁下了碗筷,神秘地朝着众人一笑,压低声音道,“想知道答案吗?”

在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特别是茶茶的注意力后,雨秋佑这才满意地停下了故弄玄虚,轻声说道:“是堺町卖的。”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不祥

“堺町?”

雨秋佑的话让众人都是一惊。

“堺町的大老板不都是那个…国会里的议员吗?也算是咱们雨秋家的人呀,为什么卖铁炮给坏人?”雨秋岑愣了一下,十分不解地摊开了手道。

“天野师傅说,那些商人从来都是唯利是图的奸人。只要是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做,毫无道德底线。”雨秋佑提起国会,语气也变得轻蔑起来,“我在他们那里待了那么久,也算是见识到他们的真面目了。眼睛里只有钱,整天想着的就是赚钱,不知廉耻。”

也难怪,雨秋佑作为人质被软禁在堺町那么多年,对国会商人没有一点仇恨那是不可能的。

“别说是卖铁炮给杂贺众、根来众和本愿寺了。”雨秋佑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道,“哪怕是有忍者要买铁炮去刺杀父亲,只要出的价码够高,那些商贾照卖不误。”

“你在说什么呢?快呸呸呸!”雨秋岑闻言眉头一皱,恼怒地低声责备道,“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

“呸呸呸,行了吧?”雨秋佑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勉强照做,“但是那些商人,真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堺町商人卖铁炮给敌对方的事情,佑儿哥是哪里知道的啊?”直江登平又往嘴里送了几块肉,一边咀嚼着一边问道,“应该是机密情报吧,我一点都不知道。”

“嘿嘿,那当然是了。”雨秋佑听到“机密”两字,立刻有些得意地笑了两声,还悄悄看了一眼茶茶,“这事情,一般人是不知道的。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不准乱说啊。”

“这是鸦的情报?天野大人告诉你的?”直江登平立刻从雨秋佑的话里听出了玄机。因为鸦这个情报组织,一直是独立于雨秋家的指挥系统之外,只向雨秋平负责的,和军情司不一样。

“嘿嘿。”雨秋佑闻言又得意地笑了两声,“是鸦潜伏在国会的内线那里得来的消息。鸦这么多年来,不仅在国会有人,在三好家、毛利家、根来众、杂贺众甚至本愿寺里,都有暗线,甚至有人都坐到了部将的位置。多方信息证实,肯定就是国会在暗中售卖铁炮给敌对势力。”

“这些信息都是绝密,二公子岂可随意泄露?”井伊直政听着听着便紧张起来,快步起身拉开门,在屋外排查了一圈,确认无人后才回到屋内,“万一这消息泄露…”

“这算什么绝密啊,还有更绝密的呢。”井伊直政如临大敌的样子反倒刺激了雨秋佑的表现欲,让他觉得他所掌握的情报是那么重要,不得有些骄傲地低声道,“据我所知啊…搞不好你们之前说的那个,咱们雨秋家要进攻纪伊啊都是幌子,真实的目标是堺町。”

“连这些事情天野大人都和你说了么?”一直嘻嘻哈哈的直江登平此刻也是闻言愕然。

“我是师傅的得意弟子,平时帮他处理很多事情呢,怎么就不能和我说了?”

·

几乎在同时,雨秋平也正和天野景德在枫叶山城的一处寓所里密谈,周围都是鸦的忍者在做警戒,以防有人偷听两人的对话。

“对纪伊的渗透做得如何了?”

“殿下只管放心,军情司和鸦是通过两套系统进入的。军情司的细作和忍者都是明线,不少就是用来暴露,麻痹纪伊国人众的视听的。”天野景德压低了声音答道,“而鸦的人走的都是暗线,配合一些早年就潜伏在铃木家、津田家里的人,已经在把情报和地形图源源不断地送出。”

“好。”雨秋平简单地点了点头,开口问起了他更关心的话题,“那国会的事呢?”

“殿下指的是国会私自暗中铁炮的事情?”

“对。”雨秋平的神色变得严肃了一些,“权兵卫,鸦不是早在很久以前,就察觉到了国会有暗中出售军火的迹象了吗?为何之前不去敲打一下?现在主公的忍者都已经大举出动。查到国会和本愿寺方面有联系只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天野景德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地注视着雨秋平。雨秋平只是和天野景德对视了片刻,就读懂了他在想什么。

“你想借主公的手,敲打一下国会吗?”雨秋平问道。

“是。不然国会商人也不会在殿下您要求出征纪伊的预算上批准得那么痛快。”天野景德低声答道。

“他们巴不得我们赶紧把那些买过他们铁炮的人都干掉,这样就死无对证了吧。”雨秋平闻言轻笑了两声,也理解了为何国会这次会议那么高的比例通过雨秋平的出兵预算。以往要在农忙时期出兵时,雨秋平都要好说歹说,才能拉拢足够的议员投票支持。

“在下还通过多个渠道散步了消息,说我们此次集合全军,不是要打纪伊,而是要打堺町。”

“这样的消息吗?你和国会事先沟通过了吗?”

“取得谅解了,殿下放心。”天野景德依旧用那古井无波的平静语气答道。

“行吧。”雨秋平闻言苦笑了一下。他不知道天野景德口中的沟通,到底是威逼利诱还是好言相劝,“反正只要能起到麻痹纪伊的作用就可以了。”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今天参谋部要对出兵的第三套计划进行战棋推演,我要在场。”雨秋平边说边从椅子上站起了身,看到天野景德没有别的话想说后,就准备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雨秋平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天野景德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却忽然在身后响起。肩膀上的乌鸦,也忽然发出了两声低鸣。

“殿下。”

“怎么了吗?”雨秋平诧异地转过头来。

“请恕在下僭越了,但是有一事不得不提醒殿下。”天野景德微微低下头来,把面孔隐藏在阴影里。

“我们都多少年的情谊了,直说无妨。”雨秋平摆了摆手,重新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请远离阿市夫人,这会给您带来麻烦。”

天野景德很直接,却又毫无来由地低声道。

“啊?”雨秋平背着突如其来的话给弄懵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天野景德淡淡地答道。

“权兵卫,你再乱想什么?”雨秋平思索了片刻后,明白了天野景德在暗示什么,“阿市是长政的遗孀,我无论如何不会对她有非分之想。”

“现在没有,以后未必。殿下心软,可织田大殿却是心如铁石之人。若是从这里面做文章,雨秋家将永无宁日。”

“有这么夸张吗?”雨秋平眉头一皱,微微有些不满地低声道,“权兵卫,阿市只是一个弱女子罢了。”

“阿市夫人是弱女子,可是织田大殿不是。若是殿下和阿市夫人走得过近…”天野景德顿了顿,丝毫没有避讳,而是直接道,“织田大殿很有可能将阿市夫人下嫁给殿下。到时候殿下总不见得让阿市夫人过来作妾,枫夫人就只能作妾。而且眼下少主已经得到雨秋家众多家臣士兵的认可,地位稳如泰山。若是织田大殿在阿市夫人成为殿下的正妻后,要求立阿市夫人和殿下的儿子为继承人,殿下又该如何是好?这必将引发雨秋家的混乱和内斗。别的不说,竹中大人肯定不会同意更立少主的。”

“主公不至于如此吧…”天野景德的露骨分析让雨秋平感到头皮发麻,用带着侥幸意味的话语低声辩解道。

“枫夫人是今川家的女子,主公心里岂会没有顾忌?他会甘心手下最强的门阀之一的下一任继承人,是由一位对织田家怀有仇恨的女子所生的吗?”天野景德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低声道,“类似的情况不止殿下,德川殿下也面临着这样的问题。德川殿下的妻子,同样是今川家的女子。德川家的继承人,同样是由一位对织田家怀有仇恨的女子所生。殿下真的觉得,织田大殿不会做些什么吗?”

天野景德严肃的语气和那不容置疑的神色让雨秋平感到一阵恶寒——他不由得想起,以往每一次天野景德给出如此郑重的警告,之后往往都会应验。因为这个男人,总是用最敏锐的眼光,注视着雨秋家黑暗中一切可能的危险。而在雨秋平前世的历史上,织田信长也确实做过类似的事情——他以筑山夫人内通武田家为由,下令德川家康处死今川家出身的筑山夫人和筑山夫人的儿子德川信康——也就是德川家现在的少主。脑中联想起这些可怕的历史后,雨秋平也不由得不寒而栗。

“我知道了。”雨秋平同样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拿捏好分寸的。”

天野景德叹了口气。不过他也知道,按照他的殿下的性格,让他抛下挚友兄弟的遗孀不管是不现实的,他能认识到这个问题就已经很不错了。

“还有一件事。”天野景德在压抑的气氛中,再次给了雨秋平一击。

“不仅是殿下要远离阿市夫人。殿下也应注意,少主和二公子与浅井茶茶之间的关系。”

“小孩子过家家罢了。”雨秋平明白了天野景德指的是什么,可是为了内心的安宁,仍然勉强狡辩道。

“那同样是一个对织田家怀有刻骨仇恨的女孩子啊,是浅井长政的遗孤。”天野景德冷声戳破了雨秋平的幻想,把雨秋平心底所想直接说了出来,“若是两位公子都和茶茶走得过近,织田大殿就算不想干涉雨秋家的继承人问题,也忍不住了吧。”

“我知道了。”雨秋平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随后便起身离开。在他走到门口时,天野景德低声给出了最后的忠告。

“花有刺,近不祥。”

第五百六十六章 纪伊

天正三年(1575)7月15日,在纪伊国的秋收刚开始时,雨秋平就率领大军南下,开始了纪伊攻略。不过,他把炮兵都留在了岸和田港,以提防三好家水军可能的进犯。几乎就在同一时期,柴田胜家对加贺国、羽柴秀吉对播磨国、明智光秀对丹波国的攻略也同时开始。织田家就像一个向四面八方伸出触手的章鱼一样,开始了各个方向的扩张之旅。

在雨秋平的领地河内、和泉与纪伊国之间,隔着绵长的和泉山脉。想进攻纪伊国,有三条路可以走。第一条是沿着濑户内海的海岸线,从西边临海的官道绕过和泉山脉,进入名草郡。这也是从近畿进入纪伊最常走的道路,因为它相对于纪伊的其他山路也平坦开阔一些。第二条路,是从河内国南下,从东边绕过和泉山脉,经过高野口进入伊都郡。第三条路,则是最为艰险的山路——要直接从和泉山脉当中穿过,抵达那贺郡。

整个纪伊国虽然面积庞大,但事实上国土的大部分都被山地所占据,平原非常少。山谷里雨水丰富、气候温暖、森林资源丰富,自古以来就以盛产木材而著称。伊丹康清正在筹备的舰队,有很多木材就是从纪伊国购入的。

而那为数不多的平原,大多数都分布在纪伊国最大的河流——纪川沿岸。纪川流经纪伊国北边的四郡,即海部郡、名草郡、那贺郡和伊都郡。他们四郡的面积虽然只有整个纪伊的四分之一左右,可是人高和石高数却是整个纪伊的三分之二。而雨秋平此役的目标——纪伊国人众,大多数也都定居在这四郡内。其他的几郡山地密布,人烟稀少,根本没有打的价值。换而言之,雨秋平本次出征,只要取下纪伊国北边——紧贴着河内和泉的四郡即可。

不过雨秋平明白,这个看起来简单的任务实则非常有挑战。因为纪伊国的山地地形实在是太复杂了,复杂程度堪比雨秋平上次支援德川家康时所穿越的山路。由于道路狭窄,通行量很低,进攻一方的部队难以施展,很容易被堵在山路上。再加上粮草在山路上输送不已,部队将陷入缺粮的状态。

而纪伊的山地上森林密布,简直就是防守者的天然掩体。手持铁炮、熟悉地形的纪伊国人众可以在这复杂的山林里轻而易举地隐蔽穿梭,奇袭杀伤进攻者的部队。更加不幸的是,纪伊国内有大量信奉一向宗的信徒,这也是为何纪伊国人众屡次支援本愿寺的原因。而这些信徒们意志坚定,为了抵抗侵略者悍不畏死,给进攻一方带来了极大的麻烦。三好家就曾数次进攻纪伊,但都在永无止境的奇袭、顽强的一向宗信徒、坚固的山城和断粮危机面前败下阵来。

因此,雨秋平为了这次战斗做了充分的准备。不仅在军事演习里反复强调如何利用掩体免受铁炮杀伤,还讲授了不少进攻山城、对抗游击战的技巧。

由于道路的通行量有限,雨秋平不得不进行分兵。池田恒兴和御前崎仲秀的细柳备,一共8000人,从东路的高野口一线进军。而雨秋平自己摔了常磐备、鸣镝备和骑兵连,共9400人,从西线沿海进军。至于翻越和泉山脉的中路,不仅道路艰险难行,还要面对千石掘城等坚城,实在不是一条合理的进军路线,雨秋平就将它放弃了。

在出征前,雨秋平曾求助过畠山高政。作为曾经的纪伊守护,他在纪伊地区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之前在他和三好家的屡次对抗里,他就是靠着纪伊国人众在背后撑腰,才能一次次东山再起的。雨秋平希望他能从中出面,靠着往日的情分,替他调略纪伊国的国人众。然而,织田信长在听说了此事后,向雨秋平发出了严厉的警告:严禁和任何一向宗势力和谈,这是织田家一贯的底线,信奉一向宗的纪伊国人众自然也包括在内。

不过,“通情达理”的织田信长也给雨秋平留下了一个谈判的窗口:如果纪伊国人众愿意全体放下武器、离开领地投降的话,他织田信长就不会干涉。雨秋平知道,这样的条件无异于痴人说梦,纪伊国人众素来刚烈,能答应这样的条件就有鬼了。而态度坚决的不仅有织田信长,还有畠山高政。后者在听到了织田信长如此苛刻的表态后,立刻从枫叶山城里拂袖而去,回到了他的若江城,表明再也不会给雨秋平提供任何一点帮助。

无可奈何之下,雨秋平只得放弃了调略的计划,打算用武力和纪伊的国人众一较高下了。

·

7月17日,西路军在雨秋平的率领下抵达了和泉国与纪伊国交界的地方。早在昨天,大军就已经进入了和泉山脉的山区里。索性这条路沿着海岸,还算平坦。但是宽敞的官道也就到此为止了,明天一进入纪伊境内,道路就会变得狭窄曲折。

当天傍晚,红叶军的高级指挥官聚在主帐内,召开了开战前的最后一次评定会议。由于本次出征纪伊,需要大量来自鸦的情报,因此天野景德也在好久之后再次随军出征,和军情司的真田昌幸共同列席。

“怎么样,敌人的分布情况如何?”雨秋平开门见山,直接向两人开口问道。外域作战,最重要的就是情报。上一次在远江和武田家对战时,客场作战的武田信玄居然在情报上完全压制了雨秋家,令大家胆战心惊。

因此,此役过后,雨秋平就向国会好不容易申请了一笔预算,来扩编军情司和鸦的编制。军情司招募训练了不少忍者,而鸦在招募忍者的同时,也重金调略收买了不少周围势力的家臣,源源不断地为雨秋平获取情报。

然而这一次,真田昌幸却犯了难。他有些抱歉地微微鞠了一躬,随后低声道:“启禀殿下,暂时只发现了铃木重意所部的位置。至于其他纪伊国人众,一概不知。”说罢,他在面前的沙盘上把象征铃木重意部队的棋子移动到了最新情报显示的地方,而其他国人众的棋子则一概没有移动。

整个纪伊国境内国人众的总兵力,大约在10000人上下。其中最大的国人众是杂贺众和根来众,两家加起来大约有5500人。而杂贺众的首领铃木重意,也同时是整个纪伊国国人众的名义统帅。

换而言之,除了铃木重意的3000人,剩下的7000人眼下都不知踪影——这仗可怎么打?

“之前不还好好的嘛?”雨秋平从森兰丸递过来的档案袋里找出了之前的文件。在5天前,雨秋家的军情司还能把握将近9000多人的动向。“为什么突然有那么多人脱离了监视?”

“因为…”真田昌幸有些为难地低声道,“他们的部队就像是蒸发了一样,忽然间失去了踪迹。在下的忍者四处侦查,也只能找到几十人,最多上百人的小分队。至于主力,全然都不见了。纪伊国人众也有大量身手了得的忍者,为了进一步获取情报,我们已经有不少忍者被发现而牺牲了。”

“怎么…”雨秋平懊恼地长出了一口气,“之前特意费了大功夫潜入纪伊,就是为了获取情报来避免国人众神出鬼没的奇袭,没想到还是跟丢了。”

“去调查周围所有能隐藏大规模部队的山林、丘陵吧。”雨秋平向真田昌幸发布命令道,“主动追踪失败了,就只好被动防御了。”

“等下。”就在真田昌幸即将领命而去时,一旁沉默不语的竹中重治却忽然开口打断道,“殿下,在下觉得情况可能不是这样。”

“半兵卫,你怎么说?”雨秋平立刻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他军中最厉害的智囊——他一直有个遗憾,那就是三日町合战时竹中重治不在场。若是他在场,是否就能看透武田信玄的计划了呢?

竹中重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理了理袖子,随后伸手把沙盘上所有象征纪伊国人众的棋子全部拿了起来,放到了沙盘边的棋盒里。

“半兵卫?”雨秋平不解地问道,“你要把它们移动到哪里去?”

“不用移动了,它们都从棋盘上消失了。”竹中重治摇了摇头,低声道。

“消失了,你是什么意思?”雨秋平再次一愣。

“他是这个意思。”一旁的天野景德似乎已经看出了竹中重治的想法,默默地从沙盘边抓起了一把用来象征不明情况的小豆子,噼里啪啦地随机撒在了沙盘上。

“乌鸦,你猜得不错。”竹中重治不屑地看了一眼天野景德——两人间的矛盾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去,反而愈演愈烈。不过敬业的两人从未因私怨而在公事上冲突过,只不过私下间的称呼永远是那样冷漠。

“根据鸦给出的情报推测,纪伊国人众除了铃木重意所部意外,其他的都已经化整为零。”天野景德向着目瞪口呆的雨秋平低声道,“以一百人,数十人,甚至数人为单位,潜伏进了纪伊的山地里,准备袭击我们。”

第五百六十七章 游击(1)

7月18日,名草郡北部一处小灌木丛后,奥重政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远处缓缓开来的红叶军。他虽然今年只有17岁,却是根来众内了不起的神枪手,深得津田算正、津田算长父子俩的真传。因此,也才能以这么年轻的年纪成为了根来众的足轻大将。

本来以他的资历,是轮不到独立指挥的。可是这一次根据各个国人众首领开会决定的战术,整个纪伊国人众除了守卫重要城池岩砦的杂贺众外,其他的都要化整为零,在山间野地里对红叶军展开游击战。因此,奥重政也因为自己足轻大将的头衔被分到了20战兵(在纪伊国人众众里其实战兵和辅兵没有严格的区分,只是武器不够派发给所有的人罢了),受命前往名草郡骚扰红叶军。

由于官道过于狭窄弯曲,通行量极为有限,红叶军参谋部制定的行军计划里,依旧充分利用了各种山间小路。奥重政身前不远处就是一个排的红叶军鸣镝备的战兵,正顺着这条小山路绕来。奥重政知道,在整个名草郡内,此刻像他一样潜伏着的游击队可能有上百组。但是他不知道,他是所有游击队里最先和红叶军发生接触的,也即将打响纪伊会战的第一枪。

“准备了。”奥重政压低声音,提醒他队伍里的7个铁炮手装弹点火。然后,所有人都屏气凝神,默默地注视着那对士兵越走越近,整齐的踏步声也愈发响亮起来。等到红叶军的那个长枪排开到他们灌木丛的侧面50米外时,奥重政猛地翻身而起,同时大吼一声道:“射击!”

随着他扣响扳机,身侧的7个铁炮手和6个弓箭手也纷纷起身向不远处的红叶军射击。一阵乱枪乱箭过后,灌木丛里腾起一阵硝烟,而红叶军那个50人的排里也有1人被击倒,1人被击伤。

“敌袭!”红叶军在枪声响起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指挥的排长立刻用汉语的口令高喊道,“枪声在左边!第一班、第二班,立刻搜查左边的灌木丛!”

“是!”队伍左侧的两个班在足轻头的带领下立刻转向,挺着长枪冲向了灌木丛。奥重政见状立刻率领着部下退入身后的丘陵山林里,利用复杂的地形甩掉红叶军。根来众们都只穿着简便的布衣,以便于在复杂地形里行军。而红叶军平日在战阵上引以为傲的坚硬具足此刻却成了阻碍,让士兵们在山林灌木间的行动变得有些挣扎,距离被逐渐甩开。

奥重政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后,退到了另一处灌木边,快速指挥部下装填铁炮,再次对追入林中的红叶军射击了一轮,又杀伤了两人。弓箭手们虽然且战且退,几乎不停地射击,却没能对盔甲精良的红叶军带来什么损伤。红叶军还想进一步追击,奥重政立刻让其他人把事先准备好的石块、土块一窝蜂地朝着红叶军扔去,虽然也没能造成任何杀伤,却也阻碍了他们的行军速度。眼看着铁炮就要再次完成一轮装填,山道上坐镇的排长坐不住了,下令部下停止追击,立刻返回。

“和那些小毛贼缠斗没什么意思。”鸣镝备的排长不屑地哼了一声,“殿下在之前的会议上强调了很多次了,只要行军没有被影响,不要被纪伊国人众的游击拖延时间,陷入山林间的战斗。”

然而,在那个排于山道上恢复了行军阵型,再次前进后,奥重政却带着人阴魂不散地贴了过来。他们利用自己熟悉地形的优势,抄了一条小路,再次于这个排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了下来。等到这个排走过时,再次发动了一轮齐射,又射中一人。鸣镝备的排没有理会奥重政的部队,继续行军。可是不一会后,他们又被袭击了一次。

“有完没完?”这次不光是排长,鸣镝备那个排的许多足轻都有些恼怒了。他们这个排还什么都没做,莫名其妙地就伤亡一成,还连敌人的毛都没摸到。

“草,烦死了。”排长骂了句粗口,恶狠狠地道,“总不见得让他们这样白打下去吧!这何时是个头?这已经干扰到我们的行军了。”

“第一班第二班随我来,从正面扑过去!第三班和第四班从两边包抄过去,第五班留在官道上警戒!”

“是!”得到迎击的指令后,本来憋了一肚子闷气的鸣镝备士兵们群情激奋,立刻从三个方向冲了过去。奥重政没有料到他们变阵的速度这么快,匆忙率部后退。他们退了一路,再次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后,根来众铁炮手们立刻抓住时间装弹点火。然而,这一次的鸣镝备似乎有备而来,在看到根来众有射击的准备动作时,四个班长立刻先后下令道:“卧倒!”

在枪声响起前,鸣镝备的战兵们就齐齐地把长枪往边上一扔,一个个趴到了满是灌木丛和野草遮蔽的地上去。铁炮手一下子失去了目标,胡乱地把子弹贴着地面射出,却一个人都没打到。枪声过后,随着一声“起立”,鸣镝备的战兵们立刻起身再次冲锋而来。

“纳尼?”奥重政和根来众们被这奇怪的打法给吓了一跳,一时间都忘了动作。等到他们想撤离的时候,鸣镝备的长枪兵已经逼近到了很近的位置。

刚才鸣镝备所进行的操作,正是雨秋平在事先的军事演习里一次次演练的动作。由于事先了解到,纪伊国人众的3000多战兵可能拥有不少于红叶军铁炮数量的铁炮。因此,如何进行反铁炮训练就至关重要。红叶军在过去那么多年的战斗力,始终都拥有火力优势——可是这一次的局面可能会有所不同。

不过,这难不倒雨秋平这个穿越者。别说是这些火绳枪,即使是后世的热兵器时代,应付枪击的最有效方法还是那一招——卧倒。他在军演时,就反复让部下们训练行进中的卧倒,以应付可能到来的枪击。

而根据竹中重治的建议,如果真的要对道路两侧复杂地形里的袭击者进行回击时,单方面的追击可能徒劳无功,只是把自己的同伴堵在身后罢了。想要有效还击,必须要迂回包抄。所有的排一级及以上的指挥官,都演练了多次包抄进攻,现在用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然而,奥重政这些国人众到底是地头蛇,这一片区域他们根来众早已来过多次,对山林里的地形早已烂熟于心。奥重政立刻带着手下们往一处灌木丛跑去,然后迅速消失在另一处树林后。鸣镝备的追击者不熟悉地形,冲过灌木丛后没有注意脚下的几个大坑,一下子就滑到摔下去了好几个,再次被奥重政给甩开了。

他们穿着重甲,在这山林里是跑不过国人众的。只要国人众不想着进攻,一心要跑,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奈之下,排长只得下令收兵回到山道上,然而奥重政再次如影子一般缠了上来。鸣镝备的这个排长不愿意再忍受伤亡,从另一条路退回了主路,放弃了利用这条小路疏通流量、快速进军的计划。

·

不只是鸣镝备的这个倒霉的排,红叶军各条小路上的进军部队都遭遇了不厌其烦的游击,传令兵一个接一个地被派到了雨秋平所在的官道上来。

“嘿嘿,我这里也没比他们好到哪里去啊。”雨秋平苦笑着摇了摇头,听着官道右侧的一片森林里再次响起了枪声。

“让安成派铁炮手压制那些烦人的家伙,主力继续行军,不要被拖后。”雨秋平有些气恼地望了眼远处若即若离的杂贺众——他们人数大约在500左右,基本都是铁炮手。他们没有和雨秋家接战的打算,就是一直在射击红叶军。红叶军一加速,他们就快步离开。由于他们同样没有身着具足,跑得贼快,红叶军根本追不上——而红叶军的骑兵因为山路难行,此刻还在后面很远的地方,根本调不上来。

道路两边时刻不停的铁炮袭扰,还有有时候冲出来袭击行军队列的战兵,以及面前那支牛皮糖一样的杂贺众,把红叶军的速度拖得很慢很慢。而红叶军在各条小路上分流的部队也都遭遇了麻烦,不一会就会回到主路,这会进一步加剧道路的拥挤。道路通行量本来就不大,到时候粮草和弹丸可就运不上来了。

“今晚再召开一次评定会议吧,我们有必要探讨一下这该死的局面。”雨秋平挠了挠头,朝着一旁若有所思的竹中重治点了点头,“在这样拖下去,我们连杂贺城都走不到,就要断粮啦。”

当天晚上,被雨秋平派到小路上的各支别动队基本都回到了官道上扎营。不过,雨秋平却不能把所有军官都叫来开会。因为即使入夜了,纪伊国人众仍在一刻不停地骚扰着雨秋平的部队。黑灯瞎火的,这里打一枪那里打一枪,时不时还有人冲出来偷营,不派人提防根本不行。雨秋平还觉得,如果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反制这些在森林里神出鬼没的游击队,部队晚上连觉都没法睡了。

第五百六十八章 游击(2)

“这仗没法打了!打个毛!”

雨秋平还没走进大帐,就听到吉岗胜政愤怒的大吼声。

“磨磨唧唧得在那边,打吗不肯打,跑吗又不跑!隔着老远给你来一枪,来一箭,烦吗烦得要死!我们冲过去想抓他们,人家在那荒山野岭里跑的可快了,根本追不上。过了一会儿又出来给你一枪!你要是不理他们,就自己走自己的,他们立刻就好多人拿着刀枪剑戟冲下来干你。你一列成战斗队形,他们的人也撤走了,你又要重新变换队形!烦也烦死了!”

吉岗胜政的抱怨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帐内立刻响起了一片诉苦生和怒骂声。

“就不敢堂堂正正地来一战吗!”

“他们要是真敢打,我们只出一半的兵力都成,一次合战就把他们都摧垮!”

“藏在山林里不敢露头算什么男人?这种下三滥的打法也好意思叫武士吗?”

“好了好了,别吵了,做些有用的吧。”雨秋平走进主帐,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围到沙盘旁边,“与其想着抱怨,不如老老实实反应一下遇到的困难,我们好讨论一下想办法解决。”

“殿下,请务必不要让长枪手单独走小路了。”查理第一个开口向雨秋平抗议道,“在下的备队里有好几个单独走小路的长枪排都损失不小。他们没有远程还击能力。一旦遇到道路两侧山林里的铁炮和弓箭袭击时,除了被动挨打没有别的选择。试图进入复杂地形追击纪伊国人众的几次行动也都没取得什么战果,我们在那复杂地形里追不上他们的。”

“你的意思是,任何一支单独行军的部队,都必须要有铁炮手的存在是吗?”

“是,有铁炮手的话至少可以压制袭击者,让部队得以继续前进。”

“可是如果所有的小路都拍铁炮排去的话,主路上主力部队就会缺乏足够的铁炮手进行掩护了。”雨秋平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半兵卫,我们有可能以班为单位打散建制重新编组,让每个排里都有1-2个铁炮班吗?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长枪和铁炮的最小编制单位是排、一个连里有5个长枪排和3个铁炮排的那种编制。”

“如果是传统的军队的话,这样打散建制重现编组是绝对不可想象的。”竹中重治沉吟了片刻后,微微颔首道,“但是红叶军高度标准化的指挥系统有尝试的空间,在下今晚会和参谋们试着赶制这个计划的。”

“殿下,在下建议把军情司的忍者全部调回来,参与进攻。”真田昌幸上一个问题讨论完成后发表了新的看法,“在复杂的山林地形里移动战斗,忍者显然要比战兵们更为得心应手。”

“但忍者们估计也不是那些纪伊国人众的对手,而且他们还有铁炮,这样打太亏了。我们本来在情报上就落入下风,不能把宝贵的忍者用来和纪伊国人众消耗。”雨秋平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方案,“牢记我们行动的目标——不要在荒山野岭里和纪伊国人众小打小闹下去,而是直接攻击他们必须防守的城池和岩砦,逼迫他们接受一场主力会战,在合战里摧垮他们。不然,我们客场作战,补给线太长,小打小闹的消耗下去是肯定赢不了的。”

“那就应该把骑兵快点调上来。”真田昌幸犹豫了一下后,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有了骑兵在,我们至少可以威慑正前方的杂贺众。现在铃木重意仗着我们追不上他,肆意袭扰我们,这也在鼓舞纪伊国人众的士气。”

“这你说的不错,我已经下好命令了。给予骑兵连最高的道路通过等级,后面道路上所有的人员、物资都要给他们让路,明天下午就能赶到。”雨秋平翻开自己之前下的命令记录,确认无误后点了点头道。

“殿下,还有一个问题,大家虽然还没有察觉到,但是它事实上可能很致命。不仅是对于这次战斗来说…”竹中重治忽然开口,随后顿了顿,默默地看了雨秋平一眼后,继续低声道,“而是对整个红叶军的未来而言。”

“什么?”如果是别人给出这样的夸张的言论,雨秋平肯定会认为他是哗众取宠。可如果这样说的人是竹中重治……不仅是雨秋平,主帐内所有的人都停止了低声的议论,把目光投向了竹中重治,帐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拜织田大殿和纪伊国人众所赐,雨秋家引以为傲的红叶军,可能在不久后就会被找到破解之法了。”

竹中重治淡淡地道。

·

“接下来在下要说的话,还望帐内的诸位大人都可以保密。”

“众所周知,我们红叶军之所以有如此强悍的战力,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我们的两大特点。一个是密集阵型,一个是长枪、铁炮、具足的配置。密集阵型需要极高的凝聚力和高强度的训练,能够在战斗中始终保持着阵型完整和局部人数优势。而红叶军也一向以甲坚兵利而闻名,靠着精良的盔甲和足量的长枪铁炮,在军械上很少落于下风。”

“然而,对于密集阵型,织田大殿已经在数年前找到破解之法。浅井家的雄鹰备完全是仿照红叶军的密集阵型而进行训练的,可是密集的阵型一旦遭遇铁炮射击,伤亡远比普通的阵型要高上许多。日后如果火炮也普及了,那么这伤亡代价只会变得更高。因此,克制红叶军的第一个战术就是:配备足量的铁炮和火炮。”

“而红叶军的第二个弱点,也已经被纪伊国人众摸索出来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有意为之,还是单纯为了在山林间行动才采取了这样的措施——所有人在面对红叶军时不穿盔甲具足,只穿布衣。”

“看起来这是很夸张的举动,但事实上,如果我是红叶军的对手的话,”竹中重治沉吟了一下,环视在了众人后低声道,“我就会让部下只穿布衣上阵。”

“因为红叶军的装备,注定了他拥有极高的穿甲能力。铁炮射击的威力,足以摧毁任何具足。而长枪刺杀的力量,也绝非一般具足可以抵挡。哪怕是红叶军自己的精良具足,也挡不住长枪的一次刺杀。具足真正能够有效防御的攻击,就是弓箭射击、钝器击打、以及刀剑等挥砍伤害。而红叶军配备的长枪和铁炮,注定了他们不会以这样的攻击方式作为主流,仅仅铁炮手的那几把短刀是没有什么大威胁的。而由于我们的部队大多数是由平民训练几个月就要上战场,只有长枪这样简单的兵器才能掌握,不可能让大家去训练复杂的武士刀法。”

“换而言之,既然再好的具足也挡不住红叶军的攻击,那我为何还要穿具足呢?反正穿不穿具足的效果都一样,不穿具足还可以减轻士兵的负担,保留他们的体力,还让他们能够更快的行军、移动、做出动作。所以,对阵红叶军时,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不穿具足。”

“如果未来,某一支军队针对红叶军的两个弱点进行准备,以军衣代替具足并配备大量的铁炮火炮,那他们的军队,就将成为红叶军的梦魇。”

·

竹中重治的话让大帐内沉默了良久,之前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些问题,也没有人会往这些方面考虑问题。他们只知道,雨秋平这个明国来人,自打在今川家练兵时开始,就有这一套独特的练兵方法。

三日町合战后,深受震撼的织田信长也想仿效雨秋平的练军之法去训练自己的直辖旗本队,不过却遭遇了很大的阻力。那些武士出身的人,不愿意和平民一起站成方阵互相保护,也不愿意和平民使用一样低贱的长枪,更别提和平民一起接受令行禁止的训练了。而雨秋平的墙骑兵冲锋则更是被织田家的武士们所抗议——他们都是武士出身,上有老下有小还要继承家主之位,家里还有着大量的领地和财富等着他,如何会想用这种“一命换一命”的自杀打法呢?虽然在织田信长的强行命令下,直辖的旗本队勉强开始了类似的训练。可是武士出身的人永远心不在焉、阳奉阴违,不久后织田信长也只得无奈放弃。

直到这时,织田信长和其他人才反应过来,雨秋平之所以能练出这样一支军队,不仅是靠他的治军之法,还和红叶军军中的信任与凝聚力有关。雨秋平自己是渡来人,手下的核心都是奴隶出身,军中没有什么世袭武士,基本都是从领民里招募而来,因此军中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而雨秋平还十余年如一日地推行他那“人人平等”的思想,强调每一个人都是生而平等的,在军中推行那套诡异的军礼——下级见上级不用下跪磕头,做什么事都要按照规矩排队,天王老子也没用等等。正是雨秋平的这份努力,让红叶军能够拥有那么强的凝聚力和彼此间的信任与默契。而这些离经叛道的举动,都是传统的武士无法接受的。

从来没有人想过这套治军之法练出的军队,有什么特殊的弱点——而竹中重治现在一针见血地把弱点指了出来。

“不穿盔甲而穿军衣,以铁炮(火枪)、火炮为主要的攻击方式。”雨秋平喃喃地复述着竹中重治描绘的那支部队,想象着他们的样子——那不正是现代的军队吗?

果然,能够压制古代军队的近代军队,它的死敌就是现代军队啊。

第五百六十九章 游击(3)

“那该怎么办?我们也把具足都脱了,穿着布衣和他们打吗?不然根本追不上人家啊。”吉岗胜政听完了竹中重治的分析,发现说得还真是那么一回事,有些赌气般地说道。

“不行。”不用竹中重治开口,雨秋平也能想明白其中的关节,“具足只有在面对红叶军的时候是无效的,但是在面对其他军队时还是必不可少的。因为纪伊国人众除了一部分人拥有铁炮之外,其他人拿的都是落后的弓箭、砍刀、打刀、竹枪之类的兵器。如果穿着具足,可以有效抵御这些攻击。但如果把具足脱了,随便被刀砍一下、或是被箭矢射一下就会失去战斗力了。”

“那怎么着?他们武器烂他们还赚到了?”头脑简单的吉岗胜政越想越不是滋味,“这凭啥啊?我们也换一些破铜烂铁来打架吗?”

“不是的,某种意义上还是我们赚。”雨秋平摇了摇头,他心里倒是能弄明白,“只不过他们靠着这样聪明的方式,几乎把我们能赚到的东西给追了一多半回去。既然装备比不过我们,索性就穿布衣了。”

“具足什么的暂时还没有别的办法,我们能做的,就是先把部队的建制打乱重新编组,保证每一支部队都有铁炮手存在。”雨秋平思索了片刻后,给出了他的解决方案,“由于具足的负重,我们很难进入山林去追击纪伊国人众。那么之后所有部队在遭遇游击时的战术就都是:避免冲突,用铁炮手压制敌人的游击队,继续前进,不必进入山林攻击。”

“哦对了,恒兴和仲秀那边有消息了吗?”雨秋平深感自己这边进展不顺,希望自己的东路军能带来一些好消息。

“池田殿下和御前崎大人似乎没有遇到太多的抵抗,但是路途遥远,估计离和我们会师还远着呢。”真田昌幸苦笑了一下,低声答道。

·

7月19日,完成了重新编组的红叶军再次进发。这一次,进行了调整后的新型队列给纪伊国人众的游击战带来了不少麻烦。每个排里,都有10或20个铁炮手,足以压制国人众的小股部队。

“大人,边上有敌情。”在一处不宽不窄的山道上,常磐备第一连的两个排正在行军,由军衔更高的那位上尉排长进行指挥。在右前方的森林里响起枪声后,立刻有人向这位上尉排长示警。

“按照殿下吩咐下来的计划,三个班的铁炮手,依次对那块森林进行压制。”上尉排长用手指了指腾起硝烟的那片树林后,手下的三个铁炮班立刻依次出列,长枪兵则继续前进。第一个班很快地在路边站定,装填完毕后朝着树林的方向齐射了一轮。齐射完毕后,他们就立刻一个齐刷刷地左转,快步追着长枪兵的队伍跑去。

而此时,第二个铁炮班也跑到了位置,在路边站定后,同样朝着树林那块齐射了一轮,完毕后依旧从队尾跟上了继续前进的长枪兵。而第三个铁炮班,则如法炮制,在更前方的地方齐射了一轮后就跟着队尾撤离。而这时,则轮到了第一个铁炮班再次出列射击。

常磐备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兵们都明白,朝着树林、灌木齐射很难造成有效杀伤,敌方的铁炮手和弓箭手只要躲在掩体后面就可以了。不过他们本来也没有靠着这些攻击杀伤敌人的想法。按照雨秋平的意思,他们只要靠着类似三段击的轮换前进射击方式压制住躲藏在山林里的纪伊国人众,不让他们持续开火干扰部队行军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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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变招了啊。昨天上午打的时候,还有落单的长枪兵呢。”

被那两个常磐备的连压制住的树林里,藏着50个杂贺众,其中有20个精英铁炮手和30个战兵。而他们的领头者,是一个一身蓝衣、叼着个烟斗的青年,名叫的场昌长,是整个杂贺众内枪法最好的人——连铃木重意和他的嫡子铃木重秀都甘拜下风。在之前的石山合战里,的场昌长就已经大放异彩。因此,他也被委以重任,率领50个精锐在名草郡内袭扰红叶军。

“头儿,有什么办法吗?”一个足轻大将有些焦急地从远处的树后匍匐而来,不敢露头,生怕被几乎一刻不停的铁炮给集中。爬到了躲在岩石后瞭望敌情的的场昌长身边时,才微微直起身子问道,“红叶军就这样彼此掩护,兄弟们没办法瞄准还击啊。眼看着他们就要绕过前面那个拐角了,我们可就打不到他们了。”

“没看出他们变招了吗?”的场昌长深吸了一口烟,随后缓缓地把烟吐出了云雾装的烟团,颇有些赞赏地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枪管,“每队人里现在都带着铁炮,没有落单的长枪兵可以欺负了。而且他们也完全放弃了围剿、进攻树林中的我们,只想着一门心思赶路了。”

“那头儿,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放他们过去吗?”那个足轻大将摊了摊手道,“还是让兄弟们冒险探头还击?”

“别急,我先试试看。”的场昌长悠闲地把烟斗从嘴里拿了出来,随手踹在了兜里,给铁炮点燃了火绳后,猛地翻身而起,几乎未经瞄准就甩手一枪。轰鸣声和硝烟腾起后,那颗子弹不偏不斜径直集中了正在两个排中间指挥的那个上尉排长。后者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杂贺众们见状纷纷兴奋地大声庆贺起来,给他们头儿的神枪喊好。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红叶军却并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样气急败坏地转头冲上山来进攻杂贺众,给他们的指挥官报仇。相反,红叶军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冷静。的场昌长的子弹仿佛投入一片大海的碎石,没能泛起多少涟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另外一位军衔第二高的少尉排长立刻接过了指挥权,下令部队继续进军。

“看来是打定主意不还击了,对两侧的山林也拒不进入。”的场昌长若有所思地把烟斗从怀里又掏了出来,默默地抽了两口。

“要绕过去追击吗?还是冲出去?”另一个手下开口问道。

“不,都不要。”的场昌长叼着烟斗摇了摇头,忽然坏笑了一声,“如果红叶军不搜查山林的话…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

两个时辰后,常磐备辅兵队所在的山道上。

数千辅兵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排成了见首不见尾的长队,推着车、挑着担,运送着红叶军所需要的物资。崎岖难行的山路是对体力和精力的极大挑战,一不留神就会摔个跟头,因而没有任何一个人去在意两旁树林内的异动——殿下吩咐过了,就算真的有人,也不必理他们。

片刻后,一声酷似云雀啼鸣的口哨声响起。紧接着,两边树林内顿时枪声大作,辅兵队瞬间乱作一团。趁此机会,埋伏在两侧的大批杂贺众忽然冲出,人数估计接近300——这是红叶军这几天来在游击战里从未遇到过的庞大兵力,护卫辎重队的少数战兵无力抵抗。杂贺众们在的场昌长的带领下肆意击杀辅兵,很快就击溃了一小段山路上的部队,随后驱赶着他们向着两侧反卷而去,冲乱了更大规模的辅兵队。粮食、火药、帐篷等物资散落一地,被杂贺众洗劫了一部分后,剩下的都被付之一炬。

等到匆忙赶来支援的水原子经抵达现场时,那对杂贺众早已没了踪影,就仿佛云雀一般消失在了树林里。他们的这次袭击,虽然没有造成多大的人员伤亡和辎重损失,却使得官道的运输瘫痪中断了几个时辰。

“兄弟,可以啊,咱们这票干的够大的。”杂贺众的另一个侍大将在撤退转进的途中,对的场昌长啧啧赞叹道,“不枉我一接到你的消息,就大老远跑过来跟你会和啊。这红叶军果真对两侧山林内的我们无动于衷啊。”

“他们肯定是下令了,不要理睬两边山林内的任何人,只管行军就是了。”的场昌长一边给自己的烟斗里换着烟叶,一边笑着答道,“那好嘛,既然你不管,我就直接集中好多人出来打你,也不和你游击了。”

杂贺众集中起来的这200多人在密林间穿梭,很快就看到了另一支山路上的运输队,护送者依旧不多。于是的场昌长招呼了几下,让大家悄悄潜伏到道路旁。等到那支运输队经过的时候,的场昌长又吹了那声标志性的“云雀口哨”,听到暗号的杂贺众们再次蜂拥而出,杀上官道。

·

截止当天晚上,累计有五支运输队遭遇了的场昌长聚集的那支大股杂贺众的袭击。虽然没有带来太大的损失,却使得多条山道、官道的运输瘫痪,粮草辎重的运输严重滞后,而骑兵队也因此被堵在了山路上。等到傍晚时,甚至有不少前线部队出现了吃完存粮的情况——如果明天早上运输队上不来,就没有早饭吃了。

第五百七十章 游击(4)

7月19日晚,雨秋家的主帐内,几乎所有高级武士都是黑着脸围在沙盘盘。

“那‘小云雀’到底是怎么回事?”雨秋平翻着手里的一沓战报,每一份战报上都有着类似的描述,“什么听到一声像云雀叫声一样的口哨声,紧接着就有几百杂贺众从山林里冲出来?”

“很有可能是一人所为。”竹中重治手中也拿着那几分战报的抄送版。他一边把战报在桌上摊开,一边拿起小旗子,按照战报送来的时间顺序把战斗爆发的地点插在沙盘上,发现刚好构成一条弧线。“如果根据杂贺众在山林内的行军速度来看,这些袭击很有可能是一支部队在一天内完成的。”

“大约300战兵吗?这几乎是纪伊国人众十分之一的兵力了啊,难怪各部都无法抵抗…”雨秋平沉吟着低声询问道,“为什么这么大的部队在山林间机动,都没有人注意到?”

“准确说有人注意到。”真田昌幸摇了摇头,对雨秋平的说法进行了补充,“但是由于指挥部特意下过命令,不要对山林内的部队进行攻击,以免被拖入山林间的游击战。因此,即使是发现了有敌人在行动,也没有军官对山林内的敌军进行火力侦察。那些纪伊国人众在山林间都很厉害,再加上有忍者配合,军情司的忍者无法近距离查看敌情,不知道敌人的具体人数。而官道上的战兵又没有对国人众展开攻击,因此对他们的情报一无所知。正是这尴尬的情况,才使得我们没注意纪伊国人众大股部队的合流。”

“真是麻烦…”雨秋平闻言深深地扶额,“如果不打,那就无法探知他们的情报。可是打起来也打不过,只不过凭空在山林复杂地形消耗我们宝贵的披甲兵。”

“所以在下建议,把军情司的忍者和鸦的忍者都召回来,在山林里掩护战兵们和纪伊国人众开战。”真田昌幸再次提出了之前被雨秋平否掉的提案,“如果不清除山林里的纪伊国人众,我们的战兵、辅兵就永远暴露在危险之中。”

“鸦的忍者都是宝贵的内线,潜伏进去不易,还是不要牺牲为妙。”雨秋平犹豫了半晌后,还是摇了摇头,“军情司的忍者想必也好久没有实战了吧…这样和纪伊国人众在山林里血拼,损失实在太大了。”

“可是殿下,眼下不这么做我们别无他法。”真田昌幸十分坚定地再次低声道,“军情司的忍者都是在下一手带出来的部下,在下绝非不珍视他们的性命。可是为了全军的安全,这是必须要做出的牺牲。”

“不,军情司总共有多少人?这样消耗如何是个头?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在战场上各司其职,战兵是击打敌人的拳头,军情司就是观察敌情的眼睛。哪有用眼睛去撞别人拳头的道理?”

“殿下,如果不排查道路两旁的山林,我们就无法掩护辅兵。辅兵遭到袭击,补给线和辎重该如何保证?”真田昌幸不依不饶地摇了摇头,少有地固执己见到,“作为军情司的司长,在下不能同意让部队在情报不明的山林间行军。”

雨秋平沉默了良久后,终于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好吧,你说的是,必须要对道路旁的山林进行排查了。”

“但我不打算用换命的方式。”雨秋平摇了摇头,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竹中重治,“半兵卫,让参谋部制定一项计划吧。以忍者为辅助,战兵为主力,有计划性地大规模进入山林,驱逐潜伏在山林里的国人众。在已经被我们占领的地区,设立大量的岗哨,监视山林间的情况,从而保证补给线安全。”

“殿下…”竹中重治闻言微微叹了口气,随后低声道,“这样会消耗大量的辎重,人力物力和时间。”

“没事,我们不缺粮草不缺人,缺的只是一条能把粮草安全运上来的路。”雨秋平摇了摇头,非常笃定地低声道,“花些时间布置后方也是值得的,攻略一国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果只想着速胜,快速沿着主干道推进而轻视游击战的话,会付出代价的。”

雨秋平说这句话时,脑内已经浮现起了“人民战争汪洋大海”的情景。

·

7月20日开始,红叶军的战略进行了极大的调整。原本一直追着铃木重意的杂贺众前进的先锋停下了脚步,就地扎下营盘,开始防御。

而紧接着,红叶军也根据参谋的计划,开始在忍者的引导下大规模向道路两盘的山林进军。辅兵拿着砍树用的锯子、斧头等工具在山林间开辟出一条一条小路,用以步兵的行军和辎重的运输。而铁炮手和长枪手则互相掩护着在密林里推进,忍者则在周围散开了情报触角。一旦发现敌人,铁炮手和长枪手就会立刻展开进攻。

这样稳健的打法,让游击战了好几天的纪伊国人众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虽然他们靠着在森林、丘陵、山谷里的撤退转进,仍能给红叶军带来一定的伤亡,可是红叶军却正逐渐把他们逼出道路旁的隐秘地形。他们的进军并不着急,每天就推进一小点,只有确保了充分的情报掌握后才会继续进军,让纪伊国人众们没有偷袭的机会。

的场昌长他们本以为红叶军的目标是剿灭他们,因此不慌不忙地撤向更深处的深山老林里。然而,红叶军却在推进了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选择险要之处开始大规模建立岗哨。这些岗哨都是小型堡垒状的,墙壁上开着小小的几排射击口,让铁炮手可以在岗哨内射击外部,而不会被外部的铁炮轻易打中。这样的岗哨越设越多,山道旁的地形正逐渐落入红叶军的掌控。一旦山道旁的官道确认安全了,山道的运输也就畅通无阻。辎重、弹药、粮草被源源不断地运输上来,雨秋家的红叶骑兵也挺进到了前线,给了铃木重意极大的压力。

在完成了侧翼的展开后,正面战场的福岛安成向着铃木重意压了过去。有骑兵在,铃木重意不敢造次,只得远远地拉开距离撤退。福岛安成也没有穷追,在沿着官道推进了一段距离后就再次扎下了营盘。红叶军其余的部队立刻再次向侧翼的山林里挺近,如法炮制地驱逐纪伊的游击队、设置岗哨来保护官道。

看着红叶军这样不慌不忙、毛毛虫般的稳步推进,纪伊国人众们都犯了急,看起来,红叶军有着极为充足的物资储备,足以支撑者他们这样缓慢的进军。如果愿意的话,他们甚至可能一直打到过冬。

然而,由于领内爆发的战斗,国人众几乎动员了所有的男丁,以至于今年纪伊的秋收无法正常开展。本来年景就不好,又没有足够的人手耕种,纪伊国反而陷入了粮食危机。

之前为了坚壁清野,不给红叶军通过乱捕获取粮草的机会,纪伊国人众们把几乎所有的粮食都集中到了杂贺城附近,没给百姓留下多少。现在秋收不顺,不少百姓的存粮眼看着要见底了,纪伊国人众们也只得返还粮食来安抚躁动的百姓。

防守的一方眼见着就要在消耗里败给进攻的一方,国人众们自然不甘心。在铃木重意的安排下,在东线防守御前崎仲秀和池田恒兴的部队被全数调了回来,只留下了一些疑兵阻碍他们的前进。纪伊国人众集中了所有部队,对在山林间缓慢推进的红叶军进行了一次全方位地骚扰进攻。

然而,红叶军对此却早有准备。那些一个个如喷火土罐一样的岗哨堡垒肆意地射击山林间的敌人,并挥舞旗帜指引红叶军的战兵扑向敌人的主攻处。红叶军在之前砍伐修筑的小路上快速转进,将进犯的纪伊国人众一一击退,使得国人众的这次总攻狼狈而退。

与此同时,雨秋平也指挥骑兵连和常磐备在正面战场发动了一次猛攻。铃木重意的主力部队无力抵抗,只得败退逃回八幡前城内。眼看着红叶军的战术就要成功,天公却不作美了——下雨了。

8月1日开始,纪伊国内下起了连绵不断的大雨。大雨使得山路变得泥泞湿滑、坑坑洼洼,给运输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而时不时爆发的小规模塌方、洪水和桥梁崩坏更是让辎重队的处境雪上加霜。由于红叶军已经深入名草郡内,补给线也被拉得很长。由于大雨的阻碍,前线部队的补给渐渐开始跟不上了,储存在前线的粮草正每日一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耗——补充的量却跟不上消耗量。由于纪伊国人众执行了坚定的坚壁清野政策,各个村落里的百姓的存粮都被收缴了起来,红叶军一路上没有得到任何就地的粮草补充,即使想花重金购买也买不到。

而由于大雨,山路的通行状况非常恶劣,红叶军也被迫停止了攻势,战线也僵持下来。雨秋平和竹中重治等人干着急,却也没有办法——怎么斗也斗不过老天啊。他们只得盼望着雨快点停,可是这该死的雨一连下了半个多月都不见停。不过,这也给纪伊国内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田地里没来得及收割的庄稼大多数都完了,纪伊国今年的秋收算是毁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 游击(5)

天正三年(1575)8月15日,纪伊国名草郡内。

“真是活见鬼了。”

雨秋平打着油纸伞,站在大雨中的一处高地上,望着绵延曲折的山路上奋力挣扎着的辅兵们。

“今天的辎重,估计也没办法即使送达了。”雨秋平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叹道,“前线的粮草每日都在快速消耗,如果这雨再不停,最多再坚持半个月我们就要撤军了。”

“啊,都怪那织田大殿倒行逆施,现在可好,天谴了吧。”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隐约间还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在里面。

“穗子,你这笨猪还真敢说啊。”雨秋平闻言一乐,扭身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叶谷穗子,她这些日子下来倒是学会了些侍女该做的活,“倒行逆施的是主公,遭罪的可是你家殿下啊。”

“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就下个雨吗,为什么大家就不走了呢?”她天真地扬起了头,笑着问道,“以前下好大好大雨的时候,我还打着伞去山谷里写生呢。你们近万人,反而不敢走山路了?算什么男人嘛。”

“比你想象的麻烦多了。”雨秋平又摇了摇头——他发现自己这些日子来摇头的次数特别多,“一下雨,这山路立刻变得泥泞湿滑。一个人走还好,上万人在这里塌过去,这路就变得不成样子了,一滩烂泥。推车什么的都没法用了,只能靠辅兵用扁担把辎重扛进来。而且啊,这大雨还害得山间的溪流时不时发洪水,把溪流上的桥梁反复冲断,每次冒着大雨维修都要耗时好久。更别提因为大雨引发的塌方和小规模泥石流了,简直是毁灭山路的灾难。”

“既然这样,为何不打过去呢?听森前辈,兰丸和松千代说,殿下的军队应该比对面强很多才是啊?”叶谷穗子又抛出了一个问题,不过这一次,雨秋平却没有作答。

因为叶谷穗子无意间的那个称呼,管森可隆叫的那声“森前辈”,让雨秋平一下子想起了已逝的森可成——他以前也一直叫他森前辈的。转瞬间,无数逝者的回忆涌入脑中,让雨秋平的悲伤瞬间难以抑制。

如果龙子还在的话…现在跟在自己身侧打着伞的,就是那个傻丫头了吧。

雨秋平的眼眶在转瞬间就湿润了,隐隐已经有泪水在打转。他微微侧身,让叶谷穗子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不过他的小动作还是被善解人意的叶谷穗子察觉到了。

“殿下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她望了一眼雨秋平,有些担忧地低声问道。

“不,我没事。”雨秋平轻笑了一声,努力地把负面情绪从脑中驱逐出去,“现在想进攻也很难了。由于大雨,铁炮的使用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再加上道路泥泞,山路难行,大雨遮蔽视线,对于进攻一方非常不友好。现在盲目进攻坚城,只会带来更大的伤亡。而且我们现在前进得越深,补给线拉得越长,补给的压力越大。在雨停之前,恐怕是不敢进攻了。而我们为了掩护补给线,也不敢越过对方的城池直接前进。”

“那东边呢?不是说东边也有一支殿下的军队在赶过来嘛?”

“那边也不大好,毕竟都在下雨。”雨秋平随意地用手旋转着油纸伞的伞柄,看着雨滴顺着伞檐被甩出去,低声答道,“之前有段时间,纪伊国人众把所有人都调来提防那我们,让他们能前进了很长一段路。可是自从下雨后,纪伊国人众就把人又调回去了一部分,他们那里也举步维艰了。据说仲秀那小子还想搞什么奇袭,估计也是无功而返了吧。”

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兵忽然冒雨赶来。雨秋平看了一眼,发现来的正是井伊直政。

“虎松,你不是在常磐备里担任足轻吗,怎么来传令了?”雨秋平有些诧异地问道,“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是在下那个连里会骑马的传令兵们这几天里都病倒了,连长就把会骑马的在下给派过来了。”井伊直政翻身下马,站直身子朝着雨秋平敬了个军礼,随后低声道,“禀告殿下,常磐备第二连没能接受到足够的物资,预计在今天晚上会断粮,请求离开小路,向本阵汇合。”

“和我回大营一趟吧,我去半兵卫那里看看,给你们补给的运输队应该走到哪里了。”雨秋平招呼了一下,就领着井伊直政和叶谷穗子一起走回去。在路上,雨秋平忽然想起井伊直政刚才的话,于是随意开口问道,“你说你们连里的传令兵都病倒了?”

“是,这几天不少人都有点小感冒,不过应该过几天就好了吧。”井伊直政满不在乎地答道,自己也吸溜了一下鼻子——连日在雨里奔波劳作,其实他也有点小感冒了。

然而,雨秋平却未曾料到,那天他随意提起的话头,却成为了红叶军的梦魇。

·

一场可怕的传染病在悄然间袭来,使得本就处境艰难的红叶军遭到了巨大打击。

由于连日的阴雨,不少劳累的红叶军的战兵和辅兵因为淋雨着凉而感冒了。然而,补给线的巨大压力使得新鲜蔬菜和药物的运输有限度远低于作为生活必需品的粮食,因此大量的病号没有得到及时的照顾,疾病开始蔓延开来。再加上红叶军多来自近畿和尾浓等地,在纪伊地区水土不服,更是加重了这病情。疫病很快蔓延开来,可是红叶军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形,以至于医生的数量和药品的储备都远远不足,无法有效控制疫病传播。

雨秋平匆忙临时派人回到河内和泉,让留守的直江忠平收集药品、募集医生派往前线,可是估计已经来不及了。就算来得及,红叶军那被大雨和山路困扰的补给线也没办法把他们和粮食一起送往前线。红叶军面临着要么病死,要么饿死的窘迫情况。

8月19日,雨秋平又一次视察部队,病号的数量明显比上一次又多了不少。虽然这病没有多严重,但是感冒发烧的士兵显然需要休息,而无法继续干活了——这又恶性循环,进一步加重了后勤压力。前线后勤压力最吃紧的地方养着1000多病号,他们不能干活反倒需要吃饭。然而,眼前道路那可怜的通行量根本不可能后送伤员。

雨秋平无奈之下,在征求了竹中重治、天野景德、真田昌幸等人的意见后,决定撤军。他向后方的直江忠平下令,让他开始疏通后方的道路,停止运送辎重。同时派人告知御前崎仲秀和池田恒兴,让他们也准备撤退。雨秋平安排人手砍伐木材制作了大量的担架,来抬着那些无法行动的伤病员返程。

与此同时,雨秋平派人进入两旁的山林,把那些好不容易修建起来的岗哨全部摧毁——不然下次进攻,他们就会是纪伊国人众防守的阵地了。

随着辅兵大队开始缓缓掉头,红叶军的战兵也离开了八幡前城下,缓缓地沿着来路退去。潜伏在山林间的纪伊国人众们见状纷纷欢呼,庆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他们牺牲了秋收,死伤了不少兄弟,终于击退了连武田信玄都奈何不了的雨秋红叶。

然而,这些兴奋的庆祝,都随着南方远处杂贺城方向骤然升起的三道狼烟而戛然而止。

·

“什么情况?”雨秋平凝视着远方升起的三道狼烟,眼神里写满了困惑和不解。在定睛凝视了半晌后,他终于意识到了——那样的狼烟图案,是红叶军自己的狼烟!而狼烟传递的信息则是——“正在攻城,请求支援。”

“我们的人打到杂贺城了吗?是谁的部队?怎么可能?”雨秋平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蹬着马鞍从马上站了起来,凝视着杂贺城的方向。

“可能是细柳备或是池田殿下。”真田昌幸低声做出了判断,“根据上一次东边传来的情报,他们有可能挺近到那里。”

“不可能,那除非是没有敌人阻碍,没有下雨,一马平川地过去才来得及。”雨秋平摇了摇头,低声道,“肯定是疑兵之策!那不是我们自己人发出的狼烟,而是纪伊国人众模仿我们的狼烟在诱骗我们回师,打算伏击我们。”

“不,殿下,绝对是我们自己人的狼烟,请立刻派人支援。”竹中重治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对雨秋平沉声道,“让骑兵连不要顾及战兵和辅兵立刻南下,冲破敌人的封锁,直趋杂贺城。”

“半兵卫?你认真的吗?为什么你觉得那是我们自己人的信号?”雨秋平看到竹中重治态度如此坚决,不由得郑重了起来。

“只是在下的感觉罢了,没有太多的依据,这本就是无法求证的判断。”竹中重治摇了摇头,可是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半点动摇,“希望殿下信任在下的判断。”

“不破杂合,不留人头。”

雨秋平闻言一怔,片刻后,笑着拍了拍竹中重治的肩膀。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只知道,信你就完事了。”雨秋平和竹中重治对视了一眼,随后低声道,“比起相信自己,我还是更愿意相信你的判断。”

第五百七十二章 粮仓

阴雨绵绵中,红叶军的骑兵忽然出阵,绕过八幡原城和纪伊国人众的阵地,就直奔着南边而去。大雨天里,铁炮基本没什么威力,纪伊国人众无力阻止红叶军骑兵孤注一掷地前进,只得匆忙出城跟了上去——他们同样也担心杂贺城出现什么变故。

其实从红叶军止步的地方距离杂贺城已经不远了,可是那要命的大雨和该死的疫病却使得红叶军不得不撤军。但是,如果骑兵不惜马力的飞驰的话,想要抵达杂贺城不过是小半天的事。红叶骑兵在山道和官道上奔驰,将徒步赶路的纪伊国人众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殿下,万一到了那里,发现真的是诱敌该怎么办?”小幡杰盛有些不放心雨秋平的安危,一开始也苦劝雨秋平不要跟着骑兵连一起行动,却被雨秋平拒绝了。

“大不了往东边冲嘛,去找仲秀和恒兴他们会合,他们面对的敌人应该不是很多。”雨秋平微笑了一下,心中却没有太过紧张,“但我相信半兵卫的判断,杂贺城肯定是发生了变故。”

红叶骑兵策马从桥上渡过纪川,冲到杂贺城城下时,发现城头和城下町正爆发着激烈的战斗,将近有400打着细柳备旗号和御前崎仲秀将旗的部队正在攻城。然而,当雨秋平把目光向东边望去时,却发现来路上并没有任何细柳备或者池田恒兴的后续部队,反而是在远处能隐隐看到纪伊国人众的部队正在赶回来——就像是追着雨秋平身后赶来的另外那些纪伊国人众一样。

“这是?”雨秋平一瞬间没能想明白发生了什么,“我们是骑兵,靠着下雨铁炮威力大减才冲过来的。这支细柳备手上全是步兵啊,他们是插着翅膀飞过来的吗?”

雨秋平随后扫视了一眼战场,发现在纪川的河岸旁横七八竖地停着不少竹筏,有的已经在冲滩时损坏,有的成了挂在礁石上的残骸,还有不少则安然靠在岸边。

“难道…”雨秋平顺着纪川向着东边的上游望去,湍急水流来源之处,就是东路军本来预定的进军路线,“仲秀那小子带着一个连,趁纪川因为下雨涨水时乘着竹排一路冲下来,甩开了纪伊国人众吗?真有他的。”

“立刻援助友军!”雨秋平看了一眼身后的追兵,立刻下令部队展开进攻。红叶骑兵立刻冲入城下町,配合细柳备前后夹击,把还在抵抗的杂贺众轻而易举地击垮。随后,他们立刻从各个方向攻击城门。杂贺众的人手不够防守所有的城门,南门抢先被突破。红叶军立刻蜂拥而入,没多久就压制了全城的抵抗。雨秋平也亲自登上了天守阁,瞭望全城的情况。

“敌人总共也就只有200人不到,看来是根本没有预料到我们会绕过他们前线的防守部队,奇袭杂贺城。”细柳备第一连的连长北畠景家不久后也赶到了天守阁,向雨秋平汇报战况,“正如殿下所猜测的那样,御前崎大人就是暗中打造竹筏,趁着涨水的时候放入河里,一路冲下来的。不过后来纪伊国人众反应过来了,开始在纪川里设置阻碍、用铁炮弓箭射击竹排上的我军。池田殿下担心伤亡过大,就停止了继续前进。”

“好家伙,真没有什么是仲秀他不敢想的。上次从滨名湖里游过去炮击大膳大夫,这次又是乘着竹筏、当着敌人的面顺流而下。”雨秋平一边安排人手准备撤退,一边啧啧赞叹道。

“那仲秀他现在人呢?让他快点过来,我们要准备撤了。”雨秋平扒着天守阁窗户的窗沿向城下望去,没有找到御前崎仲秀的身影,“咱们一点粮食都没有,还爆发了严重的疫病,这仗没法打了。虽然打下了杂贺城,可是就靠着咱们这800人也守不住,赶紧撤了吧。”

“殿下,谁说没粮食了?”

人随声到,兴奋的高呼声响起后,御前崎仲秀也立刻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拉着雨秋平的袖子就往外走。

“干嘛,仲秀,你要去哪里?”

“带殿下看粮食!”

·

雨秋平莫名其妙地被御前崎仲秀领取了城内另一个大仓库,仓库门口遍地血迹,边上还有好几排尸体,看来是刚刚爆发了激烈的战斗。细柳备的足轻们正在仓库周围警戒,仓库门口还有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俘虏。

“这就是铃木重秀。”御前崎仲秀指了指那个浑身是血的精壮男子——后者已经被绑成了粽子还在不断挣扎,“铃木重意的儿子,据说也是杂贺众里的三把手。刚才我们攻城的时候,就是他在不断抵抗,他哥哥已经带着人先溜了。这家伙,杀了我们不少人呐,可算给我们抓住了。”

听到御前崎仲秀用这样轻蔑的语气描述自己和自己的父亲后,铃木重秀显得更加愤怒,仿佛要把嘴巴里的绳子都给咬烂,却立刻被两个足轻摁住了。

“你说你要来带我看粮食…”雨秋平眯着眼睛看了眼那个巨大的仓库,用手指了指道,“莫非是指这个嘛?”

“是,这里面全是粮食。”御前崎仲秀坏笑着走上前去,一把将仓库的大门给拉开,只见里面装满了粮食袋子,从几个开口的袋子里可以看到这几乎都是干粮。

“有了这些粮食,大军可就不愁了。殿下可以立刻点燃狼烟,让主力部队回师杂贺城。我们只要在城里顶住一段时间,坚持到主力回来,就可以把想反攻的纪伊国人众全部赶跑!然后咱们有了这批粮食,后面的补给线也就无所谓了,可以直接运药上来,问题不就都解决了!”

“你说得对。”雨秋平闻言,眼中也是精芒一闪,立刻就要安排人手去照做。

谁曾想,听到两人对话的铃木重秀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挣脱了两个足轻的束缚,却又一下子摔倒在地。由于手脚都被绑住,他完全没法爬行,只能靠着滚翻一路滚到了雨秋平的身前,把雨秋平吓了一跳。

“呜!呜!”铃木重秀在雨秋平的脚前停了下来,努力地发出吼叫,却都被嘴巴里帮着的绳子给变得含糊不清,可是他依旧不依不饶地喊着。雨秋平猜测他可能是要说什么,就下令森可隆把他嘴巴里的绳子松开。

森可隆刚把塞着他嘴的绳子松开,铃木重秀立刻如同疯狗一般把污言秽语倾泻而出,问候了雨秋平的祖宗十八代,气得森可隆恨不得抽刀就把铃木重秀给砍了。

“可隆,且慢。”雨秋平抬手阻止了森可隆的行动,似乎对铃木重秀的咒骂毫不在意,顶着他的高声咒骂,用不响亮却十分清楚的语调沉声道:“我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你,除了骂人之外,你想说什么请尽快。”

雨秋平的话似乎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刚才还骂得痛快的铃木重秀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心有不甘地又咒骂了几句后,铃木重秀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开口道:“请不要拿走这些粮食。”

雨秋平能听的出来,这句话里带的那个“敬语”,对他来说已经很勉强了。

“这又是为何?”雨秋平不解地问道,铃木重秀却没有答话,只是垂下头去。

“不回答么?”雨秋平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仍然没有得到答复,于是直接对森可隆下令道,“可隆,去城头升起狼烟,通知全军进攻吧。这里有粮食,不必担心断粮了。”

“等下!”铃木重秀一听到这句话就急了,再次高声打断道,“不要拿这些粮食!”

“为什么?”雨秋平平静地转向了他,低声问道。

“那些粮食都有毒!吃了会死人!”铃木重秀对着雨秋平破口大骂道,“吃死你们这些断子绝孙的近畿佬!他娘的凭什么来我们纪伊撒野!”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有没有毒我们会自行检验的。”雨秋平似乎已经猜出了原因,可是却没有说破,而是笑着道,“可隆,去点狼烟吧。”

“你等下!”铃木重秀见状急道,发现雨秋平正用十分淡然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顿时觉得自己心底的小算盘已经被全部看透,知道不低头是过不起这一关了。他咬紧了嘴唇,脸色天人交战,身体也微微有些发抖。半晌后,这个要强不服输的男人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用近乎恳求的语气低声道:

“治部殿下。这些粮食是纪伊仅剩的存粮了,百姓们的存粮都集中到这里了。今年秋收拜您所赐,已经全毁了。没有了今年的收成,百姓都指望这些粮食来撑到明年呢。如果这些粮食被您拿走了,纪伊国成千上万的百姓没几个能活到明年。”

“那你们为何要把粮食聚集起来呢?这不是被一锅端了吗?”御前崎仲秀冷笑着问道,“还不是为了坚壁清野,提防着我们?”

“你还有脸说!谁是侵略者,心里没点数吗?纪伊百姓辛辛苦苦劳作一年,因为你们颗粒无收,你们还有脸说吗?当真要赶尽杀绝吗!”

第五百七十三章 仁心

“别和他吵了。”雨秋平忽然挥了挥手,制止了打算反驳的御前崎仲秀。他思索了片刻后,对着铃木重秀低声道,“你在铃木家里,说话算话吗?”

看到事情似乎有了转机,铃木重秀眼眸一闪,刚才一直咄咄逼人的他的态度也瞬间软化下来,沉声答道:“你放心,我父亲最听我的。但凡我的意见,父亲绝不会拒绝的。”

“这样嘛,那行。”雨秋平微笑了两声,缓缓蹲下身子,用右手搭在了铃木重秀的肩膀上,低声道,“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把粮食还给你们,立刻撤军。”

铃木重秀闻言一愣,怔怔地望了雨秋平半晌,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难道这红叶殿下的仁义之名竟是真的?世间真有这样的武士?愿意为了百姓而舍弃到手的一国土地?

森可隆听到雨秋平的话后一惊,本能地想要开口反对,却被御前崎仲秀笑着扯了扯衣襟,示意他不必如此。

“咱们的殿下就是个烂好人,我都习惯了。”御前崎仲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苦笑着耸了耸肩,“随他去了,反正就算是据城死守等待支援,也未必能成,殿下还会身临险境,撤就撤吧。”

“你…哦不,红叶殿下有话请讲。”铃木重秀立刻调整了一下语气,用十分恭敬的口吻低声道,“无论什么条件,在下定当允诺。”

“这就不免有些太没诚意了,怎么可能什么都允诺。”雨秋平微笑着摇了摇头,此刻他已经牢牢地把控了谈话的主动权,“我说完你再权衡便是。”

“红叶殿下请讲。”铃木重秀似乎被雨秋平的态度彻底打动了,话里也带上了敬语。

“第一,这些粮食纪伊国人众不能私藏。我要求你们在雨秋家的监督下,公开宣布要把这些收缴来的粮食还给百姓,让他们拥有足够的口粮,雨秋家会派人监督你们返粮的过程。”

“这个自然没问题。”铃木重秀听到这个条件后忙不迭地点头道。

“第二,你毕竟说了不算。我要让你派人去,请令尊来城里和我谈判,敲定正式的细则。”

“这…”铃木重秀这次微微有些犹豫,看了一眼周围全副武装的红叶军士兵——怎可让他父亲亲临险地呢。

“不必紧张,我一向有着一诺千金的名声,绝不会做出伤害谈判对象的事情。”雨秋平看出了铃木重秀的困扰,笑着摇了摇头,同时保证道,“我以我的名誉发誓,这种事断然不会发生。”

“这…好吧,在下愿意相信红叶殿下。”铃木重秀虽然还是有些纠结,但是依旧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第三,纪伊国人众要保证我和我的部下安全离开,不得攻击我们。”

雨秋平给出的第三个条件,自然得到了铃木重秀爽快的答应。这条件若是都不答应,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我会在整个粮仓里布置许多硫磺火药等引火物,并安排人在这里留守。在我们全军撤离纪伊国之前,你们一旦做出攻击举动,我的留守人员就会立刻点燃粮仓。”雨秋平面不改色地向着战战兢兢的铃木重秀叙述着自己的反制计划,“而在纪伊国人众兑现自己派发粮食的承诺之前——”雨秋平拉长了语调,用手指了指铃木重秀的胸口,低声道,“我都会扣押你作为人质,把你一路带会近畿。”

“这…”铃木重秀闻言神色一紧,雨秋家的反制措施实在太过凶狠了一点。万一雨秋军已经撤走了,还是不依不饶地点燃了粮仓,他们可如何是好?

“殿下,这第三条…”于是,铃木重秀试探性地低声问道,却遭到了雨秋平的摇头拒绝。

“我这三条条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当然,我也没有逼迫你接受的意思。”雨秋平的语气异常坚定,脸上的笑容却依旧不减,“如果觉得过分的话,你完全可以拒绝。”

“拒绝会怎么样?”铃木重秀扬起头,有些担忧地看向雨秋平。

“我会坚守城池等待援军,或者烧粮撤退。”雨秋平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语气里不带半点玩笑的意思,“具体选哪个,看心情。”

“时间紧迫,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考虑。”雨秋平背过身来,缓缓地走向天守阁的方向,准备简要地进行布置。同时,回头看了一眼铃木重秀,学着今川义元的动作,朝他打了个响指。

“做无悔的选择吧。”

·

8月22日,完成了布置的雨秋平率领着细柳备和骑兵连,缓缓地从杂贺城离开。铃木重秀作为他们的人质,被森可隆和本多忠胜等人严严实实地看守了起来。

本来垂头丧气、黯然撤离的红叶军,因为御前崎仲秀神来之笔般的奇袭而得以体面地议和,也保住了红叶军的威名。为了帮助雨秋平处理善后事宜,竹中重治和天野景德在不久前赶来了杂贺城。此刻,在杂贺城粮仓内严阵以待、随时准备点燃布满火药的粮仓的人,就是天野景德麾下的鸦里面的忍者。他们每个人都有着必死的觉悟,来作为大军安全的保障。

而此时此刻,天野景德和竹中重治两个人正策马走在队伍的最末端,和大军保持了微妙的距离,来保证两个人的对话不会对他人听见。

“失望吗?乌鸦。”平时一贯温文尔雅的竹中重治,只有在天野景德面前会表现得极具攻击性,毕竟这是十几年来的积怨。而天野景德所秉持的思想,也是他最深恶痛绝的,他从人格上逼视这样的人。

“殿下不愧是殿下,出淤泥而不染。”竹中重治冷冷地看了一眼天野景德,“即使在你这样的人边上待了这么久,依旧保持着那份善良和仁心。宁可放弃到手的胜利,也不愿意陷纪伊百姓如水火之中。”

“你失算了。”天野景德闻言摇了摇头,丝毫不在乎竹中重治的无礼,而是低声道,“知道吗?这一次,我没有劝阻殿下的决定。”

竹中重治闻言眉头一皱,思索了片刻,就明白了天野景德在想什么。天野景德望了一眼竹中重治,同样冷冷地低声答道:“你明白的,殿下用这一招,便可使纪伊分崩离析。”

“杂贺众看到的是什么?杂贺城沦陷、二公子被扣押后,其他的国人众不关心铃木家的居城和二公子的安危,反倒在乎自己的粮食。”

“纪伊其他国人众看到的是什么?杂贺众的二公子铃木重秀被俘,最后却安然无恙。铃木重秀在没有和所有人商量之前,就和红叶殿下达成了协议,把所有国人众共有的粮食分了出去。杂合众的领袖铃木重意亲自进入红叶军控制的城池谈判,给儿子的协议背了书。铃木重意本人毫发无伤地从雨秋平的手里回来了,而红叶军也在和铃木重意媾和后从纪伊国全身而退。”

“纪伊的百姓看到的是什么?他们之前被强制收上去的粮食,不是被国人众发回来的。而是在宅心仁厚的红叶殿下的要求下,国人众们才不情不愿地交换了粮食。而没了这些存粮,纪伊国人众在明年秋收之前几乎就动弹不得,无法给我们带来任何妨害了。”

“如此一来,殿下不费一兵,已经是使得纪伊内部人心不齐。难道下次南征时,这些国人众还会像这次一样亲密无间地战斗吗?”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竹中重治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天野景德的分析,却依旧反驳道,“殿下所用的是阳谋,而不是你那样卑鄙的阴谋诡计。而不管计谋是什么,得救的总归都是纪伊百姓。不要把殿下想成和你一类的人。”

“殿下不是我这样的人,所以才需要我这样的人存在。”天野景德用手抚摸了几下肩头乌鸦的羽毛,听着它哀鸣了几声,“再好的阳谋,也只有配上阴谋才好用啊。”

“恶心的乌鸦。”

“不奢求你的理解。”

·

在红叶军撤军后,天野景德的鸦在纪伊展开了大规模的调略、谣言散布、煽动民众等工作,给纪伊带来了一片混乱。

在分发粮食时,不少纪伊国人众并不愿意把所有的多余存粮都如数返还给百姓。鸦混入百姓中的忍者趁机散布谣言,鼓动百姓闹事。同时,还有部分人混入了运粮队伍,往粮食里掺入了大量的碎石子和沙子,更是进一步激发了百姓的不满。

同时,鸦收买的或是潜伏进入各家国人众中高层的内线,也开始挑拨国人众们对其他国人众的不满情绪,还刻意把矛头引向了其中最大的两家:杂贺众和根来众。杂贺众被指责在和雨秋平的谈判中以公谋私,还和雨秋平进行了秘密谈判。而根来众则因为和畠山高政的好关系,被捕风捉影地认为他们和雨秋平互通有无。

在一片混乱中,纪伊杂贺众们彼此之间的情绪变得微妙起来。而随着分发粮食的结束,铃木重秀也被雨秋平释放。在天野景德的授意下,雨秋平以个人名义赠送了铃木重秀一大笔金银,以感谢他为了纪伊国派粮行动做出的贡献。铃木重秀这个一根筋当时没有多想,就带着金银回到了杂贺城。天野景德立刻把这一消息暗中公布给了纪伊国人众,整个纪伊瞬间一片哗然,十乡众的土桥重治、中乡众的佐武义昌、宫乡众的太田定久甚至联合起来向铃木重意逼宫,要求他解释和雨秋家之间的私通款曲,还要他偿还各家国人众在派粮行动里受到的损失——这自然遭到了铃木重意的否认和拒绝,局面也进一步恶化。

第五百七十四章 预算

雨秋平率军返回河内和泉后,立刻安排人手治疗伤病员,同时训练新兵打算补上本次出征损失的缺额。当然,不能忘记向织田信长送去一份请罪的书信。不过很快他就得知,遭遇麻烦的不只是他一份。

羽柴秀吉和荒木村重的部队试图攻略播磨国,不过三好家的抵抗却异常坚决。两人的部队不足以压制三好家,还有被反击的危险,只得被迫转入守势。而佐久间信盛对本愿寺的围攻,依旧看不到任何进展。那连织田家全军进攻都无可奈何的堡垒,又岂是佐久间信盛一个人搞得定的。而在丹波国攻略方面,明智光秀同样拿波多野家没什么办法——就是单纯地没什么办法,波多野家据险而守,明智光秀无论如何都打不进去。

唯一取得进展的是柴田胜家,那个勇猛难当的男人,在越前和加贺边境的大战里,一举击破了数目庞大的一向宗大军,有人甚至把他比作当年加贺一向宗的梦魇——朝仓宗滴。柴田胜家一路追击,几乎把整个西加贺纳入麾下,此刻正在围攻加贺一向宗的大本营尾山御坊。

雨秋平、明智光秀、羽柴秀吉和佐久间信盛此刻在心里都暗暗感激柴田胜家——他的大胜让织田信长心情大好,没有对另外几个人的失误而大发雷霆。在得知柴田胜家有了重大进站后,织田信长安排织田信忠率领织田家30000直辖部队援助北陆道,一方面帮助柴田胜家夺下尾山御坊,一方面也是给织田信忠长长资历。

·

在雨秋平回到枫叶山城后,他又遇到了再次久候多时的老朋友香宗我部亲泰。之前长宗我部家和国会商人的合作颇为愉快,长宗我部家对商人在土佐的投资设厂行了很多方便。现在,以三菱商队为首,第一批抵达土佐的商人们早已开启了工厂、招募好了工人,开始生产一些土佐匮乏的日用品。在长宗我部的帮助下,这些商品不仅销往土佐,还从几条线路运输到了伊予、赞岐和阿波,销往整个四国。

不过,香宗我部亲泰也对国会商人们难看的吃相表示了不满。这些商人们靠着大规模的产量和流水线生产下低廉的成本,把自己货物的价格压得很低。不少土佐原来的作坊、商铺被迫跟着一起降价,才能保证自己的东西还有人买。然而,他们很快就都被这恶意的价格战和倾销给击垮了。小本生意如何比得过财大气粗、集中化生产的工厂?

眼看着货物都只能赔本出售,家底越来越薄,这些本土作坊和商铺坐不住了,只得求助于长宗我部家。可是长宗我部家还需要雨秋家的支援,不敢对商人们有什么不敬,再加上他们本身也没有多重视商人的利益,于是婉拒了他们的要求。

不久后,就有大批大批的作坊和商铺破产关门。而国会的商人们则借机出手,以低廉的价格买下了他们的商铺和作坊,再把他们雇佣来当工人——这剧情雨秋平很熟悉,生产资料和生产者的分离。

在垄断了土佐的商业和制造业后,国会的商人们的贪婪本性却依旧得不到满足。在濑名氏义的三菱商队的撺掇下,他们很快就靠着类似的手段垄断了土佐和近畿之间的贸易,把土佐的小本海贸商人全部排挤出了这条航道。不过,他们依旧担心三好家对商队可能的袭击——虽然给三好家缴纳的税金直到今天仍然没有少,但这不能保证三好家会不会突然发疯。因此,他们极力催促雨秋平加紧建立海军,但是伊丹康清却和雨秋平说这事急不得。

当然,旧时代的武士并没有对商业的重要性有着清醒的认知。在雨秋平看来,整个战国时代,真正拥有超前经济观念的只有两人: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德川家康则是师从这二人。其他的武士或许重视发展经济,但是对商业的基本运作模式却是盲人摸象,长宗我部家就是如此。香宗我部亲泰显然没有意识到国会商人正在做的经济侵略有多危险,将在未来以多大的程度影响到土佐国的内政。因此,他仅仅是和雨秋平抱怨了两句,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毕竟长宗我部家能从中抽税啊!

“在下这次前来,是想让治部殿下支援土佐一笔粮食。据我们的忍者打听到的情报,三好家可能在今年冬天再度入侵土佐。他们计划水陆并进,由三好义兴、十河一存和安宅冬康领军。到那时,由于淡路水军沿着东海岸进军,土佐和近畿的海上联系将被切断。所以希望殿下能先期支援一笔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这我说了可不算数,要找国会审批预算啊。现在雨秋家里和钱有关的事情,都是国会说了算的。”

“那劳烦治部殿下替在下请求?”香宗我部亲泰朝雨秋平行了个礼,毕恭毕敬地低声道。

“别别别,可别。”雨秋平连忙摊开了手,“我自己计划在冬季再次南征纪伊的预算还没批下来呢,哪敢再去找国会啊。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又要拿钱,我的南征计划可就黄了。”

“啊?”香宗我部亲泰闻言一愣,“那这…”

“放心吧,我会帮你引荐一下。你自己和国会的老板们谈吧。”雨秋平脸上忽然浮现起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去游说他们,去国会发表演讲,给他们点甜头,让他们批准你的预算。”

“这…不通过治部殿下,真的方便吗?”香宗我部亲泰有些畏首畏尾地试探道。

“我不是批准了你了吗?再说,我可不想和那些斤斤计较的商人打交道了,烦死了。”雨秋平摆了摆手,似乎在敢走眼前的苍蝇一般,“鸡毛蒜皮的蝇头小利就和你吵个半天,要点钱比什么还累。我们现在雨秋家里,谁的预算谁自己去要。游说也好,发表演讲也好,反正我是不包办了,累死了。”

雨秋平说着说着,就想起了之前有趣的故事。本来雨秋家一切和国会打交道、要求批准预算的事情,都是雨秋平来干的。可是后来雨秋平烦得不行,直接撂挑子不干了,让大家各管各的。参谋部和军费由竹中重治去要,军情司让真田昌幸去要,鸦的一部分军费让天野景德去要,财政拨款让濑名氏义去要,杂费内政拨款让直江忠平去要,法院的预算则让畠山高政自己想办法解决。

能说会道的濑名氏义和真田昌幸还好,每次都能凯旋而归。天野景德却不大喜欢言辞,每次都用阴沉的脸色盯着商人看。有一次他去国会大堂发表演说,一个时辰的演说就说了十几句话,其他时候都在沉默里渡过。可是国会的商人们都害怕那支神秘的鸦,也不敢对他的预算多做刁难。毕竟,鸦作为雨秋平的私人机构,绝大多数的预算都来自三菱商队,并不需要占用国会多少拨款。

而直江忠平这个老实人可就麻烦大了,不好意思讨价还价,每次要预算都吃亏。最后,他索性让他的儿子直江登平替他去——这可是个和他父亲一点都不像,能言善辩的机灵鬼。而这个方法也很快被竹中重治和畠山高政这些不喜欢口舌之争的人学会了,福泽谕楠和畠山政赖(历史上的畠山昭高,畠山高政之弟)被派去国会顶包。

根据雨秋平的经验,香宗我部亲泰第一次去肯定会吃大亏。无论是在发表演讲时被底下吹毛求疵的怪问题给质询得下不来台,让他自己都怀疑自己这笔钱到底该不该花;或是在游说时遭遇商人们的漫天要价,答应了苦涩的条件,把经费一条一条削去。

不过,反正是长宗我部家的事,雨秋平还乐得看笑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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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雨秋平很快就发现自己也是笑话里的主角,因为他自己的冬季南征预算还没通过呢。秋收时那次远征,因为有着“主公的命令”来撑腰,国会没什么理由拒绝——不然雨秋家就要被织田信长清算了。

然而这次冬季远征,织田信长却没有要求雨秋平立刻出兵。雨秋平是出于自己的考虑,才决定趁机进军的。毕竟纪伊国人众现在矛盾重重,而且粮草不足,是进攻的好时机。天野景德还指出,如果红叶军再次进攻,纪伊国人众可能就要把刚发给百姓的粮食全部都收缴回来用以补充军粮——这无疑会大大动摇他们在纪伊国的民心,给了鸦暗中策动一揆的好机会。

因此,雨秋平迫切地需要国会批准他此次南征的预算,可是国会却似乎看出了雨秋平的急切,跟他讨价还价起来。雨秋平在国会的大堂上被连续质询了一个半时辰,累得嗓子都要冒烟了,才终于说服了国会——不过是以极大的代价说服的。

在纪伊国内,本愿寺有着根深蒂固的影响。不仅那些纪伊的国人众都是一向宗信徒,尊奉本愿寺显如为法主;本愿寺还在纪伊国内拥有大量的寺社和寺社周围的附属领地,而这些领地上还依附着大量的佃农和一向宗信徒。

按照雨秋平之前的打算,对于纪伊这一块宗教情结浓厚、寺社实力盘根错杂的地方,只要打服纪伊国人众,迫使他们签订臣服条约即可——这也是织田信长的意思。毕竟想要把这块地盘吸纳过来实在是太麻烦了,这会牵扯到那么多寺社的领地和一向宗信徒。

然而,国会却不满足于此。他们希望雨秋平能彻底击垮纪伊国人众,把本愿寺的势力从纪伊连根拔起,收回寺社占据的领地,把那些依附于寺社的佃农和信徒都解放出来——然后让他们到国会商人的工厂里去做工。而这,会给雨秋平的纪伊攻略带来极大的变数——几乎要重新制定整个计划了。不过雨秋平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他不能错过这次的好机会。雨秋家第一次因为国会的要求,而被迫对自己的计划进行修改。

然而,雨秋平清楚。

一旦迈出了这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第五百七十五章 调略

“殿下,在下昔日的预言,可还记得?”

这是天野景德在得知了国会的无礼要求后,对雨秋平说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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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是鸡雏,而是鹰隼,是猛禽。他们眼里只盯着利益,为此会不顾一切地发动攻击。之所以还不敢忤逆殿下,是因为雏鹰的翅膀还没长硬。等到他们的势力成型,雨秋家怕是只能沦为他们的走卒,殿下还不早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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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说的没错。”

但是或许等雏鹰长成之时,便是猎人放手归隐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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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三年(1575)11月14日,在伤病员基本康复归队后,红叶军再次踏上了南征之路。在出发前,香宗我部亲泰还亲自来为雨秋平送行。不出雨秋平所料,他果然被国会的商人们狠狠地勒索了一把。因为国会商人在不久前,刚刚逼着他们的老对手雨秋平答应了颇为苛刻的条件,士气正旺。看到这样一个愣头青送上门来,又怎么忍得住不去狠狠地敲一笔竹杠呢?

根据双方的约定,国会和土佐进行大规模的贸易。国会商人用粮食从长宗我部元亲手里购买大量的木材、茶、漆、桑、棉等土佐特产,并且在这次贸易之后,他们还会获得这些贸易的独家经营权——彻底把土佐国和四国的商人给赶了出去。

雨秋平在听说了这一条约后,深深地为长宗我部家默哀——他们显然没有意识到这是多么夸张的条件。国会的商人们在达成协议后也有些难以置信,不明白长宗我部家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不过想到他们在之前的投资设厂谈判里也没有足够的悟性,商人们也不再疑心。不过,眼看着在土佐的蛋糕越来越大,商人们也越发担心起那些资产的安全。万一长宗我部元亲翻脸不认人,把那些资产都扣押了,国会可是要大出血一笔。

于是,他们一方面催促着雨秋平加紧建造海军——按照伊丹康清目前的进度,在过年后大概就会有第一批海军舰船能够出海,届时海军水手和船长的训练也将提上日程。而同时,在和雨秋平与天野景德沟通后,他们还做出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派出大量鸦的人员开始渗透长宗我部家,同时收买长宗我部家的人员。对盟友的渗透工作,自然不能通过军情司这一渠道进行,而是需要鸦出手。国会商人们希望能够掌握充分的情报,只要长宗我部家内部有了风吹草动,有没收扣押他们资产的意图,他们也可以早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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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这次出兵,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按照织田信长的要求,仅靠着自己的武力蛮干。在争得了织田信长的允许后(主要是雨秋平上次的失败让织田信长认识到单靠蛮力是很难征服纪伊的),天野景德开始了大规模的调略工作。而他们寝反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纪伊国人众中第二大势力——根来众。

从河内和泉进入纪伊,有东路、中路、西路三条道路。雨秋平上一次进军,只选择了东路和西路而没有走中路,原因很简单:中路实在是难以突破。走中路进入那贺郡,需要翻过和泉山脉。而在这条狭窄的山路上,还有着坚城千石掘城。千石掘城作为根来众的重要据点之一,易守难攻,配合上根来众的大量铁炮,显然不是能轻易攻克的。

不过,这条路不能行军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上的——根来众会拼力抵抗。如果根来众会倒向雨秋家这一边,那局势就完全不同了。

为此,雨秋平亲自上门替织田信长上次的唐突给畠山高政道歉,希望他能出面调略他的老部下根来众。在雨秋平的请求下,畠山高政答应了鸦的要求,作为联络人替双方穿针引线。

根来众现在的处境并不好——纪伊国人众此刻已经乱作一团。大家彼此猜忌,擦枪走火不断,甚至对杂贺众的领导地位提出了质疑。而为了制约杂贺众,津田算正的根来众便被小豪族们捧了出来。津田算正本人无意和杂贺众冲突,可是铃木重意却已将颇具实力的根来众视为眼中钉,甚至克扣了部分本应该还给根来众的粮食,让根来众内部大为不满,津田算正已经隐隐有弹压不住的趋势。他很担心,未来杂贺众和根来众是否会爆发冲突。

就在这时,传来了红叶军即将再次南征的消息。纪伊的国人众刚把粮食分发下去,手头没有多少存粮,今年秋收又是损失惨重,哪里能应付又一次的集体动员?杂贺众的铃木重意立刻让国人众们把百姓手里还没捂热乎的粮食再次征收上来——这自然遭到了百姓的强烈不满。天野景德的鸦趁机煽动,纪伊国北边四郡内立刻爆发了大规模的一揆,把国人众们给闹得焦头烂额。

之所以根来众的领地还没爆发一揆,是因为津田算正迟迟没有下令收缴粮食。他是一个爱民的领主,不舍得百姓这样遭罪,也对战争的前景感到绝望——雨秋平都不需要击败他们,只要每年春耕秋收的时候来打他们一次,纪伊国人众就会不战自溃。

就在他矛盾不已的时候,根来众世代追随的畠山家家主畠山高政派来了信使,并向他引荐了鸦的几个忍者,他们向津田算正传递了雨秋平的意思:希望根来众能加入雨秋平这一方,不要再在没有希望的战争里付出无谓的牺牲,也保护领民免受又一次的伤害。

津田算正出于纪伊国人众的尊严和一贯团结的传统,回绝了雨秋平的请求。可是不久后,他曾经的主君畠山高政亲自来到根来寺会见他,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在畠山高政的劝说下,津田算正为老主公的恩情所感动,十分艰难地答应了。但是,他却希望雨秋家能给出对他领地安全的保证——不过这却是雨秋平办不到的。因为根据他和国会的约定,对于纪伊的处置,会仿效对河内和泉的处置。

所有的豪族都需要签订租借法案,把土地租给雨秋家,由雨秋家统一管理,同时不得限制领民的人身和择业自由。作为交换条件,投向雨秋家的豪族领袖都可以在上议院里获得席位,同时获得丰厚的租金和俸禄。寺社的领地更是会被全部收回——这是织田信长的要求,不能保留一向宗的领地。当然,作为补偿,豪族们的部分部队将保留部分编制,编为纪伊警备部队来维持治安,军权仍然在国人众手上。

虽然这个条件对于津田算正来说微微有些难以接受,但是鸦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余地。鸦的忍者委婉地警告了他,雨秋家只是先礼后兵。如果津田算正拒绝了提案,雨秋家平定纪伊的决心仍然不会有丝毫动摇。到时候根来众被击败的时候,可就连体面的身份都没有了。如果现在答应,不管怎么说,领地名义上的主权和一份丰厚的俸禄是少不了的。

在巨大的压力下,津田算正最终答应了雨秋平的条件。他在家内进行了整肃,把反对议和的人全部软禁了起来,同时向纪伊其他国人众封锁了消息。不过,固然他封锁了消息,可是天野景德却暗中把根来众倒向雨秋家的消息散步了出去,弄得纪伊满国风雨。同时,天野景德还向各家小豪族派遣了使者,对他们的态度进行征询。在雨秋家大兵压境的情况下,选择倒向雨秋家或是默守中立的国人众不在少数。

当铃木重意再次号召全国的国人众团结起来抵抗雨秋家时,他手边召集起来的部队,只有秋天的一半了。根来众等国人众纷纷以各种理由推脱,铃木重意却无可奈何,没有兵力也没有时间去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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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这次出征,分为三路。西路军还是由他亲自率领,包括了鸣镝备、细柳备和骑兵连,一共3400战兵和6000辅兵,走沿海一路进攻名草郡。中路军是福岛安成的常磐备的1500战兵和3000辅兵,翻越和泉山脉,经过千石掘城会和根来众,随后一起出现在那贺郡内。而东路军则有池田恒兴的4000人,走高野口进攻伊都郡。

之所以安排常磐备走中路,是天野景德给出的建议。因为雨秋平的长子雨秋殇,在立功获得提升后,此刻就在常磐备第二连担任水原子经的副连长。把长子派向根来众的那边,也算是表示对根来众的信任和雨秋家的诚意。

随着雨秋家大军压境,兵力捉襟见肘的铃木重意不得不舍弃一部分的防线,集中兵力固守西线,而尽在东路和中路留下了一小部分军队。因为西线是雨秋家的主力,兵锋也直指杂贺城,无论如何都是最重要的点。而东线路途遥远,想要打到杂贺城一带需要很久的时间。至于中路,铃木重意已经顾不上了,只能指望根来众能靠着地形挡住常磐备了——至于传言中的根来众倒向雨秋家是不是真的,铃木重意没有去想也不敢去想。

如果根来众真的倒向了雨秋家,那一切都结束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结束

一切确实已经结束了。

11月16日,千石掘城天守阁中。

福岛安成正带着雨秋殇、吉岗胜政、水原子经和蜂须贺小六与根来众的津田算正、津田算长父子等人会谈,商讨今后的行动计划。就在不久前,根来众刚刚打开了城门,迎接常磐备的部队入城,并邀请常磐备军官来天守阁用餐。为了表示诚意和信任,福岛安成也带着军队的高级指挥官坦然赴宴,此举立刻赢得了根来众的好感。

“这位…”在宴席上,吉岗胜政一眼就认出了坐在后排的奥重政,“可是前些日子一直在游击的那个武士?我认得他,给我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啊。”

“啊…”奥重政闻言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愣了半天才不伦不类地答道,“您过奖了。”

吉岗胜政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常磐备的军官就开始了大规模的“认亲”行动,纷纷从根来众的武士里们找出那些之前在战场上对垒过的人。要说互相欣赏肯定是有的,但是要说彼此之前毫无仇恨肯定也是骗人的。毕竟纪伊国人众的游击让红叶军的日子非常不好过,还杀了他们不少弟兄。

不过,战争就是这样的,没有办法。这些武士也都是刀头舔血这么多年的人,不会不知轻重。

“在下想向诸位大人打听一个人。”聊着聊着,水原子经忽然想起一件事,向着根来众的武士们问道,“你们认不认识一个武士,也是用铁炮的。叼着一个烟斗,每次进攻发起时都会吹口哨,口哨声好像是竹雀啼鸣的声音!”

“你要问那个小竹雀啊!”

“肯定在说小竹雀!”

水原子经话还没说完,另外几个常磐备同僚已经猜出了他想问什么,异口同声地附和道。

“小竹雀?”津田算长听到了常磐备对那个纪伊武士的称呼后笑了起来,“一点都不像武士的名字啊。”

“你们说的那个人,他大概多大?”津田算正皱着眉头想了想,似乎没有太好的人选。

“二十六七的样子吧,一身蓝色的阵羽织。”水原子经回忆着那人的容貌,向津田算正答道。

“这…”津田算正又思索了一会,抬起来低声道,“莫非是杂贺众的那个的场昌长?”

“的场大人吗?他好像的确喜欢抽大烟。”津田算长也是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但是不知道他会吹口哨呀?”

“啊不管了,反正到时候就知道了。”吉岗胜政笑着摆了摆手道,“当时他集合杂贺众全军,袭击了我们的辎重队好几次,把我们弄得苦不堪言,全军上下都记得他呢,殿下也记挂着他,让我们务必小心这个人。”

“能得到红叶殿下的重视,也是身为武士的荣幸了。”津田算正闻言颇有些羡慕地赞叹道,“毕竟红叶殿下,可是年轻一代武家里的佼佼者。能够面对修理大夫和大膳大夫都不落下风,十年之后天下恐无人能出其右。”

“那红叶殿下之后进一步的安排是什么?可需要根来众做些什么吗?”津田算长接过父亲的话头,低声询问道。

“殿下考虑到根来众可能不愿意和往日同僚兵戎相见,因此不需要根来众参战。”福岛安成十分体贴地低声道,“殿下只需要根来众派出向导,引导我们进军即可。同时,还希望根来众能够提供使者,帮助我们劝降更多的国人众。”

“那常磐备下一步的计划是?”

“翻越和泉山脉后,我们就相当于深入纪伊国人众防线的身后了,把整条防线一切为二。殿下让我们先配合东路军包围歼灭纪伊国人众东线的部队,随后合兵一处西进,配合殿下的主力夹击纪伊国人众在西线的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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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根来众被寝反,纪伊防线从中间被开了一个口子。红叶军常磐备直接从山路上进入了那贺郡,出现在了纪伊国人众的背后。纪伊国人众们顿时大惊失色,东线的部队紧急回撤,却在池田恒兴的追击下溃不成军,撤退的道路也早已被常磐备堵死。在根来众的劝说下,这些国人众无可奈何地宣布投降。不过,这些战败投降的人和先前就投降雨秋家的人肯定不能享受同样的待遇。他们部队的武装都被收缴,主要的武士家臣们也被暂时软禁扣押了起来。

在中线和东线防守都已经崩溃的情况下,铃木重意不敢在留在西线的群山里阻击骚扰红叶军了,以免被侧面袭来的部队包抄。迫不得已之下,他下令部队化整为零,从各条道路撤回杂贺城坚守。然而,有不少小豪族在脱离了大部队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而是退回了领地向雨秋平派出使者谈和。

等到雨秋家的大军在杂贺城下会师,把铃木重意包围在城里时,铃木重意身边只剩下可怜巴巴的3000人了。雨秋平随后发布号令,要求所有之前保持中立的纪伊国人众还有寺社势力立刻表明立场——愿意臣服雨秋家的就率军赶来杂贺城下汇合,否则一律视为敌人处理。

雨秋平的这一招,实则是天野景德建议的。他为了把小豪族和国人众们从他们的领地上调出来,以便于实施之后的“土改”计划。而天野景德同时指出,那些寺社势力大概率不会理睬雨秋平的通告,也给了雨秋家事后讨伐的口实。

果不其然,大多数的小豪族和国人众都老老实实地率军来到了杂贺城城下,可是纪伊绝大多数的寺社都对雨秋平的要求无动于衷。雨秋平心中暗自记下了这些寺庙的名字,不过却并没有立刻算账——现在就把火焰烧向一向宗,容易激起整个纪伊的不满和反抗。在尘埃落定前,还是不要急着动手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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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杂贺城头,被红叶军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小云雀”的场昌长正在城头,十分恼怒地盯着城下的营寨。那里有不少旗号,在几个月前还是并肩作战的友军,此刻已经摇身一变到了雨秋平那里去——明明雨秋平什么都没有承诺,连所领安堵都没给,这些家伙怎么就摇着尾巴投降了呢?

眼下,三千杂贺众被两万余人围困在了杂贺城里,根本没有突围的机会。而即使他们之前已经向本愿寺求援,本愿寺也答应联络三好家和毛利家的水军前来帮忙,他们却指望不上这些增援。这来来回回扯皮不知道要耽误多久,等到水军赶来时,黄花菜都凉了。

这几日,杂贺城外的红叶军辅兵正疯狂地打造攻城器械,冲车、云梯、攻城橹、望台密密麻麻地堆满了整片营地,令城内的杂贺众不寒而栗。雨秋平也多次派来使者劝降,不过都被铃木重意拒绝了——杂贺众作为纪伊最坚定的一向宗信徒,不能背叛本愿寺的法主,更不能向佛敌织田信长投降。虽然津田算正、土桥重治、佐武义昌、太田定久等豪族首领都写信劝他投降,并解释说“红叶殿下宅心仁厚,和织田信长那样的魔王不一样”,铃木重意却依旧毫不动摇。在他看来,这些说辞不过是投降者为自己不坚定的意志所找的借口罢了。

不过,固然铃木重意意志坚定,杂贺众内却是人心浮动,眼前绝望的局势让他们看不到未来。很多人都议论纷纷,说那些投降的人也没有被怎么样,那些拒绝前来的寺社也没有被雨秋平为难,既然这样何不投降呢?以后不是照样可以为法主效力?而持类似的观点的,就有铃木重意的长子铃木重兼

想到这里,铃木重意似乎觉得自己的白头发又多了不少。眼看雨秋家的总攻迫在眉睫,铃木重意的心也越来越紧。然而,就在这危急时刻,杂贺城中却忽然迎来了不速之客——来者从山地里潜伏进来,躲过了红叶军的封锁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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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铃木殿下答应议和了?”雨秋平在听完了使者的汇报后,有些诧异地低声问道。他本来打算在今天清晨开始发动总攻,可是铃木重意的使者却突然说要议和——如果真的要议和,早干嘛去了?之前派出去了那么多使者费了那么多口舌,都被吃了么?

“是的,不过在下的主公要先弄清楚治部殿下的条件。”使者低声答道。

“现在还有什么条件可以提?”急性子的吉岗胜政见状不满地嚷嚷道,“你们马上就完了?无条件投降吧!还想要条件?”

“别这样,胜政。”雨秋平压了压手,示意吉岗胜政停下,随后对使者低声道,“条件非常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建议铃木殿下还是先放下武装停止抵抗,之后我会把所有纪伊国人众叫到一起开会,来商讨和谈事宜的。”

“在没有得到保证之前,我们是不会放下武器的。”使者不卑不亢地低声道。

“啊,算了,和你也说不通。”雨秋平笑着摇了摇头,“如果铃木殿下真的想谈和的话,就让他亲自出来,我和他聊吧。”

使者闻言,有些警惕地看了红叶军全副武装的侍卫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有什么好担心的,之前不都谈过一次了吗?”雨秋平见状有些不解地反问道,“我一向守信,你们还不清楚吗?”

“治部殿下如果不介意,可否光临杂贺城内谈判?”使者没有回答雨秋平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低声道。

“你逗我呢?”这下子,前田庆次也坐不住了,从凳子上站起来嚷嚷道,“都这时候了,我们会让主公跑到你们手上去谈判吗?你们心里没点数吗?要谈,就从城里滚出来谈!”

第五百七十七章 死角

铃木家的使者表示,铃木重意拒绝来红叶军的营寨谈判,而雨秋家的人也拒绝让雨秋平进城,两边僵持不下,眼看谈判就要黄了。

这时,铃木家的使者忽然提出了一个建议。

“不如就在杂贺城的后山里找个地方谈判吧。”

“到杂贺城的后山上,万一你们突然杀出人来怎么办?”御前崎仲秀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和去你们城里有什么区别?”

“杂贺众以名誉担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使者非常郑重地低声道。

“要你的名誉又有什么用?我们殿下的命重要还是你们的名誉重要?”吉岗胜政把手往桌子上狠狠一拍,“要么就投降,要么就打,哪里来那么多事情!”

“主公是有谈判的诚意的。”使者看到雨秋家的家臣群情激奋,语气稍微软了一些,低声道。

就在吉岗胜政打算继续拍桌子瞪眼时,一声有些干哑低沉的嗓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我们相信你们的诚意。”天野景德低声答道,“为了杂贺城内的生灵,主公也很愿意和你们谈判。就在山上谈判吧。”

天野景德此言一出,在座的雨秋家的家臣们都愣了一下,面面相觑地怀疑着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话了。直到看到大家都是这样的表情后,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幻听。

怎么可能啊?一贯最是小心谨慎、用最险恶的态度去揣测他人用心、能在一切平凡琐事里发现阴谋的天野景德,怎么会答应雨秋平涉险去那种地方呢?他明明应该是最坚定拒绝这个提案的人啊!

“不过,我们需要派人控制杂贺城面向后山的东门,保证杂贺众不会突然出城袭击主公。”

随后,天野景德冷冷地提出了这个条件,语气坚定而不容置疑。“否则,一切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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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5日,杂贺城的后山上,一支全副武装的小队正护送着一个人前去预定的谈判地点。而在不远处的杂贺城东城城墙上,红叶军的足轻和军情司的忍者正在接过城门的控制权。

而雨秋平,正站在远处的一个山丘上,望着那一支全副武装的小队缓缓地开进山林。那支小队由本多忠胜指挥,他们护送的不是雨秋平,而是雨秋平的影武者——一个从鸦中挑选的替身。

雨秋平和雨秋家的家臣们没有想错,天野景德的确不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他绝不会让雨秋平以身涉险。而他之所以答应谈判,彻头彻尾就是一个阴谋。

雨秋平本人并不会前往谈判地点,相反,前往谈判地点的是一个鸦里面选出的忍者。天野景德坚信杂贺众约雨秋平进山,肯定是要袭击雨秋平,因此给他找了个容貌类似的替身。经过叶谷穗子的一番化妆后,不熟悉雨秋平的人一眼倒也是认不出来。

为了取信于雨秋平,让雨秋平安心上山,杂贺众答应了让红叶军控制东城城门的请求。天野景德断定,他们肯定一早就把铁炮队埋伏在了山里,因此不需要再从东门调人出来。

而等到替身抵达谈判现场,杂贺众的人必定会发动袭击。一旦他们动手,红叶军就有了口实,立刻进攻杂贺城。为此,查理率领着鸣镝备也向着后山靠近了一段距离,保证了能在袭击开始后的短时间内前去东门。东门的红叶军和忍者则要负责抵抗一段时间,等待查理的鸣镝备入城。

天野景德的计划,就是将计就计。既然杂贺众要刺杀雨秋平,就给他一个替身去刺杀。红叶军从而能够获得进攻的口实,去把杂贺城直接给打下来。

雨秋平因为担心那支诱饵部队的安危,试图劝说本多忠胜不要亲自带队,却遭到了他的拒绝。

“在下和在下的部下待在一起。”本多忠胜如是答道,“身为武士,岂可因畏惧而退缩?”

说不动本多忠胜,雨秋平也没什么办法。不过比起这个,他还是觉得计划有一个重大的纰漏:“权兵卫,如果铃木重意真的信守承诺,就是来和我谈判的,根本没有打算刺杀我,该怎么办?铃木重意见过我,我们的替身一遇到他、一开始谈判就会露馅的。”

“如果杂贺众没有打算刺杀殿下,就让在下来吧。”天野景德听到雨秋平的问题后,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复道,“在下在后山里安排了扮成杂贺众模样的鸦。如果杂贺众没有对诱饵发动袭击,就让他们对鸦发动袭击。随后,以此为口实,顺理成章地开始攻城吧。”

“你这乌鸦想干什么?用这样的阴谋诡计,是让殿下失信于天下人,把十几年积累的名望都舍弃吗?把自己的信仰也抛弃吗?”竹中重治闻言大吃一惊,面色铁青地沉声反驳道。

“我会处理妥帖的,不会弄脏殿下的手。”天野景德摇了摇头,“不会露出任何马脚,还请放心吧。”

“这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竹中重治上前一步,站在天野景德的面前,逼视着他的双眼,“不使用阴谋,这是原则问题。”

“这是战争,不是儿戏。阴谋可以让我们少死很多人。”天野景德并没有被竹中重治的情绪所感染,而是依旧平淡地低声道。

“你不是雏儿,须知一个家里,总要有干脏事的人。”

“在黑暗中取胜,无非是重复治乱循环罢了,少死多少人又有什么意义?几百年后黑暗的历史唤起野心,战乱再起,还是要死无数人。”竹中重治摇了摇头,用决绝的语气沉声道,“我拒绝执行这样的计划。如果真的是鸦的忍者发动袭击,请让福泽大人暂时接过我的指挥权吧,我不会参与指挥的。”

“那是你的权利。”天野景德微微颔首,“你很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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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思绪拉回眼前的战况,雨秋平凝视着那一小支部队缓缓地走向预定的谈判地点。他全神贯注地提防着道路两侧的山林内,生怕什么时候会突然响起枪声。然而,他心里却又隐隐盼着,这枪声是由杂贺众打响的——这样他就不用昧着良心去行使阴谋诡计了。

想什么来什么,就在那支小分队即将抵达谈判地点时,两边的树林里顿时枪声大作。早已有做准备的小分队立刻原地卧倒,就地寻找掩体。而鸣镝备的铁炮手也立刻登上高处,向着两边的树林里盲射,以压制杂贺众的兵力。而同时,杂贺城内的杂贺众也开始猛攻东门,与扼守东门的红叶军激战起来。而查理也立刻下令鸣镝备向着东门移动,去接应那里的部队。

然而,就在雨秋平身侧的天野景德仅仅是看了几眼,就发现事情不对。

“佯攻…”天野景德低声提醒道,“他们显然也猜到了,这支队伍里的会是替身。”

“何以见得?”雨秋平同样低声询问道。

“空见铁炮声响,却没有多少伤亡,更没有人冲上山路。若是真的图穷匕见的刺杀,岂会这般犹豫?”天野景德摇了摇头,立刻斩钉截铁地沉声道,“这次仰攻只是为了通过红叶军的调动和旗号来寻找殿下真身所在之处,很有可能已经得手。此处虽然便于指挥,但却在铁炮射程内,请殿下立刻转移。”

“转移到哪里?”雨秋平转过身来,看了眼天野景德胸有成竹的表情,心里也安下了心。

“去那里。”天野景德用手指了指一个丘陵间的小低洼,“只要进入低洼,扼住周围的高地,就成了铁炮的射击死角。”

“好,立刻就走吧。”雨秋平也担心自己所在被暴露,而在阴沟里被杂贺众的神枪手给打中——比如那个小云雀。

果不其然,雨秋平前脚刚离开不久,就有零星的铁炮开始向他刚才所在的地方射击了——杂贺众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真的判断出了雨秋平所在的位置。而在这深山老林里,杂贺众显然有着绝对的优势。雨秋平除非躲到天野景德口中的射击死角那里,否则都不能安心。

而杂贺众的铁炮手显然也注意到了正在转移的雨秋平,时不时有几颗子弹从密林里飞出,射向这支部队,把雨秋平周围的侍卫打倒,逼迫着雨秋平一刻不停地赶向那个洼地。

等到雨秋平在侍卫们的簇拥下开始转移位置的时候,位于另一个高地的查理立刻有些疑惑,派出使者去询问雨秋平为何要移动阵地,得到的答复是要转移到一个铁炮没有射击角度的安全地区。

“没有射击角度?在哪里?”查理向赶来传令的森兰丸问道。

“查理大人,在那里。”森兰丸伸出小手,指向了天野景德选中的那个洼地,“只要扼住周围一圈的高地,敌人的铁炮手就根本没有射击殿下的角度。”

“为什么没有角度?更远处不是有高山吗?”查理用手指了指那个洼地周围的一座小山,“在那里可以看到洼地。”

“但是铁炮射不了那么远。”森兰丸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从高山到那洼地,快要有300米呢吧。”

“铁炮是打不到。”查理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立刻翻身上马,招呼着鸣镝备的骑兵排就朝着雨秋平那边赶去。

但是弓箭可以。

第五百七十八章 伏击

几乎在同时,查理刚才指着的那座高山上,杂贺众的侍大将冈吉正正带着一个来自甲贺的忍者,在山间穿行,替她寻找合适的狙击地点。

“小姐,您能射那么远吗?这可是…一百多丈吧。”冈吉正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那个身板有些单薄的姑娘,担忧地低声道。

“没问题的。”女忍者摇了摇头,用右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背上的那把长弓——这把弓几乎要比她的人还要大,“在下可以的。请替在下寻找一个顺风的高点吧。”

“好吧。”冈吉正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忍者——她是南近江甲贺忍者众的人,好像是当年因为刺杀雨秋平而失败了的杉谷善住坊的女儿,名叫杉谷雯。这几年来,由于织田家的强盛,对忠于六角家的甲贺忍者的围剿也越来越严苛,不少忍者里都撑不下去而被迫向织田家臣服,杉谷家就是其中一个。而这个杉谷雯似乎是不想为仇敌效力,故而带着一众家臣脱离了忍者里成为了叛忍,赶来纪伊刺杀雨秋平。

就是她,向铃木家提出了约雨秋平出来谈判,再借机刺杀的建议。铃木重意本来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只是苦于家中不少人都想要臣服而无法说出口。眼看有外人提出建议,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开始着手布置。

不过,在主和派铃木重兼的要求下,铃木家也留了条后路。杂贺众只负责在山林里开冷枪壮壮声势,而要冲上前去刺杀雨秋平或是狙击雨秋平的工作,则由杉谷雯带来的人负责。这样万一刺杀失败,杂贺众也可以把责任全推给杉谷雯,给自己一个回旋的余地。

不久后,冈吉正就带着杉谷雯登上了山头一处顺风的地方。在这里,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雨秋平正藏身的洼地。周围一圈的小高地都被红叶军控制了,不过更远处的这座高山却无人照看。

铃木重意早就料到,雨秋平派去谈判的必定是替身,因此,对替身的佯攻只是为了观察红叶军的部署,从而判断雨秋平的位置,而雨秋平因为担心被山林里的冷枪射中,肯定会躲避到这个绝对安全的洼地里来——然而,这却在长弓的射程下。

杉谷雯缓缓地取下背上的长弓,又从箭壶里掏出了一支锋利的箭矢,随后伸直双臂将两者都高高举向头顶,在头顶弯弓搭箭,箭矢直指苍穹。紧接着,她双手同时使劲,一只手下甩,一只手后拉,弓弦被拉出了夸张的弧度。同时,弓也被从指向天的方向径直向下甩了100度左右,瞄准了远处的洼地。

她知道,她只有这一次机会。一旦这一箭不中,雨秋平必定会警惕起来。而一旦这一箭不中,她可能再也没有向父亲证明自己的机会了。

她要证明,即使是在铁炮的时代,弓箭仍然是最强的远程兵器。至于为什么,她还没有想明白。她只是觉得,一旦手上握着弓,她就无所不能。

屏气凝神,感受着微风拂起鬓角的发丝,杉谷雯随着风向和风力的变化缓缓地改变弓箭的角度。这么远的距离,即使是细微的变化也会导致箭矢飞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她没有重来的机会。

视线逐渐在远处对焦,对焦在雨秋平的身上,后者正站在一匹白马边,不知道说着什么。他也不知道,在下一刻,他就将殒命于箭下。

杉谷雯缓缓地闭上了右眼,用左眼进行着最后的瞄准。她已经打定主意,在下一缕发丝被微风拂起之时,便是松弦之时。

不会错的…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这箭必定正中目标。

·

然而,就在杉谷雯松弦的前一瞬,他忽然瞄到洼地边上的高地上寒光一闪,利箭破空的声音即使隔着这么远也清晰可辨。

在那短短的一瞬,根本没有给任何人观察的时间。可是仅仅是全屏本能,杉谷雯也判断出了那支利箭的方向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敢在那么远的位置朝着山上开弓,那个弓手绝对是技艺非凡,这箭肯定不会空。如果自己不立刻避开的话,马上就会被射中。

弓手最要命的就是在射击前分心,心神一乱,箭的准头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杉谷雯猛地瞪大双眸,试图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慌乱,愣生生顶着这巨大的压力将箭矢射出,随后猛地向侧边闪去。她前脚刚离开那个高点,后脚就有一只箭矢笔直地射向了那个位置,直直地钉在了其后的山石上。

然而,当杉谷雯从石头后探出脑袋,观察自己的射击结果时,却发现自己那片刻的分心还是使得那一箭失去了准头。他的目标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他身旁的一个侍卫却倒在了他的身边。

“……”杉谷雯抿着嘴摇了摇头,脸上的悲哀无法抑制,可是她知道她没有下一次尝试的机会。低洼地利的红叶军迅速行动起来,在雨秋平身前拍成了一面人墙,把雨秋平给牢牢护在后面。同时,还有几十个骑兵正朝着山这边飞奔而来,似乎想要把他们堵在山上。

“杉谷小姐,快撤吧!”冈吉正看到杉谷雯没能得手,匆忙拽着她想要离开,可是杉谷雯却只是摇头。筹划了这么久的行动失败了,她自己觉得人生也没什么意思了。她就木讷地坐在山头,看着眼前战局的发展。

·

鸦在山林里潜伏了大量的忍者,在战斗爆发后就立刻前去杂贺城东门支援。在他们的帮助下,杂贺城东城城楼上的红叶军挡住了杂贺众的袭击,成功坚持到了鸣镝备援军的到来,控制了东城城门。

正面战场上,得知是杂贺众先出手的竹中重治如释重负地指挥着常磐备和细柳备进攻杂贺城,而池田恒兴所部则绕到南方去封锁杂贺众可能的逃亡举动。红叶军里应外合之下,杂贺城的守军没能抵抗多久,三之丸的城门就接二连三地陷落。

“该死!”此刻,的场昌长和他的兄弟们正奋力地在二之丸与三之丸之间的街巷里战斗,抵抗着不断前进的红叶军。他们火力猛烈,彼此间配合默契,打得杂贺众这些各自为战的国人众落花流水,完全没有一合之力。

“城门丢得太快了。”的场昌长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已经飘满红叶旗的西门和北门,负责坚守那里的佐武义昌在战斗刚开始时意外负伤,导致群龙无首的守军被快速击溃。

的场昌长爬上移动茅草屋的房顶,朝着一队进攻的红叶军长枪兵开了一枪后,立刻翻身跳下房顶。果然,三之丸上的红叶军铁炮手立刻乱枪招呼过来,他要是躲得慢一点就要一命呜呼了。

“大人,那边顶不住啦!”一个浑身是血的手下连滚带爬地在小巷里穿梭,隔着老远就朝着的场昌长喊道,“快派点人支援吧!”

“哪里还有人啊?”的场昌长一边随手把烟斗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一边手忙脚乱地给自己的铁炮清膛,“崩了崩了,哪里都完了,我这里一个人都派不出来了!”

“那…”那个手下闻言都有些站不稳了,他们好多人都被困在那边,如果没人去增援就要全军覆灭了。

“那就不用打了!”就在这时,一个铃木家的旗本武士忽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举着令箭朝他们喊道,“首领有令,各处杂贺众立刻停止抵抗,我们要议和!”

“议和,拿什么议和?”的场昌长闻言不屑地骂道,把一口浓烟喷在了旗本武士的脸上,“雨秋治部之前和咱们议和,被咱们的铁炮手给打了,你还指望着人家再来一次?”

“执行命令就好,不必多问。”

·

眼看着杂贺城就要最终陷落,铃木重兼忽然宣布软禁了主战的铃木重意和铃木重秀父子,并派出使者和雨秋平讲和。他声明杂贺众现在已经被自己控制,决议和雨秋平恢复谈判。而且之前的袭击都是甲贺忍者勾结杂贺众中部分主战派所谓,和铃木家毫无关系。雨秋平如果想要追究,他愿意交出那些主谋。

“他真的兵变软禁了他的父亲和弟弟吗?”雨秋平并没有直接给使者答复,而是退入后帐,向天野景德问道。

“没有,不过是铃木家事先想好的万全之策罢了。”天野景德冷冷地摇了摇头,“铃木重兼,就是他们家里干脏事的人。不惜背负污名,也要守护家族。”

“那你有什么建议吗?此刻打算怎么办?”

“答应他们的条件。”天野景德思虑了片刻后,微微颔首道。

“你居然给出这样的建议吗?”雨秋平闻言一愣,“我还以为你肯定会坚定地要求斩草除根呢。”

“如果没有国会的商贾,如果我们不需要对纪伊进行大规模的改革,在下会建议斩草除根的。”天野景德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眼脚下的泥土,“可是眼下不一样了。”

“那留下这样一个对本愿寺显如忠心耿耿的好战刺头,有什么好处吗?”

“殿下,想要统治猴群,还是先留好一只鸡为妙。”

第五百八十章 证明

杉谷雯提着自己心爱的长弓,猫着腰走在树林间,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哪怕是一片树叶飘落,或是一片灌木丛微微有了些许变化,她都会立刻寻找掩体蹲下,随后扣箭拉弦,随时准备还击。

安静的森林里,除了若有若无的风声和树叶在风中的“莎啦啦”的声音,就只剩下自己单调的脚步声。她听着自己的脚踏入枯叶中发出的细碎声,单调而使人感到恐惧。仿佛每走一步,就离死神更近了一步。每一声脚步声,都有可能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声脚步声。

这样的感觉让她很不好——拿着长弓的她,不像是猎人,倒更像是猎物。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加快了脚步。在这样的山林里,忍者出身的她明明该比那个洋人长弓手更加灵活和如鱼得水才是啊,怎么可以如此束手束脚。

杉谷雯在山林家快速穿梭,无时无刻不盘算着自己如果突然遭遇袭击该如何躲避——不过这似乎不是很重要,因为查理手上只有一箭,不会有后续的进攻。那一箭如果能射中自己,一切都完了。射不中,查理就输了。

不过即使这样,杉谷雯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她明白,对于一个神射手,一箭就够了。查理作为一个弓箭手,居然能够在使用铁炮的对战里——而且还是在忍者最喜欢的山林地形里击败他名冠甲贺的父亲,这样的实力天下又有几人能出其右?

“他会出现在哪里?”

杉谷雯不安地自言自语了一声,随意地扭头向右侧看去——却突然发现远处的山石上有人影闪动。她几乎不假思索地猛地拉弓,在拉弓的瞬间借着扭腰的力道调整了方向,一箭就朝着那边射去。但是那个人影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射来的一箭,一个猫腰就躲了过去。

“不能放他跑了!”好不容易捕捉到查理踪迹的杉谷雯自然不会放他离开,立刻弯弓搭箭地追了过去。原本还缓慢有序的脚步声顿时变得杂乱无章,一地枯叶都被她奔跑带起的疾风所扬起,在尘埃落定后缓缓落下。

她一边快速奔跑,一边努力竖起耳朵来捕捉远处的脚步声——那肯定是他的脚步声了。脚步声也很急促,速度和自己的奔跑速度大概差不多。听脚步声的方向,他似乎正在往西北的方向跑。如果要从那个山坡跑向西北,必定会路过那条小溪!

脑内电光火石间蹦出的想法,被少女立刻付诸实践。她在奔跑时猛地踏上前方的一块青石,随后高高跃起,让自己的胸口能够高出前方的灌木。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早已弯弓搭箭的她猛地拉开了弓,用极为夸张而舒展的姿势射出利箭,把箭矢射向了那条小溪。

随后,她就随着重力而落到了地上,没办法看到这一箭的战果如何。不过,虽然没有听到惨叫声或是箭矢没入肉体的粘滞声,但是她还是听到查理的脚步声忽然凌乱了一下——看来那一箭差点就射中他了!

杉谷雯兴奋地追了上去,拐过好几个弯,跳上了查理刚刚路面的山头,发现了查理的确正向着自己预判的方向转移。她立刻再次连开两弓,射向查理远处的背影,不过都被意识到身后有人的查理给躲了过去——他跳到了路旁的灌木丛里。

杉谷雯立刻不管不顾地朝着那个灌木丛进行了三次盲射,不过看起来并没有射中人。这是,她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孟浪地射箭。她用手摸了一下箭壶里的箭羽——只剩下四支了。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危险——她此刻站在一块醒目的山石上,一旦查理回击,肯定是躲不开了。她的身份不只是一个可以从容射击的猎人,同时还是一个被追杀的猎物。想到了这一点,杉谷雯立刻跳下山石,在掩体间反复穿梭,向查理刚才跳入的那片灌木丛前进。

然而,等她赶到灌木丛后,却发现查理早已离开。她根据脚印和其他留在当场的痕迹判断,查理估计是向着东边树林深处的方向离开了。就在她起身想要继续追击的时候,她忽然感到一阵恶寒——她现在所处的位置,说不定查理已经料到,就在某个地方等着她来盘查脚印呢。杉谷雯仿佛听到耳边风声一紧,紧接着额头就传来剧痛——不过她想象中的那支箭并没有射来,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明明他一箭都没有射…”杉谷雯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吓成这个样子,“真是…”

她于是追寻着查理留下的脚印,一路跟踪而去。然而,查理似乎跑过了一条小溪,在小溪里蹚水走了一长段,脚印再次消失不见。杉谷雯在小溪边寻找了好久,终于看到了一片被水浸湿的深色泥土,看来查理是在这里登岸的。

她抬头向着前方望去,忽然有了一种预感——右前方有一处小高地非常适于狙击手狙击。如果她是查理,就会选在那个地方。于是,她立刻弯弓搭箭,瞄准了那个高地,打算一看到查理露头就是一箭射过去。果不其然,大约在她瞄准完成的几个呼吸后,一个影子在那片高地的背后晃了一下。杉谷雯立刻一箭射去,兴奋地等待着射击的结果——却发现那支箭射在了一根树枝上——那是查理拿来当掩护的。

杉谷雯立刻感觉事情不妙,匆忙一个俯身鱼跃躲到了一块石头后,以免被查理回击射中。现在,攻守的形式以及颠倒了。她过于草率地射出了刚才那箭,没有命中人,却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而此刻,她躲到了一个附近都没有什么其他掩体的石头后面,没办法转移了。只要查理站在一个高处,弯弓搭箭瞄准这块石头,杉谷雯就是在劫难逃——因为躲在石头后的她,已经不知道查理会在哪里出现了,即使想拉弓对射也不知道瞄准哪里。而她的位置,却是板上钉钉。只要一露头,就会被查理射中。

杉谷雯背靠在石头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努力思索着脱身的办法。她环顾四周,忽然发现右侧有一颗老树,树枝已经有些腐朽。她灵机一动,把一支箭搭在了弓上,狠狠地一拉弓,射向了那支巨大树枝的根部。木头崩裂的声音传来,那树枝摇摇欲坠地垂了下来,却还没有断。杉谷雯于是再次快速地弯弓搭箭,射向了那上一箭射出的断口。这一次,箭矢穿透了那枯老的树枝,那巨大的树枝从树干上跌落下来,落向了杉谷雯所在的那块大石头,重重地砸在了大石头边上的土地里,激起了不小的尘埃。杉谷雯就趁着这尘土飞扬的一颗,快速连滚带爬地从石头后面冲了出去,躲到了另一片灌木后。

箭壶里只剩下一支箭了。

杉谷雯深呼吸了一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同时悄悄地从灌木丛的缝隙间望向查理刚才所站的那块高地——此刻已经是空无一人。

“他躲在哪里?”杉谷雯一边把手伸到背后,摸着箭壶里最后一支羽箭的箭雨,有些不安地低声嘟囔了一句。现在,他和她已经是平起平坐了,都要靠着最后一支箭定胜负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身侧的山岗忽然光影一闪——是人在移动。杉谷雯匆忙在弯弓搭箭的同时扭头看向山岗,却在瞬间被刺眼的阳光给照得睁不开眼。

“完了!”杉谷雯在那失去视野的短暂瞬间,头脑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孤零零的念头。查理早就料到了她会做什么,会往哪里躲,因此,特意绕到来到了那片山岗上。在那个位置,他是背对阳光,而杉谷雯却是正对阳光——根本没办法瞄准。

也就是在那一瞬,杉谷雯听到了利箭破空的声音在前方响起——这是查理的唯一一支箭,是他今天射的唯一一支箭,可是却已经置自己于死地了。

果然,真正的弓手,一支箭就够了。而像她这样的弱者,给她多少支箭都是没用的。

可是。

“我不甘心!”

杉谷雯在最后关头,用那还稍显稚嫩的声音狂吼道。

即使没办法瞄准,她依然把弓弦拉满,这样在她被射死后,松开的手会把最后那漫无目的的箭给射出去——是,她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射中人。但是作为一个弓手,在对射里连最后一箭都没射出去,实在是太窝囊了吧!

·

利箭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在耳畔响起。

结束了。

然而,令杉谷雯讶异的是,她的耳畔却又忽然想起了弓弦断裂的清脆声。紧接着,死死地拉着弓弦的手一下子脱力般地扯了出去,搭在弓上的箭也掉了下来。接着想起的,是利箭钉在身后木头上的声音。

没有痛感。

·

“我把弓弦拉断了吗?”

这是杉谷雯的第一个念头。

“我没死?”

这是杉谷雯的第二个念头。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顶着阳光睁开了眼,发现她的弓弦已经断成了两根。而断裂处的切口,明显是——被锋利的器物给割断的。

她怔怔地望了眼远处山岗上,那个背对太阳、站得笔直、保持着离弦姿势的金发碧眼的弓箭手,又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来,看了眼钉在自己身后树干上的弓箭。事实,已经不证自明。

他射断了我的弓弦。

·

等到杉谷雯再回过神来时,查理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走吧,我不抓你回去,你离开吧。”

“为什么?”杉谷雯刚刚被这个洋人在箭术上羞辱般地击败了,此刻却又得知自己被放行,心里的屈辱和愤懑一时间无法抑制。

“因为你有着和你父亲一样的品行。刚才在山林里对决时,你有无数次逃跑遁入周围山区、躲开红叶军追击的机会,而你都选择了战斗。”查理朝着杉谷雯简单地行了一个礼,“这是骑士的敬意,请收下吧。也算是我还小姐的父亲一个人情。”

杉谷雯有些不甘心地凝视着查理那碧蓝的双眼,里面清澈得不带一丝杂念,有的只是对弓箭的信仰。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咬着后槽牙,向自己的杀父仇人问出了一个有些难以启齿的问题:

“大人,可以教教我,怎么样能把箭射得像您一样好吗?为什么即使我练习箭法练得如此刻苦,还是不行?”

查理闻言一愣,眼眶居然在瞬间湿润了一下。片刻后,一贯严肃的他轻笑了一声,对着面前的少女轻声道:

“因为你的箭里没有感情。”

第五百八十一章 谈判

雨秋平接受了铃木重兼的和谈请求后,整个纪伊的战事暂时落下了帷幕。雨秋平并没有允许国人众们返回各自的领地,也不会有人胆敢在这种时候擅自离开,因此,所有人都等在杂贺城周围的营寨里。直到11月29日,雨秋平终于向各个国人众的首领和所有的寺社的坊主、住持发出了邀请函,请他们在12月1日于杂贺城和雨秋平会面,共同商讨纪伊该何去何从。

雨秋平之所以要等这么多天,就是为了和自己的属下们商讨出一个能够平衡国会、织田信长、纪伊国人众三方要求的和平提案。织田信长要求不得与本愿寺势力媾和,要在肉体上干掉那些不服从的一向宗教徒。国会要求把国人众和寺社的领地都收回来,解放上面的劳动力,到他们的工厂里去做工。也就是说,要仿照河内和泉的处理方案。

然而,在雨秋平的试探之下,整个纪伊除了根来众和两三家小豪族之外,没有人愿意接受这个提案。而天野景德也对这个提案进行了质疑——是否该保留纪伊国人众的部队,来作为纪伊警备部队。之前之所以把河内和泉小豪族的部署保留给他们,是因为他们已经完全臣服于雨秋家,接纳了雨秋家的这套体制;而且他们的实力在红叶军面前翻不起什么风浪;再加上有河内守护畠山高政和雨秋平这个河内守护代的役职在,雨秋家有大义的名分,小豪族们不觉得雨秋家是侵略者,而是把它当做河内和泉的一份子。因此,雨秋家才放心地把兵权留在小豪族手里。

然而,纪伊这些桀骜不驯的国人众和河内和泉的小豪族们可不一样。他们一不认可雨秋家,认为雨秋家是侵略者,对雨秋平有着很强的敌意,认为纪伊自古以来就是他们的地方;二则实力强大,战斗力远在河内和泉的小豪族之上,红叶军全军而来尚且要通过调略离间才能取胜,若是把他们的部队保留建制,岂不就是放任一个强盗在卧榻之侧酣睡。真的要闹起来,谁能镇得住?是不是还要在消耗大量的兵力钱粮平定一次?

天野景德提出的问题引起了雨秋平的思考,他也不得不重新考虑他当时给根来众的承诺。在争得了雨秋平的允诺后,天野景德以“其他国人众皆反对这一提案”为由,顺水推舟地暂时和根来众以及其他以及妥协的小豪族们解除了协议,让雨秋平得以从零开始来构造新的秩序。

而与此同时,织田信长在得知雨秋平准备开始和谈时,也派佐胁良之亲自过来传令,向雨秋平告知了他对纪伊的安排:一,雨秋家会拿到纪伊北边四郡,而南边的其余几郡则会被分封给织田信包等亲族,纪伊守护的职位则奉还给畠山高政,雨秋平则会获得一个纪伊守护代的加衔——看起来是和畠山高政彻底绑定了;二,坚决不可以同一向宗信徒媾和。雨秋平如果想进行和谈,那么纪伊的所有国人众和所有领民就必须立刻改信,否则织田信长决不可认可雨秋平达成的任何协议。

“令人头疼。”雨秋平在听完了织田信长的要求后,随后就把自己身前和属下们商议了好几日才拟出来的草案给揉成了一团,随手扔到了一边的废纸堆里。

雨秋平本来以为织田信长的话只是说说的,没想到他这次如此坚定,那事情可就麻烦了。因为整个纪伊的百姓里有着大量的一向宗信徒,除了根来众等少数几家之外,主要的国人众基本都信奉一向宗。本愿寺在这里有着根深蒂固的势力,想要逼迫成千上万人改信,等待着雨秋平的恐怕会是一场永无止境的一向一揆。

现在这么多信奉一向宗的纪伊国人众愿意和雨秋平和谈,可能就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织田信长给雨秋平开出的底线。因为以杂贺众为首的许多国人众都是靠着本愿寺起家的,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本愿寺和法主。

但是,眼下随着时间的拖延,被留在杂贺城周围的纪伊国人众已经隐隐有了不安的气氛。鸦的忍者为了防止他们彼此串联,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络和通信,更是让小豪族们人人自危。无可奈何之下,雨秋平只得采取了那条他还没有征得属下们同意的提案,来作为谈判的核心框架。

·

12月1日,杂贺城天守阁内。

等到雨秋平来到天守阁时,里面已经坐下了不少人。几乎所有的纪伊国人众的领袖都来到了这里,而大多数寺社的住持和坊主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对雨秋平的举动无动于衷,而是如约而至。

不过,虽然大厅里有着这么多人,可是却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不为别的,正是因为那些一个个一身黑袍的鸦的忍者正在人群里穿梭,时刻给那些试图交头接耳的人予以警告。雨秋家现在非常担心这些国人众、寺社串联起来抵制雨秋家的政策,因此无比保证他们彼此之间没有充分沟通,好让他们陷入囚徒困境的陷阱里。

囚徒困境的理论,雨秋家以及不是第一次用了。在十多年前和美浓小豪族们的赎金谈判里,雨秋平就靠着这个大赚了一笔。囚徒困境的关键,就是要保证信息的不畅通,好让每个人的最优选择都和团队最优选择不相符——谁都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有人私下和雨秋平媾和了,把大家伙都卖了。既然这样,冒险出来唱白脸显然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他们所料的确没错,雨秋平在这场会议里已经靠着畠山高政的关系找好了几个托。一个就是先前就和雨秋平达成过协议的津田算长,另一个则是中乡众的佐武义昌。在谈判陷入僵局时,雨秋平希望他们能出来打个圆场或者为雨秋平说句话。

想完这些后,雨秋平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座位上沉默不言地坐了很久了。他扫了一眼众人。发现大家都因为雨秋平的沉默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雨秋平看了一眼竹中重治和天野景德,两个人都微微朝着雨秋平点了点头,示意雨秋平可以开始了。雨秋平于是清了清嗓子——这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刚才还有些倦怠的不少人瞬间挺起了腰板。

这大概就是那支所向披靡的红叶军的威慑吧。

“诸位,我就不多绕弯子了。今天请大家到这里来,就是商讨之后纪伊的问题。”

“纪伊的什么问题?”中岛大师,也是在座的本愿寺坊主里地位最高的那个僧侣在听到雨秋平说了这句话后,有些咄咄逼人地接茬道。

“纪伊的一切问题。”天野景德毫不客气地冷声道,同时抬起头来,冷冷地注视着中岛大师。那眼神,比他那乌鸦看着尸体的眼神还要诡异。

“纪伊的问题,是法主的事,何时轮得到你们插手?”另一个本愿寺的僧侣同样天不怕地不怕地顶撞道,“我们不会答应,纪伊的千百万信徒也不会答应。”

“谈判的气氛和我预想中不大一样啊。”雨秋平闻言摆了摆手,制止了试图说话的天野景德和竹中重治,而是自嘲般地笑了笑,“我原以为你们最多给我点软钉子,没想到直接来硬的啊。”

雨秋平笑完了之后,抬起头,再次看了一眼在座的人们。他发现,那些和他交过手的纪伊国人众,即使是最桀骜不驯的铃木重秀,此刻也没有多话,最多就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相反,那些本愿寺的寺社坊主们,一个个却跃跃欲试,似乎很想给雨秋平一个下马威。

或许主公是对的。

和这些人,可能没什么道理好讲。

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后,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低声道:

“你们知道长岛的下场吗?”

雨秋平话一出口,议事厅里的气氛就骤然凝固了。所有人都知道织田信长在长岛的暴行,将数万名投降的信众屠戮一空,尸横遍野。

“治部殿下是在威胁我们吗?”中岛大师的声音里已经写满了怒意,“我们从来没有屈服过。”

“不,我不是在威胁你们。相反,我是在释放善意。”雨秋平忽然一笑,令众人一时间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

“这也能叫善意吗?”另一个僧侣在角落里冷不丁地低声道。

“当然。”雨秋平脸上笑容不减,轻松的语气里却暗藏杀气,“你们要知道,我雨秋红叶再怎么样也是织田大殿的下属。如果我搞不定纪伊,来这里解决问题的就不是我了,而是大殿本人了。”

“我是愿意用和平的方法解决问题的,可是如果来的是织田大殿,我可不保证主公他会干出什么事?”雨秋平顿了顿,随后再次扫视了在场众人一眼,“所以我才问,你们听说过长岛吗?”

众人闻言,皆是沉默不语,但刚才那股反抗的气势已经弱了许多。

“你们要搞清楚,我才是好说话的人,才是那个愿意解决问题的人。”雨秋平伸出手来,在面前的桌案上轻轻地敲了敲,“坐到桌前配合我,对你们来说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弄得我铩羽而归,之后来的人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 条件

“治部殿下对纪伊有什么建议,在下等愿意洗耳恭听。”看到场内的气氛逐渐回到了正轨上,津田算长匆忙开口,把会议拉回了主题。

“津田大人客气了,建议算不上,一点想法罢了,还需要和大家讨论。”雨秋平十分客气地摆了摆手,可是接下来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客气,“在讨论之前,我想先和诸位确认一件事情——”

雨秋平拖长了音调,环视了在场众人后,用平淡的语气低声道:“纪伊国人众在这场战斗里已经失败,且纪伊国人众承认他们已经失败的事实。没错吧?”

雨秋平有些挑衅意味的话让会议室内一时间有些躁动,他甚至能隐隐听到一些角落里传来的低声咒骂声,不过他并不在意。他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在会议室再次安静下来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后,谈判可以继续了。”

“我可没说过。”铃木重意闻言还是没忍住,有些恼怒地低声道,“我可没说和治部殿下达成共识了。”

“哦?”雨秋平皱了皱眉头,扫了铃木重意一眼,随后意味深长地望着坐在他身侧的铃木重兼,“前些日子,令郎和我谈判的时候,可是承认战败并愿意谈和了啊。铃木殿下现在又是什么意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铃木家并非只有一个声音在说话?”

“切。”被雨秋平狠狠地呛了一口后,铃木重意冷哼了一声,低下头去不再言语。看到铃木重意都妥协了之后,其他的强硬派此刻也不敢多说什么,老实地等待着雨秋平发话。

“好了,那你们记好了。接下来说的话,是一个战胜者对已经无力抵抗的战败者说的话,而不是两位商人在讨价还价。我没有兴趣在人多嘴杂的环境里和你们这么多人讨价还价,我直接把我谈判的底线告诉你们吧。”雨秋平把语速放缓,让所有人认识到他的坚决。之所以采取这样强硬的谈判方式,是天野景德在会前反复要求的。他认为纪伊这帮刺头并不通情达理,雨秋平想要以德服人恐怕难以成功,不如一开始就在气势上压倒他们,夺取谈判的主导权。

“治部殿下请讲。”津田算长立刻接过了雨秋平的话头,给他搭了个台阶,盯着同伴们的白眼低声道。

“对于豪族和国人众的处理,我给你们两条路。第一条,仿照河内与和泉的模式,和雨秋家签订一个租借协议,把你们的领地租借给雨秋家来管理。每年,我们会付给你们租金和丰后的报酬,保证你们衣食无忧。同时,你们还会在上议院里获得一个席位,以此来捍卫自己的权力。”雨秋平顿了顿,继续开口道,“有关上议院和这租借协议是什么,我之前派人给你们每个人都解释过了,没必要再费口舌了。”

“什么租借,不就是改易吗?”铃木重秀闻言高声抱怨道,“这和没收领地又有什么区别?”

“有,当然有。”雨秋平立刻摇头反驳道,“首先,领地上的官员,大多数会留任你们原来的人选。其次,领地的主权是在你们手上的,租借协议到期后,你们可以选择收回领地。”

“嘴上说着好听罢了!治部殿下之前和那么多人签了租借协议,可是到今天为止,也从来没看过任何一家豪族拿回过领地啊?”铃木重秀摊开手来,对着雨秋平嘲讽道,“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租借协议到期后,雨秋家和所有人的小豪族都重新进行过签约,把条约的时限延长了。他们可以选择收回领地,只不过他们主动拒绝了。”雨秋平坦然的解释道,丝毫不理会众人的嘲笑。

“到底是主动拒绝,还是被逼无奈啊,谁知道呢?”土桥重治没好气地冷笑了两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如果不是担心殿下那名震天下的红叶军,哪个武士愿意把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土地租给别人啊?”

“目光短浅呀,改天应该带你们去堺町看看。”听到土桥重治的话后,雨秋平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无奈地笑了起来,让在场的纪伊豪族们都是颇为惊讶。

“你们啊,一辈子就是在土里刨食。想着的就是种地,收粮食,有了粮食了就养兵去打仗,抢下来更多的地,然后继续种粮食。”雨秋平看了眼那些五大三粗的豪族们,颇有些感慨地低声道,“可是你们知道吗?做生意的利润,远远超出你们这些种地的人的想象。”

“你们知道吗?那些你们认为苦大仇深、被压迫放弃自己领地的小豪族们,现在整天都在堺町花天酒地呢,日子过得比我还舒坦。”雨秋平说着说着自己都乐了,“他们每年能从雨秋家国库里领走不菲的租金和俸禄,远超出他们自己在领地上辛苦经营一年下来的收入。要是有个天灾人祸,或是打了几场仗,他们每年可都要入不敷出,想尽办法糊口呢。现在可好,他们只要坐在他们在堺町建的豪宅里啥都不干,每个季度就有人把钱给送上门来。然后他们就把这些钱拿去投资给那些商人们,等着赚钱分成。”

“现在呐,他们的钱越滚越多,豪宅也修得越来越大,天天就在那里莺歌燕舞,可把我羡慕死了啊。之前他们还会指挥河内、和泉警备部队,现在索性连兵权都不想要了,留几个亲信做指挥,自己压根不管了。”雨秋平哭笑不得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一整年南征北战,各种操心事脑子都快炸了,哪有他们的日子舒服。他们的子女也是锦衣玉食啊,受到最好的教育,不少人都在雨秋家担任高官或是成了显赫的商人了。这难道不比一辈子土里刨食强吗?”

“乐不思蜀。被软禁起来当寓公罢了。他们没有土地,没有兵权,殿下想处理他们易如反掌。存了那么多钱,最后不过是治部殿下嘴边的肥肉罢了。”铃木重兼摇了摇头,似乎对这样的处境不屑一顾。

“我为什么要处理他们?难道铃木大人整天就会想着,把领地内的商人一网打尽抢走他们的家财吗?这种杀鸡取卵的事我可做不来。”雨秋平故作诧异地看了一眼铃木重兼,“大人不会不知道,商业能给一个国家带来多少利益吧。”

“虽然没有坐拥堺町的治部殿下那么清楚,但是在下对商业还是略知一二的。没有一个明智的领主,会对堺町那样能下金蛋的鸡动手的。”铃木重兼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眸,毫不畏惧地低声道,“可是那些小豪族,他们在领地内有着巨大的影响力,还是土地的主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殿下又怎么会放着他们不管?处理掉了他们,那些土地可就都是殿下的了。难道殿下心里没有打着这样的算盘吗?殿下现在不就是想把整个纪伊的土地都收为己有吗?殿下敢说自己没有这样的想法吗?”

面多铃木重兼咄咄逼人的问题,雨秋平却是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茶水,随后从容地娓娓道来,仿佛在给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们讲人生道理一般:“不瞒你说,我还真没有。”

望了一眼台下众人鄙视和戏谑的表情,雨秋平再次笑道:“我知道你们不信,我也没指望你们现在就信。有些东西,不亲眼看过是不会知道的。你们这里也有不少上了年纪的人了吧。在铁炮传来之前,如果有人告诉你,拿着一根黑漆漆的铁棒,点燃了火就可以把人打死,你会信吗?你不会信,你会觉得他要么是疯子,要么是骗子。但是呢?结果呢?”

雨秋平的这番话似乎触动了不少人,原本根本没有在认真听的人也都把视线投向了他。

“与我而言,土地真的没有那么重要。我只需要两样东西。”雨秋平顿了顿,伸出两根手指,在众人的面前比了比,“钱,还有人。有了钱和人,我就能派人做生意,钱生钱。有了人,我就可以建立军队,再花钱把他们武装到牙齿,再花钱每天给他们训练,让别人无法打扰我做生意。”

“有了这两样东西,哪怕我的领地只有一个郡那么大,我也可以拉出一支红叶军,根本不需要什么土地。”雨秋平摇了摇头,自信满满地朝着目瞪口呆的国人众首领们说道,“你们视若珍宝的那些农业产出,在商业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只要那些豪族肯让他们的人出来做工当兵,我抢他们的地又有什么意义?”

“就这几天吧,你们可以自己去,或者派个人去,上我的船,让你们去看看堺町是什么样的繁华。”雨秋平拍了拍手,似乎这事就这么定了,“看过了堺町,你们应该就明白你们这一亩三分地在我眼里到底有没有用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宗教

满意地看着国人众们全都愣在了那里,雨秋平把视线从他们身上收回,投向了另一侧——那里坐着中岛大师等一众僧侣。雨秋平明白,比起那些国人众,这些僧侣要难搞得多。

早在十多年前的三河,雨秋平就第一次见识到了一向宗的狂热。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农民,只要这些本愿寺的僧人振臂一呼,就会不惜生命地为了本愿寺发动暴动。当年三河国的一向一揆,几乎把新生的德川政权给打了个半死,大半三河都沦陷在狂热的信徒手里,冈崎城外一圈都是一向一揆的势力。

而之后雨秋平来到了河内和泉,更是没有半点和一向宗为敌的想法。那庞然大物虽然自身能动用的僧兵并不太多,但只要本愿寺显如振臂一呼就可以瞬间拉出几万的农民朝着自己杀来,同时自家的领地内也会有无数农民拿着锄头和钉耙揭竿而起。因此,雨秋平一直小心翼翼地舔着脸来和本愿寺打交道,生怕惹毛了他们。

织田信长显然没有雨秋平这样容易认怂,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但凡看到有人挡在自己面前,就恨不得一刀把他劈了。不过,强悍如织田信长都在一向一揆之前屡屡吃瘪,不少织田家的亲族都死于一向宗信徒的起义。织田信长自己初次进攻长岛时,就遭到了惨败。本愿寺显如把织田信长指定为佛敌,更是给他添尽了麻烦,全国的佛教徒都对他十分仇视。

即使织田信长和一向宗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他依旧不敢在领内禁止一向宗的宗教信仰。万一他推行了这样的禁教令,一向宗的僧侣借机煽动不满的民众,立刻就可以引爆织田家的整块领地。织田信长甚至不敢肆无忌惮地没收寺社领地——这同样会遭到信徒的顽强抵抗。在日本,寺社势力自古就有着“守护使不入”的特权,是不受世俗领主管辖的法外之地。虽然在战国时期这一特权早已被大名侵犯,但却仍然是一条寺社和武家之间的潜规则。即使在织田家的领地内,仍然存在着一些属于寺社的领地。

然而,在纪伊,雨秋平却不可能放过寺社的领地不管。因为这些寺社势力在本就贫瘠的纪伊掌握了太多的土地和人口,如果不能把土地和人口从他们手上抢过来,雨秋家能动用的资源就相当有限——国会商人不会同意的。而同时,这些充满敌意的寺社势力留在背后,也是一个无形的隐患。

因此,雨秋平必须要把寺社的领地从他们的口中抢出来。不仅是本愿寺的领地,其他宗教的领地也都一概不能放过。

·

“诸位,刚才的话想必大家也听见了。对于寺社的领地,我也想以同样的标准一并处理,与你们签订租借协议。不知各位意下如何?”雨秋平望着坐在大厅里的僧人们,用有些微妙的语气低声试探道。

“痴人说梦。”果然,中岛大师再次毫不留情地呛了回来道:“寺社领地乃神佛所赐,岂能让与商贾之手?”

“中岛大师未免言过其实。”雨秋平闻言摇了摇头,笑着反驳道,“据我所知,纪伊的寺社领地,要么是信徒捐献,要么是还不起债的百姓托付于寺社名下来躲避追债者和税赋,何来天赐之说?”

“信口雌黄。”中岛大师再次扫了雨秋平一眼,“信徒感恩神佛为其超度,献土以通来世,岂非不是神佛所赐?”

“你说是,那就是。”雨秋平似乎无意在这上面与僧人争论,而是直接继续道,“只是以这样的理由来拒绝协议,未免有些不够有诚意了吧。大师心里想着什么,在座众人又岂会不明?明明就是舍不得领土,又何必上纲上线往脸上贴金?直说不就行了吗?”

雨秋平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在座的僧侣们各个都是面有愠色。可是碍于雨秋平之前用织田信长的长岛屠杀来作威胁,他们一时间也不敢发作。中岛大师被雨秋平的话气得脸都紫了,用手指着雨秋平的面庞支吾了半天,一时间却没能说出话来。

“我就直说了吧,对于你们的领地,雨秋家绝不会有丝毫让步。说是要收回,肯定就是要收回的。”雨秋平用手指的指节在桌板上轻轻地敲了敲,“只是我现在给你们一个体面的方式,让你们签一份租借协议,这样你们还能有一份补偿。若是不同意,就只好请红叶军来和你们说话了。”

然而,对于雨秋平的话,在座的僧侣们虽然微微有些担忧,却没有一个低头服输,而是一个个正襟危坐,似乎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

雨秋平明白,他们的信心不是毫无理由。在纪伊,一向宗的信徒比例远超其他地区。若是雨秋平真的贸然和寺社开战,不仅要面对僧兵,还会陷入到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到时候,整条从河内和泉到纪伊的补给线可就未必能畅通了,红叶军可能要再次陷入补给危机。之前雨秋平对纪伊的攻击能够顺利成功,很大一个因素就是本愿寺并没有发动一向一揆来援助纪伊国人众——因为纪伊国人众强行征收粮草的行为也得罪了他们。若是本愿寺和纪伊国人众联合在一起,雨秋平还真得未必能靠着手头的这些人把他们镇压下去。

而且,与平民为敌的事情雨秋平本来就不想做。这些宝贵的人口和劳动力都是堺町的工厂所急需的,又怎么可以让他们死在自己的枪炮下呢?因此,除非走到最后一步,雨秋平都不会动用武力来进攻寺社的。想必那些僧人有底气和雨秋平硬顶,也是处于这样的考虑吧。

看到谈判似乎陷入僵局,津田算长匆忙清了清嗓子,出来打圆场道:“各位大师见谅,治部殿下也请息怒。双方有什么意见但请直说无妨,可不要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啊。”说罢,津田算长频繁地目视另一个温和派的僧侣一算大师,似乎在给他打眼色。一算大师犹豫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放低姿态低声道:“治部殿下为何要收回寺社的领地,可否给个理由?我们在这里扎根也已经好几代了,也从未与治部殿下为敌。这样巧取豪夺,难免会落得天下人口实吧?”

“想听实话吗?”雨秋平今天的态度似乎前所未有得强硬,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留,“我也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了。大致就是,堺町的工厂需要工人,因此我们需要只有的劳动力。眼下寺社控制着大量的人口,我们要把他们解放出来,不能让他们为你们劳作了。就是这么简单。对我们也好,对那些老百姓也好,你们要是愿意拿钱那就是三赢的局面了。”

雨秋平这话一出口,连竹中重治和天野景德都微微皱眉。就算一心去鲸屋,好歹也要立个牌坊啊!哪怕冠冕堂皇的大话说一说,要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之类的云云,那些软弱的僧人也有个台阶下,可以答应雨秋平的条件。可是雨秋平这完全就是把话说绝了,让僧侣们如何接话?

果不其然,雨秋平此言一出,人群中再次隐隐有了怨毒的咒骂声和不屑声,僧侣们个个用愤怒的眼神盯着雨秋平看,似乎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可是雨秋平居然还乐得自在。

看到雨秋平居然毫无悔意,中岛大师第一个忍不下去了。他默默地站起身,一抖衣服,拂袖而去。两个鸦的忍者试图拦下他,却被雨秋平挥手制止了。看到雨秋平似乎无意为难他们,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僧侣都跟着离开。看到人走的差不多了,雨秋平示意森兰丸记一下离开的人的名字。随后,便笑着宣布散会,安排国人众们每个家里派个人出来,跟着雨秋平去参观堺町。

·

会议结束后,竹中重治和天野景德都有些费解地找到了雨秋平。而雨秋平并没有离开,似乎就等着他们来问一样。

“你们是不是要问我为何态度如此坚决?”雨秋平笑着摊开了手道。

“殿下说的不错…”竹中重治点了点头,“殿下可是有深意在里面?”

“不是权兵卫叫我这次态度强硬一点的吗?”雨秋平看了眼天野景德,又看了眼竹中重治,“半兵卫,你当时不是也同意了吗?”

“但…强硬也不是这样强硬。”竹中重治闻言摇了摇头,“谈判破裂了,不是吗?”

“殿下采取的方式非常奇怪,并不是殿下平日的风格。”天野景德在一旁冷冷地插话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殿下应该有了后手才会有如此的底气吧。”

“是的,你猜的不错。”雨秋平笑着点了点头,“而且那想法,是我在今天谈判的时候谈着谈着才蹦出来的。”

“殿下就因为即兴的想法,如此草率地对待这次来之不易的谈判机会吗?”竹中重治有些不满地低声道,“殿下要知道,这样的后果是严重的,寺社下一次谈判的时候,只会更加麻烦。”

“没事,我有办法治他们了,不过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和一点人手。”雨秋平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还需要一个id。”

第五百八十四章教

12月3日,纪伊名草郡的一处寺社领地旁的村庄里,来了一伙神秘的旅人。除了为首一人扎着头发外,其他的人都是僧侣模样的打扮。

他们并不是空手而来,而是带着大量的粮食。这对于耽误了整个秋收、存粮又被征收的纪伊百姓而言,可谓是雪中送炭。村里的百姓一窝蜂地涌向了那伙旅人,排队开始领取他们派发的粮食。在发现他们大多都是僧侣打扮后,村里一个名叫金太郎的一向宗信徒忍不住问道:“各位大师都是石山来的么?以前俺可没在村子的庙里见过您们呐。”

“贫僧自西土大明而来。”回答金太郎的是人群里唯一一个没有剃掉头发的僧人,“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是天朝的大师吗?”在这个年代的百姓眼里,明朝和那片神秘的大陆就仿佛是神仙才能居住的地方。一听到这几个字,憧憬和羡慕的情绪就油然而生,“那为何要来俺们这里给俺们发粮?”

“神佛不会坐看任何一个信徒受苦。”领头的僧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用不可琢磨的话语答道,“我们恰巧路过,能帮上你们,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多谢大师,俺代全家老小谢过大师了。”金太郎从领头的僧人手里接过了粮食,跪下来想朝着僧人磕头,却被僧人给一把拦了下来。

“唉唉唉,既是信徒,岂可破戒。”僧人见状连连摇头,颇为不满地看着金太郎,“神佛身前,众生平等。这一拜,只能拜给佛祖,又岂可向本僧跪拜?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本僧如何受得起?佛祖知晓了,必定向你我降下严惩啊!”

“啊?佛祖还有这等规矩么?”听到僧人的话后,不少领完粮食就想离开的百姓纷纷停下了脚步,围到了僧人的身侧,“大师且再与俺们说说,不然说是惹恼了佛祖可如何是好?”

“你们这里的僧人…”僧人用手指了指村庄山坡上的寺庙,“没和你们说过吗?”

老百姓们闻言纷纷摇头,小声议论嘟囔着什么。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僧人闻言立刻一副十分忏悔的表情,低下头来拨动着自己的念珠,似乎在为那些本愿寺的僧人忏悔一样,随后再次开口低声道,“那他们都和你们说了什么?”

老百姓们闻言愣了一会,在僧人目光的鼓励下,才七嘴八舌地纷纷开口道。

“信心正因,称名报恩。”

“人活一辈子,就算作恶多了,也能超度到往生净土!”

“不用剃发出家吃斋,吃肉喝酒娶老婆生孩子也能修行!”

“只要响应大师们的号召,为法主和坊主出钱出力,为法主坊主而死,哪怕恶贯满盈也能到往生净土!”

“对!”

“是啊,只要为法主坊主而死就行了!他们会将俺们的事告诉佛祖,把俺们超度的!”

“是啊,多亏大师们了啊!这苦日子俺可不想下辈子还过啊!”

……

然而,这些老百姓们说着说着,却发现僧人的神色越来越暗淡,最后都甚至带有了些许愠色,手上的念珠也被他拨动地越来越快,嘴上念念有词,似乎在忏悔什么。

于是,百姓们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逐渐安静了下去。而那个僧人在念完了自己的忏悔词后,居然愤怒地把念珠往地上一甩,噼里啪啦地散成一地,把百姓们都吓了个够呛。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那个僧人再次车轱辘一般地念叨了半天,随后转过身来沉声呵斥道,“这些人简直是佛门败类,上瞒佛祖下欺苍生,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看到僧人如此恼怒,百姓们一时间面面相觑。类似的谴责,他们也经常从领主的口中听过。不过他们从来不相信那些本愿寺的僧人是坏人,他们尊敬这些僧人。村里但凡有了什么婚丧嫁娶,都要请他们来念经的。那些恶贯满盈的领主就知道欺压百姓,是为了抢走寺社的土地,抢走百姓的租税才抹黑净土真宗的。只有信了净土真宗,来世才有好日子过。

不过,眼前的这个大明来的僧人却不大一样。他同样也是僧人,为何会如此生气呢?莫非真的有什么隐情?

“大师,可是俺们这里的大师说得有什么不对?”金太郎趁着僧人喘气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插嘴问道。

“岂止是不对,简直是大错特错。”僧人深吸了几口气,深恶痛绝地低声道,“净土真宗源自大唐,本僧也是净土真宗的信徒,岂知净土真宗的教义在这东土居然已经被败坏至此。敢如此篡改教义,本愿寺的败类永世不得超生,神佛会降下天惩!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啊?”百姓们闻言都是大吃一惊,久久没能说出话来。半晌后,议论声逐渐在人群里响起,有人开始嚷嚷着要僧人解释清楚。

“你们都听好了!”僧人似乎对人群的嘈杂十分不满,提高音量大声喊道,立刻镇住了人群。等到人群再次安静下来后,僧人也再次开口道:“净土真宗唯一的教义就只有一条,你们记好了——”

僧人拖长了音调,满意地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随后朗声道:

“因信称义!”

·

“大师,这是什么意思啊?”金太郎显然不理解这个全新抛出的词汇,诧异地开口问道。

“就是你们这些信徒,不管男女老少,不管善恶功德,不管个人修行,也不用管什么捐钱给本愿寺、响应法主的号召为本愿寺而战。你们所有人——”僧人顿了顿,用手比划了个大大的圈,把所有人都给圈在了里面,“都可以靠着信仰直接前往净土!只要你们心里信佛,就可以得到神佛的超度!”

僧人的言论使得人群里一片哗然,所有的人都惊讶不已。他们彼此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明朝来的僧人,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

“那以后不用给坊主献金了?”

“不用。”

“也不用把土地给庙里了?”

“不用。”

“以后坊主要发动一揆,俺们也不用去了?”

“不用,都不用。”僧人挥了挥手,对着人群喊道,“只要你们心里信佛,佛祖就会明白你们的心意,就会把你们超度往净土!这就是我净土真宗的教义!”

“可是俺们什么都不为神佛去做,神佛为什么会超度俺们呐?”金太郎还是难以相信送上门来的好事——难道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前往来世的净土吗?

“神佛早已看破红尘,断绝尘缘。什么钱啊,地啊,在他眼里毫无意义,而征伐杀戮更是佛祖极力严禁的,又岂会要求你们响应一揆?”僧人头头是道地高声道,“若是如此,佛祖岂不是如那些庸俗的武士老爷们一样?你们觉得佛祖会是这样的人吗?”

雨秋平此言一出,这些信佛的老百姓们连连摇头——神佛怎么可能和那些武士领主一样呢?

“可是…若是没有坊主和大师们替俺们将俺们的事告诉神佛,神佛如何知道俺们是信佛的?”另一个中年农民开口问道,“俺们总要做些什么让神佛知道的吧。”

“不,不用。佛祖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他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这世上的任何一件事情,佛祖都知晓。别说是发生的事了,就算是你们心里的任何一个小念头,佛祖都了然于心。如此神通广大的佛祖,又岂会需要本愿寺的僧人汇报才知道你们心里信不信佛呢?”

僧人的这番话引起了百姓们的沉思,大家沉默不语了许久,才终于意识到这僧人讲得确实没错。神佛无所不能,又怎么会需要他人通报呢?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都有了一个疑问,却没有人敢于问出口。许久后,金太郎终于忍不住了,壮着胆低声问道:

“那…为什么俺们的大师和坊主他们要骗俺们呢?难道法主也不是好人吗?”

此言一出,立刻招致了大家伙的责骂。不过,大家虽然骂他,可是心里却也都想着同样的问题,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雨秋平,希望他能给出一个解释。

“法主自然是好人,很多僧人也都是好人。没有他们的传教,芸芸众生就不知道佛祖的存在,不知道信佛可以往生净土。”僧人摇了摇头,话锋一转道,“但是有些僧人受了妖魔鬼怪的迷惑,背叛了佛祖。正是他们利欲熏心,财迷心窍,才鼓动你们捐钱捐地,跟着他们去打仗!你们做这些事情,就是违背了净土真宗的教义,是会被神佛惩罚的!”

“想要往生净土,就停止做这一切事情。相信神通广大无所不知的神佛!只要你们心里信佛,神佛就会超度你们的!任何以神佛为名义,要求你们做事情的人,都是佛门败类,是利用佛祖牟利的人!因为真正的神佛慈悲为怀,只想着拯救你们,是不会要求你们做任何事的!”

·

留下了呆若木鸡的人群站在村口,僧人领着他的随从们离开了村落,前去行程中的下一个地方。

“学会了吗,就这么说!”那个僧人一边重新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念珠,一边对着随从们说道,“我不可能带着你们走完所有村子,你们就跟着我学个两三天,之后就自己各自行动了!”

“是,殿下。”化妆成僧侣的忍者们齐齐应是,心里暗暗对领头者的口才佩服不已。

就在这时,村口的百姓们如梦初醒,那个刚才最为积极的金太郎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另外几个人。只有这些忍者们知道,这个金太郎其实也是乔装的忍者,是安排在人群里的托,由他来接话,调动人群的情绪。

“这位大师,敢问您尊姓大名!”金太郎跑到僧人的身前,朝他兴奋地高声问道。身后几个毫不知情的百姓则是发自内心地围了上来,求僧人留下他的名讳。

“马町鹿德。”

第五百八十五章 无赖

从12月初开始,寺社的领地里就传来了莫名其妙的风声,不过中岛大师他们并没有太注意。回到领地的他们,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红叶军的动向上。雨秋平正调动红叶军,在杂贺城周围进行大规模的军演。而纪伊国人众的人,则被看在城外的兵营里不得动弹。为此,中岛大师和诸多本愿寺坊主都把僧兵都集中到了寺庙里,随时最好临战准备。

然而,领地内的信徒们的情况马上就滑向了不可预计的深渊,等到中岛大师他们反应过来想要采取行动的时候,已经晚了。

据称,就在这个月的上旬,一伙自称来自西土大明的净土真宗僧人出现在了纪伊各地的村庄里,领头的是一个叫做马町鹿德的带发僧人。他们向百姓派发救济粮,同时宣传不利于本愿寺的言论:只要心里信佛,根本不需要通过本愿寺,就可以让佛祖知道从而得到佛祖救赎超度。信徒们什么都不用做,不用捐钱捐地,不用响应本愿寺的号召和领主作战,只要坐在家里信佛,就可以往生净土。

那些僧人一口咬定,这才是净土真宗真正的教义,据说还在不少村庄拿出过一些用梵文写就的净土真宗经书。不过百姓们并不认识上面写着什么,但那些僧人说这就是净土真宗的教义。他们大明——也就是净土真宗的发源地,所有的净土真宗信徒都是这么做的。

对于并没有清晰的价值观和世界观的百姓而言,让他们改变一些想法是很容易的——尤其是那些听起来更加简单有利的想法。毫无疑问,这些僧人提出的新主张很有市场——如果可以不用捐钱捐地、不用跟随坊主发动一揆就可以往生净土,那谁还愿意费心费力呢?

特别是这段时间,由于雨秋家和纪伊的战争,寺社的僧人们征收了不少粮食和徭役,闹得百姓怨声载道,更是给了这奇妙的新教义滋生的土壤。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纪伊的村庄有不少都对这个新教义将信将疑,还有不少人(其中不少是被鸦的忍者内线鼓动的)更是改信了新的教义。而那个马町鹿德,一时间也成了街头巷尾传说中的红人。

还没等本愿寺的僧人、住持想办法安抚这场骚乱,红叶军的鸣镝备和细柳备就开始了行动。他们向纪伊主要的寺社领地方向集结,同时放出消息,声明他们无意和百姓为敌,只是想和寺庙里的僧人们谈谈。同时,雨秋平也在杂贺城公开表示,他自己也信佛,很热爱净土真宗,不会逼迫纪伊的信徒们改变信仰——不过作为一个明国人,他信仰的是明国正宗的净土真宗教义。因此,他不认可净土真宗信徒们追随坊主发动的一向一揆。

本愿寺的寺社看到红叶军大军开到,顿时吓得不轻,匆忙在领内呼吁百姓们拿起武器加入一揆军,保卫寺庙和领地。还要求百姓贡献粮食,作为军粮。然而,他们的行为恰好撞在了枪口上——百姓们刚刚知道了净土真宗这“真正的教义”,对美好的生活有了念想,就被要求再像以前那样出钱出地出力,自然心不甘情不愿。

于是,不少寺社领地内出现了抗议的声音。在一些莫名其妙出现的热心带头百姓(其实都是鸦的内线)的呼吁下,不少百姓以真正的教义为由,拒绝了本愿寺坊主们的要求。他们相信“因信称义”,坚称只要自己心里有佛祖就可以往生净土,不需要响应坊主们的号召,去和同样信佛的雨秋平作战。

同时,以此为契机,针对本愿寺的恶意流言也在纪伊兴起。鸦的便衣四处公布宣扬本愿寺坊主和僧人们奢靡生活的细节,比如顿顿大鱼大肉啊、三妻四妾啊之类的,把矛头直指本愿寺的僧人和坊主们。不少人在他们的鼓动下怀疑起这些僧人的动机,他们是不是为了中饱私囊才要求百姓捐钱捐地,然后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才号召一揆的呢?

针对这些恶意的流言,中岛大师等人匆忙派人予以驳斥,拿出了净土真宗的经文来证明他们的教义才是正确的,而那新兴起的教义都是一派胡言。然而,百姓中的领头人(鸦的便衣)却表明不信这一套,在百姓面前和本愿寺的僧人展开辩论。他们的辩论和逻辑都是雨秋平统一传授的,本愿寺的僧人根本说不过他们。

“佛祖是不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神佛面前是不是众生平等?”

“那百姓为何要通过你们这些僧人才能让佛祖知晓自己的心意?”

“佛祖怎么会看中金钱土地这些俗物?佛祖怎么会倡导杀伐?”

“那你们本愿寺的人又是来干什么的?”

在这样的逻辑面前,平日里指挥吟诵经文的本愿寺僧人纷纷败下阵来。偶尔有能说会道的僧人出现,马町鹿德就会在那个村庄亲自现身,把他给驳倒。于是,整个纪伊的村庄内一时间舆论汹汹,本愿寺坊主和僧人们存在的必要性遭到了质疑。越来越多的百姓信奉新教义,拒绝缴纳钱粮和土地,也拒绝响应本愿寺的号召发动一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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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岛大师和众多本愿寺的坊主和僧人这才意识到,他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奇葩敌人,完全不按照武家领主的常规套路出牌。用脚想也能知道,这一系列运动背后肯定是雨秋平的影子。

在以往,也有很多和本愿寺为敌的武家领主想要瓦解本愿寺。不过,他们采取的方法一般就是攻击净土真宗和神圣的法主本愿寺显如本人,抨击净土真宗这一信仰,并扬言要剥夺本愿寺和信徒们的领地——这无疑会得罪广大信徒,侵害到他们的利益。这个时候,只要坊主和僧人们振臂一呼,就可以动员其成千上万不满的信徒发动一揆。

然而,雨秋平这一次的套路却非常诡异。他非但没有否定净土真宗和法主,反而把他们视若神明。相反,他们把矛头指向了本愿寺的中层教职人员,认为他们欺下瞒上中饱私囊,又忤逆神佛又欺压百姓——这毫无疑问很容易得到百姓的认可。同时,他们还提出了一个极具诱惑性的新教义:因信称义。只要心里信佛,啥都不愿意干,就可以往生净土。这非但没有侵害百姓的利益,反而让他们的修行之路更为便捷,深得百姓喜爱。于是,这一教义立刻在百姓中传播开来。

这时候,本愿寺的坊主和僧人再想煽动一揆就难了。首先,百姓们根本没有利益受损,反而很喜欢这个更加舒服的新教义。其次,雨秋平也没有攻击净土真宗和法主,让百姓们连起码的愤怒情绪都没有。反倒是坊主和僧人他们自己,被指责有中饱私囊的嫌疑,怎么洗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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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佛门败类!”

中岛大师在理清了雨秋平想要干什么后,愤怒地破口大骂道,“若是如此搞下去,佛门还岂有丝毫尊严可言?”

“因信称义因信称义!若是往生净土真有那厮说的那么简单,坐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去寺庙里念经,就可以往生净土,那信佛还有什么意义?全天下每个人都在心里说自己信佛,难道就都可以去净土了吗?”

中岛大师面红脖子粗地狠狠地骂了一长串,上了年纪的他都有些喘不上气,缓了好久才继续说道,“岂有不用修行就可以往生净土的道理?真的是佛门败类!那些百姓最是愚昧,越是教义简单好处多的教派他们就信,一看有这样的好事,什么都不用干就可以前去净土,自然一窝蜂地去信了!若是那雨秋红叶如此做,岂不是教义越简单的教派就越能有信徒!那到最后,全天下岂不全都是佛门信徒,然后教义就是只要嘴上说一句自己是信徒就可以往生净土了?”

然而,中岛大师骂着骂着,却发现坐在周围的其他僧人都是面色尴尬,没有人符合他的言论。他的语速于是渐渐放缓,边说边想,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话里有什么问题——他好像就在骂自己,在骂本愿寺。

本愿寺当初不就是这么起家的吗?

在过去,全天下的佛教流派教义都是繁琐而复杂。要求信徒剃发出家,了断尘缘,吃斋诵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修行,方能往生净土。这样的要求,不少百姓是难以完成的。

就在这时,净土真宗横空出世。他们的教义非常简单——不需要剃发出家、了断尘缘、吃斋诵经,哪怕带发吃肉、娶妻生子也可以往生净土。这样通俗易懂的教义立刻风靡全国,得到了想超生却又怕麻烦的困苦百姓们的拥戴,大量信徒流向净土真宗。

而如今,雨秋平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拿出更简单的教义给了净土真宗狠狠一击。

然而,不同佛门宗派这样的竞争,实则是恶性循环。就如同市场上互相降价招揽顾客、以求打垮竞争对手的商家一样。恶意竞争如果没有停止,那最后的结果就是双方都把价格降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赔得血本无归。而佛门宗派的教义恶性竞争,实则就是谁的教义简单就可以赢得更多百姓的支持。如果这样的竞争没有得到制止,那最后的结果就是——所有的佛教教义都简单到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往生净土。如果真到了这样的地步,那佛教的存在也就没有意义了,整个天下的佛门宗派都会满盘皆输。

然而,雨秋平可不管这些。反正他又不是佛门宗派的,佛门宗派怎么样关他什么事?他这样一个无神论者,做这样的事情可是毫无压力。

第五百八十六章 通牒

于是乎,天正三年(1575)12月24日,被这新教义搞得焦头烂额的本愿寺坊主、僧人们终于认怂了,向雨秋平派出使者求见雨秋平。而刚好,被雨秋平送去堺町体验生活的那批纪伊国人众的代表也都返回了。雨秋平就以此为契机,第二次在杂贺城召开了大规模的会议。雨秋平打算就在这次问题上把事情都解决了,不然快要春耕了。到了春耕的时候,他就不得不把这些纪伊国人众的兵都给放回去了。这一放,可就是放虎归山,下次想把他们再聚集过来可就麻烦了。

雨秋平可以确信,那些去堺町看过的人肯定是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因为纪伊国人众的态度在这次会议前已经发生了很大的转变。除了铃木重意等死硬派外,不少人都在津田算长和佐武义昌的引荐下,向雨秋平表示了愿意和谈的意思。

由于雨秋平在第一次会议上表露出的坚决态度,国人众们意识到想要维持自己占山为王的现状估计是不可能了。那既然如此,和雨秋平签下租借协议似乎也还不错。不仅兵权还在自己手上,还能有体面的地位和收入,也算是给家族找了个好归宿。

然而,雨秋平却拒绝了这一协议。国人众们还以为雨秋平是在报复他们上次不合作的态度,直到开会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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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会在和你们签订那个协议了。”

在津田算长旧事重提时,雨秋平毫不客气地断然拒绝道,“我不会把兵权继续留在你们的手上了。”

此言一出,大厅内立刻一片哗然,国人众的首领们一时间都惊骇地说不出话来。如果要没收兵权的话,他们可真的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雨秋平想什么时候收拾他们就什么时候收拾他们了。

“殿下,这实在是…”雨秋平的这一出,连津田算正都有些难以接受,不得不自己开口道,“先前的谈判,都说好是保留在下等人的兵权。若是现在要求收回,在下可不知如何与部下们交代啊。”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会替你们安排的。你们现在的部队,全部解散即可。”雨秋平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答道,“我会进行扩军,愿意加入红叶军的可以应征入伍。不愿意的,我会发一笔补偿金给他们。同时,考虑到你们独特的作战方式,我还打算建立一支特种部队,专门进行你们擅长的游击、奇袭、骚扰战。想必你们中有不少人,都会很适合那支新部队的。包括你们,如果想在军中任职,只要通过了红叶军的考核也是可以的。不过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红叶军的指挥体系下的,你们部队的建制全部要打散。”

“这实在是太苛刻了吧。”太田定久不满地高声嚷嚷道,“枉我还以为治部殿下一片赤诚,跟着治部殿下的人去堺町看了看,由衷地希望能效仿河内和泉的豪族们的样子,都打定主意要和治部殿下签那租借协议了,谁知道一向以一诺千金为名的治部殿下您居然出尔反尔啊!”

“我哪里出尔反尔了。”看到太田定久的话引起了不少豪族的符合,雨秋平立刻一拍桌子沉声反驳道,“上次会议上我苦口婆心地和你们说,你们自己不答应,怪我咯?上次会议你们要是答应了,那兵权就还在你们手上,你们自己错过的机会凭什么赖在我头上?”

“那现在在下等人愿意答应殿下的条件,还望殿下通融一二,以上次的协议为准吧。”佐武义昌见状也匆忙开口打圆场道,“治部殿下大人有大量。”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然而,雨秋平却是非常坚决地摆了摆手,“现在局面明显对我更加有利了,我又怎么会还去答应之前双方均势时的条件?你们之前不肯合作,逼我费了不少钱粮口舌,现在整个纪伊的一向宗信徒都已经闹成一锅粥,你们真以为还能制衡我么?”

“那是寺社的事,殿下要提出更过分的条件就去给他们提,凭什么要我们来承担?”坐在国人众一侧的土桥重治是个急脾气,一时间没过脑子就大声嚷嚷道。此言一出,整个大厅内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寺社的僧人和坊主们对着国人众这边怒目而视,国人众也用埋怨和恼怒的眼神回望过去。

“诸位万万不可如此。”铃木重兼一看要内讧,匆忙开口调解道,“一切以和为贵,以和为贵。”他知道,纪伊之所以还能有和雨秋平谈判的实力,就是因为国人众加上本愿寺的寺社势力能给雨秋平带来麻烦。若是国人众和本愿寺闹掰了,雨秋平就可以轻松地各个击破了。而且纪伊的国人众大多也和本愿寺沾亲带故,领地内也有大量信徒,自然不愿意撕破脸皮。

“铃木大人说的话,你们都认可吧?”雨秋平借力打力,借着铃木重兼的话,环视了在场一周——没有人敢这个时候出来反对。

“好,既然你们双方是共进退的,那么寺社这边的罪责,国人众们也别想脱身事外。”雨秋平笑了两声,满意的看着大家脸上懊丧的脸色,“一切就以新的条约为主吧。你们所有的人,和雨秋家签下这租借协议,不得保留兵权。国人众是这样,寺社也是这样。”

“欺人太甚。”中岛大师这段时间本就被雨秋平弄出来的恶性竞争的新教义给弄得恼火不堪,眼看雨秋平的态度又是如此坚决,心中的怒火蹭蹭得往上窜,“治部殿下休要如此无礼!此般条件,我们绝不会同意!”

“是,不保留兵权的话我们绝不同意。”

“治部殿下还请再考虑考虑!”

一时间,会议室内再起喧闹起来,纷纷控诉雨秋平的条件,要求他好歹做一点让步。不过,雨秋平却依旧面如止水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看到雨秋平如此表现,国人众和寺社的僧人们都警惕起来,把略带畏惧的眼神投向了雨秋平。

“就这协议了,你们爱签不签。”雨秋平用手在桌上的文件上敲了敲,毫不客气地朗声道,“不会改了!就算要改,也是往更苛刻的方向改!你们此时不同意,我自然有办法收拾你们。等到了那时候,条件就更差了。”

“治部殿下还能有什么鬼蜮伎俩?”中岛大师闻言不屑地冷哼道,“若是有招数,为何不一并使出来?何须在这里装腔作势!”

“你十几天之前是不是也这么想的?”雨秋平胸有成竹地和中岛大师对视着,同时戏谑地低声挖苦道,“就像你们之前想不到,我会在纪伊宣传新教义一样。我有的是招数可以使,只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想把事情做绝了。但是你们若是不肯妥协,我倒也不介意一刀一刀好好收拾你们。十几天前就犯的错,现在还想再来一次吗?”

雨秋平的这番话,就仿佛一桶冰水,浇灭了纪伊国人众和僧人们心头的怒火。他们十几天就是因为拒绝了雨秋平的提议,结果没曾想雨秋平竟然用了如此天马行空的招式,把纪伊的寺社领地搞得一团糟——他们还真不知道,雨秋平有没有更多的后手。

若是有,岂不是连现在的条件都保不住了。

“我给你们一个时辰考虑。就坐在座位上,不要交头接耳。”雨秋平笑着站起了身,转身就想着门外走去,“想好要答应我的条件的人,就来三楼找我吧。一个时辰后,还坐在屋子里的人,我就视为你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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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雨秋平到三楼的密室内坐了半天,却还没见有人来。他想象中的情景并没有发生:一两个坐不住的人率先起身,引起了人群的恐慌,随后越来越多的人起身,最终迫使整个纪伊屈服。

眼看着一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要到了,纪伊的国人众首领和僧侣们却依旧一人都没来,雨秋平不由得有些焦急起来。要是真的没人过来,雨秋平可就颜面大失,之后不打一架可就说不过去了——可是雨秋平并不打算再开战了,伤人伤己。

就在雨秋平左右为难的时候,天野景德忽然走进密室,在雨秋平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雨秋平皱着眉头思量了一会,最后还是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随后站起身来,走出密室,向着楼梯走去。

其实雨秋平在纠结,纪伊众人又何尝不在纠结。所以,当他们看到雨秋平在一个时辰结束前就走入会议室时,每个人都又惊又怕地望向了他——不知道他会做出怎么样的改变。

“刚才畠山殿下来信了,给你们说情了。”雨秋平找了个体面的借口,来给自己作为台阶,而不是显得自己被迫认输,“看在畠山殿下的面子上,我同意保留你们的兵权。不过,如果你们以后拥兵闹事,我绝对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雨秋平环视了在场一圈,低声道,“这是最后通牒了,你们想想清楚。如果不同意的话,就开打吧。”

第五百八十七章 窗口

虽然还是有人试图继续保持强硬的立场,迫使雨秋平进一步让步。不过,津田算长和大多数人还是不敢等下去了,纷纷趁着雨秋平妥协的时候签下了这一协议。眼看那么多同伴都签下协议了,剩下的强硬派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答应下了条件。

不过,这样的决断雨秋平可不敢擅自做主。而是派人向织田信长说明了情况,同时把自己之后的一些打算告诉了织田信长。本来还暴跳如雷的织田信长在听说了雨秋平的打算后,反而笑着答应了他的要求。

合议达成后,雨秋平立刻把直江忠平从枫叶山城叫来,由他负责纪伊的善后工作。同时,他还要负责对纪伊进行大规模的检地,以及代官进入领地的接收程序。而畠山高政则将自己的弟弟畠山政赖派了过来,负责纪伊整个法官体系的建设。

不过,由于没能成功收回国人众和寺社手上的兵权,雨秋平并不敢轻易地从纪伊撤军。然而,他的本领也不可能只靠着河内、和泉警备部队来防守。因为就在冬季,佐久间信盛对石山御坊的新一次围攻失败了,本愿寺得以腾出手来进行反攻。而雨秋平在纪伊搞出这么大的事情,几乎把一向宗给搅得一团糟,十分恼火的本愿寺自然不愿意放过雨秋平,传闻将在春耕结束后进攻雨秋平的领地。

雨秋平匆忙安排竹中重治带着鸣镝备赶回河内坐镇,同时在领地内再次大规模募兵进行训练,预计再招募两个备队的士兵,以应付纪伊与河内和泉两处的防务。备队的队长,预定位功勋卓著的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而与之一并进行的,则是大规模地部队编制的调整。

对这两个新备队的名字,雨秋平是一拍脑子想出来的。之前他的三支备队:“常磐”、“鸣镝”、“细柳”,刚好对应了五行里的土、金、木。既然如此,另外两支备队的名字就以水和火来起好了。吉岗胜政的备队,被雨秋平起名叫做燎原备,暗指他一旦发起火来谁都拦不住。而小川佑东的备队,则被雨秋平叫做酾酒备,用来表达雨秋平对这个酒鬼属下的怨念。

不过,要等到新兵训练出来,怎么说也要四月份了。在此之前,雨秋平只得亲自率领常磐备和细柳备坐镇纪伊,以免刚刚平定的纪伊发生动乱。而雨秋平在向织田信长表明了苦衷后,织田信长也立刻给出了帮助。织田信包率领3000援军从伊势赶到了纪伊,接过了纪伊国南边四大郡的控制权,并在那里推行检地,以便后续的分封。据说织田信包还和当地的寺社领主、国人众势力发生了冲突,不过那就不是雨秋平该操心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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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伊这边的局势刚稳定下来,国会的商人们就迫不及待地涌入了纪伊这一遍地商机的空白地带。带队的正是今井宗久、津田宗及以及三菱商队的富田信广等人。他们在不久前,刚刚和土佐完成了一笔大单子,承包了土佐的木材、茶、漆、桑、棉等特产。而随着国会商人建在土佐的工厂越来越大,产量越来越高,他们和近畿也需要更频繁的贸易了。因此,想靠着原来偷渡的方式和三好家的淡路水军躲猫猫效率就太低了,从南边绕到土佐的航线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因此,这些商人此行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在纪伊兴造一个大规模港口,以便于把土佐的货物直接运到纪伊来,再转入近畿销售。

而和这些商人、厂主一起来的,则是一批银行家。雨秋家的人民银行,在美浓时期只是雨秋平拿来救济的一个机构,因为大家当时都没几个钱,所以盈利不是太多。可是随着银行搬迁到了有钱人遍地的河内和泉,吸纳的存款数量瞬间如指数般增长。很多和雨秋平欠了租借协议,拿到了一大笔钱的豪族们,都会把这笔钱存入人民银行里吃利息,而银行的负责人增田长盛就拿着这些钱去做生意——多半是投资给三菱商队和国会商人,盈利颇丰。不少商人都眼红人民银行那夸张的利润,纷纷自己干了起来,于是一大批私人银行如雨后春笋一般在河内和泉出现了。

而随着纪伊的国人众、寺社领主们纷纷签下了租借协议,以增田长盛为首的银行家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商机。只要租借协议一被国会表决通过,雨秋家就会从国库里拿出不少钱给他们,他们手上会瞬间有了大量的闲置资金。而这些银行家,就指望着吞下这笔钱拿去投资。纪伊这些乡巴佬哪里见过这架势,立刻被银行家们给骗得团团转。

而为了便于纪伊和河内、和泉之间商旅和物资人员的通行,国会通过议案要求雨秋平拓宽整修纪伊的道路。与之一并进行整修的,则是整个雨秋家领地内的大小官道。这些事情直江忠平已经忙不过来了,雨秋平只得求爷爷告奶奶地把今川枫给请了出来,让她来负责领地道路的普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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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一切都走上正轨,雨秋平终于松了一口气。天正四年(1576)2月17日,雨秋平、雨秋殇和直江忠平、直江登平两对父子一起在杂贺城的天守阁内吃饭。雨秋平和直江忠平絮絮叨叨地聊着当年在今川家的往事,一晃也是快20年了,不禁让人感慨光阴荏苒。

“不知道当年那位替在下摘掉眼睛的大夫还不在了。”直江忠平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眼罩,有些怅惘地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来,一直想有空回去谢谢他老人家,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啊。”

“老人家身子骨可硬朗了,一定没事的。”雨秋平笑着宽慰了直江忠平几句,“我倒是更挂念骏府城的蹴鞠场啊。马场信春当时一把火给骏府城全烧了,那些蹴鞠场估计都没了吧。大膳大夫也不喜欢蹴鞠,估计也不会再建了吧。”

“那里可满满都是回忆啊。”雨秋平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仰头望着天花板,“第一次遇到家督殿下,就是在那里。那可是改变了我一辈子人生的事情啊。”

雨秋平和直江忠平两人感慨着,忽然发现雨秋殇和直江登平都没怎么说话。雨秋殇这孩子沉默寡言,不说话倒是正常。但是直江忠平平时一直是个话痨,此刻又为何这么安静呢?

“成元丸,你怎么了?”雨秋平于是用筷子敲了敲自己的碗,把目光投向了直江登平,“咋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可是岑儿不理你了?”

“殿下说笑了。”直江登平闻言摇了摇头,可是却没有因为雨秋平的笑话而笑出来,脸色已经有些凝重。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直说无妨,这里也没有外人。”雨秋平看出直江登平似乎真的有些心事,于是便直接开口问道。

“在下位卑言轻,而且这些本来也不是在下该思考的事情…”直江登平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

“在雨秋家里,哪有什么位卑言轻?想说就直接说。男子汉大丈夫,扭扭捏捏不像样啊!”雨秋平笑着打趣道,同时用鼓励的眼神望着直江登平。

在雨秋平的诱导下,直江登平皱了皱眉头,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把筷子工整地摆好,随后理了理衣服,正襟危坐地对着雨秋平道:“在下斗胆进谏,不应该保留纪伊国人众和寺社的兵权。”

“哦?”直江登平的话让雨秋平、直江忠平和雨秋殇都为之一愣。这个问题,其实在雨秋家内也存在着争论。不过在雨秋平拍板之后,便没有人再提出反对的意见了。现在将近过去了两个多月,直江登平忽然旧事重提,想必是有他自己的思考吧。

“在下苦思良久,也没能找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表达我心中所想,于是在下生造了一个词,叫‘窗口期’。”直江登平顿了顿,大胆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这个窗口期,就是指一片领土刚刚经历政权交迭、大规模战乱等颠覆性的活动后的那一段宝贵的时间,就好像一个到访者刚刚打开了屋子的窗口一样。”

“由于刚刚经历战乱、征伐、政权变换,那片领地内必定人心惶惶。百姓和武士们都慑于新贵的武威,不敢轻举妄动;由于旧有的势力和体系刚刚解体或是遭遇重创,也暂时无力抵抗新的当权者;新掌权的势力与原有势力完全陌生,也不会存在裙带关系等制约;而整片领地内的人也普遍接受和认可通过强有力甚至是武力的方式来推进目标。在这宝贵的一段时间内,是当权者权威最高的时期。在此期间,无论是对原有的秩序体制推行改革还是进行利益的重新划分,当权者都是最有力也是最得心应手的。”

“可是如果错过了这个窗口期,当权者再想大规模改革和变革原有的秩序体制就难了。一方面,靠着战乱与征伐所建立的武威已经随着时间淡去;而旧的利益阶级也缓过劲来,重新掌握了强大的资源;官府与地方沾亲带故,彼此都有利益关系;而和平已久,想再动刀兵或是用强硬方式来推行改革也必定会遭到许多人的反对。这个时候,当权者想改革根本体制可是比登天还难,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一点改革都会触碰无数人的利益。”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无数大规模的变革,都是战乱结束新政伊始所推行的,因为那时正是窗口期。而想在太平年代改革,却总是遭到各方的阻挠,最后无功而返。可以说,一个政权或是体制能走多远,未来发展的上限在哪里,其实就取决于新势力能在窗口期做出怎样的变革,奠定怎样优越的体制。”直江登平说完这么一长段话后,抬起头来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眸,“现在雨秋家在纪伊,就正在挥霍来之不易的窗口期。如果现在没能收回他们的兵权,以后可就难了啊。”

雨秋平听完直江登平的话后,久久没有言语,而是望了眼深受震撼的直江忠平和雨秋殇。半晌后,他忽然一笑,用手拍了拍直江登平的肩膀,轻声道:“成元丸,哦不。以后不能再叫你成元丸了,该叫你登平了。”

“小小年纪,已经有这般见识,再也不容小觑了。”雨秋平郑重地和直江登平对视着,同时低声道:“雨秋家这么多后辈,登平你是其中的第一人。你放心吧,你说的话我早就考虑过了,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第五百八十八章 浮海

天正四年(1576)3月27日,第二次信长包围网开始了行动。

武田家在武田信玄病逝后,已经沉寂了整整三年。这一次,养精蓄锐的武田家大军在武田胜赖的率领下,再次浩浩荡荡地踏上了西征之路。三河远江的德川家康有了上次的经验,再也不敢出城浪战,把所有的部队龟缩在坚城里,同时向织田信长请求增援。织田信长也不含糊,亲自率领织田家留在尾张、美浓、伊势的大军前去增援。

与此同时,北国的越后之龙也第一次向织田家展露了敌意。上杉谦信亲自率领大军离开春日山城,越过越中国和能登国,开到了加贺国的边境,隐隐有要给尾山御坊解围的态势。织田信忠率领的织田家大军从去年年底开始,已经包围了尾山御坊好几个月而未能攻克,士气颇为低迷。眼看上杉军来到,不得不解除了对尾山御坊的包围而后退重整。

而在西线,羽柴秀吉、荒木村重和明智光秀对西国的攻略暂时没有取得大的进展,兵力也无法抽调出来。而在四国岛上,三好家再次筹划了一波对长宗我部家的大攻势,据说淡路水军也将参战。风声鹤唳的长宗我部元亲再次把香宗我部亲泰派来求援,请求雨秋平派出军队跨海来土佐国支援——不然他真的不一定挡得住了。

然而,雨秋家的处境此刻却不是很乐观。织田家多线开战,织田信长手头已经没有多余的预备队了,不可能来支援雨秋平。雨秋家此刻又要提防北边本愿寺即将发动的进攻,而南边的纪伊刚刚平定,国人众和寺社手上的兵权也没有收回,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大老远渡海去支援长宗我部家的样子。

然而,织田信长却秘密要求雨秋平绝对不能示弱。眼下是织田家确立天下霸权的关键时刻,若是放弃了盟友,那以后还有谁会乐意和织田家结盟?就算是咬着牙,也要凑人去支援长宗我部元亲。毕竟土佐是三好家背后的一颗钉子,如果土佐被三好家压制,整个四国就成了三好家的后花园,再想登陆上去可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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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天正四年(1576)4月11日,岸和田港一支舰队在傍晚天黑时分悄悄起航。

这支舰队,就是雨秋平和伊丹康清筹划已久的海军的一部分。按照伊丹康清的桅式帆船图纸设计建造出来的西方战舰,大小形状都与日本的船只相迥异。日本的小早船、关船和安宅船,都被伊丹康清称作活棺材。而雨秋家的这批舰船,则更类似于雨秋平在大航海时代等游戏里见到的西方流线型船只。按照雨秋平的建议,雨秋家把这批建造的海军船只分为三个级别:驱逐舰、巡洋舰和战列舰。看起来似乎和日本传统水军的小早船、关船和安宅船相对应,但其实雨秋家的驱逐舰的大小就已经和比较大的关船不相上下,可以搭载40名水手和60名士兵(其中有30个铁炮手),还配备了一门火炮。巡洋舰的体积就相当于安宅船,搭在了80名水手和120名士兵(其中有60个铁炮手),而且还配备有舰首炮和两个侧舷炮。而那三艘正在加紧建设的战列舰的体积,更是日本人想都无法想象的。以至于那些国会商人偶尔来岸和田港参观时,都不知道造船厂那里在造什么东西。而战列舰侧舷上预留的两排炮窗,更是暗示着雨秋平想把战列舰变成什么样的火力怪物。

雨秋平和伊丹康清计划先建造三艘战列舰,十艘巡洋舰和三十艘驱逐舰。不过由于造船技艺的欠缺以及新出现的各种各样的技术问题,工期看起来将被延长不少。现在完成建造的,只有三艘巡洋舰和十二艘驱逐舰。不过,伊丹康清倒也并不着急。作为一个水军世家出身的武士,他明白对于一支水军来说,船坚炮利的确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操纵舰船的人。如果没有经验丰富的船长、水兵和水手,船只再多也没用。而船长、水兵和水手,不是靠着纸上谈兵就能教出来的,只有让他们亲身开船出海,经历一场场风浪和海战才能成长。因此,培养船长、水兵和水手的任务显然也该被提上日程。

于是乎,在得知雨秋平需要跨海去支援长宗我部家的时候,伊丹康清主动请缨,要让他那十五艘船的舰队来护送雨秋平的陆军。

“殿下,在下带来的老兄弟们好几年没出海了,而那些新兵蛋子也不可能坐在造船厂里就学会水战。”伊丹康清对雨秋平如是说道,“必须让他们出海历练历练,否则就算殿下的大船全部建成了,没有士兵的巨舰也不过是娃娃手里的神兵利器罢了。”

于是,这支草台舰队就这样从岸和田港出发了。除了三艘巡洋舰、十二艘驱逐舰外,还有十艘雨秋平买来的商船来作为粮草、人员的运输船。由雨秋平和伊丹康清亲自领军,率领着新成军的燎原备、酾酒备和骑兵连前去支援。虽然竹中重治等人劝说雨秋平不要如此冒险,万一舰队在海上遭遇了淡路水军的主力可就麻烦了,但雨秋平却没有那么担心。

雨秋家的桅式帆船的承载能力非常强,不会像九鬼嘉隆的水军那样载了人后吃水过深就打不了海战的情况。因此,雨秋家带来的3000陆军都是可以在船上作战的。那可是额外900把铁炮啊,加起来就是1400多把铁炮,这样的火力可不是一般人吃得消的。而桅式帆船的惊人航速,更不是关船、安宅船那些活棺材比得上的,只要雨秋平想跑,张满了帆往外海跑,谁能追的上?

“即使如此,殿下真的不带常磐备、鸣镝备或者细柳备去吗?”竹中重治还是有些不放心,低声询问道,“虽然按照我们的训练和编制方法,即使是新成立的备队,也会补入大量的老兵作为骨干,战斗力不会差太多。但是燎原备和酾酒备毕竟是新建立的指挥系统,就要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实在是有些不妥。”

“别忘了,此行不仅是军事上的考量,还有政治因素。”雨秋平在临行前,对着前来送行的竹中重治嘱咐道,“现在雨秋家的战略形势不是很好,北边的本愿寺和南边的纪伊都有可能发难。一旦他们知道我亲率近半的部队离开,肯定会蠢蠢欲动。所以我才会要求权兵卫的鸦极力封锁我离开的消息,所以我才会趁着傍晚想办法绕路前往土佐,不让三好家的忍者发现雨秋家的部队离开了。”

“不能让敌人知道雨秋家分兵去救援土佐了,要让他们以为我们五个备队全部坐镇于此,这才能压服宵小的心思。”雨秋平顿了顿,颇有深意地看了竹中重治一眼,“但纸是包不住火的,我率军离开的消息早晚会被得知。到时候,敌人肯定会对雨秋家的领地发起进攻,那时候就只能靠你来指挥部队防卫本土了。因此,我才把战斗力最强的三个备队都留给你。”

“既然如此,殿下为何不安排在下去支援土佐,殿下亲自率军坐镇近畿呢?那样不是更能压服宵小的心思?”竹中重治似乎察觉到了雨秋平的深意,低声问道,“殿下一方面在河内和泉留下精锐,试图压服宵小。另一方面却亲身离开,给宵小可乘之机。如此矛盾的行为,可不是殿下的习惯。”

“在下没有猜错的话…殿下莫非是要…”

“嘘。”雨秋平朝着竹中重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是我,是权兵卫的计划。到时候情况真的有变,权兵卫会来和你沟通的。”

“乌鸦?”竹中重治冷笑了一声,“那最好不要有变了。”

·

海上的航行比雨秋平想得要顺利许多,他们从岸和田港出发后贴着海岸线一路南下,经过友岛冲、和歌浦湾,几乎是从淡路岛的眼皮下绕过(连淡路岛的洲本城都隐隐可见了),却一直没有被淡路水军拦截。等到舰队驶入纪伊水道后,雨秋平就彻底放下心来。舰队只要从纪伊水道离开濑户内海并驶入外海后,就可以扬帆加速,淡路水军就算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也不可能追得上了。

“这么多打着火把的舰队,没道理不会被发现。”雨秋平对眼下过于顺利的情形不免有些犯嘀咕,“难道是三好家误把我们的水军当成了堺港驶来的大规模商船队了吗?”

不过,雨秋平显然想多了。几乎就在他嘀咕的同时,洲本城天守阁上,几个身影正注视着那支渐渐远去的船队。

“父亲,真的不需要拦截吗?”安宅冬康之子,安宅信康眼睁睁地看着那支舰队离开,还是有些不甘心地再次问道。

“不需要,也办不到。”安宅冬康摇了摇头,淡淡地道,“在他们经过友岛冲之前拦截,他们就退回岸和田港了,我们不可能强攻有那么多大筒防守的港口。若是在经过友岛冲之后拦截,则根本追不上。他们的船似乎是仿照南蛮人造的,船速很快。”

“就算能拦,也不要拦截。”站在安宅冬康和安宅信康身后的三好义贤此刻已经坐回了桌案旁,正抿着杯中的茶水,“不然,计划可就发动不了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土佐

从岸和田港走外海,绕远路去土佐,大约需要航行1000里的海路。不过,雨秋家的桅式帆船的航速可不满,顺风的时候每个时辰就能开40里出去,逆风的时候也不会慢到哪里去。虽然他们要拖着笨重的辎重船和商船,没办法达到极限航速,但船队有熟悉濑户内海和外海水文的向导引路,雨秋平预计最多5天就可以开到土佐。

根据长宗我部元亲提供的情报,三好家的这次攻势,将会是水陆并进的大规模行动。也就是说,淡路水军极有可能贴着四国岛的东海岸南下——而这条路正巧是雨秋平船队过来的路。即使雨秋平绕到外海,在漆黑的夜晚,船上的示宽灯还是很容易被淡路水军发现。因此,雨秋平很担心淡路水军提早发动了攻势,把雨秋家的船队给堵个正着。从淡路水军手中逃跑,雨秋平自问还是有把握的。但是这就必须抛下那些辎重船,把士兵全都运到战舰上。放弃了辎重,也就意味着放弃了支援土佐而必须立刻返航。这可不是他想多看到的结果,可是他又没有用这十五艘战舰和淡路水军八百余艘舰船开战的信心。

于是,雨秋平和伊丹康清只好默默祈祷,淡路水军一定要到了四月中下旬再出发。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带上常磐备——直江登平现在是常磐备的炮队指挥。有那个小子的好运气在,心里也踏实呀。

不过,雨秋平这次的运气还是不错的。他的船队都已经绕过了足折岬,进入了土佐湾的水域,都一直没有遇到淡路水军。雨秋平于是立刻下令船队点起灯火,向岸上的长宗我部家示意。长宗我部家在安艺冲一带的守备江村亲家见状立刻派出几艘小早川向着船队这里靠了过来,确认船队的身份。在意识到来的真的是雨秋家的援军后,江村亲家匆忙派人把雨秋平的船队引到了安艺冲的港口休息。而雨秋家舰队的指挥官等随行人员,则被江村亲家邀请上岸。

“如果天野大人在这里,肯定不会放殿下上岸吧。”福泽谕楠和雨秋平在从软梯上下去时,对着雨秋平轻声道。

“不必多虑,长宗我部家没有这样做的理由。”雨秋平一边把脚踏到地上,一边用手指了指已经先一步走上码头进行戒备的雨秋平的卫队和为首的本多忠胜,“再说有他们在,寻常人等可伤不到我。”

“殿下,走吧。”森兰丸从森可隆的手里接过了火把,走到雨秋平身前,领着雨秋平向着岸上走去。漆黑的夜里,身后的船队和身前的码头都闪烁着点点火光,海风拂面,竟让雨秋平感到有一丝惬意。不过,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打断了雨秋平的沉思。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精壮武士在看到了雨秋平那标志性的红叶披肩后,就匆匆地三步并作两步,快步顺着码头向雨秋平走来。

“治部殿下为了长宗我部家不远万里亲自赶来,舟车劳顿,在下未能远迎,还望殿下勿怪。”那个武士在离雨秋平还有几步的地方,就给雨秋平跪下来行了个大礼,让雨秋平很是不好意思,匆忙上前将他扶起。

“在下长宗我部家城主江村亲家,见过治部殿下。久闻治部殿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江村亲家虽然嘴上说着客套话,可是却并没有那股阿谀奉承的谄媚感,而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欣赏和感谢。雨秋平不知道是他这个人本身就是这样想的,还是他特别善于隐藏自己的情感。反正不管如何,他给雨秋平留下的第一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江村大人,不知…”雨秋平刚要开口,却被江村亲家连连摇头打断道,“殿下,这里风大,还请城内一叙。船上颠簸,殿下想必睡得不大好吧!在下已经备好了行礼,也让殿下好好休息一晚。”

“身为武士,又岂可贪图享受。”雨秋平微微摆手,同时停下了脚步,对江村亲家低声道,“而且我的部下们还都在船上承受风浪,这些天来不少晕船呕吐的部下也都在撑着,我又岂可享乐?江村大人有什么要嘱托的直说便是,我也好安排部下登岸。”

江村亲家闻言一愣,望着雨秋平的神色也愈发敬重起来。他顿了顿,再次朝雨秋平行了一个礼——这次的礼仪虽然没有之前的礼仪那么正式,但是雨秋平却从其中感到了一种别样的敬意。

“在下失敬了,治部殿下勿怪。”江村亲家对雨秋平低声道,“安排登岸就不必了,安艺城小,怕是住不下这么多人。殿下的船队可在这里休息一晚,我会安排人手把淡水送上船。明天一早,殿下便可起锚前往浦户港,主公已经在那里久候多时了。”

浦户港是土佐国最大的港口,深深地嵌入内陆,只要扼住出海口的海峡,港口内部就安如泰山。长宗我部家那弱小的水军,就是躲避于浦户港内的。而浦户港西南紧贴着海岸线的地方,就有着土佐国的重镇浦户城,距离土佐国的核心本城冈丰城不过五十里的路程。

“现在还要撤往内陆吗,还有时间吗?”雨秋平有些不解地问道,“三好家的进攻还没开始吗?”

“根据我们暗藏在三好家的内线回报,进攻会在4月20日开始,我们还有时间。”江村亲家十分自信地一握拳,沉声道,“而且殿下放心,有在下坚守的安艺城必定安如泰山,绝对不会沦陷的。殿下的精兵,应该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好,江村大人好志气。”雨秋平望着面前那个估计已经五十多岁,却依旧豪气万丈的中年男人,不由得由衷地赞叹道。他转身望向自己的船队,一面烈火旗和一面酒杯旗正迎风飘扬——那是燎原备和酾酒备的旗帜。即使他们是刚刚成立的新军,但只要挂着他雨秋平那红叶军的名号,就会被天下当作是精兵。

·

第二天,也就是天正四年(1576)4月17日下午,雨秋家的船队抵达了浦户港。港口入海处的海峡上,不少长宗我部家的部队和武士都纷纷向这不远万里赶来的援军发出欢呼声。眼尖的雨秋平,还在海峡的一侧看到了雨秋家的旗帜——那是堺町位于土佐国境内的商人们和其他工作人员。雨秋平没记错的话,小西隆佐此刻就正在土佐国处理贸易商的业务。

而等到船只靠岸后,码头边也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为首的一人,一身金黄色的阵羽织,里面是蓝色的内衬,看起来都是颇有一份英气。然而,等雨秋平下船走到了他身边后,却一时间有些语塞。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个男人很…漂亮。

雨秋平在脑内斟酌着用词,可是没能想出第二个可以用来这个男人样貌的词汇——甚至他都不确定这是不是男人。因为有了明智光秀的前车之鉴后,雨秋平似乎觉得生活中到处都是女扮男装的人。眼前的这个男人,五官精致地简直如同少女一般。他凝脂般白皙的肌肤,更是看不出刀头舔血的武士的痕迹。唯一能让雨秋平他像男人的地方,就是他眉宇间隐隐带着的一股杀气。

像女人一样的男人…

是他了。

姬若子——

“长宗我部元亲,见过治部殿下。”

如同女人一般清脆婉转,却带着一股不经意见察觉不到的阴霾的声音响起。

“长宗我部殿下客气了。”雨秋平十分恭敬地鞠躬回了一礼,并没有对长宗我部元亲那奇妙的声线表示出如何诧异的情绪。长宗我部元亲见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后和雨秋平一同直起了身子,凝视着对方的眸子。片刻后,不约而同地微笑了一下。

“不远万里前来支援,元亲代长宗我部家上上下下谢过治部殿下了。”长宗我部元亲边说边侧过身来,向雨秋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若是治部殿下赏脸,还请城中一聚。”

“盟友,自当守望相助。”雨秋平也朝长宗我部元亲做了个“请”的姿势,随后迈步跟上了长宗我部元亲。隐约间,长宗我部元亲掌握着迈步的节奏,始终微微领先着雨秋平半步。雨秋平扫了一眼四周长宗我部家的家臣们,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治部殿下此行如此大方,不需要隐藏行踪吗?”长宗我部元亲忽然开口,语气中却带有深意,“实不相瞒,在下今日凌晨听到亲家的使者说,率领援军前来的居然是治部殿下本人时,都着实吃了一惊。更让在下惊讶的,是殿下居然毫不避讳自己的行踪,亲自接见了江村亲家。”

“长宗我部殿下也没有替我隐藏行踪的意思呀。”雨秋平笑着环顾了周围一圈,“这么多人都来这里迎接,显然是得到了雨秋红叶将亲自前来的消息呀。”

“既然治部殿下没有要求,元亲又岂敢怠慢?自然要大张旗鼓地迎接殿下,不然殿下岂不是会觉得元亲招待不周?”长宗我部元亲笑着和雨秋平打起了太极,把雨秋平的话给推了回去,“只是土佐毕竟是四国一隅,安能让治部殿下亲自率军前来?据我所知,本愿寺和纪伊可都不安分,治部殿下居然不坐镇本土么?”

“盟友的事,就是天大的事,我怎么能不亲自来?再说我亲自来了这里,这消息被长宗我部家传了出去,恐怕三好家就要忌惮三分了吧。”雨秋平点破但不说破,看了眼长宗我部元亲。仅仅是几句客套,双方对彼此的态度,就都已经了然于心了。

“这些日子,千雄丸承蒙殿下照顾,那孩子怕是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吧。”长宗我部元亲识趣地笑了一下,委婉地承认了自己在雨秋家有着人质的事实,也算是含蓄地给雨秋平服了个软。

“没有,信亲他聪明果敢,又很讲信义,照顾他的人都很喜欢那孩子。听说,他还和犬子光儿玩得很好呢。”

第五百九十章 指挥

福泽谕楠和他的参谋部留下来负责指挥燎原备、酾酒备和骑兵连登岸时,雨秋平则已经被长宗我部元亲请入了浦户城里。看来昨日在收到江村亲家的邀请后,长宗我部元亲就已经开始筹划起了给雨秋平的接风宴,准备得颇为豪华隆重,倒是让雨秋平吃了一惊。

“实在是有劳长宗我部殿下了。”雨秋平和长宗我部元亲走入大厅后,十分惊讶地感叹道,“没想到长宗我部殿下准备得如此丰盛,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治部殿下的话外之音,我可是听出来了。”长宗我部元亲闻言一乐,“怕是觉得我土佐国物产贫瘠,准备不出来这样丰盛的宴席咯?”

“不不不,长宗我部殿下这是哪里话?”雨秋平见状连连摆手,“我岂是这样的人?”

“治部殿下不必遮掩也不必客气,实不相瞒,若是在几年前,土佐还真得拿不出这样一桌宴席来招待贵宾。”长宗我部元亲轻笑了一声,郑重地望了眼雨秋平,“一切都是拜殿下的商人们所赐。他们的到来,不仅给长宗我部家带来了不少的税收,每个季度偿还殿下的贷款后还能有富裕。还给长宗我部家带来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物产,人员流动也多起来了,整个沿海的领地仿佛都被盘活了一般。正是有了他们,长宗我部家现在才能有财力和实力办这样一场宴会。”说完这段话后,长宗我部元亲若有所思地顿了顿,随后低声叹道,“看来我之前的几十年算是白活了,根本没有意识到商贾的重要。难怪治部殿下当年只有十几万石的河内,却能养出天下最强的红叶兵。如今,殿下坐拥50万石领地,实力也是今非昔比了啊。”

长宗我部元亲的话让雨秋平微微有一些警觉。很明显,长宗我部元亲已经意识到商业的重要性了。那他之后会不会反应过来,国会商人在这里投资建厂实则是对长宗我部家领地的压榨和渗透呢?会不会明白国会商人会逐渐掌控长宗我部家的经济命脉,随后对这些商人下手呢?

“不过,商贾终归是商贾,一点蝇头小利就足以让他们如见血的蚊子一般。”长宗我部元亲话锋一转,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掌控天下的,终究是武士的刀和血。”

“长宗我部殿下所言甚是。”雨秋平闻言急忙符合道,希望能给长宗我部元亲一些误导。

“请吧,治部殿下。待会长宗我部家上上下下不少重臣都会赴宴,感谢治部殿下不远万里的支援和对长宗我部家的大恩大德。”长宗我部元亲再次十分有礼地一个半鞠躬,向雨秋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把他指向宴会主席旁的侧席。

雨秋平见状微笑了一下,嘴上十分礼貌地回应了几句,心里却是非常清楚。

长宗我部元亲即使对他多么谦卑客气,也要明确自己才是主人、是做主的那一方。雨秋平这次带来的军力,已经几乎和长宗我部家持平,战斗力更是胜于长宗我部家。若是厚道的人,说不定都会为雨秋平在主席旁增设一个席位。可是长宗我部元亲却依旧把雨秋平安排在了侧席首位——通常是家臣所坐的位置。

雨秋平侧过头,和长宗我部元亲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这里我说了算。

随你的便,我也没有抢的意思。

·

宴会结束后,雨秋平被长宗我部元亲请入了密室,准备商讨之后的指挥和战略问题。一同出席的,还有吉良亲贞、香宗我部亲泰、福留亲政这三位长宗我部家的重臣。而雨秋平则带了福泽谕楠、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赴会。

落座后,雨秋平立刻打量起了这三人。香宗我部亲泰雨秋平之前就认识,而吉良亲贞和福留亲政即使没有人介绍也很好辨认。吉良亲贞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文弱,却风度翩翩的武士,眉宇间和长宗我部元亲有些相似。而福留亲政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粗狂武士,满脸的横肉配上有些斑白的胡子,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饱经风霜的男人。

“是这样的,治部殿下。”香宗我部亲泰在得到长宗我部元亲的示意后,就在桌子上摊开了一张四国岛的地图,为雨秋平讲解起来,“三好家的这次进攻,和之前的那次十分类似,都是分三路进攻。中路军依旧是三好长庆率领的20000主力,而东路军的指挥应该是十河一存的9000赞岐众,目前他们正在阿波国集结。至于西路军,应该是三好义贤的8000阿波众,不过三好义贤本人暂时还没有出现在军中。而安宅冬康的淡路水军,似乎将沿着四国岛的东海岸进军。”

“三好四兄弟全员出动么…”雨秋平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上一次见到这阵仗还是在京都合战里——那场战役,联军被三好家给打得落花流水。

“那三好义兴的部队呢?还有,安宅冬康的淡路众会跟随淡路水军一同进军吗?”长宗我部元亲十分谨慎地开口确认道。

“根据我们的情报,他们应该没有出现在四国岛上。或许是都在播磨吧,这些就需要依赖织田家的情报了。”吉良亲贞抿了抿嘴,有些犹豫地答道,“对于他们的具体方位,我也说不上来?”

“他们应该都在播磨没有错。”雨秋平点了点头,回想着真田昌幸在他出海前跟他透露的情报,“织田家的山阳道军团和他们在前些日子还在对峙,不可能如此快地撤回来的。”

“如此便好。”吉良亲贞闻言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不然以我们的兵力,还真不是…”

“二公子这是哪里话?”福留亲政闻言不满地咳了两声,粗声粗气地道,“昔日我们只有这万余儿郎,尚且不怕三好家大军。如今又有了治部殿下的精兵,三好军来多少又有何惧?”

“上一次是三好家轻敌了,不知道我们得到了治部殿下那么多军械上的资助,因此才被我们占了便宜。”香宗我部亲泰出言相劝道,“这一次敌人有备而来,想必仗不会有上次那么好打了。”

“是的。”福泽谕楠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淡路水军一旦出动,三好家东路军的粮草就可以完全依赖水上补给,不会面临上次那样的粮草危机了。淡路水军还将提供强大的火力支援,让防守者举步维艰。而三好家第一猛将十河一存亲率赞岐众走东路,更是来势汹汹,土佐东境的压力会非常大。”

“那恐怕只能仰仗治部殿下的精兵了。”长宗我部元亲立刻接过福泽谕楠的话头,把目光投向了雨秋平,“劳烦治部殿下率领一个备队进驻安艺城前线,抵抗赞岐众。而另一个备队则留守40里后的香宗城,一方面掩护前线部队,另一方面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中路。”

长宗我部元亲此言一出,福泽谕楠和小川佑东都是面露愠色,吉岗胜政的眉毛都快拧到一起去了。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长宗我部元亲居然想干涉红叶军的具体指挥。

这种战术上的具体操作,按理说应该完全交给客军自己来完成。再说雨秋平的防御军略早已名震天下,连三好长庆和武田信玄都赞叹不已,红叶军又不比长宗我部军要弱,那红叶军的指挥凭什么让你长宗我部元亲来指手画脚?

长宗我部元亲说完后,吉良亲贞和香宗我部亲泰都是面色一紧,连福留亲政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雨秋平一眼。不过,雨秋平却是没有过多的感情流露。他用藏在桌案下的手在吉岗胜政的大腿上摁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发作,同时低声道,“东路尽管交给我吧,长宗我部殿下不必担心。我雨秋红叶虽然不懂军略,但是红叶军‘绝对防御’的名声却不是浪得虚名。”

雨秋平的这番话可谓是软中带硬,表面上答应了长宗我部元亲的要求。实则是告诉他红叶军很强,而你也不必“担心”我们的具体指挥。

“如此便好。毕竟是有着‘天下最强红叶兵’美誉的雨秋军啊,我又如何会信不过?”长宗我部元亲哈哈大笑了几声,把刚才那页翻了过去,同时望向吉良亲贞道,“中路和西路的防御,就请交给我们吧。我会亲自坐镇中路,抵抗三好修理的主力。至于西路,三好实休一向不以善战著称,又没有水军相助,补给很成问题。二弟,我给你3000人,西路就交给你了。”

“主公请放心。”吉良亲贞闻言向着长宗我部元亲行了一礼。即使是私下的场合,看得出来他也很敬重他的兄长。

“无论如何,只要拖到秋收就好,三好家是拖不起的。”香宗我部亲泰不忘补充道,“有了治部殿下的商人的援助,现在我们土佐买粮食变得方便多了。在山区耗下去,补给先出问题的肯定是三好家。”

“三公子怎么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福留亲政闻言豪迈地大笑起来道,“此次有大名鼎鼎的治部殿下在,而我们土佐的儿郎又都是甲坚兵利,不狠狠教训三好家一顿,哪里说得过去呀!”

第五百九十一章 行长

天正四年(1576)4月18日,雨秋平将福泽谕楠留在浦户城指挥军队,自己则先一步跟随长宗我部元亲前往冈丰城。而他此次先行前往的一个原因,就是想在开战前抽空视察一下国会商人们开在土佐的工厂。

国会的豪商们前前后后在土佐也设立了大小上百座的工厂了,不过规模最大的工厂群就在冈丰城城下町的南边,涵盖了国会商人在土佐国一半的投资。

雨秋平抵达工厂群时,小西隆佐等商人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虽然在国会里,这些议员总是一副趾高气扬、不卑不亢的态度,和雨秋平肆无忌惮地讨价还价。可是到了境外,他们对雨秋平却很是尊重——他们的安危可都要靠着红叶军来保护呢。

“见过红叶殿下。”小西隆佐和其他近畿商人们齐齐向雨秋平行礼——不过仅仅是鞠躬礼罢了,这可把随行的那些已经跪下去的土佐商人给吓了一跳——岂可对雨秋平如此无礼?不过,在看到雨秋平居然毫无愠色,反而笑着和商人们打招呼后,那些土佐商人更是大跌眼镜。他们不知道,跪拜叩首的礼仪在雨秋家早已经被废除,即使是最窘迫的乞丐也不需要向雨秋平磕头。

“免礼。”在红叶军和参谋部抵达之前,雨秋平有一整天的空闲时间,因此并没有太着急,“带我看看你们开在这里的工厂吧。”

“是,殿下,请这边来。”

出乎雨秋平的意料,答话的居然不是站在最中间的小西隆佐,而是小西隆佐身后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

“这是…”雨秋平有些诧异地望向小西隆佐,发现这位一贯不苟言笑的老药商的脸上,此刻却泛起了慈祥的光彩。

“这是犬子行长。”小西隆佐指了指身后的小西行长,同时骄傲地对雨秋平低声道,“是咱们国会商人在这里的生意的总代理。平日里国会和土佐这里有什么联系和安排,都是行长他负责的,我只是偶尔来看看。因此,若是要带殿下参观,还是要靠犬子领路。”

“小西行长?”雨秋平闻言一愣,再次把目光移向了那个青年。他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快二十年了,也见了不少名人名将,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看到前田利家都兴奋地说不利索话的小年轻了。不过眼前这个人,却还是让他微微有些感慨。因为他知道,这个叫做小西行长的年轻人,在前世的历史上会因为自己在军事、商业上的才能被擢升到一方大名,参与了文禄庆长之役,并作为先锋一路披荆斩棘地打到平壤,在两个月里将整个朝鲜摧垮。

而他最出名的事情,就是发生在明朝和日本的和谈期间。他的家臣和明朝方面的谈判使者沈惟敬两个人欺上瞒下,居然把整个明朝政府和丰臣政权都瞒在了鼓里,闹出了一则谈判的大乌龙。雨秋平依稀记得,他第一次接触日本战国史,就是自己读明史的时候读到了万历援朝战役里明朝军队和日本军队的交锋。以此为契机,他才开始涉猎日本史。因此,他对小西行长这个人物有着微妙的情感。没想到,这个把雨秋平引入他最爱的日本史大门的那个历史人物,此刻居然已经成了自己的下属,还比自己年轻不少。

“年纪轻轻,就承担这么大的责任,想必才干也不同凡响吧。”雨秋平笑着拍了拍小西行长的肩膀,勉励道,“今后好好干,我看好你。”

“多谢红叶殿下!”小西行长毕竟还只是个毛头小子,初次见到雨秋平就得到这位闻名遐迩的武士的称赞和认可,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

“走吧,带我去看看吧。”

跟着小西行长和其他商人一路走,很快就到了工厂群。然而,让雨秋平有些意外的是,偌大的工厂此刻却显得有些冷清,并没有多少工人在里面工作,诸多的场地和作坊都处于停工状态。

“这是怎么了,招不到人么?”雨秋平微微有些失望地向小西行长问道,“土佐不是该有不少人的吗?”

“启禀殿下,平日里工人是足够的。只是那些来工厂做工的,与我们签订的都是临时的合同,每年只有在农闲时才能做工,农忙时都要回去耕种。”小西行长似乎对工厂的状况了然于心,胸有成竹地答道,“而现在长宗我部家和三好家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长宗我部家的一领具足早已全部动员。诸多我们这里的工人都被召集回去加入军队了,因此才会出现工人短缺的情况。”

“如此就好。”雨秋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随后又暗笑自己杞人忧天。如果这里真的赚不到钱,那些精得要死的国会商人又哪里会一波一波地往这里送钱呢?

·

视察结束后,雨秋平就想在冈丰城城下町里找一家店面吃个晚饭。难得来一次土佐,也不能顿顿吃长宗我部家的宴会呀。他问了几个人,不少人都推荐北边山村里的一家烤鱼店。雨秋平反正也有空,就带着随从兜兜转转地向那边走去。走到半山腰时,雨秋平忽然发现一旁有一个小帐篷,上面画着奇特而又古典的图案,让他颇为讶异。

“这是什么?”雨秋平向一旁的侍从们问道。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

“松千代,你去看看。”雨秋平向朝比奈松千代挥了挥手,那个早就跃跃欲试的小子立刻快步跑了过去,在雨秋平喊停之前就一把撩开了帐篷的帘子。

“松千代,岂可如此无礼?”雨秋平透过帐篷拉起的帘子,看到里面似乎坐着一个人,立刻对朝比奈松千代呵斥道。不过帐篷中的人似乎并不在意,而是朝雨秋平微微颔首道:“既然来访,客人可是来卜卦?”

“女人?”雨秋平听到那清脆的声音后愣了一下,意识到坐在帐篷里的似乎是一个少女。“卜卦?”

“是,客人可愿一卜吉凶?”少女面不改色地坐直了起来,朝着帐篷外的雨秋平轻声道。从这一个角度,雨秋平似乎能隐约看清少女的衣着打扮——高高的黑色高帽子,两条丝线在下巴下面打了个结做固定。一身白色的袍褂上,绘着仙鹤的图案,腰间则是一条宝蓝色的腰带——这是阴阳师的打扮。

“这年头还有阴阳师吗?”雨秋平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觉得这应该是平安时代的风俗吧。不过,由于朝比奈松千代的冒失让雨秋平很是歉疚,他于是点了点头答应了那个阴阳师少女的要求,打算进去算一卦,也算是替朝比奈松千代赔礼道歉了。

雨秋平正准备推门走入帐篷时,森可隆和本多忠胜却一左一右地拦住了雨秋平。

“殿下,看那帐篷下的浮土,这帐篷是刚立在这里不久的。”森可隆压低声音在雨秋平耳畔道,同时用提防的眼神打量着那个阴阳师,“还请小心。”

“就这么大点的帐篷,里面又没别的人,里面那个姐姐一看也不是什么坏人!”朝比奈松千代倒是丝毫不懂规矩,没大没小地朝着森可隆嚷嚷道,“可隆大哥担心什么嘛!我要看算卦啦!”

本多忠胜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只是看了一眼朝比奈松千代,立刻就把那孩子吓得不敢吱声,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边去。

“怎么,客人可否有顾虑?”阴阳师见状却是丝毫不恼,而是把双手摊开,示意自己毫无恶意。

“大师勿怪,还请让在下先行检查一下。”森可隆朝阴阳师十分歉意地鞠了个躬,“殿下的安危,不容半点闪失。”

“检查可以,但阁下不行。”阴阳师闻言却朝着森可隆微微摇了摇头,不卑不亢地答道:“你不是有缘之人,不可踏入这帐篷。”

“哦?”森可隆闻言一愣,“大师何意?”

“阁下一行人里,唯有你们那位殿下和他身后的那位姑娘是有缘人,其他人不可踏入此帐。否则,会惹恼神灵的。”阴阳师边说边朝着帐篷外作了个揖,“实在抱歉。”

“啊,我吗?”站在雨秋平身后的叶谷穗子左右打量了一下,发现只有她一个姑娘,试探性地向阴阳师问道。阴阳师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啊,殿下,要不我去看看?”叶谷穗子闻言一乐,倒是有些兴奋地向雨秋平主动请缨,“这可是我的第一个任务呐。”

“额…”雨秋平犹豫了一下,觉得眼前这个帐篷虽然有些蹊跷,但怎么也看不出像是有危险的样子,“那你去吧。”

“好呀!”叶谷穗子立刻兴冲冲地朝着帐篷走去,还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仿佛真的会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一样。雨秋平目视了一眼本多忠胜,后者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把手握在了武士刀的刀柄上。

“估计是多虑了。”雨秋平借着日光看了眼帐篷内的构造,根本不可能藏人,也没什么机关。

然而,在叶谷穗子踏入帐篷的那一刻,两侧却忽然有了动静。紧接着,就传来了少女的尖叫声。

第五百九十二章 命运

雨秋平发现事情不对,几乎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去。电光火石间,他有些不解地发现本多忠胜却站在原地没有行动——以往出了这种事情,他肯定是第一个反击的啊?

不过,在雨秋平反应过来之前,帐篷内接下来传出的声音就让他啼笑皆非——那是两声猫叫。他定睛一看,只见两只毛茸茸肥嘟嘟的小猫咪忽然跳到了叶谷穗子的身上,把少女给吓了一跳。

“忍喵,皮蛋,不准对客人无礼。”阴阳师装扮的少女见状,对自己的两只猫咪佯怒道,“他们是客人!”

两只小猫咪似乎很通人性一般,听到了少女的呵斥后,立刻乖巧地停止了凶巴巴的样子,而是“喵喵”叫了几声,用尾巴在叶谷穗子的脸颊上蹭了蹭。

“怎么样,帐内可有异样?”森可隆耐心地等了正在逗猫的叶谷穗子一会儿后,发现后者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职责,忍不住低声催促道。

“啊啊啊,没有的没有的!”叶谷穗子恍然大悟地连连应道,转了一圈扫视了一下帐篷内,确定没有任何危险。

“行,那我就进去了。”雨秋平笑着朝着众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需要担心。他走入帐内后,走出去的叶谷穗子就随手把帐篷的帘子放了下来,和众人一起等在了帐外。

帘子一拉上,帐篷内顿时变得有些阴暗。雨秋平这才发现,帐篷内居然连一盏油灯都没有,只有日光透过厚重的帐篷,隐约给帐篷里带来了一些光亮。在阴暗中,雨秋平打量了一圈帐篷内的布置,稍微有一些杂乱,堆放着大量古老甚至有些残缺的书籍和许多阴阳师占卜所用的器具。

“那,客人,请问怎么称呼呢?”就在雨秋平有些走神的时候,面前的少女忽然开口,打乱了他的思绪。

“马町鹿德。”雨秋平不假思索地答道,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名,而是使用了他当年在纪伊传教的小号马甲。

“此言不尽不实,客人如此欺妄,可是对神灵不敬啊。”少女闻言虔诚地双手合十,朝着雨秋平鞠了一躬,“小女今西小泉,还望客人如实相代。”

“今西姑娘,实在抱歉,多有得罪。”雨秋平闻言一惊,匆忙道歉道。看来眼前的这个阴阳师还是有点东西的,一眼就看出自己没说真话。他刚才的反应和表现,自问没有什么破绽,为何会被一眼识破呢?

“我是雨秋红叶。”雨秋平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如实回答,反正这个小姑娘也翻不起什么风浪,自己亲自来到土佐的消息不久后也会传遍四国,没有什么隐瞒的意义。

“好的,雨秋先生。”出乎雨秋平意料的是,眼前的这个少女不知道是因为潜心修行、与世隔绝而没听说过雨秋平的名号,还是实在心性了得,在听到雨秋平的名讳后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异和慌乱,仿佛就是听到一个乡野村夫报上自己的名字一般,平静地答道,“不知道先生,想用什么方式一卜吉凶?”

“今西姑娘会什么呀?”雨秋平对日本阴阳师的占卜方法可谓是一点都不了解,只好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问道。

“观星宿,相人面,知灾异,画符咒,万般皆可,先生尽管挑选。”今西小泉用十分自信而从容的口吻,笑着答道。

“那就…相人面吧。”雨秋平看了眼天色,觉得太阳还没落山也看不到星星。而知灾异和画符咒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索性就看看相好了。

“是。”今西小泉闻言盈盈一礼,随后闭上双眸,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做着什么祈祷和准备的仪式。过了一会儿,她吟罢了颂词,缓缓睁开双眸。随后,她从身侧抽出了一张写满了各种各样咒印的纸张,平铺在了雨秋平身前的地面上,用一个小木梳的背面反复压了几遍,把那张纸张压平。她又掏出了一支毛笔,蘸了点墨水,在纸上又快速地写了几个字,还在中间留白的地方画了个大大的圈,周围画上了一些奇怪的符号。

完成了一切的准备工作后,今西小泉放下了笔,把左手拇指凑到了嘴边,用牙齿狠狠地咬了一口,让雨秋平看着都有些心疼。随后,今西小泉把那咬破的大拇指缓缓地摁在了纸张留白的大圈内,留下了一个血红色的指纹。

“先生,请把左手摁在这个圈里。”今西小泉引导着雨秋平把左手的手掌平放在纸张的血印上,同时接过他的右手手掌,让他将手放松地张开。

“是要看手相么?”雨秋平愣了一下,开口问道。

“先生,接下来请保持安静,也请闭眼。”今西小泉用有些严肃但却依旧温柔的嗓音对雨秋平低声道。这奇妙的音调和语气似乎有着特殊的魔力,让雨秋平忍不住按照她的指令去行动——这莫非就是简易的催眠术么?

雨秋平顺从地闭上了双眼后,手部的触觉成为了他唯一能感知到外物的知觉,因此也变得格外敏感。他能感受到今西小泉用一只手托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则在掌心上顺着纹路的沟壑而摸索着。他隐隐觉得,今西小泉的目光似乎并没有注视着他的手,而是在看雨秋平的面相。这一份微妙的氛围,竟让雨秋平有了一种被催眠的舒适和放松感。

大约过了那么一盏茶的时间,今西小泉放下了雨秋平的右手,转而托起了雨秋平的左手,把右手放在了血印上。又是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今西小泉把雨秋平的左手也放了下来,搭在了他的右手上。她灵巧的双手微微摆弄了一下,就把雨秋平的双手十指交叉着摆出了奇怪的形状,共同摁在那个有血印的圆圈里。

“好了…”雨秋平刚想开口询问好没好,立刻就听到了今西小泉“嘘”的一声,立刻老实地闭上了嘴巴。今西小泉似乎对雨秋平的突然开口颇为沮丧,雨秋平能听到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还摇了摇头。她将那只刚才咬破手指的手轻轻搭在了雨秋平的双手上,随后嘴里又念念有词了一会儿,似乎在为雨秋平刚才的不当举措而忏悔。

吟诵完毕后,她缓缓抬起双手,扶住了雨秋平的脸颊,把雨秋平额前的刘海拂起。纤细的手指在雨秋平五官的轮廓上划过,在棱角分明的位置都会驻足片刻。然而,雨秋平能察觉到,今西小泉的呼吸似乎越来越局促,手的动作也有一些小小的慌乱。

又是一盏茶的时间,今西小泉停下了动作。不过,这次雨秋平可不敢贸然睁眼开口了。他能感觉到,今西小泉似乎正襟危坐在身前半米的地方,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又不知过了多久,雨秋平隐隐已经感受不到时间的概念了,只是在这独特的氛围里沉醉。然而,他脑内忽然蹦出的一个念头却把他吓了一跳——万一这个时候这个阴阳师突然掏出一把刀向自己刺来,是不是就完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几乎让雨秋平在那瞬间就睁开眼睛。然而,心中一种奇妙的信任和冥冥之中的声音却让他选择相信了眼前这个阴阳师。就在他心中激烈斗争的时刻,今西小泉的声音忽然再次响起了:“请睁开眼睛吧,结束了。”

雨秋平闻言如释重负地睁开了眼,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面前还是这个帐篷,只不过由于眼睛更加适应黑暗了,可以看得更清楚。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今西小泉的脸上隐隐有着泪痕,额头上也沁出了一层冷汗——莫非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请先生赎罪,小女无能。”今西小泉向着雨秋平躬身一礼,羞愧难当地低声道,“小女穷尽各种方法,仍然难以卜得先生的童年。似乎一切都在先生16岁的年纪戛然而止了,再往前完全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童年的话,之后的吉凶也很有可能不准。”

“天哪。”雨秋平闻言大惊失色,脸色瞬间煞白,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16岁,他没有记错的话,正是他穿越过来的年纪。16岁之前什么都看不到,不就意味着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做的事情都能被阴阳师洞察。而她能准确说出16岁这个年纪,莫非真的有神灵在上?莫非阴阳师真的有神力?莫非安倍晴明的传说并非怪诞?

“先生不必担心,一切只是因为小女修行不够,若是师傅在此,定不至于如此狼狈。”今西小泉错会了雨秋平的惊讶,而是十分歉意地转过身去,从一个小箱子里抱出了一只还很小只、正熟睡着的橘猫。不过虽然还很小,但是橘猫身上的毛发已经很是浓密。

“这是具有神力的猫,可以保佑先生。把它送给先生,也算是为小女的无能赔礼了。”今西小泉一边把橘猫递到了雨秋平的手上,同时低声道,“它叫猪喵,不过既然换了主人,就要换个名字了,请先生给他起个名字吧。”

“猪苗?”雨秋平也听错了猫的名字,看了一眼手里只有两个巴掌大的小猫,随口起了个名字,“那就叫苗苗好了。”

“先生,接下来是小女勉强能占卜到的吉凶,不过是否准确小女已经不敢保证。”今西小泉再次向雨秋平行了一礼,压低声音道,“殿下在6年后,大劫将至。阳寿是否消散,全看造化。”

“我去…”雨秋平闻言又是一惊,在心中喃喃自语道:“6年…只有6年吗?今年是天正四年,也就是公元1576年。那么6年后,是…1582年么…”

“这个不好保证,因为这一卦未必准确。”今西小泉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有一卦是可以保证的。”

“什么?”

“先生今日,必有血光之灾。”

第五百九十三章 舍身

雨秋平从帐篷里走出来后,二话不说就把那只小猫塞给了叶谷穗子,随后低声对着众人吩咐道。

“我们现在分头下山。”雨秋平边说边扯下自己标志性的红叶披肩,一把揣进了怀里,一边斩钉截铁地低声吩咐道,“锅之助,你带着穗子和一半的侍卫从东边下山。剩下的人,和我从西边下山。下山后,不要立刻进入冈丰城,先想办法和燎原备与酾酒备会和。”

“是。”看到雨秋平忽然如此严肃,本多忠胜连一句话都没问,立刻选择相信雨秋平的判断,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叶谷穗子等人就向着另一边走去。他明白雨秋平忽然做出这样的判断和决定必定事出有因,而且时间紧迫,来不及询问。

而雨秋平也不敢耽误时间,立刻带着森可隆、森兰丸、朝比奈松千代等人就朝着另一侧的山路跑去。朝比奈松千代没有本多忠胜那样沉得住气,还没走几步就有些焦急地问道:“殿下,殿下这是要干什么呀!为什么突然要分头跑!”

“有可能有人要刺杀我。”雨秋平一边快步跑着,一边向周围的侍卫低声解释道。

“刺杀?”森兰丸闻言一惊,“是刚才那位阴阳师的预言嘛?”

“是。”雨秋平不知道如何解释,索性就不解释了。按理说,这样的吉凶预言他一向都是不信的——虽然这个时代的日本武士们可能会相信。他之所以这次如何紧张,是因为那个阴阳师居然误打误撞地发现了自己穿越的年份。虽然阴阳师并没有往那个方向想,但也足以把雨秋平吓出一身冷汗——这阴阳师莫非真的这么准吗?既然如此,那她说今天有血光之灾估计不会也是真的吧。

于是,雨秋平二话不说就想离开这座不那么安全的山。只要能回到自己的军队中,别人有三头六臂也奈何不了他。之所以没有选择立刻进入冈丰城,是因为他不知道想对他动手的到底是谁?三好家、毛利家,还是长宗我部家或者一些暗中的反对者?不管如何,回到自己的军队里总是最安全的。

而这种时候,如果真的有刺客在跟踪雨秋平并试图在山上伏击他的话,肯定已经埋伏好了人。所以雨秋平把所有的人分成两队撤离,试图混淆伏击者的视听。

·

“该死,发生了什么吗?那件帐篷里有什么东西!”早就在山上守候多时的忍者头目小松米之助看到雨秋平的人分成两队头也不回地跑了后,被气得暴跳如雷。“他再往上面走一点,就进入我们的伏击圈了啊!”

“大人,那现在该怎么办?”小松米之助身边的一个忍者有些慌乱地低声问道。

“追,分两路追!同时放信号,让山路上的兄弟们立刻动手!”小松米之助大声吼出了他的命令,在这里藏匿的近百忍者立刻从灌木和树林里跳出,沿着两条山路追了过来。

“果然。”雨秋平听到山上的动静后,不用回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那阴阳师当真了得!没有她,我今天估计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土佐境内为何有这么多埋伏的忍者!莫非动手的真是长宗我部家吗!”朝比奈松千代见状又惊又怒道,“长宗我部元亲这厮恩将仇报啊!”

“把我们杀了,燎原备、酾酒备和骑兵连群龙无首。只要击败了他们,整个国会在土佐国的商人也就都任人宰割了。”森可隆胆战心惊地低声道,“莫非长宗我部家已经私下和三好家媾和,此次求援只是为了引出我们?”

“不大可能,应该不是长宗我部家。”雨秋平摇了摇头反驳道。不过现在局面危机,他也没时间给属下们解释原因和他心里想的事。长宗我部家的目标是制霸四国,而三好家的目标则是把整个四国变成自己的后花园。他们两边的根本利益是冲突的,几乎没有合作的可能。长宗我部元亲也不是贪图小利之人,怎么会为了一时之利就断了外援、还做出会让长宗我部家颜面尽失的事情呢。

只要不是长宗我部元亲,那么一切就都还有缓解的余地。逃回了冈丰城附近的红叶军兵营里就安全了,之后再彻查原因。

不过,雨秋平脑子里的这个念头还没持续几秒钟,身侧的灌木里就忽然窜出了大量的忍者。一时间,“有埋伏!”“全体拔刀!”的呐喊声在周围响起。雨秋平的侍卫们纷纷抽刀出鞘,肩并肩地把雨秋平护在身后,试图抵抗忍者的袭击。

电光火石间,有两个忍者从空隙间冲破了雨秋平侍卫的拦截,直奔雨秋平而来。雨秋平惊慌之下拔出千鸟迎敌,却被一个忍者的格挡给挡住了横劈。另一个忍者双手握着手里的苦无,就朝着雨秋平的胸口刺来。雨秋平隐隐能看到那把苦无黑得发亮的刃上,似乎涂抹着一些紫色的粘稠液体——大概率是剧毒的毒药了!

坏了。

千钧一发之际,又是一道身影闪过。在雨秋平反应过来之前,那个身影已经横到雨秋平身前,一刀刺入了袭来的忍者的腹部。不过那个忍者借着惯性刺出的苦无,也刺进了眼前身影的右腹。

雨秋平来不及多想,狠狠地抬起千鸟又是一个下劈,把面前被变故惊吓到的另一个忍者一刀砍死。直到这时,周围的侍卫们才匆忙反应过来,补上缺口把雨秋平护在了中间。

转危为安后,雨秋平终于有机会去看一眼刚才的救命恩人——似乎是一个女子。她一身轻便的武士服,没有着甲,身材也有些瘦小单薄。此刻,因为刚才替雨秋平挡下来的那把毒苦无,已经跪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眼看是活不成了。

“你…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雨秋平匆忙单膝跪下,扶住那个女子的肩膀,语无伦次地开口问道。

“奉…奉命。”女子又咳出了几口血,身体也逐渐脱力。

“奉命,奉谁的命?”雨秋平不明白为何有个人会派个女子来暗中保护自己?而且能这么及时地冲出来,肯定是跟了一路的。

女子闻言皱了皱眉头,努力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能说出这句话。

雨秋平眼看女子的脸色也逐渐发紫,估计没多久时间了,忽然间灵光一现。他隐约间觉得,女子眉宇间的气质竟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见过。

“你叫什么名字?”雨秋平急急地开口问道。

“三…三岛理昱…不辱使命…殿…”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三岛理昱的口中涌出,少女鲜活的生命也这样流逝殆尽。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了刚才那句话。

“唉。”雨秋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少女的尸体放在了地上,替她合上了双眼。虽然还是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不过眼下的局面并没有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因为他身边的那十来个侍卫不足以保护着他冲出去——但是山路上赶来的上百个忍者却是快到了。值得庆幸的是,由于山路另一边本多忠胜的奋战,让小松米之助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误以为雨秋平肯定是跟着本多忠胜那一路走的。因此,在赶来支援的要紧关头居然犹豫了一下。

不过,等到他们发现雨秋平在这一边后,想必就会立刻赶来了吧。到那个时候该如何收场,雨秋平可就不知道了。想到这里,他不仅为此懊恼不已。由于天野景德的鸦在暗中的保护,雨秋平在近畿一带行事已经很就不用担心遭遇意外了——周围都是鸦的密探暗线和忍者,把一切危险情况都排除出去。这次他来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鸦在这里的人不是很多,没有那么完善的保护。然而,雨秋平却因为好日子过多了而松懈了,导致了陷入狼狈的境地。

雨秋平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希望长宗我部家或者红叶军能够快点来支援。不过长宗我部家在冈丰城里没有多少人,主力都被派到前线去了。而红叶军的部队还在赶来冈丰城的路上,就算到了冈丰城,想要绕过冈丰城前往北山,也必须经过冈丰城守备武士的同意才行。这样扯皮下去,不知道要耽误多久,估计是来不及了。

·

就在雨秋平苦苦思索对策的时候,上山的路上忽然传来了动静。雨秋平和侍卫们纷纷把视线投向山下,只见日光下银光闪闪——来的是一支铁甲部队。不过,他们的头盔上并没有佩戴红叶,一看就不是雨秋平的人。然而,等他们走进了一些,雨秋平却发现他们连正规军都不是。他们的阵型松松垮垮,步子也迈得凌乱不堪,手中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不过装备倒是很好。

不过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反正是在雨秋平这边的就对了。他们在发现了雨秋平被围后,立刻高呼着冲了过来,替雨秋平解围。那些忍者被这些铁甲部队的架势给吓到了,一看刺杀已经被发现,敌人的援军估计会源源不断地到来,就匆忙撤离,倒是救了雨秋平一命。

第五百九十四章 双线

袭击的忍者撤走后,那队披甲部队的领头者立刻朝雨秋平走来。雨秋平定睛一看,才发现居然是熟人。

“行长?居然是你?”雨秋平诧异地望向那个摘掉头盔朝自己行礼的青年,惊讶地开口道。

“在下来迟,让红叶殿下受惊了。”小西行长看到雨秋平安然无恙后,终于舒了一口气,“索性殿下没事,不然在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交代了。”

“你这是哪里来的兵?你又为什么忽然往山上赶过来?”比起这次奇怪的袭击,雨秋平倒觉得小西行长的增援更加让人不可思议。

“回禀殿下,这些都是工厂里的工人。”小西行长侧过身伸出手,遥遥地点了点身后那几百人,“我们的仓库里还有一些没有转交给长宗我部家的盔甲军备,在下就让他们直接人手一套穿上,然后赶紧赶过来了!这些工人不比农民,平日里习惯了执行工头的命令,动员起来极为便捷。在下跟他们说了,只要跟着在下跑这一趟,每人都多给一月的工资,就拉来了这么多人。”

“可以啊,神来之笔啊。居然能想到让工人带着军械来支援。”雨秋平赞叹完后,禁不住向着小西行长身后这一票人,心里暗自腹谤道:“这搞不好就是这个世界里最早的工人武装了吧。”

“那你又是怎么想到来支援的呢?我明明没有来得及派人去求援啊!”雨秋平又不解地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在下只是察觉到不对,并不知道您需不需要支援。”小西行长苦笑了一下,低声答道,“殿下有所不知,现在冈丰城城下町的不少酒店的原料都是从我们这里进货的。就在今天中午,不少酒店都和我们说货物短缺了,要再进一批。在下一开始还以为,是不是有一大队商人或者旅者路过。可是转念一想发现不对,如果是同一队人,为何会分散到那么多酒店去吃东西。在下于是担心是不是有人图谋不轨,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就急忙派人上山了。”

雨秋平听完小西行长的这段话后,一时间沉默下来。小西行长不知道雨秋平的沉默意味着什么,还有些不知所错地低下了头,不过他显然是多虑了。沉默过后,雨秋平有些感慨地笑了出来,同时抬起手来,在小西行长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赞叹道:“见微知著,当断则断,你的才能不可限量。雨秋家的未来,有你的一份。”

·

在下山返回兵营的途中,雨秋平就已经派人向长宗我部元亲汇报情况。一方面是试探长宗我部元亲的态度和立场,另一方面是请他派人去调查这次刺杀。不过雨秋平自己觉得,长宗我部元亲肯定不是刺杀的组织者。如果是他来刺杀雨秋平的话,计划本可以安排得更加周密。

而让雨秋平有些震撼的,也不仅仅是小西行长的才华。自己这次阴差阳错躲过刺杀,居然靠的是国会商人开在这里的餐饮批发店。他之前只注意到了商业会给国家带来大量的收入、人力以及活力,却忽视了商业的发达能给自己在情报上带来的巨大优势。他已经写了封信给天野景德和真田昌幸,让他俩从这个方向考虑一下未来有可能的情报改革——如何利用发达的商业渠道。

收到雨秋平的消息后,长宗我部元亲立刻派香宗我部亲泰亲自赶到雨秋平的军营里来表达诚意,证明自己没有恶意。随后,长宗我部元亲就派人搜山,然而却一无所获——刺杀者已经跑得一个都不剩了。

雨秋平和福泽谕楠显然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就亲自再上山搜了一下。雨秋平特意绕路到半山腰,走到了那顶阴阳师算命的帐篷的地方。然而,那个帐篷里此刻已经没有人了,帐篷内的布置也被翻得乱七八糟。不过,帐篷里却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血迹,看起来那个阴阳师应该是成功躲过一劫。

傍晚,在长宗我部元亲的“压惊宴”上应酬完了后,雨秋平立刻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不为别的,就是要搞清楚那个舍身救了自己一命的女子的身份。他之前觉得她的面相很眼熟,可是应该真的没有见过才是。

雨秋平走进屋内后,森兰丸和领完几个侍卫立刻望向了雨秋平。他们正围在三岛理昱的尸体边,检查尸体上可能隐藏的玄机。

“有什么线索吗?”雨秋平有些不忍地看了眼少女冰冷的身躯——她明明是为了救自己才牺牲的,可是事到如今自己却不得不搜她的身,实在是非常抱歉。

“什么都没有,殿下。”森兰丸非常遗憾地摇了摇头,朝雨秋平摊开了手,“身上没有任何标志身份的信物或是文书。她佩戴的刀和肋差也都是很普通的款式,衣着也没有什么特别,很难判断出究竟是哪里人。”

“这样嘛。”雨秋平叹了口气,走到少女身躯的身前,再次凝视着她的面庞。他总是觉得,这五官他应该在哪里见过,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女孩看起来约莫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他是真的不记得啥时候见过了。她究竟是为何要来救自己?她说的奉命行事,是奉谁的命令?这背后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一切的谜团,都隐藏在阴影中,让雨秋平一头雾水。

“尽早入土为安吧。”雨秋平拍了拍森兰丸的肩膀,“毕竟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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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四年4月20日,伊予国汤筑城的天守阁内。

“刺杀居然失败了?”三好义贤在听到手下的汇报后,有些意外地低声问道。

“一切都是我的失误,殿下。”小松米之助羞愧难当地跪下来向三好义贤请罪道,“雨秋红叶在上山的路上忽然进了一间阴阳师的帐篷,离开后二话不说就逃下山去。在下立刻派人追击,却被一个忽然杀出的浪人搅了局。结果他的援兵不久后就到了。殿下事先多番叮嘱,不可留下三好家的痕迹,在下只好撤退。”

“阴阳师的帐篷?浪人?还能有援军?”三好义贤眉头一紧,低声问道,“你确定你们的计划没有泄露吗?不然雨秋红叶哪里来的援军?他的人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地在冈丰城附近机动,长宗我部家不会阻拦吗?”

“绝对没有泄露,雨秋家在土佐的忍者不多,大多数都在我们的监视下了,肯定没有发现。”小松米之助斩钉截铁地答道。

“那就是有人在暗中保护他。”三好义贤抿了抿嘴后,阴沉着脸做出了判断,“是鸦的人吗?还是织田家的忍者?”

“在下无能。”小松米之助闻言再次垂下头去,“那伙人办事滴水不漏,什么都没有留下。”

“没事,不怪你,我也没料到。”三好义贤摇了摇头,示意小松米之助不必自责,“没有关系。即使刺杀失败,我们的计划依旧可以发动,只不过是走一条副策罢了。”

说罢,三好义贤冷笑了一声,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东方——那是近畿的方向。

·

“什么,雨秋红叶自己亲自带着一半的人去增援土佐,离开了河内和泉和纪伊?”铃木重秀在从父兄口里得知这个消息后,惊愕地大叫道,“这种处境,他还敢带人离开?这情报可靠吗?”

“绝对可靠,是法主从三好家那里拿到的。”铃木重兼面色沉稳地翻看着手里的情报,“法主已经要趁着雨秋红叶带着重兵离开的机会,起兵入侵雨秋家的领地了。他发来消息,要求我们在纪伊发动一揆,响应他的号召。”

“发动一揆吗!”铃木重秀闻言又是一惊,“可是我们不是已经向雨秋红叶臣服了么…”

“臣服了又怎样?”铃木重意看到自己的儿子说出如此不成器的话,面带愠色地厉声呵斥道,“他如此忤逆神佛,玷污净土真宗的名声,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人人得而诛之!难道就这么算了嘛?”

“可是…如今杂贺城还在雨秋家的手上…”铃木重秀有些为难地低声解释道,“我们发动一揆,真的能赢吗?红叶军的战斗力可不弱。”

在雨秋平离开后,红叶军在河内-和泉-纪伊的部署,大约是一个备队负责一国。常磐备在河内,鸣镝备在和泉,细柳备在纪伊。根据之前签订的租借协议,纪伊国人众领地的管理权已经都在雨秋平手上了。因此,细柳备已经进驻了杂贺城、千石掘城等纪伊重镇。纪伊的国人众想要发动一揆,首先就要想办法把这几座城给打下来。

铃木重秀并非对雨秋平服气了,可是他心里隐隐觉得先是臣服之后又出尔反尔有些不是大丈夫所为。可是他又不能这样和他的父亲说话,因此只能拐弯抹角地以“实力不足”为由进行劝说:“再说…雨秋红叶那么一闹,现在纪伊境内愿意跟随我们起事的信徒也少了不少,我们真的办得到吗?”

“为了法主而战是我们的荣幸,畏首畏尾,像个懦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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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五章 起义

面对父亲的咆哮,一向孝顺的铃木重秀只得唯唯诺诺地应是。他频繁地目视他的大哥铃木重兼,希望他能站出来说几句话。然而,平日里一向稳重保守的铃木重兼,此刻却匪夷所思地一言不发,似乎是认可了铃木重意那冒险的想法。

似乎是感受到了弟弟目光中的压力,铃木重兼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情愿地开口道,“父亲,我们毕竟势单力薄。虽然响应法主殿下的号召不会有丝毫含糊,但是也需要向三好家请求支援,否则恐怕难以成事啊。”

“那就交给你去办了,这件事情不就是那三好实休来告知你的吗?”铃木重意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还有,在这纪伊,愿意同我们一起起事的有多少?”

“津田算正和佐武义昌那两个人铁了心跟着雨秋红叶了,肯定不会来了。”铃木重兼叹了口气,无奈地低声道,“太田家和土桥家倒是有机会争取一下,就是不知道成败如何。剩下的那些小豪族,不知道有多少愿意追随我们。毕竟有畠山殿下的面子摆在那里,再加上那红叶军好生厉害。除非我们在纪伊占据了优势,否则也不会愿意出手相助的吧。”

“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我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人。”铃木重意冷笑了一声,用手在刀柄上狠狠敲了敲,“看在大家几代人的情分上,不跟他们计较了。等事成之后,再好好和他们说说。”

“不过寺社的势力应该是可以争取,中岛大师他们对雨秋红叶在纪伊对净土真宗的肆意篡改可是怀恨在心。虽然被雨秋红叶那么一闹,愿意发动一揆的信众少了不少,但是肯定还是能煽动起来一批人的。”铃木重兼头头是道地分析道,铃木重意则满意地缓缓点头。

铃木重秀望着他的父亲和大哥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叛乱,根本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只得无奈地攥紧了拳头。他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打仗什么的就从没怕过。既然父兄都决定了,那就打吧。

“行,你们各自回去准备吧。重兼你去联络外援,重秀你去整顿军备。”铃木重意看到自己的二儿子也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后,满意地大笑了几声,“咱们杂贺众,肯定要给雨秋红叶那厮一点颜色瞧瞧!居然还敢把兵权留在我们手上,等着自讨苦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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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木重秀和铃木重兼领命而去后,却是各怀心思。

铃木重秀先找到了自己忠心耿耿的心腹爱将,的场昌长和冈吉正。两个人在得知了铃木重意和铃木重兼居然打算发动一揆后,都是大吃一惊。

“搞什么嘛,切。”的场昌长在听说了自家主公的打算后,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随后把烟气全部吐到了一旁,“要打就打,要降就降。真要想打,当时就撤出杂贺城里和雨秋红叶打个不死不休,我们也没在怕的。现在都降了,还背信弃义得反,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再说我们也打不过啊。”冈吉正想起红叶军强大的战力,心有余悸地低声道,“咱们可不比和雨秋红叶的第一仗了。当时咱们整个纪伊国人众同心协力,还有着地形优势。现在整个纪伊,愿意跟着我们起事的国人众兄弟最多不过5000人,而杂贺城、千石掘城等坚城都在雨秋家的手上,又哪里是对手?”

“不是还有本愿寺的一揆众吗?”铃木重秀知道冈吉正说得在理,但还是禁不住给杂贺众找点优势出来。

“能拉起多少人啊,这可不一定啊。”冈吉正闻言连连摇头,“之前两仗,他们就没咋帮忙。这一次,雨秋红叶都用那新教义把他们的信众搞得人心惶惶了,有多少人愿意和我们干?”

“无论如何,尽力而为吧。”铃木重秀叹了口气,拍了拍两个下属的肩膀,“法主会大举进攻雨秋红叶的领地,咱们只需要拖住雨秋红叶的一部分兵力就可以了。再说,还有三好家会来帮忙的。”

“殿下还指望三好家?”的场昌长闻言不屑地摇了摇头,嘴里吐出的烟云也随着摆动而散开,“他们不是要去打四国吗,哪会有人来帮我们?”

“我大哥已经去联络了,肯定没问题。”提到这个,铃木重秀倒不是很担心,“我大哥能说会道,和三好实休关系也可以,不会要不到援兵的。”

就在铃木重秀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口里能说会道的大哥,正在自己府邸的密室里,对着一个黑衣人低声吩咐道:

“请回禀实休殿下吧,在我的游说和鼓动下,家父和二弟都同意起兵了。”铃木重兼恳切地低声道,“希望实休殿下信守诺言,早日派来支援。”

“放心吧,只要杂贺众一动手,三好家的援军马上就到。”那个黑衣忍者闻言胸有成竹地答道,“我们的淡路水军和赞岐众只是佯装进攻四国,真实目标从来都是纪伊。只要杂贺众一动手,淡路水军和赞岐众立刻跨海来援!”

“多谢了,请快些回去复命吧。”铃木重兼朝着黑衣忍者做了个送客的手势,那个忍者也不含糊,立刻几个闪身就离开了密室。良久,铃木重兼却始终呆坐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雪白的墙壁。半晌后,他叹了口气,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谁倾诉道:

“我已经全都按您说的做了,希望您履行承诺吧。”

·

天正四年(1576)4月22日,汤筑城天守阁内。

“杂贺众确定要起兵了吗?”三好义贤聆听着黑衣忍者的汇报,低声询问道。

“没错,肯定要起兵了。只要本愿寺的军队一动,他们就会联合寺社发动一揆,把雨秋家的领地搅得一团糟。”

“很好。”三好义贤满意地点了点头,低声抛出了第二个话题,“我让你们监视的人,注意到了吗?”

“殿下神机妙算,鸦的人果然早就和铃木重兼搭上了线。”那个黑衣忍者边说边用钦佩的目光望了一眼三好义贤,“我们这边每次一把情报给铃木重兼,铃木重兼转手就会把情报交给那些鸦的人。”

“也就是三好家即将派淡路水军和赞岐众去支援纪伊的消息,鸦应该也知道了吧。”三好义贤冷哼了一声,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纪伊。

“是的。”黑衣忍者低头汇报完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问道,“只是殿下,如果铃木重兼已经被鸦策反了的话,杂贺众的起事就必定会被准备充分的雨秋家给镇压了,这样真的好吗?”

“哈哈哈哈哈…连你也瞒过去了,看来这次的计划是不会有疏漏了。”三好义贤闻言大笑起来,看了眼自己一头雾水的手下,收敛了笑容解释道,“你真的以为忠心耿耿的铃木重兼会背叛杂贺众、背叛铃木家、背叛他的父亲和弟弟?怎么可能。”

“那…”黑衣忍者眉头一皱,更是不解地沉吟道。

“是我派人过去,劝说他暗中和鸦接触的。”三好义贤淡淡地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这!”黑衣忍者闻言愕然,“所以铃木重兼只是个诱饵?等真的起事了,他就会想办法用假情报欺骗雨秋家,从而帮铃木家成事么?”

“到了那个时候该怎么权衡,就是他自己的事了。”三好义贤冷笑着摇了摇头,“我只需要他把这些消息告诉雨秋家就足够了。”

“鸦的指挥者,雨秋家那个隐藏在黑暗里干脏事的人,是叫…天野景德是吧。”三好义贤缓缓移动视线,把目光从纪伊的方向投向了河内的方向,“能引起我的重视,是你的荣幸。来吧,在黑暗里拔刀,一决胜负。”

·

与此同时,河内国若江城天守阁内。

“天野大人,这是最新的情报。杂贺众即将在几天后起事,而三好家的淡路水军和赞岐众很有可能突然离开四国海岸,转而去支援纪伊。”一个鸦的忍者把一封信递到了天野景德手上,后者拆开信,草草地扫了两眼,又仔细地读了一遍后,把信交还给了那个忍者。

“立刻汇报给殿下把。”

“是。”忍者闻言应道,随后还不忘补充了一句,“大人,如您所料,铃木重兼附近有三好家的忍者在活动,所以铃木重兼本人到底是否倒向我们十分可疑!他对杂贺众如此忠诚,又岂会轻易背叛父兄来谋利?会不会是三好家从中作祟?三好义贤诡计多端,手段很辣,不可不防。”

“防不胜防的,不必白费力气。那种程度的敌人,你永远料不到他要做什么。”天野景德闻言淡淡地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颓唐地闭上了眼。

一片黑暗。

然而,在转瞬间,天野景德的神色又变得杀气毕露。他猛地睁开散发着凌厉目光的双眼,死死地望向了遥远的西方——四国岛的方向。

他仿佛能透过漆黑的夜幕,看到另一个行走于黑夜中的男人。他和他一样,都在暗处守护着一个家族。

“不过,他也料不到我要做什么。”

“所谓的阴谋,就是双向互发。”

第五百九十六章 开战

天正四年(1576)4月26日,四国岛和与本州岛上的河内、和泉同时爆发了战端。四国岛上,三好长庆宣布展开对长宗我部家的总攻。而石山御坊的本愿寺显如,也号召一向宗的势力入侵雨秋家在河内、和泉的领地。坐镇河内的竹中重治看到本愿寺大军来势汹汹,匆忙下令从纪伊召回细柳备的两个连队,以抵挡本愿寺的攻势。

4月27日,细柳备的部队前脚刚走,以铃木重意的杂贺众、太田定久的宫乡众等纪伊国人众就联合中岛大师等人的一向一揆势力在纪伊起事。叛军切断了雨秋家在纪伊境内修筑的主要道路的交通,同时开始围攻势单力薄的杂贺城。御前崎仲秀手上一个备队的兵力不足以守卫杂贺城,只得要求臣服于雨秋家的纪伊国人众火速赶来支援。仓促之下,只有津田算正的根来众和佐武义昌的中乡众响应了号召,进入了杂贺城协助守备。而其他的国人众,则都观望形势没有动手。

由于雨秋平先前在纪伊掀起的宗教改革运动对净土真宗的教义与合法性带来了巨大冲击。这一次本愿寺在煽动信众发动一向一揆时遭遇了不少麻烦。许多村社拒绝参战,还有不少人抗议这样的行为。最终,中岛大师只动员起了连预计人数一半都没有的一揆众,不过即便如此,也足以对雨秋家的部队形成压倒性的数量优势了。位于南纪伊的织田信包虽然试图支援北纪伊,但势单力薄的他却被纪伊叛军给挡在了南方的山区里,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四国岛上的三好军也展开了行动。20000三好家的主力在三好长庆的率领下,从白地城出发,直指土佐国的核心冈丰城。而长宗我部家的7000主力,则在长宗我部元亲的亲自率领下于丰永-葛原一线的山区里严阵以待,势要利用复杂地形挡住三好家的进攻。

在西线,吉良亲贞的3000军队有2000进驻到了西土佐边境线上的大森城,剩下的则在境内留守,以防三好军从漫长的边境线上偷渡。西土佐的地形比起中土佐和东土佐要好上不少,有几片较大的平原,山路也较为宽敞。因此,吉良亲贞不敢大意。

不过,三好义贤并没有分兵迂回的打算。他的8000主力全部开到了大森城下,打造了大量的攻城器械,似乎打算强攻大森城这座易守难攻的山城。

而在东路,雨秋平的9000人面临的压力同样不小。虽然他不大满意长宗我部元亲对他的部署指手画脚,但还是尊重了他的意见。他留下了小川佑东的酾酒备作为预备队,留守香宗城,以应付中路和东路前线可能出现的危机。而他自己则亲自率领吉岗胜政的燎原备的1500战兵和3000辅兵还有骑兵连的400骑兵进驻安艺城,抵御即将到来的三好军,水路并进的十河一存和安宅冬康可不好对付。

而雨秋家带来的那些舰船和长宗我部家为数不多的水军,则都藏匿于浦户湾内,以避免和强大的淡路水军的冲突。

4月28日,西路和中路的三好军都与长宗我部家爆发了激烈的战斗。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原本被所有人视为主攻方向的东路却是风平浪静。十河一存的陆军前进到安艺城东南四十里外的奈半利后就停下了脚步,安营扎寨没有继续进攻的意思。而安宅冬康的淡路水军,更是连足折岬都没有绕过,始终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

照理说,三好家的东路军有着水军配合,补给不成问题,再加上猛将鬼十河亲自坐镇,应该是攻击欲望最强的一路。因此,东路军的沉默让长宗我部元亲颇为不安。他多次派忍者和探马越过雨秋平的防区来侦查东路军的情况,闹得雨秋军很是不满。不过,长宗我部元亲也没从三好军的沉默里看出什么异常。长宗我部元亲只得以“果然是有着‘绝对防御’之名的红叶殿下,三好军连攻都不敢攻”来安慰自己和其他部下。

长宗我部家虽然是一头雾水,不过雨秋平心里却是清楚。不久前,天野景德已经送来了情报。在三好义贤和铃木重兼的密谋里,只要杂贺众一起事,淡路水军就会离开四国岛前去纪伊支援。雨秋平估计,他们甚至会带走十河一存的赞岐众,一同前去纪伊。因此,雨秋平对十河一存和安宅冬康的克制并不意外——这只是为了方便从战场脱身罢了。

·

4月30日,河内、和泉国。

由于细柳备两个连队的及时回援,配合上池田军、鸣镝备、河内和泉警备部队以及佐久间信盛派来的部分援军,本愿寺的进攻没能取得多少进展。红叶军最强的常磐备和雨秋家留守的最高指挥官竹中重治甚至都没有在战场一线出现过,而是一直在后方充当预备队,这也表明了雨秋家留有余力。本愿寺显如看到局面难以打开后,也没有急着突破,而是耐心地等待着。因为他们知道,雨秋家在正面战场游刃有余的代价,就是纪伊战场的兵力不足。

本愿寺显如算得没错,困守杂贺城的雨秋军的处境确实不容乐观。叛军已经切断了他们和外界联系的一切交通路径,并大肆攻略纪伊的雨秋家据点,把雨秋家的代官和法官纷纷驱逐出去。而叛军的主力,则正连日围攻杂贺城。眼看着雨秋军势微,不少原来摇摆不定的国人众都纷纷宣布离反,驱逐了雨秋家的代官和法官,加入了杂贺众的麾下。有了富余的兵力后,铃木重意立刻指挥国人众先后攻陷了雨秋家和根来众在纪伊的三个交通要冲——土丸、千石掘城和高野口。雨秋家为了守备杂贺城,几乎把所有的兵力都集中过来,这些要冲基本处于不设防的状态,被叛军轻而易举地攻陷了。而控制了这三个交通要冲后,也就相当于锁死了雨秋家南下支援纪伊的西路、中路和北路。雨秋家若是想支援,首先就要冲破这三个易守难攻的关卡。

“真是欺人太甚,居然敢把本就没多少人的细柳备还抽调回去两个连队。”站在杂贺城东山上的铃木重意不屑地看着杂贺城里疲于应付的守军,“现在完了吧,整个纪伊除了这杂贺城已经都是我们的地方了。要是不回援,纪伊就物归原主了。”

“他们就算回援了也于事无补。”铃木重兼站在铃木重意的身后,笑着补充道,“咱们靠着那些险要的关卡,至少挡上他们几天。到时候法主殿下趁机进攻,雨秋家的防线就撑不住了。只要那几个关卡还在我们手上,雨秋家的援军就过不来,我们就可以大模大样地围攻这杂贺城。”

“说得好!”铃木重意闻言满意地放声大笑起来,勉励地看了几眼自己的大儿子。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的大儿子体弱多病,没能继承自己的英武,反倒是文绉绉的,一点前途都没有。可是现在看来,这孩子倒是颇有豪气,“重秀,好好学学你哥哥的胆魄。”铃木重意看了眼铃木重秀,恨铁不成钢地笑道,“天天畏首畏尾,像个女子一样,成何体统?”

“在下还是觉得红叶军把杂贺城的守军调走大半,事有蹊跷。”铃木重秀没有理会父亲的话,而是硬着头皮道。

“有什么蹊跷的,就是雨秋家的人大意,还轻敌!”铃木重意颇为恼怒地瞪了一眼铃木重秀,高声压过了铃木重秀的声音道:“他们大意,想不到我们敢起事!他们轻敌,不知道我们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现在他们只得自己吞下苦果了!”

“可是若是红叶军回援,我们…”铃木重秀依旧不甘心地劝谏道,“是否应该早做准备?”

“就算要回援,他们也要打下那三个关卡,留给我们的准备时间够多了。等他们开始攻关了,我们再准备也不迟。”铃木重兼也帮着父亲道,“再说三好家的援军不日就会抵达,我们又何须担心?据实休殿下说,来的不仅仅是淡路水军,连鬼十河的赞岐众也会一起到来。若是援军来了,哪怕红叶军全师而来,我们也无所畏惧!”

“兄长说的是,”铃木重兼的这番分析打消了铃木重秀的疑虑,后者似乎是为自己之前很多天的懦弱而感到有些羞愧,重重地用拳头锤了锤胸口,努力使得自己振奋起来,“在下这就去亲自指挥攻城!今天日落前,要把外围的那三个岩砦全部打下来!父亲,兄长,看好了吧!”

“这才是我铃木家的好儿郎!”铃木重意看到铃木重秀终于振作了起来,不由得欣慰地大笑道,“去吧,狠狠地教训那群近畿佬和纪伊的叛徒!”

望着铃木重秀逐渐下山的背影,铃木重意的眼里充满了父亲对儿子的期盼。而铃木重兼的目光,则复杂了许多。那里面不仅有对弟弟的疼爱,还有一些微妙的火光在跃动着。他望了眼父亲,又看了眼弟弟,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五百九十七章 光影(1)

就在纪伊叛军如火如荼地围攻杂贺城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在纪伊国东北伊都郡的高野山区里,一支没有携带任何靠旗和身份标志的军队正悄悄行进。他们在纪伊的山区里穿梭西进,目标直指杂贺城的方向。

这支部队虽然没有表明身份,但是只要你观察他们一段时间,绝对不会认不出来。因为他们行进中的队列是那样整齐而一丝不苟,在各条小路、山路上有序地分流前进。而标志性的长枪和铁炮的搭配,在整个近畿也只有红叶军是如此装备的。

是的,没有错,这支在纪伊山区里悄然行进的部队,就是一直没有在正面战场上出现的常磐备。而这支部队的指挥官,除了常磐备的队长的福岛安成外,还有一直没有在前线现身的竹中重治。此刻,他正策马行进在队伍的中央,一言不发分析算着敌我的形势。骑马走在他身边的,是常磐备队长福岛安成和鸦的头目天野景德。由于这次行动必须保密,红叶军的行动无论如何都不能泄露,因此对情报工作的压力很大,天野景德为此亲自前来。

“天野大人的计谋当真了得。”一向话不多的福岛安成,今天却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对天野景德的计划啧啧赞叹。

“天野大人对没能收走纪伊国人众和寺社的兵权这件事情一直放心不下,觉得早晚会成祸患。与其等他们不知道何时在背后捅我们一刀,倒不如我们先发制人。”福岛安成复述着天野景德先前制定好的计划,“把细柳备的两个连队调走,引诱纪伊国人众和寺社起义,从而获得了名正言顺的讨伐他们的由头。这次扫平了他们的叛乱,再剥夺他们的兵权,可就没有人有话好说了。”

“纪伊叛军欺负咱们人少,围攻杂贺城,还把从河内和泉进入纪伊的三个隘口给打了下来。他们肯定觉得,只要我们打不下隘口,就没人能去支援杂贺城。”福岛安成摇了摇头,用由衷钦佩的眼神望向天野景德,“可是他们没有料到,常磐备早就在他们打下隘口的十几天前就分批暗中潜入到了纪伊腹地的高野山区内。他们派人打下隘口,把口袋给扎了起来,可是我们的人早就在口袋里了。他们所有的忍者都在隘口附近提防,没人会来排查安全的腹地山区。只要我们悄然潜行到杂贺城附近,配合仲秀里应外合,一举就能把正散开来围攻杂贺城的叛军主力在野战里击溃。到时候南北夹击,扼守隘口的人也将无一幸免。”

“不可轻敌大意。”竹中重治并没有显露出半点喜悦的神色,依旧冷静地提醒道,“终究是兵行险着。一旦常磐备的行踪暴露,纪伊叛军就会立刻停止攻城,收缩到几座易守难攻的山城里,没有携带大型攻城器械的我们就拿他们无可奈何了。等到时候三好家的淡路水军和赞岐众到了,即使常磐备在也未必是对手。一切的关键,都在于奇袭叛军。要趁他们没有收缩到山城里、都散开在杂贺城周围攻城时把他们击溃。否则三好军一到,我们的计划就失败了。”

“这是鸦的事情,竹中大人不必多心。”天野景德冷冷地答道,“常磐备潜入十几天了,鸦在周围警戒森严,不是半点风声都没有走露么?”

“过去十几天没有走露不代表着之后不会走露。”竹中重治摇了摇头,眯着眼睛看了天野景德一眼,“常磐备的行踪若是泄露,输的不仅是战役,还是殿下的好名声。我真的不理解,殿下为何会允许你行使这样的阴谋诡计。若是世人得知了雨秋家早就在纪伊埋伏了部队,故意引诱已经臣服的纪伊国人众离反再消灭他们,他们会怎么想?那些向殿下臣服的小豪族会怎么想?以后还有人会愿意归附雨秋家么?”

“那也是我们未雨绸缪,拿不到证据,谁都没办法指责殿下。”天野景德眉头一皱,不屑地扫了一眼竹中重治,“光用光明大义是没用的。想要守护家族的安全,必须要用阴谋。你用你的堂堂正正的大道,有什么办法把兵权从纪伊国人众和寺社的手里收回来么?”

“以诡道御下,运不久矣。贪图眼前小利,不过是重复治乱循环罢了。”竹中重治冷哼了一声,握着马缰的手狠狠地颤抖了一下,“等殿下回来,我定要好好说说。”

“这事情和殿下无关,殿下只是允许我便宜行事,具体的计划殿下没有参与。”天野景德再次淡淡地道,“脏事由我来干就好了,不要弄脏殿下的手。殿下的双眸,是要望着天下的,而不是脚下的这些污秽。”

·

为了保证常磐备的行动不被察觉,鸦这一次可谓是兴师动众。各个小分队在山林间排查设岗,避免任何有可能泄露行踪的事情发生。索性纪伊国人众的忍者似乎全部奔赴了前线和边界处,根本没有人关注腹地的高野山,这让鸦的工作变得轻松。

而师从天野景德的雨秋佑,这一次也获得了初阵的机会——不是作为一个光荣的武士,而是作为鸦的一个忍者小队长。雨秋佑虽然对此很是遗憾和不满,但他也不敢在他严厉的师傅面前抱怨,只得老老实实照做。

此刻,雨秋佑正率领着一个小队的忍者,在山林间穿梭,掩护着山路上两个常磐备第二连的排的行进。而那两个排的指挥者,正是常磐备第二连的副连长——雨秋佑的哥哥——雨秋殇。

身着一身黑衣的雨秋佑,趁着在山坡上休息的片刻,羡慕地望着远处哥哥身上鲜明的甲胄。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有个像哥哥那样大放异彩的初阵。当年只有13岁的哥哥,第一次上阵,对阵的就是天下强兵武田军和天下最强的兵法家武田信玄。而哥哥居然在此战中立下大功,他在最危险也最重要的位置上承担了最危险也最重要的职责,靠着自己的奋战挡住了武田军整整一个时辰,这才有了红叶军奇迹般的反败为胜和那让雨秋平和红叶军名扬天下的三日町合战。

就算是最天马行空的戏曲家,恐怕也写不出这样传奇般的初阵吧!这是一个武士足以吹嘘一辈子,再让子子孙孙传颂无数代的丰功伟绩啊!居然让家中的少主在初阵中就完成了!自那以后,整个常磐备第二连乃至整个常磐备,甚至是整个红叶军和整个雨秋家,都对雨秋殇赞不绝口,认可了这位身先士卒的英勇少主。他在家中的人望,更是直追征战多年的宿将。

雨秋佑想到这里,神色里的羡慕也逐渐变成了略带怨恨的嫉妒。

他的哥哥建功立业的时候,他在干嘛呢?他在堺町当人质呢。明明小时候,自己才是更出彩的那一个。比起他残疾、虚弱、不善言辞的哥哥,体魄强健、古灵精怪又能言善辩的雨秋佑才是更得到家中认可的那个人。虽然雨秋佑自问没有窥伺过继承人的位置,但是眼下兄弟两人间的差距和儿时的差距形成的鲜明反差,却让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我这平淡无奇的初阵,怎么可能比得上哥哥。”雨秋佑黯然神伤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轻声自言自语道,“无聊的巡逻和侦查,根本不会遇到对方的忍者。进军选择的路径也都避开了先前调查好位置的村庄,什么状况都不可能发生。为什么我的初阵…”

然而,他的话说到一半,却顿住了。

因为就在正前方,一大堆拖家带口的百姓,缓缓地出现在了山路拐角处。而那群人,在看到了鸦的忍者和山路上行进的常磐备部队后,都是大惊失色地叫出了声。

“上!都跟我上!控制住他们!”雨秋佑立刻大吼道。

他在短暂的慌乱和惊讶后,心底却涌起了难以抑制的兴奋。他有机会了,他能立功了,他的初阵可以立大功了!如果能控制住这群有可能泄露常磐备行踪的人,他可就拯救了整个计划,拯救了雨秋家啊!

他一声令下后,他小队里十几个鸦的忍者立刻就和雨秋佑一起冲了上去。那些百姓本就受到了惊吓,又忽然看到一伙黑衣忍者朝着自己冲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二话不说就转身朝着来路逃去。互相推搡拥挤之下,有十几个百姓被挤下了山坡,摔在了山路上,把正在行军的常磐备也吓了一跳。

“都不准跑!全部站住!”雨秋佑一看到上百个百姓开始逃跑,顿时有些乱了手脚。万一这些本地人逃入了山林,他们这十几个忍者可不一定抓得住啊!要是有谁把消息泄露给了杂贺众,常磐备的计划就完了!

雨秋佑和鸦的忍者快步追上了人群,用手中的刀和苦无威逼被追上的人立刻停下。那些老实巴交的百姓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都吓得魂飞魄散,老实地跪地求饶。然而,那些跑在前面的百姓却不管不顾地甩下了身上的所有家当,拼了命地朝远处逃去。雨秋佑和鸦的忍者被人群堵住了,一时间追不上去。眼看着百姓越跑越远,情急之下,雨秋佑不知哪里来的念头和勇气,狠狠地把手里的苦无狠狠地甩了出去,正中逃在最前面的那个农夫的后心。农夫哀嚎了一声,口吐鲜血地倒在了地上,把其他逃跑的人又给吓了一个激灵。

“攻击!但凡还在逃跑者!杀无赦!”

雨秋佑不管不顾地高声喊道。在他喊出那句话后,他自己都愣住了。“杀无赦”这句话,他只在说书人的故事里听到过,可是此刻却不知道为何如此自然地从嘴里蹦了出来。而到这一刻,他也才忽然意识到——他刚才已经杀人了。就在他身前几十米外,那个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后心上还差着一把苦无。

在他愣神的一刻,紧跟在他身后的鸦的忍者已经快速甩出苦无,把跑在最前面的十几个百姓悉数射倒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光影(2)

当雨秋佑回过神时,局面已经被鸦的忍者控制了。他们各个分散在山坡周围的要道和高地上,提防着任何有可能逃跑的百姓。剩下的那一百多个百姓蜷缩在一堆,瑟瑟发抖地看着凶神恶煞的鸦的忍者和地上那十几具尸体。

雨秋佑咽了口唾沫,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这都是他下的命令。目光在血粼粼的修罗场里游离,逐渐在那具尸体上对焦。他缓缓挪动着沉重的步子,慢吞吞地走向了那具尸体——那个刚刚被他一个苦无给射死的人。雨秋佑走到了他身旁,望着那难以合上的双眼中的绝望与痛苦,以及瞳孔中的空洞与深不见底的黑暗,忽然感到肚子里一阵阵恶心。他猛地蹲下来,用手死死地摁住胸口,险些一口吐了出来。尸体上涓涓淌出的血液,已经缓缓地蔓延到了他的鞋尖。

就在雨秋佑的面色天人交战,竭尽全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呕吐时,耳畔不远处却忽然想起了女童的抽泣声。

“爹!爹爹…爹!”

雨秋佑有些艰难地侧过头去,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人群的外围,一个痛哭流涕的小姑娘正努力想要挣脱母亲的怀抱,呼唤着父亲,想向着雨秋佑身旁的这个尸体跑来,却被她的母亲狠狠地拽住。小姑娘无论怎么挣扎,都没办法从母亲的怀抱里冲出来,力气也越来越小,最后终于认命般地靠在了母亲的怀里,对着那具尸体嚎啕大哭起来。而那个抱着小姑娘的母亲,脸上的眼泪却一点都不比小姑娘少,然而却硬是一声呜咽都没有发出。刚刚失去了丈夫的她,此刻正拼劲全力抑制住极度的悲痛,想要守护自己仅剩的孩子。

“娘,爹爹怎么了!娘!爹爹会不会死啊!娘!”

“娘,爹爹怎么办呀!”

“娘,我们快去救爹爹呀!”

“娘,那些人是坏人吗!他们为什么要打爹爹!”

小姑娘的一声声抽噎和哀嚎,仿佛一柄重锤一样,在雨秋佑的心上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他干的,眼前的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一个美丽妻子的丈夫和一个可爱的小姑娘的父亲,就是被自己给杀死的。

他是无辜的。

我干了什么…

·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也在侧面响起了。雨秋佑把头向另一侧扭去,发现来的人正是匆忙赶来的常磐备第二连的两个排的士兵。领头的人,正是他的哥哥——雨秋殇。雨秋佑能够清楚地看到,雨秋殇在看到眼前一地的尸首和鲜血后眼中的悲凉与愤怒。他快步走到尸首边,蹲下来查看了几个人的面相和衣着。在确定了这些人都只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后,这个一贯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彻底爆发了。

“阿佑,你在干什么!是你下的命令对吧?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雨秋殇一个跨步上前,单手揪住了雨秋佑的衣领,一把将蹲着的雨秋佑给扯了起来,对着他狂吼道,“这些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啊!你怎么可以滥杀无辜!你疯了吗!”

“我也不想的啊!你干什么啊!”雨秋佑本来心态就已经接近崩溃,被雨秋殇这么一吼,情绪彻底失衡,对着雨秋殇吼了回去道,“他们发现了你们的行踪了!他们发现常磐备了!要是走漏了消息,整个计划就都完蛋了!我必须要拦住他们!但是有人已经跑远了,我只能下令动手啊!”

“那你就杀人了?那你就杀人了?”雨秋殇怒极反笑,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后,对着弟弟继续咆哮道,“他们只是路过的村民而已!他们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杀人?”

“凭什么?就凭我是雨秋家的二公子,我是父亲的孩子,我要为雨秋家负责!如果他们有人跑掉走漏了风声,我们的计划就完了!雨秋家就要有大麻烦了!为了雨秋家,杀几个人又算什么!”雨秋佑毫不畏惧地高声嘶吼道,“哥哥,你从来都是那个样子!什么事都就想着自己,什么都顺着自己的心思来做!你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你有考虑过雨秋家吗?你不仅仅是你,你还是雨秋家的少主!你不为雨秋家考虑,谁为雨秋家考虑?”

“你少在这里上纲上线!雨秋家何时有允许你滥杀无辜百姓的命令?”雨秋殇似乎被雨秋佑的话给激怒了,更加愤怒地高声吼道,“雨秋家十几年攒下的好名声,你就这样视若无物吗?如果我们滥杀无辜,和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武士又有什么区别?别人又会怎么看雨秋家!”

“天野师傅早就说了,一个家里总要有干脏事的人。”雨秋佑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右手抓住了哥哥拉住自己衣领的左手,沉声道,“你以为雨秋家一路走到现在,手有多干净吗?你以为雨秋家什么坏事都没干过吗?你以为雨秋家一个无辜的人都没杀过吗?那样的家族早就灭亡了!你,还有父亲,还有那么多人,之所以双手干净,之所以有着好名声,是因为天野师傅已经把脏事都悄悄做尽了!天野师傅才是真正为雨秋家献出一切的人,他不惜弄脏自己的手也要保护雨秋家!你们这些人,不过是逃避责任和罪恶的懦夫罢了!为了自己的清白好名声,置家族利益于不顾!”

“你说什么!”雨秋殇狠狠地一使劲,把雨秋佑给揪了过来,两个人几乎鼻子贴到了鼻子,“用这样肮脏的手段功成名就了又有什么意义?到头来还不是会被同样肮脏的手段击败!只不过是让百姓白白受苦罢了!你知道雨秋家为何能所向披靡吗?你知道红叶军为何能战无不胜吗?就是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是正义的一边,我们不干坏事!所以大家才欢迎我们,所以兄弟们才能心无旁骛地作战!”

“把他扣押起来!送回去,交给母亲处理!”雨秋殇甩下一句话,对身后的森田恶翔等人示意道,“居然敢违反军纪铁律去滥杀无辜,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来!你这样以后整个人都要毁了!不该让你再跟着天野大人了!整天心术不正!”

“鸦的人不归军纪管,你管不到我!”雨秋佑狠狠一使劲,把雨秋殇握着自己领口的手给甩了开来。他退开两步,用无比古怪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哥哥,随后惨笑了两声,低声骂道,“好啊,哥哥,你就这么看不得我好吗?你有那么风风光光的初阵,全天下传颂你的武名!你的弟弟,如今只能以一个探子的身份去初阵你还不满意,还要把我给抓起来送回去,让我名声尽毁!你有那么忌惮我吗?那家督之位,你以为我稀罕吗?你以为我会和你抢吗?”

“你在说什么?”雨秋殇被雨秋佑的话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蹦出这么一句话。

“你在装什么糊涂?你心里想着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雨秋佑嘲讽地笑了起来,用挑衅般的眼神望着雨秋殇。雨秋殇身后的森田恶翔眉头紧锁,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

·

然而,就在雨秋殇和雨秋佑兄弟两人剧烈争吵的时候,人群里忽然传出了骚动。只见有三十几个村民似乎是商量好了一般,突然朝着疏于盯防的树林方向跑去。鸦的忍者刚才因为雨秋殇和雨秋佑的争吵而有些分心,第一时间竟然没能出手拦截!而那三十几个村民只要跑进了那个树林,之后想抓可就不一定抓得住了!

不过,在他们冲向树林的那段路上,侧面就是常磐备第二连的一个铁炮排!可是两者的距离将近有百米,想冲过去拦住村民已经来不及了!但是!刚才由于变故突然发生,这五十铁炮手已经人人装填完毕!只要发动一次齐射,就可以拦住他们!

“开火!立刻开火!”雨秋佑见状二话不说就冲到山坡边上,冲着坡下的铁炮排高喊道,“开火!他们要是逃进了树林走漏了风声!整个计划就全完了!”

“不准开火!”雨秋佑话音未落,雨秋殇已经一步抢上前来,对着部下们大喊道,“我以常磐备第二连副连长的身份命令你们!不准开火!那些都是平民!”

“雨秋殇,你疯了吗!”雨秋佑此刻已经是青筋暴起,双目尽赤,愤怒地大吼道,“你在毁掉整个计划!毁掉整个雨秋家!就为了你的好名声吗?”

“你住嘴!”雨秋殇厉声咆哮道,“不准开火!这是命令!”

“开火!不要管什么命令了!你们现在手上握着的是雨秋家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为了你们的兄弟,你们的殿下,你们的家人还有雨秋家的成千上万人,这几十人又算什么!开火啊!”眼看那些村民马上就要跑进树林,而追击的忍者和常磐备的另外50个长枪兵显然来不及抓住他们了,雨秋佑已经急得顾不上任何东西了,快步踏到山坡的悬崖边,声嘶力竭地吼道:“我命令你们立刻开火!不然我这就从山上跳下去!”

“砰。”

第五百九十九章 光影(3)

枪响的瞬间,兄弟二人都傻了。

因为硝烟腾起的地方,不是常磐备铁炮排的方向,而是人群的另一侧。

那是几十个黑衣忍者——都是鸦的人。他们手持铁炮,似乎是不久前才匆匆赶到,隐藏在那边的树林里。而指挥者,正是雨秋佑的师傅,鸦的头目,一身黑衣的天野景德。

硝烟逐渐散去,随风送来的是浓厚的血腥味。在刚才那轮齐射下,逃走的三十多个百姓倒下了一大半,剩下的也都吓傻在了血泊里,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周围的一具具尸体。他们在被血液浸湿的泥泞土地里不知所错地踉跄着,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样的人间炼狱里。

·

“问清楚了,这些百姓本来是北边两个村庄里的人。这些日子因为饥荒过不下去了,因此想要逃荒到南边去,刚好被我们撞上了。”一个鸦的忍者在审问完了那些被捆成粽子一般看守起来的百姓后,向天野景德汇报道。此刻,他正站在刚才的那个高坡上,身旁站着的是雨秋殇、雨秋佑兄弟俩,和闻讯赶来的竹中重治与福岛安成。

“无辜的百姓。”竹中重治虽然早就料到大致就是如此,可是当鸦的忍者亲口说出这一事实后,脸上的愤怒之情却再也无法克制,“从我第一次遇见你这乌鸦开始,你就在滥杀无辜。直到现在,你还在干这种事情。殿下身边,为何会有你这样的败类!”

“竹中大人,您不可这样说我师傅。”天野景德面无表情地没有回答,雨秋佑却高声反驳道,“这些脏事没有人想去做,可是一个家里总要有人去做这些事情的!刚才如果不是我师傅及时赶到拦住了那些百姓,后果不堪设想!他们逃入树林里,若是有人遇到了纪伊叛军走漏了风声,计划就完蛋了。”

“这也不是滥杀无辜的理由,甚至连借口都谈不上。”竹中重治冷哼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这不是滥杀无辜,这是为了雨秋家的利益和红叶军的计划而不得不做出的牺牲!我们又怎么会随意地杀百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啊!”竹中重治的神色让雨秋佑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提高了音调喊道。

“不得不做出的牺牲?呵,和这乌鸦之前说的先乱后治,倒是颇有些相似啊。”竹中重治有些失望地看了一眼雨秋佑,随后立刻把愤怒的眼神投向了天野景德,“你是怎么把二公子教成现在这个模样的?你要把他教成和你那样的败类么?当初殿下怎么会把二公子托付给你啊!”

“适可而止吧。”天野景德摇了摇头,语调里第一次有了些波澜,“如果不是二公子刚才及时出手,让这些村民逃走了,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你…”竹中重治眉头一皱,就要继续开口,却被天野景德挥了挥手打断道:“这么多年了,竹中大人还不明白,你那套光明大义的说法,根本说服不了我吗?再说一遍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不过是竹中大人和殿下的一厢情愿罢了。”

“是,和你说是没意义了,但是二公子不一样。”竹中重治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觉得天野师傅说得对,我做得没有错。”然而,雨秋佑却没有借坡下驴,而是再次高昂着头反驳道,“竹中大人,我很尊重您。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天野师傅和我的决断是没有错的。如果是父亲在这里,同样会做出一样的判断。”

“父亲不会做这种事。”雨秋佑话音未落,雨秋殇就高声喝止道,“父亲十数年来,何曾做过如此残暴不仁之事!阿佑你不知悔改,反倒以此为荣!你真的是…”说到后来,雨秋殇似乎已经气得要说不出话来了,连续磕巴了几下都没能把这句话说完。

“没有时间争吵了,我们的时间非常有限。”天野景德眼看雨秋佑还要反驳他的哥哥,伸手拦住了他。平日里总是有些冒失的雨秋佑却非常听天野景德的话,见状立刻噤声。

“把那些人都处死了,就地掩埋,清理现场,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天野景德对身后的几个鸦的上忍吩咐道,“快一点,我们时间不多,马上要继续行军了。”

“你要干什么?”竹中重治和雨秋殇在听到天野景德的命令后,都是惊呼出声,连雨秋佑都将诧异和慌乱的眼神投向了天野景德。

“我们没有多余的兵力和忍者去控制他们,现在每个人都很宝贵。再说,留着活口总归是个威胁。先不说他们有可能悄悄出逃走漏风声。哪怕日后,他们四处传播红叶军的人屠杀平民的谣言,也会对殿下的好名声不利。”天野景德一边向竹中重治和雨秋殇解释,一边面不改色地对着几个下属用手势安排着任务。

“谣言?是谣言吗?那几十具尸体是谣言吗?”竹中重治怒极反笑,一向温文尔雅的他有些失态地对着天野景德吼道,“你刚才屠杀平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殿下的名声?杀了几十个人还不够,要把剩下的一百个都杀了吗?不能把他们囚禁起来吗?”

“竹中大人,兵凶战危,你也是打了十几年仗的人了,不会不清楚这个计划的凶险之处。一旦消息走漏,就是功败垂成。”天野景德一边从怀里掏出令箭,一边低声道,“我这样做,是对整个常磐备上上下下几千士兵的性命负责。是他们的命重要,还是这些百姓的命重要,你心里不清楚吗?我们现在每一个兵力都很宝贵,没有多余的人留下来看守他们。再说留下来看守,本身就是增加了暴露行踪的风险。竹中大人若是觉得不满,等殿下回来你可以当面弹劾我。但是现在——”天野景德拖长了音调,就把令箭往上忍的手里递过去,冷冷地扫了竹中重治一眼,“我是鸦的人,不归参谋部管。我要做什么,大人您无权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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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天野景德手里的令箭,却忽然被一只手给拦住了。天野景德诧异地回首,发现拦着自己的手的主人,正是雨秋殇。

“参谋长竹中大人都没意见了,少主,您作为副连长没有发言权。此事刻不容缓,绝不可耽误计划,请…”

“我不是在以副连长的身份在和天野大人说话,”雨秋殇的语气异乎寻常得坚决,生硬地打断了天野景德的话,“而是在以雨秋家少主的名义在和您说话。父亲临行前,曾经留下指令,他不在时,一切事务以我和母亲的命令为准。”

天野景德闻言愕然,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作答。

雨秋平是下过那样的指令没错,不过那都被大家当做一个象征性的指令。今川枫不会过多干涉雨秋五兵卫的工作,而雨秋殇更是本分地尽着自己作为一个基层军官的指责,从不会对雨秋家的事务指手画脚——这样谦逊的行为让他在家里饱受好评。

而现在,是他第一次以“雨秋家少主”的身份来压人。他过去,是非常排斥这个身份的。

“那现在,就请天野大人服从雨秋家少主的命令,不准杀人,把他们囚禁起来。”

雨秋殇微微一使劲,把天野景德握着令箭的手给推了回去,推到了他的胸前,同时用严肃的目光凝视着他浑浊的双眸。

“哥哥,你在闹什么?现在是瞎胡闹的时候吗?”雨秋佑看到雨秋殇居然这样说后,有些恼怒地高声阻拦道。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雨秋殇毫不客气地瞪了弟弟一眼,用异乎寻常严厉的口吻呵斥道,把雨秋佑给顶了回去。随后,雨秋殇再次转过头,继续凝视着天野景德。

“少主,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半晌后,天野景德终于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我们没有多余的兵力去看守他们,也承担不起消息万一走漏的风险。留着他们,终究是隐患。”

“大人只需要执行命令就可以了。怎么,大人要违抗少主的命令吗?”雨秋殇摇了摇头,继续用严肃的目光逼视着天野景德。天野景德犹豫了片刻后,最终无奈地低下了头,把令箭收回了怀里。

“是,少主。”

·

不久后,常磐备再次恢复了行军。鸦的忍者,则正在上忍们的率领下,清扫现场留下的痕迹。而那百来个百姓,则被一个排的长枪兵和一个鸦的中忍率领的分队押向了南方。

“妇人之仁…慈不掌兵。”天野景德看着雨秋殇亲自向着那个长枪排的排长吩咐着妥善照顾百姓,还向着鸦的中忍反复强调着不可杀生,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真是荒唐。”

“再荒唐,还能比为了几百个仅有着一面之缘的奴隶的性命和自己的承诺,孤身冲入被几千敌军包围的破城里荒唐吗?”

在刚才的争论里,一直在一旁旁观而没有说话的福岛安成,忽然笑着开口道。天野景德回过头去,发现福岛安成正双手抱胸,靠在一棵大树上,用无比怀念和疼爱的目光,望着雨秋殇的身影。

“天野大人你看呐,少主他无论再怎么幼稚和任性。但是,他是个好人呀。”

殿下,我看到了您的影子。

第六百章 推测

5月2日,四国岛土佐国安艺城。

雨秋平接到了近畿传来的最新消息,几则好消息和一则坏消息。

第一则好消息,是来自河内、和泉战场。在池田恒兴和今川枫的统筹下,再加上佐久间信盛的支援,本愿寺的攻势已经被挡了下来,没有对堺町、若江城、枫叶山城等战略要冲形成威胁。

第二则好消息,则来自纪伊,天野景德在几个月前定下的计划得以完美实施。故意留下兵权引诱纪伊豪族和寺社造反,随后让早就埋伏在纪伊山区内的常磐备配合杂贺城的守军里应外合,将他们彻底击溃。而这时,雨秋家就能顺理成章地收回国人众和寺社的兵权。而由于他们之前已经有不少人把签订租借协议所获得的租金存到了雨秋平的银行里,增田长盛现在也能够以“谋逆罪”为由将那些资金没收。现在,常磐备的部队已经前进到距离杂贺城很近的地方,预计在5月3日左右就会发动解围战役。

第三则好消息,则来自遥远的东海道三河国。这则消息,是一则劲爆的大事件。雨秋平相信,不久后这则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天下,给全天下的格局带来巨大变化。

在4月30日,对峙许久的织德联军和武田军终于爆发了激战。围攻长筱城久而不克的武田胜赖,转而率领大军攻向了织德联军所在的设乐原。而严阵以待的织田信长,则用数目恐怖的5000把铁炮狠狠伺候了武田军一顿。即使武田胜赖巧妙地选举了进攻的方向,使得背山列阵的织德联军调动不易,难以互相支援,但火力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大量的武田军还没等挥出一刀,就倒在了织德联军的工事前。

不过,骁勇善战的武田军没有让天下人失望。在如此窘迫的战局中,他们依然顽强突破了织德联军的多道防线,击溃了十余支备队,德川家康甚至被打得被迫转移本阵。然而,人数只有织德联军一半的武田军最终还是因为流血过多、寡不敌众而败下阵来。由于武田军为了击败织田军已经全军压上,想要撤退时自然骑虎难下,难以摆脱织田军,内藤昌丰等重臣陷于阵中被乱枪打死,而马场信房则为了掩护武田胜赖撤退而亲身断后,手刃数人后阵亡。

是役,武田军惨败于设乐原。家中无数英勇的骨干家臣和精锐士兵都阵亡在战场上。当武田胜赖逃回信浓时,周围成建制的部队只有3000不到,武田家遭遇了打断脊梁骨般的灾难。长筱合战的失败,也标志着武田家彻底退出了争夺天下的行列。接下来,他能保住自己的领地就不容易了。

武田家的惨败,也在全国带来了连锁反应。所有人都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织田家不会像过去的近畿霸主细川家、三好家那样逐渐凋零了。如果不加以阻止,整个天下都会被织田信长收入囊中。上杉家和北条家原本还在关东地区争斗,在武田家战败后立刻迅速握手言和,同时表示了对武田家处境的关切。北条家出兵替武田胜赖守卫骏河,挡住了追击的织德联军。而上杉谦信则立刻出兵加贺,配合一向宗反攻北陆道军团,迫使柴田胜家向织田信长求援。而在西国,作为第二次信长包围网盟主的毛利家也大举出兵来到了三好家的播磨附近,让羽柴秀吉、荒木村重的山阳道军团风声鹤唳。明智光秀匆忙停止了山阴()道军团对丹波的攻略,转而支援摄津。

然而,这三则战局上的好消息却并没有让雨秋平有丝毫的开心——因为他先看到的是那一则坏消息,是天野景德的亲笔信。

雨秋殇和雨秋佑在纪伊境内爆发了剧烈的争吵,双方的矛盾几乎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雨秋殇不能容忍雨秋佑滥杀无辜,而雨秋佑则觉得哥哥故作清高,把自己的好名声看得比常磐备的命和雨秋家的计划还重要。雨秋佑还露骨地和雨秋殇提起了家督继承权的问题,似乎还认为哥哥在故意打压自己。

天野景德的这封信,写得非常客观,丝毫没有偏袒任何一方的意思。然而,这样的态度却让雨秋平更加担心。因为天野景德一贯是主张“先乱后治”和“做脏事”的必要性,因此也是这样教授雨秋佑的,他显然会更认同雨秋佑的主张。可是考虑到家督之位的敏感,天野景德显然是刻意做出没有偏袒任何一方的态度的——这本身就说明天野景德对家督之位的继承有他自己的看法,因此才需要刻意去掩饰。

这不禁让雨秋平有了不好的联想。天野景德一直以来都不大喜欢雨秋殇,从双生子出生时开始就是这样。雨秋平永远不会忘记,天野景德当时本来打算遗弃或是送走先天残疾的雨秋殇,把雨秋佑立为长子,是今川枫的决绝才留下了雨秋殇。而这些年来,天野景德也对竹中重治的教育方式十分不满。就如同雨秋佑说的那样,天野景德同样认为雨秋殇过于任性和爱惜羽毛,太过善良仁慈而无法承担起家督的重任。雨秋平能感觉出来,只是天野景德没有明说罢了。

·

合上手中的信,雨秋平长叹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他放下信纸,缓缓起身,把手背在背后,在屋子里反复踱步。他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又忍不住坐回桌前,拿起信纸再次翻阅起来。

就在雨秋平苦思良久后终于提起笔来,打算给天野景德写一封回信的时候,门口却忽然传来敲门声。

“殿下,”叶谷穗子的声音响起,“小西老板求见。”

“是隆佐吗?”雨秋平搁下了手里的笔,抬起头来问道,“可是生意上的事?”

“不,是行长老板。”叶谷穗子有些困惑地答道,“不是生意上的事,好像是…军务?”

“军务?”雨秋平闻言也是一愣,小西行长又不是军队系统里的人,怎么会有军务要通报,“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小西行长就匆匆地赶到了雨秋平的屋内。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估计是一路跑过来的。他见了雨秋平的面,匆匆行礼后就低声道,“殿下,请恕在下僭越,军务本不是在下职分,但是…”

“没事,有什么想说的你直接说吧。”雨秋平转过头来,微笑着示意小西行长不必紧张。如果是普通的商人想要在军务上给雨秋平提出建议,雨秋平恐怕只会出于礼貌听一下,而不会放在心上。因为术业有专攻,商业和军事差的实在是太多了。可是眼前这个小西行长却是后战国时代为数不多的名将,他这么急着过来给出建议,想必会有点东西。

“是这样的,殿下!”小西行长朝着雨秋平行了个礼,十分正式地道,“在下怀疑,十河一存和安宅冬康之所以迟迟不攻,是另有图谋!”

“哦,你说说看?”雨秋平闻言眉毛一挑,颇为感兴趣地望向了小西行长。小西行长猜得不错,十河一存和安宅冬康的确是另有图谋。根据天野景德给出的情报,十河一存的赞岐众很有可能搭上安宅冬康的淡路水军的船只,直接开往纪伊支援纪伊的叛军。三好义贤千算万算,也料不到雨秋平早就和铃木重兼搭上了线。他那边前脚刚做出决定,后脚情报就会被摆在天野景德的桌前。这小西行长能在没有情报来源的情况下猜到这一步,已经是对战局非常有天赋了。

“在下怀疑,十河一存的赞岐众很有可能搭上安宅冬康的淡路水军的舰船,随后直接西行,前去西土佐南岸登陆!配合三好义贤,前后夹击吉良殿下的部队!”

“哦?”小西行长的推测让雨秋平微微有一些失望。很明显,他猜错了。不过能猜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于是,雨秋平勉励般地再次鼓励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在下之前一直在猜测三好家的出兵路线和将领人选,本来以为三好家肯定会让十河一存和战力强悍的赞岐众走西路的!因为西土佐一带平原多、地势开阔,有利于大兵团作战。东土佐山地密布,只要扼守住几个关键点就难以突破。因此在下觉得,三好家的主攻方向肯定是西土佐。所以当三好家的进军计划公布时,在下讶异了很久,为何要让不那么精通战阵的三好义贤走西路,而把骁勇善战的十河一存放到难以突破的东路来,这不是浪费么!”

“而另一件让我怀疑的事情,是西线的战况。”小西行长顿了顿,再次条理清晰地说道,“西土佐的地形比起东土佐要开阔不少,明明有分兵迂回的机会。可是三好义贤坐拥吉良殿下两倍多的兵力,却只是空耗在大森城下,根本没有任何迂回进入西土佐腹地的动作。这样的举动,很明显就是想把吉良殿下的兵力吸引到西土佐北线边境,而让西土佐的腹地一片空虚,从而给十河一存和安宅冬康的登陆创造机会!”

第六百零一章 欺骗

不得不说,如果站在一个不知情者的角度来看,小西行长的推断非常有道理。雨秋平自问,如果他没有从铃木重兼那里拿到三好军动向的情报,他很有可能就会相信小西行长的推断。不过作为一个知情者,雨秋平知道小西行长是多虑了。

“殿下,土佐湾的海面从昨天开始就起大雾了,根据在下对水文的了解,这段时间的海面都可能会起很浓的晨雾,我们在海岸上看不清海上的东西,有利于舰队的暗中转移。如果三好家要行动的话,估计就是这几天了。请殿下立刻派出咱们的水军前去海上侦查,同时让部队做好驰援西线的准备吧!”

听完小西行长的推断,雨秋平有些为难地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

其实就算小西行长不来和雨秋平说这些话,雨秋平也打算让部队向着西线转移了。按照他的计划,十河一存和安宅冬康一离开东土佐前去纪伊,他就会转而支援中路,配合长宗我部元亲反攻,把三好长庆的主力给打回去。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准备起来,就装作是听进去了小西行长的建议。如果首次献策就被采纳,对小西行长也是一个鼓励,想必会更加信心满满吧。就当是为了培养之后的人才好了。

而雨秋家的水军,动一动也没什么坏处。反正不会遇到三好家的淡路水军,就当是让他们进行一次军事演习吧。

“好的,多谢行长的提醒,之前是我疏忽了。”想通这些关节后,雨秋平笑着起身,拍了拍小西行长的肩膀,“我这就去找谕楠,同时派人知会一声长宗我部殿下,按照你的计划行事。”

等酾酒备和骑兵连前进到冈丰城附近的时候,雨秋家的舰队估计就会探明海上什么事都没有了。到时候酾酒备和骑兵连顺水推舟,直接北上支援中路。

·

5月3日,小川佑东的酾酒备已经抵达了冈丰城城下町,而吉岗胜政的燎原备依旧在安艺城驻守。雨秋平率领着参谋部和骑兵连抵达了香宗城,坐镇中央。在得到赞岐众和淡路水军离开四国岛的明确情报之前,安艺城前线的部队都是动不得的。

与此同时,伊丹康清率领的由三艘巡洋舰和十二艘驱逐舰组成的红叶舰队也驶向了土佐湾的海面。和来时的偷偷摸摸不同,现在的舰队已经可以放心地打起红叶旗,标志着他们的身份。

对于这次出航,伊丹康清本人没有什么心理压力。他作为雨秋家的核心人员之一,能够看到鸦的情报。淡路水军肯定是要东行纪伊的,这里的海面没有危险。不过,出于锻炼部下的考虑,他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各舰的船长、战兵和水手,打算让他们经受压力的考验。站在船长室里的他,能够看到自己身侧的舵手的手都在颤抖。

“新手,都是新手。”伊丹康清在心里说道,“才这种程度就紧张了,上战场可怎么办啊!”

他微微一笑,在怀里摸索了一下,就掏出了一根金属铜管。摆弄了几下后,把铜管放在了右眼前,同时闭上了左眼。两只手握着管子旋转了几下后,开始调整焦距。

伊丹康清手里拿的,正是红叶舰队的全新装备——望远镜。雨秋平派去马尼拉、巴达维亚等地搜寻水力镗床和机械的人没能买到躺床和机械,却给雨秋平带回了不少玩意。第一批送来的就是5根望远镜,他们全部被配备给了海军。海上没有障碍物遮蔽视线,可以最大限度发挥望远镜的功效。望远镜的价格可着实不便宜,濑名氏义为此又闹了好几天。之后几匹货物,据说还会送来可以准确报时的怀表和其他西方工匠的作品。

“这东西可真是神奇,”伊丹康清一边随手调着望远镜,一边回忆着自己第一次用望远镜的样子。当年他在欧罗巴第一次见到这东西,摆弄了半天,都没弄明白是怎么用的。不过,他们的殿下却是天赋异禀。雨秋平似乎刚拿到这望远镜就会用,不需要任何指导——果然殿下不是普通人啊。

“有了它,能看到好几里外的东西,就仿佛是开了天眼一样。”伊丹康清还是忍不住感慨道,“在陆地上有着山地和树林的遮蔽,还没有那么好用。可是在这一望无际的海洋上啊,有了这玩意,真的是…”

伊丹康清话说到一半,却是戛然而止。身旁的几个部下都有些诧异地望向了伊丹康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在伊丹康清的望远镜的圆形视角内,可以隐隐看到一支庞大的水军正向着西边航行而去——那是西土佐的方向。

·

“什么?淡路水军的船队在西行?”雨秋平听到回报后,大惊失色地从马上跳了下来,“没有往东去纪伊吗?”

“回禀殿下,没有。”那个在海岸观测舰队旗语的传令兵不懂雨秋平为何如此惊讶——殿下不是本来就怀疑淡路水军在西行吗?怎么又说什么东行?“根据淡路水军船只吃水线判断,上面搭在了大量人员,估计赞岐众也在船上。”

“目标不是纪伊,是西土佐…他们没有要去支援纪伊叛军。”雨秋平不可思议般地喃喃自语道,“这下坏了…”

“是的殿下,西土佐完了。”跟在雨秋平身侧的福泽谕楠同样面色惨淡,“我们的部队步行是追不上水军的,他们会先我们一步抵达腹地空虚的西土佐。南北夹击后,吉良殿下就完了。”

“不,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雨秋平的喉结剧烈地蠕动了一下,右手深深地扶额,“铃木重兼在骗人…他给了我们错误的情报,他口口声声说淡路水军肯定是要去支援纪伊的。”

“纪伊完了。”

“快派人去通知半兵卫和权兵卫,铃木重兼不可信!”

·

与此同时,纪伊。

常磐备的部队已经潜行到了杂贺城东边不远处的山区里。此刻,竹中重治等人正在研究该怎样突袭纪伊叛军。

“铃木重兼来使者了。”天野景德撩开帐篷的门,走入了中军主帐,福岛安成和竹中重治等人都在这里,“他让我们直趋铃木家杂贺众的本阵,他会立刻控制住铃木重意和铃木重秀,并下令杂贺众不准抵抗。我们有杂贺众作掩护,一方面可以延缓纪伊叛军反应的时间,一方面可以直接和杂贺城建立联系。”

“又来吗?他之前不就突然软禁了铃木重意?”福岛安成回想起了上一次杂贺城之战时,铃木重兼好像就以他已经软禁铃木重意的名义来和雨秋家谈判,“这次不会也是做戏吧?”

“要当心,这个情报不可轻信。”竹中重治同样表示了怀疑,“无论如何,我觉得铃木重兼对铃木家的忠诚是没有那么容易动摇的。他到底有没有被你寝反,他到底站在铃木家还是雨秋家那一边,至今不好断定。”

“他站在我们这边。他若是没有被寝反,早就会告知纪伊叛军常磐备已经潜入的消息了,又岂会让我们摸到这里。”天野景德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必多疑。”

“说不定是圈套,他就是故意引诱我们到这里,然后布下埋伏,等常磐备出现时一举围攻我们。”竹中重治放下手里的计划书,转过身来郑重地望着天野景德,“乌鸦,我此刻不是在和你怄气,我是认真地怀疑铃木重兼的动机。邀请我们直驱铃木家的本阵,无论如何都太危险了。若是他设下埋伏,常磐备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可如果在正面发动进攻,纪伊叛军就可以反应过来,及时撤退到海边的山城,等待三好家的援军。三好家的援军此刻估计已经在海上,不日将至,我们来不及打造攻城器械去一一打下那些山城了。”天野景德拿起竹中重治放在桌子上的计划书,用手点了点其中的几行,“不可以给三好家留下一个可以登陆的地点,否则我们解决不了赞岐众和淡路水军的。我们必须抢在三好军抵达前平定纪伊,所以必须要利用铃木重兼。”

“与虎谋皮。”竹中重治干脆地给天野景德的计划下了个评价,“你到底是如何相信,一个人会背叛父亲、背叛兄弟、背叛家族,从而来帮你的?他能获得什么好处吗?我们肯定是要收回他们的兵权的,铃木重兼最多也就当个富财主。可如果他只想当富财主,那他留在铃木家一样可以做到,为何要背上背信弃义的罪孽?”

“再说,如果铃木家和杂贺众已经山穷水尽了,他背叛父亲和弟弟还有家族独自苟且偷生,倒还可以用懦弱来解释。”福岛安成也有些不安地朝着天野景德这边挪动了一小步,低声道,“眼下纪伊叛军占尽优势,只要铃木重兼不肯协助我们,或是反手给我们一个埋伏,纪伊叛军就将大获全胜。在这种情况下,在下找不出什么理由去相信铃木重兼会背叛铃木家。就算他先前答应了我们的要求,此刻看到纪伊叛军胜券在握,也很有可能动摇而背叛我们。他没有必要为了雨秋家的利益火中取栗,还搭上家族和亲人的命。”

“我说了,铃木重兼若是不在我们这边,常磐备根本混不进来,又怎么会有现在的局面?”天野景德似乎觉得竹中重治和福岛安成的怀疑是在质疑他的能力,“你们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鸦?”

“在下当然信得过天野大人,只是在下信不过铃木重兼罢了。”福岛安成见状匆忙拱手致歉,“还望大人三思。”

“不必三思了,铃木重兼绝对可信。”天野景德斩钉截铁地沉声道,“竹中大人,福岛大人,请按照铃木重兼的建议行事吧。”

第六百零二章 海战

“那是什么?”

在红叶舰队发现了淡路水军不久后,淡路水军也在浓雾逐渐散开时发现了红叶舰队。

“雨秋家的水军吗?居然敢于出海?”站在淡路水军旗舰上的十河一存收起了轻蔑的表情,“这才是武家之风。”

“居然前来侦查了,二哥的计谋莫非被识破了吗?”安宅冬康皱着眉头考虑了片刻,对麾下的海军部将菅达长下令道,“你带着人迎击,把这支海军消灭,之后再进一步北上,封锁浦户湾。”

“三哥搭理那些人干什么?他们不是只有十几条船吗?”十河一存有些不解地转过身来。

“我们后面还有大量的运兵船和运粮船,保险起见还是派人消灭他们为好。”安宅冬康一边答复,一边随手把自己的袖子挽了起来,搭在船舷上向北边的舰队望去,“而且他们的船只很奇怪…那应该是南蛮人的船。我从未见它们作战过,不可大意。”

“看大小,应该是三艘安宅船和十二艘关船,没有小早船和纵火船。”安宅信康眯着眼睛打量了片刻后,向他的父亲低声道。

“达长,那你就带着九艘安宅船,三十艘关船,五十艘小早船和十艘纵火船,去把他们消灭吧。”安宅冬康微笑了一下,向菅达长下令道。

“殿…殿下?这么多?”菅达长似乎都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可是淡路水军将近十分之一的兵力啊。

“永远不要小看你的对手。”安宅冬康抬起手来,在菅达长的肩膀上拍了拍,“记住,三好家一步一步败到今天,就是轻敌害的。”

·

和安宅冬康不一样,伊丹康清完全不用担心轻敌情绪的发生。因为此刻,红叶舰队在看到来袭的淡路水军后,已经是人人自危。索性,舰队的五百多铁炮手和五百多战兵里,有一半是有着陆战经验的老兵,是在军队扩招时拨过来的,因此不至于太过慌乱。

“大人,要迎战吗!”安倍元长是舰队里少数几个有海战经验的人,他从今川家开始就追随着伊丹康清跑去欧洲,见惯了风浪,丝毫不畏惧敌人的来袭。

“还是算了吧,它们的数量是我们的好几倍啊!”小山昌真却没有那样的胆量。他是近畿的新兵,由于在水手训练里表现优异才被提拔到副船长的职位,“撤回浦户湾吧,躲进浦户湾里,他们拿我们也没什么办法。”

“折中一下吧,往后撤,但是做好迎战的打算。”伊丹康清在两个下属的肩膀上同时拍了拍,狠狠地低声道,“我们虽然人少,还是新兵居多,但也绝非软柿子啊。”

·

菅达长率领着近百艘舰队北上,逐渐远离了西行而去的本队。望着眼前那孤零零的十几艘船只,心中的轻蔑还是难以抑制。

“这么一点点人,怎么会需要我们动用大军呢?”菅达长还是不理解安宅冬康的决定,不过想起安宅冬康临行前的叮嘱,他还是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红叶舰队的动向,尽量保证自己不要轻敌。

在注意到红叶舰队扬满了帆,正快速掉头离去时,他判定出来了他们的意图。

“肯定是要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进浦户湾里了吧。不过要是真的让他们躲进去了,可不好解决。浦户湾的入口实在太窄了,根本打不进去。”菅达长想到这里,立刻下令所有的船只都全速北上,一定要在红叶舰队逃入浦户湾前追上他们。

然而,追了一会儿菅达长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对。红叶舰队那些的南蛮船一个个开得飞快,和淡路水军的距离越拉越大,眼看着就要追不上了。

“坏了,这样下去来不及。”菅达长皱了皱眉头,握着船舷的手逐渐攥紧,下达了命令道,“让各部不要保持阵型了,除了纵火船外,小早船和轻便一点的关船立刻追上去,缠住他们,主力后续再跟上。”

命令被逐层传递下去不久后,淡路水军的阵型就缓缓分离了。小早船和关船开始脱离主军,只留下笨重的安宅船在后面努力追赶。小早船和关船不再等待安宅船后,航速明显快了不少,逐渐缩短了和红叶舰队的距离。

只是菅达长不知道,红叶舰队的航速,本来是可以比这快更多的。

“大人,正如您所料,淡路水军真的分兵追击了!”安倍元长看到淡路水军的阵势后,十分兴奋地向伊丹康清汇报道。

“好,再引他们一段,等他们离得更远了,那我们也变阵。”伊丹康清胸有成竹地向旗手下令道,“再往前拉一会,随后一艘巡洋舰带着六艘驱逐舰向东北,另一艘巡洋舰跟着我的旗舰一起带着另六艘驱逐舰向西北,成‘倒八字形’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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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九太郎是三好家淡路水军的一个水军小头目,此刻正率领着自己的部曲冲在全军的最前头,向着红叶舰队追击而去。这支孤零零的海军似乎根本没有和他们强大的淡路水军迎战的胆量,一个照面后就落荒而逃。

“嘿嘿,那九鬼水军两百多艘船,和我们打也就是一天的事,全都没了。”米九太郎看着逐渐被自己迫近的红叶舰队,得意地放声大笑道,“这十五艘船,连一天都不用,一盏茶的时候就够了!”

“呦,这是怎么了,慌不择路了吗?”米九太郎看着身前的红叶舰队忽然缓缓地以一个“倒八字形”的形状分开,一支部队西北去,一支往东北去,“眼看要被追上了,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追,快点!”大受鼓舞之下,米九太郎下令船队进一步加快航速。和他一样,追在最前面的小早船和关船纷纷提速,直奔红叶舰队的屁股而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红叶舰队的船帆却忽然展得更开了,速度也一下子提了上去。眼看着马上就要摸到红叶舰队尾巴的淡路水军,瞬间就被甩开。

甩开足够的距离后,倒“八”的一撇一捺以惊人的灵活性和航速在海面上开始转向,各自朝外掉头。水手娴熟地操控着巨帆,让船队排着整齐的线状队伍掉了个头。两支船队一左一右,就反身以一个“正八字型”冲了过来,直指淡路水军的阵型。

为了追击红叶舰队,淡路水军在海面上已经追着追着就散开了阵型,此刻想要聚集起来已经来不及了。米九太郎目瞪口呆地看着身前的红叶舰队以他难以理解的掉头角度和航速,闷声冲了过来。

“不要怕,不要怕,他们终究人少!”片刻的慌乱后,经验丰富的米九太郎立刻回过头来高声下令道,“传令,围上去,让所有的船都围上去,把他们干掉,没什么好…”

“砰!”

话音未落,火炮的轰鸣声骤然从前方响起。米九太郎匆忙扭回头去,只看到前方冲在最前面的红叶舰队的一艘巡洋舰的舰首赫然摆放着一门正冒着硝烟的火炮。还没等他把视线从那黑洞洞的炮口移开,身旁就传来剧烈的碰撞声和木船碎裂的“夸啦”声,紧接着响起的就是无助求援的人声和哀嚎。

米九太郎呆呆地把视线向着左边投去,只发现刚才还航行在自己身侧不远处的那艘小早船友舰,此刻已经被炮弹洞穿了船舷,在船的左舷开了一个硕大的窟窿。海水倒灌般不断涌入船体,那艘小早船已经缓缓地倾斜过去,无数水手和士兵努力地抓着一切能抓住的东西以避免滑落下去,最终还是跟着这艘倒霉的船一起沉入水底。

米九太郎还没回过神来,面前的那门火炮再一次开火。这一次他没能命中目标,不过掀起的水花就差点把边上的一艘小早船给掀翻了。米九太郎忽然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还是稍微安全一点的。因为他没有正对着那艘大船的舰首炮,不在他的攻击角度内。

火炮声不断响起,两军距离不断拉近,又有几艘淡路水军的舰船被击中。米九太郎此刻已经冷静下来,让他的部下们准备好了一切的武器——铁炮、弓箭、焙烙弹。按照现在的航速,他的这艘关船马上就会和那艘红叶舰队的大船擦肩而过。到了那时,就是他反击的时候了。

然而,就在双方的距离不断缩小,米九太郎已经准备下令攻击时,那艘船的甲板上突然腾起一片火光——数目惊人的铁炮手掏枪射击!这艘舰船的高度甚至要比淡路水军的一些安宅船还要高,因此那些铁炮手可以居高临下地发动第一轮攻击。不少没有准备好的水手和士兵纷纷被击倒,让米九太郎气恼不已。

“这上面怎么藏着几十个铁炮手啊!雨秋家有这么有钱吗?”米九太郎在心里愤怒地咆哮道,“一艘船就这么多铁炮手,那整艘舰队该有多少啊!”

“预备!”米九太郎瞅准时机,在两艘舰船侧身相交的那一刻,拉长了音调喊道。红叶舰队的铁炮手来不及装填,他们这一轮攻击可以取得不错得成果。不过,米九太郎的那声“打”却卡在了喉咙里,没能喊出来。因为他骤然看到,在那艘舰船的侧弦上,也开着一个窗口——里面赫然探出了一个黑洞洞的炮口。

紧接着,就是火光一闪。

第六百零三章 差异

米九太郎最后的意识,就是被打飞到半空中的他,俯瞰着海面上的战局。

十几艘打着红叶旗帜的战舰正冲入松散的淡路水军的阵型,战舰上的铁炮手居高临下肆意射击着小船上的淡路水军。他从未见过这么快的船,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铁炮手。

·

红叶舰队的巡洋舰的大小和淡路水军的安宅船不相上下,而驱逐舰的大小则和关船差不多。而淡路水军这批追在最前面的先锋里,最大的也不过是中型关船,连红叶舰队最小的船都比他大。红叶舰队的船长们仰仗着坚硬的船体横冲直撞,把不少淡路水军的小早船直接撞翻撞裂,关船也避之不及,淡路水军的先锋瞬间陷入了混乱。

为了速度考虑,这些小船把安宅船和大型关船全部抛在了身后,因此队伍里没有能抗衡红叶军的力量。而大多数的中高层指挥官也都在安宅船上,这些关船、小早船上的低级头目面对如此混乱的状况根本无力应付,很快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窘境。

小船对阵大船,如果没有一个有效的指挥来发挥数量优势,是根本没有胜利机会的。很快,越来越多的船只因为水手、士兵伤亡过大而无心作战,纷纷朝着各个方向退出战场,有的人干脆举手投降。不过,红叶舰队根本没有俘虏降船和追击逃舰的意思,而是一门心思地向还在抵抗的船只发动攻击,似乎是想在淡路水军的主力抵达之前彻底击溃这些小船。

不过,后半部分的关船、小早船并没有让红叶舰队得逞。在发现情况不妙后,他们立刻向后撤离,和匆忙赶来的安宅船、大型关船和纵火船汇合。不过,在这之前已经有近四十艘小早船、关船被红叶舰队打得暂时失去了战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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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海战竟然如此简单?”小山昌真看着面前的敌舰落花流水般地溃散而去,兴奋不已地拍着船舷高喊道,“完全是压倒性的胜利啊!这样看来,淡路水军也没什么可怕的!”

“还早着呢,新兵。”安倍元长看着那个刚才还吓得不轻的毛头小子,此刻却兴奋地手舞足蹈,不由得苦笑道,“我们是靠着突袭的时机和敌人不熟悉我们舰队的情报优势才能给他们带来如此混乱。等到淡路水军重整旗鼓后,想必就是一场苦战了。”

安倍元长话音未落,远处的淡路水军主力就已经缓缓地开始调整。以安宅船为中央核心,关船散开在两翼和后侧。而溃退而去的关船和小早船则在主力阵中和侧翼缓缓转向,调整了阵型,再次跟随船队压了上来。

“大人,请下令吧。”安倍元长快步走向伊丹康清所在的船长室,向他请示道。

“开炮,集火正中央偏西的那艘安宅船。”伊丹康清摆弄着手中的望远镜,观察着淡路水军的旗号,确定了旗舰所在后,向安倍元长下达了指令。红叶舰队旗舰的旗帜立刻挥舞起来,向另外两艘巡洋舰传达了命令。三艘巡洋舰缓缓地调整着船帆和船桨,将舰首炮的角度对准了缓缓驶来的那艘安宅船,随后连续不断地向它开火。

不过,这艘巨大的安宅船显然没有小早船那样脆弱。炮弹“砰”地一声撞向船舷后,就会被船舷给弹开,留下撞击的凹痕后落入一旁的海水里,和另外那些打歪了的炮弹一起接连不断地溅起巨大水花。舰首六磅炮的威力不足以洞穿安宅船坚硬厚实的船舷,侧舷的三磅炮自然也不会有机会。于是,伊丹康清放弃了继续用舰首炮轰击安宅船船体的行动,而是将目标对准了安宅船甲板上的板屋和船帆。不过,舰首炮的射击角度很难调整,再加上凤高浪急,只有两枚炮弹打中了板屋,把板屋的一个角落打塌了,而船帆则仅仅被穿透了一个洞,无伤大雅。

这几轮炮的功夫,淡路水军的舰队已经逼近到了足够的距离上。这一次,他们列出了标准的阵型,不会给红叶舰队趁乱冲阵的机会了。两军的船只在海面上排开,开始用远程武器对决。为了充分发挥己方的火力优势,伊丹康清在对射开始前让所有的舰船旋转了90度,用侧舷面对着敌舰。

和红叶舰队这边清一色的铁炮不同,淡路水军的进攻方式五花八门。既有弓箭,又有铁炮,还有标枪。枪林弹雨下,两边的士兵都在不断伤亡着,不时有人倒下。而淡路水军投掷而来的焙烙弹,更是给红叶舰队带来了不少麻烦。焙烙弹每次一爆炸,经常会在小范围的甲板上引起火灾和不小的伤亡,让红叶舰队的水手不得不忙着救火。

不过,比起焙烙弹,红叶舰队的那三艘巡洋舰的侧舷炮显然更为可怕。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三磅炮近在咫尺的射击会给淡路水军的船只带来巨大损伤。即使是安宅船的坚固船舷,也渐渐地被打出了裂痕和碎口。有时候随着波浪起伏,侧舷炮的炮弹还会直直地打向甲板,在甲板的人堆里炸出血花,瞬间带走几条甚至十几条人命。

在这样的消耗战中,红叶舰队的火力优势逐渐显露出来。渐渐的,淡路水军已经招架不住这样的压力,各个船只上都出现了抱头躲在船舷后不肯起身还击的人,士气也愈发低迷。

不过,红叶舰队还没有来得及开心,就立刻遭遇了麻烦。随着战局的推进,淡路水军的人数优势也发挥出来。不断有轻便的小早船和关船冲到红叶舰队船只的旁边,试图通过将钩锁、绳索搭上红叶舰队的船只,然后发起跳帮战,跳上红叶舰队的船只肉搏。虽然大多数的行动都在红叶军强大的铁炮火力下失败了,但还是有不少淡路水军的士兵冲上了红叶舰队的船只,展开了激烈的拼杀。而这些冲锋也分散了红叶舰队铁炮手的注意,使得他们对淡路水军的压制力逐渐下降,不断有小早船和关船迂回到了红叶舰队的背后,从另一侧发起跳帮战。

而更让局面雪上加霜的,是淡路水军纵火船的出动。这些纵火船小心翼翼地混在淡路水军的船队里,直到冲出船阵时才点燃了前端的易燃物,一头冲着红叶舰队撞了过来。红叶舰队的船长和水手大多都是新兵,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之前的冲阵里,他们没遇到什么抵抗。而在对射的战斗里,发挥作用的也基本都是那些铁炮老兵,水手和船长也没什么压力。可是一看纵火船出动,他们就有些手忙脚乱,匆忙试图调整方向和位置来躲避这些纵火船,同时努力让铁炮手射杀船上的人。

不过,红叶舰队没有小船的弊端此刻暴露无遗。他们拿不出船只来阻挡这些小船,只能操控着大船来躲避这些小船。可是这些缺乏经验的船长和水手操作不当,好几次都险象环生,有两艘驱逐舰更是被多艘纵火船给撞了个正着,船舷燃起了大火,水手忙不迭地开始救火。

眼看局面不利,伊丹康清果断下令撤退。红叶舰队扬起船帆,立刻再次呈倒“八”型飞速从战场撤离,脱离了和淡路水军的接触。靠着飞快的航速,红叶舰队轻而易举地甩开了淡路水军的追击。有了之前的前车之鉴,淡路水军不敢脱节追击,而是缓缓地围绕着安宅船尾随而来。

在撤退的过程中,那两艘着火的驱逐舰渐渐无法控制火势。两艘船的船长无奈之下下令部下逃生,大家抓着易于漂浮的物品和木板跳下海去,努力朝着友舰靠去。索性淡路水军没有追得很近,给了红叶舰队营救友军的机会。

等到天黑时,红叶舰队剩下的十三艘船只终于开回了浦户港内。而在更晚的时候,点起灯火的淡路水军则遥遥地在远处把浦户港完全封锁起来。

·

“怎么样,康清?”伊丹康清刚从船上下来,等候依旧的雨秋平就急匆匆地迎了上来。他在船队入港时就已经清点过了,少了两艘驱逐舰。

“非常抱歉,殿下,在下败了,还请殿下责罚。”伊丹康清朝着雨秋平深深鞠了个躬,“损兵折将,让殿下失望了。”

“你只有十五艘船而已,输给淡路水军是再正常不过的了。”雨秋平对伊丹康清的请罪不以为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

“殿下,我们至少击沉了他们两艘安宅船,五六艘关船,还有十几艘小早船呢!”安倍元长看到伊丹康清居然直接请罪后,有些不服气地低声嚷嚷道,“怎么说也不能算败啊!只是我们撤离了战场罢了。”

“这么好的交换比吗?”雨秋平闻言一惊,他自己也没料到西方的桅式帆船能在数量差距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表现得如此优异。

“那只是敌人轻敌而且不熟悉我们的战法罢了。”伊丹康清摇了摇头,不过眉宇间的神色却颇为兴奋,看不到半点失败后的沮丧,“不过殿下不必宽慰,在下没有丧气,反倒是信心满满。我们这边本可以打得更好,因为有太多的新兵水手和没经验的船长,才如此狼狈。等到儿郎们熟悉了海战,很多复杂的技战术就能使用了,不会再有下次失败了。”

“殿下请拭目以待。不出五年,这濑户内海就是红叶舰队的天下。”

第六百零四章 驰援

天正四年(1576)5月4日,浦户港。

淡路水军的分队在菅达长的率领下,彻底封锁了浦户港,把红叶舰队和长宗我部家的水军堵在了港口里。不过,红叶舰队的强大火力也让淡路水军心有余悸,不敢强攻这个易守难攻的港口。

而此时的陆地上,长宗我部家已经乱作一团。长宗我部元亲在得知十河一存和安宅冬康即将奇袭西土佐的消息后,惊得面如土色。淡路水军的航速怎么说也有一个时辰20里,从浦户港的位置开到西土佐不过是一天的事情。也就是此时此刻,可能已经有赞岐众登上了西土佐的土地。

长宗我部元亲虽然心急如焚,可是自己面前的20000三好家大军却不是摆设,根本抽不出人手。他只得恳求雨秋平快些支援,不惜一切代价清空了土佐境内的官道,给予雨秋家机动便利。

雨秋平在昨天发现淡路水军后,就已经让吉岗胜政率领着燎原备立刻从安艺城赶来。不过他们抵达浦户城,至少还需要两三天的时间。而在确认了这一部分的淡路水军没有登陆的欲望后,雨秋平自己则率领着骑兵连和酾酒备率先西进,赶去西土佐支援。不过这一路路途遥远,而且多为山地,恐怕至少也要四天才能到达。到那个时候,西土佐还能不能撑住就不好说了。雨秋平此刻在心里不禁感叹,要不是小西行长的建议,现在他估计还在安艺城静坐呢。

·

在酾酒备和燎原备奋力赶路的时候,常磐备也在纪伊开始了行动。即使竹中重治和福岛安成等人顾虑重重,可是在天野景德的强烈坚持下,常磐备还是按照铃木重兼的计划行动,在凌晨悄悄离开了潜伏的隐蔽地点,向着杂贺城外铃木家的营地运动。

“我还是有些担心。”在行军中,水原子经一有机会就会去向指挥部里的福岛安成汇报,“太冒险了,万一铃木重兼骗了我们该怎么办?哪怕他不伏击我们,就是拒绝我们进入营帐,都够我们喝一壶的了。”

“我们来不及了,淡路水军和赞岐众随时都有可能抵达。如果没办法在那之前全歼纪伊叛军并控制几个港口坚城的话,我们就要以劣势兵力和三好军开战了。”福岛安成自己心里虽然也是没底,但依旧尽到了自己统帅的责任,尽力地安抚着部下。

“可是…我实在想不通,铃木重兼有什么必要背叛自己的家族呢…”水原子经还想再说,福岛安成却只是摇了摇头,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水原子经。

“子经,你是武士,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好了。如果指挥官自己都动摇了,还如何保证部下会听命行事?”福岛安成用并不响亮却十分坚定的声音终止了这次谈话,“去吧,执行命令吧。”

“是,大人。”水原子经闻言一愣,向福岛安成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后高声应道,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羞愧,“在下不会对不起命令的。”

望着水原子经转身离开的背影,福岛安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他刚才的话,又何尝不是在说服自己呢?他自己对这命令也是充满疑惑,他又如何保证部下能坚定地执行军令呢?

因此,当常磐备的部队在天蒙蒙亮时,看到了纪伊叛军营寨的模糊轮廓时,福岛安成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上。附近没有任何忍者和岗哨,似乎一切都在按照铃木重兼给出的方案进行——铃木重兼会撤空这一区域,从而让常磐备无声无息地潜入。换而言之,如果铃木重兼有其他心思的话,现在常磐备的动向早就暴露地清清楚楚。

等先头部队离得更近时,福岛安成已经在中军坐不住了。他亲自策马来到前锋所在之处,下令派出探马去前方侦查清楚,部队的速度则按照他的要求放缓。不一会儿,探马传回了消息——铃木家的营地里砦门大开,附近的岗哨上也都没有人。

福岛安成只觉得嗓子有些干涩,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派人请示了竹中重治,得到了继续进军的命令,可是他却半天没能把这命令说出口。最终,他还是有些艰难地向水原子经的常磐备第二连——那支在三日町立下汗马功劳的英雄连队,下达了率先进入铃木家营地的命令。

希望没有变故。就算有变故,靠着水原子经和第二连,也一定能应付的吧。

卯时三刻,常磐备第二连的部队进入了铃木家的砦门,福岛安成几乎是屏气凝神地注视着情况的发展。

半刻钟过去了,没有喊杀声,

一刻钟过去了,没有喊杀声。

难道成了吗?

就在这时,铃木家的营地里忽然零零星星地有了高呼和拼杀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传令兵从砦门直冲而出,朝着常磐备所在的地方奔来。

还没等福岛安成上前询问,那个传令兵自己就着急地高呼道:“大人,成了!杂贺众的中军主帐已经被铃木重兼的人提前控制了,铃木重意和铃木重秀都被绑在了那里,我们的人已经接管了中军大帐,杂贺众基本所有的高层都被我们抓住了!现在营地里其他的人发现了动向,有些零星的抵抗爆发了!我们人手不够镇压,还请大人立刻增援!”

“我的天呐。”福岛安成有些难以想象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确定扣住的人是铃木重意和铃木重秀吗?”

“不会错的,在下当时见过他们俩。”传令兵拍着胸脯保证道,“还请大人立刻增援!”

“好,向竹中大人请示,立刻进军。”

·

不久前,杂贺众的主帐内。

“这是怎么回事?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铃木重秀双手被反绑在中军营帐内的一个柱子上,愤怒地朝着铃木重兼咆哮道。他还算好的了,铃木重意和的场昌长、冈吉正等人都被堵住了嘴巴,连大吼的机会都没有。

“我或许该连你的嘴巴也一起堵上的,二弟。”铃木重兼冷漠地扫了一眼铃木重秀,淡淡地道。

铃木重秀听着营帐外那些用汉语发布的指令声,又听到了铁炮响起和长枪顿地的声音,渐渐地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在这时,二十几个穿着红叶军具足的士兵冲进了帐内,领头的是一个独臂的少年。他和铃木重兼简单交代了几句后,就安排人手来把被捆住的杂贺众高级军官全部带走。

“好啊大哥,你这是要假戏真做吗?上次说你软禁了我们,和雨秋家谈判,这次你就真的照做了?”铃木重秀怒极反笑,扭动着身躯不让两个红叶军的士兵把他摁住,同时大喊大叫道。

“是你把我们都叫来,说要召开紧急会议的。”铃木重秀被两个红叶军士兵推搡着走向门外时,使劲扭过头来朝安立于营帐出的铃木重兼大吼道,“结果呢?这就是你说的紧急会议?”

“当初要打的也是你,我说了好几次不要打了,你非要打!现在在大好局面下,卖了我们杂贺众的也是你!莫非你当初主战的时候,就在等着今天把我们都卖个好价钱吗?他娘的真是瞎了眼了才会认你当那么多年的大哥!”

“你可以闭上嘴了,重秀。”铃木重兼冷笑了一声,随手抄起桌上的绳子上前一步,就狠狠地绑进了铃木重秀的嘴巴里。铃木重秀剧烈地挣扎着,把口水朝着铃木重兼的脸上乱喷,最终却也只能发出含糊的咆哮声。

当铃木家的一行人被押出营帐的时候,面对面冲入砦门的,就是常磐备其余的两个连队,他们立刻对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那些群龙无首的杂贺众发动攻击。杂贺众的人怎么也想不通,红叶兵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自己的营帐里的,一个个都吓得手足无措,几乎没有形成抵抗就或死或降。

杂贺众营地内的大乱,引起了周围其他纪伊叛军的警觉。但是一片混乱中,他们仓促间也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杂贺众爆发了营啸。等他们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常磐备已经压制了整个杂贺众。而杂贺城内的御前崎仲秀也立刻打开城门,率领着细柳备和臣服于雨秋家的纪伊国人众从城内杀出,里应外合席卷整个纪伊叛军的防线。和杂贺众一样,这些纪伊叛军完全不能理解常磐备是如何神兵天降到纪伊腹地——也就是他们的背后的,士气顿时低迷到难以收拾的境地。一盘散沙的一揆众首先溃散,其他纪伊国人众和僧兵也先后被击溃,领头的豪族首领和坊主几乎尽数被俘,纪伊叛乱被镇压。

在城外发生大战的时候,天野景德已经押着杂贺众的高级武士们进入了杂贺城的地牢里,铃木重意和铃木重秀被锁入了禁闭森严的最深层地牢。在天野景德亲自把两人分别绑在两处凳子上后,他终于把捆住两人嘴巴的绳子给松开了。

和对着天野景德破口大骂的铃木重意不同,之前恼羞成怒的铃木重秀,此刻却心如死灰般得安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的哥哥为何会背叛亲人和家族,为何会在大好局面下把整个纪伊都卖给雨秋家。

“我想不通。”

“想不通的话,让他自己和你们说吧。”天野景德冷笑了一声,打开了牢房的偏门。站在门外的,正是铃木重兼。

在铃木重意的唾骂声和铃木重秀不解的眼神里,天野景德转身离去。在经过铃木重兼的身侧时,他用有些古怪的语气低声道:

“这是你要求的最后条件了。”

“谢谢。”铃木重兼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轻声应道,同时缓缓地走入屋内,把牢房的门在背后重重关上。

第六百零五章 阴影

铃木重兼走入牢房后,立刻迎来了铃木重意狂风骤雨般的咒骂,不过他却依旧不为所动。他一直默默无言地望着牢房的天花板,直到父亲骂累了,骂不动了,才缓缓地开口道:“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我们不是形势大好吗?又不是山穷水尽了,不投降已经不行了!”铃木重秀抢在铃木重意之前开口问道,“我宁愿大哥你上次在杂贺城被围的时候假戏真做,真的把我们软禁了!也不能接受你在这样大好的局面下把我们整个杂贺众,整个纪伊全给卖了!”

“哦?这不是很简单吗?”铃木重兼闻言冷笑了一声,“跟着杂贺众打,打赢了又能有什么东西?给我加封个几千石的领地?”他边说边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在铃木重秀身前晃了晃手指头,“你们知道红叶殿下给我开出的条件是什么吗?只要我倒戈向他们那边,他就把所有纪伊反叛者的土地都没收,然后把里面三分之一的地方都分给我!”

“这…”铃木重秀闻言一惊,但还是扯着脖子辩驳道,“可若是我们赢了,别说整个纪伊都会被我们平定,就连河内和泉都是大有可为!到那时候,大哥你继承了铃木家,可不止北纪伊这点地方啊!”

“你在想什么呢?重秀?”铃木重兼闻言居然哈哈大笑起来,在弟弟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继承铃木家,继承杂贺众的,怎么看都会是你而不会是我啊。铃木家能做大多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到最后不也只有那一亩三分地吗?”

“啊?”铃木重秀被铃木重兼的笑给镇住了,一时语塞,愣了半晌后才怔怔地转过头,看了一眼他铁青着脸的父亲,喃喃地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铃木家的长子,继承的肯定是你啊!”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这老头一直最喜欢的就是你!”铃木重兼冷哼了一声,耀武扬威般在铃木重意的头上抡了个圈,“嫌我文弱,嫌我打不了仗,一直都是看好你!杂贺众最精锐的部署,永远都是交给你来指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存着什么心思吗?随便找个由头把我的继承人之位给废了恐怕是迟早的事!”

“你这逆子!畜生!没心没肺的混蛋!”刚才骂到嗓子哑掉的铃木重意被彻底激怒了,再次扯着干哑的嗓子高声咆哮道,“就你这叛逆还好意思要继承铃木家?我瞎了眼才会让你继承铃木家!你这畜孽,和重秀有的比吗?谁会把家督之位传给叛徒的?”

“孰为因孰为果,您心里还是清楚的吧。”铃木重兼没有对铃木重意的咆哮而感到丝毫不慢,只是淡淡地道。

“那…”铃木重秀似乎忽然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梦中惊醒般高声道,“之前我不想打,是你一个劲地劝说父亲主战,劝说父亲谋反!莫非你从那个时候就和雨秋家搭上了线!怪不得一向冷静保守的大哥你居然…”

“哈哈哈哈…猜对了一半。”铃木重兼再次哈哈大笑起来,“我那个时候没有和雨秋家搭上线,而是故意劝你们谋反,然后才有了机会出卖你们向雨秋家邀功啊!你们若是不反,依雨秋红叶那一诺千金的性子,又怎么会来找你们麻烦,我又哪有机会飞黄腾达!”

“你这厮!”铃木重意和铃木重秀闻言都是怒发冲冠,在椅子上剧烈挣扎起来,连锁链都是“咔咔”作响。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战国乱世,不是每个人都是雨秋红叶那样一言九鼎的君子的。”铃木重兼伸出手指头来,在两人面来回晃动着,“知道吗?即使你们降而复叛,雨秋红叶仍然没有处死你们的意思。他打算把你们的领地全部没收,然后释放,仅此而已。”

“唔…”铃木重秀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羞愧难当。他之前在反叛时,就觉得降而复叛有违武士的道义,特别是背叛了雨秋平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人的信任让他心里很不好受。一看雨秋平非但没有大怒,反倒是以德报怨,他心里更加自责了。他们这一反,不仅辜负了雨秋平的信任,赔上了杂贺众的领地和这么多兄弟的前途,还让铃木家名声扫地。

“不过,我可不打算留你们活口。”铃木重兼话锋一转,忽然冷笑着从腰间掏出一把肋差,“有你们两个能顶替我的继承人在,我这位置始终坐不安稳。咱们亲人一场,我就亲自送你们上路吧。嘿嘿,斩草除根的道理,我可是明白的。”

“大哥?你!”铃木重秀看着那雪亮的匕首在昏暗的室内反射着油灯的光亮,彻底怔在了原地。他根本想不到,一向孝顺仁爱的大哥,人心居然会险恶到如斯程度。

铃木重兼嘴角撇过一抹狠笑,就握着肋差,向着铃木重意走来。铃木重秀拼命挣扎,想要甩开身上的锁链,却是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铃木重兼——

啊?

在下一刻,铃木重秀呆呆地看着铃木重意忽然挣脱了本该把他捆得严严实实的绳索,一下子窜了起来,将大惊失色的铃木重兼手中的肋差夺过,反手一刀就刺穿了铃木重兼的心脏。铃木重意一刀还不解气,反复把肋差从铃木重兼的身体里抽出来,再一刀刀捅回去,嘴上则高声骂道:“畜生!看老子不亲手了解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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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内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后,周围的几个鸦都忍不住冲入牢房,却被天野景德挥手挡住了。一个天野景德的副手见状一愣,有些不解地低声道,“大人,牢内肯定有变故!若是出了意外,这可…”

“没什么意外,都是计划好的。”天野景德波澜不惊地道,“铃木重意背后的锁链没捆结识,努力挣扎一下就可以挣脱的。”

“啊?”鸦的忍者闻言豁然开朗,“是大人算计了铃木重兼,故意让他被铃木重意打死吗?”

“不是我算计,是我们二人共同制定的计划。”天野景德轻叹了一口气,用难得一见的欣赏的神色望向了牢房的大门,仿佛在望着屋里那具躺在血泊里的死尸。

“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和我一样,是个干脏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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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野景德定下了引诱纪伊叛乱、从而一举平定纪伊、收回豪族手里的兵权这个计划后,他就秘密约见了铃木重兼,将他自己的计划毫不遮掩地盘托而出。

“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计划,劝说杂贺众谋反,然后再配合常磐备潜入纪伊,最后从背后突袭,全面纪伊叛军。”

“为什么?”铃木重兼听完这对他这个铃木家长子近乎荒谬和侮辱的调略后,居然没有破口大骂,而只是冷静地道。

“你是聪明人,也是干脏事的人,不会不明白。”天野景德摇了摇头,古井无波的脸上依旧不带一丝表情,“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雨秋家绝不会容忍在背后存在着一支这么强大的有敌意的军队,我们不会允许纪伊国人众和寺社保有兵权。这次没有剥夺兵权,只是因为时机不当,而不是真的允许你们保有兵权了。即使你们没有谋反,我们也必定要把兵权收回来。我也知道,想让你们乖乖交出兵权似乎不可能的。所以等有了机会,雨秋家能腾出手来,哪怕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我们生搬硬凑一个借口也会对纪伊开战,把你们的兵权给拿回来。”

“不过到那个时候,就是不死不休的战争了。”天野景德冷哼了一下,肩膀上的乌鸦代替他凝视着铃木重兼的双眸,“纪伊不是雨秋家的对手,必定战败。而杂贺众会对雨秋家背叛条约、对降者开战的行为满是怨恨。那个时候,为了以绝后患,我们会把纪伊全部对我们怀有恨意的领袖都干掉。包括你,你的父亲,和你的弟弟和杂贺众的不少人。”

铃木重兼闻言怔了一下,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天野景德伸出手,把他的计划书压在桌案上,推到了铃木重兼身前,“你配合我们的计划,把纪伊叛军一锅端。之后,由你来亲口承认自己叛乱的事实,把你的父亲,你的弟弟和所有人的仇恨都引到你身上,之后再安排他们亲手杀了你,了绝此仇。这样,他们不会对雨秋家有多大的怨恨,我们也就可以留他们一命,甚至招募他们进入红叶军。”

“这是对于你们最好的结果了。不合作的话,铃木家将被屠灭满门。”

天野景德说完这句话就陷入了沉默,耐心地等铃木重兼做出决断。良久后,铃木重兼终于抬起头来,双手托着下巴,低声问出了一个问题:

“我完全可以在常磐备进入纪伊后背叛你们,到时候红叶军可就完蛋了。”

“不,你不会,你是聪明人。也和我一样,是个干脏事的人。你明白的。”天野景德缓缓地摇了摇头,若无其事般地道,“杂贺众和红叶军的实力差多少,打起来有多少胜算,你不会不清楚。你也不会用全族的性命,去赌这渺茫的胜机。”

“我如何确认你会履行承诺。”天野景德话音刚落,铃木重兼就急急地低声道,根本没有在做不做的问题上多纠缠,直接默认了这个计划。似乎他的那句问题,只是为了得到一些共鸣和承认罢了。

“因为我的殿下是个烂好人,只要杂贺众的人对雨秋家没有刻骨铭心的仇恨以至于时刻想要谋反,他绝不会滥杀无辜的。”

天野景德说完这句话后,没有再看铃木重兼一眼,而是自顾自地站起了身,带着他肩膀上的乌鸦一起,向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背着身,冷冷地低声道:“每个家里都有人要在阴影里背负一切罪孽和仇恨,来守护家族的平安。”

“我是这样的人,你也是。”

“合作愉快。”

铃木重兼目送着天野景德的背影离开房间,缓缓地把桌上的文件收尽了怀里。他的喉结剧烈地蠕动了一下,握着文件的手也颤抖了一下。半晌后,他自言自语般喃喃地道:

“原谅我,重秀。”

这是最后一次了。

第六百零六章 互发

“一切都是铃木重兼那厮猪狗不如,父亲实在气不过才杀了他的,不是我们想要制造事端!若是诸位大人能放父亲一条生路,重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堂上,铃木重秀正努力地向天野景德、竹中重治和一众雨秋家的武士和津田算正、佐武义昌等人解释着。而周围一圈被带上来的纪伊叛军俘虏,也都努力地为铃木重意求情。

在铃木重意刺杀铃木重兼事情发生后,雨秋家立刻派人控制了局面,并将铃木重意给收押回了河内。纪伊的叛军,尤其是杂贺众的武士们,纷纷请愿,愿意以解散部曲、降服雨秋家为条件,请求雨秋家宽恕铃木重意。

而这样的念头,并不是无中生有。事实上,这是天野景德渗透进入杂贺众的鸦的内线在暗中引导的,目的就是为了吸纳这一批能征惯战的武士——这是雨秋平事先的指示。雨秋平在上次进攻纪伊时,在游击战里吃尽了苦头。红叶军极为擅长阵地战,可是在复杂地形里的特种作战却并不精通。如果能吸纳一部分杂贺众的行家,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于是,天野景德顺水推舟,以雨秋殇的名义接受了杂贺众的效忠。不过,对于反叛者的处置可不轻。所有反叛武士的领地都被没收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也都强制签订了租借法案,交由雨秋家代为管理。而对于寺社势力,雨秋加也是毫不客气,将所有寺社的领地全部没收,主持、坊主和僧兵遣送全部遣送回本愿寺,只留下必要的少数低级僧人在雨秋家的监视下来维持寺庙日常的运作。由于雨秋家并没有要求一向宗的信徒改信,而先前的宗教改革运动也极大动摇了这些本愿寺僧人的威望,这次领地没收活动没有引起大规模的反弹。这些战败者虽然心有不甘,可是毕竟自己反叛在先,也说不出什么道理。再加上局面已经无法逆转,只得黯然接受了这一处置。

之后,雨秋家解散了纪伊叛军的部队,并再次于纪伊募兵。纪伊叛军旧部里愿意回归乡里种田的,雨秋家会分配给他们一定的土地。而愿意加入军队的,也可以从事老本行,被打散建制编入河内、和泉各地的新兵营参与训练。而纪伊叛军的那些武士,暂时还没有被授予军职。

因为在纪伊的常磐备还有严峻的作战任务,暂时没工夫吸纳新的部队——那就是抵抗即将渡海而来的淡路水军和赞岐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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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8日清晨,纪伊国海部郡沿海的一处山崖上,天野景德正和竹中重治、福岛安成、雨秋殇、雨秋佑等一众高级军官一起瞭望着濑户内海。那次冲突之后,雨秋殇和雨秋佑一直没有和好,兄弟俩间一句话都没说过。福岛安成虽然有心调解,却又不知如何下手。果不其然,这一次雨秋殇和雨秋佑明明就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过话。

“师傅。”雨秋佑忽然出声,却不是与哥哥交谈,“您都站在这里一宿了,有必要等这么久吗?我们不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要淡路水军和赞岐众一登陆,就立刻一个半渡而击把他们打下海去吗?”

“和三好义贤那样的敌人交手,永远没有什么万全的准备。”天野景德转过头来,朝着雨秋佑抿了抿嘴道,“不要轻敌。”

“可是这一次三好义贤完全被师傅算计了,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料到!他策反的纪伊叛军已被我们提前从内部瓦解,他联系的铃木重兼早就心甘情愿地倒向了我们,不过在和他虚与委蛇,我们还拿到了淡路水军即将来纪伊增援的消息。只要我们再击退了安宅冬康和十河一存,这一场仗不就大获全胜了吗?”

“没那么简单。”天野景德摇了摇头,目光继续死死地盯着海天一线处,“三好义贤不比其他人,是一个在阴影里护佑了家族几十年的强者。你永远不可能完全猜中他的打算,也永远不可能完胜。我算计着他,他也算计着我。真正的阴影里的对决,都是双向互发的。”

“三好义贤莫非还有副策吗?”雨秋佑听到自己一向沉默寡言的老师居然如此称赞三好义贤,不由得有些讶异地问道,“这种局面下,他从哪里登陆也不能翻盘了啊?他能有什么办法。”

“我不知道。”天野景德说完这句话,神色也变得愈发凝重起来,“这才是最可怕的。”

“我所有的计策都已经走完,可我却不知道,他还要什么计策没有发动。”

天野景德凝视着大海尽头的那双眼眸,努力地想要捕捉到那支舰队的动向。却不知道,那支他严阵以待的舰队,已经在西土佐登陆三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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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8日上午,西土佐中村御所内。

赞岐众在昨晚就已经彻底压制了西土佐的核心中村御所,将留守的长宗我部军全数击溃。现在,十河一存的先锋部队已经北上,准备和三好义贤的部队前后夹击,将西土佐北方前线的吉良亲贞包围歼灭。

而十河一存本人,正在中村御所和安宅冬康做最后的防务交接。安宅冬康率领着淡路水军的一部分士兵登岸,接过中村御所的控制权。

“二哥真的是神机妙算,雨秋平完全被蒙在鼓里。”十河一存一边把城防的图纸交给安宅冬康,一边瓮声瓮气地道,“我尽快解决吉良亲贞,然后和二哥一起回来,迎击赶来支援的红叶军。咱们这里尘埃落定的时候,近畿那边估计也差不多了。纪伊一乱,本愿寺再从北边入侵,群龙无首的雨秋家根本顶不住的。”

“不要小看雨秋家,那个家族能在二十年间从一个算账的小店铺成长到如今的庞然大物,其中绝对不缺能人。包括二哥最看重的那个天野景德。”安宅冬康却是摇了摇头,用复杂的目光望向东边,“所谓的计谋,都是双向互发。我们算计着他们,他们也算计着我们,绝对不会干坐着挨打。那人正在近畿,纪伊恐怕会有变数。”

“有变数就有变数,此役的核心在四国。”十河一存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重重地用拳头敲击了一下自己的刀柄,“雨秋红叶就在四国,他们的海军已被封锁在港口内,游不回近畿,无路可逃。只要在四国杀了雨秋红叶,近畿大败亏输又能怎样?反正纪伊也不过是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

“是。”安宅冬康点了点头,缓缓地把视线从远方收回,“两处战局,孰轻孰重,一称便知。二哥还是棋胜一招。”

而他们议论的雨秋平,已经拼命赶路好几天了。因为他知道,他已经来不及了。

·

5月8日清晨,土佐国高()岗郡洼川城内。红叶军打着火把连夜赶路,终于在清晨抵达了洼川城。洼川城的城主洼川俊光匆忙迎接酾酒备和骑兵连入城休息,自己则把雨秋平请入天守阁内详谈。

“殿下,快救救西土佐,救救中村御所,救救吉良大人吧!”一到室内,衣衫凌乱的洼川俊光扑通一声就给雨秋平跪下了,“三天前,三好军的人忽然就从盐屋谷登陆了!整个中村御所都没几个人啊,我们西土佐所有的留守部队都赶过去帮忙,还是寡不敌众,挡不住那鬼十河啊!在下的部队几乎全打光了,留守的几位大人也都殉死了,中村御所已经丢了!”

“有人追击你而来吗?”雨秋平看了一眼衣服上还有些血迹的洼川俊光,意识到他估计是刚刚逃回来,立刻开口问道。

“没有,三好家的人都往北去了!”洼川俊光十分惊恐地用手指指向了西北的方向,“吉良大人的3000人都在大森城里,如果十河一存的9000赞岐众和三好义贤的8000阿波众会师合围了大森城,可就断无生理了啊!治部殿下快救救吉良大人吧!”

“这里离中村御所还有多远?”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低声询问道。

“还有80里!”洼川俊光忙不迭地答道,同时急急地补上了一句,“还有一条路,直接从北边翻山,大约120里,可以直接到大森城!”

“80里…糟糕。”雨秋平闻言不仅深深地扶额。红叶军在赶路的时候不幸地遭遇了一场暴风雨,严重耽搁了行程。80里的山路,怎么说也要明天才能抵达了。

“治部殿下还是不要去中村御所了,中村御所已经丢了啊!”洼川俊光似乎对之前在中村御所的惨败心有余悸,“直接去大森城吧!这样吉良大人还有救!”

“洼川大人知道三好军此时的部署吗,中村御所还有多少人?”福泽谕楠十分冷静地摊开地图,开始分析道,“如果赞岐众已经全部北上,中村御所里最多只有淡路水军的一些杂牌兵,并非不好打。”

“不知道啊,在下也不知道赞岐众走了多少啊!”洼川俊光闻言连连摇头。

“那你刚才还说赞岐众都往北边去了?”福泽谕楠诧异地抬起头来,瞪着洼川俊光看,“你是要谎报军情吗?”

“在下什么都不知道,在下当时只顾着跑了!哪有空回去看三好家的部署啊!”洼川俊光不敢和福泽谕楠对视,慌乱地错开目光,嘴皮却是一刻不停,“反正还请殿下赶紧救救西土佐啊!西土佐能指望的只有治部殿下了!”

福泽谕楠和雨秋平有些无奈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个洼川俊光已经完全被吓破了胆,部队也都溃散了,估计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了。要是听着他的建议,从北边的山路翻山越岭,盯着三好家17000大军去救大森城,一旦失败,红叶军撤都撤不回来。还是走南路,老老实实进攻中村御所比较稳妥。

第六百零七章 侦查

5月8日下午,稍微休息了半天的红叶军再次出发上路,并在傍晚时分赶到了伊与木。最艰难的一段山路已经被抛在脑后,他们距离西土佐的平原仅剩35里的路程了。

不过,由于长宗我部军的溃散,雨秋平在西土佐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据点,也完全没有情报上的支持,对于西土佐的局势和兵力部署两眼一抹黑。于是,雨秋平也不敢贸然行进,而是将骑兵连散了出去,侦查周围的情报。

前田庆次此刻正率领着100人的骑兵,打着火把在朦胧的月色下穿行,探查西土佐的情况。小幡杰盛和另外几队骑兵分别前往了南边和西边,而前田庆次的任务则是侦查北边。

今夜的月光并不是很亮,总是被乌云遮蔽,手上的火把也仅仅能照亮四周。不过,前田庆次并不太担心遭遇袭击。因为他身边有着整整100个骑兵,绝非小股埋伏在黑暗中的部队能解决的。而大股部队要想在黑夜里移动,不可能不打火把。打着火把的话,老远就可以看见。

由于本来就处于情报被动的局面,雨秋平并没有试图隐藏自己的行踪,而是要求骑兵连在冲出山地后就尽可能大地扩大搜索范围,并不担心被中村御所城头的瞭望兵发现——反正几百个打着火把的骑兵,肯定躲不过三好家的耳目。

“那边有一个哨站。”前田庆次眯着眼睛看向西南,发现似乎有一个高耸的小哨所。

“可是按照长宗我部家的地图,第一个哨站不是应该在更西边的地方吗,怎么这里就有哨站了?”前田庆次身后的一个骑兵排长有些诧异地问道。

“说明三好家已经压制了附近的区域,正在逐渐扩大他们的控制范围,这哨站应该是三好家新修建的。”前田庆次用握着火把的手朝哨站那里比划了几下,“我们绕着哨站附近转一转,试探性地给他们点威胁,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哨站或者三好家的营盘。”

部下们齐声应是后,这一队骑兵就开始缓缓提速,向着西边靠近。那个哨站里的人似乎发现了这队骑兵,立刻点燃了篝火。片刻后,周围的黑夜里有十几堆篝火依次燃起,隐隐的划出了一个半圆形的轨迹。

“大概就是这么大了。”前田庆次默默地把这些篝火划出的范围记住,“三好家居然已经控制了中村御所周围10里地了吗?那这里面的村落和岩砦估计也都在三好家手上了。”

“这么大的防御范围,这里估计要有五千人吧。”跟在前田庆次身后的那个排长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亏那个洼川俊光还一个劲地说赞岐众全都北上了,明显是想把我们骗出去给他们长宗我部家拼命啊。”

“先派个人去回报殿下吧,中村御所周围似乎有大军。”前田庆次朝着队伍后面的一个传令兵做了个手势,随后继续调转马头向着西北跑去,“我们绕一圈,再看看有什么新的收获。”

前田庆次率领着骑兵继续向着北边绕去,和着那些由篝火勾勒出的曲线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在得到篝火报警后,三好家在这一片区域内的不少岩砦、村落都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似乎是在戒备可能的敌袭。

不一会,就看到另一支打着火把的骑兵,从一处岩砦里越列而出。不过他们的人数并不多,只是遥遥地跟在前田庆次这队骑兵的后面,没有进攻的意图,似乎只想监视和限制红叶骑兵的行动。

“安宅家的靠旗…”前田庆次眯着眼睛,勉强在火光闪烁间看清了那队骑兵背上的靠旗,“淡路众不是没有跟来吗?按理说应该只有淡路水军来了才是啊,水军里哪里会有骑兵?那这些骑兵是什么?难不成是安宅冬康的旗本武士?”

想到这里,前田庆次忽然感觉眼前的情况有些令他迷惑。如果这里有着三好家的大军,那赞岐众肯定在这里。赞岐众如果在,为什么会派安宅家的人出来跟着?如果赞岐众不在,这里的布置都是虚张声势,那中村御所里应该只有淡路水军的一些杂兵,安宅冬康怎么敢把自己的旗本队给拍出来侦查?无论如何,安宅家的骑兵出现在这里都是不合常理的事情。

“我想要掉过头,和那些骑兵对冲一次,你们觉得呢?”前田庆次犹豫了很久,忽然开口对身侧的两个排长说道,“看看那些家伙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对冲吗?”一个排长闻言有些跃跃欲试,“墙骑兵冲锋吗?那他们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连赤备都不怕。”

“不,他们肯定不会和咱们打。我就是想看看他们会做出怎么样的反应。”前田庆次一边嘟囔着,一边缓缓地把大典太从刀鞘中抽出,“以此来确认一些事情。”

“全体听令!”前田庆次高高地把刀举起,同时扯开了嗓子吼道,“转向,扔掉火把,向…”

然而,就在他即将喊完命令时,忽然在北边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片刻后,火光变得清晰起来,是一小簇火光在前面跑,一大堆火光在后面追,马蹄声也随之传来。

“有情况!”脑子机灵的前田庆次立刻醒悟过来,“估计是友军的使者在被敌人追击,我们现在立刻迎上去!救他下来!”

于是,红叶骑兵放弃了反身攻击安宅家骑兵的打算,而是径直北上冲了过去。安宅家的骑兵见状,也立刻跟着屁股追了过来。

北边那个逃亡的小火光在看到南边的动静后,拼了命地朝着这边跑了过来,而身后的追兵也越追越急,一小簇和三大团火光在黑夜里飞快地向着一个点会和!

“列阵!墙骑兵冲锋!”前田庆次使劲地挥舞了几下大典太,身后的红叶骑兵立刻齐刷刷地把火把扔到了一旁的地上,靠着听觉和彼此的默契排成了墙壁一般的横队,向着北边的追兵横扫过去。北边的追兵见到这个架势,似乎是怕了——毕竟连名满天下的赤备都败在这一招下,立刻分成两队迂回过去,避开了红叶骑兵的锋芒。而那个被追兵撵着跑的骑兵,这一路冲向了红叶军的军阵。前田庆次匆忙让左右给他留出一道缝隙,让他的马安然通过。不过那个人还没坚持到军阵前,就忽然摔下马来。

前田庆次一边安排骑兵警戒四周,防止三好军骑兵的袭击,一边亲自下马查看那个落马骑兵的情况。只见他浑身是伤,背上插着好几只箭,伤口和嘴角都不断淌着血,眼看是活不成了。在昏暗的月色下,从他具足上的花纹上,可以隐约辨认他是土佐吉良家的人。

“你是吉良殿下派来的信使吗?有什么要转告的嘛!”前田庆次匆忙开口问道,生怕这个信使好不容易从三好家上万大军的包围里冲出来,结果连话都没说出来就咽气了。

“吉良…殿下…将在两天后突围…”那个信使一边大口大口地咳血,一边用尽最后的气力咬牙道,“请…红叶殿下接应…”

话还没说完,那个信使的身子就一软,径直倒了下去。

还没等前田庆次搞明白怎么回事,身边立刻响起了他手下排长的高呼声。

“大人,三好家突然开始进攻了!”

前田庆次闻言匆忙翻身上马,发现四面八方迂回而来的三好军齐齐地开始了冲锋。在被包围的情况下,红叶军的墙骑兵充分难以发动,因为这样的阵型的侧翼和背后是很脆弱的。

“突围!”前田庆次立刻大声下令道,同时催动马匹,向着东边带头冲去。

“大人,那个信使不管他了吗?”另一个排长努力朝前田庆次靠了过来,用手指着那个地上的信使高喊道。

“反正就差一口气了,回去也是死,不能让他耽搁咱们突围!他的口信我们要是带不回去,他就也就白死了!”前田庆次使劲一夹马腹,不断提高马速,“他能从重围里冲出,估计也是个猛士,不能辜负他的努力!”

红叶骑兵紧紧跟在前田庆次的身后,拍成了一个楔形阵,朝着三好家骑兵包围圈上的一点扎了过去。那些人一看来者不善,似乎也没有全歼红叶骑兵的觉悟和打算,立刻让开了一条道,仅仅是从侧面进行袭扰,没能给红叶骑兵带来大麻烦。不过,他们似乎也不打算善罢甘休,而是追逐着红叶骑兵一路朝着东边而去,无论红叶骑兵如何提高马速也难以甩掉他们。

“估计真是安宅冬康的旗本队,另一边估计也是赞岐众的精锐骑兵,不然马力不会这么好。”前田庆次一边扭头看着身后的火把团,一边在心里暗暗说道。“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由于红叶骑兵在冲锋时抛弃了过多的火把,现在只能靠着十几个备用的火把指路,因而还绕了不少弯路。三好家的骑兵两次追上了队尾,不过都被红叶骑兵给击退。寅时七刻,红叶骑兵终于撤回了营寨,在铁炮手的帮助下驱散了三好家的骑兵。

第六百零八章 真假

“你小子可算回来了。”雨秋平在前田庆次撩开帐门进来复命时,忍不住埋怨了一句。前田庆次久久不回,他刚才在营寨里等得心急如焚,因为听小幡杰盛说似乎北边爆发了冲突,估计是前田庆次遭遇了敌人。雨秋平都差点忍不住派人去增援,可是在深夜让劳累了许久的酾酒备去敌情未明之处实在是太过冒险,只得作罢。

“殿下可知道,我带回来了什么!”前田庆次故弄玄虚地嘿嘿一笑,侧过身子,自己一边哼着倾奇舞的调子,一边用夸张的舞步跳到了雨秋平的身边,对着雨秋平的脸高高比起了一根手指。

“有什么事情快说,现在我们处境咋样你心里没数吗!”雨秋平有些不爽地一把抓住了前田庆次的手指,对这个没大没小的下属喊道。

“殿下,你知道吗!我们在侦查的时候遇到了吉良殿下的使者!”前田庆次把脸凑近了一点,毫不在意雨秋平的指责,兴奋地道,“那个使者和我们说!吉良殿下将在两天后突围!让我们去接应!”

“什么?”雨秋平和帐内的其他人闻言都是大吃一惊。

“他人呢?快请他过来!”雨秋平立刻招手,示意站在门口的森可隆和朝比奈松千代去叫人,然而两个人朝着帐外望了一眼,却是面面相觑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了吗?”雨秋平见状一愣,“快点把人带上来啊!”

“额…”朝比奈松千代犹豫了几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殿下,这外面也没人呀,都是咱们自己的人。”

“什么?”雨秋平扭头看向自己面前的前田庆次,“你不是说你遇到了吉良家的使者了吗?”

“我又没说我把他带回来了!”前田庆次毫不客气地顶嘴道,“那使者冲过来的时候已经身负重伤,眼看活不成了,我们就直接突围了!”

“你就把那信使扔在外面不管了?”雨秋平诧异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万一被三好家的人抓住了!拷问一番,得知了吉良殿下的突围计划可怎么办!”

“他真的就一口气了!话都说不出,昏过去了!”前田庆次看到雨秋平居然生气了,匆忙开口辩解道,“估计我们转身一走,他就差不多要死了!而且黑灯瞎火的,那么多骑兵踏过去,踩也踩死了!”

“那信呢?”雨秋平又朝着前田庆次一伸手,把手直直地探到他的胸前,“信使给的信呢?”

“额…”前田庆次闻言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一下,“好像没给我信。”

“是他没给你还是你没拿?”雨秋平听到这里已经彻底恼了,自己这个下属办事是真的不让人省心,“要是身上有信,被三好家搜去了怎么办?”

“这种行动应该不会有信吧。”福泽谕楠在一旁开口插嘴道,“大森城不是已经被围住了吗,想让人突围出来送信可谓是危险重重,吉良殿下肯定考虑到了信使被截获的风险。为了避免情报泄露,肯定不会带有信件,而是让他们传口信的吧。”

“这倒是…”雨秋平微微颔首,眉头舒展开来。然而,他转念一想,却再次皱起了眉头,对前田庆次问道,“你刚才说天色很黑,而且你也没有收到信件,那你凭什么认定你遇到的是吉良家的人?”

“不然呢?”前田庆次显然没明白雨秋平在想什么,不解地摊开手道,“还能是谁?”

“三好家的人。”雨秋平神色凝重地低声道,“故意装作被追击的吉良家忍者,给你们传递一个假消息——吉良家要在两天后突围。然后把我们诱骗到大森城附近,一举歼灭。你要知道,我们的对面有三好义贤。你敢掉以轻心吗?”

雨秋平话一出口,营帐内的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个男人的可怕之处,他们早已见识过了。

“可…”前田庆次见状也有些怀疑自己,可还是忍不住辩解道,“那人确实穿着吉良家的具足啊…”

“怎么?偌大个三好家,连个吉良家的具足都买不起吗?”雨秋平闻言都被前田庆次逗乐了,“你知道吗?你家殿下第一次上战场,就打着织田家的靠旗,假扮成织田家的传令兵冲进去救人的!”

雨秋平的话引起帐内一片哄笑,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当年知立那两百奴隶出身的,剩下的则是为雨秋平作为一个织田家家老说出这样的话而赶到滑稽,紧张的气氛都是缓解了不少。

“这…”经雨秋平这么一说,前田庆次彻底懵了,“好像您说的有道理…真的可能是三好义贤的鬼蜮伎俩。问题是,万一真的是吉良家的求援使者,然后我们就当成是鬼蜮伎俩而不去接应,到时候吉良殿下被歼灭了,我们可如何交代?”

“殿下之前就干过这事儿。”小川佑东听到这个话题,忍不住笑了起来道,“那还是…永禄二年的事情了吧,快20年了。当年殿下还是个小小的足轻大将还是侍大将来着,带着我们去骏河东边便衣侦查。咱们今川家,哦不,当时今川家派去支援的忍者给殿下来了封密信,约殿下半夜在外边见面。殿下胆小,一口咬定这是别人把他引出去伏击的阴谋,死活不敢去,放了那些支援忍者的鸽子,最后险些因为忍者没能及时赶到而全军覆没!”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川佑东提起的雨秋平过往糗事让营帐内笑作一团,连那几个亲历者也都是忍俊不禁,连连像周围其他人证实小川佑东说的都是真的,营帐内的气氛便更加欢快了。有几个新人还不熟悉雨秋平的好()性子和雨秋家和善的氛围,不敢在雨秋平面前放肆大笑,于是努力憋笑,却根本憋不住。有个参谋为了忍住笑,用嘴巴使劲地咬住袖子,笑声却还是“咯咯”地从牙缝里往外漏。袖子都被咬湿了一大块,人也笑得直抖。

“你们!你们这几个!”雨秋平看到大家笑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羞愧难当地喊道,“你们还有点大敌当前生死一线的感觉嘛!严肃!都给我严肃点!”

虽然雨秋平发话了,虽然大家知道现在不该笑,可是大家是真的忍不住。前田庆次这个家伙,就在雨秋平的面前笑得前仰后合,气得雨秋平狠狠地用手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个板栗。

等到大家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雨秋平想要重新恢复会议的严肃,却是做不到了——大家的状态都不对了。

“那你们什么意思?是嫌我胆小,一定要去支援嘛?”雨秋平轻咳了两声,带着浓浓的讽刺韵味道。

“不不不,那当然不是,笑归笑,正经事还是不能耽误的。”福泽谕楠见状连连摇头道,“首先,我们没法确定那个信使的身份,不能确认这到底是是不是三好义贤的阴谋。其次,就算这真的是吉良殿下的求援使者,前田大人也已经把尸体留在那里了。三好家又不是傻子,这个时候吉良殿下派人来找我们,不是请求接应或者解围还能是什么?反正总归都会做好准备的。”

“那我们接下来干什么呢?”看到帐内众人基本都认可福泽谕楠的分析后,小川佑东开口问道,“不去接应了吗?”

“还是不要了吧。”福泽谕楠犹豫了一下后,给出了自己的判断,“我们就以不变应万变,还是按照原计划进攻中村御所。如果吉良殿下真的要突围,我们进攻中村御所也算是逼三好家回援,给吉良殿下分担压力了。”

“那中村御所的虚实到底如何?你们看了一圈下来,觉得里面有多少人?”雨秋平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回来复命的骑兵连的军官们。

“中村御所扩大了很大的防御范围,附近的村落和岩砦似乎都有驻军。”小幡杰盛十分谨慎地低声道,“还请殿下小心,不要冒进。”

“我倒是觉得里面都是疑兵。”前田庆次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过鉴于自己刚才的判断被大家伙给嘲笑了,他也没打算多说啥,毕竟这也说不准。

“嗯?”雨秋平倒是很重视属下的意见,鼓励地拍了拍前田庆次的肩膀,“你说吧。”

“是这样的殿下,今天我去中村御所外侦查时,朝他们的哨站发动了一次试探攻击。不一会,就有近百的骑兵冲出来迎敌,看旗号都是安宅家的人!可是安宅家不是应该只来了淡路水军吗?那这些骑兵是哪里来的?莫非安宅冬康把自己的旗本队派出来了?”

“什么玩意?难道中村御所在唱空城计吗?安宅冬康居然要派自己的旗本出来驱散探马?可如果真的是在唱空城计,又怎么会把旗本排出来?这不是摆明了让别人看穿自己是空城计吗?真是搞脑子,我根本猜不透三好家的人在想什么。”雨秋平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没能弄清楚这里的弯弯绕,“大家一起来想想吧。”

第六百零九章 算计

与此同时,大森城外的三好家营寨里。

“事情办得怎么样?”三好义贤看着风尘仆仆回来的两个后辈,开口问道。

回来的两人,正是刚才率领骑兵追击那个信使的领队。一个是三好义贤的长子三好长治,一个是三好义贤的次子,现已过继给十河一存的十河存保。

“办妥了,细川大人他也如约带着人打着安宅家的旗号出来接应了。”三好长治口中的细川大人,就是三好长治和十河存保的同母兄——细川真之。说是同母兄,但其实细川真之的年纪几乎比三好长治和十河存保大了一轮。

三好义贤现在的妻子,是四国岛有名的美人小少将,也被称呼为冈本夫人,此女的人生可谓是多舛。她原先是阿波守护细川持隆的妻子,诞下一子细川真之。可是随着三好长庆和管领细川晴元的对立,支持细川晴元的细川持隆便被三好义贤刺杀。冈本氏为了保护年幼的儿子,委身于三好义贤,而三好义贤也将细川真之拥立为傀儡进而控制阿波国。三好义贤并非贪图美色之人,或许冈本氏那为了保护孩子而甘心让自己背负污名的举动引起了三好义贤这位替三好家行走在黑暗里的人的共鸣吧。之后,冈本氏又为三好义贤诞下两子,三好长治和十河存保。十河一存嫌长子十河重存(雨秋平前世的三好义继)不成器,于是从三好义贤那里过继了十河存保来继承十河家。

而在雨秋平前世,冈本夫人更是靠着不老的妖艳姿容,继续为了保护细川真之、三好长治和十河存保而献身。在三好义贤死后,他先后以不伤害自己孩子的条件嫁给了筱原长房、长宗我部元亲。

不过,细川真之与三好长治、十河存保不同,三好义贤可是细川真之的杀父仇人。因此,即使细川真之对三好义贤很是孝顺和敬畏,三好义贤也逐渐委任了长大的细川真之一些权限,他却始终得不到三好家众人的信任。三好长治和十河存保称他为“细川大人”,就可见一斑。他们都拿他当外人,虽然细川真之表面恭顺,但是心里肯定怨恨着三好义贤。之所以三好家的人对细川真之还算客气,可能就是看在三好义贤爱妻冈本氏的面子上。

“你们确定雨秋家的人遇到那个信使了吗?”三好义贤顿了顿,再次求证道。

“保证,请殿下放心。”十河存保向三好义贤恭敬一礼,十分笃定地沉声道。

“好,辛苦你们了,退下吧。派人跟十河殿下和安宅殿下说,一切继续按照计划行事。”三好义贤向两人挥了挥手后,独自轻笑了一声。

·

5月9日下午,经过大半天的跋涉,红叶军终于走出山区,进入了西土佐的平原地带。而西土佐的要冲中村御所,也就在10里之外。在中村御所外围,大量的岩砦和村落上空都飘扬着十河家和安宅家的旗帜,标志着这个区域已经被三好军压制。

远道而来的红叶军连日翻山涉水,体力已经严重消耗,再加上没有打造任何攻城器械,并不敢贸然进攻。雨秋平了解到,燎原备已经正在赶来的路上,大约还有三天能够抵达前线。雨秋平于是想在这里安营扎寨休整两天,打造一些攻城器械,等到燎原备到了再一并发动进攻。然而,之前那个信使传来的消息却让雨秋平有些疑神疑鬼,担心吉良亲贞是不是真的想在明天就突围,这就让雨秋平等不起三天。不管三好义贤这招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他扰乱雨秋平心神的目的是已经达到了。

不过,一向谨慎的雨秋平依旧没有选择冒险,而是在中村御所东北十里外安营扎寨,让部队就地休息,同时辅兵开始打造攻城器械。为了保证周围的安全,雨秋平再次派出大量探马到四处侦查,同时在周围的山地里安排了不少忍者岗哨。

5月10日一早,雨秋平对中村御所东北的岩砦发起了试探性进攻。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位置十分重要的岩砦却几乎没能给出像样的抵抗,草草防守了就撤了回去。雨秋平于是继续进攻下一个村落,依然没有成型的防守。雨秋平忽然意识到,前田庆次的猜想或许没错——中村御所真的就是空城,只有安宅冬康带来的一部分淡路水军的杂兵在驻守。雨秋平立刻让小川佑东扩大了进攻范围,酾酒备以连为单位从各个方向发起进攻,甚至小川佑东都带着自己指挥部里的那个骑兵排和卫队开始进攻了。而酾酒备配备的3门三磅炮,也对中村御所外围的几个木制塔楼开始了轰击。

由于没有抵抗,红叶军进展神速。中午时分,已经推进到了中村御所城下。雨秋平都开始考虑,要不要不等燎原备了,就用手头这些攻城器械和酾酒备去进攻中村御所了。然而,就在进攻一帆风顺地开展时,忽然有雨秋平先前安排出去的忍者急匆匆地赶回来复命。

“殿下,一个时辰前,在下看到西北的山区里似乎有异动,不仅有烟尘腾起,还惊飞了大量飞禽。”

“西北?”雨秋平闻言扭头向北望去,“多远?”

“离殿下这里大概50多里外的样子。”忍者很果断地沉声应道。

“50里…”雨秋平忽然眉头一皱,大森城不就在西北60里吗?50里外的话…

“莫非吉良殿下真的在突围?”福泽谕楠先雨秋平半拍,有些惊讶地开口道,“前天夜里说两天后…那真的就是今天啊!”

“不会吧…难道那个真的是吉良殿下的使者?”雨秋平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这么不冷静的吗?手上一共就3000人不到,敢从人数是他五倍多的三好家大军中突围?”

“不管怎么样,先终止进攻吧。”雨秋平示意旗手挥了挥他的枫鸟马印,让酾酒备全部回收到他的旗下,“派人立刻前往大森城方向侦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着酾酒备的部队逐渐收缩,中村御所天守阁里的安宅信康兴奋地用手锤了下窗框。

“父亲料事如神!”安宅信康用无比崇拜的眼神望向了安宅冬康,“父亲怎么能那么笃定,那雨秋红叶在发现西北有变后就会立刻停止进攻?我们这中村御所可是空城一座啊,要是雨秋红叶再往前打,我们就要弃城而逃了!”

“不是料事,而是料人。”安宅冬康微笑着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和他低声道,“事情千奇百怪,你一辈子都料不完。但是学会看人啊,就能看明白很多事情。”

“此人一贯谨慎,不愿意冒险。宁可放弃绝佳的机会,也不愿意让部下陷入险地。所以,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其实事先都可以判断。比如他没有直接去救援大森城,而是走大路来到了这里,就是我们事先料到的。”

“那接下来,他会怎么行动呢?”安宅信康有些期待地追问道,“当他看到吉良亲贞真的在突围的时候!”

“会去接应。”安宅冬康毫不犹豫地低声道。

“为什么?接应不是很危险吗?按照他谨慎的性格,此时不是应该原路退回去更加保险吗?”安宅信康自以为抓住了父亲话里的漏洞,笑着反问道。

“他虽然怕危险,但是更怕抛弃朋友。”安宅冬康缓缓地踱步到了窗口,扶着窗框向着雨秋平的枫鸟马印望了一眼,“一个好人,在这乱世,会吃亏的。”

·

不久后,前去山路上侦查的骑兵飞也似的赶了回来。

“殿下容禀,吉良殿下真的在突围!”

“天呐。”雨秋平闻言深深地扶额,不禁为自己的判断失误感到懊丧。如果他没有收到那则消息也罢,可他明明有可能早一步去接应吉良亲贞,如今却在大概率是一座空城的中村御所耽误了一天时间。

“战况如何?”福泽谕楠一边摆弄着临时搭建的沙盘,一边开口问道。

“吉良殿下靠着山地,居然真的从三好家军中杀出一道口子,不过人员已经损伤惨重,身边只剩下2000人左右了,正沿着四万十川边的山路一路南下。”传令兵叹了口气,低声答道,“而赞岐众和阿波众,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正一路追杀而来。吉良殿下正不断派出小股部队拼死殿后给大队争取时间,但是眼看着还是要被追上了。”

“骑兵连跟着我立刻急行军北上!”雨秋平明白此刻已经耽搁不得,“炮队和辎重辅兵努力跟上,所有战兵通通披甲,成行军队列跟上!”

“是!”小川佑东等酾酒备的军官得到命令后立刻前去整顿部队,不久后,红叶军的骑兵连已经一马当先地向西北冲去。而红叶军的步兵在列队完成后,也暂时抛弃了辅兵和辎重,快步跟了上去。

“吉良殿下…”雨秋平在心里默默祈祷道,“千万顶住啊!援军马上就到!”

第六百一十章 穿透

申时初刻,北上的雨秋平终于在山区里看到了狼狈逃窜的吉良军的身影。吉良亲贞的马印歪歪扭扭地乱晃,周围的足轻散乱无章,隐约只剩下1500多人了,正沿着四万十川的东岸狂奔。而在吉良亲贞所部的东北方,紧追而来的就是三好义贤所部的8000阿波众。而在吉良亲贞所部西侧,隔着四万十川追击的,则是十河一存的9000赞岐众。阿波众一直和吉良亲贞的后卫保持着接触,咬住他们不让吉良亲贞脱身。而赞岐众则不断加速,似乎想要包抄到吉良亲贞所部前面渡河,把吉良亲贞的退路堵死。

吉良军和三好军看到了雨秋平的枫鸟马印后,都立刻加快了速度。吉良军似乎看到了生还的希望,而三好军则试着抢在雨秋平的酾酒备抵达之前把吉良军歼灭。

雨秋平回头望了一眼,酾酒备还在十几里外的远处,一时半会估计到不了。不过眼前的局势也不是太糟糕,因为有着四万十川的存在,赞岐众被隔在了河西,雨秋平只要想办法拖住河东追着吉良亲贞的阿波众,就能帮吉良亲贞化险为夷。

“把本阵立在这里。”雨秋平示意旗手将枫鸟马印插在一个四万十川西岸几里外的一个小山岗上,“我在这里指挥全局,等待酾酒备到来。杰盛,你带着骑兵连上去,缠住阿波众,帮助吉良殿下脱身。”

“是。战场混乱,还请殿下小心!”小幡杰盛领命带着骑兵连北上离开,而雨秋平则带着自己的卫队和参谋们在山岗上建立了临时指挥部。同时,下令酾酒备的三个连立刻展开强行军,务必在半个时辰内赶到战场。

“上!”小幡杰盛抽出武士刀,在队伍的最前列比划出了一个前进的方向,骑兵们便排着整齐的阵容缓缓向那个方向倾斜。骑兵连在山地丘陵上的速度谈不上太快,但也要比步兵快很多,快速缩小着和吉良军、阿波众的距离。他们从吉良军的东侧径直冲过,向侧后方追击而来的三好军阵地扑了过去。

三好义贤自然不想被这些骑兵拖慢速度,于是也派出了自己的骑兵队应敌。不过,看到红叶骑兵摆出了墙骑兵冲锋的架势后,三好军的骑兵并不敢正面对敌,而是分成了两部试图从侧面绕过。

“还是不肯硬碰硬。”小幡杰盛看着远处的骑兵如潮水碰到礁石一般散作两团,不由得有些烦躁。他看了一眼向两侧涌去的骑兵,纠结着接下来的行动。

骑兵在高速冲锋时难以快速转向掉头,如果红叶骑兵径直从三好家两股骑兵中的缝隙里钻过去,那些三好家的骑兵想转过来再干扰红叶骑兵需要一定的时间,红叶骑兵拥有一次冲阵的机会。然而,三好家的骑兵也会拥有一次攻击雨秋平马印的机会——雨秋平的马印下可是只有几十个卫士,容不得闪失。

于是,小幡杰盛快速左右抖动了两下佩刀,麾下的骑兵们默契地分成了两股,各自迎着三好家的骑兵冲去。他们的走位逼退了试图迂回的三好家骑兵,不过也失去了墙骑兵冲锋的阵型。三好家骑兵和红叶骑兵在山地间展开了小规模对冲和混战,虽然没有直接干扰阿波众的步兵,但也堵住了他们包抄吉良亲贞的路。阿波众只好绕路,跟在吉良亲贞的屁股后面追来,这一变阵,给了吉良亲贞脱身的机会。吉良军的后卫快速甩开了阿波众的追击者,微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可以,杰盛办的不错。”雨秋平看着小幡杰盛借着混战的机会给吉良亲贞争取了脱身之际,微微颔首。吉良军正快速向南撤退,距离雨秋平的马印所在也越来越近。而在四万十川西岸的赞岐众,也拼命加快了速度。阿波众、赞岐众和吉良军就在四万十川的两侧赛跑,焦灼着向着南边前进。

雨秋平回首望去,酾酒备第一连距离他的马印所在已经很近了,约莫只有四里的距离。而此时,吉良亲贞也率领着部下逃到了雨秋平马印所在西北两三里的地方,马上就可以从雨秋平的马印西侧逃过。到时候,雨秋平就率领酾酒备就地反击,将三好义贤的阿波众给打回去。然后吉良亲贞只要死守河岸一段时间,阻止赞岐众渡河切断退路,等到雨秋平回来就可以成功撤离。

就在吉良亲贞所部即将经过雨秋平的马印时,吉良亲贞还特意排除了一个亲信旗本来雨秋平这里道谢。

“多谢治部殿下不远万里赶来支援!”那个亲信旗本一见到雨秋平,就结结实实地行了一个大礼,“若不是殿下及时前来,我们吉良家上上下下恐怕都要葬送在这里啊!”

“没有,还是我来晚了一步,让吉良殿下受惊了。”雨秋平心里全是歉疚,哪还敢接受吉良亲贞的道谢,“吉良殿下英勇无比,竟从五倍的敌人中杀出一条血路,当真不容易!”

“说来也奇怪,之前都把大森城围个水泄不通的三好军,这几天忽然松懈了,漏出了几个口子,才给了我们可乘之机。”那个旗本谈起这件事还有些劫后余生般的侥幸,“不过纵使如此,一路撤来还是损失惨重了!”

“先退回洼川城吧,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了。”雨秋平叹了口气,土佐的局势糜烂成这个样子,和他的误判脱不了干系。要不是他笃定地认为淡路水军和赞岐众必定前往纪伊,也不会静坐在东土佐前线而殆误战机。而眼下,纪伊和近畿的局面如何还无从知晓,希望天野景德和竹中重治能识破铃木重兼的诡计吧。

“请阁下向吉良殿下复命,让他贴着四万十川缓缓南撤,阻止赞岐众过河。一旦赞岐众有过河的打算,就半渡而击打垮他们。只要撑到酾酒备击败了阿波众,我们就撤离!”

“请殿下放心,吉良家一定不会拖后腿!”那个旗本显然对红叶军的战斗力很有信心,认为只有4500人的他们击败8000人的阿波众仿佛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在下这就回去复命。”

然而,当那个旗本转过头,寻找吉良亲贞的马印时,却彻底傻了眼。而望向那个方向的雨秋平,也在瞬间就愣住了。

那面马印,此刻正疯狂地挥动——那是求援的信号。

·

只见之前还一直不温不火地沿着四万十川西岸行进的赞岐众,忽然就在一处浅滩毫无征兆地发起了强袭渡河。十河一存的马印一马当先,率领着旗本武士带头冲阵。猝不及防的吉良军还没能形成抵抗,就已经被赞岐众多处登岸。骁勇善战的赞岐众在十河一存身先士卒的鼓舞下,人人奋勇,一波一波冲击着吉良军的防线。吉良军早已死伤近半,又逃亡了大半天,士气已经接近谷底。被这么一冲,战线瞬间就瓦解了。

越来越多的赞岐众登上河岸,向着东边冲锋,吉良军已经溃不成军,而雨秋平手上却一个人也没有——离得最近的酾酒备第一连还有两里的距离,拜托再快一点!

雨秋平站在高处,能清楚地看见吉良军是如何溃散的。吉良亲贞的马印被追得狼狈得收不住脚,一路向南逃去,聚拢周围的散兵负隅顽抗,试图挡住十河一存,却无能为力。眼看着吉良亲贞本人所在都要被波及,酾酒备第一连终于抵达了。雨秋平都没让他们进入本阵,立刻就要求他们前去救援吉良亲贞。

“总算赶上了…”雨秋平看着吉良军破碎的战线和溃逃的士兵,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击败阿波众也不切实际。他于是要求旗手摇动马印,让小幡杰盛立刻和三好家的骑兵脱离接触,撤回来,准备全军撤退。

“十河一存当真了得…”雨秋平看着仅仅用一个冲锋就把拥有半渡而击优势的吉良军瓦解的赞岐众,不由得赞叹不已。他凝视着十河一存的马印——后者此刻正拼杀在阵中,雨秋平脑中不仅浮现起了在枫叶山城谈判时见到的那个强悍的男人。

然而,盯着十河一存马印看的雨秋平却忽然发现事情不对——那面马印在乱军中有着明确的行进方向,不是去歼灭北边的吉良军溃兵,不是继续攻击向南溃逃的吉良亲贞,也不是去东南迎击酾酒备,而是径直向东——那是雨秋平自己所在的地方!

在下一刻,只见那面马印在乱军中聚拢了麾下的数百旗本骑兵,发起了一轮冲锋,将挡在面前的吉良军悉数驱散。他们从左到右,从西到东,径直贯穿了吉良军的战阵,从军阵中打出一条通道,冲破出来。数百骑兵,高举着武士刀,齐声咆哮着向着雨秋平的马印杀来,只留下背后吉良军阵地里一片狼藉的血路。这支径直打穿一个备队,踏着血路杀来的骑兵,就仿佛一支射穿盾牌的利箭,直指盾牌后脆弱的心脏。

而为首那人,一身的具足已经处处带血,几乎被染成玄色。他高举着一把在日本颇为罕见的方天画戟,催动着坐下的烈马,张开血盆大口高呼着冲锋。头上的兜似乎在混站里被打掉,满头黑发凝结着血块披散下来,凄厉得如同厉鬼一般。

那是鬼十河——十河一存。

而雨秋平自己身边,只有几十个卫士。

第六百一十一章 弃袍

战场上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怔怔地望着十河一存率领着他的旗本队不顾一切,直直地冲向了雨秋平空荡荡的马印所在。这股视死如归的气势,简直比国破家亡时最后的守军决死冲阵时还要恐怖。

“殿下,您快撤!放倒马印!立刻!”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就是本多忠胜,他抽刀在手,先是砍断了枫鸟马印,撤下旗帜揣在兜里,反手用刀鞘狠狠地抽了一下雨秋平坐下琵琶的屁股,看着琵琶载着雨秋平向着东边逃去,同时高呼道,“森可隆,森兰丸,朝比奈松千代带着人掩护殿下撤退!其他人,跟我断后,为殿下争取时间!”

“是!”危急关头,卫队的所有成员毫不犹豫地服从了老队长的命令,二十几个人护着雨秋平向东逃去,剩下的二十几人则跟着本多忠胜反向冲下山岗应敌。

“锅之助!”雨秋平被坐下马驮着冲向了山岗,自己则徒劳地回首,却发现本多忠胜和他的卫队已经消失在了山岗的另一侧。

“可恶…”雨秋平心中悲愤不已,战局怎么会突然急转直下,将自己逼到这分田地。

“殿下,请快些撤离!”森可隆不由分说地拉着雨秋平的马缰向前,同时用马鞭在雨秋平的马屁股上又抽了一下,“本多大人武艺高强,殿下不必担心!若是殿下遭遇不测,雨秋家可就万劫不复了!”

“我知道。”雨秋平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向南绕!去和酾酒备的后军汇合!”

·

与此同时,率领着三十几个旗本武士冲向十河一存旗本队的本多忠胜,一眼就看到了冲锋在前的十河一存——后者也正盯着本多忠胜看。

“就是你吧,十河一存。”本多忠胜一边猛夹马腹,催动着坐下马提高速度,一边缓缓地把蜻蛉切向侧后举起蓄力。“干掉你,危局可解。”

密集的马蹄声掩盖了卫士们沉重的呼吸声,它却又被十河一存数百骑兵的高呼声所掩盖。不过,一片嘈杂和混乱的紧张气氛下,本多忠胜却非常平静,连呼吸都均匀得可怕。这是一个杀手的本手,这是一个老猎人在捕猎前的淡定与从容。

三十丈,二十丈。

近了,更近了。

本多忠胜死死地盯着直奔着自己冲来的十河一存,大千世界在眼中也黯然失色,只剩下目标的轮廓。

十丈。

本多忠胜的双手紧紧握住了粗重的蜻蛉切的枪杆,厚实而冰凉的触感是那么熟悉。

五丈。

距离到了!挥枪!

本多忠胜猛地一夹马腹,腰腹间使出巨大的力量,配合着双臂一同发力,狠狠地一个斜劈就向着十河一存砸去!

没有人能接住这一招!

“死——”

本多忠胜高呼着挥枪,却忽然发现眼前黑影一闪。只见十河一存不知何时悄悄改变了骑马的姿势,此刻居然猛地一蹬马背,从马上腾空而起,飞到了本多忠胜的上方。本多忠胜势大力沉地一劈直接将十河一存的马给斩成了两半,破碎的躯体被横扫向了侧边,撞飞了两个十河家的旗本骑兵。

然而,高高越过本多忠胜头顶的十河一存狠狠地向着跟在本多忠胜身后的一个骑兵来了个居高临下的下劈,那个骑兵匆忙挥刀格挡,却被连人带刀给劈碎。十河一存借着劈人的机会卸力,在落地的刹那猛地下蹲,随后再次跳起,跳上了右边冲来的一匹战马——那匹战马的主人刚刚在对冲里被红叶骑兵给打下了马!

不过,本多忠胜根本来不及顾忌身后的情况。因为在他的身前,还有层层叠叠十几列的骑兵正向他冲来!

“不要纠缠,我们的目标只有雨秋红叶!”十河一存高举方天画戟,从红叶骑兵单薄的战线中杀出,骑着那匹新的战马不管不顾地向着东南方冲去,“进攻!”

“进攻!”十河一存旗本队的骑士们用高呼声响应他们的统帅,几乎无视身边红叶骑兵的纠缠,咆哮着冲向了东南方。

·

雨秋平望着自己那单薄的断后卫队瞬间就淹没在十河一存的旗本队里,只觉得心里一阵绞痛——那感觉就像是当年在三日町和赤备对冲时那样。十河一存的旗本队眼里没有别的,就是雨秋平!

雨秋平是从东边绕下山岗在往南边跑,而十河一存的旗本队则是向东南直插过来。雨秋平的骑兵卫士们的马刚刚经历了一场山地的急行军,马力消耗严重,速度比不上养精蓄锐的十河一存的旗本队。如果继续在开阔的山地上向南撤往酾酒备的方向,肯定会在抵达前被追上。

“谕楠,兰丸,你带着参谋们回去指挥酾酒备,其他人和我往森林里跑!”雨秋平无奈之下只得扭转马头,带着手下的卫士转身向着东北的山林里窜去,指望在森林的复杂地形里甩开十河一存。而十河一存的旗本队也毫不含糊,立刻就浩浩荡荡地追了进来,丝毫不去管逃跑的参谋们。

密集的马蹄声听得让人心烦,而森林里坑坑洼洼的山路和杂乱的树枝更是让马匹的行动十分艰难,雨秋平的马术显然不如十河一存的旗本队们,两边的距离正逐渐拉近。雨秋平扭头看向身后的追兵,他们已经到了五十米外的样子,正经过自己刚刚策马跳过的那块岩石。

雨秋平一带马缰,在前面的那个岔路拐向了左侧,想甩掉追兵。然而,马蹄踏在枯叶上沙沙作响的声音却让他的努力白费。他们这队人踏过这片枯叶没多久,另一阵“哗啦啦”的声音那就在背后响起——十河一存越追越近了。

“纳命来!”“杀雨秋红叶!”

十河军骑兵的怒吼声此起彼伏,在山林间不断回荡,惊起了不少林间的飞鸟。而跑在前方的猎物却安静地许多,只能听见沉重的呼吸声和马蹄声,时不时惊惶地回头看一眼追兵追到了什么位置。

“殿下,这样不行啊!”森可隆眼看着队伍要被追上,急急地开口道,“把部队分成两队,把敌人引开!”

“好。”情势危急,雨秋平也不敢犹豫。森可隆得到许可后,立刻比划了几下,带着十几个侍卫就和雨秋平一起向着队伍左侧靠去,在下一个岔路口冲向了左边,而另外的十几个卫士则冲向了右边。

“穿红叶披肩的是雨秋红叶!”十河一存看到前面的队伍分成两批后,立刻高声吼道,“追左边!别跑错了!”

“穿红叶披肩的是雨秋红叶!”

“穿红叶披肩的是雨秋红叶!”

十河一存的旗本武士们高呼着口号,径直向着左边追来。冲向右边的卫士们听到呼喊才发现大事不妙,立刻扭转马头冲了回来,试图阻挠十河骑兵的追击,却在人数的巨大差距下迅速被击败。

“殿下!快把披肩收起来啊!”朝比奈松千代策马冲到雨秋平身侧,高声喊道。雨秋平心有余悸地扭头看了一眼已经追到身后30米左右的追兵,咬咬牙,就把身上的红叶披肩三下五除二地解下,藏到了自己的怀里。

“最近被追杀的次数有点多啊…又要把这披肩藏起来了。”雨秋平在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三好家就盯着要杀我吗?”

“殿下,我们再分成两队!”森可隆用手中的武士刀指了指远处的另一个岔口,“这次他们肯定追不上了!”

“好。”雨秋平点了点头,身后的武士为了迷惑追兵的视线,还故意彼此交换了几下位置,溅起一地的烟尘。一片混乱里,雨秋平和六七个卫士朝着左边的岔路冲去,剩下的七八个人则向右边跑去。

“这下总算是能迷惑他们一下了吧…”雨秋平心里暗自祈祷。虽然已十河军的人数优势,即使分成两队追击也毫无问题,不过能让他们动摇一下也可以给自己争取不少的脱逃时间。

“骑白马的是雨秋红叶!”

然而,身后再次响起了十河一存的大吼声,却把雨秋平心中的希望给无情击碎。他和周围的卫士们互相看了几眼,发现一群人里只有雨秋平坐下的琵琶是一匹通体雪白的白马,其他人的马要么是黄色要么是棕色。

“骑白马的是雨秋红叶!”

“骑白马的是雨秋红叶!”

追兵们再次大声呼喊起来,山林间的回声不断作响,仿佛四面八方都有追兵杀来,将雨秋平和卫士们吓得心惊胆战。

大队十河家的骑兵毫不犹豫地继续向着左边追来,双方的距离已经缩小到只剩20米左右了!雨秋平回头时,都能清楚地看见十河一存狰狞的面相。雨秋平只觉得心脏跳动的声音让耳膜都有些发痛,急促的呼吸愈发紊乱,他甚至有了一种从一旁的山崖上跳下去的冲动——那样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别让雨秋红叶跑了!”十河一存再次大声吼道,同时猛地一夹马腹,将马速提高到惊人的程度。在这地形复杂的山林小路里,地上遍布着凹陷和碎石,还时不时有古树粗壮的树根绊到马蹄。十河一存居然能在这样的地形里将马速提高到极限,他的马术恐怕在全天下都无人能出其右!

雨秋平再次扭头时,发现十河一存已经冲到了离队伍10米不到的地方!

第六百一十二章 命悬

“佐伊,虎丸,断后!”情急之下,森可隆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高声下令队伍最后的两个卫士留下断后!那两人也毫不含糊,二话不说就反身杀向了数百追兵!十河一存轻蔑地看了这两个人一眼,将身体猛地一摇,双手骤然使劲,把方天画戟凭空舞出了一个枪花,直接击中了马上的两人!

不过,他们的抵抗逼迫着十河一存微微减了一下速度,给雨秋平争取了微不足道的一点时间。

然而,就是利用这点时间,森可隆带着雨秋平和剩下几个卫士策马向左边的小路上跑去。他趁着转弯后被树木遮蔽视野的那个瞬间,猛地把自己的坐下马靠近雨秋平,随后翻身从自己的马上跳到了雨秋平的马上,又把雨秋平向自己的马上推去!雨秋平虽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全屏本能地一个侧身一坐,骑到了森可隆的马上!一个不稳,险些摔下马去,只得抱着马脖子才维持住平衡,调整了双腿的姿势!

“可隆!你这是!”等雨秋平终于坐好了,才意识到森可隆想干什么!森可隆自己换到了雨秋平的白马上,想要作为雨秋平的替身把追兵引开!

“在下要去见父亲了。”森可隆故作镇定地朝着雨秋平微笑了一下,“当年父亲能做到的事情!在下也能做到!”

“可隆!”雨秋平闻言双目尽赤,泪水险些从眼眶里涌出!当年森可成就是为了救雨秋平而以身诱敌,他将儿子托付给自己,没想到森可隆也要…

“走!”森可隆狠狠地一推雨秋平,将他向另一侧推去,只有朝比奈松千代一个人跟着雨秋平向左边的岔路逃走。而森可隆自己则带着另外两个侍卫,向着右边的岔路跑去!

雨秋平的泪水在颠簸的马背上飞散开来,他扭头望去,却发现森可隆已经消失在了道路的那一侧。随之而来出现在视线内的,是拐过弯来的十河一存和身后的旗本武士!

“骑白马的是雨秋平!”十河一存看都没看雨秋平这边一眼,用方天画戟朝着森可隆的方向一指,径直向右边冲了过去!

森可隆听着背后的呼喊声,只觉得心下大定。那一刻,一路逃亡的紧张和焦虑反而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心底的平静和释然。他听着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重,自己的心跳反而越来越轻。因为自己已经尽到了责任,即将拥有一个武士最好的归宿——马革裹尸。

父亲在死前,想必也是这样的感受吧。

背后连续传来了两声惨叫,自己身后的那两个部下被十河一存随意两下就给斩下马去。森可隆从容迎接着宿命的到来,可是在最后关头却仍然忍不住想看一眼,那个如此勇猛的鬼十河到底长什么样。

还没来得及扭头,耳畔突然风声一响。他全屏本能地用武士刀去格挡,只见方天画戟一个横劈朝着自己的身体斩来。握着武士刀的双手在接触的瞬间就被巨大的力道震得虎口发麻,刀背被径直撞向了身上的具足,将他连刀给打下马去。侧击的力道加上马匹的速度,把森可隆旋转着甩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在了一个树干上,鲜血从嘴中喷涌而出。

下一刻,下颚就传来冰凉的触感——不过痛感并没有随之传来,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把自己的下巴往上抬的力道。森可隆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发现十河一存正骑在马上,用方天画戟的小戟将自己的头给抬了起来,凝视着自己的面容。

“追错人了,不是雨秋红叶。”十河一存冷哼了一声,狠狠地摇了摇头,“是个替死的卫士,有胆气。”

森可隆望着十河一存的双眸,有些得意地在嘴角挤出了一个笑容,随后闭上了眼。然而,他预料的那个方天画戟刺入喉结的动作却迟迟没有到来。片刻后,连下颚处冰凉的触感也消失不见了。他诧异地再次睁开眼,发现十河一存已经把方天画戟抬了起来,在他的发髻上轻轻拍了拍,用欣赏的眼神望了自己最后一眼。

那神态,像极了一个细嗅蔷薇的赏花女子。

“走!”十河一存一收方天画戟,带着部下们向另一条路追去,“雨秋红叶跑不远的!给我追!”

·

“殿下,赶紧想办法找条河!往河里走!”朝比奈松千代跟在雨秋平身侧高声道,“我们这样跑,一路的马蹄印清清楚楚,还是会被追上来的!找条河!在河里跑一段,找个地方上岸,他们就看不到马蹄印了!”

“好。”雨秋平点了点头,开始四处搜寻河流的踪迹。不一会,他们就知道了一条小溪。雨秋平和朝比奈松千代立刻策马踏入溪流中,沿着小溪跑了好长一段,才在溪流的另一侧登岸。

“总算安全了。”朝比奈松千代长舒了一口气,“这下看他们还怎么追!”

然而,话音未落,身后却再次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咆哮声。

“别让雨秋红叶跑了!”

远远看到两个人影的十河一存兴奋地高呼,引着追兵们再次冲了上来。雨秋平只觉得一阵阵头皮发麻,自己特意跑进河里,到底是怎么给追上来的!

“果然往河里跑了。”十河一存用蔑视的眼神看了一眼雨秋平,“把人分成两队直接沿着小溪两岸追来,我看你从哪里上岸?”

雨秋平和朝比奈松千代的马术都谈不上好,眼见着就要被追兵给再次追上了!万般危急之下,朝比奈松千代忽然一勒马缰停住了马匹,随后翻身下马,雨秋平都没反应过来!

当他扭身去看时,只看到朝比奈松千代狠狠地把刀捅进了马匹的屁股,随后便连蹦带跳地钻入了旁边的灌木丛里。吃不住痛的马匹在狭窄的山路上发狂,哀嚎着不断跳来跳去,把身后的追兵给挡在了那里!

“殿下,快跑!”灌木丛里传来了朝比奈松千代的高喊声,雨秋平顾不得别的,只得孤身一人继续策马向前面逃去。

然而,那匹马终究挡不了追兵太久,身后的人又再次追了上来。雨秋平借着转弯的机会回头瞄了一眼,发现冲在最前面的就是厉鬼般的十河一存!而在他的身后,空了好长一段,才能看到他的旗本武士。看来不仅是雨秋平的马术比不过十河一存,他的部下也根本跟不上他。

可是该怎么办!雨秋平此刻已经急得手足无措,身边已经一个人都不剩下了!他还能指望谁!只能靠自己了啊!

雨秋平屏气凝神,将全身上下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操控马匹上。双腿有节奏地夹着马腹,左手拿着马鞭一下一下抽着马屁股,右手操控着马缰。身体微微拱起,随着马匹四蹄落地又腾起的节奏而改变身体的姿态,眼睛则一刻不离前方的道路。

然而,即使他已经拼劲全力提高马速,却依旧不是十河一存的对手,两人的差距正在以肉眼看见的速度缩小。用不了多久,雨秋平就会被十河一存追上,一刀结果!

·

就在雨秋平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身后的追兵队伍却忽然发生了混乱。不断有惨叫声和打斗声传来,雨秋平几次回头,都看到有的追兵被直接打下山崖或是打到另一侧的灌木丛里。十河一存显然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动向,在雨秋平回头看的时候也回头看去。

只看到一个一身黑甲的骑士,挥舞着一把巨大的长枪,愣生生从十河家的追兵队伍里杀了出来。他浑身的衣甲都染上了血迹,连坐下马的鬃毛都被血水弄得湿漉漉的,马蹄印上也是鲜血的痕迹。雨秋平在跃上一处高坡时,刚好有了一个可以看到后方山路的角度。只见蜿蜒漫长的山路上,横七八竖倒着不少十河家骑兵的尸体和无数伤兵,他们的鲜血汇聚成了一条血色小溪,沿着山路缓缓向下淌去。而那些没有被杀死的十河家骑兵,则正奋力地在这条血色小溪里逆流而上,试图追上并阻拦那个杀上来的武士,却无能为力地被那个武士甩在背后。

那个武士,从后面追上了追兵的队伍,一路顺着追兵的队伍杀了上来,一直杀到了这里,竟然没有人能够阻拦!

他不是别人,正是那有着“天下武勇有一石,平八郎独占八斗”之誉的本多忠胜!

·

“天下竟有如斯猛将。”

十河一存望着那个从自己的队伍里硬生生杀出来,直奔自己和雨秋平冲来的本多忠胜,不由得感叹道:“武家之风,得以传续。”

十河一存看了一眼本多忠胜与自己的距离和自己与雨秋平的距离,粗略估算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随后,他将方天画戟换了只手,夹在了握着马缰的左手的腋下,右手则向怀中摸去。

“殿下!小心!”本多忠胜见状,立刻意识到了十河一存要干什么,拼劲全力地对着雨秋平狂吼道。

雨秋平听到本多忠胜的大吼,惊慌地回过头,发现十河一存从怀里掏出了一把肋差,抡圆了胳膊,朝着雨秋平甩来。千钧一发之际,雨秋平猛地一个后仰,将身体几乎平躺在了马背上。下一瞬,就看到一把肋差旋转着贴着雨秋平的额头飞过,甚至切断了雨秋平的几根乱发,耳边呼呼的风声惊起了雨秋平一身冷汗。

雨秋平心中暗自侥幸之时,坐下马却忽然发出了一声哀鸣。

原来那把肋差,虽然没有扔中躺下的雨秋平,却径直插入了雨秋平坐下马的脖颈,顿时马脖子上血流如注。马儿哀嚎了一声,无力地跪倒在地,把马背上没来得及调整姿势的雨秋平给径直甩了出去。雨秋平措手不及,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连着滚了好几圈,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喘不上气,一下子缓不过劲来,几乎昏死过去。

身后的十河一存拍马赶到,高高扬起方天画戟就要向雨秋平砍去。本多忠胜拼劲全力地向前冲刺,却仍然赶不到,只得徒劳地把手里的蜻蛉切向前甩去,却被发现了的十河一存反手抽出腰间武士刀一挡,给打飞在了地上。

“殿下!!!”

本多忠胜近乎绝望地咆哮道,眼睁睁地看着十河一存将方天画戟举到了最高点,随后向下斩去!

第六百一十三章 余生

生死一线间,一道白影从一旁的林子里闪出。

十河一存正要将方天画戟向下砍去,忽然注意到身旁的灌木丛和林子的动静,匆忙转过头去。只见一匹白马从林中冲出,四蹄腾空而起,径直撞向了自己的马匹!

那是雨秋平的白马琵琶!在森可隆被从马上击落后就逃离了战场,冥冥之中不知道受到什么的指引,阴差阳错间竟然绕到了这里。

正在发力的十河一存猝不及防,没有办法调整姿势,被琵琶连人带马给撞翻到了路边的灌木丛中。他一把抓住了一个树根,险些滑下悬崖。而他的坐下马就没有那样的好运气,嘶鸣着摔下了万丈深渊。

本多忠胜抢在身后紧跟而来的十河家骑兵前一步拍马赶到,先弯腰左手捡起地上的蜻蛉切,再向右侧弯腰一个使劲把地上的雨秋平给一把拎了起来,扔在了自己的马背后面。本多忠胜抡起蜻蛉切随后奋力一击,将道路左侧的一颗苍天古树的粗壮树干给斩断了一半,古树摇动了一下,就摇摇晃晃地坠向路面。琵琶抢在古树的树干落地前冲了过去,而其他的追兵则被这横倒在地的树干给拦住了。树干落地的巨大声响惊到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骑兵,受惊的马儿把他们甩下马来。追兵们只得在树干落地激起的巨大烟尘里面面相觑,听着本多忠胜的马蹄声逐渐远去。

·

等到雨秋平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

雨秋平缓缓地眨了几下眼睛,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坐了起来。听到他的动静后,身旁的本多忠胜转了个身,对雨秋平低声道:“殿下,您醒了?”

“锅之助?”雨秋平愣了一下,黑夜中本多忠胜的轮廓稍微有一些模糊,“我们是逃出来了吗?”

“是的。”本多忠胜指了指拴在身边一棵大树下的琵琶和他的三国黑,低声道,“十河家的骑兵被我们甩开了。”

“甩开了?甩开多远?”雨秋平听到十河家的骑兵这几个字就吓了个机灵,今天他可是被追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应该很远了,这附近很大一片山区,他们想搜山的话必须要打火把。”本多忠胜边说边看了一眼西边的山区,“但是没有动静,应该是回去了。”

“山区?我们现在在哪里?”

“应该是在中村御所东北的山区里。”本多忠胜犹豫了一下后,低声答道,“在下也不确定。”

“战况怎么样了?”雨秋平反应过来后,再次有些焦急地追问道。他的本阵被突破,吉良军也被击溃,那一仗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在下也不清楚,在下在和十河家的骑兵对冲后,就一路追着他们的追兵进了山林,对外面的局势一无所知。”本多忠胜站起身子,指着南边山路上的一片火光说道,“殿下,几里外的山下有一个岩砦,但不知道是敌是友,因此也不敢贸然行动。”

“等到天亮了就知道。”雨秋平看了眼高挂在中天的月亮,“先待在山里吧。”

“其他人呢?”雨秋平低下头问道。刚一开口,忽然就觉得心中一痛。

本多忠胜没有回答,只是用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摇了摇头。

没有其他人了…五十多个跟了雨秋平这么久的卫士…其中资历最老的,还是从今川家跟过来的老人,一下子全没了。他们不是在为雨秋平断后中牺牲,就是在作为诱饵引开追击失败后反身自杀般地杀向敌人。他们都是了不起的武士,都为了自己的主君献出了生命。他们的武艺或许比不上本多忠胜,没办法一个人从数百骑兵中杀出一条血路,可是他们的赤胆忠心却丝毫不逊色于他们的队长。

就在雨秋平沉浸在悲伤中的时候,他们身后远处的一个灌木丛忽然传来了一阵异动。仔细倾听,还有细微的脚步声和喘气声。

本多忠胜二话不说就把手摁在了放在地上的蜻蛉切的枪杆上,同时示意雨秋平噤声。雨秋平也缓缓地握住了千鸟的刀柄,全神贯注地望着那个方向。片刻后,那个灌木丛里传出了声音:

“是…殿下吗?”

“是松千代的声音!”雨秋平一下子反应过来,想起身跑过去。然而他刚站起来,却忽然发现身体发不上力般地酸痛,一下子又倒了下来。

估计是今天从马背上甩出去的时候拉伤、扭伤了吧。

“殿下!”听到雨秋平的声音后,灌木丛里立刻走出了一个小身影。只见朝比奈松千代背上背着一个晕过去的人,正努力地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殿下,本多大人!”朝比奈松千代认出了眼前的两个人,急匆匆地答道,“森前辈受伤了,好像很严重,嘴角一直在淌血!”

“可隆?他还活着!”雨秋平闻言惊喜地差点喊出来,最后愣生生地把音调给憋了回来——可不能太大声,万一林子里还有三好家的忍者可就完蛋了。

“森前辈还活着,但是晕过去了,好像伤得不轻。我本来想下山,在路过一棵树时刚好看到了受伤的森前辈,就把他背着一起带走了,然后听到这边有响声,就走过来了。”朝比奈松千代把森可隆扛到了雨秋平的身边,将他平放下来。随后,本多忠胜点燃了一截小小的树枝,让雨秋平得以查看森可隆的情况。只见他右半边的具足已经被打得裂开来,嘴角和手臂都躺着血迹,索性似乎没有大的外伤,估计是在格挡时受到了重击。

借着火光,雨秋平也悄悄扫了一眼本多忠胜的情况。他的整张脸、整只手、整个身体上结满了凝固的血块,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像是从血水里爬出来一样。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在下还有力气,去附近找些能吃的。”朝比奈松千代看到森可隆没有大碍后,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殿下和本多大人好好休息!”

·

第二天凌晨,天刚蒙蒙亮,雨秋平就摇醒了还在睡觉的朝比奈松千代——他们要转移了。非常不幸的是,借着晨光可以看清楚,山脚下的那个营寨,打着的是三好家的旗帜。如果三好家已经推进到了这里,就说明吉良军和酾酒备已经彻底战败了。他们到底是被困在西土佐的平原,还是已经顺着来路退回去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这片山区已经不再安全,三好家随时都可以派人搜山。

雨秋平将依旧昏迷不醒的森可隆扶上了琵琶,朝比奈松千代则拎着一些收集来的食物,四个人牵着马缓缓地在山林里穿行,随时警戒着周围的动向。不久后,山脚下的那支三好军也行动起来,顺着山路向前进发。

“估计前面还是他们的人。”雨秋平看着这支三好军十分轻松的行军,连探马都没有派出,“前面肯定还有先锋。”

“如果真的遭遇追击的话…”本多忠胜压低声音,对着朝比奈松千代吩咐道,“你骑着我的马,带着森可隆逃。殿下骑马立刻离开,我步战断后。”

“大人还是骑马护着殿下把,在下背着森前辈跑!他们只追殿下,不会穷追我们的。”朝比奈松千代摇了摇头,“殿下能否脱险,全靠本多大人了,大人你不能没有马匹。”

“你是下属,执行命令就是。”本多忠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声吩咐道。朝比奈松千代这个平时很皮的孩子,却很听本多忠胜的话,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你武艺天赋很好,比其他后生都厉害。”本多忠胜沉默了一会,忽然又开口对朝比奈松千代吩咐道,“我若是不在了,你要担起卫队的责任。”

“锅之助。”雨秋平有些埋怨地对本多忠胜低声道,同时看了一眼朝比奈松千代,却发现那个一贯没大没小的小家伙眼中满是认真,“说这些干嘛。”

“这是武家的本分,每个武士都要做好为主殉死的觉悟。”本多忠胜紧了紧自己的具足,低声答道。

“你要好好地活着,不可以随意赌上自己的性命。”雨秋平闻言摇了摇头,拍了拍走在身侧的本多忠胜的后背,“一个人追着几百旗本武士,从后到前一路砍出来,也亏你敢这么做,太胡闹了,以后不可以这样胡来!”

“在下不来,殿下已经死了。”本多忠胜看了眼雨秋平,沉声道,“这是武士的本分。武士只知护主,不知安危。”

“你的主家不是德川家吗?你不是要立下大功,回到德川家的吗?你还要回去继承家业,你还要回去光宗耀祖,你还要回去祭奠你父亲呢!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雨秋平一想到本多忠胜这十几年来不知道多少次为自己豁出性命,眼眶就一阵阵发酸,口中说出的话也变得有些奇怪,“就这样为一个外家的人而死,你父亲不会怪你吗?”

本多忠胜闻言一愣,神色忽然有些复杂,半天都没说话。他看了一眼朝比奈松千代和森可隆,他们的头盔上都插着一枚纸红叶——那是雨秋家的象征。而他自己的头盔上,却一直没有这样的装饰。是啊,他是德川家的人,他早晚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只不过,这一“早晚”,就将近晚了20年了。

第六百一十四章 残局

雨秋平一行四人在山里面里穿梭了一天一夜,终于抵达了伊与木附近的山区里。在这里,雨秋平第一次看到了本家部队的旗号——又有酾酒备,又有燎原备。他们在伊与木扎下了一个巨大的营盘,将三好军阻隔在了西边。

“殿下稍安勿躁,在下先去探探。”森可隆此时已经苏醒,眼见着马上就要安全了,却仍然不放心让雨秋平去冒险,抬手拦住了他。

“可隆,你的伤还是好好休息吧。”雨秋平挥了挥手,示意骑在马上的森可隆不要行动,同时对朝比奈松千代道,“松千代,辛苦你一趟,去探探路。”

“是。”朝比奈松千代朝着雨秋平行了一礼,就准备转身离开。这次生死间的绝境遭遇,让这个顽皮的孩子成熟了很多,隐隐间已经有了一副武士的样子。

“这次你表现不错,临危不乱,还救了可隆一命。”雨秋平笑着在朝比奈松千代的头上摸了摸,“等这次回去,就给你元服。”

“真的吗?”朝比奈松千代闻言眼睛一亮,那浓浓的双眉也开心地露出了弧度。那一瞬间,雨秋平忽然从他身上看到了朝比奈泰亨的影子。

“你笑起来和你父亲一模一样。”雨秋平有些感慨地轻声笑道,“快去吧。”

朝比奈松千代骑着琵琶下了山,不一会就再次骑马回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小幡杰盛、前田庆次、福泽谕楠等一众军官。

“殿下,您可回来了!可把我们给担心坏了!”前田庆次看到雨秋平,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个熊抱,还把雨秋平给举得老高,“这几天三好家的忍者一直在传言,说您已经被他们给杀了!还弄出了个假的首级挑在杆子上,弄得咱们人心惶惶!我们派了人在山区里一直找,也没找到您啊!都有人提议赶紧想办法派使者回近畿去,让少主继位呢!”

“军中无主,人心不定。索性红叶军一直以来纪律森严,再加上军官努力弹压,才保持不乱。”福泽谕楠也跟着补充道,“不过我们的压力也很大,殿下再不回来,我们都快顶不住了。”

雨秋平自然明白他们的压力,因为他就有过切身的体会。当年在尾张,今川义元意外身死,强大的今川军因为群龙无首甚至爆发了内战。他们能在雨秋平失踪近两天的情况下稳住局势,当真不容易。

“你们就没怀疑过我已经死了吗?”雨秋平有些疑惑地低声道,“你们都找不到我,凭什么相信我一定还活着?”

“您啊,跑得比兔子还快,哪有那么容易死!再说不是还有平八郎吗?有平八郎在,没个千八百人,谁能伤到您?”前田庆次笑着一把拉过雨秋平,“赶紧回去,把您的枫鸟马印打起来!稳定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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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雨秋红叶的枫鸟马印再次于军中升起时,红叶军的阵营里顿时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雨秋平亲自登上营寨中的哨所,向全军挥手致意。原本人心惶惶的部队瞬间军心大定,而本来打算在上午发起进攻的三好军,在看到了雨秋平的旗号后也停下了脚步。

“差一点。”十河一存站在安宅冬康和三好义贤的侧边,有些恼怒自责地用拳头狠狠敲击了一下木栅栏,把那根木头都给敲弯了,“就差一点,就能杀了他。”

“无妨,四弟你的突击本来也是临时起意,我们没打算在那一战里把雨秋红叶干掉,只是想消耗他们的实力。”三好义贤摇了摇头,示意十河一存不必自责。“在吉良亲贞派人求援后,故意放他的信使突围到雨秋红叶那里,让他疑神疑鬼不敢攻城。围城时故意露出破绽让吉良亲贞突围,把红叶军引来支援,一并击破。这个计划已经成功了,不是吗?吉良军已经被歼灭,而那支酾酒备伤亡近两成,也是战力受损。若是没有燎原备及时赶来,此刻伊与木就已经被我们拿下了。”

“可是红叶军据险扼守,配上那6门大筒和900把铁炮,我们也拿他们没什么好办法。”十河一存看了眼红叶军坚固的营盘,神色中露出一抹狠色,“要么就是一场血战,把阵地拿下。”

“不必,红叶军根本不敢据险而守。”安宅冬康笑着拍了拍被十河一存锤弯的栅栏,“我们有淡路水军,一切陆地上的关口都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只要乘船绕到他们后面登陆,就可以逼着他们回撤。”

“是,我们这一战,主要也是靠着淡路水军。”三好义贤冷笑着点了点头,“控制了制海权,封锁四国,让雨秋红叶有去无回,把他彻底绞杀在四国,除去我们三好家十年来的心腹大患。不过,为了避免雨秋红叶撤到沿海地区死守、拖到我们粮尽退兵后离开,我还有些‘礼物’要送给他,顺带捎一份给长宗我部元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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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5日,淡路水军搭载着阿波众,经过兴津岬冲,向着东北航行。红叶军设在海岸边的岗哨发现了淡路水军后,立刻回报雨秋平。

“他们是想从海上绕过我们正面的阵地,到我们的背后登陆吧。”福泽谕楠思索片刻后就做出了判断,“还没到秋收,肯定不是撤军,而是要迂回包抄我们。”

“你说的不错。”雨秋平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出了麦克阿瑟叼着烟斗的样子,“这叫蛙跳作战。利用水军,绕过敌方的防御阵地,绕到背后去登陆。”

“蛙跳?倒是挺形象,不愧是殿下。”福泽谕楠愣了一下,朝着雨秋平苦笑了一下,“不过我们着实不好应付,只好撤退了吧。如果被他们前后夹击,不仅要腹背受敌,粮道也会被切断。”

“可是退到哪里去呢?”吉岗胜政有些不满意地举起手道,“我们往后退,他们就继续往前绕,我们还要往后退,一路退到冈丰城去吗?”

“所以我才说水军重要啊。没有水军,我们在海边作战就像是缺了一只腿一样,战术上只能被吊着走。”雨秋平摊开了手,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们可能真的要退到冈丰城附近才行。只有退到哪里,我们的部队才足以防御所有的登陆点。”

“殿下,我倒是有个主意。”吉岗胜政“嘿嘿”一笑,把头凑到了沙盘旁边道,“咱们不如,趁着阿波众和淡路水军出海的时候,突袭十河一存留在地面上的赞岐众!咱们两个备队加上骑兵连,大概有3000战兵能用,十河一存手上也就3000战兵。咱们先把十河一存干掉了,然后再回身收拾登陆的阿波众!”

吉岗胜政的主意让众人都是眼前一亮。不得不说,这个想法真的很有诱惑性。三好家的蛙跳战术固然充分利用了水军的优势,却犯下了分兵的错误。在击溃吉良军,迫使吉良亲贞率领残部退回冈丰城后,三好家的部队本来对红叶军有着2:1的兵力优势。可是随着阿波众的出海,地面上的赞岐众和红叶军就差不多是1:1了。

“还是算了吧。”雨秋平权衡了半晌后,还是做出了保守的选择,“山路狭窄,部队难以展开,突袭战很容易陷入持久战。到时候阿波众从背后登陆,我们就完了。而且,这一战我们要是赢了,十河一存最多也就是退回中村御所,等待阿波众登陆后再反攻。可我们要是输了,阿波众只要切断我们的后路,红叶军就是万劫不复了。”

“总归是要冒险的啊!哪有兵力只有对方一半,还能稳操胜券的打法啊!”吉岗胜政对雨秋平的保守十分不满,“殿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不行,太冒险。”雨秋平摇了摇头,坚定地拒绝道,“如果留在路上的是阿波众,我还有可能考虑这个计划。毕竟阿波众和三好义贤不以善战为名。可留在这里的是赞岐众啊,你觉得我们有可能在狭窄山路上的正面战斗里快速击败赞岐众吗?那可是能在隔着河的情况下一个冲锋就把吉良军击溃,再追的你们殿下狼狈不堪的鬼十河啊!”

“撤退。”雨秋平打定主意后,部下们即使不认可这一决断,仍然十分果断地开始执行命令,这是红叶军一直以来的优秀传统。之前损失不小的酾酒备先行撤退,燎原备则负责断后,防止尾随而来的赞岐众发动突袭。

5月15日下午,红叶军退过了洼川城,城主洼川俊光弃城跟着红叶军一起撤退,洼川城随后被十河一存占领。5月16日,红叶军退出久里,这也标志着三好家彻底压制了西土佐。5月16日傍晚,红叶军抵达了土佐中部重镇须崎城,而淡路水军则在须崎城南边的久里冲海域徘徊,有继续东进的趋向。雨秋平因此打算进一步后撤,保证后路的安全。

不过,如此红叶军大踏步的后退引起了长宗我部元亲的不满和担忧,他怀疑红叶军是不愿意为了长宗我部家死战才故意避战的,再加上雨秋平之前被十河一存追得狼狈不堪,更是让他对红叶军的战斗力都有所怀疑。西土佐的丢失让长宗我部家内部十分沮丧,前线的军队士气低迷,甚至有家臣开始谩骂雨秋平。虽然败退而归的吉良亲贞主动向众人说明了情况,将西土佐战败的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头上,并坚称如果没有红叶军的仗义支援,吉良家就已经完了;但是长宗我部家的家臣仍然将西土佐的沦陷归结于雨秋平,那些领地在西土佐的家臣们则尤其愤怒。他们不好意思直接指责长宗我部元亲,只得指着和尚骂秃驴,通过攻击雨秋平来表达自己对长宗我部元亲的不满,汹汹的舆论逼着长宗我部元亲向雨秋平表明态度。

不过,出于同盟情分的考虑,长宗我部元亲并没有直接指责雨秋平。而是让须崎城城主久武亲信向雨秋平转达了长宗我部元亲的口信:希望雨秋平能努力坚持,不要继续后退了。

第六百一十五章 牢笼

“就是这样,治部殿下。”久武亲信向雨秋平复述完了长宗我部元亲的请求,“土佐半壁沦陷,前线军心惶惶。不少领地在西土佐的武士们已经无心再战。如果进一步撤退,更多的土地将会丢给三好家,那前线部队的士气就垮了。为了前线,还请治部殿下再支撑一下吧!”

“我想我已经在信里说的很明白了,长宗我部殿下不是表示认可了吗?”雨秋平指了指南边大海的方向,“淡路水军可以在土佐湾的任何地方登陆。如果他愿意的话,他甚至可以直接去冈丰城那里登陆。如果我的军队不回防的话,整个空虚的土佐腹地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主公之前认可了这个道理,可是后来改变了想法。”久武亲信是个勇猛的武士,但是对于言辞却没什么修为,丝毫不为主公的出尔反尔粉饰,“主公觉得,治部殿下可以表现得更具侵略性一点,对赞岐众发动几次进攻,给赞岐众一些压力,迫使淡路水军不敢轻易离开赞岐众太远。”

“我知道了,我会和部下商量的,晚些给阁下答复。”雨秋平意识到和眼前这个直肠子的武士估计没什么回旋交流的余地,便搪塞着让他离开。久武亲信走后,雨秋平叫来了福泽谕楠、吉岗胜政、小川佑东、小幡杰盛这四个军中的高级指挥官,一起商讨之后的行动问题。

“怎么样,胜政,长宗我部殿下可是很支持你的计划啊。”大家刚坐下,雨秋平就忍不住调侃道,“是不是很郁闷在我这个怂包主公手下干活呀!”

“嘛,一码归一码。”吉岗胜政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嘴上却有些别扭地说道,“殿下怂是怂了点,其他地方可是在下这么多年见过最好的人了。”

“什么叫‘怂是怂了点’?拐弯抹角骂我?”雨秋平没好气地笑道,“不能说点好的?那你怎么说,你对长宗我部殿下的意见有什么看法吗?”

“这事必须说清楚。要打,也是我们出于自己的考虑要打,而不是为了他长宗我部家去拼上这么多兄弟的命。”吉岗胜政严肃地摇了摇头,有些恼怒地沉声道,“之前我们为了救他的弟弟,冒着危险跑去大森城,殿下还险些出事,可把我们这么多人吓出一身冷汗!他们倒好,非但不念着我们的好,还埋怨我们!把西土佐丢了怪到我们头上?要不是我们来了,整个土佐都被三好家夷为平地了好嘛?他们这些土佐的乡巴佬凭什么和三好四兄弟过招啊?”

“对,这事越想越气,真的是斗米恩升米仇。”小川佑东一边喝着酒壶里的酒,一边没好气地骂道,“咱们不远万里来帮他们,近畿被别人搅成一锅粥,我们还给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们非但不领情,还背后骂我们?我们雨秋家是他们长宗我部家的仆从还是下属啊?我们过来帮他们是情分,他们不谢我们也就罢了,还在背后嚷嚷?要我说,咱们就别管了,爱咋地咋地。”

雨秋平微笑着听着两个下属发牢骚,心中却对目前军中的气氛有些担忧。长宗我部家对雨秋家的不满已经人尽皆知,想掩盖也掩盖不住了,军中对长宗我部家的忘恩负义也十分气愤,很多人都觉得为长宗我部家拼命没有意义,士气开始有些低迷了。连吉岗胜政和小川佑东两个连长都做此表态,他们部下在想着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现在不是管不管的问题了,不把这里搞定,我们也撤不回去。”福泽谕楠倒是没有被军中的气氛所影响,“之前来的时候考虑得不够充分,未曾料到淡路水军没有前去纪伊、而是封锁土佐的情况,导致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所以谕楠的意思是要主动进攻吗?”雨秋平看了眼桌子上的沙盘,打量着两军的部署。

“不。”福泽谕楠闻言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搞定这里不一定需要进攻,拖住就可以了。在失去近畿后,三好家的粮草一直非常吃紧,这次大规模进攻必定动用了全部存粮。我们只要拖到秋收,也就是再拖住两个月,三好家自己就要撤走了。三好军一撤,我们乘船回去就好了。靠着我们这几百把铁炮和6门火炮,再加上充足的粮草供应,把手城池两个月还是没有问题。”

“但是我们要考虑到一种情况。”福泽谕楠走到沙盘边,用手点了点浦户港的位置,“我们想在三好家撤军后回到近畿,必须要有水军的保护。我们总不见得在淡路岛的眼皮子底下划着商船和小船回到岸和田城吧?”

“浦户港易守难攻,我们的水军躲在浦户港内安如泰山,那么狭小的入海口,淡路水军根本闯不进来。”吉岗胜政满不在乎地答道,“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我们能不能守住城。”

“不,吉岗大人。”福泽谕楠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把手指从浦户港上移开,在浦户港边上的浦户城周围的陆地画了个圈,“浦户港易守难攻,说的是难以通过海路进攻。如果淡路水军载着阿波众在浦户城周围登陆,人手不够的浦户城肯定无法抵挡。浦户城一丢,三好家就可以从海陆两边夹击浦户港,我们的水军就完了。”

“谕楠说的不错。”福泽谕楠的话又勾起了雨秋平不好的记忆。在前世,北洋水师退入易守难攻的威海卫防守,却被从陆地登陆迂回的日军两面夹击,最终在港口内全军覆没。“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最好撤退到浦户城去?”

“对的。”福泽谕楠用手指在浦户城的位置敲了敲,“退到了浦户城,从岸上掩护我们的舰队,红叶军就立于不败之地了。我们有足够的存粮和强大的火力,守城拖到秋收绝非难事。等到三好家粮尽退兵,我们乘船便走。”

“可是我们撤到浦户城的话…”听到这里,忠厚老实的小幡杰盛有些不安地插嘴道,“浦户城虽然很重要,却是在靠近海边远离官道的地方。我们去了浦户城,就相当于把土佐的门户大开给了三好家。三好军长驱直入便可直达冈丰城下,整个土佐都会丢掉。”

“小幡大人,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先为自己考虑。”福泽谕楠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眼下局面危机,能在三好家大军的围剿下脱身就已经实属不易。我不可能为了长宗我部家的利益,赔上数千弟兄的命。”

“可是这不是唯一的方法吧。”小幡杰盛还是有些不甘心地开口道,“我们如果能主动进攻,击败赞岐众,不就既可以从土佐脱身,又可以保住长宗我部家。在下虽然懂得不多,但是长宗我部家也是我们在土佐的重要盟友吧?”

“把两种策略都做一下参谋计划吧,到时候选哪个都行,不至于手忙脚乱。”雨秋平也不愿意如此轻易地就放弃长宗我部家,“之后再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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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雨秋平很快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在5月22日,雨秋平在须崎城内视察军营时,遇到了须崎城城主久武亲信的弟弟久武亲直,后者现在也是长宗我部元亲身边的宠臣。在看到雨秋平后,他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雨秋平看出事情有端倪,便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

“治部殿下…在下有些疑惑。”久武亲直凑到雨秋平的耳旁,一边指着正在整理辎重的红叶军,一边低声道,“红叶军在这里收拾行囊,可是要继续撤退了?”

“这…”雨秋平闻言有些尴尬,他的确是在为撤退作打算,可是却不能明说,“做好万全打算,万一阿波众突然在后方登陆,红叶军也能驰援啊!”

久武亲直不置可否地皱了皱眉头,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开口问道,“请恕在下直言了。红叶军后撤,真的是去驰援的吗?”

雨秋平闻言一愣,诧异地反问道,“不然还能是去干什么?”

“干什么,恐怕只有红叶殿下自己清楚吧。”久武亲直看到雨秋平这个样子,有些恼怒地轻声笑道,“比如和三好家媾和,然后乘船撤离,抛下长宗我部家不管?”

“你在说什么?”雨秋平听到久武亲直的话后神色一沉,严肃地高声道,“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雨秋家?我们岂会做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事?”

“你们不会吗?”久武亲直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你去听听须崎城今天都是怎么说的?红叶军要撤了,和三好家私下达成协议了。只要你们撤到浦户城,放任三好家进攻冈丰城,淡路水军就放你们走。城里昨天都有人看到三好家的忍者进出你们的营寨了,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这是谁说的?”雨秋平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因为撤到浦户城,然后再乘船撤退确实是他们的计划之一。他现在都有些担心,是不是吉岗胜政或者小川佑东这两个家伙谁给部下说漏了嘴,然后部下又传开到民众和长宗我部家的人那里去。

“全城都议论纷纷,恐怕只有一心想撤的治部殿下没有发觉吧。”

第六百一十六章 离间

久武亲直的话把雨秋平吓出了一声冷汗,随便找个借口离开后,他就立刻安排忍者去四处打探消息。不打探不知道,整个须崎城内居然在一夜之间都获悉了那个传言:雨秋家和三好家私下媾和,以撤退到浦户城并放三好家进攻冈丰城为条件,换取三好家放行红叶舰队回近畿。城内的武士和城外城下町里的百姓,无一不都在议论这一传言。按照这个趋势,这个传言很快就会传遍全土佐。

根据雨秋家忍者的调查,散布谣言者很有可能是三好义贤早就潜伏在土佐的那些细作,是他们故意在各地同时传播类似的谣言,并在百姓中快速传播。

“真是要命了。”头疼不已的雨秋平把手下的高级军官们再次叫来开会,“这谣言当真歹毒!”

散布谣言,并不是简单地编造一个故事就可以的了,其中有着诸多技巧和讲究。真正成熟的谣言,并不一定是最恶劣阴毒的谣言,而是要在一个适中的范围内——既要能中伤敌人,也不能夸张地让别人不相信。一般而言,半真半假的谣言是最有杀伤力的,比全是编造的谣言要好很多。半真半假的谣言,靠着它真的那一部分增加了真实性,从而让受众更担心假的那一部分导致的结果。

打个比方,如果三好家散播了一条全是编造的谣言:雨秋家已经和三好家结成同盟,要共同进攻长宗我部家。虽然谣言的结果非常吓人,但是真实性却不高。雨秋家是织田家的家臣,和三好家有着大仇,根本不可能背着主家与三好家同盟。因此,这则谣言仅仅能在百姓里传播一阵,却不会被长宗我部家的武士们相信。

然而,三好家的这条半真半假的谣言却恰到好处:雨秋平已经和三好家私下媾和,以撤到浦户城并放任三好家进攻冈丰城为条件,换取淡路水军放其回近畿。这条谣言的真实度明显高了很多,因为眼光毒辣的三好义贤猜出了雨秋家可能的打算——那就是撤到浦户城坚守,等到三好家粮尽退兵后再乘船离开。因此,这条包含了部分真实情况的谣言就格外有杀伤力。哪怕雨秋平并没有和三好家媾和,只是想撤到浦户城坚守,长宗我部家也难免会因为这条谣言怀疑雨秋平的动机。

这就把雨秋平逼到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如果他还是想撤到浦户城,长宗我部家肯定会觉得他已经和三好家私下媾和了。但如果他做出保证,绝对没有和三好家媾和也不会有这样的打算,那雨秋家也不可能再撤向浦户城,相当于废掉了自己的一个计划。

“该怎么回应?该怎么向长宗我部家的人解释这条谣言?你们有什么看法吗?”雨秋平摊开手,向下属们真诚地求教道,“我们完全被三好义贤摸了个清楚,这下可麻烦了。”

“要不就和长宗我部家的人保证,我们绝对不会私下和三好家媾和的,让他们放心。”吉岗胜政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

“那我们就不能撤去浦户城了,甚至连后撤都不行了。不然我们一撤,长宗我部家肯定会怀疑谣言是真的,我们是要给赞岐众让开一条去冈丰城的路。”雨秋平没指望这没脑子的家伙提出什么靠谱的建议,叹了口气道,“这不是置雨秋家于险地吗?”

“那要不就说…从战局考虑,我们认为后撤是更合适的打算,但我们没有和三好家媾和的意思。”小川佑东沉吟了一会儿,提出了一个替代方案。

“长宗我部家本来就对我们大踏步的撤退很不满了,这说法他们才不会信,肯定觉得我们和三好家有勾结了。”雨秋平再次摇了摇头,“不行。”

“或者…”福泽谕楠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还可以的点子,“我们就和长宗我部殿下说,三好家散布这样的谣言,不仅是为了离间我们的关系,更是为了迫使红叶军碍于舆论压力不敢回防,从而给三好家创造了奇袭土佐腹地的机会。红叶军不后撤可以,那么我们就建议长宗我部殿下收缩战线,把主力从土佐北部山区里拉回土佐腹地,坚守冈丰城。”

“这个可以。”虽然这样的理由有些牵强,但是雨秋平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就用这个去答复久武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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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所料不差,三好义贤的谣言在土佐和长宗我部元亲家中造成了恶劣的影响。

5月23日,北土佐前线,长宗我部家的重臣们正在召开评定会议。

“什么叫建议我们全面收缩,不就是那帮懦夫要给自己撤退找借口吗?”福留亲政在听完了久武亲直的汇报后暴徒如雷。作为家中头号猛将,他本来对声名远扬的雨秋平还是颇为敬重的,指望在雨秋平援军的帮助下狠狠地击败三好家。谁曾想一个月下来,长宗我部家没有取得任何一场胜利,反倒是节节败退,连西土佐都给丢完了。大为失望的福留亲政对雨秋家的态度急转直下,一口一个“懦夫”称呼着雨秋家的人。

“就是,他们就是不想为了我们出力,满心想着的都是回近畿去。我们祖祖辈辈奋斗那么久才打下的西土佐,他们说扔就给扔了!”桑名吉成的领地全在西土佐,此刻已经全部被三好家占据了,家里的亲族和土地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不由得让他心急如焚,“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叫这厮来支援!”

“桑名大人还请慎言!”吉良亲贞看到家臣们群情激奋,忍不住开口调解道,“西土佐之失,非战之罪。三好家奇袭西土佐,在下的部队土崩瓦解,若不是治部殿下出手相救,在下恐怕已不能与诸君相见!岂可如此非议治部殿下?”

“那三好家是怎么奇袭西土佐的呢?还不是因为那雨秋红叶失察?上万三好军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溜了,他们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桑名吉成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桑名大人,当时我们也有派出不少人去东土佐侦查,都在三好忍者的干扰下一无所获,治部殿下作为外来客人,又怎么可能在情报上做得比我们主人还好?而且,若不是治部殿下先我们所有人一步猜测到了三好军的动向,在让部队西行的同时派出海军侦察,我们恐怕要等到三好军登陆西土佐才会恍然大悟。治部殿下已经为盟友尽心竭力,我们这样在背后诋毁他,岂不是丢人现眼?”

“呦?吉良殿下?被那雨秋红叶救了一次,就心甘情愿地为人家说话了?您可还记着自己长宗我部家家臣的立场?”长宗我部家的老资格,长宗我部元亲叔叔辈的长宗我部亲吉闻言挖苦道。吉良亲贞一看是自己的长辈发话,也不好多说,只好缄口不言。

吉良亲贞不再开口后,整个营帐内也就没有再为雨秋平说话的人。长宗我部家的家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将西土佐丢失的郁闷和愤怒都倾泻在了雨秋家的身上。渐渐的,众人的情绪变得激烈起来,福留亲政甚至恼怒地高喊道:“让他内通三好家好了,让他自己撤走好了!就算没有他雨秋平,我们照样可以把三好家干掉!”

不过,福留亲政的这句话却点醒了三好家中不少冷静的人,比如香宗我部亲泰和谷忠澄。香宗我部亲泰一直以来都负责和雨秋家的交接,关系很好,因此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他明智地在评定会议上保持了沉默。而谷忠澄则是长宗我部家的智囊,替长宗我部元亲出谋划策。两个人都意识到,虽然长宗我部家对雨秋家的行动非常不满,但是眼下的局面却不能没有雨秋家。一旦红叶军真的撤出须崎城而撤向浦户城,东土佐的西大门就将向三好家大开。十河一存长驱直入,只需三天就可直抵冈丰城下。

因此,长宗我部家现在务必要稳住雨秋平,用什么方法都可以,要把他留在须崎城。香宗我部亲泰和谷忠澄对视了一眼后,又同时扭头望向在会议上一言不发的长宗我部元亲。后者正神色凝重地望着南方发呆,似乎也在考虑相同的事情。

“主公,我有一计。”香宗我部亲泰和谷忠澄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随后又互相看了一眼。长宗我部元亲听到了二人的话,却没有看向其中任何一人,只是慢慢地把视线的焦点从远处拖到帐中,低声道:“何解?”

香宗我部亲泰和谷忠澄凑到长宗我部元亲身前,各自说出自己的计谋。长宗我部元亲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随后重重地拍了三下手,有用右手狠狠地敲了一下桌案道:“我也有一计。”

“在这之前,要先明确。”长宗我部元亲缓缓地起身,环视了安静下来的大帐一圈,沉声道,“雨秋家到底是盟友,还是棋子?”

第六百一十七章 博弈

5月24日,吉良亲贞和谷忠澄率领500人的部队从丰永-葛原前线脱离,南返抵达了冈丰城。之后,吉良亲贞留守冈丰城,而谷忠澄忽然率领那500人,再次向西南退却,抵达了浦户城驻守。这一举动在雨秋家众人的眼里,却带有十足的提防意味。

“前线的兵力都那么吃尽了,长宗我部家居然还把人调了回去?”吉岗胜政听到这件事情后就暴跳如雷,“明显就是防着我们!他们听到我们想撤去浦户城,就先把人调进去了!”

“谷大人是长宗我部殿下的亲信,肯定是带着任务去的。”福泽谕楠同样面色凝重地分析道,“估计长宗我部殿下已经授意他,绝对不可让我们进浦户城。长宗我部殿下之所以派谷大人前去浦户城,也有给我们点颜色瞧瞧的意思,让我们不要想着回浦户城了。”

“长宗我部殿下是怎么向殿下解释这一举动的?”小川佑东浅浅地抿了一口酒,抬起头向雨秋平问道,“殿下不是去问久武大人了吗?”

“长宗我部殿下说,他是为了防备淡路水军和阿波众在土佐腹地登陆,才派人回去守卫的。”雨秋平哭笑连连地摇了摇头,“可明里暗里就是要提防我们呀,傻子都看得出来。长宗我部家估计有不少人都对三好义贤的谣言半信半疑,觉得我们已经和三好家达成协议,所以才防着我们不让我们撤退。”

“那殿下,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小幡杰盛对这些政治上的事情一窍不通,为难地请示道,“还要撤去浦户城吗?”

“肯定不行了,谷忠澄不会放我们进城的。”雨秋平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一建议。

“他敢?”吉岗胜政猛地拍了一下桌案,勃然大怒道,“他那500人,还不够我们塞牙缝的呢!他敢不开城,我们一个时辰就把他打下来!”

“胜政,你冷静点。”雨秋平不满地瞪了吉岗胜政一眼,“我们和长宗我部家是盟友,怎么可以对盟友出手?撤进盟友的城池还好,强攻盟友的城池可就是撕破脸皮了!不说这会对雨秋家的名声造成多大损害,主公可就不会饶了我们。毕竟织田家和长宗我部家可是缔结过盟约的啊!我们怎么可以擅自破盟?”

“那殿下我们此刻该怎么办?退又没法退,难不成真的去冒着被前后夹击的风险去和三好军决战吗?我们只是援军啊,没必要替长宗我部家赌上身家性命啊?”小川佑东看到雨秋平如此表态后,有些着急地道,“他们自己在前线仗着天险,和三好家不温不火地耗着,要我们去拼命,还有天理吗?”

“三好家目前的动向如何?”雨秋平没有直接回答小川佑东,他自己心里也颇为犹豫,便转身向福泽谕楠问道。

“截止最后一则情报,十河一存的赞岐众仍然在须崎城西南十里驻扎,已经打造了数目庞大的攻城器械。淡路水军和阿波众似乎并没有继续东进,大量船只还在须崎城南边的海域徘徊。”福泽谕楠拿起身边的纸张,给雨秋平做了个简要的概括。

“为什么淡路水军和阿波众还不东进?他们都在这里停多久了?”雨秋平用手轻轻地敲击了几下自己的脑袋,费解地摇了摇头,“没道理啊…兵贵神速啊,他们为何不早点东进,寻找破绽登陆呢?一直耗在这里有什么用?”

雨秋平抛出的疑问令众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思,不知如何作答。半晌后,福泽谕楠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犹豫了片刻后便开口道:“殿下,我有个想法。”

“谕楠你说吧。”

“会不会是…三好家就是希望将局面保持在这样的一个状态,以此来离间我们和长宗我部家的关系。”福泽谕楠斟酌着用词,想把自己的思路理清楚,“如果三好家东进并作出登陆的姿态,我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撤退,撤向浦户城。到时候木已成舟,长宗我部家为了大局也不能多说什么,雨秋家和长宗我部家就会同仇敌忾地对抗三好家”福泽谕楠顿了顿,继续分析道,“可如果三好家一直保持着这样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就相当于给了雨秋家和长宗我部家内斗的机会,雨秋家和长宗我部家的矛盾就会不断激化。长宗我部家会努力阻止雨秋家退向浦户城,而雨秋家则会努力说服长宗我部家全面收缩,双方互不相让。等到矛盾爆发后,不仅雨秋家撤不了,长宗我部家也落不得好下场,三好家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各个击破。”

福泽谕楠的话让屋内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他说的不错,三好家如此行动,可能真的是处于这样的打算,而且三好家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了——长宗我部元亲已经派人先一步进入浦户城,断了雨秋平的后路。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了敲门声。片刻后,叶谷穗子的小身影闪了出来。

“殿下,久武大人求见。”

“是久武亲信大人还是久武亲直大人?”雨秋平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这两个人的风格可是截然不同。久武亲信就是一个直肠子的武士,而其弟弟久武亲直却多了许多心眼。在雨秋平前世的历史上,久武亲信曾告诫长宗我部元亲,万万不可重用他的弟弟。而在久武亲信死后,继承久武家的久武亲直因为长宗我部元亲的赏识而飞黄腾达,靠着进谗言陷害同僚而牟利,长宗我部家不少肱骨之臣和亲族之死都是因为久武亲直,它也被称为长宗我部家的灾祸。

“是久武亲直大人。”叶谷穗子歪着小脑袋答道,“感觉他面色不善,一肚子坏水的样子。”

“让他进来吧。”雨秋平朝叶谷穗子招了招手,同时瞪了一眼吉岗胜政道,“你们待会老实点,不准乱喊。”

“哼。”吉岗胜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有些不满地扭过身去,嘟囔了几句“土佐的乡巴佬”。

不一会,久武亲直被叶谷穗子引入屋内。他四处打量了几眼后,便向雨秋平行了一礼道:“多谢治部殿下之前的建议,本家已经着手收缩防线。谷大人已经率领500人回援浦户城,提防三好家登陆,殿下后顾无忧,便可专心于须崎城坚守了。”

“我可真是谢谢你啊。”雨秋平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随后再次开口道,“只是淡路水军和阿波众人多势众,谷大人的500人显然力不从心。红叶军尚有余力,可以分兵支援。”

“岂敢劳烦治部殿下!”久武亲直见状笑着答道,“谷大人勇猛难当,麾下壮士皆可以一敌百,治部殿下不必担心。”

久武亲直把话说打这个份上,连一向都是从事文案工作的谷忠澄都被说成是勇猛难当,明摆着就是不待见红叶军,不肯让他们去浦户城了。雨秋平不想撕破脸皮,只是讪笑连连。

“长宗我部家还听闻,治部殿下正在和三好家议和…”

“子虚乌有。”雨秋平闻言果断地摇头道,“先前不是已经和久武大人解释过了吗?这是三好家的谣言。久武大人没有和长宗我部殿下解释清楚吗?”

“不不不,治部殿下不必误会。”久武亲直见状连连摆手,“实不相瞒,我家殿下也正欲与三好家议和。如果治部殿下已经和三好家搭上了线的话,我家殿下就想请殿下代为传递消息。如果没有的话,我家殿下便会自己遣使议和。”

“长宗我部家要议和?”吉岗胜政一个没忍住,不禁惊呼出声道,“眼下的情况,如何议和?西土佐已经丢了,此时议和长宗我部家能捞到什么好处?”

“这就不劳大人费心了,长宗我部家自有打算。”久武亲直不卑不亢地对吉岗胜政低声道,随后再次转向雨秋平,“如果治部殿下不打算议和的话,主公就自己遣使去了。”

“悉听尊便,这是长宗我部家的家事,与我无关。”雨秋平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也不想继续打下去了,“若是议和能避免土佐生灵涂炭,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如此,那在下便告退了。”久武亲直朝着雨秋平行了礼后,就转身离开,留下雨秋家的众人面面相觑。

“眼下西土佐已经丢了,三好家兵临城下,此时签订的和约必定对长宗我部家极为不利。”久武亲直前脚刚离开,吉岗胜政就忍不住开口道,“长宗我部家在这个时候议和又是图什么?”

“说不定长宗我部家在误以为我们要和三好家议和后,已经是阵脚大乱,生怕我们抛下了他们,所以想抢在我们之前先和三好家达成协议吧。”福泽谕楠给出了自己的推测,“不过这样也好,三好家如果和长宗我部家停战了,我们就可以安然离开了。”

“当真如此吗?”雨秋平苦笑着叹了口气,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在屋内缓缓地踱步,“如果长宗我部家和三好家议和的话…他们之后还会站在织田家的一边吗?如果他倒向了三好家一边,我们岂不是就是瓮中之鳖了?”

事实证明,雨秋平的担心不无道理。

第六百一十八掌 困境

5月25日,雨秋平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来信。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似乎是在刻意回避笔迹,从而隐藏信主人的身份。

信主人似乎是长宗我部家的高层,因为他向雨秋平透露了长宗我部家最新的决策。长宗我部元亲在家老们的秘密评定会议上,坦露了一个可怕的计划。那就是背叛织田家,转而帮助三好家。长宗我部家打算趁着三好家议和的机会,密谋倒向三好家,以出卖雨秋平、和三好家夹击雨秋平为条件,换取长宗我部家现有领地的所领安堵。之后,长宗我部家会向三好家臣服或是结成同盟。

“疯了吗?与虎谋皮?”这是雨秋平读到这里时的第一反应,“三好家志在统一四国,又怎么会留下一个实力强劲的藩属国在后院?长宗我部家前脚卖了我,后脚就会被三好家荡平啊!”

不过,信的主人和长宗我部家的高层们也不傻,同样想到了这个问题。因此,在一番商议后,这个选择变成了最后一条路。如果三好家给出的和平议和条件难以接受,而雨秋平又一心想着撤退不愿意戍守须崎城,那长宗我部家就只有背叛雨秋平了。如果事情真的进展到那一步,在三好家和长宗我部家的夹击下,孤悬境外的雨秋平可谓是走投无路了。

“信的主人是谁?”雨秋平将高级军官们全部叫来,一一传阅了这封信后,用手抖了抖那张薄薄的信纸,开口问道。

“不知道,笔迹隐藏得非常好。”福泽谕楠再次从雨秋平的手里接过那封信,反复端详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作为长宗我部家的高层,把这样重要的信息泄露给我们,要是被长宗我部殿下发现了,恐怕有杀身之祸。因此,肯定会在竭尽全力隐藏身份的。”

“会不会是吉良殿下?”小幡杰盛有些兴奋而又略带担忧地开口道,“吉良殿下对我们很是感激,之前据说也在为我们说话。”

“也有可能是香宗我部殿下。”小川佑东掏出怀里的一瓶酒,用手指点着酒瓶道,“香宗我部殿下和我们打交道也好多年了,这瓶酒就是他送我的。按他的性子,说不定会念着旧情来帮我们一把。”

“没想到长宗我部家居然用心如此歹毒!我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跨海来帮他们,现在被困在这里!他们倒好,居然想卖了我们?我看以后谁还敢给他们帮忙!”吉岗胜政这些日子早就对长宗我部家极为不满,忍不住大声嚷嚷道,“再帮这些畜孽打一次仗,我吉岗胜政就连条狗都不如!”

“他们真的敢吗?”小幡杰盛也提出了疑问,“长宗我部家的嫡长子,长宗我部信亲还在我们手上呢?他们不要少主的命了吗?”

“对于枭雄而言,为了家族存续,一个长子有什么舍不得的?”福泽谕楠摇了摇头。

“那现在怎么办?要是长宗我部家真的反水了,我们可就麻烦大了。有什么应对措施吗?”小川佑东在一旁摆弄着他的酒瓶,看起来漫不经心,实则忧心忡忡地问道。

“强抢浦户城。”吉岗胜政用手重重地在地图上浦户城的位置拍了一下,“我们直接就把浦户城拿下来,到时候靠着我们这8000多人死守,拖到三好家撤军,我们进了浦户港的船就跑,谁能拦得住我们?”

“可以,这个作为最后的方案。”雨秋平点了点头,“还有没有别的,温和一点的?”

就在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

“殿下,小西老板求见。”叶谷穗子向雨秋平通报道。

“让他们进来吧。”雨秋平只觉得头都要炸了,这几天他接受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周围一圈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盟友,着实令人烦躁。

小西隆佐一进来,雨秋平就猜到他们想要说什么了。小西隆佐满头大汗,看起来慌张得不行。

“殿下,在冈丰城听到风声说,您要往后撤军了?”小西隆佐看起来是一路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这可撤不得啊!整个中土佐和东土佐,都有咱们国会商人不少的生意在。您一撤,可都扔给三好家了。”

“难不成要为了你们那几个臭钱把红叶军的命赔上?”正在气头上的吉岗胜政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平时跟你们吵吵也就罢了,到了这种兵凶战危的时候,轮不到你们对军务指手画脚!”

“草民不敢。”小西隆佐闻言连连摇头,“只是这些确实都是国会老板的企业啊!能保住还是尽量保住吧!不然草民和殿下回去,也不好交代。雨秋家明年的税收也会大打折扣啊!”

“小西老板,这件事情由不得我。如果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我只能从须崎城撤退。”雨秋平将密信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小西隆佐,把后者吓得脸色惨白,“如果我给你们时间,让你们带走足够的财物,你们需要多久?”

“那些工厂都是建在地上的,总不能连着土一起搬走吧…”小西隆佐唯唯诺诺地低声道,可是一想到长宗我部元亲有可能背盟,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其他的人员、资金、货物,全部回收的话,大概需要3天。”

“那就快些准备起来吧。一旦长宗我部家有异动,我们就会立刻撤退。”雨秋平朝着小西隆佐点了点头,同时吩咐道,“可隆,你们带着人护卫小西老板他们去冈丰城收拾财务,以防不测。”

“殿下,我可以一起跟去吗?”一直乖巧地站在远处的叶谷穗子闻言忽然开口道,“苗苗还在冈丰城呢!也要一起带走的吧!”

“你说那只猫吗?”雨秋平这才想起那个阴阳师送给自己的猫,“那你跟着他们一起去吧,注意安全。”

等到森可隆领着小西隆佐和叶谷穗子离开后,雨秋平则开始布置军事计划。

“随时准备撤退。”雨秋平郑重其事地低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要小心久武大人对我们忽然动手。从今天开始,我们所有的人都住到兵营里去。让大家收拾好行囊,做好行军准备。”

“派人侦查须崎城退往浦户城的路,注意观察淡路水军的动向,以防止三好军突然登岸。同时,对官道两侧可以埋伏大量部队的地点多加留意,以防止长宗我部家的伏兵。”雨秋平环顾了屋内众人,和每个人都对视了一次,沉声吩咐道:“所有人多加小心,从现在开始,我们身边没有友军,谁都可能是敌人。”

“是!”众人齐声应是后,就各自离开,留下雨秋平一个人坐在屋内发呆。

“要是权兵卫在这里就好了…”雨秋平叹了口气,“这些黑暗里的事情,平时都是他来负责,我一直都是甩手掌柜。现在要自己面对,真是力不从心。”

·

而雨秋平想念的天野景德,此刻正在纪伊心急如焚。由于淡路水军大举出动,濑户内海的情报传递变得异常艰难。在将近20天后,位于近畿的天野景德等人才收到了四国岛的消息——淡路水军和赞岐众没有来支援纪伊,而是径直奔着西土佐去了。雨秋平率军苦战落败,目前西土佐已经全境丢失,而雨秋家和长宗我部家之间的矛盾也已经在爆发边缘。由于红叶舰队败给了淡路水军并被封锁在浦户港内,雨秋军被困在四国岛上无法撤离。

得到消息的雨秋家顿时乱作一团,索性雨秋五兵卫及时发生稳住了局面。然而,由于所有训练完毕的水手都已经被伊丹康清带走,而岸和田港内的剩余战船大多还没有建造完成,就算建完的也没人能够把他们开出来。淡路水军的留守舰船整日在岸和田港、堺港外巡逻,禁止一切雨秋家的船只出海,雨秋家空有上万强大的陆军,却没办法跨海去增援雨秋平。无奈之下,雨秋家只得把消息上报给织田信长,请求织田家从中调度。不过,织田家目前也没有任何水军可以动用,唯一隶属于织田家的熊野水军还没能从大败中恢复过来,九鬼嘉隆有心无力,只能从旁骚扰。

雨秋家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派出常磐备和鸣镝备率军北上前去摄津一线,代替山阳道军团猛攻播磨,试图迫使三好家回援,以分担雨秋平的压力。不过,由三好义兴指挥的上万大军配合毛利家的援军,把播磨守得如铜墙铁壁一般,任凭红叶军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突破。

在得知了长宗我部家有和三好家议和的倾向后,雨秋家上下更是忧心忡忡,生怕雨秋平成为了交易的牺牲品。三好家对雨秋平的忌惮已经人尽皆知,多次安排人手刺杀雨秋平,十河一存更是宁可放弃歼灭吉良亲贞的部队也要击杀雨秋平。如果长宗我部家下定决心以牺牲雨秋平为条件,说不定三好家真的会给出他们一个优渥的议和条件。

于是,织田信长一方面联络长宗我部家,对他们施加压力,不允许他们私自和三好家议和。而雨秋家也派出使者,警告长宗我部家,他们的长子长宗我部信亲还在雨秋家手里。如果长宗我部家做出了背叛雨秋家的决定,长宗我部信亲的性命将无法保证。

第六百一十九章 威压

5月27日,土佐的局势还在进一步恶化。

凌晨,一行人正在须崎城的街巷里穿梭,目标是雨秋家在须崎城内的武家屋敷。他们刚刚得到消息,一队红叶军的骑兵已经在昨夜抵达冈丰城城下町,而来自堺町的商人正在收拢财产和人员,长宗我部元亲认定这是雨秋平即将撤退的征兆,于是下令启动最终方案,要求须崎城的久武亲信、久武亲直立刻控制住雨秋平,阻止红叶军撤退。因为三好家和长宗我部家的谈判刚刚开始,还远没有到达成协议的地步。如果红叶军此时撤离,土佐防线崩塌,三好家就可以在谈判结束前一路打到冈丰城,到时候长宗我部家的谈判处境就会更加不妙。久武亲信和久武亲直就正率军前去雨秋家的屋敷,在朦胧的月光下不打火把快速前进。

“就在那个拐角处。”久武亲信指了指远处一个大巷子,同时用手比划了一下,“一队向左,一队向右,从两边包过去。再留下一队在院墙周围警戒,提防他们翻墙逃走。”

众人闻名立刻分散开来,从多个方向包抄过去。久武亲信和久武亲直各自领这一队从左右方向包抄,在屋敷门口碰头,互相对了下眼色。屋内的人似乎毫无警觉,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除非雨秋家反抗,否则待会不要用强,以礼相待。”久武亲信压低声音对久武亲直说道,“远来是客,怎么说也是长宗我部家的盟友。主公如此处置,实为不妥。只要治部殿下答应不再撤退,我们就不要为难他们。治部殿下一向有一诺千金的名声,想必不会辜负我们。”

“兄长,此时已经是水火不容之势,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久武亲直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城中兵力不过数百,根本不是红叶两备的对手。如果不能控制雨秋红叶,他反手就能把我们灭了。”

“主公的命令是让我们‘请’治部殿下不要撤退,而不是与雨秋家为敌。”久武亲信死死地盯着久武亲直,“你是什么意思?”

“兄长,主公的画外音你还听不出来吗?不是让我们‘请’雨秋红叶不要撤退,而是由我们挟持雨秋红叶,迫使他放弃撤退的计划,然后下令红叶军继续作战。”久武亲直长舒了一口气,压制住对兄长愚笨的不满,“如果此计不成,主公就要和三好家结盟,共同攻杀雨秋红叶!这样你死我活的局面,您还不明白吗?”

“反正就是不行。”久武亲信狠狠地摇了摇头,随后对自己的弟弟和另一个领队武士做了个手势,“你们带人冲进去,我警戒外围!”

久武亲直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随后就和另一个领队武士猛地推开大门,带着一众武士和忍者快步冲入屋敷。一部分人绕着屋敷的院墙向侧后跑去,另一部分人则直冲屋敷的大厅。他们一脚踹开了大门,发现一楼空无一人,立刻就向着二楼冲去。

然而,那些武士冲上二楼后,却忽然没有了动静。没有喊杀声,没有脚步声,就是死一般得沉寂。等在门口的久武亲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等了大约半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如果有雨秋家的人,肯定会爆发打斗声啊;就算是被全歼了,好歹会有惨叫声啊。一点动静都没有算是什么意思。

于是,久武亲信派出一个亲卫,让他上楼查看情况。不一会,那个亲卫满头大汗得下楼,一路小跑来到了久武亲信身边。

“楼上是什么情况?”久武亲信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地问道。

那个亲卫磕巴了几声,没有说出话来。

“雨秋家的人都先一步逃走了吗?里面是空的?”久武亲信看到亲卫这个样子,有些诧异地问道。

亲卫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里面有人吗?”久武亲信被亲卫气得破口大骂,“给老子说句话啊!”

“有!有人!”亲卫被久武亲信一下,忙不迭地开口道。

“有人上面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雨秋家的人没有抵抗吗?没有抵抗为什么没有交谈声?如果遇到了抵抗,为什么没有喊杀声?”久武亲信被弄得一头雾水,连珠炮般地问道。

那个亲卫支吾了半天,结结巴巴地低声道:“因为我们不…不敢动手。”

“不敢动手?什么意思?他们有多少人?”久武亲信闻言一愣,“里面有埋伏吗?”

“没…”亲卫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道,“就…一个人。”

“一个人?”久武亲信彻底懵了,挥了挥手带着身边的其他侍卫一起往屋内走去,想要一看究竟。然而,他刚走入一楼大厅,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肃杀之气,竟然让他感到一阵阵恶寒和恐惧。他也是究竟沙场的老将了,可是这股气势还是让他忽然有一阵胆怯,仿佛周围随时都会从黑暗里窜出敌人将自己砍倒一般。

他缓缓地踏上楼梯,转过转角后,发现不少第一批冲上来的武士和忍者都等在楼梯的走廊上不敢向前。久武亲信有些气恼地伸手拨开这些武士,这些武士看到自己的家主来了,居然没有主动让开或是行礼,而是木头人一般任由久武亲信摆布。

“这些酒囊饭袋…”久武亲信嘴上骂骂咧咧的,一边大踏步地向上走去。等他终于踏上了二楼的地板时,却发现自己的所有部下没有一个人靠近二楼大厅的中央,而是贴着二楼的墙壁边缘缓缓围成了一个小半圆,没人敢向前一步。他们一个个都抽刀出鞘,双手紧张地攥着刀柄,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厅中央,甚至有人在瑟瑟发抖,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可闻。还没等他出口呵斥,一股更加凌厉的杀气赫然扑来,让久武亲信几乎在瞬间打了个寒颤,腿肚子都有些颤抖。他立刻抬手扶住了墙壁,以掩饰尴尬的动作。

这时,他的目光才自然而然地转了过来,看向了二楼大厅的中央——只见一人盘腿而坐,一根硕大的长枪平放在双膝之上。他头戴一顶鹿角胁立兜,身穿黑糸威胴丸,脖颈间挂着一串硕大的念珠,正一言不发地背对着众人。然而,仅仅是背对着,他散发出的杀气却依旧足以震慑全场,没有一个人敢于动弹。

因为和这个男人交手,无异于送命。

“本多…平八郎。”久武亲信的喉结剧烈地蠕动了一下,有些颤抖地自言自语着这个名字,他也和周围一圈部下一样,死死地盯着本多忠胜,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动手。一群人贴在墙壁的周围,战战兢兢地包围着坐在屋子正中的本多忠胜。后者甚至连手指都没有动弹,就已经靠着那逼人的杀气压制全场。那是在战场上沾染了数百上千人鲜血后才练就的杀气。

·

在这样的压力下,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久武亲信只感觉到自己的汗水正不断地顺着脸颊淌下,滑到脖子里,浸湿了胸前的阵羽织。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在周围传来了大声的呼喊声和打斗声。久武亲信猛地一愣,正想转身出去查看情况,却不想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本多忠胜也扭过了头,径直地看向了他。

那漆黑瞳孔的目光带着一股轻蔑的骄傲,宛若两枚钉子一般,死死地把久武亲信钉在了墙上,汹涌而来的杀气让他招架不住,仿佛只要被本多忠胜看上一眼就动弹不得。本多忠胜缓缓地环视全场,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手中的武器也瑟瑟发抖。

不一会,周围的喊杀声和打斗声安静了下来。久武亲信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他们估计是中伏了。可是此时的他却根本没办法鼓起斗志却收拾残局。这个身经百战从未放弃的武士,此刻却有了一种“无法抵抗”的自暴自弃情绪。片刻后,密集的脚步声在屋敷内响起。久武亲信努力地错开视线,向着楼下望去,才发现一队队头盔上插着红叶的士兵在屋敷内外穿行,而自己带来的人则都已经束手就擒。他在把目光向窗外望去,才看到整个屋敷周围的街道上都满是红叶军。

“被算计了…”久武亲信有些艰难地叹了口气,“红叶军居然都已经进城了…那须崎城的城门估计也易手了。”

还没等他想清楚局势,红叶军的部队已经走上楼来。楼梯上的久武家武士和忍者看到敌我悬殊,而家主也毫无战意,只得扔下武器投降。等到久武亲信回过神来时,他自己也和弟弟久武亲直一起被卸去了武装,在一左一右两个红叶军士兵的簇拥下走到了一楼——身着醒目的红叶披肩的雨秋平正在那里等着他,而本多忠胜正侍立在他的身侧。

“两位久武大人。”雨秋平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大清早带着这么多人来访,意欲何为啊?”

“治部殿下误会了。”久武亲直匆忙开口解释道,“我们是听说有三好家的此刻要暗杀治部殿下,这才…”

“我坦坦荡荡,有什么说不得的。”谁曾想,久武亲直才说到一半,就被久武亲信打断了,对着雨秋平挖苦道:“在下奉命来找治部殿下,想要请求治部殿下坚守须崎城不要撤退,救长宗我部家一命。没想到治部殿下早就料到了我们此举,还专门派人埋伏,真是令人遗憾。”

第六百二十章 鹬蚌

“你们若是不遗憾,恐怕我已经是阶下囚了吧。”雨秋平苦笑着摊开了手,“彼此算计罢了,谁也不是好人。”

“我只是想请治部殿下不要撤退,又有什么错吗?大敌当前,治部殿下不想着如何退敌,却一门心思想要撤退,这是对待盟友的态度吗?”久武亲信对着雨秋平懊丧地喊道,“久闻治部殿下大名,今日一见却是名不符实!”

“那你们又是如何对待我们的?”雨秋平也因为和长宗我部家的纠纷而十分不满,“你们想背着我们和三好家议和,再把我们卖给三好家?这样的举动,也好意思叫盟友?”

“那还不是因为治部殿下先向和三好家议和!我们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久武亲信不知道长宗我部家的密谋是如何传到雨秋平耳朵里的,一时间有些讶异(其实他也不认可主家这样的行为),只得不管不顾地大喊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都说了那是三好义贤的谣言,你们偏偏不信!”雨秋平无语地摇了摇头。

“可是治部殿下确实是想要后撤啊!这点还有假吗?”事已至此,久武亲信索性把话说开了,“难道治部殿下没有打着撤去浦户城的主意吗?殿下您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看?”

“那我就和你直说了吧,其实我也都说了很多次了,你们也都不信,就是一心认为我畏敌如虎,找借口撤退。”雨秋平顿了顿,十分郑重地开口道,“实话实说,有淡路水军在,沿海地区根本无法防守。我如果钉在须崎城不动,淡路水军绕到浦户城登陆,冈丰城就丢定了。我承认,我有私心,我害怕浦户城丢了之后我的水军会被消灭。但事实上,一旦阿波众在腹地登陆,长宗我部家也完了。想守住土佐,想保住长宗我部家,唯一的办法就是全面收缩,坚壁清野,退到冈丰城周围,不给淡路水军登陆空虚腹地的机会。”

“这又不是治部殿下的领地,治部殿下说起撤退、坚壁清野什么的当然轻巧。”久武亲信似乎被雨秋平说动了,但还是顶了回去道,“我们不少家臣的领地都丢了,如果再退到冈丰城周围,那几乎七八成家臣的领地都要丢给三好家了,这谁受得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拖到三好家粮尽撤军,这些失地不是都可以收复吗?”雨秋平语重心长地一遍遍劝说道,“打仗不付出牺牲是不可能的,我承认你说得对。可是如果三好家在空虚腹地登陆,打下冈丰城,把我们切成两半,长宗我部家和雨秋家就都完了,到时候守着这前线又有什么意义?”

久武亲信闻言愣了半晌后,有些艰难地微微点了点头。其实这个道理,长宗我部家的人心里也都清楚。只是想让他们放弃领地,实在是太艰难了。

“还有别的办法啊…只要治部殿下主动出击,和赞岐众大战一场,击败了赞岐众后,阿波众和淡路水军也不得不退兵了。”久武亲直一看到兄长居然被说服了,匆忙开口搅局道,“治部殿下放着这个方法不说,不是畏敌如虎又是什么?”

“我们已经因为这个被坑一次了,不会再被坑第二次。”雨秋平冷笑了一声,脸色也忽然沉了下来,“几年前我们增援德川家,就是被德川家抛弃了,被迫拼上全军性命和武田家主力大战一场。若不是老天连番眷顾我们:先是犬子独挡敌军,又是炮击命中,最后大膳大夫死于非命——那雨秋家上上下下就没有活人了。你觉得我还会再次为了盟友拼上全军性命吗?这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土地,我们只是来帮忙的。你们自己不拼命,指望着我们给你们拼命,天下有这样的好事吗?”

“多说无益。”雨秋平说完这么长一段话后,忽然觉得有些荒唐,“我们立场不同,我不可能说服你们,只是希望你们理解我的做法。撤我是肯定要撤的,不过我不会伤害你们。我已经安排人把全城都控制住了,不会让你们阻拦我撤退的。我派人去冈丰城收拢财务和人员了,等到他们大功告成,我就会全军向浦户城退去。到时候,便恢复你们的自由。在此之前,就麻烦你们老实呆着了。”

“不,治部殿下。”久武亲信忽然扬手打断了要把他带下去的两个武士,“在下明白您的意思了,之前是长宗我部家多有唐突。之后在下不会再干涉您的行动了,雨秋家为了救援吉良殿下已经做的够多了,治部殿下也身临险境,对我们已经是仁至义尽。再刁难下去,岂不是恩将仇报。”

“不过在下已经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也就不指望殿下信任了。”久武亲信指了指自己那些被绑起来的部下,“殿下尽管软禁我吧,不过我以久武家列祖列宗起事,之后绝不会再干涉殿下了。”

·

5月29日,须崎城中侥幸逃出的武士向前线的长宗我部家汇报了须崎城兵变的消息。久武亲信、久武亲直软禁雨秋平失败,反倒被雨秋平反手控制起来,整个须崎城的长宗我部军都在红叶军监视之下,须崎城已经失去了控制。

得知消息后,长宗我部家上下暴跳如雷。他们本来准备了三条计策来对付雨秋平:谷忠澄建议先一步控制浦户城,断绝红叶军的后路。香宗我部亲泰建议和三好家议和,以出卖雨秋平为条件换取三好家的停战。而长宗我部元亲则更加狠辣,主张让久武亲信和久武亲直突袭雨秋平的屋敷,扣押雨秋平,从而指挥红叶军的部队。

然而,谁曾想久武亲信和久武亲直却着了雨秋平的道,反倒被雨秋平给扣押了。长宗我部家的人并不清楚,他们内部有人给雨秋平泄露了长宗我部家的意图。

“立刻派人去冈丰城!把雨秋家那些商人给抓了,资金货物什么的全部扣下来!”长宗我部元亲恼羞成怒之下大声吼道,“用他们当人质,我看那雨秋红叶还撤不撤!”

·

5月29日傍晚,冈丰城城下町正灯火通明地忙碌着。大批来自近畿的商人被聚集在南边的城下町,而一队骑兵则护卫着数量巨大的马车队。那里面装满了金银财宝和数不胜数的货物,是国会商人在土佐经营数年的积累。然而,由于雨秋家和长宗我部家关系的破裂,他们也不得不撤退了。

小西隆佐站在一处院墙上,望着冈丰城城下町周围成片的工厂群,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这么久的心血,此刻却只能忍痛割爱。他周围站着不少商人,都用饱含同样情绪的目光注视着这片土地。

“还差最后一队,少爷正在把最后一批商人和货物从东城的城下町那边撤出来。”一个商队的伙计骑马赶到小西隆佐身边,向他汇报道。

“等到他们回来了,我们立刻就撤。”森可隆对小西隆佐低声吩咐道,“夜长梦多。殿下已经发动了兵变,长宗我部家不久后想必也会做出反应了。”

“知道了。”小西隆佐额头顿时沁出了一层冷汗,“全听森大人吩咐。”

“叶谷小姐呢?你们看到她了吗?今天她说有画落在城下町里了,要回去拿。”森可隆向着刚回来的几个伙计问道,“就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

“好像还在城东的屋敷里。”一个伙计努力回忆着,“可能快回来了吧,需要派人去叫吗?”

“没事,还来得及。”森可隆眺望了一眼远方的黑暗,“我布置了岗哨,暂时还没有发现长宗我部家的人南下。冈丰城里一共也没几个人,预备队全去前线和浦户城了,拿我们没办法。”

·

然而,森可隆不知道,就在他眺望的方向,危险却正在黑暗中逼近。

福留仪重是土佐第一猛将福留亲政之子,他也继承了父亲的勇武,以骁勇善战而闻名。此刻,他正奉长宗我部元亲之命,率领长宗我部家100旗本武士从小路奔驰南下,避开了雨秋家在大路上的岗哨,直奔冈丰城城下町而去,捉拿雨秋家的商队。

“大人,要熄灭火把嘛,快出山路了,再打着火把会被注意到的!”策马在身侧的长宗我部元亲的旗本队长对福留仪重喊道。

“不用,我们快马加鞭,直接冲进去!他们来不及反映的!那帮商贾看到一片火把,肯定吓得腿都软了,哪还跑得掉?”福留仪重意气风发地高喊道,“把那群掉进钱眼里的贱商人吓得屁滚尿流!”

“吼!”旗本武士们用整齐的高呼回应着他们的临时统帅,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商人的轻蔑与逼视。

·

与此同时,冈丰城东城城下町内。

“火光?”小西行长一眼就看到了山路口闪烁着的大队火光,“长宗我部家的人!为什么斥候没有给出任何警告?”

“快撤!”小西行长斩钉截铁地挥手下令,让所有载着货物和金钱的马车立刻南下。

“少爷,还有不少东西没搬完呐!”一个伙计一看敌人来了,东西还没搬完,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搬不走的东西全部点燃,吸引他们注意。去通知森大人,我们去城西会和。”小西行长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命令道,“你带着几个人跟着我,我们一路向着南边放火,把他们引向南边!剩下的人护着马车,往西边撤!”

“是!”伙计们闻言齐声应是,匆匆跳上马匹,挥着马鞭赶着马车向着西边逃去。而小西行长则带着四五个骑手,在城下町南北向的道路上四处放火。

福留仪重看到城下町燃起的熊熊火光,和一路向南的星星点点的火焰,立刻追了过去。黑灯瞎火中,居然没有发现那队向西逃窜的马车。

等他们一路追到南边,却发现只有四五个打着火把的骑兵一路飞奔离开后,才意识到上了当。

“可恶!居然敢耍我!”福留仪重看到了已经消失在远处的马车队,气得七窍生烟,“给我搜,我还不信他们能跑个干干净净!”

福留仪重猜错了,商队的人还真的在小西行长的统筹下全部撤走了。不过,有一个人倒是遗漏在了城下町里。

第六百二十一章 无路

叶谷穗子本来正在雨秋家在冈丰城城下町的一处租来的临时屋敷里找她的画,忽然就听到外面喊声大作。她匆忙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向外看去,赫然发现不远处的商队仓库已经被点燃了,还燃起了熊熊大火。

叶谷穗子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愣了好半天都没能动起来。等她终于回过神来时,长宗我部家的骑兵已经呼啸着冲向了街道,把想要往街上逃的叶谷穗子给吓了回来。

叶谷穗子快步向边上一跳,躲在了一个柱子后面,街道上的马蹄声虽然片刻后就逐渐远去,但对她的煎熬却仿佛持续了一个时辰之久。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想要探出头去看一眼,可是又害怕被发现,颤抖了半天也打不定主意。

“怎么办…怎么回事?这些人是来抓我们的吗?我们的人又去了哪里?”无数个问题涌上心头,可是叶谷穗子却一个都答不出来。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心中的恐惧已经无法抑制。她不敢出门,也不敢去找人,最后决定找个地方躲起来。至于为什么要躲,躲到什么时候,她也统统不知道。只是躲起来,就能够让她很安心。

她踉踉跄跄地向着楼上跑去。她一路快步跑上楼梯,都不敢回头看一眼,仿佛背后就有人追着一般。她冲上二楼,在各个房间里四处打量,想找到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却都不满意。最后,她冲进了一间厨房,把房门在背后重重地关上,自己则钻进了壁橱里,把壁橱的门也关了起来。她还是不放心,又小心翼翼地活动自己纤细的身躯,钻到了壁橱的一个水缸里。四周黑暗而密闭的环境看不到一丝光亮,却让叶谷穗子感觉很安全。寂静的空间里,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心跳声,隐隐还能听到外边火舌吞噬房屋、马蹄远去的声音。

她把身体蜷成一团,双手紧紧地环着自己的膝盖,身体的抖动却止不住,杂乱的心跳和呼吸不断地重复着,折磨着她的精神。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觉得又困又累又饿,却不敢离开这狭小密闭的空间。

忽然间,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会不会留下脚印!她是不是应该拿着扫把,从楼下的地方一路倒着走过来,把自己的脚印清扫干净。万一敌人一路寻着她的脚印走到这里,不就完蛋了?

然而,意识到这个念头却没有给叶谷穗子带来片刻的庆幸,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恐惧。到底要不要出去清扫一遍脚印?如果不出去,一旦真的留下脚印,就是死路一条。可是她真的真的很不想离开这密闭狭小的安全空间,仿佛就在壁橱外面就有一个杀手拿着刀等着她,她一旦现身就会立刻被砍死。万一我出去的时候,敌人刚好来了呢?况且,地上真的会留下脚印吗?就算有,应该也很细微吧?黑灯瞎火的,有真的会有人注意到这些细微的脚印吗?

内心的挣扎让叶谷穗子几乎崩溃,她蜷缩在黑暗的水缸里瑟瑟发抖,泪水不停地顺着脸颊淌下。又不知道斗争了多久,心中对死亡的恐惧忽然压倒了离开藏身地的畏惧。叶谷穗子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毅然决然地推开了壁橱的柜门。在那一瞬间,她甚至怕得不敢睁眼,害怕一睁眼就看到一个早就等在那里的歹徒。索性,在眼睛适应了外面的光线后,她发现厨房间里空无一人。

然而,就在她迈出柜子,缓缓向楼下走去找扫把的时候,一阵马蹄声却快速逼近。叶谷穗子吓得面如土色,二话不说就反身上楼跑去。等他冲进厨房,关上房门,再爬进壁橱的时候,却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瓷碗。那个碗从桌上滑落,哗啦一声砸碎在了地上。叶谷穗子登时手足无措,茫然地想伸手把这些碎片都捡起来,可是却又不知道扔到哪里。就在这时,一楼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

叶谷穗子忙不迭地翻进壁橱,可是在她钻进水缸的时候,却不小心把水缸碰得摇晃了一下,发出了哐当哐当的响声。楼下立刻响起了一声“楼上有人”的呼喊!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就顺着楼梯而上。叶谷穗子呆呆地跌坐在水缸里,用手努力掩住嘴巴,可是呜咽声却还是从缝里漏了出来,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淌。

脚步声更紧了,他们开始在二楼翻找。不一会,厨房的大门就被推开。

“这里有一个碎掉的瓷碗,刚才应该有人在这里,仔细搜。”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响起。

完了。

叶谷穗子顿时崩溃了,再也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举动,居然就在水缸里抽噎了起来。来搜寻的那几个人显然都在听到声音后愣住了。不过片刻后,他们的脚步声就向着壁橱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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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0日凌晨,须崎城。

雨秋平接到了森可隆派来的信使,向红叶军的军官们说明了情况。长宗我部家显然已经察觉到了雨秋平的动作,派出旗本武士来拦截商队。商队运走了绝大多数的货物,现在已经侥幸逃脱,正在西行向雨秋平这边会和。

“立刻放弃须崎城东撤。”雨秋平果断地做出了决断,“双方已经在明面上动手了,长宗我部家随时有可能和三好家勾结,对我们动手。要抢在长宗我部家和三好家达成协议之前抵达浦户城,把浦户城给抢下来。只要进了浦户城,我们有8000多大军在手,两军合围也拿我们没办法。三好家一撤,我们就乘船离开。”

“是。”福泽谕楠、吉岗胜政、小川佑东和小幡杰盛齐声应道,立刻就回到部队里准备出发。而雨秋平则派本多忠胜将一直软禁在天守阁内的久武亲信给请了过来。

“久武大人,你们的主公已经对我的商队动手了,我要撤退了。”雨秋平一边在森兰丸的服侍下披甲着装,一边对久武亲信低声道,“我们撤退时,会把你带到城门口。我们前脚离开城池,后脚就会放你离开。你的所有部下都只是被我们绑在了营地里,没有伤及性命。之后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就看你自己了。”

“多谢治部殿下宅心仁厚,在下替久武家谢过您了。”久武亲信丝毫没有恼怒,而是非常诚恳地向雨秋平行了一礼,“治部殿下多年来为我们做得已经够了,在下绝不做斗米恩升米仇之人。殿下尽快撤吧,接下来就是长宗我部家自己的战斗了。在下必定死守须崎城,掩护殿下撤离!”

“我毕竟也是和长宗我部家撕破了脸皮,久武大人何须如此?”雨秋平叹了口气,朝着久武亲信摇了摇头,“雨秋家已经和长宗我部家不是盟友了。”

“就当是久武亲信代长宗我部家上上下下感谢雨秋家多年来的援助吧,这样也算是在天下武家前替背叛盟友的长宗我部家挣回一点面子,免遭天下耻笑。”久武亲信毅然决然地抱拳道,“只要在下一息尚存,十河一存就过不了须崎城!”

雨秋平闻言竟然有些动容,又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直肠子的刚猛武士。怔了半晌后,他也朝久武亲信抱拳行了个礼,低声道:“久武大人,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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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军在离开了须崎城后,立刻加速东行。须崎城距离冈丰城大约有100里的路程,而浦户城正位于两者中间偏南的海边,距离冈丰城大约40里,距离须崎城60里。为了防止浦户城的谷忠澄率领那500人出来截杀商队,雨秋平要抢在商队抵达浦户城北边的朝仓之前,先占据那个路口。

60里的路程对红叶军而言不是什么太远的距离,在急行军下,他们在5月30日下午就抵达了朝仓。同时,后方也传来了新的军情——十河一存的赞岐众开始猛攻须崎城,而久武亲信也履行了他对雨秋平的承诺,正拼死坚守城池。而在朝仓路口,显然也收到了长宗我部元亲指令的谷忠澄正率领300余人在那里设置了路障,似乎是准备堵住商队。然而,在看到红叶军居然来的如此之快后,长宗我部军立刻一哄而散,扔下了那些路障撤回了浦户城。雨秋平接管了朝仓后,立刻下令部队开始拆除路障,等待商队抵达后再南下浦户城。

红叶军在5月30日晚于朝仓扎下营盘,同时派出使者进入浦户城和谷忠澄交涉。使者要求谷忠澄让出城池让雨秋平进驻,雨秋平只想离开,不会为难他们,而是会放他们回到冈丰城。然而,谷忠澄却一口拒绝了雨秋平的要求,似乎决定死磕到底。雨秋平于是再次派出了使者,向谷忠澄下达了最后通牒——如果在6月1日中午仍然不肯让开城池的话,雨秋家就会对浦户城展开攻击。到了那个时候,雨秋平不能保证长宗我部军的生命安全。

接到了这一消息后,谷忠澄陷入了沉默。他没有直接回答雨秋平,而是推脱说要回禀长宗我部元亲后才能做出答复。雨秋平知道这是他的缓兵之计,果断予以拒绝,坚持要他在6月1日中午之前给出答复。

第六百二十二章 渔翁

6月1日上午辰时四刻,商人的马车队终于姗姗来迟。看到蔓延几里的车队后,雨秋平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看来绝大多数的资金和货物都抢出来了。

然而,当森可隆过来给雨秋平复命时,他脸上的阴霾却让雨秋平心里一惊——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叶谷小姐不见了。”森可隆咬了咬牙,十分歉意地朝着雨秋平低声道,“可能是失散在了城里,我们急着撤退,没能找到她。”

雨秋平听到这个消息后,只觉得刚才的好心情瞬间消失不见。那个傻孩子一个人丢在城里,估计是凶多吉少了。不过,他还是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拍了拍森可隆的肩膀,勉励宽慰了他几句。

“殿下,要派人回去找一下吗?”森可隆向雨秋平行礼道,“在下愿意亲自带人前去。先前为了护卫商队,实在抽不出人手。”

“不能为了一个人置全军于险地。”雨秋平摇了摇头,但是说出这句话时他心中的痛苦却比任何人都强烈。“只能希望她自求多福了。”

等到了午时四刻,谷忠澄仍然没有给出答复。雨秋平于是不再等待,立刻率领全军南下浦户城。浩浩荡荡的红叶树林让城头的谷忠澄看得心惊胆战,最终派出了使者向雨秋平求和,答应了雨秋平的条件。

谷忠澄让出了浦户城,率领所部撤退。雨秋平并没有为难他,还让他给长宗我部元亲带了一句“抱歉”。红叶军进驻了浦户城,立刻和浦户港内的伊丹康清取得了联系。这几日,随着长宗我部家和雨秋家关系的紧张,谷忠澄甚至切断了对红叶舰队的淡水补给。伊丹康清他们还是通过一些地头蛇,和淡路水军那边在岸上营寨里负责淡水供给的人搭上了关系,重金行贿换来了淡水。

“开始布置城防吧。”雨秋平在安顿下来后,立刻着手整顿浦户城的防御——他们可能要靠着这座城抵御长宗我部家和三好家两家联军一个月的攻击。

“收集足够的粮草来支持全军一月所需;排查城内是否有长宗我部家留下的细作;修缮城防,储备守城器械;在城外建设多个岩砦,并用岩砦确保浦户城和浦户港之间的联系;水军修筑在浦户港内侧水寨,并停泊在险要位置,一队阻止敌人进港,一队援护陆上战斗…”

雨秋平用那出色的统筹能力,快速布置了一套完善的防御体系,就等着去落实了。然而,就在红叶军大举开工之前,局势却忽然扑朔迷离起来。

鹬蚌相争了这么久,那个隐藏已久的渔翁,终于出来得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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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日下午,正在城内协调各部的雨秋平突然得到消息,要他到浦户城天守阁上去看一眼。

“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说吗?干嘛要我过去,不知道现在时间紧迫吗?”雨秋平一边被拽着走去,一边颇有些不满地抱怨道。

“在下说了殿下也不信,您不亲眼看看是没用的。反正就算在下说了,殿下肯定也要一路跑过去自己看。”朝比奈松千代一边拉着雨秋平向前走去,一边哈哈笑道。

“到时候要是发现就芝麻大点事,我就拿你是问。”雨秋平哼了一声,在朝比奈松千代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然而,等到雨秋平走到天守阁顶层,打开窗户向外望去时,他才意识到朝比奈松千代说的一点不错。这个消息,如果不是他亲眼看到,就算是今川枫和他说他也不一定会信。

淡路水军撤围了。

原本一直包围在浦户港外,还在陆地上设立了两处水寨的淡路水军居然撤了!他们焚毁了自己的水寨,船只缓缓驶离浦户城,向着西边的外海航行而去——那是前几日淡路水军主力的方向。

“这是什么意思?”就在雨秋平发愣的时候,其他雨秋家的高级军官也纷纷赶到了天守阁,望着逐渐远去的淡路水军惊叹连连。

“他们围了这么久,这就撤了?”伊丹康清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如此难缠的敌人居然就这样撤了?

“早上还收到请报,赞岐众正在猛攻须崎城,怎么淡路水军这里就撤了?”小川佑东居然被眼前的场景逗乐了,“三好家在玩哪一出?”

“那我们还布置什么防御?现在上船赶紧跑啊!”前田庆次兴奋地在屋子里跳起了倾奇舞,弄得地板都一震一震,“咱们的船那么快,撒丫子就跑他们根本追不上!赶紧走!万一三好军回来了,咱可就跑不成了!”

“事不近常理者当慎之。”福泽谕楠在一旁小心地提醒道,“还没到秋收的时候,三好家没道理在这个时候撤军,不可大意!”

“管他近不近常理呢!咱们的船快,直接往外海跑,淡路水军的主力都还在西边呢,根本追不上我们!我们直接就回家咯!”吉岗胜政嘿嘿一笑,做了几个追不上别人累得气喘吁吁的姿势。

“可是叶谷小姐还在冈丰城呢…”森可隆看到大家似乎去意已决,忍不住开口提醒道,“我们不等等她吗…万一她跑出来了呢?我们要是走了,她可怎么办啊?”

“你管一个侍女要干嘛,是全军的命重要还是一个女子重要!”吉岗胜政满不在乎地拍着胸脯道,“又不是咱们夫人或者公主,我们…”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被小川佑东一下子从背后捂住了嘴巴,还狠狠地捏了一下他的腰。吉岗胜政疼得直咧嘴,隐约间听到小川佑东在他耳边低声突出了一个词:“龙子”,这才恍然大悟,一下子吓得不敢出声——他们殿下的侍女,指不定和殿下有什么关系呢。当年龙子在三日町阵亡,雨秋平悲痛得好几天都面如死灰。

雨秋平眼眶一红,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地开口,咬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道:“撤退吧…我不能拿全军的性命做赌注…”

“要不再等等叶谷小姐吧殿下。等个两天,从那边步行过来,三天怎么说也到了。”小幡杰盛犹豫着给出了一个折中建议。

“万一淡路水军去而复返呢。”小幡杰盛的话差一点就把雨秋平说动了,可是他还是努力找了一个借口抑制住内心的冲动,“抓紧机会吧,机不可失。”

“可那好歹也是雨秋家的人啊…穗子姐她跟着殿下也好几年了,殿下说丢下就丢下吗?”朝比奈松千代有些不能接受地小声嘟囔道,“殿下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是啊…殿下救救穗子姐吧…”森兰丸闻言也想开口,却被哥哥森可隆拉了一下,匆忙老实地闭上了嘴。

雨秋平叹了口气,右手缓缓地扶上了自己的额头。

该死,又来了…家督殿下,我又要做选择了。

如果不救叶谷穗子,立刻就撤,全军肯定能够安全。可是淡路水军真的会去而复返吗?如果淡路水军没有回来,红叶军完全可以在这里等叶谷穗子,甚至派人去找啊。真的要现在就撤吗?

要做无悔的选择。

天人交战的雨秋平又深吸了一口气,左手紧紧握拳,指甲扣在肉上的疼痛都被心中的挣扎所掩盖。

我要做选择了。

“撤军。”

·

吐出了这两个字后,雨秋平忽然感觉到了两种力量冲向了自己的躯体。一种是如释重负的轻松,仿佛做出了选择后,就再也没任何值得顾虑的事情。另一种则是无比的后悔,他觉得自己又要因为过于保守和胆怯而失去珍视的人了。

我后悔了吗?

雨秋平强迫自己不再去向这个问题,将双手背在背后,径直就向着天守阁的楼梯走去,同时高声道:“快点整顿军队,我们立刻就撤!”

然而,他话音未落,本多忠胜却快步迎着楼梯走了上来,“殿下,长宗我部家有使者到了。”

“嗯?”雨秋平见状一愣——以本多忠胜的身份,已经很少会亲自通报他人求见的事情了。既然他亲自赶来,莫非是事情非同小可?

“让他进来。”雨秋平立刻答复道。

“人已经累瘫了,走不动了,正在大厅等着。”本多忠胜微微侧身,让开了一条路,“劳烦殿下下去吧。”

“好。”雨秋平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惊——该是多紧急的事情能把使者给累瘫了啊?难道不是骑马来的么?

等到雨秋平来到大厅后,才发现所谓的累瘫绝不是乱说。那个长宗我部家的使者此刻正跌坐在桌案旁,累得满头大汗、衣服都湿透了,盔甲也似乎早就被抛弃,身上只有一套内衬,似乎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怎么了?有什么情报要传递?可是前线出事了吗?”雨秋平在他身前停了下来,急忙开口问道。

“不…不是。”那个使者一边喘气一边开口道,“在下是江村大人的家臣…不在前线。”

“江村大人?东土佐?”雨秋平听到这话后大吃一惊,江村亲家不是东土佐安艺城的城主吗?他还是之前第一个接待渡海而来的雨秋平的人,“东土佐怎么了?”

“在下骑马赶来报信,可是马匹在中途忽然绊倒摔伤,无法继续前行。在下害怕殆误战机,迫不得已,只得跑步赶来,故而耽误了时间!”那个使者说完这么长一段话后,用无比惊慌的语气对着雨秋平和身后的其他雨秋家武士高喊道:“阿波众和淡路水军于今天清晨,在东土佐登陆了!”

第六百二十三章 恩仇

“什么?”雨秋家的众人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简直比淡路水军撤围还要令人震惊。

“淡路水军和阿波众不都在须崎城南边吗?什么时候绕到东土佐去了?”福泽谕楠有些难以置信地捂着半张脸,“每天晚上海上都是灯火通明…”

“难道是疑兵?”福泽谕楠突然反应过来,“淡路水军知道我们没办法侦查海面,故意点起火光作为疑兵,载着阿波众的船队早就暗中从外海转移了?”

“估计是了。而且我们这几天忙着侦查长宗我部家的动向,把所有忍者都派向了内陆,忽视了海上…”雨秋平咧了咧嘴角,苦笑道,“被彻底摆了一道。”

“你们遇到的淡路水军是主力,还是只有运兵的船只?”福泽谕楠向那个信使追问道。

“主力!六七百艘船啊!看不到边!”信使闻言忙不迭地答道,“他们直接驶入了物部川,船只多的把江面都堵塞了!”

“你们是如何得知这一情报的?”福泽谕楠不放心地再次问道。

“启禀大人,家主奉长宗我部大殿之命,率领所部从土佐最东的安艺城撤回,回防冈丰城。在经过物部川时,正好遭遇了阿波众登陆!阿波众的目标是冈丰城,家主立刻迎击,但是寡不敌众,现在正节节败退,故而遣在下向治部殿下求援!”

“那我现在算是明白淡路水军为什么要撤围了。”雨秋平有些古怪地笑了笑,把目光投向了东边——三好义贤所在,“三好实休是个商人,正和我做生意呢。他不想让我去救冈丰城,所以故意让淡路水军撤围,放我离开。他拿冈丰城,我们撤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为什么不呢?这买卖合算啊!”吉岗胜政闻言插着腰哈哈大笑起来,丝毫不顾及江村亲家使者的感受,“这买卖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啊!”

“治部殿下可不能撤啊!殿下一撤,冈丰城就完了,我家家主也完了!”那个使者见状匆忙不顾礼仪地高声喊道,“请快些发援军吧!”

“你在想什么呢?都什么时候了,长宗我部家还想向我们求援?你们不知道吗?长宗我部元亲那厮暗搓搓地和三好家议和,想把我们雨秋家给卖了?都这样了,你还想求援?”前田庆次大踏步地走到那个使者面前,对着他的脸吼道,“要点脸好吗?”

“那不关在下的家主的事情啊!在下的家主为人坦荡,从未参与此事,还一直为治部殿下说话!”那个使者被前田庆次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手忙脚乱地在怀里摸着什么,终于掏出了一枚玉佩,就往雨秋平的手上塞,“这是我家家主祖传的玉佩,他让我交给您!他说长宗我部家对治部殿下做的事情,他深感抱歉!希望治部殿下能不计前嫌,赶来支援!事后,我家家主说…说…”使者说到这里一度哽咽,最后才勉强把整句话说完,“说他愿意切腹来替长宗我部家谢罪!以此玉佩为证!”

讲完这么长一段话后,这个已经累得虚脱的使者似乎是放下了重担一般,在大厅里晕厥过去。雨秋平派人把他送下去照顾,周围的家臣们则立刻围了上来。

“殿下,您不会要去长宗我部家吧?”吉岗胜政看到雨秋平的神色有变,急急地确认道,“您不会要去救那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吧?”

“江村大人没做错什么。”雨秋平微微摇了摇头,“长宗我部家里还是有好人的。”

“不过这不能成为我们去救援的理由!现在淡路水军都在东土佐,我们只要乘船驶向外海就安全了。”伊丹康清也在一旁补充道,“没必要为了那些想陷害我们的人拼命!”

“康清说得对,咱们没必要去趟这趟浑水。”小川佑东也在一旁符合道。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侍卫进来通报使者求见。这次赶来的,是须崎城久武家的使者。

雨秋平看到那个使者时,不由得有些震动。那个使者已经浑身是血,左耳已经被砍掉,草草地用纱布缠了几下,还在往外渗血。他撑着重伤的身体,勉强向雨秋平行了一个礼。

“治部殿下,家主没有食言。”那个使者谈到自己的家主久武亲信,再次深深地拜服下去,“久武家以数百人抵达赞岐众近两天,弹尽粮绝,死伤惨重,须崎城已于今天中午沦陷。家主战至最后一刻,身负重伤,不治身亡。临死前,家主让在下转告治部殿下,长宗我部家做的事情,他很抱歉。他履行了对殿下的承诺,在家主一息尚存时,十河一存始终未过须崎城一步,掩护了殿下撤离!家主说,他是顶天立地的土佐武士,不希望被殿下瞧不起!多谢殿下多年来对长宗我部家的照顾,请撤退吧!”

说完这一长段话后,那个使者行了一礼,就大踏步地转身离开。退到屋外后,他从雨秋家搜身的侍卫那里接过了肋差,毫不犹豫地在天守阁外切腹自尽,以武士的生命来宣誓对家族和家主的骄傲。他还不知道,阿波众已经在东土佐登陆,现在正直驱冈丰城。

·

没想到当时对久武亲信的那句“后会有期”,竟然一语成谶。久武亲信兑现了他的承诺,死守须崎城,只为了掩护已经不再是盟友的雨秋平离开。这份情谊,让正想着抛弃长宗我部家撤退的雨秋家家臣们自惭形秽。

久武家的使者走后,刚才还群情激奋要求雨秋平不要去支援的声音便小了下来。雨秋家的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好。

另一个使者的到来,打破了天守阁内的沉静。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吉良亲贞的使者。而随他一起到来的,则是失散在冈丰城里的叶谷穗子!

“穗子!”雨秋平在看到叶谷穗子的身影后,失态地惊叫出声。叶谷穗子看到雨秋平后,也一下子哭了鼻子,跌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没事了啊,傻姑娘…”雨秋平一边安抚着叶谷穗子,一边向那个送叶谷穗子来的人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吉良殿下的意思吗?”

“回禀治部殿下。”那个使者向雨秋平转述着情况,“那日长宗我部大殿派人去追捕殿下的商队,在冈丰城的我家家主也亲自带人搜捕城下町,无意间发现了躲在雨秋家屋敷内的这位姑娘。家主认出了她是殿下的侍女,没有为难她,还和福留大人隐瞒了抓到她的消息,把她藏匿在府邸里。终于等到机会,让在下把她给殿下送了过来。”

“吉良殿下…”雨秋平闻言愕然,结巴了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吉良殿下大恩大德,替我们救下穗子,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我们已经不是盟友了啊,吉良殿下何须如此?这样里通外人,要是被发觉,岂不是给吉良殿下添麻烦?”

“我家家主说,长宗我部家企图背信弃义,向三好家出卖雨秋家。雨秋家已经帮助长宗我部家多年,长宗我部家如此行为,实在是难以启齿,为天下武家笑话。家主身为长宗我部家家老、长宗我部大殿的弟弟,只得追随长宗我部家,没办法为殿下您做些什么,只能略尽人事,聊表寸心罢了。”使者说到这里,再次向雨秋平行了一个大礼,“家主对于长宗我部家的事,真的是非常抱歉。”

就在这时,一旁的叶谷穗子忽然指着那个使者对雨秋平说道:“殿下!我认得他!那一天,给我们递交密信的人,就是这位大人!虽然他蒙着面,但我能认出他的眼睛!”

叶谷穗子作为一个画师,对面容的记忆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天赋。她这么说,肯定不会有错。果然,那个使者闻言脸色一沉,匆忙向雨秋平磕了几个响头,低声恳求道:“殿下!还请不要泄露这一消息!家主出于对治部殿下的愧疚和感激,害怕殿下惨遭毒手,才向殿下透露了长宗我部家的内部决议,若是此事被知晓,全族怕是都有性命之忧!”

“那封信是吉良殿下写的嘛…”雨秋平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声音也有些颤抖,“如果没有那封信提醒…我们可能已经被长宗我部家的人给抓起来了。”

“家主说他不愿意看到那样的情况。治部殿下是好人,对长宗我部家也是大恩大德,我们又岂能恩将仇报?”使者如实转述着吉良亲贞的话,“家主请殿下赶紧撤回近畿吧,远离土佐这是非之地!”

“啊?”雨秋平听到吉良亲贞居然请求自己撤退后不由得一愣,“吉良大人没有收到阿波众在东土佐登陆,直驱冈丰城的消息吗?”

“实不相瞒,收到了。”那个使者犹豫了一下,低声答道。

“那你们为什么不向我们求援?冈丰城里总共就500人,如何挡得住阿波众?”雨秋平上前了一步,急急地追问道。

“家主说,长宗我部家已经对雨秋家做出这种不仁不义的事情,他又哪里好意思请求援军。”使者抬起身子,挺直腰板,不卑不亢地答道,“治部殿下的恩德,长宗我部家铭记在心!”

“可是没有援军的话,冈丰城肯定失守。冈丰城一丢,前线的粮道就断了。前后夹击,长宗我部家的主力也断无生理,长宗我部家就完了。”雨秋平用低沉的语气叙述着沉重的事实,“你们真的不求援吗?”

“家主再三嘱咐,不需要。”那个使者昂首挺胸,朝着雨秋平响亮地答道。雨秋平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凝视着他。果然,不久后,那个使者的目光逐渐软化,开始不敢和雨秋平对视。半晌后,他忽然猛地拜倒在地,朝着雨秋平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

“算在下求求治部殿下了!救救冈丰城吧!冈丰城是长宗我部家祖兴之地,我家家主肯定不会弃守!可是500人如何挡得住阿波众,家主又不愿撤退,又告诉在下不转向治部殿下求援,家主他这样下去必死无疑啊!就当看在家主的面子上,求殿下救救冈丰城!救救吉良家吧!”

·

雨秋平转过头来,环顾了一眼身后的家臣,却发现大家都带着微笑回望着他。

“怎么,我们的烂好人殿下,又决定好了?”吉岗胜政笑着拍了拍手,“我就知道会变成这个鬼样子!您老是做好事!怎么劝都不听!”

“咱们雨秋家红叶军这么多年,不就是跟着殿下一路做好事,一路被人坑吗?”小川佑东闻言也哈哈大笑道,“救就救嘛!有什么好扭捏的!看我们作甚?回来罚酒三杯!”

“要是殿下不是这样的烂好人,要是十几年前在知立,殿下没做好事,我们怕是早就没命了吧。”小幡杰盛也微笑着点了点头,“一切全听殿下吩咐。”

雨秋平朝着自己的下属们笑了笑,扬了扬手,没有多说什么。他转过身,从森兰丸手里接过了自己的红叶披肩。

“和吉良殿下说,援军来了。”雨秋平一边披上自己的红叶披肩,一边转手拍了拍低声跪着的那个使者,“这一战,不为了长宗我部家,也不为了利益。就是为了那些以诚待我、重情重义的土佐武士们。”

“殿下?”那个使者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雨秋平,“真的决定好了吗?”

“选好了。”雨秋平哈哈大笑地打了个响指,走出门去,身后的雨秋家武士跟着他鱼贯而出。

家督殿下,这次是无悔的选择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 形秽

在送完阿波众登陆后,淡路水军并没有急着返回浦户城封锁,而是在物部川入海口扎下了两座水寨。安宅冬康此刻正站在旗舰的船头,看着水手们按照要求赶工。

“父亲…”安宅信康站在他身后犹豫了很久,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在下总觉得有些不妥。”

“什么不妥?”安宅冬康没有回头,只是循循善诱地问道。

“二伯父之前不是定下计划,此役的第一目标就是击杀雨秋红叶,而不是要拿下土佐吗?”安宅信康回忆着过往的几次评定,不解地问道,“那为什么要让淡路水军撤去包围引诱红叶军撤退呢?万一雨秋红叶真的乘船撤了呢?虽然他一走,土佐就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了,可我们的目标不是他本人吗?

“放心,他不会走的。撤去包围,只是要调回一部分兵力,去封锁岸和田港,以防止织田家可能的支援。”安宅冬康闻言笑了起来,缓缓地转过身来,看向自己的儿子,“吾儿啊,要学会相人啊。雨秋红叶是好人,不会抛下盟友的。”

“即使那个盟友背信弃义,想把他出卖给我们?”安宅信康难以置信地反问道,“即使他和那个盟友已经几乎兵戎相见?”

“是的。”安宅冬康毫不犹豫地答道,“有的人,你厚待他一辈子,做错一件事就足以让他反目成仇。有的人,你一向不待见他,只要帮了他一次,他便会记一辈子。”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是多么愿意和雨秋红叶那位君子共事。比起长宗我部元亲这般枭雄,他显然是更可靠的伙伴。只是立场所限,终我们一生只怕都是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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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此刻,红叶军正如安宅冬康所言,大举出发救援冈丰城。

雨秋平留下了小川佑东的酾酒备镇守浦户城,以防止后路被赞岐众切断。如果赞岐众没有理会浦户城径直东进的话,酾酒备就要一路追击赞岐众,迫使他不能去冈丰城夹击雨秋平。

而雨秋平自己则率领骑兵连和吉岗胜政的燎原备,赶往支援冈丰城。由于天色已晚,他们在天黑前只行进了20里,距离冈丰城还有20余里的距离。不过考虑到明天就要大战一场,雨秋平不敢让部队连夜赶路,而是就地安营扎寨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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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不久前,长宗我部家在丰永-葛原前线的主力,也收到了阿波众在后方物部川流域登陆的消息!大营内在片刻的不知所错后,陷入了彻底的慌乱和绝望。因为长宗我部家大军的粮草,就是顺着物部川的水流一直运送到山田,再走陆路送到前线的。如果阿波众在那里登陆,长宗我部家的粮道可能已经不保!

前有虎视眈眈的三好长庆大军,后有三好义贤直插腹地的阿波众,长宗我部家已经在绝境。冈丰城的吉良亲贞就是光杆司令,他的部队都在前线修整。而整个后方能调动的部队,也只有谷忠澄和江村亲家,加起来也没有700人,根本不是阿波众的对手。

“都怪雨秋红叶那厮!”桑名吉成恼怒地高声嚷嚷道,“要不是他扔下我们撤军!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然而,这次桑名吉成大吵大闹时,却没有得到之前那么多的呼应。长宗我部家的众人虽然很想把一切都归咎于雨秋平,但是当他们自己扪心自问时,却会发现反而是他们自己站不住脚。雨秋平早就无数次提醒过,要提防三好家从土佐腹地登陆,因而要收缩防线,可是长宗我部家却始终拒绝,反而要求雨秋平主动出击。最终双方矛盾激化,才闹到这样一拍两散的境地。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福留亲政有些不耐烦地拍了拍桌案,沉声呵斥道,“现在是长宗我部家生死存亡的时候了,都集中一点!”

“主公,在下率领所部断后,挡住三好军的追兵。”福留亲政向着长宗我部元亲一抱拳,毅然决然地请命道,“主公请立刻率军回师,击败三好义贤,再回来支援在下!如果前线已经失守,就请主公退回冈丰城坚守!只要拖到秋收,三好家只能撤军!”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福留亲政说的第一种情况几乎是不存在的——长宗我部军主力尚且难以抵挡三好长庆,更别说福留亲政一部了。可是此刻若是不回援,任由三好义贤切断粮道后南北夹击,长宗我部军全军都会死在山区里。

“这是最后的办法了。”长宗我部元亲有些沉重地点了点,随后将视线投向香宗我部亲泰,“怎么样,和三好家的和谈有进展了吗?”

“没有任何进展,三好家一直在扯皮,可能就是缓兵之计,等到三好义贤登陆后,我们就没办法讨价还价了。”香宗我部亲泰懊丧地紧紧握拳,“是在下失察了,让三好家奸计得逞,还请主公责罚。”

“那就只有撤了。”长宗我部元亲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示意家臣们不必惊慌,“福留大人断后,其他人立刻率部和三好家脱离接触,全军后撤。要快,冈丰城已经是空城一座,撑不了多久。”

“是。”所有长宗我部家的家臣应是后,都依次向福留亲政行礼道别。他们明白,断后阻挡三好长庆20000主力这个任务,基本上是没有机会活着回来了。福留亲政依旧板着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一个一个地向同僚回礼。

然而,就在这时,又一个传令兵飞马赶来。他甚至没有通过小姓通报,而是直接进入了中军主帐。所有人都清楚地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惊讶和兴奋,一时间一头雾水,不明白在这样的局面下还有什么好高兴的?难不成江村亲家用200人击溃了阿波众?

“主公!”那个传令兵跪下复命,却忍不住抬起头来高声道,“吉良殿下向治部殿下求援,治部殿下答应了请求,已经发兵从浦户城赶来!明天就可以感到冈丰城帮助卫戍!”

“什么?”帐内只有福留亲政一个人惊呼出声,其他人则都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仇将恩报,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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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日上午巳时三刻,一路赶来的红叶军抵达了冈丰城城下。出乎雨秋平意料的是,冈丰城附近居然没有三好家的部队。取而代之的,是形成了严密情报屏障的三好家探马和忍者。

“前方的情况怎么样!”雨秋平向领军出城会和的吉良亲贞低声询问道,“江村大人呢?”

“江村大人拼劲全力牵扯了阿波众一天,今晨在物部川边突入敌阵,伤重被围,已经切腹了。”吉良亲贞面色沉重地向雨秋平低声道,“临死前向其子江村亲俊大人嘱咐道,让他务必向您表达他对你的谢意和歉意。只不过江村亲俊大人同样身负重伤,只能由在下代为转达了。”

“江村大人…”雨秋平回想起了那个中年武士,不由得有些唏嘘。

“红叶殿下这次能来支援,在下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吉良亲贞翻身下马,在雨秋平的马前深深拜倒。雨秋平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坦然接受了这个大礼,也让他心里安心一些。“吉良亲贞不知如何报答殿下,愿来世为红叶殿下做牛做马,以报殿下的恩情。”

“我之所以来增援,是因为你们的善意。不必再说这些了,若是守不住冈丰城,我们俩就直接要去来世相见了。”雨秋平边调侃了几句,边跳下马扶起了吉良亲贞,“阿波众的动向如何?他们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向冈丰城前进?”

“说来惭愧,在下不知道。”吉良亲贞十分歉意地一拱手,“三好家的忍者和探马封锁了周围,我们了解不到阿波众的动向。”

“奇袭战兵贵神速,三好义贤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他没有第一时间冲向冈丰城,肯定是有更重要的目标。”雨秋平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附近有什么据点,会比长宗我部家的本城冈丰城更重要吗?”

“山田。”吉良亲贞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长宗我部家设立在物部川附近的粮仓,都会把粮食逆着物部川送往山田,再从山田运往北边山区里的前线。山田就是我们的总粮仓,一旦山田沦陷,补给线就断了。”

“从这里去山田要多远?”雨秋平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大约在东边20里。山田位于物部川西岸的山顶上,从冈丰城直接往东20里就可以抵达。”吉良亲贞再次不假思索地答复道。

“吉良殿下确定吗?没有别的要冲了吗?”雨秋平再次出言确认。

“确定。如果在下是三好义贤的话,肯定就要打山田。”吉良亲贞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山田就是长宗我部家的心脏。山田一丢,前线部队断粮,而且前线和冈丰城的联络也将被切断,满盘皆输。”

“那我现在就去。”雨秋平立刻翻身上马,向身后的部队下令道,“目标山田,立刻进发!”

第六百二十五章 物部(1)

20里的路程,对于全速前进的红叶军而言,不过是半个多时辰的事情。山田位于高海拔的山上,从冈丰城到山田,基本都是走平缓上升的官道。而从三好义贤所处的物部川沿岸前往山田,则必须要走一段坡度更大的上山路。雨秋平有信心,抢在三好义贤之前抵达山田。

而不久后,正沿着物部川东岸赶往山田的三好军,也发现了红叶军的动向。

“雨秋红叶果然来支援了么?”三好义贤轻笑了一声,隔着河川向着西北望去,“它们正向哪里进军?”

“启禀父上,目标也是山田,和我军一样。”负责情报工作的细川真之低声答道,“父上料事如神。”

“六郎,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恭敬啊。”三好义贤淡淡地看了一眼细川真之,不置可否地低声道。

“父亲在上,在下又岂敢有丝毫怠慢。”细川真之闻言匆忙一鞠躬,“父上有什么要求,请尽管吩咐。”

“大哥曾说,如果一个人能一辈子带着面具来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他的脸就会逐渐变成面具的样子。”三好义贤冷笑了一下,把目光落在了那个和自己有着杀父夺母之仇的恭顺义子身上,“对你而言,这是悲哀还是幸运?”

“在下惶恐。”细川真之脸色大变,匆忙拜倒在地,“父上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罢了。”三好义贤抬起手来,在细川真之的脑后摸了摸,“我只是在想,如果你有一个杀了我的机会,你会如何行动?”

细川真之闻言骇然,一时间连身体都开始颤抖,只得忙不迭地磕头请罪,指天发誓自己绝无此心。不过,三好义贤却始终用一副观赏无聊能剧的眼神望着他,让细川真之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舞台上的戏子一般。

“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为什么要留着细川持隆的孩子吗?”三好义贤弯下腰来,把嘴巴凑到细川真之的耳畔,压低声音道,“如果你这么多年还想不清楚的话,如果你在三好家侍奉这么多年还没想清楚的话,你也就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必要了。”

说罢,三好义贤缓缓直起了身,只留下跪在那里不知所措的细川真之。他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对他的部下们下令道,“红叶军已全速前往山田,我们追之不及。山田地势险要,红叶军抵达后据险而守,我们仰攻山田无益于送命。而物部川水深不够,淡路水军无法驶入,提供不了什么帮助。此时,再前往山田已经没有意义。长治,你率领一部偏师继续北上山田,如果红叶军已经到了,就监视他们的动向。其余主力立刻转向,寻找桥梁,向西渡过物部川,目标——冈丰城!如果红叶军在看到我们的动向后立刻回援冈丰城,长治你就把山田直接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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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好军的动向如何了?”雨秋平一边率军沿着官道飞奔,一边不忘了努力扩大自己的侦查范围,试图锁定阿波众的位置。

“不行,太多的探马和忍者了,我们的人很难接近。”率领着骑兵连再次无功而返的小幡杰盛十分歉意地请罪道,“在下无能,还请殿下责罚。”

“无妨,不该把那么多忍者都派去纪伊的,害得在这里束手束脚。”雨秋平叹了口气,拍了拍小幡杰盛的肩膀示意他不必自责,“反正等我们登上了山田,居高临下一看,局势就一清二楚了。”

在红叶军赶路之时,阿波众正沿着物部川散开队形,寻找河川上的桥梁。然而,原本物部川上的几座桥梁都被江村亲家在决死突阵前拆毁了,让阿波众找了半天都一无所获。阿波众接下来又试图寻找适宜渡河的浅滩,可是寻觅了几里的路程也就找到了三处狭窄的浅滩,想要让全军通过估计要耽误很久的时间。迫不得已之下,阿波众只得要求淡路水军派出小船支援,协助阿波众渡河。同时,阿波众的辅兵也借助淡路水军的小船,开始在物部川上搭建浮桥。这些工序耽误了太久,以至于当阿波众终于凑够了小船、搭好了浮桥,开始渡河进程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午时初刻。

而午时初刻,红叶军已经登上了山田。

“好家伙,没来山田,反而要渡河去冈丰啊。”站在物部川西岸的山田山顶上,拥有居高临下视野的雨秋平将东土佐平原上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阿波众的大军正在山田西南二十里左右的物部川边紧张地渡河。大军分散在各个渡桥、渡口边,一批一批地向着河那边运人。而在近一点的距离上,一支阿波众的别动队正在物部川东岸向着山田的方向挺进,距离山田大约还有10里。

“大敌当前,他居然还敢渡河?”雨秋平大手一挥,立刻下令道,“全军不必休息,立刻在山田渡河,渡到河东!我们先击溃这支别动队,再继续南下,从屁股后面打他们一个半渡而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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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得这么快?”三好长治在看到山田上头飘扬起了红叶军的旗帜后,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才半个时辰多啊…他们就走完了20里?那要是走一天,岂不是要走出一百多里去?”

“比想象中快一倍还不止。”三好长治回过头去,看了眼山下物部川边的阿波众,他们还正在渡河。本来按照他们估计的时间,雨秋平至少还要半个时辰才能上山,然后再用一个时辰去赶到河边——两个时辰足够阿波众渡河了。可是眼下,红叶军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一半,如果他们直接冲下上去,阿波众就来不及渡河了!

“立刻派人通知父亲!”三好长治来不及多想,立刻让身后的旗本卫士回去传令。然而,那个旗本卫士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三好长治的身后。

“看什么看!没听到命令吗!让你去你就…”三好长治一边大声斥责,一边扭头向后看去——结果自己的后半句话硬生生没喊出来。那些刚刚登上山田山峰的红叶兵,已经如猛虎下山般从几处浅滩上冲了过来,直奔物部川东南一侧的自己而来。

“糟糕。”三好长治手边只有700战兵,而雨秋平手上的战兵数量就是他的两倍,更别提质量上的差距了。燎原备正飞快地渡过物部川,然后在物部川东南岸列阵。燎原备第一连连长第一个整顿好了部队,率领400战兵朝着三好长治的阵地发动了攻击。

燎原备第一连的连长,正是兼松正吉。当年那个在尾张入伍的新兵,历经十余年战火的洗礼,如今已经坐到了中校侍大将连长,成为了红叶军中层军官里的佼佼者。

“三个铁炮排,出列。列三行横阵,先对三好军进行五轮齐射!”兼松正吉看到三好长治的部队挤在山路上,站位比较密集,立刻下令铁炮开火。三个铁炮排快速从行军队列里跑出,在大队面前排成了密集的三行横阵。第一排蹲下,第二排半蹲,第三排站直,在铁炮排长的口令下整齐地扣动扳机,发动了齐射。硝烟腾起又散去了几回,三好军的阵地已经一片狼藉。

红叶军的铁炮居高临下的密集火力让阿波众的弓箭手和铁炮手难以招架,即使勉强回击了几次,给红叶军带来了三十余人的伤亡,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三个铁炮排!彼此之间留出空隙,让长枪排通过!”兼松正吉一看到三好军的阵型因为远程兵的动摇而有些松散后,立刻就下令长枪兵提前进攻。五个排的长枪兵从铁炮手空出的两个间隙里快速通过,恢复了建制后马上对三好军的阵地发起冲锋。

“挡住他们!”三好长治看着燎原备的红叶兵们在冲锋时仍然保持着整齐的队列,挺着长枪向自己冲来,不由得骇然。他声嘶力竭地大吼,想要振奋麾下部队的士气。阿波众也是久经沙场的劲旅,并非孬种。少主一声令下,阿波众的武士们就率领着足轻迎了上去。红叶军的枪阵在防守时坚不可摧,可是在进攻时却不能发挥全部实力。由于缺乏手持短刀的铁炮手的掩护,长枪兵在面临三好家武士突击时有些乏力,一时间竟然无法突破阿波众混乱的防线。

然而,就在这时,山田山顶上忽然平地起惊雷!三门三磅炮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被运了上来,立刻推到高地对阿波众展开炮击。居高临下的火炮拥有比平地多了许多的射程和威力,射出的炮弹在步兵队列里几次弹跳,就给阿波众带来了巨大的混乱。在接连不断的炮击下,位于狭窄山路上的阿波众伤亡惨重,不时有负责指挥的武士被一炮毙命,前后军的衔接出现了巨大问题。

而这时,兼松正吉指挥着铁炮手拿着短刀冲了上来,掩护长枪兵队列。这些就经验丰富的老兵配合着长枪手和炮击,三者合力将身前的阿波众击败。狭窄的山路左边是沟壑、右边是峭壁,难以调整,前线的败兵反卷着逃回,冲乱了身后部队的阵型。三好长治和他的旗本武士被乱兵裹挟着向后逃去,又将身后的辅兵队给冲散。阿波众别动队在燎原备第一连的冲击下溃不成军,红叶兵沿着山路追亡逐北,三好家的钉拔纹被遗弃满地。

“继续前进!不要停!目标是三好义贤的将旗!”雨秋平看到前线进展顺利后,立刻下令骑兵和炮兵继续跟上。

“三好义贤啊,论玩阴谋诡计,十个我也不是你的对手。”雨秋平策马来到高坡上,一扬马鞭,指向了三好义贤的马印,“可要是比堂堂正正的战阵对决,十年前的志纪合战时,你就不是我的对手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物部(2)

看着三好长治的部队兵败如山倒地垮了下来,三好义贤不禁有些窘迫。此刻,他手头的6000人里面,有大约2000人已经成功渡河,可是剩下的4000人还在物部川东岸。按照雨秋平冲过来的速度,等到红叶军抵达时,他最多也就只能再渡过去1000人。

然而,渡过物部川的2000人由大西赖武率领,有1000是战兵。三好义贤留在物部川东岸的4000人中,也只剩1000战兵。如果在物部川东岸开战,就等于用1000战兵硬拼红叶军一个备队——显然没有胜算。三好长治的700战兵和1300辅兵不就连红叶军一个连队都挡不住吗?

此刻,三好义贤有三种选择。要么是把渡河的1000战兵拉回来,在东岸用2000战兵和雨秋平的1200足轻、燎原备的直属骑兵排以及一个骑兵连大战一场。要么就是把战兵全部渡往西岸,让东岸的辅兵迅速后撤。要么就是维持现状,西岸和东岸的部队各自为战。

不过雨秋平说的不错,临阵调度着实非三好义贤所长。在这个关键时刻,三好义贤居然选择了不上不下的第三种方案——他让西岸的部队不要再管东岸,立刻向冈丰城挺近。而东岸的1000战兵和3000辅兵,则随着他一起向着海边登陆的地方撤退。

居高临下的雨秋平拥有极佳的视野,三好军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耳目。在发现三好义贤的动向后,雨秋平立刻做出应对。他放弃了继续追逐三好长治的溃兵,只是安排了一个排的骑兵去追逐三好长治本人,让他没有机会收拢散兵。而骑兵连大队则迅速出击,前去黏住东岸撤退的阿波众主力,燎原备第一连和第二连紧随其后,咬住他们不让他们撤退。而燎原备第三连和燎原备的直属部队,则在吉岗胜政的率领下立刻反身渡河,再次渡到物部川的西岸,尾随另一支阿波众的别动队。他们的任务是牵制阿波众别动队,让他们无法全力进攻冈丰城。等到雨秋平在正面战场击败了阿波众主力,再渡河去支援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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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开实纲是三好义贤的女婿,作为三好家的城主,率领他的200战兵和400辅兵跟随着三好义贤出战。年少有为的他,以勇将之名为人所知。在雨秋平前世的历史上,长宗我部元亲因为忌惮他的武勇,派人将其谋杀。勇猛的新开实纲奋力抵抗,鲜血甚至溅到了天花板上。那个天花板也被留为遗迹,被称为“丈六寺血天井”。

不过,这个有名的勇将,此刻却不得不面临麻烦。他正跟着三好义贤的主力在东岸撤退,400辅兵早就跟着辅兵大队退去,而他则要率领200战兵掩护大军的后路。在后方不远处,他可以看到红叶军的骑兵正呼啸而来。而阿波众的骑兵,却不敢应敌,只是在自己的右侧掩护。新开实纲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敢应战——那可是连赤备都扛不住的红叶骑兵啊,又有谁敢于和他们正面对冲?

不过,对不对冲是一码事,如果连对冲都不敢的话,骑兵的战术就会受到很大的限制。眼开着红叶骑兵就奔着新开实纲的部队来了,可是阿波众的骑兵却始终不敢迎击。若是这样下去,新开实纲的部队就会被从背后直接掩杀。

无奈之下,新开实纲只得缓缓地下令部队转向。阿波众的人没有红叶军那样的纪律和军纪,能够靠着原地三面转法调整方向,而是必须经过复杂的调度。

新开实纲的部队一停,在他身后的另外几支备队也放缓了速度,准备掩护友邻部队。三好义贤无奈之下,只得下令部队全体转向,开始且战且退。

红叶骑兵并没有直冲阿波众的阵地,而是在新开实纲的阵地面前画了一个弧线,绕向了左侧——阿波众骑兵不在的那个方向。左侧的阿波众备队们一个个如临大敌,没有一个敢继续后退,而是都老实地原地列阵以防止骑兵突阵。而这时,阿波众的骑兵也绕了一个更大的圈尾随而来。红叶骑兵在小幡杰盛的率领下没有二话,立刻掉头就做出对冲的姿态,把阿波众的骑兵给吓得撤了回去。

“嘿嘿,我们倒也有一些赤备的威风了!”前田庆次见状在马上哈哈大笑道,“他们的骑兵根本不敢来碰我们,见到了就跑,这不就和我们当时遇到赤备一样吗?像猫遇到耗子一样。”

“我们有一个愿意为了全军冲在第一排,和敌人一命换一命的殿下。”小幡杰盛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念道,“而他们没有。”

不时有弓箭和弹丸朝着红叶骑兵招呼而来,红叶骑兵就会远离一点进行躲避。虽然每次都会有一两个倒霉蛋打下马,不过阿波众除了列阵之外,的确没有什么反制红叶骑兵的好方法。红叶骑兵绕着圈骚扰着阿波众,将他们的行军速度拖慢到了几乎没有移动多远的地步,燎原备第一连和第二连与他们的距离正快速缩小。

到最后,三好义贤叹了一口气,下令全军不再撤退,而是准备反身迎击燎原备。阿波众的1000战兵缓缓结阵,而辅兵则躲在阵后。在三好义贤马印的指挥下,阿波众各个备队开始调整。原本落在最后的新开实纲所部缓缓地退到了三好义贤的旗本边上,位于最中央。而其他部队则缓缓超过了新开实纲所部,向着北边延伸而去,列出了一个鹤翼阵。右翼300人,领军者是细川真之。左翼300人,领军者是羽床资载。而中央,则是新开实纲的200人,和他身后阿波众200旗本骑兵。

追击而来的红叶军,则足足有1200人左右。雨秋平看了眼三好义贤列出的鹤翼阵,思索了片刻后,布置出了一个少见的阵势——蟹钳阵。燎原备第一连作为左翼,燎原备第二连作为右翼,双方隔开了很远的距离,中间没有部署部队,只有雨秋平的本阵。而红叶骑兵,则在本阵和两个连队之间游弋,进行掩护。这就像两只硕大的钳子,各自攻击鹤翼的两个突出的翅膀,却对鹤翼的中央无动于衷。

“这是什么意思?”三好义贤凝视着雨秋平的阵型,不明白这样布阵是为了什么,“没有中央部队吗?”

而与此同时,在雨秋平的本阵里,朝比奈松千代也提出了同样的疑问。

“他们中央不敢动的。”雨秋平指了指三好义贤马印的位置,“我们的骑兵占据绝对优势,阿波众的骑兵不敢和我们对冲。换而言之,只要我们的骑兵没有投入战斗,他们的中央部队就不敢贸然前进,不就会遭遇我们骑兵的侧击。”

“相当于用我们的400骑兵拴住他们最精锐的400人。”雨秋平换了个说法给朝比奈松千代解释,“然后让我们的两个备队各自单挑他们的左右翼。我们的部队不仅精锐,人数还占有,获胜只是时间问题。更别提再等一会,我们的炮兵就也要追上部队了。”

·

阿波众的左翼,面对的是红叶军的右翼,燎原备第二连。阿波众左翼的统帅,是羽床资载,他自认为在四国岛上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武士了。而燎原备第二连的连长,似乎是一个叫做长洲贞真的侍大将(在红叶军的军衔是少校),名不见经传,也没听过有什么英勇的战绩。

然而,此刻的战场上,小有名气的羽床资载却被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长洲贞真给打得收不住脚。那个长洲贞真并没有什么有灵性或是勇猛的指挥,就是按部就班、一板一眼地开展进攻,羽床资载却用尽十八般武艺也挡不住。因为阿波众和红叶军的战斗力本身就有差距,更何况这次阿波众的人数还更少。

在最初两军对圆的齐射里,阿波众的铁炮手和弓箭手就被燎原备第二连清一色的铁炮手给压制了——很少有人能在对射里赢过火力强劲的红叶军。阵型出现动摇后,燎原备的长枪兵就发起了突击,而铁炮手则手持短刀掩护着他们的长枪手。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燎原备士兵们稳步推进着战线,用一次次齐刺瓦解敌人的抵抗,而手持短刀的铁炮手,则一次次击退突进过来的武士。

而有着人数优势的红叶军,更是分出了一个排的长枪兵,从西边迂回,直奔羽床资载的侧翼而去。羽床资载被迫将后队向侧面展开,但是阵型已经有些散乱。他不得不率领着旗本亲自冲往一线督阵,试图振奋部队的士气。

他今年也43岁了,上了年纪,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大开大合地猛攻了。因此,他并没有站在过于靠前的位置。不过,红叶军的那个长枪排在发现了对方大将的马印后,立刻对羽床资载所在发动了猛攻。挡在羽床资载前面的十几个士兵迅速败下阵来,羽床资载不得不和自己的旗本卫士肩并肩地应敌。他们这些小豪族的家督,不比那些可以安然待在阵后指挥的重臣们。亲临一线拔刀,不过是家常便饭的事情,羽床资载也没什么好怕的。他连长宗我部元亲的旗本都不怕,何况是一队长枪兵?

第六百二十七章 物部(3)

不过,羽床资载很快就发现,这队长枪兵要比想象中难对付很多。

羽床资载一个侧身,躲过了一杆直刺过来的长枪,同时立刻挥刀一个格挡——果然,从另一个方向也刺来了一把长枪。这是这支红叶军长枪兵非常喜欢的一个配合,位于正面的长枪手用直刺封锁走位和动作,另一个人则借机一枪毙命。

由于红叶军的阵型非常整齐,士兵与士兵之间的间隔很小。在同样宽度的战线上,红叶军的数量几乎能超出对方一倍。因此,在局部的攻防上,红叶军总能占据到人数的优势。这些配合默契的长枪手一看就是在一起训练过无数个日日夜夜,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就能明白对方想干什么、接下来该怎么配合。几乎在第一个长枪兵刺出枪的时候,第二个长枪兵的枪就已经在蓄力了。

羽床资载一个闪身,将斜刺的长枪夹在腋下,猛地向着那个长枪兵冲过去。还没等他挥出一刀,位于后排的三个长枪兵立刻出枪从人缝之间向羽床资载刺来。羽床资载全屏本能地一个前滚翻躲过了这三枪,抬手一刀就向着那个长枪兵看去。然而,队伍里藏着的几个短刀手立刻出手格挡,把羽床资载的这一击给拦了下来。

“好机会啊!”

羽床资载自问已经吸引了小范围内六七人的注意力,如果他的部下此刻立刻发动进攻,能给红叶军造成不小的伤亡。然而,他们的默契显然没有红叶军那么好,并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夹攻。等到他们冲上来的时候,羽床资载已经连滚带爬地退了回来,好悬才没被在身上开个窟窿。

“无解的阵型。”羽床资载一边用刀格挡着刺来的长枪,一边努力思索击溃这阵型的方法,却是一无所获。长枪拥有更大的攻击范围,永远能先于敌人一次发动突刺,把阵型搅乱。而短刀则掩护着长枪薄弱的贴身,让长枪手更加肆无忌惮。想要远程消耗红叶军也不可能,因为红叶军的铁炮手威力太过强大。而红叶军坚硬的具足让寻常的弓箭和打刀威力大减,除非打到要害,否则造不成什么伤害,只有武士刀和长枪能打破具足,这就让很多足轻拿这些红叶兵无可奈何。而武艺高强的武士毕竟是少数,和这些训练了几个月就能上战场的平民一命换一命实在是太亏了。

就在羽床资载一筹莫展的时候,红叶军的本阵所在忽然想起了震天的炮声!羽床资载匆忙扭头看去,发现那三门三磅炮对准的地方正是自己的部队!

“大筒!”羽床资载暗叫不好,只见三颗炮弹砸入了阿波众的队伍里,瞬间把一个倒霉蛋给砸死,另外两枚炮弹虽然空了,但也引起了小范围内的混乱。

羽床资载努力支撑,派出旗本武士四处弹压乱兵,试图稳住局面。可是在炮兵不断的轰击下,他的战线还是越来越散乱,正中央的队伍已经出现了好几处断裂。红叶军的短刀手正源源不断地从那些缺口里涌入,席卷攻击整条战线。

“向殿下求援,让他好歹派点人来吧!”羽床资载埋怨地开了眼中央那不敢动弹的400人,“左翼要顶不住了!”

羽床资载预言的“顶不住”比阿波众派来的援军来的更快,他的部队在红叶军的猛攻下败退。羽床资载只得将还能指挥的部队聚集在马印下,狼狈不堪地向后退去。不过,他那显眼的马印立刻引起了燎原备炮队的注意,接下来的三轮炮击都以他的马印为目标,炸死了不少旗本。最终,羽床资载放弃了抵抗,砍倒了马印,率领部下向后逃去。

羽床资载这边的战斗刚一结束,炮兵就旋转了炮口,向着细川真之那边开火。细川真之本来就已经被燎原备第一连打得苦不堪言,再被炮火光顾,很快也败下阵来。

三好家的骑兵匆忙出动,去接应两翼的败兵。雨秋平立刻也派出了300红叶骑兵,分别去两翼参与追击。

·

就在这时,沉寂已久的中央战线忽然出现了变故。被钳断了双翼的鹤,发出了最后的哀鸣,伸着头向雨秋平的马印啄来。

“终于来了。”雨秋平见状立刻变阵,让左右两翼的铁炮手迅速后退,拿起铁炮向中央瞄准。而燎原备的炮兵,也再次扭转炮口,向着朝雨秋平冲锋的新开实纲所部瞄准。

“换散弹。”炮队的指挥看了一眼越冲越近的部队,狞笑着下达了一个命令。

新开实纲此刻正率领着他的十几个骑兵引领部队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去。左右两翼都已经迅速败退,这一仗已经是输定了。唯一逆转的机会,就是在这里把雨秋红叶给干掉。三好义贤刚才派出骑兵,引开了雨秋平本阵内的不少骑兵现在雨秋平身边,总共也就100骑。只要能冲到本阵,一切就都有希望!

然而,当新开实纲看到自己正前方那三个黑洞洞的炮孔停止了调试,径直对准了自己的部队后,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心中的一腔悍勇还是鼓舞着奋勇向前:“没事的,就三颗铁球,大不了给他砸死六、七个人!其他的人还能继续上!”

下一刻,火光在四周闪烁。前面的三门三磅炮开火的同时,两翼完成列阵的铁炮手也准备好了对中央的新开实纲所部进行了三明治般得齐射。

这是红叶军的炮兵队第一次在战场上使用散弹,那是蓝翔花掘的军工司新研制出的一种炮弹。射程虽然比实心弹短了不少,可是对人肉的杀伤力却是巨大的。实心弹虽然射得远,但是就那一颗,打不到几个人。这些散弹可不简单,一个包裹里装了十几个小弹丸。哪怕这些弹丸比实心弹小了不少,在高速射出后也足以取人性命。

硝烟腾起后,只见炮兵阵地前一片弹幕扫了出去。这些炮兵不敢在这里观看结果,匆忙退到本阵之后寻求掩护。不过,雨秋平却要比这些炮兵幸运,可以站在本阵内的小高坡上观看这一次散弹齐射的结果。

弹雨扑面而去后,瞬间可以看到血花和烟尘在新开实纲的部队里崩开。他们的惨叫声刚刚发出,立刻就被淹没在两侧铁炮手的齐射声中。枪林弹雨下,雨秋平只看到新开实纲的部队里腾起了一片血雾——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了这轮齐射里。

·

当新开实纲茫然地睁开眼时,他真的有些难以置信自己还活着。在看到面前火光一闪,一片黑幕笼罩过来时,他以为他已经完了。他的坐下马,他周围的亲信侍卫和他的几个亲族,全都在那轮散弹齐射里被一扫而空。他此刻正跌坐在血泊和尸体中,不知所措。

不少没有被打中的士兵和武士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仍然高呼着向着雨秋平的阵地冲去。他们的英勇鼓舞了新开实纲,后者强忍着跌落的疼痛,从血泊里随手捡起了一把刀,就跟着部下们继续向前冲去。

然而,哒哒的马蹄声踏破了他们成功的希望。红叶军阵地内的100骑兵排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向他们碾压过来。足轻根本无力抵抗,在瞬间就被淹没。新开实纲本人被三个不知名的骑兵乱刀砍翻在地,又和无数走投无路的足轻一起被马蹄踏过——这个有名的勇者在最后关头试图格挡,却连一条马腿都没有砍到。

墙骑兵冲锋摧毁了新开实纲所部,200余人的部队最后只剩下数十人侥幸生还。新开实纲的阵亡,也标志着战斗的彻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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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新开实纲的决死冲锋也给三好军撤离争取了时间。三好义贤的马印早就在旗本的簇拥下逃离了战场,而羽床资载和细川真之的旗号也消失在了战场上。远处的物部川入海口处,可以看到淡路水军的关船和小早船等轻型船只正驶入物部川支援,再追击溃兵可能也没什么收获。

“渡河吧。”雨秋平马鞭一挥,指向了西边的物部川,“我们去把阿波众剩下的部队也干掉。”

然而,就在红叶军的战兵和辅兵来到物部川边,忙着修复刚才被三好军草草破坏的渡桥时,却忽然收到了消息——山田遭袭了!

“怎么可能?”雨秋平闻言诧异不已,“三好军在物部川东南的部队都被我们击溃了啊?”

“在下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在下看到变故后就立刻赶来传令了。”那个传令兵面露难色地答复道。

“那里可是留着不少存粮啊,还是长宗我部家主力的退路所在。”雨秋平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正吉,你带着第一连回去,现在就把山田给夺回来。”

兼松正吉领命离开后,雨秋平就继续指挥渡河。然而,位于上游的那些辅兵却忽然喧闹起来,似乎在物部川边大声喊着什么。雨秋平派人去询问情况,却被要求让他亲自来河边看看。等到雨秋平到了物部川边,这才大吃一惊——大量的粮食被扔入了河中,装粮食的袋子漂浮在水面上,大米小米麦子等作物则飘散在河里,整条河居然都被粮食染得微微泛白。

雨秋平顺着物部川河道的方向向上望去——山田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六百二十八章 污染

过了小半个时辰,兼松正吉派来了传令兵,向雨秋平这里汇报情况——在红叶军全军离开山田后,三好长治的部队袭击了空虚的山田。山田里只有少数长宗我部家的留守人员,根本无力抵抗,被阿波众轻易地击溃了,山田于是易手。

“怎么可能?”雨秋平闻言大吃一惊,几乎惊得从马上跳下来,“你说是三好长治的部队?”

“是的。”传令兵低头应道,“就是三好长治的部队。”

“可是三好长治的部队不是之前都被我们击溃了吗?我还特意安排一个排的骑兵去追着三好长治,把他和他的旗本武士撵得一路向东边跑。”雨秋平边说边抬手指向了东边,“他的马印被追得收不住脚,哪里有机会收拢他的散兵?”

“是细川真之的旗号,但部队是三好长治的溃兵。”那个传令兵自己也十分困惑,但还是如实复述了当时的情况,“可能是细川真之在自己的部队溃散后,绕到战场另一侧收拢了三好长治的部分散兵,回头袭击了山田。”

“什么?”雨秋平听得更加诧异了,“临危不乱,收拢友军的部队,反身袭击…我怎么没听说过三好义贤手下竟有如此人物?细川真之到底是何许人也?”

“天野大人此前似乎专门调查过此人的身份,还派了几个人监视他,试图和他搭上线来策反他。”福泽谕楠在一旁低声回应道,“此人是原阿波守护细川持隆和冈本夫人之子。后来三好义贤谋杀了细川持隆,霸占了冈本夫人,将细川真之收为养子,作为傀儡控制了阿波国。但细川真之对三好义贤非常恭敬孝顺,因此也被委以了一定的土地与军队。不过,他的身份却让他一直得不到三好家众人的信任和认同。天野大人认为他肯定对三好家怀有刻骨仇恨,可以好好利用。”

“这种经历…难怪是权兵卫想要调查和策反的人。”雨秋平皱着眉头微微颔首,“能有如此隐忍的心性,对杀父仇人惟命是从,他的才干恐怕不下勾践啊。”

“那这些粮食呢…又是怎么回事?”雨秋平指了指面前飘满了粮食的物部川。

“细川真之攻陷了山田后,并没有试图搬运粮食,而是让所有人一窝蜂把能看到、能搬动的粮食全部倒下了物部川。很多粮袋直接沉了下去,还有不少被水流冲下来了。”传令兵指着物部川上的粮食向雨秋平汇报道,“兼松大人抵达山田后立刻发动了进攻。细川真之虽然收拢了部队,但是明显他们的建制和士气都没能恢复,并不能形成抵抗。估计在下骑马过来的这段时间,山田就已经收复了。”

“那这些粮食呢?有多少被倒入了物部川?”雨秋平并没有因为山田的收复而有半点喜悦,而是忧心忡忡地问道。

“不…不知道。但是估计不少,大概有五成以上吧。那些粮食本来就堆放在河边,被阿波众一窝蜂地扔下去了好多。”传令兵犹豫了一下后,有些懊丧地答复道。

“这细川真之当真不简单。”雨秋平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背上都隐隐冒出了冷汗,“他知道他的那些残兵,就算打下了山田也守不住,因此当机立断开始对粮食做文章。而他也知道,他那点人根本来不及搬走多少粮食,所以就全把粮食倒到了河里。”

“可是倒到了河里有什么用?”跟在雨秋平身后的长洲贞真不解地笑道,“喂鱼吗?”

“不,他们可以捞起来。”雨秋平抬起手,从物部川的上游缓缓地指向了下游,“他们从上游把粮食倒进河里,漂流到物部川下流出海口——淡路水军直接把那些粮食截留下来就可以了。”

“但还有很多粮食沉到水底去了,淡路水军能截留到多少?”长洲贞真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就算是沉到水底去了,那些粮食之后也是他们的,而不会是我们的。”雨秋平摇了摇头,“长宗我部殿下正在从前线撤退,三好长庆的20000大军马上就到,这个战场肯定会被三好家占领。到时候他们只要在河岸两边打捞沉入河底的粮食就可以了,反正物部川又不深。”

“反正我们粮食也够,咱们自己带了不少存粮,冈丰城里也有好多粮食。”前田庆次在一旁笑嘻嘻地道,“怎么吃都吃不完,还能酿酒喝呢!”

“我们是够,但是三好家原来不够啊…”雨秋平苦笑连连地摇了摇头,扫了圈全部傻了眼的属下,“我们之前所有的指望,就是三好家粮食耗尽,为了回去秋收而退兵。可如果三好家拿到了这匹粮食,他们为什么还要退兵呢?”

·

事后的局势发展,完全证实了雨秋平的推断。吉岗胜政传来消息,阿波众过河的1000战兵和1000辅兵在不久前停下了向冈丰城前进的步伐。据雨秋平推测,他们是得到了细川真之将粮食扔进物部川里的消息后,并不急着冒险进攻冈丰城了。他们转而东进,来到了物部川下游的西岸,似乎是想要阻止雨秋家打捞粮食。

“怎么办,我们有任何办法吗?”雨秋平一边安排部分辅兵渡过物部川,去帮吉岗胜政安营扎寨,一边看着南边淡路水军设立的水寨——三好义贤的阿波众溃兵都逃了进去。物部川东岸的阿波众和淡路水军彼此掩护,一时半会打不下来,而物部川西岸的1000战兵同样扎下营盘,依托淡路水军的水寨,吉岗胜政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等到三好长庆大军一到,雨秋平就只能撤回冈丰城了。

“我们或许可以往物部川里投毒。”福泽谕楠脸不红心不跳地给出了一个提议。

“你有毒吗?”雨秋平苦笑着问道,“去哪里搞毒来?”

“天野大人不在,连毒都找不到了。”前田庆次在一旁不禁打趣道,“要是有天野大人在这里,我们可以有一万种办法把三好家那群家伙整死。”

“就不能说点有用的?要是有权兵卫在,我们还会落到这般境地吗?”雨秋平没好气地在前田庆次的腰上狠狠地拍了拍,“想不出办法,就把嘴闭上!”

“办法倒是有,不过估计没什么用,顶多恶心恶心三好家。”前田庆次故作神秘地一笑,“就是不知道殿下肯不肯用了?”

“哦?你这猪脑子居然能想出办法?”雨秋平闻言哈哈大笑,“说吧,尽管说,有什么办法都可以!”

·

于是,半个时辰后,雨秋平大踏步地走到了物部川边,背对着他的大军,正对着河对岸的吉岗胜政的别动队,三两下解开了裤子,脱下了自己的外裤。

河对岸的吉岗胜政和燎原备兴奋地起哄着,围观着雨秋平把自己的内裤也给脱了,然后潇洒地对准物部川,畅快淋漓地把憋了半天的黄尿都给撒了进去。

雨秋平收拾好了家伙,穿好裤子,拍了拍屁股,就朝着部下们打了个手势,立刻引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紧接着,战兵、辅兵各个连队都在连长、排长、班长的带领下,一批一批地走到物部川边往里面撒尿。有的足轻刚好能憋出一坨屎来拉到物部川里,立刻就会享受到战斗英雄待遇般的欢呼声。

之间原本被粮食充满的泛着白色的物部川,不一会后就变成了屎尿横流的黄色,刺鼻的气味熏得两边的红叶军们几乎都要站不住脚了。直到所有足轻都完事的时候,整条物部川已经几乎不能用肉眼直视,比雨秋平之前闻过的最臭的垃圾桶还要臭。

雨秋平带着他的几千人,犯下了令后世环保主义者痛心疾首的罪行。这也是雨秋红叶传奇的一生里,为数不多的黑点——不过由于他的好名声,这更多地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料。东亚地区流行的“上红叶”这一代指随地大小便的俗语,就是来自雨秋平的这个典故。不过后世也有不少人都指出,雨秋平没有往物部川里投毒,而是只是随地大小便,其实也是这个仁者宅心仁厚的表现。

·

“我倒要看看,那些三好家的人还吃不吃了!”返回山田的路上,朝比奈松千代一想起这件事就会乐个不停,“这可真的是吃屎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混着屎尿的饭,我看他们咽不咽得下去。”

“该吃还是会吃,说不定三好义贤还会带头去吃来鼓舞士气呢。”雨秋平却没有那么乐观,摇了摇头道,“这可是兵凶战危的大事,怎么会因为我们往物部川里拉尿拉屎他们就不吃粮食了呢?我只是希望,此举能够动摇三好军的士气,让他们军中怨声载道。或者因为吃了不干净的食物,能让他们军中爆发疫病,患病的士兵没法参战,减轻我们一下压力便好。”

“接下来我们要分兵坚守山田和冈丰城,等待长宗我部殿下的大军退回冈丰城。我已经下令给浦户城的酾酒备,让他们想办法延误一下赞岐众的东进速度,给长宗我部殿下撤军争取时间。长宗我部殿下一到,我们就放弃山田,全员退回冈丰城驻守。”

“可是殿下,如果三好家真的不缺粮食的话,我们守城又有什么盼头呢?”福泽谕楠忍不住提醒道,“此时此刻,我们还有机会撤回浦户城的…”

“算了,别想那个了。我都答应过吉良殿下,答应过已故的江村大人和久武大人,要来救长宗我部家的。”雨秋平又摇了摇头,转过头来,自顾自地笑了下,“我雨秋红叶,一向说到做到。”

“再说了,这可是由我们红叶军亲自把守的城池啊,就算粮食够用,他们就打得下来吗?可不能因为我们在土佐被骗得晕头转向,就忘了咱们的名号啊!那可是三好长庆亲口说过的啊。”雨秋平大笑着蹬着马镫在马背上站了起来,朝着冈丰城的方向打了个响指,自信满满地高声道:

“雨秋兵法,绝对防御!”

第六百二十九章 情分

6月()4日清晨,长宗我部家的大军退回了山田,并继续撤退,雨秋平亲自率领燎原备为他们断后。6月()4日中午,三好家的追兵也抵达了。雨秋平率部且战且退,在6月()4日傍晚终于撤回了冈丰城内。

吉良亲贞已经按照雨秋平的要求,在冈丰城的东门、南门、西门城下町外都扎下了营盘。雨秋平率军退入东门营盘后,三好长庆没有继续追击,而是汇合三好义贤的阿波众残部在冈丰城外扎下了联营,将冈丰城牢牢封锁起来。远远望去,三好军的辅兵似乎已经开始打捞物部川里的粮食——和屎尿。看起来他们是真的不怕疫病。

当雨秋平安顿好了部队,亲自率领侍卫返回冈丰城时——迎接他的,是冈丰城军民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以及从三之丸一路排到本丸入口处的长宗我部家的武士。每个人都不吝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美好的词语去赞颂雨秋平和红叶军的义举——这以德报怨的驰援。

当雨秋平在长宗我部家旗本的引导下,踏入天守阁大殿时,全土佐的高级武士们都齐聚一堂,向雨秋平恭敬地跪拜,献上了对主公才会用到的礼节。而长宗我部元亲更是亲自走到雨秋平身前,把他引到了大厅内的主位——之前长宗我部元亲接见雨秋平时自己可以霸占的位置,而他自己则坐到了上次雨秋平坐的侧席首位。

在雨秋平落座后,土佐群臣再次在长宗我部元亲的带领下,向雨秋平行了一礼。雨秋平面带微笑地坦然受之——这是他应得的,这是红叶军应得的,这也是那些为了土佐舍生忘死奋战的长宗我部家家臣应得的。

“治部殿下高风亮节,在下先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非议诋毁殿下,罪该万死,特来向殿下请罪。”行完礼后,福留亲政大踏步地越列而出,在雨秋平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雨秋平这才注意到,福留亲政并没有穿着武士服,而是穿着一身白无垢,背上还背着一根荆条——这是来向雨秋平负荆请罪了。

“福留大人不必如此,在下先前的行为也多有不妥,才会给三好家可乘之机以离间两家。”雨秋平心里也是有些歉疚,他之前也有过抛弃长宗我部家的想法。雨秋平快步走上前去,想要扶起福留亲政,可是这个粗壮的武士却死死地扎在原地,雨秋平如何也扶不起来。而这时,越来越多的长宗我部家武士也纷纷向雨秋平跪下,为自己先前的行为向雨秋平请罪。

“吾等乡野之人,不识治部殿下之德性。妄自非议殿下,怀疑殿下内通三好,意欲抛弃吾等撤军。吾等怀揣小人之心,反倒三番两次算计治部殿下,甚至对治部殿下动武。”长宗我部元亲走到雨秋平身边,向他又是一礼,同时朗声道,“吾等本以为,治部殿下前去浦户,去意已决。谁曾想治部殿下不计前嫌,以德报怨,非但不计较我们对治部殿下的无礼、敌意和疑心,反倒千里驰远,救长宗我部家于水火之中。吾等今日才知治部殿下‘仁者’之名并非虚言,古今恐怕未曾有过治部殿下这样仇将恩报的善人,长宗我部家全赖治部殿下才得以存续,在下代表长宗我部家上上下下,谢过治部殿下了!”

“谢过治部殿下了!”长宗我部家的家臣们跟在他们的主公之后,由衷地齐声感谢道。

这是雨秋平第二次在冈丰城的天守阁内,和长宗我部家的家臣共进一餐。这一次,气氛明显比上一次热烈许多。长宗我部家的家臣一个接一个地来到雨秋平桌案前,要给雨秋平敬酒——不过都被雨秋平以军务在身为由推辞了。虽然三好长庆远道而来,三好义贤还没有恢复元气,而赞岐众还在浦户城北和酾酒备纠缠,今夜大概率不会有战斗,但雨秋平还是不敢放心——这反而更让长宗我部家的武士们肃然起敬。

·

散席后,长宗我部元亲邀请雨秋平去天守阁三楼的密室内一叙。雨秋平欣然应允,心里暗暗猜测着长宗我部元亲要和他说什么。

“我自幼好强,不喜欢谢人。不过这次,真的谢谢了。”长宗我部元亲开门见山,虽然没有向大厅里那样一边行着大礼一边恭敬地向雨秋平道谢,但是雨秋平能感到,这句话要比之前大庭广众之下的那些感谢的话真诚得很多。

“刚才那些都是场面话,之所在家臣面前做做样子,想必治部殿下也看出来了。”长宗我部元亲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随后再自己刚刚喝过的酒杯里又倒了一杯,递给了雨秋平,“不过这次是真的很感谢。”

“虽然您也会为雨秋家的利益考虑。但是大体上说,您是个好人。”长宗我部元亲放下酒壶,平视着雨秋平的双眸,冷声道:“我真的真的非常惊讶,您居然是个不记仇,会为他人两肋插刀的好人。您这次所作出的选择,在我看来简直再愚蠢不过了。为了所谓的人情,赌上自己的性命和家族的利益,去救一个已经背弃、出卖自己的盟友,再愚蠢的傻瓜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我还以为这些是只出现在小说戏曲里呢。”

“怎么,我的义举反倒让我被长宗我部殿下看轻了?”雨秋平闻言哈哈大笑道,把酒杯中的酒轻轻地抿了一口。

“不,恰恰相反,你让我感到恐惧,非常非常恐惧。”长宗我部元亲并没有因为雨秋平的大笑而露出半点表情,而是面色凝重,十分严肃地低声道。

“为什么?有人会怕傻瓜吗?”雨秋平不解地歪过头来,拿着酒杯朝着长宗我部元亲晃了晃。

“殿下的主公,织田殿下以前也被叫做‘尾张的大傻瓜’,殿下不会不知道吧?那现在呢,那个傻瓜干了什么,殿下不会不知道吧?他带着织田家,从尾张的一个小豪族,在二十多年里一跃成为日本至强。”长宗我部元亲冷笑了一声,从雨秋平的手里一把接过了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永远不要小瞧傻瓜。因为傻瓜之所以被叫做傻瓜,是因为大家看不懂他的行为。一个看不透的人,永远是危险的。”

“我现在发现,我根本看不透你。”长宗我部元亲再次把酒杯斟满,推到了雨秋平面前,“我先前以为,你‘好人’的称号,不过是因为隐藏得好、工于心计、精于包装罢了。因为在这黑暗的乱世,没有一个好人能延续家族,更别提光大门楣了。可是我现在发现,你真的是一个好人,一个‘烂好人’。可是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早就死在乱世里了,我不明白你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哪有一个正常的大名,会为了已经背叛自己的盟友,从安全的地方返回驰援,拼死一战的?”

“仁者爱人,人恒爱之。就这么简单。”雨秋平微笑了一下,举起那杯酒,送到嘴边,就准备一饮而尽,“我对别人好,别人也对我好。朋友都是用心去结交的。就好比现在,殿下你就算之前对我保有恶意,在我这样帮了你一次之后,你难道还会再出卖我吗?”

“会。”长宗我部元亲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没有片刻犹豫,把正在喝酒的雨秋平都给呛到了。

“别吧殿下,您不至于吧?”雨秋平用挖苦的称呼对长宗我部元亲笑道,“好歹也做做样子啊?至于这样不加掩饰吗?”

“不过你说那句话说得没错。‘仁者爱人,人恒爱之。’”长宗我部元亲并没有直接回答雨秋平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是个干脏事的人,我愿意为了家族利益出卖一切。但是我的家臣们不一样,他们很多都是一腔热血的单纯武士。您这次的义举和善意,已经深深打动了他们。别说是亲贞、亲政和底层的武士他们了,他们那些人都认定了您是长宗我部家一辈子的盟友,会为了您拼上性命;就连亲泰他们,都对您大为感动。之后我若是想出卖雨秋家的利益,恐怕他们就第一个不干。说不定还会像浅井家的那些家臣一样,心中记着朝仓家的恩情,为了战斗下去联合起来把家主给放逐了呢。毕竟我的长子信亲还在你手上,到时候你拥立信亲继承长宗我部家,我怕是要众叛亲离了啊。”

“好一招攻心计。你有信亲在手,又有土佐武士的人心,整个长宗我部家已经被牢牢地捆在雨秋家身上了。我稍有不从,这家督的位置马上就要换人了。”长宗我部元亲越说越觉得叹为观止,禁不住啧啧赞叹道,“傻瓜傻瓜,好人好人,真的让人看不透啊。”

“老实说,我根本没想那么多。”雨秋平被长宗我部元亲吹成那样,自己都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没你想得那么老谋深算。”

“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来救援的?”长宗我部元亲又冷笑了一声,从雨秋平手里把酒杯拿了过来,再次一饮而尽。

“为了做无悔的选择,仅此而已。”

第六百三十章 赏赐

“无论如何,这次多谢了。不是以长宗我部家的名义,而是以我元亲个人的名义。”长宗我部元亲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向雨秋平拜了拜,一饮而尽道:“作为长宗我部家的家督,我不会给雨秋家任何一点便宜占。但是作为长宗我部元亲个人,我非常希望报答治部殿下这次的义举。”

“长宗我部殿下要如何报答我?”雨秋平闻言一乐,笑着望着长宗我部元亲,“送我点古玩字画吗?”

“治部殿下虽然谈吐得体,却并非附庸风雅之人,想必不会喜欢这些东西。”长宗我部元亲故作深沉地微微颔首,“不知治部殿下,是否愿意赏花?”

“赏花?”雨秋平不解地摇了摇头,“马上就到秋天了,殿下邀请我赏什么花?”

“自然是女子之花。”长宗我部元亲朝雨秋平挑了挑眉毛,用有些微妙的语气低声道,“久闻治部殿下专情于妻子,成婚近二十余年都未纳妾室。如今身处他乡,妻子必不知晓,何不一览美人芳泽?我倒是有一些绝色侍女,殿下若不嫌弃,今晚就送到府邸。”

“别别别别…”雨秋平匆忙连连摆手拒绝道,“这可不行,我没有这方面的兴趣。能和拙荆厮守一生,已经是这辈子的幸运,岂敢在外面沾花惹草?”

“治部殿下何必惺惺作态?堂堂武家,谁人不好女色?美酒美人美江山,才是武士的归宿。”长宗我部元亲颇为豪迈地举起酒壶,直接对着壶口灌了好几口酒。

“不了,绝无此意。”雨秋平非常坚决地微微颔首,“在下早已承诺过在下的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一向说到做多,决不食言。”

“也罢。”长宗我部元亲闻言颇为扫兴地叹了口气,又连着喝了几口,脸颊已是微微泛红,“久闻枫夫人是天下闻名的美女。治部殿下享此艳福,想必是对其他的残花败柳看不上眼吧。”

“拙荆的确是倾国倾城。”雨秋平听到别人夸起今川枫,不由得微微一笑,“当年她还是今川公主,却肯委身于一穷二白的我,这份情义,永世不忘。”

“如果治部殿下对女人没兴趣,又不想违背对令正的承诺而纳妾的话…”长宗我部元亲放下酒壶,拖长了音调,意味深长地看着雨秋平,“我有几个绝美的小姓,殿下可有兴趣?”

“啊?”雨秋平一时间没有听明白,诧异地反问道:“你说小姓?”

然而,雨秋平的语气却被长宗我部元亲用另一种方式理解了。他讪笑了两声,低声开口道,“也是,堂堂治部殿下,怎么会对我的小姓有兴趣呢?既然是要报答殿下,自然是要献上土佐最好的礼物了。”

长宗我部元亲边说,边缓缓揭开了自己的发髻。乌黑的秀发瞬间披下,配上他那被称为“姬若子”的容颜和因为酒精而微红的脸颊,一瞬间竟然真的有勾人魂魄的魔力。若是不认识长宗我部元亲,雨秋平一定不会怀疑起眼前这个人的性别——肯定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等到长宗我部元亲缓缓地凑到了雨秋平的身边,伸手开始为雨秋平宽衣解带时,雨秋平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在遭遇什么。

“杰哥不要啊!”

雨秋平下意识地用标准的普通话大喊了一声,随后坐地起跳连着两个后撤步逃到了屋子的角落,用手指着长宗我部元亲道:“你你你你你想要干什么?”

“哦?”长宗我部元亲也被眼前的画面弄得有些不知所,“治部殿下…从来没有行过此事吗?”

“我我我我连娈童都没有,怎么会干过这种恶心的事?我可没有龙阳之癖啊!长宗我部殿下请自重啊!”雨秋平被长宗我部元亲吓得够呛,有些语无伦次地高喊道。

“殿下没有娈童?”长宗我部殿下看起来却比雨秋平更为震惊,“殿下也从来没有和下属行过此事?”

“当然没有啊!我又不是变态!”雨秋平对长宗我部元亲的态度感到十分诧异——怎么自己一个直男看起来反倒是怪胎一样?

“那雨秋家居然还能如此上下齐心?”长宗我部元亲不可思议地连连赞叹,“在长宗我部家里,对属下最高的奖赏和荣耀,便是让他占有我的身体,我也多次以此来凝聚人心。”

“我去啊…这是四国的特色吗?”雨秋平听得冷汗直流,脑内已经脑补起了福留亲政那些大老粗在长宗我部元亲这个细皮嫩肉的领主身上驰骋的画面——这莫非是另一种下克上?

“没有啊…莫非明国来人,真的不懂这些?”长宗我部元亲摇了摇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着雨秋平,“别的不说,殿下的先主公今川治部,不就有传言说他和德川殿下有过交情,因此德川殿下才得以重返三河吗?”

“啥?我去啊?你认真的吗!”

·

从长宗我部元亲的天守阁里出来时,雨秋平竟然有了一种劫后余生之感——真不容易。没想到日本战国的龙阳之癖如此严重,他现在才意识到,他前世听到的一个笑话或许并不是假的:传言丰臣秀吉不好男色,他的属下们都非常压抑。于是,他们送了一个绝美的小姓到了丰臣秀吉屋里,打算诱惑他。然而没过多久,那个小姓就出来了。属下们诧异地上前询问为何结束得这么快,小姓却答道:“殿下他只是不停地问我,有没有同龄的姐妹。”据说,丰臣秀吉就是因为不喜欢和下属“交流”才失去了人心。

雨秋平返回了自己在冈丰城东城外的营寨,准备去安抚自己的部下们。之前,红叶军虽然在接到雨秋平的命令后,毫不犹豫地服从军令回去支援,但是士兵们心里却都有着怨言,不理解为什么要去帮助已经出卖自己的长宗我部家。前几天由于战事吃紧,雨秋平一直没有宽慰部下们的机会。今日终于有了闲暇,雨秋平便立刻前往。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部下们的士气却异乎寻常地高涨,根本没有需要安抚的意思。雨秋平四处一打听,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本来大家憋着一肚子气,觉得他们拼死拼活帮长宗我部家打仗,长宗我部家还怀疑他们、出卖他们。甚至有些部下私下里约好,进了城后也不给长宗我部家的人好脸色看。

结果可好,红叶军的部队刚到冈丰城城下町,就有不少长宗我部家的武士和足轻跑出来迎接他们,向着他们欢呼。后来,前来欢呼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冈丰城东城城下町内居然都是欢呼声和叫好声。那些红叶军的士兵们哪还好意思摆脸色,一个个都忘了之前的恩怨,满意地享受着土佐人的恭维。

“士气不堕就好。”此刻,雨秋平已经从享受欢呼与道歉的兴奋中冷静下来,“接下来等待我们的,可是漫长的围城战了。”

·

6月5日,三好军完全包围了冈丰城。长宗我部军和燎原备分别进驻了冈丰城的西城、南城和东城城下町里的营盘,在外围的岩砦驻守。同时,三好军的辅兵则在物部川开始大规模打捞粮食。不过,雨秋平的屎尿战术取得了一定效果,臭气熏天的物部川让三好家军中怨声载道,甚至已经有人染病。不过,由于雨秋平投放到物部川里的粪便不够多,而是以尿液为主。在等待流水自洁一段时间后,大多数的粮食并没有什么问题,故而疫病得到了及时的控制。

而6月6日,十河一存的赞岐众也击退了酾酒备,将酾酒备逼回了浦户城内。在留下一半的部队盯防酾酒备后,十河一存率军赶到了冈丰城下。

6月7日,三好长庆开始围绕冈丰城建造一系列的岩砦,似乎想把冈丰城牢牢封锁住。与此同时,三好长庆亲自率领5000人离开了冈丰城下,转而东进,去攻略东土佐还打着长宗我部家旗帜的城池,香宗城、安艺城在几天内先后陷落。6月15日,当三好长庆率军回到冈丰城下时,整个土佐还打着长宗我部家、雨秋家旗号的城池,就只剩下冈丰城和浦户城了,长宗我部家已经命悬一线。

长宗我部家的家臣们见状不由得后怕——若是没有雨秋平渡海支援,若是雨秋平当时没有毅然回师增援,长宗我部家现在已经亡国了。三好家这么多年来,终于能腾出手,让四兄弟齐上阵一次,就将长宗我部家和雨秋家的联军打得落花流水,着实让人惊叹。雨秋平甚至回想起了当年京都合战的惨状,织田-浅井-朝仓联军拥护将军上洛,在兵力占据优势的情况下,被三好四兄弟打得溃不成军。

围城进行了一段时间后,三好义贤加强了对冈丰城的情报封锁。三好家的忍者和哨探几乎把冈丰城里三层外三层给围了个水泄不通,长宗我部家潜伏在城外的忍者和细作几次试图报信,都被三好义贤的忍者击杀。而冈丰城内送出去的信使,也都是有去无回。长宗我部元亲收到的最后一则消息,就是三好家似乎已经从物部川里打捞起了足够的存粮,能够支撑到9月份。

慑于城内的三门大筒和数百把铁炮,三好家并没有对冈丰城展开正面强攻。相反,三好义贤的忍者频繁地在冈丰城北边的山上活动,谋求切断冈丰城的水源。这个举动可是把长宗我部元亲吓得够呛——冈丰城的水源多为泉水,一旦水源被切断,冈丰城就可能陷入断水危机。于是,长宗我部家和雨秋家都派出忍者,试图阻碍三好家的行动,却在强大的三好忍者面前败下阵来。

第六百三十一章 意料

守城的日子是无比难熬的。

6月25日,距离三好家围城已经过去了二十余天。三好义贤的忍者已经切断了冈丰城半数水源,城内的用水开始紧张起来。而雨秋平期望中会在三好军中爆发的疫病,也并没能如愿——虽然有足轻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而病倒,但是疫情被很快控制住了。

比起雨秋平,长宗我部家的人则更为着急。眼下,他们所有的领地都被三好家占据了。按照三好家的风格,不好好乱捕一番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可是连自己的居城饭盛山城都狠得下心去洗劫,更别提土佐了。长宗我部家的武士们纷纷担忧自己的领地,不知道会被三好家糟蹋成什么样子。

三好家围城二十余天,却并没有发起过攻击,似乎不想承受攻击带来的伤亡。西南边的浦户城似乎也没有遭遇战事,因为赞岐众并没有回师的迹象。

不得不说,三好家采取的选择是明智的。这些日子,雨秋平别的没干,就是一门心思加固冈丰城的城防。在他这个防御达人的亲自监督下,冈丰城内军民齐上阵,把冈丰城内外武装成了一个大型堡垒。冈丰城依托山势,配上海量的铁炮、弓箭和火炮,三好军若是想要进攻,肯定会碰个头破血流。

雨秋平的想法是,利用守城战消耗三好军的兵力和士气。等到三好家损失惨重后,城内的部队借机反击,将三好军在城下击溃。然而,三好家根本不给雨秋平这样的机会,就是一门心思想办法切断冈丰城的水源,坐观长宗我部军和红叶军自己撑不住了,冲出来突围。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到了6月30日,冈丰城全城只剩下两口泉水没有被切断,局面危机重重。长宗我部家和雨秋家的家臣多次召开了评定会议,商讨迫不得已时两军突围的战术。

“三好军在城外大约有30000人左右,其中10000战兵。”福泽谕楠在红叶军参谋部制作的沙盘前,向围在周围的两家武士讲解现在的情况。如此直观细致的沙盘让长宗我部家的人赞不绝口,似乎筹划着自己也要做一个。

“南门外是三好长庆的主力,大约有15000人。而西门和东门外,则是十河一存和三好义贤负责,三好长庆也派出了一部分军队协助。”福泽谕楠在冈丰城的东门外点了点,那里是三好义贤的营寨,“三好义贤的阿波众不久前还被我们击溃过一次,战斗力相较而言比较弱。如果我们想要突围的话,就要从东边突围。”

“可是从东边突围之后呢?我们跑去哪里?”香宗我部亲泰微微前倾,开口问道,“东土佐的香宗城和安艺城都沦陷了,已经没有可以依托的地方了。”

“我们可以把他们再抢回来。”吉岗胜政伸出手来,在沙盘的边缘敲了敲,“然后进城防守。”

“先不说我们能不能在三好家大军的追击下成功突围,就算突围了,我们能一边抵抗追兵一边攻克前方的城池吗?”雨秋平皱着眉头连连摇头,“太难了。而且香宗城和安艺城都不大,可能容不下我们的12000人。”

“要想突围,就要往西南突。”福留亲政用手指了指浦户城的位置,那是满盘的钉拔纹里唯二两个插着红叶旗和七片酢浆草的城池,“浦户城两面环水,易守难攻。城池也大,容得下我们这么多人。而且浦户城的水源不会被切断,我们可以一直守下去。”

“如果真的能突破到浦户城边,倒是有机会。城内的酾酒备肯定会出来接应我们,里应外合之下,冲进浦户城不是问题。”雨秋平微微颔首,片刻后却还是摇了摇头道,“问题是我们如何突围到浦户城?冈丰城以西,官道狭窄,又有十河一存坐镇,三好长庆的主力也可以随时支援,我们恐怕冲不出去啊。”

“冲不出去也要冲,不然干等在冈丰城里渴死不成?”长宗我部元亲无奈地苦笑了两声,“红叶军勇猛无敌,有治部殿下在,我们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老实说,我不是很有信心。三好家的人数几乎是我们的三倍。而且这二十多天来,三好家也在城外修筑了大量的岩砦、栅栏、壕沟、拒马,想要突围可是难上加难。”雨秋平双手扶着沙盘的边缘,凝视着战局,试图捕捉到一些战机。

“治部殿下的红叶军,当年同样面对人数是两倍多的甲州武田军尚且能赢,怎么会连突围都办不到?”谷忠澄似乎还是在怀疑雨秋平有保存实力的企图,话里带刺地问道。

“那一战我已经输了,若不是炮兵侥幸击伤了武田信玄,让他无法动用预备队给我们最后一击,我们就要全军覆没了。”雨秋平笑着摊开了手,“总不见得指望我再一炮打中三好长庆吧?”

“我有个问题。”一直在一旁盯着沙盘看的前田庆次忽然开口打岔道,“为什么冈丰城北边一直没被围起来?三好家在那里就放了一点斥候啊。”

“因为冈丰城北边都是大山,山峰陡峭,森林密布,军队根本走不过去。”吉良亲贞看着前田庆次,向他解释道。

“那我们为什么不试试看撤到山里去呢?”前田庆次挑了挑眉毛,环视了在场众人一圈,却发现大家似乎对此都没有丝毫兴趣。

“北边的山真的走不了。”长宗我部元亲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拒绝了前田庆次的提案,“根本不用考虑。”

“若是九郎判官那日也是这样看一ノ谷的,那可就没有那场闻名天下的大战了。”前田庆次试图用源义经一ノ谷奇袭的事例来鼓舞众人,却依旧没有打动大家。

“太难了。”雨秋平摇了摇头,“九郎判官那日是带着几十骑,我们如今可是要带着上万大军呐,如何走得出去。”

·

就在冈丰城内的众人一筹莫展之时,三好家的主帐内,三好义贤同样是愁云满面。

“一切都正按照你的计划进行,二弟这是怎么了?”三好长庆看到三好义贤愁得都吃不下饭,不禁调侃道,“一点都不洒脱,可不像你的风格。”

“担心什么呢?他们的水军全困在浦户港里,没有水军,红叶军在近畿是飞不过来的。”见三好义贤还是不说话,三好长庆便继续开口道,“这不是什么计谋不计谋的问题,濑户内海隔在那里,飞不过来就是飞不过来。”

“若是九郎判官那时也认为,濑户内海是渡不过去的,可就不会有屋岛之战了。”三好义贤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所谓的奇袭,就是做大家想不到也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眼下,红叶军真的无能为力了,那个天野景德的计策想必都用完了吧。”安宅冬康在一旁出言宽解道,“织田信长昨日都已经搬出天皇遣使求和了。按照他的性子,但凡还有回旋的余地,必定不会做出这样低三下四的举动。”

“现在怕就怕,有人一反常态,不按常理出牌。”三好义贤缓缓起身,端起桌上的茶水,平视着茶水上随着水波起伏的茶叶,“别忘了,当年松永弹正就这样奇袭了饭盛山城。”

“你是说那厮会出手帮忙?他巴不得雨秋红叶死了,他才好瓜分河内和泉呢吧。”十河一存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他固然不会,但是织田家最不缺的就是疯子。”三好义贤放下茶杯,缓缓地把视线投向东北,“一切都以堕入我画中,可是还有一人,尚在框外。”

“是谁?”十河一存开口问道。

“羽柴秀吉。”三好义贤举起手来,点了点东北方向,“令人猜不透的家伙。”

·

7月1日,三好军主帐内迎来了传递紧急军情的信使。消息也言简意赅,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除了三好义贤。

羽柴秀吉奇袭了孤悬海外的淡路国!现在正在围攻洲本城!

“怎么过来的?”安宅冬康听到消息第一个走出反应,“哪里来的船?”

“都是小商船。”前来汇报的传令兵面色有些惨败,“我们留守的水军和忍者都在监视岸和田港和在纪伊南部晃荡的九鬼水军,没有人监视摄津方向。羽柴秀吉不知什么时候搜集了一堆小商船,趁着暴风雨在摄津海边出海,被风一路吹着就刮过了明石海峡,到了淡路岛上,紧接着就上岸了,我们看那一日暴风雨那么大,料想没有什么情况,就没有安排例行岗哨。”

“轻敌。”安宅冬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脱离了身体一般,“说了多少次,还是记不住啊。也是,要是真的说几次就能记住的话,古往今来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败在轻敌上了。”

“殿下,请快点回师吧,洲本城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似乎织田军还想用那些商船继续渡河!可是我们淡路水军的水手和足轻都抽不开身去出海,所有人都在防守洲本城,船上没能剩下几个人!”那个传令兵十分焦急地低声道,“羽柴秀吉在抢割我们在淡路岛上的庄稼,在这样下去,这一年都要颗粒无收了。”

“棋差一招。”三好义贤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摇头,遗憾地看了一眼冈丰城头飘扬的枫鸟旗。

这是你最后一次从我手上逃走了。

三好义贤在心里默默念道。

下一次,不取你的性命,不留我的人头。

第六百三十二章 逃离

在看到三好军逐渐撤离时,雨秋平和长宗我部元亲甚至不敢相信。就在他们山穷水尽之际,胜券在握的三好军却撤了。雨秋平和长宗我部元亲担心有诈,缩在冈丰城不敢追击,给了三好军从容撤退和乱捕的机会。

等到三好军都撤走了,雨秋平才终于收到了真田昌幸的军情司忍者送来的情报——羽柴秀吉奇袭了淡路,并且更多织田军都有登陆淡路的可能,迫使三好家全军回防。

得到消息的联军迅速出击开始收复失地,大多数东土佐、中土佐的城市都已经被三好家弃守了。不过,三好家大军所过,皆成一片赤地。地里的庄稼什么都没留下,全被三好家抢走了。所有城下町、村落都被洗劫一空,所有能搬走的财物粮食都被抢走后,一座座城下町和村落被付诸一炬。三好家还破坏了大量的桥梁、栈道、水井,将土佐近乎毁坏成白地。

当雨秋军和长宗我部军收复了香宗城、安艺城、本山城这些被三好军抛弃的城池时,那里的百姓几乎都饥寒交迫,无家可归。长宗我部元亲紧急从冈丰城里调出了军粮赈济百姓,但是疫病和饥荒还是不可避免。

三好军并没有全部放弃这次占领的土地,西土佐依旧控制在他们手上,须崎城内就有不少三好长庆的部队留守。须崎城是沟通西土佐和中土佐的要冲,打不下须崎城,就没有办法进入西土佐。然而,长宗我部家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赈济灾民、重整领地上了,一时间抽不出兵力去进攻须崎城。

而土佐遭到了这种程度的破坏,想要恢复元气,不知道要过多久了。

“作孽啊…作孽啊…”吉良亲贞坐在冈丰城的城头,望着大量的灾民携家带口地来到冈丰城避难,领取救济的粮食。灾民的队伍蔓延出去了十几里,一眼都看不到边。在道路两侧,四处可见冻死饿死的尸体和已经被烧坏的田地和村落。一想到曾经美好的土佐被摧毁成这个样子,吉良亲贞就忍不住抹眼泪。这个素来修养很好的儒雅武士,却对三好家谩骂不停,“三好家当真都是些畜孽…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啊…”

雨秋平就站在吉良亲贞的身侧,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他自问,如果是河内和泉遭遇了这样的毁灭性打击,如果是枫叶山城的百姓们又和几年前那样遭遇人间炼狱,他估计也会心痛到无法自拔吧。

“还是要多谢治部殿下慷慨援助了…”吉良亲贞哀怨了一会,忽然转过头,对雨秋平道谢道。他指的是以三菱商队牵头的堺町商人们对土佐重建的援助,协助他们重建土佐。“大恩大德,在下怕是几生几世都报答不尽了。”

“吉良殿下不必客气,守望相助,应该的。”雨秋平点了点头,心里却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觉得国会商人有借此发国难财的嫌疑。他们垄断了所有重建所需要的物资生意,还趁机把各类店铺开到了西土佐、东土佐的每个角落,将冈丰城城下町里工厂生产出来的日用品运输到店铺售卖,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毫无疑问,他们将彻底占据土佐的市场,把其他商人全部驱逐出去,获得巨额的利润。日后,背上沉重债务的土佐人和长宗我部家恐怕终其一生,都要在还债里度过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些发财的商人还是帮到了那些灾民。如果没有商队跑上跑下运转物资,土佐的重建恐怕遥遥无期。

“我差不多也要启程离开了,你们要守护好土佐啊。”雨秋平在吉良亲贞的肩膀上拍了拍,叹了口气道,“三好四兄弟齐齐出手实在是太可怕了,完全不是对手。”

“是啊…如果三好军下次再来,我们就不一定挡得住了。到时候,也不知道兄长会作何选择。是向三好家臣服,还是流亡出奔呢?到时候,治部殿下可愿收留?”吉良亲贞无奈地摇了摇头,用有些悲哀的语气低声道。

“随时欢迎,不过我希望永远不会有那一天。”雨秋平摇了摇头,拍在吉良亲贞肩头的手缓缓握紧,“如果三好家卷土重来,我也会再来增援的。不能让久武大人、江村大人他们白白牺牲。”

“多谢殿下,长宗我部家永远记着您的恩情。这一次,我三弟亲泰会跟着治部殿下一同去近畿,亲自向织田大殿传达长宗我部家的谢意。”

·

7月5日,雨秋平率军起航离开土佐。7天后,红叶舰队重返岸和田港。雨秋平连夜赶回枫叶山城,想要早点见到自己的家人。他和卫队已经香宗我部亲泰一路策马奔驰,打着火把在夜色下穿梭。不知跑了多久,隐隐可以看到枫叶山城的巨大轮廓,和枫叶山城灯火通明的外围城下町——不过今天的城下町,似乎比往常要亮上很多倍?

“这是怎么了,今天是什么节日吗?”雨秋平用火把指了指黑夜中的那一大团火光,向自己的侍卫们问道,大家都是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

“会不会是篝火晚会?”刚刚正式元服的朝比奈泰平在一旁打趣道。他的元服礼是雨秋平在船上替他主持的,雨秋平亲自担任乌帽子亲。他把朝比奈家的通字“泰”给了他,还赐下了自己的“平”字。按照常理,主公的赐字是要摆在上字的,也就是朝比奈平泰。但雨秋平为了纪念那个照顾了自己多年的大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为了表示对他的尊重,将“泰”字摆在了上字。反正自己之前不懂这些规矩的时候,已经把“平”摆在过直江忠平的下字,也就没什么讲究。

“篝火晚会?庆祝什么?庆祝你家殿下夹着尾巴从土佐逃回来吗?”雨秋平没好气地笑了两声,一夹马腹,提高了速度,“咱们快点。”

等到一行人驶到枫叶山城城下町不远处时,雨秋平才终于看清了那团火光是什么——全枫叶山城的近二十万百姓,大概有一多半都提着灯笼、打着火把等在城外。他们在看到雨秋平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道路尽头时,立刻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迎接他们的家督安全归来。

“天呐…”香宗我部亲泰看到如此壮观的场景,不禁惊呼出声,“久闻枫叶山城是日本第一城,今日一见,传言中的数十万人口恐怕不是虚言。”

“而且治部殿下的民心…真的是令人叹为观止。”香宗我部亲泰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咂舌道,“成千上万的百姓夹道迎接您凯旋,等到半夜仍不回去…自古以来,从未听过有谁能有这般待遇。”

“整个枫叶山城的百姓当年都是我家殿下从饥荒和严冬里救下来的,香宗我部殿下现在看到的枫叶山城和城下町也都是我家殿下建的。雨秋家入住枫叶山城快十年了,枫叶山城再也没有遭遇过战火,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殿下爱民如子,善待百姓。这么多年,别说是人了,就算是木头都会有感情了吧。”朝比奈泰平说起雨秋平,眼中仿佛都泛起了光彩,“别说这枫叶山城了,整个河内和泉的百姓都爱戴我们殿下……”

朝比奈泰平的话逐渐听不清了,因为随风送来的百姓的欢呼声,已经掩盖住了一切其他的声音。雨秋平翻身下马,和道旁迎接的百姓一一打招呼,不经意间,已经红了眼眶。

等他从热情的城下町人群中穿过,在三之丸、二之丸、本丸、天守阁边上的街道、屋敷里,依旧等满了迎接他回来的百姓。等他终于回到天守阁时,天色已经大亮。他走到顶楼的卧室旁,还没等他敲门,门就自己开了。紧接着,一个身影就扑入怀中。

“你怎么醒着?”雨秋平自然地搂住了怀中人,轻轻捋着她的发丝,“这个点,你不还是在睡呢吗?”

“笨呐,人家等了你一宿,在天守阁上远远地看着你慢慢进来的。”今川枫用手在雨秋平的腰间狠狠地捏了一下,忍不住嗔怪道,“你倒好,就知道和百姓握手,都不回来找我,把我晾在这里一个晚上。你知不知道你被困在土佐这段时间,我有多着急?”

“好嘛,是我不好,让大家担心了。”雨秋平有些歉意地在今川枫的发丝上落下一吻,“走吧,我们回去补觉。”

“不行,等一下。”今川枫闻言忽然退开雨秋平,然后后退了两步,神秘兮兮的。

“你要干嘛?”雨秋平见状一愣,哑然失笑道。

今川枫似乎对雨秋平的笑十分不满意,有些生气地皱了皱眉头,直到雨秋平不笑了才停了下来。随后,她朝着雨秋平行了一个日本武家之女迎接丈夫的标准礼节,柔声道:

“欢迎回来。”

雨秋平一愣,忽然意识到了今川枫在做什么。泪水瞬间模糊了眼眶,快二十年前的那个雪夜的记忆涌入了脑中。那是骏府的雪夜…

·

“总之,不管那么多,”今川枫踮起脚尖,靠着雨秋平的耳朵,轻声说道:“当你说‘我回来了’时,我一定会在家里等着你,对你说‘欢迎回来’。”

雨秋平忽然感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猛地塌陷了下去。他抬起双臂,将少女紧紧地拥入怀中。在大雪中,这对年轻情侣久久相拥。

心中的寒冷,也被少女的温暖驱散。

往事的路,不堪回首,我只能在这条路上,不断前行。我失去了原来的生活,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亲友,失去了原来的一切。

但是,我却不会再感到空虚寂寞和莫名的悲伤。

因为有爱的地方,就会有家。

因为有你在,我就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回家吧。”

·

雨秋平猛地上前一步,就如二十年前那样,把佳人紧紧地拥入怀中,泪水顺着脸颊淌下。

“我回来了。”

第六百三十三章 杀意

回来的第二天,雨秋平就在天守阁内召开了高层评定会议。直江忠平、天野景德、濑名氏义、竹中重治和真田昌幸这赫赫有名的雨秋五兵卫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来看望他们九死一生才逃回来的殿下。

“在下罪该万死。”一进屋子,天野景德就不由分说地给雨秋平跪了下来,深深地叩首,身上的乌鸦也无精打采地垂下了翅膀,“殿下此次赴四国,多次遇险,都是在下办事不力所致。”

“权兵卫,不必如此。我们谁都没想到三好义贤的计谋竟会是这样,也谁都没想到纪伊居然是他的弃子。”雨秋平叹了口气,蹲下来想要扶起天野景德,后者却是不为所动。

“乌鸦,这不是你的责任,计谋本来就是双向互发的。”竹中重治虽然和天野景德素来不睦,但是此刻却十分客观地低声道。

“双向互发不可怕,我们这次也成功平定了纪伊。”天野景德沉默了半晌后,忽然猛地抬起头来,用那阴狠的目光死死地凝视着低头望着他的雨秋平,“可怕的是,三好义贤每一次出招,他的目标都是殿下的命。可是在下技不如人,无论如何也伤不到三好长庆分毫。再双向互发几次,雨秋家或许能开疆拓土,可殿下的命可就不一定还在了。难道每一次都指望殿下运气这么好,能躲过层层杀招吗?”

天野景德的话让雨秋平一时语塞。是啊,三好义贤这次先是在冈丰城后山上安排刺客;然后又是让淡路水军和赞岐众舍弃纪伊而在四国岛围剿雨秋平;之后又以吉良亲贞为诱饵,将雨秋平引到大森城附近,险些被十河一存阵斩;再然后,用离间计阻止雨秋平撤退,试图困死雨秋平。这里面的每一招,都是直奔雨秋平性命而来。他把雨秋平的性命,看得比纪伊乃至四国还重要。

“一个隐藏在黑暗里的干脏事的人,而且恐怕是当世最强的那个。他唯一的执念,就是取了殿下的命。”天野景德缓缓起身,站在雨秋平面前,逼视着雨秋平,“殿下,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吗?三好义贤招招都冲着您来,防不胜防。只要失手一次,您就死了。”

天野景德肩膀上的乌鸦哀鸣了两声,用那昏黄的眼珠子盯着雨秋平看,仿佛在看一个早晚会死的人一样,让雨秋平感到一阵恶寒。

“想要留住殿下的命,只剩下一个方法了。”天野景德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露出一抹凄厉的狠色,“在下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三好义贤,除掉那个一心想要杀死殿下的人。没了他,三好家在黑暗里便不是在下的对手,在下就可以护殿下周全。”

“之后一段时间,请殿下暂停在下的一切任务吧。在下什么都不干,就是要把三好义贤给抹杀掉。”

·

天野景德真的想要心无旁骛地杀掉三好义贤,在向雨秋平汇报完后,没等会议结束,就先一步离开了天守阁,似乎谋划杀三好义贤这件事已经刻不容缓。

“殿下,说不定就在我们闲聊的时候,三好义贤又在设局杀您呢。我哪有时间可以耽搁?”天野景德留下这句话后,就径直离开了。

“也罢,让权兵卫去吧。”雨秋平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随后调整了一下坐姿,看向竹中重治,“半兵卫,练兵的工作怎么样了?”

“新兵营里训练了大量的士兵,足以补上这次五个备队战损的缺额。我们还扩充了骑兵,将骑兵的编制扩编为含有3个连队的备队。还请殿下赐名,赐备队旗。”竹中重治按照惯例,把备队名字和旗帜的决定权留给了雨秋平,“不过他们还需要多加磨合,墙骑兵冲锋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练好的。”

“墙骑兵…就叫铜墙备吧。旗帜的话,一面铜墙就不错。”雨秋平选择了红叶骑兵招牌的墙骑兵冲锋作为备队的名字和旗帜,以纪念令红叶骑兵闻名天下的三日町合战。

“之前让你们训练的那个特种部队,筹划得怎么样了?”雨秋平端起茶水微微抿了一口,却发现茶水有些烫,还不大好直接喝,于是对着水面吹了吹。

“就像殿下的茶一样。”竹中重治对着雨秋平的茶杯微微颔首,“很可口,但是还不到饮用的时候?”

“此话怎讲?”雨秋平闻言将茶杯缓缓地放到了桌子上,那茶杯还真的有点烫手。

“纪伊那些被打散编入新兵营的新兵,基本上都融入了部队。但是殿下要成立的那个特种连队,其中的军官和士兵有近半都是纪伊人,且都曾经是殿下的敌人,说是对殿下没有丁点怨恨是不可能的。若是想要他们在战场上为殿下作战,可能还需等待些时日。”竹中重治顿了顿,继续汇报道,“不过特种部队的练兵条例的编写、特种作战规章的条例、建制构造、武器生产、训练都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等到他们的心态调整好了,就可以上阵了。”

“好,不急,好茶不怕等。”雨秋平笑着用茶杯的盖子敲了敲茶杯壁,“有了他们,我们的袭扰作战就不用只靠着军情司宝贵的侦查忍者了。”

“启禀殿下,军情司忍者的扩招也正在进行。不过由于每一年,鸦都会从军情司要走一批忠诚可靠的老部下,所以军情司的规模没办法快速扩张。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鸦事关机密,必须要有信得过的老人来加入。”真田昌幸似乎对天野景德要走自己能干的好部下并没有太多不满。事实上,这些年来鸦能发展得这么快,全靠军情司源源不断的供血。

“另外,殿下之前提到的,利用商业进行渗透,在下还没有完全理解,正在和下属们一起商量它该如何开展。”

“这个不急,我说了,好茶不怕等。”雨秋平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吉兵卫,我们的铁公鸡大管家,最近咱们的收支状况如何?”雨秋平边说边打量着濑名氏义的脸色——他完全可以从濑名氏义的神态中看出最近的财政状况。如果最近赚得多,濑名氏义就会肉眼可见的容光焕发。但如果最近入不敷出,他就会摆着一副大家都欠他钱的臭脸,恨不得把“不爽”两个字写在脸上。

而现在,他脸色看起来还挺好的。

“最近不错,每年国会老板纳的税就比农税要多上十几倍。而这一次,国会老板在土佐又拿下了大单子,估计未来几年的收益也相当不错。我们三菱商队自己也赚不少钱,殿下不用担心这个。”濑名氏义笑容满面地答道,“军工司最近工艺也改善了不少,原料钱又省下了一大笔。”

“那太好了,把多余的钱投到舰船建设里去吧!”雨秋平听到财政状况如此良好后,立刻兴奋地提议道。

“红叶你说什么?”濑名氏义闻言一愣,脸上的笑容迅速凝固,随后变成了一张凶巴巴的臭脸,“你知道这海军已经花了多少钱吗?那几艘战列舰,每艘都要11门炮,你知道这要花多少钱吗?每年在海军上的钱都流水一样地花出去,结果呢?还不是打不过淡路水军?还把你给陷在了土佐?还让我投钱,门都没有?”

“唉不是!你听我解释啊!”雨秋平一看濑名氏义进入了这个状态就头疼,“就是因为打不过才要继续投钱造船啊,我们早晚是要制霸濑户内海的啊。如果能控制濑户内海的航路,每年能给老板们增加多少收入啊!你没概念吗!远的不说,就是近的,我们也要抓紧啊!羽柴大人为了救我们而奇袭淡路,现在淡路水军回援,他被困在了淡路岛上,还需要我们的海军去救呢!”

雨秋平说的就是红叶军接下来的任务。三好军在从土佐撤军后,大部队都已经解散秋收了。而淡路水军则载着赞岐众来到了淡路岛登陆,同时淡路水军转向去攻击羽柴秀吉带来的商船。那些商船自然一哄而散,羽柴秀吉也被困在了淡路岛上。而他们的部队在和十河一存短暂交锋后,就被十河一存击败,被迫解除了对洲本城的包围,退向了淡路岛北面的城池,现在正在坚守待援。而附近海域唯一能拯救他们的,就是红叶舰队。

“知道了知道了,那3艘在造的战列舰,有1艘马上就可以配齐火炮出海了。10艘巡洋舰里,也可以完工6艘了。30艘驱逐舰里,将近20艘都可以投入使用。而且还根据您的指令,紧急建造了一批小船。更多的船只建造,包括那艘比现在这些战列舰还要巨大的巨舰,也正在谋划准备了。”濑名氏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伊丹大人带着水手去领船吧,赶紧训练训练,出海把淡路水军打跑了,不然堺町和岸和田港天天风声鹤唳,做生意都不痛快。”

“放心吧,康清他和我承诺过,只要有这舰队,他就再也不会输了。”

第六百三十五章 青梅

从浅井长政的坟前回来后,雨秋平被告知真田昌幸求见。

“喜兵卫?”雨秋平听到通报后有一些诧异,“不是刚才还见过一面吗?怎么又来求见?”

“好像是带着两个小孩子。”叶谷穗子笑嘻嘻地答道,“大概九、十岁的样子,挺可爱的。”

“那我大概知道了。”雨秋平了然于心地一笑,“传他们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真田昌幸就带着两个少年走进了屋内。他们在真田昌幸的带领下,向雨秋平恭敬地行了一礼。不得不说,这两个孩子和真田昌幸长得是真的很像——不过还没有真田昌幸那样坚硬的黑胡渣。大儿子面容俊美,风度翩翩,小小年纪就可以看出未来必定是一表人才。而小儿子的轮廓线条则更为硬朗,明明才只有9岁的年纪,脸庞却已见不到多少稚嫩,取而代之的是刚硬。

“犬子源三郎,源次郎,见过殿下。”真田昌幸示意两个儿子向雨秋平问好,那两个小孩子立刻像模像样地又是一礼,脆生生地道:

“在下真田源三郎(源次郎),见过大殿!”

没错,这两个孩子,正是未来的真田信幸和真田幸村。不知道的人,可能会把他们的次序搞反——为什么大的那个叫做三郎,而小的那个叫做次郎呢?有传言说,那是因为真田昌幸的长子早夭,他担心次子也夭折,故而取名为源三郎,想要躲过一劫。而他的第三个儿子,则又被叫了回去,叫做源次郎。

在雨秋平前世的历史上,真田家的历史可谓坎坷。在石田三成的西军和德川家康的东军对峙时,全天下的大名都选边站队。所有人都清楚,要是站错了队伍,就是家族存亡的大劫。而在这决定家族命运的时刻,真田昌幸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他让自己娶了本多忠胜女儿的长子真田信幸跟随德川家,而自己则和次子真田幸村追随了石田三成。他两边下注,无论西军和东军谁取胜,真田家都将得以存续。

一切都不出他所料,东军胜利后,在真田信幸的求情下,真田昌幸和真田幸村得以留下性命,而真田信幸则隐忍着将真田家传承了下去。真田幸村的性格则和他哥哥完全相反,仿佛一团在光明下燃烧的烈火。他在后来加入丰臣军,在大坂冬之阵里靠着真田丸给了幕府军重创,在大坂夏之阵的决死突击更是把德川家康逼得砍断马印逃跑,真田家的武名也因此响彻天下。这两兄弟一阴一阳,一个在暗处将延续血脉,一个则光耀门楣。

“我知道,喜兵卫你不用说。”雨秋平抢在真田昌幸开口前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是不是想给两个孩子找点机会历练历练?”

“殿下明鉴。”真田昌幸慈爱地看了眼自己的两个孩子,“他们也到了该做点事情的年纪了。”

“我让他们都去给殇儿当侍从,辅佐他处理一些军务政务,你看如何?”雨秋平现在每次出征在外,雨秋殇都会被委以一定的责任,在家臣和今川枫的辅佐下处理简单的事务。

“如此再好不过,多谢殿下!”真田昌幸大喜过望,匆忙谢恩。自家的两个孩子都跟在少主身边,从小就作为少主的侍从,将来的前途可是不可限量。两个兄弟似乎要比他们的父亲淡然许多,相视一笑间,默契尽在不言中。雨秋平看着两兄弟用眼神互动,忽然有一些唏嘘——要是殇儿和佑儿也能像他们两兄弟这样该有多好呀…

·

上午,枫叶山城三之丸内的道场里,一个独臂少年正有板有眼地练习着剑道的基本功。他身旁,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满意地微微颔首,望着少年刻苦的练习。而在远处的榻榻米上,还做着一个妙龄少女。她右边放着几个装水的竹筒,手里捧着一条毛巾,左边还整整齐齐地叠着一沓换洗的衣服。此刻,她正双手托着小脸,痴痴地望着练武的少年,眼睛里闪烁着少女才有的光彩。

“不容易。”田沈健太郎看着雨秋殇一丝不苟地每天都坚持练一遍剑道的基本功,颇为感慨地长叹道,“我的不少徒儿,略有所成后,就都不爱这些打底子的本事了。你啊,十年如一日,每天都坚持练习这些,真的不容易。孺子可教。”

“先生的教诲,一日都不敢忘。”雨秋殇练完了最后几个动作,将手里的竹刀放在刀架上,随后想用袖子摸一把汗。茶茶看到雨秋殇练完了,立刻抱着怀里的衣服,拎着那块毛巾和竹筒跑了过来。她先把衣服搭在肩膀上,然后把竹筒递给雨秋殇,自己则绕了雨秋殇身后,用毛巾轻轻地擦拭他脖子上和背上的汗。

“谢谢。”雨秋殇喝了一大口水,随后对身后忙活的小姑娘轻声道。

“哪有…殇儿哥哥不必客气。”茶茶在背后轻笑了一声,那声音宛若银铃般清脆可人。

茶茶细心地擦拭着雨秋殇脖颈上的汗水,忽然把雨秋殇给弄痒了。雨秋殇一个机灵,下意识地抬手去抓,一下子就握住了那捏着毛巾的小手。接触的瞬间,雨秋殇和茶茶都是一愣,随后茶茶飞快地抽出了手。雨秋殇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只是自顾自转头去喝水。茶茶则捏着毛巾慌乱地原地转了个圈,和雨秋殇背靠背站着,脸上飞快地腾起了红晕。然而,没有什么情商的雨秋殇喝完水后,居然转过身来看着茶茶。茶茶的脸色红得更厉害了,她匆忙双手抓住肩膀上的武士服,高高举起遮住了自己的脸,同时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殇儿哥哥!要…要换衣服吗!”

“不…不换啊,待会还要继续练呢。”雨秋殇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你怎么了?”

“没…没!”茶茶的声音都因为羞涩而有些发颤了,心中对雨秋殇的怨念则堆积成山。

“你怎么好像没什么力气的样子。”雨秋殇再次开口道,让茶茶的怨念更深了。

“这个笨蛋。”茶茶在心里悄悄吐槽道。

“我中午带你去吃刺身吧。”但是雨秋殇的下一句话,却忽然让茶茶眼前一亮。

“真的吗!”她猛地放下了手里的衣服,抬起头望着雨秋殇的容颜。

“嗯,就西城那家。”雨秋殇点了点头。

“什么嘛,又是那家,每一次都是那家,殇儿哥哥都不换的。”茶茶装作闹别扭般得转过身,气鼓鼓的样子颇是惹人怜爱。

“那家味道不错,我也懒得找新的店了。”雨秋殇却仿佛对眼前的佳人无动于衷,继续一本正经地答道。

“好嘛,那等你练完了我们一起去。”茶茶轻笑着卷好了雨秋殇的衣服,随后朝着田沈健太郎摆了摆手,自己就乖巧地退到了场地另一边去等着,不打扰雨秋殇训练。田沈健太郎慈爱地看着这对准情侣,笑着朝茶茶也招了招手。

“也不知道殇儿那木头,是怎么和这可爱的小姑娘在一起的。”田沈健太郎心里暗自纳闷。别说他不知道,连雨秋殇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茶茶形影不离的。他只是隐约间,对自己心中朦胧的情愫有了察觉——但是在爱情这方面却远没有小自己几岁的茶茶来得成熟。

·

“对感情这么木讷,一点都不像你生的孩子。”今川枫曾这样调侃过雨秋平,“你呀,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会讨女孩子欢心了,嘴巴像抹了蜜一样,连主家的公主都敢追。”

“那还不是因为咱们的公主大人实在是太甜了,一享芳泽后,嘴上就沾上了蜜。”雨秋平当时笑着在今川枫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吻。

“欺心的骗子…”今川枫一把推开了雨秋平,脸颊微红地嗔怒道,“到现在还这么会乱人心绪,为老不尊。”

·

而雨秋平此刻,正站在道场外的窗户边,看着雨秋殇和茶茶。像无数父母一样,偷窥自己孩子的感情经历总是令人愉快而兴奋的事情。不过他这次来找雨秋殇,却不是为了感情问题——他不打算对此加以干涉。他来这里,是要和他聊聊他和雨秋佑之间的关系问题。

雨秋平本打算把兄弟两人叫到一起,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可是今川枫却劝他别这样。

“他们俩现在闹得很僵,见面连招呼都不打。你把他们叫到一起,肯定谈不出什么来,说不定还会吵架。你还不如一个一个地谈心,问清楚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今川枫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两个大了,有些心事不好和妈妈说了,只能你去问了。”

想到这里,雨秋平就准备去道场门口敲门。田沈健太郎显然早就注意到了雨秋平的气息,故而在他叩门之前,就缓缓的走向门边过来开门了。

“红叶殿下。”田沈健太郎拉开了门,向雨秋平打了个招呼。

“田沈先生。”对这位战国第一的剑豪,雨秋平不敢有丝毫不敬,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晚辈见过长辈的理解,“在下来找犬子的。”

第六百三十六章 自我

在看到雨秋平进来后,茶茶立刻意识到了雨秋平亲自来找雨秋殇是为了什么——估计是雨秋殇和雨秋佑之间的事情。茶茶明白,这些东西不是她该听的,于是主动说自己要回天守阁拿点东西,就从道场里离开了。

“这孩子,从小懂事就早…”雨秋平望着茶茶远去的身影,忽然有了一点酸楚,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其他女孩子无忧无虑的年纪,她又要忍受丧父流离之苦,还要安慰母亲照顾妹妹,真的不容易…这懂事,让人心疼啊。我又怎么忍心再剥夺她来之不易的爱呢?”

“父亲,您昨夜才刚回来,这么急着来找我,可是有急事?”雨秋殇向雨秋平行了一礼,低声问道。

“是,而且很急,是你和你弟弟的事。”雨秋平边说边在榻榻米上坐了下来,同时示意雨秋殇和田沈健太郎,“坐吧,慢慢聊,有的聊呢。”

“这…”雨秋殇听说是要聊弟弟的事情,神色立刻一紧,“孩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怎么和佑儿闹得那么僵?据说你们还险些在大军面前大打出手,你更是扬言要把他扣押抓回去?”雨秋平直入主题,略带责备地对雨秋殇说道,“你是哥哥,要让着弟弟一点啊。”

“那是原则问题,没有什么好让的。”雨秋殇皱着眉头,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阿佑他对无辜的百姓下手,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阿佑又不是平白无故地屠杀,他不是为了掩护大军的行踪吗?”雨秋平也跟着雨秋殇一样摇了摇头,“你别把弟弟说得那样十恶不赦。”

“父亲说的是。”雨秋殇叹了口气,低头表示认错。

“而且…说句难听的,脏事总要有人去做的。”雨秋平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我一直不大认同天野大人先乱后治的想法,但是总要有人在阴影里来守护家族。我之所以能保持双手干净,是因为权兵卫他已经把脏事做尽了。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去瞧不起做脏事的人。”

“可是杀了百姓就是杀了百姓,无论冠以什么借口都一样。”雨秋殇似乎对雨秋平的态度感到有些不满,语气也强硬起来,“父亲难道不是一直这么教导我们的吗?”

“是…”雨秋平被雨秋殇说得有些尴尬。半晌后,还是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没有人愿意滥杀无辜,只是必须要有人为家族做出牺牲。我听他们说,阿佑他之所以这么生气,就是觉得你在逃避责任。”

“为什么说我在逃避责任?”雨秋殇不知为何,居然有些激动地沉声道。

“殇儿,你怎么回事…”雨秋平对雨秋殇的态度也颇有微词,“阿佑的意思是,你既然是雨秋家的少主,就应该负起责任。他作为雨秋家的次子都愿意弄脏自己的手,所以才会对你很不满意。”

“我是为我自己而活,而不是为了什么雨秋家少主的身份?这不是父亲十年前就教导过我的吗?”雨秋殇抬起头,直视着雨秋平的双眸,毅然决然地厉声道,“这是属于我自己的人生,我不要活在别人的期待里。他们希望雨秋家的少主该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叫雨秋殇,不叫‘雨秋家的少主’,我想做一个干净正义的人,仅此而已。如果他们不满意的话,就让阿佑去当少主好了,我又不稀罕。”

“你…”雨秋平被雨秋殇离经叛道的话给吓了一跳,“你怎么可以这么想…”

“这不是父亲您教我的吗?这是我自己的路,不比别人好,也不比别人坏,他是独一无二的。可是这条路总归是要走到尽头的,我早晚有要死的一天。扪心自问,我并不在乎什么功名利禄。如果说,在临死前,回想自己的一生,有什么能够让我自豪的话——”雨秋殇顿了顿,用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那就是我一生都是干干净净的好人,没干过坏事。这就是我的人生之路,不为了旁人的期待而活。”

“可是…”雨秋平还想再说,雨秋殇却忽然抬起手,从脖颈间摸出了那条红叶挂坠,把他举到了雨秋平身前,“父亲不是说,不要活成别人的红叶吗?那父亲现在是什么意思?希望我变成只为别人而活的红叶吗?”

·

望着被自己驳得哑口无言,只得黯然离去的父亲,雨秋殇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他缓缓地起身,走到了道场边,拿起自己的竹刀就准备继续练习。却发现,原本应该站在他对面和他摆好架势的田沈健太郎,并没有动的意思。

“先生?”雨秋殇向着田沈健太郎低声问道,“怎么了?”

“嗯…”田沈健太郎微微颔首,沉吟着缓缓走到了雨秋殇身前,右手接过了雨秋殇手里的竹刀,左手则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老夫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尽管直言。”雨秋殇闻言一愣,匆忙俯首答道。

“那我就直说了,孩子,”田沈健太郎叹了口气,搭在雨秋殇肩膀上的手微微使劲捏了捏,“我觉得你活的…很纠结,很弯弯绕,这样会很累的。”

“先生何出此言?”雨秋殇诧异地抬起头,却发现田沈健太郎浑浊的双眸仿佛能洞穿自己的内心。

“你说那个,‘这是属于自己的人生,不要为了别人而活’,是令尊教导你的?”

“是。”

“你这么多年来,也一直以此为目标在努力?”

“是。”

“你觉得你已经做到了吗?”

“是。”

“你再想想。”田沈健太郎微笑了一下,“然后告诉我一个诚实的答案。”

快节奏的问答戛然而止,空旷的道场里一下子沉默下来。良久后,田沈健太郎见雨秋殇还是没有说,便低声问道:“你觉得你做到了吗?”

雨秋殇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只是将视线下移,不敢直视田沈健太郎的双眸。

“孩子,你根本没做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在为别人而活着啊。”田沈健太郎苦笑了两声,雨秋殇却是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再次抬起视线,努力凝视着田沈健太郎,低声道:“我没有在为别人而活了,自从多年前的那个雪夜后,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为了别人而活。”

“不,真正不为别人而活的人,是很自信的。他不会一遍遍地强调自己‘没在为别人而活’。”田沈健太郎不容置疑地摇了摇头,“你经常提起自己‘不为别人而活’,一次次地重复,不就是自己心虚吗?你不就是在向别人证明,自己‘不为别人而活吗’?那你不是还是活在别人的眼睛里,不是还在为别人而活?”

“我若是还在为别人而活,还会因为别人对我的看法而担惊受怕,那徒儿就还是十年前那个弱小自卑的残废,怎么会有今天的成就?”雨秋殇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仿佛自己多年的努力被否定了一般,“我能练就一身本事,我能走到今天,就是因为我不再在乎别人的看法了啊!”

“不,恰恰相反。”田沈健太郎的声调却是古井无波般得平淡,并没有因为雨秋殇的激动而起一丝一毫的波澜。他用手,轻轻地戳了戳雨秋殇心脏的位置,低声道,“你的心里,把你曾经的懦弱和无力归咎于‘为别人而活’。之后,你一直在与这个假象的敌人战斗,你努力地想向别人证明,你已经不再‘为了别人而活’,其实是想证明你不再懦弱和无力。所以你甚至矫枉过正,不仅仅‘不为别人而活’,甚至到了‘不考虑别人’的地步。你若是真的超然世外,又岂会如此般行事?”

“你还是在为别人而活啊…”

田沈健太郎的这番话,让雨秋殇一下子怔在了那里。他有些难以置信地低下了头,盯着田沈健太郎戳着的那个地方看——那是自己的内心。

“我…”

他挣扎了一下,那句话却是没能说出口。

“你的内心很纠结,很矛盾,为此只能在外表上做出极强的态度才能掩饰。可是你的态度,却伤了你的弟弟。”田沈健太郎语重心长地劝道,“有空去和他道个歉吧,他不是坏孩子,他只是为了雨秋家不得不弄脏自己的手。你也知道的,一个家里必须要有这样的人。”

“可是竹中老师说…那些都是歪理邪说。”雨秋殇不禁反驳道,“如果用黑暗的方式取得了天下,早晚还会被黑暗颠覆,到头来不过是治乱循环,一次次苦了天下苍生。”

“竹中大人是了不起的人,他是个光明的人,他有自己要守护的理想。”田沈健太郎似乎对两边的观点不置可否,“但天野大人也是了不起的人,他是个黑暗的人,他有自己要守护的家族。”

“你呢,你要守护什么?”田沈健太郎把竹刀缓缓横了过来,递到了雨秋殇的身前,“武士持刀,是为了守护。若是没有要守护之物,不过是浑浑噩噩地渡过余生。”

雨秋殇愣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没有接过田沈健太郎手里的竹刀。

“为了守护,不就又成了为别人而活吗?”雨秋殇摇了摇头,“我实在是…弄不懂了。”

第六百三十七章 怨恨

从雨秋殇那里悻悻而归后,雨秋平径直就去找了雨秋佑。这个点,他应该正在鸦位于枫叶山城郊外森林里的本部办公。雨秋平只带着几个侍卫,策马而去,在中午抵达了森林。

鸦的本部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地方,一般的人是不知道他的具体方位的。想要在密布岗哨与忍者的森林里找到鸦的巢穴,绝非寻常人能办到。

雨秋平策马来到森林门口,几个鸦的忍者立刻围了上来。雨秋平立刻翻身下马,牵着马缓缓向前走去——这是这里的规矩。

“殿下。”那几个忍者显然认出了雨秋平,不过仍然一丝不苟地履行着他们的职责,向雨秋平敬了一礼道,“请出示您的令牌。”

雨秋平和几个侍卫从怀里把令牌掏了出来,为首的那个忍者立刻接过去核对。他掏出一本密码本比对了一下,又用手检查了一下令牌的触感,确认无误后又传给了几个手下。几个手下认真看了一会,也都点了点头。

“请进。”那个忍者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他身后的几个忍者立刻过来,牵走了雨秋平等人的马匹。随后。那个带队的忍者亲自带着雨秋平走入了森林。

“这里陷阱很多,殿下务必跟紧在下,不要乱走。”那个忍者再三向雨秋平和他身后的几个侍卫嘱咐道,“都是要命的陷阱。”

“知道了,多谢。”雨秋平打量着森林里的布置,比上次来的时候显然多了更多的岗哨和关卡。每走个几十步,就可以看到设置在树上的瞭望塔,每走个几百步,就能遇到关卡。岗哨和关卡上都有一丝不苟的黑衣忍者,而在森林的暗处,肯定潜伏着更多的人。

每过一个关卡,雨秋平的令牌和证件、通行文书都要被仔细地核对一遍。几个侍卫稍微有一些不耐烦,抱怨了几句。可是雨秋平却明白,这是一个隐藏在黑暗里的组织必须做的,这样才能保证安全和隐蔽。

不知道在这个被堆成迷宫一样的森林里走了多久,雨秋平在拐过一个弯后,终于看到了鸦的本部,它的造型就像是一个乌鸦的鸟巢一样。而在大门上,则绘着一个乌鸦的图示。

“殿下是来找二公子的是吗?”那个领头的忍者在得到雨秋平点头答复后,对着门口的卫士嘱咐了几句。随后,那个卫士走过来,最后一遍检查了雨秋平的证件,便反身回去叫人。而那个领头的忍者,则把雨秋平带到了本部里的一间会客厅。会客厅里的光线有些昏暗,靠着烛火才勉强能看清家具的轮廓——四把椅子,一个桌子,一套茶具,仅此而已。雨秋平示意几个侍卫等在门外,自己就在桌子上坐了下来。他从茶壶里倒出了些冷掉的茶水,一杯放在自己身前,另一杯则被他放在了自己边上的座位前。

不一会后,雨秋佑被叫了过来。他拉开房门,看到了雨秋平,随后低声道:“父亲。”

“佑儿,坐吧。”雨秋平用微笑掩饰自己内心的些许不安。然而,雨秋佑并没有坐在雨秋平旁边那个放着茶杯的座位上,而是直接坐到了雨秋平的对面,随后一把将那个茶杯给拉到了自己身前。雨秋平见状神色一黯,原本想好的调解气氛的笑话也说不出口了。

“父亲,我的工作很忙,您有什么事情可以快点说。”雨秋佑看到雨秋平陷入沉默,微微有些不耐烦地低声道。

“是来说你和你哥哥的事的。”雨秋平叹了口气,直接说道。

“有什么好说的,他都不拿我当兄弟了,还有什么好说的?”雨秋佑冷哼了一声,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随后把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顿。

“你怎么这么说你哥哥?”雨秋平看到雨秋佑居然对自己发脾气,于是也把声调提了起来,“你们是一母同胞,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就不拿你当兄弟了?”

“我小时候是怎么对他的?他每次被欺负,都是我给他出头,为他和别人打架。”雨秋佑越说越是气氛,声音大到密室外面估计都听得见,“结果呢?他现在厉害了,他现在功成名就了,他怎么对我的?他有他风风光光的初阵,就看不得我好!居然在我初阵的时候,当众削我的面子,质疑我的决定,要把我抓起来送回去,这要我以后还如何见人?我小时候怎么对他,他又是怎么对我的?”

“别把哥哥说成这样,他当时肯定是太生气了。你们当时不是吵起来了吗?说的肯定都是气话呀…”雨秋平开口想要解释,却被雨秋佑直接打断:“什么气话?他当时那个严肃认真的神情,能是气话吗?之后我们几十天一句话都没说过,您觉得还是简单吵架吗?他就是看我不爽!”

“我就几十天不在…你们怎么闹成这个样子…”雨秋平叹了口气,懊悔不已地摇了摇头,“你们小时候明明那么好,怎么现在…”

“小时候好,是因为他还很弱啊!现在他强了,就骑到我鼻子上来了!”雨秋佑似乎是说了痛处,忽然对着雨秋平咆哮道,“父亲!不公平啊!凭什么这样啊!你凭什么那么偏心嘛!”

“啊?”雨秋平被雨秋佑忽然指责,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我怎么就偏心了?”

“小时候,小时候明明是我比哥哥强!我什么都做得比他好,我在同龄人也都是佼佼者!结果呢?你和娘,哪次不是偏心哥哥?我做的再好,也没几句勉励,哥哥只要随便做了点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你们就会夸他?凭什么啊?”

“那不是因为你哥哥他天生残疾,很自卑,我和你娘要鼓励他吗?”雨秋平理所应当地解释道。

“你们鼓励他和表扬我矛盾吗?从小到大,您夸过我几次?我永远都没有哥哥的待遇!”雨秋佑气恼地连说话都有些颤抖,“那句‘真不愧是我的儿子’,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永远都是对哥哥说的?凭什么?凭什么你们那么关注他?就因为他比我少只手吗?凭什么?那我为什么不一出生就砍掉自己一只手啊?”

雨秋佑的话让雨秋平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雨秋佑说的可能是实情。他们或许真的过于重视雨秋殇,而忽略了雨秋佑。

“我一直比他好,一只比他强。小的时候,家臣们认可的都是我,在外面给雨秋家争光的也是我。”雨秋佑摊开手,对着雨秋平沉声道,“可是我知道自己是次子,虽然我们是双胞胎,我只比他晚出来了几个瞬间,但次子就是次子,我即使再强,对家督的位置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结果呢?他倒怀疑起我来?处处提防着我,生怕我在战场上立功,生怕我有了威望和名声来和他抢继承权?”

“哥哥没有这么想过,你不准…”雨秋平听到雨秋佑这么露骨地说自己的哥哥,一时间也是来了气,提高了声音。谁曾想,却被雨秋佑用更大的怒吼声给盖了过去!

“到现在了您还在护着他!从小到大你们就护着他!给我的关心连给他的十分之一都没有!”雨秋佑把摊开的双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站起来对着雨秋平怒吼道,“凭什么我们都是去做人质,他可以结交那么多人才,可以练武上阵,而我只能被关在小屋里?凭什么他那么早就可以被放回去,可以拥有风风光光、名扬天下的初阵!而我要被扣在堺町那么久,最后只能以一个忍者的身份灰溜溜地上阵?这到底为什么?在那之前明明是我比他更强啊,就因为我做人质被分到了堺町,等我回来的时候就落下他那么多了!这不公平啊!我所有的一切,他都要夺取!我的名声,我的地位,我的未来,甚至还有我喜欢的姑娘…他是有多恨我啊?”

“你对你忍者的身份这么介意嘛…”雨秋平被雨秋佑骂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接了话茬,“你要是很在意的话…我和天野大人说一下,把你从鸦里调出去,让你去当武士,重新初阵…”

“我不需要您的施舍!”雨秋佑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您要是有关心哥哥那么关心我,您会过了这么久才明白我不想当忍者,我也想当上阵杀敌、风风光光的武士吗?您就是从来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现在又假惺惺地过来可怜我!”

“您和我哥哥真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假仁假义,怪不得您那么喜欢他!”雨秋佑骂急了,已经是气急败坏,什么话都从嘴里往外说,“把自己的好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看得比雨秋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的命还重要!为了自己不把手弄脏,宁可让几千人几万人陪葬!雨秋家能走到今天,都是我师傅在背后一个人默默干完了所有脏事啊!结果那些功劳呢?却被您,却被哥哥,却被竹中大人他们拿去了!凭什么啊?这是您的雨秋家,之后也是我哥哥的雨秋家,你们是雨秋家的家督,你们要为雨秋家负起责任啊!你们要有弄脏自己的手去做脏事来守护雨秋家的觉悟啊!这是你们的家族,凭什么要我们去做脏事还不讨好啊!”

“你…”雨秋平被雨秋佑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抬起手,用手指死死地指着雨秋佑。

“怎么样?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要回去工作了!”雨秋佑直起身子,把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随后再次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把茶杯都给拍碎了,碎片甚至扎伤了雨秋佑的手,但他却浑然不觉。

“告辞了,父亲。”雨秋佑骂了个痛快,转身甩门而去,把气得发抖的雨秋平一个人留在了屋子里。

第六百三十八章 注定

下午,枫叶山城天守阁里,今川枫正坐在坐在摇椅上读着史书。忽然间,屋子的门被拉开了,雨秋平走了进来。

“欢迎回来。吃饭了没,要我吩咐厨房去给你做吗?”今川枫笑着合上书,转头看向雨秋平,却发现后者正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在门边的榻榻米上。

“怎么了,平?”今川枫见状一惊,匆忙放下书,朝着雨秋平这边快步走来,在他身边坐下,双手揽住了雨秋平,“你还好吗?两个孩子的事情吗?”

雨秋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抱住了今川枫,把她拥入怀中。今川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静静地搂着自己的丈夫。半晌后,她低声开口道:“可是和他们聊得不愉快?”

这句话,却仿佛成了雨秋平心中无助阴霾的导火索。他呜咽了两声,竟然抱着今川枫嚎啕大哭起来。今川枫顿时不知所措——他已经好久没看他的男人哭成这个样子了。

“我好没用啊…我好没用啊…我不配当爸爸啊…”雨秋平呜咽着道,“两个孩子闹成这样,都怪我没有好好尽到父亲的责任…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他们小时候明明好好的啊…”

“怎么了,和我说说…”今川枫被雨秋平的样子吓得不轻,“大男人了,光哭有什么用,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啊。”

听完雨秋平的叙述后,今川枫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雨秋平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匆忙抬头去看,这才发现今川枫白皙细腻的脸颊上,居然有了些许皱纹的痕迹。

做女人操持一家,真的不容易…看到两个孩子这样,她准要比我更难过吧。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或许…这就是双生子的宿命吧。”今川枫苦笑了一下,“虽然我不后悔那他们两个都留下,但是他们的人生…可能注定要有矛盾的吧。”

“这是骗人的,没这种说法。我是从未来过来的,那时的科技已经破除了所有的迷信。”雨秋平坚定地摇了摇头,“枫儿你想这些干什么?”

“不是迷信,一对兄弟从小长大,总归会有矛盾的吧…”今川枫拍了拍雨秋平的背,示意他宽心,“等有机会了,让他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或许等他们在大一点了,就会彼此理解了。”

“但愿吧…”雨秋平抿了抿嘴,神色却有些落寞。

长子为殇,次子为佑,是不是注定了他们的命运呢?

·

就在雨秋平和今川枫为兄弟两人的矛盾纠结的时候,另外两个小小的身影也在为此犯愁。

“平君,你说我两个哥哥该怎么办呀…”雨秋岑耷拉着小脑袋,垂头丧气地坐在草地上,连在耳畔飞舞的花蝴蝶也让她提不起半点精神。“他们小时候明明好好的…他们关系那么好,怎么现在会闹到这种地步?”

“其实小时候…也没有那么好啊。”直江登平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雨秋岑,“在他们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吧,就因为一次相扑大会,殇儿哥和佑儿哥大吵了一架。从那个时候,我就有一种预感,他们两个彼此的心里肯定互相保有怨恨,早晚会闹成这样的。”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雨秋岑闻言有些生气地一皱眉头,在直江登平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我两个哥哥…”

“你知道双生子吗?”直江登平忽然开口打断了雨秋岑——一向有礼貌的他,很少这样粗鲁地打断脾气刁蛮的雨秋岑,因为雨秋岑肯定会骂他。可是这一次,直江登平却自管自地说了下去,“我父亲和我说,双生子…是大凶之兆。两个人中注定有一个,会成为邪魔的祭品。兄弟二人将会自相残杀,不死不休,给整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殇儿哥和佑儿哥,正是双生子。”

“我爹爹说这些是假的,他说明国那边双生子是大吉之兆!”雨秋岑音调高昂地反驳道,仿佛喊得越大声,他的两个哥哥就能越快地重归于好一样。

“这么多年的传统…怎么会是假的呢?一般遇到双生子,都会杀死或者遗弃其中一个,甚至是两个,来避免家族遭遇厄运。”直江登平摇了摇头,“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两个哥哥都是那么好的人,怎么会给家里带来厄运?”雨秋岑越听越生气,心里也是愈发焦急,居然狠狠地扇了直江登平一巴掌,直江登平白嫩的脸上立刻多出了一个血红的掌印。然而,直江登平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含泪的眼眸望着雨秋岑。

“我…对不起。”雨秋岑看到自己一时冲动把直江登平打成这样,一下子后悔不已。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直江登平的脸,低声道,“我刚才太激动了…对不起…都把你打哭了…”

“男子汉,怎么会因为这个而哭呢?”直江登平苦笑了一下,“我是替殇儿哥和佑儿哥担心才哭的啊…他们两个的矛盾实在是太大了…”

“怎么会大?你到底为什么一直这样说我两个哥哥?”雨秋岑松开手,双手摁着直江登平的肩膀,盯着他问道,“平君,你给我说清楚!我不准你这样说我两个哥哥!他们到底有什么矛盾了?”

“首先,家督的继承…”

“我二哥从来没有想抢过家督,我大哥是嫡长子,就是他来啊!”雨秋岑还没等直江登平说完第一句话,就不满地打断道。

“说白了,佑儿哥就是比殇儿哥晚出来几个呼吸的事情罢了…而且就算佑儿哥不想抢,殇儿哥说不定也会防着他。”直江登平摇了摇头,继续低声道,“然后是性格的问题。殇儿哥内敛,佑儿哥开朗。殇儿哥沉稳,佑儿哥跳脱。殇儿哥很爱惜自己的羽毛,不愿意做坏事。可佑儿哥却会不吝弄脏自己的手来达成目的…”

“那是因为他们两个老师不一样!竹中大人和天野大人完全就是两类了啊!等给他们俩换了老师,之后性格就一样了!”雨秋岑不依不饶地再次反驳道,也不知道是在说服直江登平还是说服自己内心的恐惧。

“好吧。那还有就是他们俩从小埋下的矛盾。我和他们一起长大,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察觉。”直江登平没有和雨秋岑争执,而是自己低声道,“佑儿哥小时候很厉害,殇儿哥很羡慕他,也有些妒忌。而佑儿哥心里也有怨气,认为令尊和令堂都因为殇儿哥有残疾而特别关注他,反而忽视了佑儿哥。等到大些了,殇儿哥变得特别厉害,立下的战功、威望比佑儿哥多了好多好多。这个时候,佑儿哥心里的落差让他特别难受,他觉得不公平,对殇儿哥就不是很友善了。平时背地里,很少听佑儿哥聊起殇儿哥,两个人当面说话也有些隔阂了…直到这一次在纪伊,他们终于闹翻了…”

“可是…”雨秋岑还想再说,可是自己犹豫了一下,却没能把话说出口。她明白,直江登平说的有道理。

“还有一个…最要命的。”

直江登平的下一句话,把雨秋岑给吓了一跳:“还有更要命的?”

“就是茶茶的事…”直江登平抿着嘴,有些为难地低声道,“殇儿哥喜欢茶茶,佑儿哥也喜欢茶茶,可是茶茶喜欢的是殇儿哥。如果茶茶喜欢佑儿哥还好,以殇儿哥内敛的性子,多半不会说什么,也会祝福佑儿哥和茶茶。可如果茶茶最后和殇儿哥在一起了,本来就很有落差感的佑儿哥,肯定会觉得殇儿哥把他的一切都抢走了…”

“茶茶…”雨秋岑愣了一下,“好像…没错。”

“情敌之间从来不会有善终,如果有个男的想从我这里把雨岑你抢走,我绝对和他不死不休。”直江登平边说边轻轻地把雨秋岑拥入了怀里,“刚才我的语气可能有点冲…你别在意。因为我真的很替殇儿哥和佑儿哥担心。我想了很多,可是却越想越悲观。”

“没有,是我不好。”雨秋岑摇了摇头,用自己的辫子蹭了蹭直江登平的手。她沉默了半晌,忽然仰起头望着直江登平,低声问道,“你说…他们两个未来真的可能会打起来吗?”

“这不取决于他们,而是取决于他们背后的人。”直江登平叹了口气,拍了拍雨秋岑的背,“单从现在看来,殇儿哥的少主之位稳如泰山。如果没有人站出来支持佑儿哥挑战他,那佑儿哥是没有实力和殇儿哥打的,应该也就不会有事…”

“可是你知道,天野大人是佑儿哥的老师啊…天野大人和竹中大人有很大的矛盾,他觉得竹中大人培养殇儿哥的方式不对,他认为佑儿哥的心性和责任感才能真正担起一个家族。”直江登平咽了口唾沫,有些后怕地说道,“而且我听别人说,天野大人从小时候就不喜欢殇儿哥,他们俩刚出生的时候,就是天野大人主张把殇儿哥扔掉,他也一直不看好这个缺了一只手的殇儿哥能当家督…后来殇儿哥也有好几次不顾雨秋家的利益,坚定地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更惹恼了天野大人…万一天野大人支持佑儿哥继位…那恐怕…”

说到这里,直江登平已经不敢再说下去,雨秋岑也是听得小脸煞白。半晌后,雨秋岑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道:“平君,我问你,你诚实地回答我。”

“你说。”直江登平拍了拍怀里的少女,柔声道。

“如果…我说如果…真的只是如果啊…”雨秋岑犹豫了片刻后,怯生生地道,“如果我两个哥哥真的打起来了…你会帮哪一边?”

“殇儿哥。”出乎雨秋岑意料的是,直江登平毫不犹豫地低声道。

“啊?为什么这么果断…”雨秋岑闻言一愣,诧异地追问道。

“因为只有嫡长子继位,雨秋家才不会陷入动荡。而家父从小就教导我说,直江家世世代代为雨秋家羽翼,要为守护雨秋家献出一切…家父是殿下的羽翼,我就是殇儿哥的羽翼了。”

第六百三十九章 扬帆(1)

虽然雨秋殇和雨秋佑兄弟俩的事情让雨秋平很是头疼,但是织田信长却没有给他太多处理家事的时间。他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任务——把困在淡路岛上的羽柴秀吉给捞回来。

淡路国是个小国,只有淡路岛和周围几个零星的小岛,石高不过65000石左右。然而,就是这个岛,在整个濑户内海甚至四国和近畿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淡路国虽然在令制国里算小的,但是淡路岛的面积在濑户内海中却显得很大。它是一个上窄下宽的向右倾斜的钝角三角形。在淡路岛的北边,贴着西海岸有一片山区和峭壁,难以登陆,只有在东侧可以上岸。淡路岛的北面、西南和东面都几乎贴着大陆,只留下了明石海峡、鸣门海峡和纪淡海峡这三个狭窄的通道。想要在濑户内海往来,必须要从这三个海峡走。谁控制了淡路岛,就几乎控制了这三个通道,也就掌控了整个濑户内海的近半航道。

国会的商人之所以到现在都不得不乖乖地给三好家交上十分之一的收成,就是害怕控制淡路岛的淡路水军直接封锁了这三个海峡,导致堺町的商路被切断。

而且,淡路岛上还有诸多良好的军港,非常适宜水军停泊。作为海上要冲的淡路岛,自古以来就有经营海贸、劫掠的水贼,后来逐渐演化成了淡路十八家,也就是著名的淡路水军。他们把控航道,向过往船只收税,同时劫掠商船,并响应大名的雇佣而南征北战,成为了濑户内海上最瞩目的势力。后来,三好家的三弟安宅冬康入嗣了淡路水军中的名门安宅家,逐渐整合了整个淡路水军和淡路岛,为三好家称霸近畿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淡路岛是如此重要,领地濒临濑户内海的雨秋家又岂会不知道?因此,雨秋平这次去营救羽柴秀吉,并不是简单地去把人接回来。相反,雨秋平有了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他要霸占淡路岛北面的重要港口——三角形的北段顶点——岩屋港,并进一步在周围拓展出一片根据地,就像是西方列强在中国占领的租借地一样。

如果真的能拿下岩屋港,雨秋平就能控制住淡路岛北边毗邻播磨国的明石海峡,从而为国会的船队开辟一条前往濑户内海深处的安全通道。到时候,国会就可以不必再把每年十分之一的收成缴纳给三好家,而是能自由通行了。雨秋平这次在农忙时的军事行动预算能得到国会的批准,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能给国会商人们节约一大笔税金。

而雨秋平也可以以岩屋港和明石海峡为基地,进一步发展海军,扩大自己在濑户内海的影响力,并时刻威胁整个淡路岛的安全——因为明石海峡实在是太窄了,把陆军从播磨国东南端运过明石海峡,只需要半个时辰不到。只要雨秋家能在淡路岛上控制一个登陆点,便可以随时率军登陆淡路岛并南下攻击。

可是红叶舰队还是要回岸和田港的,不可能常年待在岩屋港。想要彻底占据岩屋港,就要靠陆军,也就是必须要在岩屋港边的陆地上建造一座城池用以固守和掩护岩屋港,就像浦户城和浦户港的关系一样。为此,雨秋平这次特意带上了一直负责城池普请的直江忠平、濑名氏义和国会提供的一批熟练的建筑工人,到时候就靠着他们在淡路岛北边筑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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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30日,雨秋家的陆军从河内出发。直江登平和福泽谕楠率领着燎原备、酾酒备、铜墙备从枫叶山城出发,走陆路西进到播磨国东南的明石城——那里是织田家在播磨国控制的唯一一个区域,其他的都在三好家手里,现在那里正有荒木村重把守。明石城和岩屋港之间夹着的就是明石海峡,明石也是距离淡路岛最近的大陆地区,羽柴秀吉就是从那里渡海奇袭淡路的。

而雨秋家的水军,则预定于8月2日从和泉离港。雨秋平、竹中重治和伊丹康清,将率领着细柳备搭乘着红叶舰队,走水路前去岩屋,接应羽柴秀吉。羽柴秀吉现在率军龟缩在淡路岛北部的山区据险而守,十河一存暂时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同时,池田恒兴也奉织田信长的命令,作为援军搭乘着红叶舰队,和雨秋平一起前去淡路。

而常磐备和鸣镝备以及没有组建完成的特种部队,则由今川枫指挥留守河内、和泉和纪伊,以防止变故发生。

不过,雨秋平大军出动名义上的目标是播磨,打算借此分散三好军的注意力。果然,正在播磨驻守的三好义兴如临大敌,匆忙整顿军备,被迫在秋收时集结了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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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日下午,岸和田港。红叶军和池田恒兴的部队正在港口忙活着,在辅兵的帮助下把军械、辎重运上船队,而雨秋平和池田恒兴等一种高级军官则站在港口边,看着这忙碌如蜂巢的场景。

这次红叶舰队的规模比上次大了很多倍,有1艘战列舰、6艘巡洋舰和20艘驱逐舰,以及数目庞大的小船。而那一艘威风凛凛的战列舰,即将成为雨秋平的旗舰。它的体积庞大到远超日本人能够想象的程度,雨秋平甚至不得不专门为他造一个码头,才能让他停泊。雨秋平仿照前世那些大国对舰艇命名的方式,用地名给它取名为“河内丸”。这艘船上,足足有10个侧舷六磅炮和1个舰首九磅炮,黝黑的炮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馋得池田恒兴都快流口水了。

“天呐…你这舰队里,要有50门大筒了吧…主公攒了这么多年,好像也就买了十几门啊。”池田恒兴指着那艘河内丸,惊讶地连说话都说不利索了,“就这一艘船…就快比主公的大筒多了…”

“买大筒太麻烦了,不仅贵,而且商人也不会每次都有可以卖的大筒,还是要自己造。”雨秋平笑着拍了拍池田恒兴的肩膀,“不然你以为我养着军工司那上千号人是干什么的?你知道我为了研究如何造大筒,花了多少钱在上面吗?”

“红叶你还有脸说?”濑名氏义闻言勃然大怒,不顾场合,狠狠地在雨秋平的头上敲了一个包。在如今的雨秋家里,也只有濑名氏义有资格和雨秋平平辈相称,因为雨秋平在今川家就和他是同僚,也一直把濑名氏俊当做自己的父亲那样对待。濑名氏义在雨秋平眼里,就是他的义兄弟。每每看到他,总是会想起濑名氏俊对自己的照顾,心中愧疚不已。

“嘛…你看这些钱不也都有用吗…要是没这些炮,我们如何能跟淡路水军掰手腕?”雨秋平就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陪着笑脸给濑名氏义“大人”解释着,“钱不是消失了,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在陪伴我们!”

“殿下,您这也太偏心了吧。”御前崎仲秀也在一旁不满地嘟囔道,“这海军就这么点人,加起来也才4000多,都快有50门炮了。我们陆军一共7500战兵,15000辅兵,才15门炮,还都是三磅炮。这几年花丸他们生产出来的火炮,却被您一窝蜂塞给海军了,我们一门都没捞到。”

“你懂什么?”雨秋平在御前崎仲秀面前挑了挑眉毛,故作不屑地笑道,“海军的炮,质量要求低,弄得多重多大都不要紧,磨炮膛也方便一点,工艺简单才生产得快。要是给你们生产陆战炮,就要压重量、压体积,很麻烦的。生产一门陆战炮的时间,都快抵得上四五门舰炮了。”

“我们不嫌麻烦,再给我们加几门炮吧!”御前崎仲秀倒是死皮赖脸地凑了上来,“就那种大大的九磅炮,我看就不错!”

“你想什么呢你?”雨秋平笑着在御前崎仲秀的肩膀上拍了拍,“你们是陆军,咱们红叶军的拿手本事就是快速战场机动啊!带那么多炮,跟得上吗?3门三磅炮就快跟不上部队了,你还想要更多更重的?”

“那大不了,殿下专门成立一个炮兵连嘛!平时不求着跟上,真的大合战了,我们要是有50门炮在手,那是真的什么都不怕啊!”御前崎仲秀畅想着万炮齐发的场景,眼睛里仿佛都冒着小星星。

“这倒是…有点意思,我之后可以考虑一下。”雨秋平这次倒是认可地点了点头。

“唉你看,你们的人,比我的人快好多呐。”雨秋平和御前崎仲秀讨论军备的这会儿,池田恒兴一直盯着码头的部队装船,忍不住抱怨道,“你们要搬的东西比我多多了,可是登船却比我快!”

“你看你看!”池田恒兴先是指了指红叶军的码头,“你们的人排队伍排的笔直,一个个动作可利落了!”随后,他又转身指向了池田军的码头,“我的人倒好,乱哄哄地挤在那里,也不知道谁在指挥,搞成那个样子!这要是在战场上撤退的时候,你们的人都跑完了,我的人还落在那里呢!”

“他们平时训练花了多少钱,吃了多少东西,池田大人您知道吗?他们可是每天都练啊,你们的人平时也就几天练一次啊!”濑名氏义忍不住大发牢骚,“每天都有肉吃,来保存体力,顿顿还要吃饱?你们的武士也不一定过的上这样的日子啊!”

“什么嘛,还不是我们殿下练兵有本事。一个个规章条例啊,林林总总规定得可好了。那些新兵营里的教官,都是我们退下来的老兵,在那里练了快十年的兵了,这水平谁比得上?其他哪家能比得上我们练出来的兵?”御前崎仲秀提起红叶军,立刻考不客气地自夸自擂起来。濑名氏义和池田恒兴你一言我一语,把池田恒兴说得眼睛都要直了。

“红叶啊,我和你商量个事。”池田恒兴边说边把雨秋平拽到了一边,在他的耳畔低声道,“你看看能不能这样,我把我的兵都给你练,我掏钱!咱俩的兵,实在差的太多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啊…哪有他们说的那么简单。”雨秋平摇了摇头,老实地解释道,“我能练出这样的兵,和我领地推行的诸多政策是分不开的…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明白,改天有空了和你说吧。”

第六百四十章 扬帆(2)

8月2日,红叶舰队和他们的小船、搬运筑城所需建材的辎重船和运输粮食、工匠的商船,浩浩荡荡百余艘船只开出了岸和田港。他们先是西行,直接向着淡路岛南部航行而去,装作要兵临洲本城下的态势。而九鬼嘉隆的熊野水军也抵达了纪淡海峡南部的和歌浦湾,在那里作为疑兵而活动着,吸引淡路水军的注意。

雨秋军的佯动的确让淡路水军感到了些许迷惑。他们本以为红叶舰队会直奔淡路岛北部,营救被困在北部山区里的羽柴秀吉。于是,在淡路岛东侧的三百余艘淡路水军部队缓缓向南收缩到了洲本城东北海域,淡路岛北边的明石海峡露出了空档——这一切,都在红叶舰队的望远镜下一览无遗。

“淡路水军动了,咱们的机会来了。”雨秋平一边旋转着望远镜的镜筒,调整着焦距,一边对伊丹康清下令道,“扬帆北上!全速前往明石海峡!”

与此同时,洲本城天守阁上,安宅冬康正居高临下地眺望着海面的局势。

“红叶舰队马上就要北上了。”安宅冬康接到情报后,沉吟着微微颔首,“传令在淡路岛西面待命的信康,让他立刻率西边的三百余艘舰队向着东北的明石海峡前进。等到红叶舰队在岩屋港停泊、羽柴秀吉开始登船后,再发动打击!”

“再传令达长,让他带着淡路岛东边的三百余艘舰队在友岛冲一带徘徊,把红叶舰队全部放过去后,就向着东北挺近,截断他们的归路,把他们封死在明石海峡”

“其余的四百余艘船,待命在淡路岛南侧作为预备队,等到局势进一步发展后再做打算。”

得到命令后,淡路水军缓缓行动起来。它就像是一只巨钳蟹,缓缓地挥动着钳子,等待着猎物一头扑入两个钳子中央——明石海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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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站在河内丸的舰桥上,看着他身后浩浩荡荡地打着红叶旗的舰队。他们所有的战舰,都和日本的“棺材船”不一样,而是西方的桅式帆船。这支舰队,已经筹划了快十年,终于接近完工了。

舰队的船帆在海风里张满,它巨大的弧度诉说着海风的猛烈,也为舰队难以置信的航速作着注解。那些辎重船、小船、商船都被拖在战舰后面,有些甚至难以承受风浪,不时有海水翻卷着打到甲板上。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深浅颜色交织的海水绘成了一副壮丽的海景,远处大陆上郁郁葱葱的树木和高低起伏的山峦仿佛是在为浪涛声伴奏。时不时有水鸟在海面掠过,可是雨秋平却发现,有只水鸟飞行的速度,却仅仅和河内丸齐平,让雨秋平得以注视他好长一段时间。然而片刻后,那只水鸟似乎厌倦了边上的大家伙,振翅翱翔着飞离了舰队,向着高高的天际飞去。雨秋平的目光追随着那只鸟的尾翼,鸟儿的背景板不断变换。从碧蓝的大海缓缓上升了前方昏黄的大陆,再上升到湛蓝的天。鸟儿不断上升,迎着灿烂的朝阳飞去,一晃身又是一个俯冲掠过海面,将阳光肆意地泼洒在大海里。

“好美啊…”身旁的叶谷穗子有些情不自禁地赞叹道。雨秋平转身去看,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来了画架、画板、画笔和画纸,正将雨秋平刚才为之惊叹的美丽描绘到画上。雨秋平一瞬间有些恍惚,甚至觉得这美丽的海洋也是大自然的一幅杰作佳画。

“可惜这片水域,不久后就会被鲜血染红吧。”伊丹康清叹了口气,朝着雨秋平微笑着摇了摇头,“殿下放心,在下并非厌战,只是感慨罢了。”

“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雨秋平拍了拍伊丹康清的肩膀,一把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侧,“还记得吗?快二十年了,我当时承诺过你,要还整片海疆一个太平。”

“现在,我们一起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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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舰队全速前进的速度,在顺风时可以达到每个时辰四十里。从岸和田港全速行进到明石海峡,不过是一个多时辰的事情。8月2日上午,红叶军的舰队就已经抵达了明石海峡。

“太快了,太快了…”安宅家留在明石海峡附近监事情况的小早船看到红叶军如此快的航速,不由得连连摇头,“少主的船至少要今晚才能到,来不及阻止羽柴军上船了。”

“赶紧上岸点燃篝火,告诉殿下。”小早船上的一个斥候下令道。片刻后,这艘小早船就在灌木的掩护下,快速在淡路岛东北的一个小山丘那里点燃了篝火堆,那是水军专用的大型篝火堆,几十里外的洲本城都可以看到这片的浓密黑烟。

“这么快…”安宅冬康在看到红叶舰队的航速后,也是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中,他刚刚下完命令没多久,红叶舰队居然已经到了。

“计划需要改变吗?”安宅家的一个家老不放心地提示道。

“不需要,也没法改。”安宅冬康用手在栏杆上轻轻敲了敲,“如果红叶舰队的航速这么快的话,我的一切指令都是落后的。我的指令到了信康和达长那里,红叶舰队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地方了。”

“让他们便宜行事吧。”安宅冬康最后打定了主意,“同时让人从领地里集结部队吧,局面,红叶舰队速度太快,淡路水军可能护不住全岛,万一被登陆了,他们抄了我四弟的后路可就麻烦了。”

“要现在集结部队吗?”那个家老有些吃惊地问道,“还在秋收呐!咱们现在存粮所剩无几,又被羽柴秀吉抢了很多稻田,已经经不起这样折腾了啊!”

“没办法的事情,顺便再向大哥和毛利家发出求援信吧。”安宅冬康扶了下栏杆,转头看去,“不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该舍弃的就要舍弃。红叶军兴师动众,北边前去播磨的部队随时可能南下登陆淡路。我怕他们不仅仅要接走羽柴秀吉,还要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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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石海峡到了。”雨秋平望着前方逐渐缩小宽度、被两块陆地夹着的狭窄水域——那就是明石海峡了。它的南边大陆,是淡路岛北边突出的岩屋港。而它的北边大陆,则是明石城——城头已经飘扬着燎原备和酾酒备的旗帜,他们在8月1日傍晚就已经抵达。而岩屋港,此刻则是空无一人,守军显然是意识到寡不敌众后撤走了。

“羽柴殿下按照约定,给我们撑出了足够的空间。”刚刚冒着巨大危险从淡路岛上带回情报的宇智波青冈向雨秋平汇报道,“他们还在岩屋港南边25里外的佐野山区坚守,不过佐野城已经在几天前被十河一存攻陷,他们的处境不是很好,但还在勉强抵抗。”

“能用5000人做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雨秋平望着远处羽柴军奋战的山区,颇为感激地点了点头,“藤吉郎这次干得不错。”

“咱们快点开工!”雨秋平招呼了一声,就让伊丹康清、濑名氏义和带着随从渡海而来的直江忠平分头指挥。“康清,你带着人警戒海峡两边,以防淡路水军突袭,再通知谕楠带着燎原备和酾酒备坚守明石,确保我们能就近撤退到大陆。我来负责指挥细柳备登陆,确保滩头阵地并支援羽柴殿下。吉兵卫,你带着那些熟练工先登陆,规划一下把城池建在哪里。你们快点选址,然后告诉亲兵卫,让亲兵卫把工人、建材运上去。你们一切完成后,让半兵卫带着参谋来找我,我们线性规划设计一套最快的施工方案,就像是墨俣一夜城那样,快点把岩屋城建起来!”

“是!”众人纷纷领命离开,红叶舰队立刻有序地开始了调动。战舰分开到了港口两侧,警戒有可能出现的淡路水军。而红叶舰队带来的辎重船、商船、小船,则往返于船队和海滩之间,快速地开始搬运货物、人员、军械、辎重。

濑名氏义以他丰富的筑城经验,飞快地敲定了一个选址——那个地方横在淡路岛东岸的官道上,位于岩屋港南边两百米外,西面背靠一座小山,东边面朝大海。城池一旦修好,就可以把那条官道完全隔断,城池西边联结山区、东边修到海边,把岩屋港和淡路岛本体折断开来。淡路岛南边的军队如果想进攻岩屋港,要么就是从难以行进的山区爬过去,要么就只能走水路。而濑名氏义选的那个地方海拔也挺高,可以设立几座炮台,用来居高临下地掩护岩屋港里的船只。

濑名氏义选好地址后,直江忠平立刻搬运着工人、建材往那边登陆。大量的小船几乎铺满了整片海域,蚂蚁搬家一般把东西送上岸去。先上岸的第一批人,开始在海边搭建简易的码头,以方便后续的大型船只运送更多的建材靠岸。没过多久,一个滩涂阵地已经有了雏形。细柳备在雨秋平的带领下已经在岩屋港一带登岸,正快速向南开去,支援羽柴秀吉的部队。雨秋平指挥完了登陆,立刻赶到城池选址地点,从第一批工人手上要到了城池长宽高、设计图、材料用量和地形等初步丈量的参数,开始和竹中重治的参谋们一起现场指定计划。

第六百四十一章 扬帆(3)

“三之丸包括这些地域,二之丸设立在这里,然后这里是本丸和天守阁…”雨秋平和竹中重治看着参谋们用丝带在临时赶制的沙盘里勾勒出城墙的轮廓,“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是这些还不够,这些只是保证了岩屋港不会遭到地面的进攻,我们还需要阻止敌人从海上进攻岩屋港。”雨秋平边说边用手指在岩屋港周围的几处高地、山岗上点了点,“在这些地方修筑炮台,掩护岩屋港。明石海峡很窄,他们想进攻岩屋港必须要经过这里,我们就拿要塞炮轰击他们。”

“可是殿下,我们没有那么多火炮啊。”一个参谋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没事,我们可以在撤退的时候,把舰炮拆下来一些先放在这里,之后再生产火炮把舰队的差额补上,反正要塞炮也不是很要求质量。”雨秋平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同时用右手在岩屋城南面画了几条线,“在这里挖掘壕沟,修筑路障,再造三个棱堡用来防守。”

“好了,这样就差不多了。”雨秋平看了眼竹中重治,得到他的首肯后,就向几个参谋下令道,“快速写成计划书,计算岩屋城的各项材料用量,我们要开工了!”

“是!”

·

8月2日下午,淡路岛西侧,当安宅信康率领着300余艘船队沿着淡路岛西岸北进到佐野附近时,却诧异地得知佐野山区里的羽柴军非但没有撤退,反而得到了红叶军的支援。

“什么?叔父确定吗?”安宅信康向十河一存的使者确认道,“羽柴军没有撤,反而有红叶军登陆了?”

“柳条旗,是细柳备的部队。”那个使者向安宅信康如实汇报道,“安宅殿下已经开始集结淡路众了,我家殿下目前兵力已经占不到优势,正在转攻为守,等待支援。”

“他们疯了吗?这是非但不撤,反而要把淡路岛打下来吗?”安宅信康闻言又惊又怒,“他们不把我们淡路水军放在眼里吗?”

“似乎还有后续的部队正在登陆,从播磨国的明石海滩。”使者指了指遥远的东北方向,“我们的忍者发现,岩屋港一带还在运送部队。”

“真是岂有此理。”安宅信康从西边看了眼岩屋港的方向,可是却被淡路岛西岸起伏的山峦峭壁给阻挡了视线,不知道雨秋平正在岩屋港搞什么。雨秋平登陆的阵地和筑城的地方,刚好在淡路岛山区的东边,从淡路岛西边的海域是没办法隔着山区看到那里的情况的。

“要进攻吗?”淡路水军的几个武士跃跃欲试地向安宅信康请战道。

“不要着急,父亲让我便宜行事。”安宅信康看了眼淡路岛,又看了眼身后浩浩荡荡的水军,“他们不是想登陆吗?那我们就放他们全部登上来后,再把他们的水军全干掉,把他们全军全部困在岛上!”

·

与此同时,淡路岛东侧,菅达长率领的300余艘船只已经因为路程更近,已经挺进到了岩屋港附近。从东侧海域看岩屋港地区,没有山区的阻拦,红叶军的行动在他们的眼里一览无遗——成千上万的人正在淡路岛北部山峦的东侧,靠近海滩的地方筑城!

“我的天呐…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啊?”菅达长目瞪口呆地看这个那个初具雏形的大城,和忙碌如蚁巢般的辅兵们,“他们一天的功夫就弄出这么大个玩意?”

“他们是想筑个城赖在这里不走了吧。”菅达长身侧的部将,淡路水军的资深海贼由木三郎低声道,“还想把岩屋港也抢下来。”

“不能让他们把城筑起来!红叶军那么多的铁炮和大筒,守城本事一流。这里这么狭窄,只有一面能够进攻。若是让他们在这里筑城,我们就再也打不下来这座城了!岩屋港也没了!殿下既然准许我便宜行事,我就要果断点!”菅达长当机立断,“所有人,北上!进攻明石海峡!把红叶军从岩屋港和淡路岛上赶出去!”

得到命令后,菅达长所部的三百余艘淡路水军的船队,立刻开始全速向明石海峡航行。在高处用望远镜瞭望的军情司忍者自然发现了这支部队的动向,很快情报就送到了雨秋平桌前。

“西边的淡路水军有反应吗?”雨秋平先向另一些军情司的忍者确认道。

“没有,安宅信康的旗号一直停留在佐野一点,没有继续北上。”忍者十分肯定地低声道,“似乎已经停靠在西岸的一处港口。”

“淡路水军的主力呢?”雨秋平把目光投向了宇智波青冈,淡路水军的主力由他亲自监视。

“不确定,中午最后一次收到情报时,它们的位置还在洲本城。就算全速北上,今天晚上之前也到不了明石海峡的。”宇智波青冈给出的答复虽然不够确切,但已经够用了。

“那就好,眼前来的只不过是淡路水军三分之一的兵力,再合适不过了。”雨秋平微笑了一下,向旗手示意道,“传令,让伊丹大人率领红叶舰队主力立刻驶出明石海峡,向东南迎击这支部队!”

随着枫鸟马印的摇动,庞大的舰队就好像一直远古巨兽一般,缓缓地移动着他的身躯。原本参与运输任务的小船,纷纷放下最后一批人员物资后就归队。而大型舰船,则缓缓地在明石海峡内列阵,向着东侧驶出。

·

8月2日未时七刻,淡路岛东边的海面上,菅达长在他的旗舰安宅船上,等待着红叶舰队的来临。

他所拥有的这艘安宅船,在整个濑户内海都是数一数二的,仅次于他们家安宅殿下的旗舰和村上家的旗舰,连少主的安宅船都不如他。这艘船安宅船长达40米的的庞大船体,往往令那些小水贼仅仅看了一眼就闻风丧胆,根本没有交手的勇气。站在这艘大船上,视野也是非常得开阔,让菅达长不禁有了一种称雄海面的霸气。

“几百年了,我们淡路水军一直都是濑户内海的王者。真的不知道这些不自量力的人在想什么,还敢来到淡路岛上撒野?”菅达长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上次靠着突袭沾了点便宜,最后还不是被我们打得狼狈逃窜,连港口都出不了?这次不长记性,不好好缩在岸和田港里,反而自己送上门来找打?”

“上次和你们打,我没带自己的这艘旗舰出来,显得我们的船还没你们大。土包子们,这次让你们看看什么才叫做巨舰!”菅达长想到这里,心中的优越感几乎抑制不住,甚至有了一种悲天悯人的负罪感。之前九鬼嘉隆的熊野水军向他们挑战,仅仅几个时辰就被粉碎。这一次,他们又要猛虎扑兔般粉碎另一支水军了。

“大人,他们的船来了!”一个爬到桅杆顶端瞭望的水兵兴奋地朝着菅达长喊道。菅达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可以看到在远处淡路岛的北部海角,隐隐可以看到一艘船的船首的轮廓,它正从那个北部的峭壁后绕出。

“来了。”菅达长冷笑了一声,“不知道你们看到我的巨舰后,会作何感想。”

“数一数,他们一共多少艘船驶出海角,数出声来。”菅达长向旁边的几个侍卫下令道,自己则转过身去检查船队的阵型。

“一…”几个侍卫齐声开始数数。

菅达长一边挥手示意旗手发布命令,缓缓调整着船队的阵型,一边侧耳倾听着部下数数。然而,他等了半天,几个侍卫还是没有数出“二”,不由得让他有些恼怒。

“不是让你们数出声来吗?”菅达长背对着他的几个侍卫大声嚷嚷道,“怎么过了老半天还是一?二呢?”

“大…大人…没有二啊!”一个侍卫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颤抖了,“大人…”

“怎么可能?都过了这么半天了,第二、第三艘船老早开出来了啊。”菅达长不满地转过了身,打算狠狠教育自己的几个不成器的侍卫,却一下子愣在了甲板上。

他们说的没错,确实没有“二”。因为红叶舰队的第一艘船,过了这么久,还没能完整地从海角里驶出来。

只见一艘巨大到菅达长无法想象的舰船,正缓缓地从海角里驶出。从它的轮廓线条来看,它的船身大概只露出了一半,剩下的还被峭壁遮蔽着。然而,仅仅是这一半的船身,它的大小就已经是菅达长这艘巨型安宅船的两倍多了。

淡路水军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向了北边的那艘巨舰,本来正响着杂乱号子、交谈声的水军瞬间失语,仿佛被一只剪刀生生地把声音剪断了一般。

在万众瞩目下,那艘巨舰慢慢地随着水波的起伏,驶出了海角。就好像大自然用画笔,将那巨大的轮廓线条缓缓补全一般。舰桥上的红叶旗迎风飘扬,侧舷的五门火炮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金光。它那庞大的船体,就像是一只远古怪鱼一样,从深海里泰坦跃迁而出,带着吞噬一切的威慑力。菅达长甚至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不是一艘船——它有着一艘船必备的每一个要素,可是他的大小实在是太过骇人,已经超出了菅达长对“船”的认知范畴,就好像一座城堡漂流在了大海上一样。

在那艘巨舰面前,菅达长的安宅船和淡路水军的船队,就仿佛遇到了大象的蚂蚁一样,仿佛会被随意的一只脚就踩扁。而那艘巨舰,正是红叶舰队的旗舰——河内丸。

第六百四十二章 扬帆(4)

“发现敌人,敌人的阵型是较宽的锥形阵。”小山昌真一边用望远镜观察着敌人的阵型,一边向伊丹康清请示道,“请大人下令。”

“按照原计划。”伊丹康清果断地命令道。对于这种淡路水军常用的较宽的锥形阵,即以安宅船为核心,周围环绕关船、小早船的阵型,红叶舰队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了。

“是。”小山昌真领命后,旗舰上的红叶将旗立刻开始舞动着指挥其他船只。红叶舰队的战舰们成一列由西向东的纵队,从明石海峡中驶出。其中开在最前面的,就是战列舰河内丸。跟在他身后的,则是6艘巡洋舰。在他们后面跟着的,是20艘驱逐舰。

“航路向右倾斜三十度。”伊丹康清一边向舵手和旗手下令,一边一刻不停地看着从南便逐渐靠近的淡路水军,“我们要往他们再靠一点,才能让战列舰的六磅侧舷炮进入射程。”

“这是什么诡异的阵型?”菅达长被红叶舰队的阵型搞糊涂了,他们的船只船头指向的是东侧——那边是空无一人的海域啊。“这是要逃跑吗?为什么不向南对着我们?”

菅达长的疑问并没有持续太久,北方腾起的一阵轰鸣声回答了他的问题。

“开火!”安倍元真一声令下,河内丸面朝南边的右侧侧舷炮就依次开火。炮窗里的炮口迸发出火光,炮弹飞速迸射而出。紧接着,巨大的后坐力就把火炮推得向后滚去。火炮两边的8个炮兵用尽全力拖着拴在炮车上的绳子,才把火炮拉住减速,在甲板上缓缓停下。随后,他们立刻开始了装填工作。

第一门炮开火后,第二门炮也朝着南边的淡路水军开火,后坐力依旧大得惊人。几个炮兵费尽力气才拖住了向后滚动的炮车。

“幸好是依次开火,要是这五门炮一起打,这后坐力怕不是要把船都掀翻咯。”安倍元真心有余悸地看着摇晃的船体和上面七倒八歪的水手们,“加速装填!”

等到第五门炮开火完毕后,第一门炮的装填工作已经完成。水手们喊着号子,拽着绳子把炮车拉了回去,重新塞进了炮窗,“开火!”

连续急促的火炮声将淡路水军从看到那怪物一般的巨舰的震撼中惊醒。他们一个个呆呆地看着那个怪物的侧面冒着火光,将黑漆漆的炮弹打向了他们!

“大人!蹲下!”菅达长身边的一个侍卫反应极快,发现一枚河内丸射出的炮弹直直地本着他们走在最前面的安宅船的甲板而来。他立刻摁着他的大人,猛地趴到了甲板上。下一刻,头顶呼啸而过的风声几乎要把耳朵震聋。紧接着,剧烈的撞击声、木料碎裂声和惨叫声从背后传来。菅达长扭着脖子向后看去,只见安宅船的板屋被正好命中,板屋的一个角被打碎了。剧烈的碰撞引起了船体的大幅度震动,不少没扶稳的战兵一下子滑倒在地。

还没等他调整过来,左船舷又遭遇了狠狠地一击。索性安宅船都要加固木质装甲,不至于被直接洞穿,但是剧烈的晃动还是把甲板上弄得一片狼藉。接下来的散枚炮弹没有命中目标,但是他们落入水里激起的巨大水花让附近的一艘关船晃得险些倾覆。边上的一艘小早船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它被一枚炮弹在他边上激起的水花给直接掀翻,上面的足轻慌乱地落入了水里,向边上的友军求救。

河内丸并没有给淡路水军喘息的机会,第二轮炮击再次袭来。这一次,河内丸从淡路水军的左前方已经行驶到了正前方,五门炮也都招呼着走在最前的旗舰而来。雨点一般的炮弹打在安宅船的船舷上和边上,让菅达长苦不堪言。

“大人,我们打不到他们啊!太远了!要撤吗?”由木三郎此刻就在菅达长十米外,可是遭遇连续炮击的安宅船摇晃个不停,甲板上也满是木屑和死尸,让由木三郎根本靠不过来,只得对着菅达长高喊道。

“不能撤,往前!现在的水流是顺流,我们根本掉不了头!”菅达长朝着由木三郎高呼道,“所有人一起往前!张满帆!冲上去!”

然而,菅达长话音刚落,像是为了回应他一样,就看到天空中飞过几片黑影。有四个黑影都打空了,落入水里激起了巨大的水花。但唯一一个命中的黑影,就直接将安宅船的后桅杆径直打断!上面正在瞭望的那个水手哀嚎着被拍在了甲板上,顿时鲜血如注,桅杆上的船帆也凌乱一地。

“这大筒打得是什么?怎么可能一炮打断桅杆?哪有这么好的运气?”菅达长难以置信地望向倒下的后桅杆,又扒着船舷缓缓露出了一个脑袋,看向了河内丸的方向。只见火光一闪,又一枚黑影被发射了出来。菅达长在那个黑影达到最高空的时候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两个小炮弹,中间拴着铁链。菅达长不知道,那是雨秋家军工司的秘密武器——链弹。这一次,链弹没能直接打中前桅杆,却打中了船帆。链弹翻卷着把半张船帆撕扯了下来,重重地落在了甲板上。

失去了一多半船帆的安宅船旗舰顿时向被蒙上眼睛的人一样,左右打转。水手们拼命划桨,却也难以控制如此庞大的船体的动向。眼看着这艘船,就要被迫退出战场了。

“链弹的效果非常不错。”伊丹康清看着远处安宅船被打得晕头转向,“这艘安宅船怕是很久都动弹不得了。”

“可是这链弹很贵唉。”小山昌真在一旁嘟囔道,“军工司的熟练工弄个好几天才能弄出来一枚,大人我们还是省着点用吧。”

“好钢用在刀刃上。”伊丹康清点了点头,“换弹,继续用实心弹炮击他们!”

·

“冲上去,上次我们怎么打赢他们的,这次就怎么赢!接舷战!”此时,菅达长已经被迫抛弃了他引以为豪的旗舰,转移到了另外一艘舰船上。被迫换船的羞辱让他已经杀红了眼,拼了命地催动部队向前冲去。

淡路水军保持着阵型向前顺流而去,双方的距离快速拉近。很快,6艘巡洋舰上的三磅侧舷炮也开火射击。炮弹如雨点般向着淡路水军倾斜而来,不时有小早船和关船被火炮击沉、掀翻。那1艘战列舰和6艘巡洋舰组成的阵列就像一朵会下雨的乌云一样,从淡路水军的头顶飘过。径直开向了东边。而驱逐舰和小船没有跟着他们一起东进,而是在北边的海域缓缓列阵。

“左满舵!掉头!”带着7艘船航行到海域东边的伊丹康清下令舰队掉头。他们立刻在海域上借着水流缓缓地完成了掉头,由东向西再次从淡路水军的身前横向驶过。他们换了个面,用左侧的侧舷炮轰击淡路水军。这一次,双方的距离已经很近了,铁炮和弓箭的射程都开始射击。

淡路水军拼了命地用弓箭、铁炮、焙烙弹向着红叶舰队的大船攻击,而红叶舰队则用清一色的铁炮还以颜色。在他们面前的红叶舰队,全部是战列舰、巡洋舰这样的大船,铁炮手居高临下地射击淡路水军,强大的火力打得淡路水军抬不起头来。而在这样的距离上,那不时闪烁火光的炮窗成了淡路水军的噩梦。近在咫尺的三磅炮几次射击就足以直接击沉一艘关船,而六磅炮甚至可以打碎安宅船的装甲。

淡路水军的焙烙弹依旧可以在红叶舰队的船只上引发火灾。不过,早就有针对性训练的红叶军辅兵纷纷用准备好的水桶、沙土灭火,迅速控制住了火势。

“纵火船!纵火船!”眼看着自己的部下在红叶舰队夸张的火力面前死伤惨重,菅达长疯了一般亲自摇动着旗帜,下令纵火船出击。藏在船队里的纵火船们立刻飞快地前进,而接近红叶舰队的那些淡路水军船只则努力用挠钩和绳索固定住红叶舰队的船只,发起跳帮作战。

“不要让他们近身!迅速摆脱!向西行进!”伊丹康清立刻下达了的新的命令。红叶舰队的船只们听到命令,立刻扬满了船帆向着西侧横向离去,丝毫不多做纠缠。淡路水军的船只追不上红叶舰队的速度,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红叶舰队走到自己面前扇了自己一巴掌,再潇洒离去。只有三艘纵火船撞击到了目标,但是火焰却被红叶舰队及时扑灭。

“仗着自己跑的快,绕到西边去了吗?”菅达长看了一眼扬长而去的红叶舰队,“我们就继续北上!冲到他们的关船和小早船那里去!我看你们回不回来救!”

菅达长口中的关船,其实是红叶舰队的驱逐舰和小船。他们正在北方列阵,严阵以待。在战列舰和巡洋舰从海域中央横向驶离后,红叶军的的驱逐舰就和淡路水军的大军面对面了。在发现淡路水军有向他们冲阵的迹象后,驱逐舰们居然也扬满了帆,也向着淡路水军冲了过来!

“好家伙,我没来找你们,你们还送上门来?”菅达长见状大怒,下令部下全军压上。迎接他的,就是20艘驱逐舰的舰首炮的齐射!

第六百四十三章 扬帆(5)

20门三磅炮的齐射,瞬间给淡路水军的船队造成了巨大的混乱。之前他们在和战列舰、巡洋舰交手时,好歹那些火炮是轮流开火的。可是驱逐舰都是用船头对着淡路水军,他们的齐射自然威力十足。

“上上上!加速!趁着顺流!”菅达长高呼着下令旗手指挥船队,淡路水军三百余艘船队拉开了硕大的阵势,而相较而言,红叶军的的20艘驱逐舰和小船则显得单薄许多。在河内丸和巡洋舰刚才的两轮侧舷射击中,受挫的主要都是淡路水军位于前排的那些船只,后排的船只还完好无损——毕竟淡路水军船只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现在,位于后排的安宅船、关船上的船长正引领着他们的船只,超越前方被打残的船队。不过,这样的穿越带来了一定的混乱。菅达长由于换过一艘船,虽然已经把他的马印换到了新的安宅船上,但是由此还是引发了指挥的不畅。不少船只上的武士还是寻找着那艘巨型安宅船的位置,准备接受他的指挥,可是却一无所获,不禁有些意外。

就在这时,淡路水军的左翼再次遭到了炮击。红叶军的的战列舰和巡洋舰已经拐了个直角弯南下,绕到了淡路水军的侧边,用那单薄的一列纵队轰击着淡路水军庞大的阵势。

“跑得太快了,烦死了。”菅达长看到那些阴魂不散的舰队又出现了,不由得有些懊恼,“要是我们也有那么快的船就好了。”

“派出100艘船,把那7艘大船逼退。剩下的人,我们先冲这20艘关船和小船的阵型。”菅达长做出了分兵的指令,由木三郎立刻换到了自己的安宅船上,率领着100艘船向另一边驶去。

然而,在发现有船队逼近后,河内丸立刻又变换了轨迹,向着淡路水军的南边绕去,一路上不停地用侧舷炮轰击着那100艘追兵,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不过,菅达长的注意力暂时不在他们身上了。他现在一门心思放在眼前的20艘驱逐舰上,要把他们都一口吃掉。

不妙的是,那些驱逐舰的极限航速要比巡洋舰和战列舰快不少,即使在逆流的条件下,他冲刺的速度仍然要比淡路水军要快。他们的舰首炮不断轰鸣着杀开一条路,20艘战列舰在小船的簇拥下各自为战,冲入了淡路水军的阵型里。

“纵火船!”菅达长看到红叶舰队深入了他的船队后,立刻派出了纵火船去围攻这些驱逐舰。上一次在浦户湾外的海战,他们就是靠着纵火船焚毁了两艘驱逐舰,并将红叶军的击退。这一次,他也打算故技重施。

然而,驱逐舰边上那些小船显然不打算让他们得逞,试图阻拦纵火船。菅达长刚才就发现了,那些小船上的士兵似乎没有携带什么进攻武器,而是清一色的盾牌和藤牌用来防御。不过,如果他们没有进攻手段的话,他们是拦不住纵火船的。

此时,驱逐舰旁的一艘小船上,十市小次郎和他的同伴们正在奋力阻挡一艘冲向驱逐舰的纵火船。

“就按照训练的时候来,不要慌!”十市小次郎高呼着鼓励同伴,他身前的两个手持盾牌的士兵正肩并肩地站着,用方盾帮身后的同伴挡住射来的羽箭。

“靠过来了,靠过来了,很近了!”十市小次郎看着眼前的纵火船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得有些兴奋,示意举盾的同伴护着他和另外两个同伴缓缓走向船头——那是纵火船驶来的方向。

身旁不断用羽箭飞过,射在小船的甲板上,时不时还有弹丸飞来。刚才他们一个倒霉的盾牌手就被弹丸贯穿了盾牌,一枪射倒,跌落在了水里,十市小次郎连拉他一把的机会都没有。不过眼下,对面的纵火船已经来了,他们同伴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掏家伙!”十市小次郎高呼了一声,他的同伴就从船板侧面把那根大铁叉那了过来。这把铁叉是纯镔铁而做,为了防火没有一点木质结构,故而格外地沉重,两个士兵才勉强能把他抬起来。在铁叉的尾部,留有一个圆圆的小孔。

“来了来了来了!快!”十市小次郎看到纵火船已经逼到了自己前方四五米处,马上就要撞过来了。纵火船的船头已经被点着,茅草硫磺等易燃物烧得正欢,炙热的热浪扑面而来,让十市小次郎感到有些不适。纵火船后面的几个安宅家水手,正拼命划水,把纵火船向这边送来。

“三,二,一——插!”十市小次郎掐准那个纵火船冲到船头一米处的时候,下令两个同伴猛地把手里的铁叉刺了出去。那个铁叉一下子刺破了纵火船的木壳,刺入了他的船底木板里。纵火船向前的势头戛然而止,被这铁叉给拦了下来。

还没等十市小次郎有喘息的时间,立刻就有十几支羽箭朝着这边招呼过来。两个盾牌手一个疏忽,就又有一个拿铁叉的同伴被射中,跌倒在了船上。剩下的那个同伴独木难支,铁叉被纵火船推着靠了过来,眼看着纵火船就要撞上小船了。

“叮叮叮!”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金属碰撞的声音在船上响起。十市小次郎拿起事先准备好的锥子和钉子,把钉子透过那个铁叉上的小圆孔,钉是在了他们自己的船上。

“下锚!”眼看着小船还在被纵火船推着向后去,十市小次郎再次高喊道。一个举着盾的同伴也顾不上举盾,把盾随手放到了船边,冲到边上抱起沉重的铁锚,连搬带滚地把他推下海去,“扑腾”一声溅了那个水兵一身水。铁锚拽到底的那一刻,整个小船都颤抖了一下,不过它的移动也缓缓地停下。那几个纵火船的水手无论多努力划桨,也推不动下了锚的小船,愣生生被堵在了这里。

在驱逐舰周围,无数这样的小船用铁叉、铁钉、船锚的组合,把纵火船给拦了下来。而这些被拦下的纵火船就围在驱逐舰周围一段距离燃烧,形成了一道火墙,反而把之后的纵火船都给堵住了。

有了这层火焰屏障,驱逐上的红叶军得以肆意攻击。舰首炮一刻不停地开火,甲板上铁炮手们泼水一般朝着淡路水军齐射。淡路水军久攻不下,伤亡逐渐增加,士气也低迷到危险的地步。淡路水军苦战良久,才击沉了三艘驱逐舰,自己却付出了巨大代价。

而这个时候,河内丸和6艘驱逐舰已经绕着淡路水军的主体兜了小半圈,把追击他们的一百艘船远远地甩在身后。他们一刻不停地用侧舷炮轰击,不断有外围的船只被炮火击沉。已经有武士不堪伤亡,私自率领船队撤出战场。

看到局面大优后,伊丹康清决定趁热打铁,让7艘大船集体转向,调整方向,用威力更大的舰首炮对准了菅达长新的旗舰。伊丹康清一声令下,舰首炮齐齐开火,集火菅达长的旗舰。几轮之后,菅达长的旗舰已经被射得千疮百孔。菅达长本人刚刚转移,那艘旗舰就硬生生被火炮击沉了。

这一次,菅达长还没来记得重新挂好旗帜重整部下,淡路水军中不少动摇的船只却已经成群结队地撤离战场。伊丹康清见状,立刻下令全军总攻。在河内丸的率领下,6艘巡洋舰跟着一起冲向敌阵,一路横冲直撞碰翻了不少小船,淡路水军的阵型彻底瓦解。菅达长无奈之下,下达了全军撤退的命令,淡路水军分头逃生。伊丹康清因为担心淡路岛西侧的安宅信康所部有进攻的可能,故而没有追击,率领舰队原路返回。

此役,红叶舰队获得了一场大胜,以损失三艘驱逐舰、三十余艘小船为代价,击沉了淡路水军大小一百二十余艘船只,俘获三十余艘船只。菅达长率领的船队彻底溃散,各自逃生,没有一时半会是聚拢不起来的。

当红叶舰队拖着俘虏的船只,凯旋回到岩屋港时,岩屋港附近的战兵、辅兵、工人纷纷对红叶舰队报以雷鸣般的欢呼——这是多少年来,第一次有船队在濑户内海上战胜淡路水军。

红叶舰队进入港口进行修理和补给时,放下心来的雨秋平亲自带着侍卫和竹中重治的参谋部赶往南边的前线,留下濑名氏义和直江登平负责城池的修筑。而与此同时,池田恒兴所部也完成了登陆,池田恒兴本人先一步赶往前线,而他的部下则在之后跟来。

菅达长惨败的消息让三好家震动不已——雨秋家的水军居然也已经强大到这样的地步了。虽然他们只是击败了淡路水军三成的兵力,但是这样碾压性的胜利证明了,他们是有和淡路水军主力有较高下的水平的。安宅冬康匆忙将所有战败的武士聚集起来,向他们询问红叶舰队的战法和船只的性能与特点,准备为其专门准备一套应对之法。

第六百四十四章 模仿

8月3日清晨,雨秋平、池田恒兴、竹中重治一行人来到了羽柴军的阵地。羽柴秀吉已经接到了雨秋平的通知,让他们从佐野山区里撤退,会和雨秋平和池田恒兴的部队,一起在开阔地扎营。

“让我们看看这支把红叶你从四国岛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给捞回来的英雄部队长什么样子!”池田恒兴拍着雨秋平的肩膀打趣道。他们此刻正站在一处小山的山腰,看着羽柴秀吉的部队从南边撤来。

“去你的。”雨秋平笑着回拍了池田恒兴一下,“不过藤吉郎这次确实够意思。要是没他这次奇袭,我可不知道怎么脱身才好啊。”

然而,当他们看到羽柴秀吉的部队后,所有人的笑意却逐渐消失,每个人都愣愣地望着羽柴军的队列。

“我没看花眼吧。”看了半晌后,池田恒兴才缓缓地抬起手,指着羽柴秀吉的那些部队,同时望向雨秋平,“不仔细看,我还以为那些是红叶军。”

池田恒兴说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羽柴军列着整齐的队列,喊着号子在道路上行进,有板有眼还挺像回事。他们的装备,也是清一色的长枪和铁炮。虽然仔细观察一会,会发现他们的脚步和队列并没有红叶军那么整齐,但他们的纪律也远超这个时代的普通部队了。

这分明就是红叶军的低配版复制啊。

等到羽柴秀吉带着侍卫跑到雨秋平这边来后,池田恒兴立刻醋意浓浓地质问道:“你这猴子!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学了红叶的练兵方法!”

“唉哈哈哈哈哈…”羽柴秀吉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还偷偷瞄了一眼雨秋平,发现后者神色如常后才解释道,“咱们红叶军的战力天下闻名,我虽然比不上红叶,但总归还是想学的嘛!不过我没那么多钱,我没办法让他们天天训练,只能三天一练啊!这里面还有不少是农兵,农忙时还要解散回去种地呢,可不是红叶那样全部都是常备兵。”

“那也够用了,这家伙!”池田恒兴指着羽柴秀吉的部队,酸酸地道,“我还在想,你这小子遇到那鬼十河,肯定一个照面就完了,谁知道你居然撑了这么久!好啊,原来是偷师红叶,练出了一支小红叶军啊!”

“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酸啊,恒兴!”雨秋平倒是满不在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办法都是造化的,谁用了就是谁的!”

“就是,就是,还是咱红叶大度。”羽柴秀吉笑着在雨秋平和池田恒兴胸口各捶了一拳,那俩人也都笑着还了羽柴秀吉一个。

“藤吉郎,这次可多亏你了,要是没有你奇袭淡路逼三好家回援,我可就麻烦大了。”雨秋平的语气稍微严肃了一点,“不管怎么说,要给你道个谢。”

“兄弟嘛,自然是要两肋插刀!红叶之前也救了我好几次,轮到我帮你了当然不能含糊!”羽柴秀吉拍着自己胸脯,意气风发地答道,惹得大家一阵大笑。

“也真有你的,想到渡海奇袭的方法。所有人都觉得有淡路水军在,我们根本不敢下海。你倒是直接奇袭了淡路水军的大本营!”雨秋平看着羽柴秀吉,不由得感慨道,“真的不得了了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就因为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不敢下海,我才敢玩大的啊!”羽柴秀吉闻言得意地笑了起来,“出奇制胜,不是咱一贯的风格吗!”

“夸你几句可把你能耐的!”池田恒兴看到羽柴秀吉都飘了起来,忍不住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别在这吹牛了,赶紧回去指挥部队吧!我们在后面等你!”

“好嘞!”羽柴秀吉现在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时池田恒兴这样拍他的屁股他都是要跳起来的,此时居然毫不计较。据说,织田信长要表彰他这次的大功,给他加封不少的领地。

·

等到羽柴秀吉走了之后,池田恒兴一直盯着雨秋平看,发现后者神色如常。于是,他鬼鬼祟祟地把雨秋平拽到了一边,对他低声道:“我说红叶,你咋不生气啊?”

“生气?生什么气?”雨秋平虽然猜出了池田恒兴要问什么,但还是故作不知地反问道。

“你不是都懂得吗!装什么糊涂!那猴子偷学了你的练兵秘籍啊!你不急我都替你急!”池田恒兴跺了跺脚,在雨秋平的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你可就是靠这个扬名立万的!如今被人学去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呢?”

“我又从来没有想保密过,这种练兵方法,我整天大张旗鼓地练,想保密也保密不了!藤吉郎也是自家兄弟,他学就学了呗,挺好的,对战斗力的提升肯定有帮助。”雨秋平笑着摊开手,“没事的,我不在意。”

“你还真是不着急啊!”池田恒兴彻底被雨秋平弄懵了,“要是人人都学会了你的练兵方法,人人都练出了那‘天下最强’的红叶军,你不就没优势了吗?”

“你以为红叶军,只靠着练兵方法就能练出来吗?”雨秋平闻言一笑,摇了摇头道,“差得远呢。练兵方法只能练出‘形’,但红叶军真正可贵的地方,在乎‘神’。”

“那‘神’是怎么练出来的?”池田恒兴眼睛一亮,“我就说嘛,你小子机灵得很,肯定藏着私活!快和兄弟说说!”

“这不是练出来的,而是潜移默化的。方法你们也都知道,只不过你们不愿意去做罢了。”雨秋平转过身来,郑重地望着池田恒兴,低声道,“秘诀就是‘平等’。”

“平等?”池田恒兴不明所以地反问道。

“在红叶军里,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哪怕是再下级的足轻,和再高级的军官都是平等的。他们吃的是一样的饭菜,住的是一样的宿舍,上的是一样的厕所,就连他们在食堂打饭时都要一起排队,谁也没有什么特权可以享受。”雨秋平给池田恒兴举个例子,“我们在军队里,也废除了跪拜礼和诸多繁琐的理解。大家相见,不论军衔高低,统一用一模一样的平等军礼互相问候。我的命令之所以会被大家执行,不是因为我本人有多高贵,而是因为我的军衔。大家尊重的是这个军衔和役职赋予的权力,而不是说担任这个职务的人有多高贵。”

“那这不简单!我也让我的人统一吃食堂、住宿舍、上厕所,我带头和他们一起排队,互相行军礼!”池田恒兴想当然地拍了拍脑袋。

“哪有那么容易?这些都是‘平等’精神的表现罢了,又不是做了这些行为大家就真的平等了,你不能本末倒置啊。”雨秋平摇了摇头,继续给池田恒兴解释道,“你知道吗,我这支部队是怎么来的?”

“知道,谁不知道,想想都气!”池田恒兴提起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却是气鼓鼓地嚷嚷道,“你小子孤身冲进知立城里,带着两百多奴隶把我们织田家数千大军钉在一个破城外面三天。真的是丢脸丢到奶奶家了!”

“对。”雨秋平想起往事,不由得有些感慨,“当时我就是个一穷二白的算账的,我的部下们都是身份低微的奴隶。大家同生共死,没有什么身份、低微的差异,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好兄弟。从那时起,这个精神就成了红叶军最宝贵的财富,一代代被传承下来。新兵入营的第一课,就是要明白红叶军里的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谁要是敢在红叶军里搞不平等,就会被罚去做俯卧撑,甚至撤职。”

“我们雨秋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自己私有的领地。哪怕是我的雨秋五兵卫、哪怕是安成、汤普森他们那样的高级军官,他们也都只是每个月领俸禄,没有属于自己的领地和家臣。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只是职务不同罢了。不存在什么家主和家臣,武士和平民的差别。”

“天呐?那你们的人不会不满意吗?都打下这么大一片领地了,却连自己的封地都没有?红叶你也太抠了吧!那要是那些兵有朝一日人没了,岂不是连块地都没办法传给子孙?后代该怎么活下去啊?”池田恒兴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武士足轻们上阵杀敌,不就是为了能博一块领地传给后人吗?”

“我们红叶军的俸禄可高了,是你们同等职位的人拿到的俸禄加上领地产出的三倍呢。他们干了这么多年,家里早就存下好大一笔钱了。我们也会给每家每户安家费,给他们分一处住宅。烈士的抚恤金非常丰厚,所有军人和烈士的子女,也都可以进入我们开办的学校里免费上学。等他们学成了,就可以在雨秋家或是红叶军里谋一份职务,以后都能过上好日子,怎么会担心自己部下的生计呢?”雨秋平一一细数着雨秋家的福利,“还没完呢,还有好多…”

“原来如此啊…”池田恒兴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不过你小子可是真的有钱,你那堺町当真是个聚宝盆啊!”

“因为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自己的封地,所以我们红叶军里没有家主和家臣、武士和平民的区别,没有上下隶属的束缚,大家都一样,才能有人人平等的精神。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精神,我们的战斗力才能那么强。”雨秋平拍了拍自己的刀鞘,随后做了几个挥刀的姿势,“知道我们红叶军为什么用长枪吗?如果是单兵作战,武士刀要比长枪强上多倍!但是如果是团队配合,长枪却要比武士刀好用!但是枪阵要求所有的人互相掩护,你有时候甚至要拼上自己的命来保护你的同伴!红叶军里的每个长枪兵都有着这样的觉悟,所以在战斗时一往无前,从不担心自己的侧面!只有这样,枪阵才能发挥最大的战力!如果每个人都畏首畏尾,担心自己侧面被打击或是被近身,每个人都拿着长枪各自为战,那枪阵的威力还不如武士刀呢!”

“我问你,如果一支身份差异巨大,又有家主又有家臣、又有武士又有平民,大家沾亲带故的部队,能发挥这样的战力吗?家主愿意为了保护家臣拼上自己的命吗?武士愿意为了保护平民拼上自己的命吗?一个家臣难道不会一门心思想着保护家主,而忽视了身边同伴的安危吗?”雨秋平连连的反问把池田恒兴说得哑口无言、只能连连点头。

“最明显的,就是我们红叶骑兵。”雨秋平想起了三日町的那场血战,不由得有些怅惘,伤感的声音里却带着浓浓的自豪,“我们的墙骑兵冲锋,连赤备都无法抵挡!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每个人都有着为了掩护身边同伴而和对方换命的决心!如果你不愿意保护同伴,你不愿意换命,你让了一下、退了一下,你的同伴就完了,整个阵型也完了!你觉得高贵的武士家主会愿意保护自己身边一个贱民而和他一起齐头并进、跟对面的武士一命换一命撞死吗?你觉得一个苦练武艺十余年、技艺精湛的武士愿意和一个刚入伍几个月的平民一起和对面同归于尽吗?他们不愿意!因为有身份差距在,墙骑兵冲锋就用不了!”

“红叶军之所以能有今天,能有这样的战斗力,就是因为我们全军上下至始至终都相信,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人是特殊的。”

第六百四十五章 返程

返回队伍里后,似乎是深受触动的池田恒兴半天都没有说话。8月3日晚,羽柴军退到了北方,和细柳备和池田军会和,三家一起扎下了营盘。简单的用餐后,劳累了一天的众人就准备睡了。雨秋平本来都已经要安然进入梦乡,却忽然被叶谷穗子吵醒了。

“殿下,池田大人求见。”叶谷穗子自己显然也是没睡醒,揉着眼睛,随意地通报道。

“这么晚了,烦死了,这家伙要干嘛!”雨秋平从床上坐了起来,不满地大声嘟囔道。

“咋了,你对我有什么不爽的地方吗?”池田恒兴笑哈哈地大踏步走了进来,一把撩开雨秋平帐篷的帘子。

“你根本没等我的人去接你,就直接走进来啦,咋这么没礼貌!”雨秋平笑着给池田恒兴倒了杯水,示意叶谷穗子把门拉上。

“咋了?还不让兄弟我进你帐篷了?”池田恒兴把水杯里的水一饮而进,笑嘻嘻的问道。

“让让让…没不让。倒是你很奇怪啊,你既然没打算等我的人去接你,你还把穗子吵醒了来通报干啥?直接闯进来不就好了!”雨秋平哭笑不得地敲了敲桌案,“真是的。说吧,大晚上来访,是要干什么的?”

“来拜托你一件事。”池田恒兴提到正事,神情忽然严肃起来,还煞有介事地看了眼身后的帐门有没有关好。

“怎么了?”雨秋平见状也紧张起来,“有军情吗?你也是真的没大没小,进来还不说正事?”

“不不不,不是军情…就是…小事…”池田恒兴有些局促地低声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呦?什么事情能让我们恒兴难为情成这样啊!”雨秋平一下子被池田恒兴的表情逗乐了,“说,什么事?”

“红叶,你可不可以派你的代官、法官啥的接管我的领地,然后我把我所有家臣的领地都用你那种租借协议的方法收回来,让他们都成那个…那个什么平等的!然后我把我的部队派去你的新兵营里,你帮我练练,价格好商量!”池田恒兴吞吞吐吐,有些难为情地低声道。

“啥?”雨秋平闻言大吃一惊,手里的水杯都差点掉了,“你疯了吗?我接管你的领地?你能不能有点脑子?你知不知道主公把你派到我这里是干什么的?就是怕我们这些军团长实力太强,所以把你们这些主公的亲信安插在我们的领地的要冲来制衡我们!我要是接受了你的领地,主公二话不说就要把我打死啊!”

“这…”池田恒兴脸色一红,“我之前还真没想到这个关节。”

“那我也想练出红叶军那样的强兵啊!不能就便宜了猴子一个人啊!可不能到时候,全织田家里就我的兵最差,多丢脸啊!”池田恒兴想起了池田军和红叶军在岸和田港登船时的尴尬,不由得高声嚷嚷道,“红叶你得给我想想办法!”

“我给你派几个教官,再把我的练兵条例给你吧。”雨秋平没办法地摊开了手,“这能帮你练个‘形’出来。至于‘神’嘛,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我也无能为力啊。”

把池田恒兴送出营帐后,雨秋平心里却是有些感动。池田恒兴是个直肠子,说话做事都不怎么过脑子。可从他今天的表现来看,他是真的把自己当兄弟,不然也不会那么信任自己,愿意把领地给自己管,兵也给自己练。

·

8月5日,岩屋城的建设已经基本完工。雨秋平可是在一夜间筑起过墨俣城的,三天筑个岩屋城自然不在话下。安宅信康曾试图率部冲入明石海峡,可是却被红叶舰队乱炮击退。而酾酒备也在红叶舰队的掩护下完成渡海,从播磨国登陆到了淡路岛上。

8月6日,三好义兴的部队进逼明石城,燎原备被迫放弃了渡海支援淡路岛的计划,而是在明石驻守。而与此同时,十河一存的赞岐众在汇合了淡路众的部分兵力后则再次北上,控制了先前被羽柴秀吉放弃的佐野山区。

8月7日,重新整顿完的安宅冬康率领近六百艘船只的淡路水军主力在岩屋城东南海域徘徊,似乎有登陆的迹象。雨秋平于是率领部队进一步撤退,全军撤入岩屋城和岩屋城周围的岩砦内。为了保证岩屋城的防御,雨秋平开始从军舰上拆卸火炮,运入岩屋城周围的炮台里。不过,淡路水军并不知道红叶舰队正在进行这样危险的操作,慑于红叶舰队强大的火力,依旧谨慎地没有在狭窄的明石海峡发动进攻。

8月9日,火炮的拆卸和运输工作完成,岩屋城城防加固工程也竣工了。之后,岩屋城还会进行进一步地修缮和普请,不过那就不是雨秋平负责的事情了。雨秋平不能离开本据地太久,羽柴秀吉也是归心似箭,于是雨秋平决定让直江忠平留守岩屋城,将细柳备和酾酒备交由他指挥,驻守岩屋城和岩屋城周围的炮台。这一次远征,雨秋平带来的粮食全部留给了他们,足够酾酒备和细柳备一年所需。而有了炮台的掩护,淡路水军也不敢在明石海峡出没,之后的运输船队也可以便捷地将补给运送而来。

8月11日,羽柴军和池田军完成了登船工作。雨秋平率领着红叶舰队扬帆起航,从岩屋港扬长而去,贴着播磨、摄津的海岸线撤退。红叶舰队的航速让淡路水军望尘莫及,而岩屋城附近的炮台则迫使淡路水军放弃了重占岩屋港的打算。急着回去秋收的安宅冬康和十河一存撤军并解散了部队,接受了岩屋港的易手。

明石海战的胜利和岩屋筑城计划的成功,标志着濑户内海的局面发生了转变。从此,濑户内海不再由淡路水军完全控制,织田家的势力已经渗入其中。

8月11日傍晚,红叶舰队在摄津国放下了羽柴秀吉的部队。8月12日,红叶舰队返回岸和田港,而明石城的燎原备也撤了出来,将明石城的驻防任务交还给了羽柴秀吉和荒木村重的山阳道军团。

·

雨秋平和池田恒兴前脚刚在岸和田港上岸,后脚就迎来了织田信长的特使——佐胁良之。

“主公如今还请得动您来传令呐?佐胁部将?”池田恒兴一照面就开始打趣佐胁良之,后者在长筱合战里立下大功,如今已经荣升部将了。按理说,这些来传令的活应该轮不到他这种高级别的直辖武士了。

“还不是好久没见你俩了,朝主公要了个公费出差的活,来看看你们嘛!”佐胁良之笑嘻嘻地跳了过来,一左一右搂住了雨秋平和池田恒兴的脖子,“你们两个在海边混得不错啊,挺红润啊!”

“那是,天天大鱼大肉!”池田恒兴挺出肚皮,一边拍一边笑道,“来,哥哥带你搓一顿去!这里的海产可好吃了!”

“走啊,边走边说正事!”佐胁良之毫不客气地应道,拉着池田恒兴和雨秋平就往岸和田城城下町的方向去走。

“主公差我来,是要和你们说两件事的。”佐胁良之一边迈着大步子,一边向着两个人随口说道,“一件事情是,主公要在10月份秋收后,在京都举办一场大型茶会,织田家的要员们除了柴田胜家要和上杉家、本愿寺在加贺对峙走不开外,其他人都要来,连德川殿下都要来。”

听到德川家康的名字,雨秋平脸色一黯,心里五味杂陈。他曾和德川家康是亲密无间的兄弟和朋友,可是二十年的时光,却磨灭了很多东西。如今,他对德川家康的看法已经是复杂和微妙,让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

不过池田恒兴显然没有那么多心思,“哦?主公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池田恒兴哈哈大笑起来,“有什么要求吗?让我们准备几首和歌吗?”

“不不不,”佐胁良之闻言连连摆手,“这次茶会就一个要求,很简单的。”

“什么要求?”池田恒兴狐疑地看向了佐胁良之。

“所有来的要员,都带兵来。”佐胁良之故作不经意地淡淡地道。

“带兵?”池田恒兴大吃一惊,“这…”

“第二件事情,莫非是我们要和三好家决战了?”雨秋平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

“没错。”佐胁良之有些惊喜地道,“主公之前就说,什么都瞒不过红叶,他说红叶可能能猜到他的意思。”

“可是我们不是要执行那个计划,不和三好家决战,而是在春耕和秋收时不停袭扰,让三好家不战自溃吗?”雨秋平诧异地追问道,“这个计划怎么好,为什么不做了呢?”

“主公等不及了。红叶这次在淡路岛的胜利让织田家上下振奋不已,都觉得三好家已经是落日残烛,没必要和他们耗下去了。”佐胁良之颇为兴奋地一挥拳头,“再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合战,给当年京都合战的惨败雪耻!”

第六百四十八章 醉汉

雨秋平久久无言,只是坐在原地,望着地上的榻榻米,仿佛能看到他当年在榻榻米上割出的那条恩断义绝的鸿沟。

我曾拿你当好兄弟,没想到你那样对我。到头来,红叶还是红叶,可竹千代最终会变成德川家康。我本想慢慢忘记所有和你的情谊,你又为何要回来找我?还有意义吗?你回来找我了,三日町死去的那么多兄弟就能回来吗?信实、龙子他们还能回来吗?

回不来了,一切都回不来了。

雨秋平叹了口气,狠狠地用指甲在榻榻米上划出了一条痕迹。

明智光秀察觉到了雨秋平的动静,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子,看着雨秋平复杂的神色,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殿下?”门外的叶谷穗子见屋内没有动静,再次出言问道。

“不见。”雨秋平淡淡地回复道。

“那…”叶谷穗子闻言有些为难,“我该怎么回复德川殿下?”

“就直接和他说,我,雨秋平,说了,不见他。”雨秋平缓缓地,一字一顿地答复道。

“殿下…”叶谷穗子是在明国之行才来到雨秋平身边的,显然不知道雨秋平和德川家康的恩怨,“这样是否太过分了…那位殿下看起来真的很想见您,您这样说他会很伤心的吧。”

“那是他咎由自取。”雨秋平冷冷地低声道,“去答复吧,穗子。”

“是。”一头雾水的叶谷穗子虽然还不明白一向好脾气的殿下此刻为何如此不通人情,但还是老实地去答复了。

·

“是因为那次去支援德川家的事情吗?”叶谷穗子走后,明智光秀看到雨秋平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忍不住出言问道。雨秋平点了点头,随后恶狠狠地低声道:“我以前真的是个烂好人,掏心掏肺地帮别人,被卖了还在数钱。打那以后,我就打定了主意,再也不做这种好事了!做个恶人,比什么都好。”

“红叶你明明就是个好人,做不成恶人的。嘴上说着坏,还不是在做好事。不是人人都可以和主公那样做尽恶事而心安理得的。”明智光秀缓缓起身,把身上的被子叠了叠,放到了边上去。“我这次也听说了…红叶在土佐的事。我麾下的斋藤利三大人的妹妹是长宗我部殿下的妻子,我是听她说的。红叶因为部署问题,和长宗我部家闹得很不愉快,最后分道扬镳。长宗我部家都已经打算出卖红叶,还派人试图袭击你。然而,你在已经脱险的情况下却毅然决然地反身增援,长宗我部家上下都被你的义举震动到了。”

“唉…”雨秋平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红叶觉得,变成恶人反倒是长进?”明智光秀闻言有些诧异地反问道,“难道坚持本心不是好事吗?”

“其实像主公那样…未必是坏事啊。”雨秋平摇了摇头,自己两个儿子的争执让他心烦意乱,“我能做好人,我能做十几年的好人而雨秋家仍然没有遭殃,是因为有人替我在黑暗中做尽脏事。一个家里若是没有做脏事的人,即使强如当年的今川家,也会迅速溃灭的。”

“可是靠着做脏事延续的家族,到最后还是会被做脏事的人推翻,都一样的。”明智光秀有些严肃地坐正了,望向雨秋平,“红叶忘了吗?那一夜,面对着比叡山的大火,红叶向我承诺:如果主公要做尽恶事牺牲无数人,你会站出来阻止他的。红叶反倒要同流合污吗?”

“怎么会?我心里过不了这个坎的,我估计一辈子都是个好人,靠着自己的属下替自己料理黑暗里的事。我估计下次遇到抉择的时候,还是会像个傻子一样做好人吧。”雨秋平朝着明智光秀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对于你而言,这是好事,对吧?”

“是的,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

雨秋平和明智光秀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经接近深夜。二人听到外面打更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

“小女子得走了,不能太晚。失陪了,红叶。”明智光秀起身朝着雨秋平一礼,随后又再次用男子的礼节行了一礼,“明日还有要事要处理。”

“我送你回去吧。”雨秋平一边起身整理着装一边低声道。

“唉?”明智光秀愣了一下,“红叶你这是…”

“你的侍卫都没过来,总不见得让女人一个人走夜路吧,虽然这里是二条城。”雨秋平笑着答道,同时低下头去整理裤子,“但还是小心点好。”

“啊…”明智光秀支吾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只觉得有鼻子有点酸酸的。

“你怎么了?怎么还没整理好?”雨秋平抬起头来,发现明智光秀还一动没动,“你不是还要化妆和系那个带子呢吗?”

“不了,今晚就不用了吧。晚上回去,从后门进去,没有侍卫会看到我的。”明智光秀忽然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就这样出去吧。”

“真的不要紧吗?”雨秋平看了一眼明智光秀的打扮,“要不是天黑了,你这么漂亮,走在街上都会被大家盯着看吧。”

“不要紧。”明智光秀脸色微红,但还是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重温一下…作为一个女子跟着可靠的男人一起走在街上,是什么样的感觉。

·

雨秋平和自己的侍卫打了声招呼后,就带着明智光秀小心地从雨秋家府邸的后门里溜走。别说,雨秋平还真的怕被熟人撞见。陌生人见面估计不会多问,熟人要是上来打招呼,看到自己领着这么漂亮的女子大半夜在街上走,肯定会上前调侃吧。

不过这都大半夜了,估计也不会有熟人了吧?雨秋平在心里暗自想道。

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他真的有几个熟人喜欢在大半夜出没。

“啊,喝的真舒服!晚上回去睡一觉,半夜再出来喝的感觉!没谁了!”

“就是,藤吉郎和阿犬死活不肯出来,他们估计要后悔死了,哈哈哈哈哈…”

远远地听到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的声音,雨秋平暗叫不好,拉起明智光秀就要往反方向走。他本来想拽袖子,可是情急之下却拉住了明智光秀的柔荑。明智光秀瞬间脸色绯红,羞得连话都说不出口。雨秋平却来不及顾虑这些,二话不说就要溜号。

然而,不巧的是,他溜号的路刚好要经过一处灯笼下。而喝的醉醺醺的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也刚巧从街角拐了个弯,看到了雨秋平的身影。

“唉,你看,那不是红叶吗!”池田恒兴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一眼就看到了雨秋平,压低声音对佐胁良之低声道,

“边上还领着个姑娘,看起来还挺不错?”佐胁良之也在一旁笑嘻嘻地道。

“好家伙,居然敢背着枫夫人在外面偷吃!”池田恒兴酸溜溜地嘟囔道,“有枫夫人那么娇滴滴的天下第一美女还不满足,还在外面乱搞!走,咱们追上去看看到底是谁!”

“走!”佐胁良之也低吼了一声,两个醉汉借着酒劲,二话不说就朝着雨秋平冲了过来。乌漆嘛黑的夜晚,雨秋平只见两个人影从远处飞奔而来,气得脸都要绿了。

“该死。”雨秋平暗自骂道,一边转过身来,强装笑脸准备迎接那两个傻蛋,一边对吓得六神无主的明智光秀低声嘱咐道,“你待会躲在我身后,低着头,拿头发遮着脸,千万别露头。”

“嗯!”明智光秀此刻慌得拿不定主意,听到雨秋平的话后,立刻温顺地像个小媳妇一样躲到了雨秋平的身后,明明雨秋平已经松开了手,可是她却拉着雨秋平的手没放。片刻后,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就已经冲到了雨秋平身前。

“呦,红叶,你小子什么情况啊!”池田恒兴一边插着腰,在雨秋平面前大口大口喘着气,把酒气哈到了雨秋平的脸上,一边坏笑着问道,“背后的姑娘什么情况呀?金屋藏娇?”

池田恒兴上来的一句话,就把雨秋平给气得七窍生烟,偏偏此刻他还难以反驳。身后的明智光秀听到这句话,连双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大半夜的把人家姑娘送回去,成何体统?完事了,居然连一宿觉都不留姑娘睡?”池田恒兴看到雨秋平没有说话,立刻志得意满地乘胜追击道。雨秋平此刻能感到,身后的明智光秀已经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小手上都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等等…这么漂亮的姑娘,穿着男人的武士服跑到你府上,你还要半夜给人家送回去…这不是摆明要掩人耳目吗?”池田恒兴虽然醉了酒,可是脑子却很清醒,“这能是谁?能请得动红叶殿下您亲自来打掩护啊!嗯?这二条城有几人有这本事?”

雨秋平闻言骇然,没想到这池田恒兴居然聪明到这地步。万一他联系到自己晚上是去接明智光秀的…虽然他的脑洞不可能大到直接猜测明智光秀是女的,但估计也会怀疑自己和明智光秀府上的女眷私通吧!这事情要是闹大了去,雨秋平和明智光秀不仅声誉不保,万一让明智光秀的真实身份暴露了不就完蛋了。

“你晚上是去干什么了来着…”池田恒兴歪着脑袋,挑着眉毛向雨秋平问道,把雨秋平吓得面如土色——他不会真的要猜到了吧?

第六百四十九章 往事

“唉,想不起来了,你晚上本来要去干啥来着,我之前明明记得的,现在死活想不起来。”池田恒兴冥思苦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想不起来,便转向一旁的佐胁良之,“藤八,红叶晚上本来要去干嘛来着?”

“额…”佐胁良之闻言也有些犹豫,他也是思考了半天,忽然猛地一拍脑袋,可把雨秋平吓了一跳——他不会想起来了吧?

“我忘了。”佐胁良之讪笑着答道,虚惊一场的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池田恒兴有些扫兴地在佐胁良之头上敲了一拳,嘟囔着“要你有什么用”,而雨秋平则在一旁哭笑不得——这俩家伙喝酒喝的,居然把他们几个要去迎接明智光秀的任务给忘得一干二净。

“那这女子到底是谁?”池田恒兴用手点了点雨秋平身后瑟瑟发抖的明智光秀,“在你小子身后藏得那么严实,不敢让我们看,肯定是生怕身份暴露吧!那估计是什么大人物啊!红叶你可以啊,还是侍大将的时候就敢私通公主,现在又来干大事?”

“你才私通公主?”雨秋平被池田恒兴气得大骂道,“你还能说点人话吗?”

“等等!我知道那姑娘应该是谁了!”佐胁良之忽然兴奋地一抬手,打断了雨秋平和池田恒兴的对骂。雨秋平闻言愕然,和身后的明智光秀一起被吓了一个激灵。

“是不是哪家公卿的小姐?”佐胁良之接下来的这句话,却把雨秋平气得差点把晚饭吐出来。

“你看嘛,红叶生气了,肯定是公卿家的小姐!但是红叶怕枫公主知道,不敢提亲,只得悄悄地在外面偷人!”佐胁良之立刻脑补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这次好不容易来了京都,自然不能放过机会!”

“我可去你的吧!”雨秋平恨不得一巴掌把佐胁良之扇到墙上去,“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就是就是,红叶怎么会是和公卿小姐偷情的人呢?”池田恒兴在一旁给雨秋平帮腔道。雨秋平感激地向池田恒兴投去一瞥,却差点被池田恒兴的下句话噎死。

“以红叶的品位,估计是皇宫里的妃子吧?”

“都给老子滚!”雨秋平恼羞成怒地对着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吼道,“滚!从我眼前消失!立刻!”

“哈哈哈哈…”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满意地大笑着离去,这俩哥们倒是也够意思,狠狠地损了一把雨秋平后,到没有真的要去揭穿雨秋平身后女子的身份。

“没事了,我们快走。”看到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远去后,雨秋平这才如释重负地转过身来。明智光秀悄悄地抬起头,雨秋平这才发现她已经羞涩地连耳根和脖颈都染上了绯红。在和雨秋平对视了一下后,明智光秀忽然反应过来,一下子把手从雨秋平的大手里抽出,随后头也不回地快步向着自己的府邸走去。雨秋平紧赶慢赶地追在后面,把她送入府中后才长出了一口气。

·

等到雨秋平回到屋敷边时,已经快下半夜了。他拐过街角,就准备到正门扣门。然而,他却意外地发现,雨秋家屋敷门口的灯笼下,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正默默地等在门外。他身后不远处,还靠墙坐着十几个随从,有几个已经睡着了。

雨秋平猛地站住了脚步,远远地望着那个人。他的身形比三年前微微发福了一点,才三十多岁,但是将军肚已经鼓出来了。借着昏暗的灯光,雨秋平能隐隐看清他忽明忽暗的神情,上面写满了哀伤与无奈。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已经站了多个时辰,现在也没有离去的意思。

雨秋平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默默无言地转身离开,绕道雨秋家屋敷的后门回去。他一进后门,就看到本多忠胜站在后门边。后者看到雨秋平来了后,立刻几步迎了上来。

“怎么还没睡?”雨秋平刚一开口,就想明白了本多忠胜为什么没睡,“是因为德川殿下的事情吗?”

“殿下…主辱臣死,这实在是太过折辱了。”黑夜让雨秋平看不清本多忠胜的表情,但是听到的他的声音后,雨秋平才意识到他已经在暴怒的边缘了。

“家主求见殿下,殿下居然执意不见,家主已经在外等到后半夜了,殿下还没有见他的意思吗?这实在太羞辱人了啊…”本多忠胜努力斟酌着措辞,掩盖自己对雨秋平的怒气,但雨秋平还是听了出来。

“我不想见他,我不想和他有任何来往。”雨秋平的声音同样坚决,让愤怒的本多忠胜一下子冷静下来。“我说了不见,他不走和我有什么关系?”

“殿下为什么不肯见一眼家主…”

“你不知道吗?锅之助?”雨秋平打断了本多忠胜的话,反问道,“你当时不是在场吗?你不知道德川家对我们干了什么事吗?你不知道他作壁上观,害得红叶军在野外和武田家主力拼命的事吗?”

“可是家主如此态度,已经是在向殿下赔罪了,殿下执意不见未免…”本多忠胜还想再说,雨秋平却直接挥手示意不必继续了。

“他赔罪了,那么多死去的将士就能复活么?他赔罪了,信实、一矩、长赖他们就能回来么?他赔罪了,龙子就能回来了吗?我就能再看她一眼、再陪她买一次手饰、再等她给我披一次毛毯、再认真和她说一次对不起、再好好替她围一次围巾了吗?啊?你怎么不回答啊锅之助?”

雨秋平语气中的悲凉和伤痛让本多忠胜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又如何不明白德川家康做的事情给雨秋家、给雨秋平带来了多大的伤害。半晌后,本多忠胜忽然一声不吭地跪了下来,朝着雨秋平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

“殿下,请看在在下十余年奉公不殆的份上,去见一眼家主吧。算在下求您了。这事若是被传出去,德川家和家主岂不是要成为武家笑柄?”

本多忠胜即使在求人的时候,语气还是那样生硬。是啊,这个好强的男人,这辈子都没怎么舍弃尊严求过人吧?雨秋平上次见他如此卑躬屈膝地请求,就是在十八年前的松平家府邸外,他请求松平家不要放逐他。当时的他,还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眼下他如此表态,雨秋平又怎能拒绝?

雨秋平看了眼本多忠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蹲了下来,把本多忠胜扶了起来,同时低声道:“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去见他一面吧。”

“多谢殿下。”本多忠胜朝雨秋平又是一礼,“给您填麻烦了,实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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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走到正门前,示意值班的朝比奈泰平和森兰丸给自己开门。两人愣了一下,立刻按照命令照做。

看到大门缓缓地打开后,站在门口的德川家康忽然心里五味杂陈,眼眶中险些涌出泪水。而身后那些坐着打瞌睡的德川家家臣们也一下子精神起来,快速起身站在了德川家康的身后。

“红叶。”德川家康看着门内走出的那个男人,急急地上前一步问候道。

“德川殿下有礼了。”然而,雨秋平的话却冷淡地让德川家康的热情显得无比尴尬。雨秋平双手背在背后,自己则站在门槛后面,冷漠地望着德川家康。德川家康见状一愣,本来已经伸出的手悄悄地缩了回去,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低声道,“红叶,好久不见。”

“德川殿下深夜到访,可是有要事相商?”雨秋平看着德川家康的样子,忽然有些心软,只得努力维持自己强硬的语气,沉声问道。

“没有要事…只是…令正和令郎、令堂这些日子可还安好?”德川家康被雨秋平的话噎了一下,有些尴尬地低声问道。

“不劳德川殿下废心。”雨秋平缓缓地别过头去,刻意不去看德川家康的眼神。“天色不早了,殿下若是没有要事,就请回吧。”

雨秋平冷若坚冰的态度让德川家康一时间无所适从,身后的那些随从都明白两人间的纠葛,此刻也是尴尬不已。德川家康支吾了半晌,最终蓦然低下了头,低声道:“拙荆很想念令正…他日若是有空,我再携拙荆来拜访…”

“在下告辞了。”德川家康向雨秋平深深鞠了一躬,同时轻声道:“先前的事情…真的非常抱歉。我也是迫不得已。身为武士,就不该再有人的情感了啊…”

说罢,德川家康最后看了一眼雨秋平,转身就带着侍从离去。雨秋平一直别着头,没有看德川家康一眼。可是等到他走到街角的时候,雨秋平还是忍不住扭过头来,向他的方向眺望而去——正巧,德川家康也回头望向了雨秋平。

“德川殿下。”雨秋平忽然高声喊道。德川家康的身体微微一颤,立刻转过身来向着雨秋平道,“红叶还有什么嘱咐?”

“之前我曾提醒过令正和令郎一件事情…让他们务必放在心上。”雨秋平努力维持语气的严肃,将自己的感情封闭起来“务必。”

第六百五十章 尴尬

第二天,织田家已经抵达京都的众人在丹羽长秀的召集下,聚集到了二条城的天守阁内议事,先一步商讨之后的战略部署。织田家的重臣悉数前往,雨秋平也不例外。

雨秋平在上楼的路上,正巧遇到了德川家康。雨秋平和德川家康对视了一眼,随后雨秋平便转身绕道离开,刻意不和德川家康一起上楼梯。德川家康叹了口气,望了眼雨秋平的背影,便自己继续向上爬去。

然而,雨秋平绕路的经历也不是很顺利,他又恰好碰上了在这里上楼的明智光秀。系着束胸带、画着浓妆的明智光秀原本正和周围的几个家臣儒雅地谈笑,但是一看到雨秋平后,立刻在两个人格之间发生了错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幸好脸上的粉够浓厚,让周围其他几个家臣没有看出她泛红的脸颊。

“光秀…”雨秋平走上前去,向明智光秀有些尴尬地打招呼道。

“红叶,不!红叶大人!”明智光秀在片刻的错乱后,立刻努力切换了男人的人格,彬彬有礼地朝雨秋平一礼,“早上好。”

“啊…早上好啊。”雨秋平看到明智光秀调整状态似乎很不容易,也努力帮他切换到正确的人格,“光秀大人。”

然而,就在这时,雨秋平昨晚的两个灾星又出现了——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他们两个又是在走廊拐角处转了出来,看到雨秋平后就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啊哈!红叶你这小子!”池田恒兴冲到雨秋平身旁,在他的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昨晚那姑娘在,我没好意思问啊!怎么样,贵族小姐的滋味如何呀?什么感觉?我听说她们平时一个个端庄得体,但是到了床上各个放荡得不行啊,什么花活都会,能把我们这些关东大老粗伺候得找不到北啊!据说都是代代秘传的!”

池田恒兴的话一下子让雨秋平和明智光秀的脸颊都变得通红,不过明智光秀的异常没有被察觉,雨秋平却被看得清清楚楚。

“看来是真的!”佐胁良之也在一旁大呼小叫着起哄,“快给兄弟们讲讲是什么滋味啊!我也要去讨一个回来玩玩!”

“哪有那会事!我昨晚啥都没干!”雨秋平尴尬不已地否认道,可是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两个人脸上写满了“不信”,似乎根本没把雨秋平的辩解当回事。

“光秀大人,你知道吗?”池田恒兴似乎乐得把雨秋平的丑事外扬,一把拉住明智光秀的袖子就对她道,“昨晚呐,我和藤八喝完酒在大街上逛,大半夜的,你猜我们撞倒了什么?撞到了红叶啊!”

“啊…啊…”明智光秀支吾了两声,努力维持着仪态的得体,“那可真是太巧了。”

“不仅仅是红叶啊,红叶还牵着一个大美人呐!那美人被我们撞见,害羞得不行,两只小手死死地拉着红叶啊!”佐胁良之跟着帮腔道,同时还模仿着昨晚明智光秀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抓着前田利家的手,“嘿嘿嘿…真不知道那美人是怎么伺候红叶的!红叶可是有艳福啊!”

“唉…啊…”明智光秀此刻已经是羞得方寸大乱,连声线都变得有些奇怪。她平日里一直绷着嗓子说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像是柔美的男声,可是此刻却快要变成女人的声音了。

“光秀是文明人,和你们这些狗腿子哪里聊得来!”雨秋平一把拦在池田恒兴、佐胁良之和明智光秀中间,替明智光秀解围道,“少和光秀开这些玩笑。”

“什么呀,这事儿还真的要光秀帮忙!”池田恒兴不管不顾地要把雨秋平推开,大声嚷嚷道,“光秀不是一直和那些公卿啥的打交道吗,让他帮我们猜猜,那个姑娘是哪家的人啊!”

“长这么高,平胸,屁股也不是很大,头发很长很长,身体也很纤细。”佐胁良之在一旁对着明智光秀比划着昨晚那个姑娘的身形,没有注意到明智光秀此刻羞得都快哭出来了,把半个身子都藏在了雨秋平身后,小手也紧紧地捏住了雨秋平的衣襟。

“唉!你别说,那姑娘好像和你长得体型差不多!”佐胁良之看到明智光秀躲在雨秋平身后的样子,脑中忽然闪过昨晚的影像——那个姑娘也是躲在雨秋平身后,连动作都很像。

“啊!”明智光秀闻言轻声惊呼道,雨秋平听出——这已经完全是女人的声音了。雨秋平情急之下,忽然重重地咳了一声,把明智光秀的那声轻呼给掩盖了过去。

“好了!我回头给你们介绍公家小姐让你们爽一爽!好了吧!这件事情不准说去!”雨秋平咬着牙屈打成招,看着满意的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弹冠相庆,“走,上去开会去!”

佐胁良之和池田恒兴兴高采烈地离开后,雨秋平匆忙转过头来查看明智光秀的情况——她的眼眸里已经噙满了泪水,几道泪痕把状都哭花了。在看到其他人都走开后,明智光秀居然小声地呜咽起来。

“唉唉唉!是我不好!你快别哭了啊!”雨秋平好久没有哄过哭的女孩子了,一时间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没事。”明智光秀忽然甩开了雨秋平,快步就向着走廊的另一侧走去,“红叶你不要跟过来,让我一个人静静!”

·

雨秋平抵达评定室时,评定会议还没有开始。他又等了半天,收拾停当的明智光秀这才姗姗来迟。看得出来,她对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已经非常熟练,此刻已经完全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得亏池田恒兴和佐胁良之是两个直肠子的家伙,丝毫没有注意到明智光秀的异常,不然可就麻烦大了。

“泷川大人,好久不见。”雨秋平向就站在自己身侧的泷川一益打招呼道。泷川一益也是多次率军支援过雨秋平领地的人,先前因为前田庆次这层关系的缘故,和雨秋平也算是有旧。虽然泷川一益不是很擅长人际交流,和大家关系都不是很好,但跟雨秋平还算过得去。

“红叶殿下,好久不见。”泷川一益也向雨秋平简单地回了一礼。

“近来如何?”雨秋平看到丹羽长秀还没有召开会议的意思,便和泷川一益寒暄起来。

“还行。”泷川一益皱着眉头微微颔首,“比不上红叶殿下,但大体上还可以。跟着主公南征北战,希望之后也能成为红叶殿下这样独当一面的军团长吧。”

“这是早晚的事,泷川大人也是跟随主公这么多年的老臣了,还精通军阵。我们下一个方面重臣,应该就是大人您了。”雨秋平这话一半带着恭维,一半却是事实。在原本的历史上,织田家的第六个军团,就是泷川一益的关东()军团。武田家覆灭后,他被织田信长派去以上野为根据地压制关东,还被任命为关东管领这一举足轻重的职务。不过遗憾的是,在本能寺之变后,泷川一益在神流川之战里败给了来袭的北条大军,全军溃散,上野也被北条家夺取。泷川一益仅以身免,孤身逃回了他在伊势的封地,退出了争夺天下的行列。

“连藤吉郎这样的后起之秀,光秀这样的外来文人都已经到了我头上,我却还只是个城主家老,实在是丢人啊。”泷川一益讪笑了两声,没有和雨秋平继续聊下去,因为丹羽长秀已经示意大家聚拢过来开会。

说是召开作战会议,事实上却更像是一个通风会。因为织田信长不到,没人可以拍板,这些家臣们商量出了什么都没用——织田信长是出了名的特立独行,有时候什么建议都听不进去。

播磨和摄津的边界,也就是目前三好家和织田家实际控制区域的边界。播磨和摄津以六甲山区为界,这个山区从北边丹波国的北摄山地一直蔓延到海边。在六甲山区南线和大海之间,有着一条细长狭窄的通道,联结了摄津国和播磨国。这条通道的起点就是摄津国重镇有冈城,向西经过越水城、花隈城,直到通道的出口——播磨国明石城。明石城紧挨着明石海峡,和淡路岛隔海相望,是播磨和摄津的交通要道,目前控制在织田家手里。山阳道军团数次进攻播磨,就是走这条南边的山海之间的通道。

然而,三好家也明白这条通道的重要性,在明石地区设下重兵布防,难以突破。而如果想要寻找别的路来攻入播磨,则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走北线,经过名盐、三田从六甲山区的峡谷中穿越。另一条则是走中路,直接翻越六甲山区。这条线的起点就是南线通道的花隈城,翻过六甲山区后,就要面对三好家设立在六甲山区西侧的重镇——淡河城。这条中路艰险无比,难以通过。

围绕着到底该走哪条路,织田家的要员们争执不下。大家寻思着,反正他们拿了主意,织田信长也未必会采纳,索性就搁置争议,等织田信长来了再下定论。

第六百五十一章 猜忌

10月10日,织田信长终于抵达了京都,茶会也预定于10月20日正式举行。不过,在织田信长率领大军抵达京都,简单地谒见了天皇后,这个不安分的主却突然没了声音,自己住进了本能寺,再也没在公众场合出现过,不禁让大家摸不着头脑。要知道,在室町幕府被织田信长废黜后,全天下都没有一套统治体系。虽然在应仁之乱后,幕府体系就已经名存实亡,各家大名各管各的,可是让权力中枢一直空缺还是让人感觉不安。众人本来以为,织田信长这次声势浩大的上洛,肯定是要对权力中枢进行改造,甚至自己就任征夷大将军来开设幕府——朝廷对此不会反对,不过织田信长却什么都没做。

10月14日,就在雨秋平也纳闷的时候,他却忽然收到了消息——让他去织田信长下榻的本能寺参见织田信长。

“红叶此去最好做好心理准备。”随侍在织田信长左右的佐胁良之提前给雨秋平打了个招呼,“大前天被叫去的是佐久间那老东西,他因为对本愿寺的围攻一直没有进展,而被主公给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没收了一些领地。前天被叫去的是藤吉郎和荒木大人,也因为播磨攻略进展缓慢而被大骂一顿。不过藤吉郎之前有着奇袭淡路的功劳,没有被骂太久,荒木大人承担了大半的火力,也被没收了领地,还被要求在年后把儿子送到主公那里当人质。昨天明智殿下也被叫去了,同样被大骂一通,也是因为丹波攻略不力。据说主公给他下达了死命令,如果1年内拿不下丹波,就让他卷铺盖滚蛋。”

“天呐…”雨秋平听到佐胁良之的转述后,心里不由得直打鼓。织田家目前有着五大军团:柴田胜家的北陆道军团,目标是攻略甲加贺、能登并击败支援两国的上杉家;雨秋平的南海道军团,目标是攻略四国,击败织田家的宿敌三好家;佐久间信盛的石山包围军团,目标是包围攻克本愿寺的大本营石山御坊;明智光秀的山阴()道军团,目标是攻略丹波、丹后,击败威胁京都安全的波多野家;羽柴秀吉、荒木村重的山阳道军团,目标是攻略播磨,将三好家从本州大陆上驱逐出去。

这一次五大军团长里,除了柴田胜家之外,都来了京都,也无一例外都被织田信长臭骂了一顿。雨秋平被最后一个叫去,估计也没有好果子吃。虽然雨秋平的岩屋筑城计划大获成功,据说织田信长本人也很欣慰。但是雨秋平之前在土佐可是遭遇惨败,把整个土佐丢了一半,灰溜溜地跑了回来。要是想骂,肯定能找个由头骂一顿的。

于是,雨秋平只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来到了本能寺。出乎他意料的是,织田信长见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一句勉励:

“在淡路岛干得不错啊。”织田信长边用折扇柄缓缓地敲击着手心,一边随口说道,“能从淡路水军的大本营给咬下一块肉来,当真不错。”

“主公过奖了,也有侥幸的成分在里面。要不是淡路水军其中一部冒进战败,在下的水军可没有把握和淡路水军全师决战。”雨秋平十分谦逊地俯首道。

“哦?”织田信长挑了挑眉毛,望向了雨秋平,“也就是说,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拿淡路水军没办法?”

“额…”雨秋平闻言菊花一紧,感觉织田信长是要开骂的节奏了,于是匆忙出言宽解道,“在下还有一批船只,再等一年就可以投入战斗了。而还有一匹大船,正在筹备建造中。等到它们都完工了,便可与淡路水军一战。”

“哦?这么多船,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钱造这么多船啊?人家淡路水军几百年的积累才有了那支舰队,你用了不到十年就快迎头追上了?而且,你还造了几十门大筒,是余的好几倍?”织田信长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雨秋平意识到自己之前失言了,是中了织田信长话语里的圈套,可是此刻已经骑虎难下。

“启禀主公,大多是来自堺町商人缴纳的税金。”雨秋平感觉鬓角已经微微有了汗珠,低声如实答道。

“你现在有多少兵了?”织田信长没有接茬,而是立刻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启禀主公,共六个备队,能上阵杀敌的大约9000人。”雨秋平故意只报了战兵的数字,希望能把事情往回圆一点。

“还有将近20000可以动用的辅兵,你怎么没说呢?而且你那么多艘船,估计还要不少水兵呢吧?”织田信长冷笑了一声,折扇敲击手心的声音也戛然而止,“而且你的兵可比大家的兵都贵不少啊,战兵都是常备兵,而且一日一操呢,你的钱可真不少啊。”

“余现在手头的兵,也就90000不到。麾下几个军团,权六(柴田胜家)有20000人,藤吉郎(羽柴秀吉)和村重(荒木村重)手上也是20000人左右,十兵卫(明智光秀)和右卫门尉(佐久间信盛)就更少了,只有15000人。”织田信长一边掰着手指头数着,一边笑道,“你那养兵的费用,估计要比余的90000人花的钱还多了吧。而且你那枫叶山城,年年扩建普请,修得都要比余那还没完工的安土城好看了吧。到时候提起近畿第一城,有几个人能想到余的安土呢?”

“从当年名扬知立开始;然后在京都合战里力挽狂澜挡住了三好追兵;以一个孤悬境外的枫叶山城发展到如今的强藩;又以寡敌众力克武田,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武田信玄和甲州军,武名响彻天下。如今,连三好家也不是你的对手了?”织田信长缓缓地俯下身,平视着拜伏在地的雨秋平,“天下最强红叶兵,红叶最强常磐备。雨秋兵法,绝对防御。咱们的治部殿下,好威风啊?当年名满天下的东海道第一弓取今川治部,想必也不过如此吧?”

织田信长这番话说下来,雨秋平已经是面如土色。织田信长已经如此露骨地指出了雨秋平功高震主,显然是对雨秋平已经有了很深的猜忌了。而且雨秋平之前因为和浅井长政的关系和织田信长闹过别扭,又因为织田信长的暴虐行为和织田信长吵过架,再加上雨秋平今川家女婿、叛将的身份,怎么也谈不上忠心耿耿吧?雨秋平当年加入织田家时,不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杀了织田信长给今川义元报仇,可能还留下不少把柄。要是织田信长真的怀疑起雨秋平,派人去彻查,那可就麻烦大了。

说完那一长段话后,织田信长就沉默下来。雨秋平深深俯首,此刻已经是汗流浃背。他不知道织田信长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也不知道织田信长对自己的猜忌到底持续多久了,更不知道他现在还能不能活着从本能寺里走出去。

“听说你们那个堺町搞的什么国会,以前要每年交十分之一的收成给三好家?”织田信长忽然开口问道。

“是的,为了换取三好家不封锁堺町。”雨秋平战战兢兢地答道。

“那也每年交十分之一给余吧。”织田信长冷笑了一声,“怎么样,红叶你意下如何?莫非你们主公的待遇,还比不上仇敌三好家?”

“敢不从命。”雨秋平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应承下来。

“你们这次拿下了岩屋港,打通了明石海峡,是不是已经不担心淡路水军封锁你们的堺町了?”织田信长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主公明鉴。”雨秋平依旧不敢多话,老实地答道。

“那就把那给三好家的那十分之一也给余吧,一共两成。”织田信长冷笑着伸出两个手指,在雨秋平的面前晃了晃。

“在下必定为织田家奉献忠诚。”雨秋平在织田信长身前重重地磕了两下头,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把榻榻米给浸湿了。

“派几个熟练工匠给余,把如何制造铁炮和大筒的技艺教给余的工匠。”织田信长又提出了一个要求。雨秋平只觉得心下一痛,这些技术可都是军工司那么多工匠用十几年花费无数心血、财力才研制出来的啊,但是此刻也只能拱手让出。雨秋平咬了咬牙,点头应道:“是”,

“还有那个什么国会,就是那个你做什么都要那帮商人和豪族领袖同意的混账机构,早点给余撤了。”织田信长再次狠狠地沉声道,“余知道你有苦衷,现在还需要那只下金蛋的公鸡来对付三好家。等三好家灭了,就杀鸡取卵吧。”

“余给你五年,最多六年,把这些都办妥了。老老实实给余干活,余以后不会亏待你的。要是有什么别的心思,浅井长政就是你的下场。”织田信长甩下最后一句话,狠狠地把折扇抽在了雨秋平头上,“滚吧!”

雨秋平狼狈不堪地从织田信长的屋子里快步走出去后,正巧遇到了迎面走来的林秀贞。后者看了一眼雨秋平,微微一笑。

雨秋平辨认出了那种笑容,那是干脏事的人的笑容。

为主家排除黑暗里的风险。

第六百五十二章 反心

“红叶勿怪。”林秀贞直截了当地向着雨秋平承认道,“方才主公和你说的话,是老夫我建议的。”

雨秋平闻言愕然,有些讶异地看着林秀贞——后者居然能够神色如常、甚至面带微笑地说出这样的话么?这实在超出了雨秋平的社交能力,以至于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主公一向目光远大,不会关注这些细节,而且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林秀贞并没有在意雨秋平的失语,而是自顾自地解释道,“他的脚步很快,他的志向很大,所以他需要那些能跟得上他步伐的人才。一旦是他认可的人,他便会放心地给予他们很多权力。”

“可是老夫我不放心。”林秀贞忽然话锋一转,抬起头来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眸,一字一字地道,“主公望着浩大的天下,老夫替他留意脚下的危险。红叶啊,你的实力实在是太大了。功高震主,你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会不去刻意防范,反而要老夫来提醒呢?”

“在下对织田家忠心耿耿,没有想那么多。”雨秋平只得这样答道。

“就算是再忠心耿耿,如果家臣的实力太大,和主公的冲突也是无法避免的,这不是一份忠心就可以改变的事情。人的感情,是最容易改变的东西了。实力过强,主公会猜忌你,你的家臣会怂恿你,你自己的心性也会发生变化。纵使你不愿意,你也会被推着前进。到时候,就是不死不休的对决了。”林秀贞的话,和当年寿桂尼的那番话很像很像。

“老夫不想看到你和主公未来反目成仇,而你又完全没有自己削弱实力以自保的意思,就只能老夫出手来限制你了。”林秀贞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雨秋平道,“你是个好人,我相信你不是那种很有野心的人。可是越是这样,越要小心地控制自己的实力,别让外人有说闲话的机会。这一次你乖乖服软,继续为织田家奉献忠诚,主公是不会计较你的。其实,要不是老夫执意向主公建议,他本也没法算向堺町下手的。”

“多谢林殿下。”雨秋平五味杂陈地点了点头,“在下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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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本能寺离开后,雨秋平就向织田信长请了个假,连夜赶回领地,打算向国会商人们说明了这一情况。不过,雨秋平前脚刚到枫叶山城,后脚就被天野景德拦住了。

“殿下匆匆赶回,可是有变故发生?”

“权兵卫,你不是一直在鸦的本部里忙活吗?怎么出来了?你刺杀三好义贤的计划搞定了?”雨秋平有些讶异地问道。

“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天野景德并没有理会雨秋平说的话,而是继续追问道,“鸦的忍者告诉我,殿下在面见了织田信长后,就急匆匆地赶回了领地,到底何事发生?”

“主公和林殿下怀疑我功高震主,要削弱我的实力。不仅要让我交出铸火炮和铁炮的技术,还要让我把堺町商人每年2成的收入上缴给他。”天野景德是雨秋平的心腹,每次遇到这些勾心斗角的棘手事,雨秋平都会毫无保留地把事情告诉自己家里这个干脏事的人,“我这次回来,就是来把主公的要求告知国会的。”

“早就料到会有今天,比在下想象中的来得还晚一点。”天野景德闻言却丝毫没有雨秋平当时的慌乱,“那殿下是什么意思?”

“还能怎么办,答应吧,我去做做国会的工作,让他们同意把2成的收入给主公。”雨秋平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

“殿下有决心吗?”天野景德忽然没来由地开口道。

“什么决心?”雨秋平没反应过来。

“谋反的决心。”天野景德冷冷地低声道。

“什么?”雨秋平闻言一惊,迅速地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人,“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殿下对织田家…应该是没什么忠心的吧?殿下对织田信长有刻苦的仇恨,之前加入织田家就是为了杀了织田信长。虽然因为濑名殿下的遗书,殿下您终止了复仇计划。但是这么多年来,若是说对织田家有些感情,恐怕也是对同僚的眷恋吧。对织田信长本人和织田家的忠诚,连对已故家督大殿和今川家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天野景德露骨地剖析着雨秋平内心的世界,“应该不会有太多割舍不下的忠心吧?那做出谋反的决定也不是件难事吧。”

“你为什么忽然要谋反?不就是要了堺町2成的收入和铁炮、火炮的工艺吗?”雨秋平被天野景德难得的长篇大论给吓了一跳,不由得反问道。

“有了这次,就会有下次。织田信长已经对殿下起了疑心,早晚会对雨秋家动手的。”天野景德冷哼了一声,“这次他动手削藩的时候,我们还有力量反抗。这次不抵抗,下次不抵抗,等到他真的触及到雨秋家底线的时候,雨秋家恐怕连反抗的实力都没有了吧?”

“不会有下次的,林殿下承诺过我,只是为了避免我功高震主,才会做出这次决定。”雨秋平有些心虚地解释道,“他…”

“林秀贞殿下也是个做脏事的人,他的心里只有自己认准的主人,和在下一样。我们为了主人,不吝于欺骗天下人。他的话,殿下怎么能信?”天野景德咄咄逼人地质问道,“殿下在想什么呢?”

“好吧…可是就算你此刻要反,我们又哪里有实力干掉织田家?主公的平叛大军一到,我们就完了。”雨秋平转向天野景德,压低声音道,“主公有90000大军,几家军团长手上也有70000人,德川殿下有近20000人,松永久秀也有10000多人。你让我们手头这30000人如何谋反?”

“殿下若是要反,自然不会单打独斗。”天野景德似乎早就对此有所策划,将自己的计划盘托而出,“殿下要是宣布脱离织田家,那三好家必定全力来援。而和殿下有旧的长宗我部家、德川家也未必会全力帮助织田信长,松永久秀更是有可能借机起事。”

“现在常磐备和鸣镝备正在京都,而燎原备则留守领内。殿下一反,立刻就能让常磐备和鸣镝备袭击在京都的诸位军团长和织田信长本人,他们没做好准备,说不定就会被当场擒获。哪怕他们侥幸逃生,殿下也可以趁着京都大乱立刻攻杀他们带到京都的精锐。把这些部队击溃后,织田信长想组织平叛军就需要好些时间了。殿下可以趁着这个时间,带着三个备队配合本愿寺把佐久间信盛的石山包围军团前后夹攻,直接全灭。然后殿下让红叶舰队载着细柳备、酾酒备登陆摄津,和播磨的三好家大军再次首尾夹击,山阳道军团就拿下了。山阴(a)道军团的明智殿下和殿下素来关系好,而且也对织田信长不满,殿下发出邀请后,明智殿下想必不会拒绝。到时候,殿下伙同明智家、三好家、本愿寺家、毛利家以及大概率起事的松永家联袂攻入近江,仓促迎战的织田信长就只有败北一条路可以走。织田信长一败,这些年被他吞并土地的旧主们就会纷纷气势,上杉家在北陆的攻势不说,德川家也很有可能趁火打劫。织田家的败亡,只需要三个月罢了。”天野景德说完了他的一长串计划,随后把目光投向了雨秋平,“而这一切,都掌控在殿下手中。”

雨秋平目瞪口呆地看着天野景德,难以想象自己的下属居然早就在暗中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套将主家彻底消灭的计划。

“你准备这个多久了…”雨秋平的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

“八年,从殿下入主河内开始。”天野景德如实答复道。

“你凭什么断定三好家、毛利家、本愿寺家他们就会全力帮我们?之前我们还是宿敌啊。”雨秋平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万一我一起事,他们反倒趁着织田家内乱来攻击我的领地,腹背受敌的我就完蛋了。”

“本愿寺家不好说,毛利家和三好家不会的。他们都是聪明人,家里也都有干脏事的人,不会看不清楚大局的。”天野景德不容置疑地沉声道,“眼下织田家霸占近畿,享有冠绝日本的人口和商业,在各个方面都呈攻势,统一天下不过是时间问题。就算他们趁着织田家内乱消灭了雨秋家,夺回了摄津、河内、和泉、纪伊、山城又如何?只要尾张、美浓、南北近江、伊势、越前还在,织田家调整过来就还是不可阻挡的,这是物量差的碾压。想要阻止天下一统,就必须击碎织田家的基本盘。而想要做到这一步,就必须配合雨秋家。之后,他们就会和殿下您一起争夺天下。不过,在织田家被击垮之前,他们都是可靠的盟友。”

“这要死多少人啊…不行。”雨秋平坚决地摇了摇头,“别的不说,岸和田城的恒兴怎么办?他绝对不会反的,我们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之后呢?藤八,我大哥利家,藤吉郎,长秀殿下,还有那么多好朋友,我要一个个杀过去吗?天下人会怎么看我?”

“殿下,今天您不杀他们,来日死的就是您了。”天野景德叹了口气,雨秋平能感到他的无力感,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岁一样,“这么多年了,我也知道您的性子,肯定不会同意这个计划的。不过不管您同不同意,在下都要提醒您一次,以尽到属下的责任。”

“你会很失望吗?”雨秋平有些内疚地低声道,“我做不到那样杀伐果断。”

“不会,在下会想尽一切办法守护雨秋家的。”天野景德低下头去,避开了雨秋平的视线,眼中闪过了一抹凄厉的狠色。

一切办法…都可以。

第六百五十三章 双城

10月16日,雨秋平带着侍从前去堺町,打算向国会的老板们告知这个消息。不得不说,即使雨秋平经常来堺町办事,但是每一次来到这里,都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堺町,这个充满活力的城市,正日新月异地变化着。

堺町和枫叶山城一样,都有着将近20万的人口,在整个日本可能都挑不出比他们两个还大的城市了——或许未来的安土城可以比一比。而和枫叶山城的氛围不一样,堺町的空气里充满了自由的味道。

枫叶山城因为雨秋平的缘故,在建设时采用了明国城池“城包市”的建筑风格。枫叶山城原本在三好时期的三之丸,如今已经成了本丸,原来的二之丸和本丸则都已经被改修拆毁。而在现在的本丸,也就是原来的三之丸外,雨秋平又扩建了新的二之丸和三之丸。偌大的城郭几乎能把二十万人口全部囊括进来,以至于枫叶山城三之丸的南门都快贴到若江城了。

在枫叶山城的本丸内是武士们的府邸,这里也是枫叶山城的行政中枢和兵营所在。而在本丸和二之丸之间,则是大量的商业街。旅店、宿场、小吃店、饭店、澡堂、鲸屋、各类卖场、大商铺和集市、剧场基本都开设在这里。而在二之丸和三之丸之间,住着的则是枫叶山城内的大多数居民。在三之丸外的城下町,主要设立了大量供过往商队歇脚的驿站和旅店,还有那些赶来河内做工的工人们的临时住所,同时也是大量农户们的居住地。因为大型的工厂和大片农田,基本都在枫叶山城外。按照雨秋平的普请计划,之后还要修建枫叶山城的四之丸,把这些地域也包裹进来。

在枫叶山城里,有着两条四通八达的主干道。一条是东西向的,一条是南北向的,都是从三之丸的大门贯穿到另一侧。枫叶山城三之丸的大门,只有到了夜晚才关闭,白天都会为了便于通行而敞开,而二之丸和本丸更是常年不关。在城内,也有方方正正的支路,将不同的区域清楚地划分开来。位于三之丸的居民在白天的生活是非常丰富的,需要打工、种田的就会往城外去,想要娱乐的就会去二之丸,有事情要办的人就回去本丸相应的武家屋敷。而到了夜晚,每家每户的居民基本都会聚集到二之丸内享受夜生活。枫叶山城经过快十年的发展,家家户户都有了不少积蓄,可以在晚上尽情消费。

要说枫叶山城最瞩目的是什么,那肯定是枫叶山城那恢弘的城墙,高达近十米的墙壁将它的子民保护在怀中,免受任何伤害。门楼上高高飘扬的红叶旗和东山上的枫叶林交相辉映,让过路的客商和武士都不由得赞叹不已,油然而生出一股敬畏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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堺町和枫叶山城完全是两个样子的城市——它几乎没有城墙。整个城市平摊在堺港东面,鳞次栉比的建筑物勾勒出了堺町的轮廓——那是一个以堺港为圆心的半圆形。靠近码头的最内圈,是各式各样的仓库,储藏、转运从濑户内海上运来的货物,也将货物向濑户内海上发去。各类大型的商铺总部则设在中圈,三菱商队的总部和国会的上议院、下议院就在那里,那里也是堺町平日里最繁华的地方。而在外圈,则是方方正正的工厂区和堺町的居民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工人。他们在工厂里生产处的产品一部分被运往内圈的仓库,搭乘第二天的商船被运往日本各地;另一部分会到外圈的仓库那里,被商队的马车运向各个方向。

没有城墙的保护虽然让堺町显得不是那么安全,但是少了墙垣的阻隔却让他看起来自由得多。每一个来堺町的人都可以在堺町的街道上感受到蓬勃的生气——这里有无数为了财富、理想、出人头地而来打拼的外乡人,每个人在街道上的脚步都是急匆匆的,仿佛不愿浪费片刻时间。

一个政治中心,一个经济中心,同样的繁华,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住在这里的人们每每想起十年前的样子,都不敢相信十年居然会带来这么多的变化——而这都是拜那个神奇的明国渡来人所赐。

而这个渡来人,此刻正策马赶往国会下议院,忐忑不安地准备向议员们告知一个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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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在河内、和泉的商人越来越多,下议院在不久前进行了一次改选和扩选,名额被扩大到了150人。而对于推选的方式,基本还是以经济实力为主——有钱的人上。没钱的小老板们,也可以凑钱推选一个人上位。能进下议院,就有机会接触各式各样的内幕,也能加入核心决策权,为自己的生意谋利,这可是每个商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雨秋平赶到的时候,下议院并没有在召开大会。雨秋平于是把今井宗久、津田宗及、小西隆佐、末吉孙四郎、橘屋又三郎和长谷川宗仁等在议院里势力庞大的豪商们召集了起来,打算先给他们开个通风会。

“红叶殿下,这次岩屋筑城,真的是神来之笔啊。”今井宗久一见到雨秋平的面,就笑着恭维道,“末吉老板还亲自跟着船队去了次岩屋港,看了下那里的炮台,让末吉老板说说。”

“那有好几个大炮台,里面有不少大筒呐!”末吉孙四郎提起那几个炮台,不禁眉飞色舞地赞叹道,“有了那些大筒啊,淡路水军是别想在明石海峡那边晃悠了。只要红叶舰队给我们护航,我们就再也不用交那冤枉钱给三好家了!”

“每年1成的抽头呐,三好实休可真是歹毒啊。现在可好,总算不用把血汗钱白白送给他们了。”橘屋又三郎也在一旁帮腔道,“舒服,真是舒服啊!”

“是啊,每年多了1成的收入,可以投入扩大商队,来年继续赚大钱。”长谷川宗仁笑呵呵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肚皮,“红叶殿下威武!下次红叶殿下再来审批预算的时候,怎么可要手下留情啊!”

“好!哈哈哈哈…”津田宗及闻言大笑起来,“明年的财政预算,咱们不用扣得那么细了,红叶殿下爱怎么花怎么花,反正不会比1成的收入多!”

雨秋平看着商人们兴高采烈地庆祝,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提起这话题。片刻后,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低声道:“我这次这么急着过来,是有个坏消息要告诉大家的。”

雨秋平的脸色和语气让商人们紧张起来。

“不知是何事?”今井宗久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可是红叶舰队战败了?”

“不不,不是。”雨秋平叹了口气,努力维持语气的平静,“是我的主公织田殿下,要求堺町每年向他上交2成的税收。”

雨秋平说完这句话后,屋内立刻陷入了死寂,原本愉快的氛围骤然跌落到谷底,反差之巨大让雨秋平都有些难以忍耐。商人们一个个老僧坐定般不发一言,让雨秋平也有些焦躁。半晌后,急性子的末吉孙四郎开口打破了沉默:“然后呢,殿下您答应了?”

“是。”雨秋平咽了口唾沫,缓缓地点了点头。

“殿下您怎么能答应这种东西?”橘屋又三郎一下子急了,对着雨秋平快速地念叨道,“您知道2成的收入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嘛?我们结余总共也没多少啊!这2成的税,再加上我们交给雨秋家的税,我们一年辛苦到头还能剩多少?您知道这2成的损失会让我丢掉多少笔生意和单子吗?搞不好还要在工厂裁员呐!”

“我也没办法,我也不想答应啊…”雨秋平明白商人们说得在理,只得勉强解释道。

“殿下,恕我直言。”今井宗久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地把手摁在了桌案上,凝视着雨秋平的眼睛说道,“根据我们之前制定的宪法,那也得到了您的首肯了。任何有关税收的法律,没有国会的批准是不能生效的。这条织田殿下征收2成特别税的要求,只要我们国会不通过,您说了是不算的。”

今井宗久的话让屋内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即使连着急的橘屋又三郎和末吉孙四郎都有些不知所措。今井宗久的话,已经有在挑战雨秋平权威的意思了——虽然国会之前就多次和雨秋家作对,但那些都是雨秋平自己的主张被国会驳回,可是这次是织田信长的要求啊。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们国会议员商量的啊。”雨秋平的态度软了下来,并没有发生商人们担心的剑拔弩张的局面,“税收的事,的确是你们说了算。”

“这能叫‘商量’吗?”今井宗久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殿下您都在织田殿下那里应承下来了,只是来通知我们执行您的命令,通过特别税法罢了。你这是商量吗?这是要求吧。”

“那我也没办法啊,我总不见得当时就和织田殿下说,这件事情我说了不算,要回去问你们吧?”雨秋平摊开手,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那织田殿下估计要气炸了,自己麾下的重臣还要任由商人摆布,说不定直接带兵就冲着堺町来了呢!”

“这不是您未经我们许可就答应织田殿下的理由。”今井宗久十分严肃地环顾了自己的几个同僚,示意他们认真起来,“这是对三权分立的侵害,是对我们的威胁。如果织田殿下要求国会做什么,您都没办法反抗的话,那我们的安全谁来保证?如果织田殿下说,要让您派兵把我们灭了,您怎么办?”

第六百五十五章 八卦

10月26日上午卯时八刻,天正御前比试正式开始,8位挑战的棋手已经在棋室内就坐。整个棋室周围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给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期待着精彩的棋局。

辰时初刻,雨秋平则从他下榻的武家屋敷内出发,缓缓地步行前往棋室。他今天身着一身华美的汉服,似乎是为了纪念他学棋的故国。而那标志性的红叶披肩,依旧被他戴在肩上。雨秋平的身影一经出现,雨秋家屋敷边等待的百姓和围棋爱好者就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随着雨秋平缓缓向前行进,他路过的一个个街道都沸腾起来,向着这位围棋名人喊好助威。而鸦的便衣忍者,则潜伏在大街小巷里提防不测。为了这次擂台赛,天野景德亲自来到了京都坐镇,以防止雨秋平出什么意外。

雨秋平不紧不慢地走向棋室,向着街道两旁朝他挥手欢呼的百姓们点头致意——这是织田信长之前特意交代的,一定要把架子摆足,向全天下宣扬织田家的威势。

等到雨秋平终于走进棋室,缓缓地登上八卦坛的中央后,整个棋室周围的观众都开始了热烈的欢呼。雨秋平向着棋室边观众席上的正亲町天皇、织田信长和一众公卿、重臣们行了一礼,随后便一甩袖子,大踏步地向着乾卦的对手走去,开始了他的守擂战。

在乾卦的棋盘上落下一子后,雨秋平毫不停留,立刻向着顺时针方向巽卦的对手走去。在巽卦对手的棋盘上随意敲下一个子后,又向着坎卦棋盘走去。这个时候,乾卦的对手已经完成了落子,倒置沙漏并摇了摇铃铛。雨秋平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前面几手棋,如果双方之前并不知道底细,的确没有太多思考的空间。他于是快速落子,顺时针绕着八卦走了一圈,再次回到了乾卦对手面前,给他回了一子。他保持着类似的节奏,一圈一圈地兜着。大约一刻钟后,场外观赛的竹中重治看出了端倪。

雨秋家的众人并没有集中在某一卦的场外棋盘观赛,而是绕着棋室外的八个棋盘观赛。高级武士拥有一条被围栏圈起来的通道,方便他们在各个棋盘间移动。而普通的百姓,要是想从某一卦的场外大棋盘边移动到另一卦,怕是要在人堆里挤得满头大汗。

“殿下在乾卦和坤卦下得特别凶悍,另外六卦则是平缓开局。”竹中重治点出了雨秋平正在采用的策略,“殿下应该是想依次解决对手。既然不可能同时认真思考八盘棋,就先挑其中的两盘下手。乾卦和坤卦刚好各隔着3个人,殿下可以在来回游走的时候再看几眼棋局,位置也选得刚刚好。”

竹中重治说的不错,雨秋平正是这么考虑的。同时对两盘棋局进行长考,已经是雨秋平的极限。因为他不能站在某一个棋盘面前,而是要来回走动应手,所以他必须在脑中记住这两盘的盘面和变化——着实不容易。雨秋平发现,自己的脑子里估计也就装这两盘棋了,对于另外六盘棋的局面,他几乎什么都记不住了。每次走到另外六盘其面前,他脑子里也都想着那两盘棋,随便看几眼局势,凭借棋感落下几个还可以的子。如果他去深入考虑这几盘棋的话,那两盘他重点关注的棋的变化他就会忘掉,实在是难受不已——织田信长和正亲町天皇可真会玩。

不过,雨秋平重点关注那两盘的策略效果不错。别的六盘棋都已经下到三四十手了,那两盘上来就被雨秋平绞杀一角的棋手现在还在长考中,不过他们眼前的沙漏却快漏完了。雨秋平的下法非常狠辣,有几手已经接近无理棋,要是在和他当年一起学棋的同伴下,估计要被杀得片甲不留了。

然而,这些棋手的水平远没有达到21世纪的业余五段,估计也就是业余两、三段的水平。而且,他们对于雨秋平带来的定式完全不熟悉,也不精通胡搅蛮缠的乱战,很快便败下阵来。乾卦和坤卦的选手在第四十二手和第四十六手相继被雨秋平硬生生杀了一个角,无奈之下投子认输。

乾卦和坤卦战败后,两个失败的棋手亲自来到了棋室外的大型棋盘处,用黑幕把自己的那盘棋给盖上,宣布认输。虽然失败是丢脸的事,不过能站上最高舞台,在天皇陛下的面前挑战名人,也算是无上的荣耀了。场外的观众一边向他们报以欢呼,一边推搡着向着另外几处场外大棋盘挤去。

在乾卦和坤卦认输前的几手,雨秋平就已经断定他们败局已定,没有再在他们心上花心思,而是把全部的记忆和思考能力都放在了巽卦和震卦身上。由于棋局进入中盘,棋子的数量已经不少,雨秋平想要记住这两盘已经有些困难了。他只得大下无理棋,试图快速解决这两盘。这两盘的对手先前都在和雨秋平友善开局,碍于雨秋平的威力,他们在雨秋平采取保守下法的时候也没有过多地进攻。现在雨秋平忽然变换打法,棋风一转,变得凌厉异常,一下子让这两个人反应不过来,其中巽卦的那人着急之下居然犯下了低级失误,被雨秋平当场绞杀大龙。在乾卦和坤卦投降不久后,巽卦的棋手也中盘认输。

巽卦投降后,雨秋平面对的对手只剩五人,其中震卦的棋手也被他杀得狼狈不堪。于是,雨秋平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兑卦的棋手身上。他和另外七人不同,似乎是一个江湖道士,脑子非常灵光。在注意到雨秋平似乎专心于另外两盘棋、而没有关注自己、所以下法颇为保守的时候,居然对雨秋平下起了无理棋,试图抢占地盘。雨秋平一开始为了集中精力而没有理会他,现在可是腾出手来。他的那些无理棋,在雨秋平看来破绽百出,随便几个点、断就把他铺得过大的棋局杀得溃不成军。不久后,兑卦的江湖道士和震卦的棋手也是投子认输,对手只剩三人——离卦,坎卦和艮卦。

离卦的棋手,是南近江织田信长麾下的一个小大名。据说,他本人在战场上表现平平,可是因为擅长围棋,经常陪织田信长下棋解闷,故而才被授予了领地。因此,处事圆滑的他也明白,这一场比试里他是绝对不能赢雨秋平的——不然不是扫织田家的面子。靠着讨好上位者出身的他怎么会不懂这样的道理?不过,他也不能输得太窝囊,否则丢脸是一方面,以后织田信长说不定也会嫌弃他技术不行。于是,他在中盘和雨秋平一手接着一手杀得昏天黑地,却始终没有去下几手可以获得很多实地的脱先。雨秋平下着下着,也从他的棋路里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心照不宣地陪他演戏,在中盘和他花里胡哨地打来打去。

而坎卦的棋手,是京都最大的围棋道场里最有名的师傅。他上了年纪了,鬓发花白,但围棋的造诣相当不错。他和那个艮卦小大名不一样,他的目的就是赢了雨秋平,来给自己和自己的道场扬名立万。因此,雨秋平现在重点关注他,拼劲全力和他在一条边上搏杀,眼见着已经占据了优势,那个师傅则是大汗淋漓。

而艮卦的棋手,是一个青年和尚,似乎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他穿着一身朴素的淡蓝色袈裟,棋风也如同那袈裟一样朴实无华,和雨秋平平淡地一手接着一手,下到现在都没有爆发什么大的打斗。雨秋平在这盘棋上曾出现过一个失误,不过小和尚仿佛没有察觉一般漏过了。雨秋平觉得他的实力不过尔尔,也就没有太在意他,而是竭尽全力绞杀坎卦的道场师傅。

等到雨秋平终于把道场师傅击败时,那位小大名也会意地投降了。雨秋平目送着这两位棋手离开赛场,把注意力投向那个小和尚——这才发现大事不妙了。

雨秋平走到艮卦的棋盘前,粗略地点了一下目——发现自己居然暂时输了一目半。雨秋平匆忙打起精神,在每一处剩余的战斗空间里奋力搏杀,试图把这一目半追回来。然而,刚才还平平无奇的这个小和尚,此刻却表现出超凡绝伦的计算和战斗力,居然应了二十余手一点失误都没有,雨秋平还是输一目半左右。雨秋平这才意识到,这个和尚刚才是在扮猪吃老虎。他和那个江湖道士一样,看出了雨秋平的策略——重点解决两人,放养其他人。不过他比那个道士更加聪明,没有大占便宜下无理棋——这会引起雨秋平的关注并被先一步照顾;而是用快速的落子频率缓缓地占着小便宜,没有一手棋是让雨秋平感到不能接受的,就这样慢慢地温水煮青蛙,把棋局的大势定下来,等到雨秋平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的官子争斗,这个小和尚已经做到了滴水不漏。虽然雨秋平靠着定式捞回了一目,可是小和尚还是牢牢地守着那半目的领先优势,一直保持到了最后一处接壤的地方被落下黑子。小和尚见状,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一直严肃、一丝不苟地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微笑。而此时,场外的所有观众都已经聚集到了艮卦的大棋盘边,看着局势一步步滑向雨秋平无法控制的边缘——雨秋平要输了,他输了半目!

第六百五十六章 三三

此时,大棋盘边已经如同蜂窝一边议论纷纷,每个人都兴奋不已地和周围的人交流看法。

“名人要输了…天呐!那个艮卦的到底是谁?”

“好像是个小和尚呐,没想到居然如斯厉害,新的名人就是他了吧!”

“这凭什么啊!名人肯定还是红叶殿下啊!红叶殿下以一敌八,干掉了七人,最后这个也只输了半目,凭什么给这小和尚?”

“那他毕竟赢了红叶殿下啊!这么多年,从未有人赢过红叶殿下啊!”

“别说赢了,谁和红叶殿下下棋不是中盘认输?雨秋中盘的名号不就是这里来的?这小和尚能一路下到终局,肯定了不得啊!”

“红叶殿下必定是一方大名,不可能一直磨炼棋艺。这小和尚日后好好学艺,以后肯定了不得。”

百姓们叽叽喳喳议论的时候,雨秋家的家臣们则是在棋室的出口等着雨秋平出来。盘面上已经没有可以下的地方了,雨秋平如果不想等人点目的话,就可以投子认输了。

“不容易了,一个人同时和八个人下棋,还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森兰丸努力地在给雨秋平辩解,想帮他找回场子,“殿下能打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就是。”朝比奈泰平不满地看了眼远处那些庆祝的僧侣——他们好像是那个小和尚的同伴,“瞧他们那得意的样子。若是让那个小和尚上去以一敌八,咱们殿下坐在艮卦跟他下,还不把他杀个屁滚尿流。”

“我倒是觉得,此次天正御前比试,才是真正逼出了最强的殿下。”竹中重治却没有森兰丸、朝比奈泰平他们那样的愤愤不平,而是由衷地赞叹道,“之前的永禄御前比试,殿下他兵不血刃杀到最后,都没有展现出真正的实力。此役,却让我看到了殿下出全力是什么样子的。同时迎战天下第二到第九的棋手,迫使七人中盘认输,最后一人惜败半目。该是有多么强大才能做到这种程度,真的是叹为观止啊。”

“真的好厉害。”一向不爱闲谈的森可隆此刻也不禁叹道,“殿下在围棋上的造诣…恐怕全天下的人加起来也比不上啊。”

·

与此同时,织田信长和织田家在棋室内观赛的重臣们,也在和天皇和公卿交流着。

“多年了,雨秋治部终于落败一次了。”正亲町天皇看着那盘棋和坐在棋盘边的两人,忍不住对织田信长赞道,“以一敌八,方才逼得他小败半目,当真是天下之名人。织田家能人辈出,匡正天下,指日可待啊。”

“输了就是输了,陛下何必为他宽解?”织田信长虽然心里对雨秋平的表现还是非常满意,可是嘴上却依旧强硬,“等他回来了,余可以好好收拾他。”

“主公,红叶这样可相当不容易了。”丹羽长秀在一旁忍不住替雨秋平开解道,“若是在下上去一对八,别说是8个高手了,就算是8个道场的娃娃,在下都搞不定啊。哪里记得住棋啊!落子的时间还只有八分之一。”

“都别替他解释!”织田信长哈哈大笑着用折扇指了指周围,“谁敢替他说话,就和红叶同罪!”

·

此时,艮卦的棋盘上,雨秋平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和尚,后者也正用闪闪发亮的目光望着雨秋平。

“红叶殿下,冒犯了。”那个小和尚朝着雨秋平微微一鞠躬,“自从在永禄御前比试中得以一睹您的风采后,您一直都是小僧努力的方向。小僧日日夜夜磨炼棋艺,就是为了一朝一日能和您一较高下。今日您以一敌八,未能全心全意,小僧也耍了点小伎俩,方才险胜半目。虽然赢下了名人之位,但是小僧的棋艺还差您许多。待小僧再磨炼数载,棋艺大成后便与殿下堂堂正正地一较高下,成为名副其实的名人。”

“哈哈,很不错啊。小小年纪,有这般棋力,还如此谦逊好学。”雨秋平不禁啧啧赞叹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僧法名日海。”日海向着雨秋平恭敬一礼,却发现雨秋平并没有向他回礼,而是愣在了那里。虽然以雨秋平的身份,完全可以不必向和尚回礼。但是雨秋平一贯为人处世的儒雅谈吐,却和他眼下的行为有些不匹配。

“日海?”雨秋平愣了片刻后,再次出言确认道,“可是寂光寺日海?”

“正是。”日海闻言愕然,比雨秋平还要震惊,“殿下如何识得小僧?”

错不了了…雨秋平在心里暗暗感慨。眼前的这位寂光寺日海,就是雨秋平前世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本因坊算砂——日本围棋四大家之首本因坊家的初代始祖。他是日本战国时期围棋第一人,如果没有雨秋平的乱入,初代名人的称号本来该属于他。他在20岁时,棋力在全日本就已经无人能敌。在雨秋平前世的历史上,就是他在本能寺之变之前的对弈中下出了“三劫连环”,后来也被称为大凶之兆。若是要在日本围棋界里选出一人作为这个技艺的代表,想必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这位一代天才。

“哈哈哈哈…”想通了这些关节后,雨秋平忽然欣慰地笑了起来,让他对面的日海和观众席上的天皇、公卿、织田信长和织田家的重臣们都是讶异不已。

“未来是你的。”雨秋平微笑着看着日海。

“但是名人这个称号,你暂时还拿不走。”

雨秋平边说,边将棋子落在了三三的位置。

·

等在大棋盘边的京都百姓,本来想一睹雨秋平的真容,看他亲自出来认输。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从棋室内跑来的不是雨秋平,而是那个负责摘录棋谱的小姓。

“什么?又落子了?”观众们顿时一片哗然,“不是都没地方下了吗?”

那个负责摆棋的武士在看了眼棋谱后,也是愣了半天。反复确认了许久,才将一颗白色棋子棋子缓缓地挑起,挂在了日海四四星位黑棋的左下角——三三的位置。

“什么?”棋子被摆出后,京都的百姓们更是全部都愣住了。

“哪有往那里下棋的?”

“这不是送死吗?”

“这不是往别人空里送子吗?”

“红叶殿下这是要干什么?不都下完了吗?”

“是不是抄错了?”

京都百姓议论纷纷的时候,棋室内的众人也都不知所措。

“这小子,是输不起吗?开始乱下了?”织田信长一时间都有些生气。本来雨秋平一打八,输了就是输了,也算是输得光彩。可是眼下棋局都已经结束,他还往棋盘里面放子,送给日海吃,这就有点莫名其妙了。而且这里的每一招都会被直播到外面的大棋盘上,给全京都百姓看,这不是让织田家下不来台吗?

“别记了别记了。”织田信长一边嘟囔着起身,一边朝着门口的小姓挥手道,“别丢脸了,向百姓宣布雨秋平输了,别记了,快,还不…”

然而,织田信长话说到一半,却突然被丹羽长秀扯了扯衣裳。织田信长回过头来对着丹羽长秀怒目而视,却发现丹羽长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看。织田信长把目光投去,发现坐在棋盘边的日海已经面色惨白,陷入了长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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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日海怔怔地看着自己本以为已经固若金汤的角居然被打入了一个子,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道。准确说,他都没有用“固若金汤”去想过自己的角,因为在他的认知里,那里完全没有必要去想。只要四四星位摆着自己的子,对手又没来挂角,那个角就应该是自己的啊。现在雨秋平在他已经围起来的一大圈势力范围内的角里,孤零零地点了一个“三三”位,真是莫名其妙。他第一反应,也觉得雨秋平是进来送死的。

不过,当他思考了几手后,却发现他真的拿这个打入三三的字没有办法。无论怎么下,雨秋平都能在他的角里再活出一个小角,简直就是釜底抽薪,哦不,釜底填薪般的神之一手。

雨秋平微笑着看着日海陷入长考——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他早就注意到了日海有一个星位的角,迟迟没有去补,看来是根本没意识到那里有危险。于是,他也没有急着去点。反正他只输半目,只要日海脱先去补,雨秋平马上就能把那半目从官子上收回来。一直到终盘,日海都没有看过那里半眼。也是,点三三这一招式,在当时的日本,从未有人想过也从未有人下过。雨秋平或许就是这个时空位面里,第一个下出这个无赖招数的人。

这一招点三三,在21世纪被称为“破坏围棋美感的赖皮招数”。因为这一招,只要对手下的是星位、你点到三三、按照定式来下,无论如何都能活下来并扣出一个角(代价是送给对方一片厚势),来来回回就是好多目。哪怕对方是国手,你只是个学了三天的初学者,你点了三三也能活一个角出来——背住定式就可以了。

雨秋平和日海本来只差半目,这手棋一下,局势就彻底颠倒。日海本来的角被雨秋平全部占据,反而他要输好多目了。他苦思冥想了半天,最终发现自己不能破解这一手棋,无奈地投子认输。

“名人果然是名人。”日海心服口服地用膝盖后退了半步,朝着雨秋平俯身行了一个大礼,“在下败了。”

“未来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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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海宣布投子认输,并亲自到场外的大棋盘用幕布把棋盘罩起来时,几乎所有人都背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等到日海亲自向观众们解释了为何自己败在这一手上时,整个京都再次沸腾了,百姓们为他们卫冕成功的名人欢呼,天皇也亲自出面勉励雨秋平,将一面用白银做的“白银棋盘”作为奖励送给了雨秋平。

所有人都在讨论雨秋平那神乎其技的一手,看懂的人再给没看懂的解释,吃惊的人在向没来看比赛的人宣传。整个京都乃至整个近畿的道场里,都流行起了“点三三”的下法。一时间,整个围棋界都没有人再愿意下星位。事后得知此事的雨秋平不禁有些懊悔,或许不该把这个破坏美感的下法这么早地引入围棋界,扰了围棋界数百年的清净。

第六百五十七章 杀招

天正御前比试后,日海主动提出,想向雨秋平拜师学艺。雨秋平自然不会拒绝这个前世历史上的围棋天才,于是他的身边就多了一个和尚侍从。日海性格很好,聪明好学,才半天就和朝比奈泰平、森兰丸那几个年轻的侍卫玩到了一块去。

第二天晚上,应日海的要求,雨秋平抽了个时间和他对那盘棋进行了复盘。雨秋平复盘的时候,叹气声不断。他一开始都没有集中注意力和日海下棋,现在一看自己那盘棋真的是昏招百出。而日海的开局的布置,在雨秋平看来稍显稚嫩,不过显然这个少年已经竭尽全力。而到了中盘以后,对于细节和战斗的处理,日海却做得有板有眼,看来基本功打得很扎实——是个好苗子。

不过,日海在复盘的中盘阶段时,面色就已经有些凝重了——他一直盯着自己在最后被点三三翻盘的那个角看。明明他在外面的布置早已成型,即使雨秋平点三三给他形成了厚势也无伤大雅,可是雨秋平却迟迟不动。日海愣生生看着自己的这个破绽从中盘放到了结束,最后才被雨秋平一击必杀。

“殿下,您为什么之前一直不点?”日海抬起头,不解地向雨秋平问道。

雨秋平故作神秘地一笑,低声答道:

“杀招,当然是要藏起来的。”

·

10月30日,织田信长在二条城天守阁内召开了评定会议,各个大名和重臣悉数前往。大家都知道,这是要商讨对三好家的作战安排了。

雨秋平到了评定室门口后,发现这次来的都是真正意义上的高层。织田信长,丹羽长秀,德川家康,松永久秀,然后就是各大军团的军团长:雨秋平,佐久间信盛,明智光秀,羽柴秀吉,荒木村重,以及代表柴田胜家而来的前田利家。

“没想到主公居然会要求德川殿下和松永殿下也出兵。”同样站在门口的羽柴秀吉凑到雨秋平耳边低声道,“真是奇怪。松永殿下都很久没有参与我们的行动了,本来有传言说,主公都要扶持筒井殿下来代替他了,此刻却忽然把他拉了过来。”

“事不近常理者当慎之。”雨秋平不置可否地评价了一句,“走吧,开会了。”

会议开始后,织田家的家臣们纷纷会心一笑,为自己在先前通风会上磨洋工的决定感到了欣慰——织田信长果然没有任何听取大家意见的意思,摊开地图,大包大揽地就开始介绍军情、分配任务。

“这次我们对面,大约会有45000三好军,三好四兄弟都来了,三好义兴似乎去坐镇四国提防长宗我部反扑了。淡路水军也来了,不过明石海峡以东的摄津、播磨海岸,都控制在咱们红叶的船队手上,他们靠不了岸,无所谓的。”织田信长大手一挥,潇洒地指着西边道,“毛利家那穷乡僻壤加起来估计也就50000人吧,这次派来了25000支援播磨,领军者是毛利两川之一的小早川隆景,也算是够意思了。然后,备前国、美作国的浦上家和宇喜多家是三好家、毛利家的属国,也凑了10000人来支援。”

当年的浦上家在遭遇宇喜多秀家背叛后,一度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被迫向三好家臣服。他们在三好家的帮助下返回了美作,试图重新夺回备前。不过,聪明的宇喜多秀家立刻向向毛利家臣服。有了毛利家撑腰,他也就不怕有三好家撑腰的浦上家了。后来,三好家和毛利家共同加入了足利义昭旗帜下的第二次信长包围网。主家都和好了,浦上家和宇喜多家这对冤家也只得惺惺作态地重归于好。宇喜多家把备前国的本城天神山城以及备前国东边的三石城等地还给了他曾经的主家浦上家,算是看在三好家的面子上表示了歉意。

“一共80000人嘛…”雨秋平自言自语着重复了一下这个数字,和军情司事前侦查得到的情报差不多。

“才80000人,怕什么?”织田信长却把雨秋平的话当成了胆怯,“余这次自己带来的了人加上犬千代和恒兴的就是70000人,还有德川殿下的10000人和松永殿下的10000人。红叶你也差不多带了10000人来,十兵卫和右卫门尉也是10000人,米五郎有5000人,山阳道军团手上有20000人。咱们加起来,一共是135000大军,这可是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庞大军团啊,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本愿寺的秃驴们估计又要蠢蠢欲动了,丹波丹后但马那些小豪族估计也不老实。”织田信长不屑地冷哼了几声,“米五郎,你带着你的部下留守京都。右卫门尉,你的人过几天就回到摄津去吧,继续包围本愿寺。这次必须给余拿下几个岩砦来,要是再徒劳无功,余拿你是问!”

“是。”丹羽长秀和佐久间信盛立刻应道。排除掉他们的部队后,大军还剩下120000人,依旧是三好-毛利联军的一倍半。

“我相信你们也都知道了,从摄津进入播磨,有北路、中路、南路三条路可以走,其中北路是从六甲山区的峡谷通过,道路不利于大军通行;中路要直接翻越六甲山区,更是艰险难行;只有南路比较好走。”织田信长拿着折扇,在地图上自北向南依次点过去,随后又用扇子在中路使劲敲了敲,“中路很难走,几乎没有人会想到走中路。何况就算走中路翻山越岭进了播磨,前面还是横着淡河城。部队好不容易翻过去,也带不了多少攻城器械和辎重,拿淡河城能有什么办法?”

“所以我们要走中路奇袭吗?”羽柴秀吉闻言有些兴奋地接茬道,“三好家和毛利家肯定想不到。”

“屁。”织田信长毫不留情地对着羽柴秀吉破口大骂道,“我不是都说了嘛,中路走过去也没用,走中路干嘛?”

“就是因为走中路没用,三好家才不会提防!我们才有机会成功啊!若是他们在山道上设下部队阻碍,我们可就过不去了!”羽柴秀吉对织田信长的态度有些意外——他们的主公可是一向最喜欢奇袭了啊。

“你会这么想,三好家和毛利家也会这么想,虚虚实实。”织田信长志得意满地大笑了几声,“我们在北路设置疑兵,南路则大张旗鼓,让三好家和毛利家误以为我们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然后从中路突破。不过我们的中路也是疑兵,等到他们把部队调过去防守中路的时候,我们让主力从南路堂堂正正地突破!”

“山阳道军团,率20000人走中路作疑兵。”织田信长第一个点了羽柴秀吉和荒木村重的名字,“如果真的有机会,你们也可以假戏真做,突破一下试试看。”

“红叶,德川殿下,松永殿下,你们三位率领所部30000人走北路作疑兵。”织田信长又看向了雨秋平这边,“务必把动静闹的大一点。”

“我亲自率领70000大军走南路,到了明石之后先按兵不动。只要三好家和毛利家的大军一到中路的淡河城,我就率领全军猛攻淡河城西侧身后的三木城,切他们的退路。然后我们三军回师,在淡河城把它们全歼。”织田信长右手握拳,在淡河城的位置重重地敲了敲,“就这样了,回去准备吧!”

·

雨秋平走出去的时候心里还在抱怨,织田信长这次的布置实在有些简单。在三好长庆、小早川隆景这样的名将、和三好义贤这样的阴谋家面前,估计没什么机会成功。

然而,他前脚刚到武家屋敷,后脚就又被织田信长的母衣众给叫回去到密室再开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雨秋平到了本丸内一处秘密屋敷后,发现这次开会的人少了两个——松永久秀和德川家康,也多了一个——林秀贞。

“是不是都觉得余的计划太简单了?”织田信长冷笑了一声,“余又不是傻子,哪里会拿这么简单的布置打仗?”

“拿上来给他们看,我们织田家的忍者截获的密信。”织田信长朝林秀贞努了努嘴,后者立刻把一封信递给了桌上的重臣们,让大家依次传阅。雨秋平不看不知道,原来这封信是松永久秀和三好义贤之间的密信。松永久秀向三好义贤承诺,他愿意倒向三好家,趁着这次大军出征播磨的机会忽然叛乱,配合包围网的联军击破织田大军。

众人还没从这样大的猛料里缓过劲来,织田信长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所以我们这次的作战计划,不是为了去打三好家和毛利家,而是要把松永久秀这个蛀虫给干掉。”

“根据刚才的计划,他肯定认为我们的主力都在南边,中路的部队也都在山区里回不来。”织田信长坏笑了一声,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而在北路,我会做出这样的布置。红叶,你走第一个,德川家康走第二个,松永久秀走第三个,就是在队伍的最后。”

“如果余所料不差,松永久秀那厮肯定会内通三好家,让三好家、毛利家的大军全部去北路云集。到时候,等你们走入六甲山区的峡谷后,他在后面叛乱堵住你们的退路,让三好-毛利联军和他首尾夹击,把你们都消灭在那里!”

第六百五十八章 内奸

听到织田信长的描述后,雨秋平不禁愕然。如果局势真的那样发展的话,被前后关门堵在峡谷里的他和德川家康就是死路一条了。

“不过不要紧,余早就安排好了。”织田信长用折扇点了点雨秋平,“红叶,你走在最前面,时刻准备好防御,不仅要对着前面,还要对着后面。有你这个‘绝对防御’在,三好-毛利联军仓促间没办法在复杂狭窄的山区里突破你的阵地。”随后,织田信长顿了顿,狞笑道,“而你的屁股后面嘛…我会让对此毫不知情的德川家康给你垫背。他被友军突袭,肯定会全军溃散,刚好削弱他的实力。等松永久秀歼灭了德川军,估计要耗费不少时间。而余的大军和山阳道军团,其实并不会真的西进去进攻,而是只派出一部分下部队大张旗鼓地进入播磨,大部队一直潜伏在摄津境内。等到松永久秀一反,我们立刻大军回头,把他给灭了!”

不得不说,织田信长的这个布置着实歹毒,一石二鸟。不仅引出了松永久秀叛乱,还能一举削弱德川家的实力。这个计划,倒是和天野景德当时引诱纪伊叛乱的计划有异曲同工之妙。雨秋平不由得有些不安地向林秀贞看去——该不会就是他的建议吧。然而,林秀贞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波动,让人看不出什么异常。

不过…如果计划真的这样执行,德川军估计是凶多吉少了。雨秋平悄悄地看了一眼在场众人,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替德川家康的安危担忧,而对计划提出质疑。

雨秋平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由得有些懊恼——德川家康都已经把他坑成那样了,可是他心里却还念着旧情,忍不住替他考虑。

坐在雨秋平对面的明智光秀看出了雨秋平的挣扎,她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道:“主公…若是如此对待德川家,会不户导致德川殿下的不满啊?”

雨秋平闻言向明智光秀投去了感激的一瞥,后者简单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什么不满?他们凭啥不满?”织田信长像小混混一样笑着摊开了手,“偷袭是松永家偷袭的,余织田信长事前又不知道,事后也立刻派人去救援了,他凭什么不满?”

织田信长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简单确认了一下自己的任务后,就各自散会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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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回到住处后,第一件事就是把竹中重治和天野景德叫了过来。

“我们这次行军极有可能会被切断后路,所以随军携带的粮草和辎重一定要足量。而我们要走的地方多是山区,铜墙备的骑兵就不用调过来了,留在河内也可以配合燎原备稳定局势。但是…”雨秋平有些为难地看了眼竹中重治,低声道,“能不能把那个特种作战部队调过来。因为我们这次要进入山林地区作战,要是能有他们的帮助,估计能方便很多。”

“可是…”竹中重治有些犹豫,“那些纪伊武士的忠心…”

“应该没有问题。而且权兵卫他就在京都,我可以让他带着鸦的忍者作为监军,跟随部队一起出征,监视他们是否有异动。”雨秋平和天野景德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竹中重治似乎觉得也没什么大问题,“在下这就派信使去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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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国胜瑞城天守阁里。

“父亲,”细川真之打开门进来,向在棋盘上打着棋谱的三好义贤问道,“您还在看雨秋红叶的那盘棋吗?”

“前后棋风判若两人,他果然采取了各个击破的方式来应对八人。”三好义贤用手指敲了敲那张薄薄的棋谱,同时将手里捏着的白子,在中盘时就反过来倒放在三三的位置。随后,继续照着棋谱摆放棋子,直到最后一手。

“父亲,在下有一事不明。”细川真之恭敬地跪在三好义贤身前,看着三好义贤倒放的那个白子,向三好义贤问道,“这点三三之法,从中盘起就可以用了,为何雨秋红叶要拖到最后一刻再用呢?”

三好义贤看了眼细川真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之前让你办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松永弹正已经答应协助我们。”细川真之顿了顿,继续道,“铃木大人那里也没问题。正巧,他所在的备队这次也被调往战场。他说他可以将织田家、雨秋家的情报偷偷告知我们。”

“好。”三好义贤微笑了一下,缓缓地把那颗白子反了过来,扣在了棋盘上。

“杀招,当然是要藏起来的。”

·

11月3日,织田家大军整装待发,目标是摄津和播磨的边界。而铃木重秀率领的特种部队,也从河内匆匆赶到了京都汇合。雨秋平立刻召开了雨秋家的军情评定,向大家通报这次的作战任务。这次军情评定的规模并不小,所有军衔在校官及以上的军官全部到场。参谋部的竹中重治准将,军情司的真田昌幸准将,鸦的天野景德;常磐备的福岛安成准将,毛利贵志少校,水原子经上校,蜂须贺小六中校;鸣镝备的查理准将,新显成亮中校,久武长贺少校,加藤光泰少校;以及特种连的铃木重秀少校。

“之所以把你们大家都叫来,是因为这次的任务有些特殊。”

其实不用雨秋平解释,这些军官自己也能察觉出来。就在他们议事的帐篷外,就有着不少鸦和军情司的忍者或明或暗地在警戒。

“此役的目标,不是三好家,不是毛利家,也不是播磨。”雨秋平用手向着西边虚点了几下,随后指向东边,“而是我们织田家里自己的内鬼——松永久秀。”

“我们已经查获了松永久秀和三好义贤之间交流的密信,松永久秀答应从织田家叛离,并协助三好家前后夹击织田大军。所以我们此役的布置,就是要引出松永久秀谋反,再把他一围歼。”雨秋平快步走到沙盘前,指了指北边的峡谷,“之前已经把行军布置给你们看了。我们这次是要走北路,跟在我们后面的是德川家,然后是松永家。主公这样的布置,是想拿我们和德川家做诱饵,引诱松永久秀谋反,和三好家、毛利家把我们在山谷里前后夹击。而主公的部队并不会真的进攻播磨,而是会留在摄津边界。松永久秀一反,主公的部队就立刻北上消灭松永久秀,把我们救出来。”

“因此,我们要提前做好被松永久秀在背后突袭的机会。虽然有对此毫不知情的德川家帮我们挡住第一次进攻,但我们的处境也不会好到那里去,必须提前筹划。”雨秋平环视了在场一圈,低声道,“但是,这个作战计划是绝密情报,绝对不能让松永家后者德川家的人知晓。所以,我不可能把计划通报全军,而是只能告诉军队里的中高层,让你们暗中做准备进行应对。到时候松永久秀一反,你们立刻要安抚部队的情绪,告诉大家这是本来就有预料的计划,不必惊慌。”

“明白了吗?”雨秋平说完红叶军的任务后,向大家确认道。

“明白了!”一众军官齐声应道。

离开评定室后,所有的军官都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军营内。然而,当夜色将临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却悄悄地从军营中溜了出去。十余年忍者的经历让他得以避过营内的岗哨,七拐八绕,在夜色的荒野里穿行,终于来到了一处废弃的破庙里。

“铃木大人。”一个声音轻声唤道。

“细川大人。”铃木重秀看到细川真之的身影后,匆忙低声问道,“附近没有人吧?”

“放心,就我一人。”细川真之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大人有什么情报吗?”

“这次织田军的目标不是播磨,他的大部队甚至不会进入播磨,而是都将等在摄津边境。织田信长是要引诱松永殿下谋反,随后围攻松永殿下。令尊和松永殿下的通信已经被发现了,织田家已经知晓松永久秀即将谋反。”铃木重秀压低声音,快速把珍贵的情报告知了细川真之。

“确定吗?属实吗?”细川真之听到如此劲爆的情报,也不由得有些紧张,“若是假的,可就麻烦大了。”

“放心,绝对属实。我盯着另外那些军官,他们回军营后没有再被叫去,肯定是真情报。”铃木重秀信心十足地低声道,“请快些禀报令尊和松永殿下吧。”

“如此,包在我身上。”

·

11月4日,织田家大军从京都出发。11月6日,织田家大军抵达摄津国核心有冈城,也是荒木村重的居城。11月7日,织田军抵达越水城,这里是羽柴秀吉的临时居城,也是这次三路大军分别行动的分叉点。织田信长先是下令本家忍者在六甲山区散开庞大的情报屏障以掩盖部队行踪。强大的织田家忍者咄咄逼人,把三好家几乎所有的哨探和细作都从六甲山区里赶了出去。织田信长故作此举,其实是进行一场碟中谍般的算计:

在松永久秀和三好家看来,织田家并不知道松永久秀即将谋反,而是认真地在策划一场虚虚实实的奇袭。织田家进行情报封锁,作出自己可能要奇袭的样子,吸引三好军把部队拉到中路提防,随后再在南路突破。

织田信长以此来蒙骗松永久秀和三好家,让他们不怀疑自己。然而事实上,织田信长进行大规模情报封锁的目的,是要掩盖自己只派遣了小部队进入播磨而将大军都留在摄津边境等着围攻松永久秀的布置。

第六百五十九章 兔子

从越水城开始,北路军的30000人就离开了大部队,独自向着北边的名盐挺进——那里是六甲山区峡谷的入口。雨秋平为了便于指挥,亲自登上了名盐西北的一处高地瞭望地形,恰巧在那里撞见了同样来瞭望地形的德川信康。

“伯父?”德川信康看到雨秋平后,立刻兴奋地策马而来。奔到雨秋平身前后,翻身下马向雨秋平行了一礼,“好久不见!伯父这些日子还好吗?”

德川信康是个直肠子的武士,平日里也不大爱在钻研那些心术,看起来对雨秋平和德川家康之间的矛盾毫不知情,依旧像往常一样热情地招呼雨秋平。

“三郎免礼,我过得还不错呀,三郎怎么样?”雨秋平也是笑着跳下马来,把德川信康扶起,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怎么搞得,把衣甲弄得这么脏?”

“刚才被石头绊了,摔了一跤。”德川信康满不在乎地抖了抖肩膀,随后又用激动的眼神望向雨秋平:“伯父也是来这里瞭望的吗?”

“对,看一看前面的路该怎么走。”雨秋平点了点头,“怎么了?”

“嘿嘿!”德川信康闻言兴奋地一挥拳,朝着身后的几个侍卫得意地炫耀道,“你们看吧!堂堂红叶殿下也选了这个山头啊!你们还非要去拉着我另外一个山头,现在懂了吧!”

“哈哈哈哈…”雨秋平弄明白了,原来德川信康是在和几个侍卫斗气啊。

“对了三郎,你怎么跟着令尊来出征了?”雨秋平忽然有些好奇,变开口问道,“一般令尊出征,你不是都留守领内的吗?这次你也跟着来了,谁来坐镇三河、远江?”

“这次是酒井大人留守。”德川信康毫无戒心地向雨秋平解释道,“家父说,他这次要把我一起带着来见织田大殿,就是向织田大殿证明德川家毫无异心,以防大殿他猜忌我们。”

“啊…”雨秋平闻言有些伤脑筋地挠了挠头,这孩子还真是口无遮拦。

“而且跑出来也痛快,总比在家里受气好。”德川信康说到这里,还有些生气地哼了一声,右手扬了扬马鞭,十分不满地撇了撇嘴。

“家里怎么了?”雨秋平有些诧异地问道。

“嗨,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德川信康不屑地向雨秋平抱怨道,“拙荆,就是织田大殿的五德公主,从小肯定都是娇生惯养,娇贵得很啊,一点苦都吃不得,一点累都受不得。三河又不比繁华的尾张,怎么可能不过苦日子?母上还是今川家的公主呢,也没见得比她会摆架子。”

“嘛,毕竟是主家的公主嘛…”雨秋平笑着为德川信康宽解道,“养尊处优,有些小脾气也是在所难免的。”

“哪里是小脾气啊!那脾气,真的难受!”德川信康见雨秋平还为织田五德解释,忍不住高声嚷嚷道,“但凡一点小事不顺心了,比如我那天打猎回来完了,马上就开始闹了!就在那里板着脸,一句话不和你说,也不吃饭。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儿’。我说‘你是不是生气了’,她说‘没有’。我说‘那你吃饭啊’,她说‘不吃’。我说‘那我自己去吃了啊’,她说‘你去吧’。她自己说的啊!她自己说让我去的啊!结果我一去吃,她就跑过来闹,说什么我吃饭都不带着她,就不理她了,生气也不哄她!可是她自己说没生气的啊?”

“哈哈哈哈哈…”雨秋平闻言大笑起来,这德川信康不就像是他前世不会哄姑娘的直男吗,“男人要让着女人一点,哄一哄,顺顺毛就好了呀,何苦和她犟呢?”

“什么呀?哄她?那鼻子还不要翘到天上去?整天在冈崎城里趾高气扬的!”德川信康似乎说到了更加生气的地方,居然狠狠地把马鞭往地上一扔,“我算是想明白了!她就是仗着自己是织田家的女儿,看不起我们德川家,所以在我们这儿作威作福!我们德川家虽然是从属,但我们也是男儿啊,哪里受得了这些委屈。她动不动就是一句‘我们织田家如何如何’,‘家严如何如何’,就是看不起我们嫌弃我们,觉得三河穷,觉得德川家弱!这样也就算了,她还经常给母上气受!怎么说母上也是她的婆婆,是长辈,结果她俩带着侍女在楼梯遇上了,她居然要让母上让到边上等她先过?真是岂有此理!我每次不满,每次吵架,她最后都嚷嚷着要去给织田大殿告状,拿织田家压我!真的是!”

德川信康愤愤不平地抱怨了一长串,可把雨秋平给吓得不轻。这孩子心直口快,肯定是有什么说什么。如果事情真的像他描述得那样,那德川信康、筑山夫人母子俩和织田五德的矛盾就已经很严重了!筑山夫人是今川义元的养女,而织田五德是织田信长的女儿,这对宿敌的下一代自然不会喜欢上对方。而德川信康显然也没能调解婆媳矛盾,反倒是和织田五德闹得很僵…如果事情真的这样下去,历史上织田五德写信向织田信长举报德川信康和筑山夫人内通武田并导致两人被织田信长下令处死的悲剧岂不是要重演了吗?

“三郎,你这些事情不好和别人乱讲的。”雨秋平凑到德川信康耳边,语重心长地对他低声道,“你和五德公主有矛盾这件事,还有你父亲说害怕织田家怀疑你们这些事情,你不好和别人乱说。这些事情说出来,会给德川家带来麻烦的。”

“啊?唉…唉,好!”德川信康似懂非懂地愣了愣神,但出于对雨秋平的尊敬,还是立刻应道。雨秋平叹了口气,知道这孩子肯定没听进去,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和五德公主的事…怎么说呢。”雨秋平拦着德川信康的肩膀,一边拉着他向着没人的地方走去,一边低声道,“还是要学会互相体谅呀。五德公主又不是什么坏人,会理解你的。”

“可是她有时候真的很让人生气…”德川信康别过头去,嘟囔了一句。

“生气了就想想开心的事情。”雨秋平笑着拍了拍德川信康,“来,给我讲讲,你们有什么很开心、很甜蜜的时光呀?”

“啊…那种事情。”德川信康这个小伙子提起那些甜蜜的往事,忽然脸色一红,“哪里好意思说出口啊。”

“没事,说出来吧,说着说着心情就会好很多。”雨秋平继续循循善诱地勉励道,就仿佛初中寝室夜聊时,几个室友鼓动唯一那个谈恋爱的室友讲恋爱细节时那样。

“啊…唉…”德川信康犹豫了半天,挠头挠的头发都要掉了,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她刚嫁过来的时候…觉得很漂亮嘛就是,因为之前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孩子。然后我就很拘谨,不敢和她太近…然后有一天,她忽然抱住我,我很紧张,她就说‘小女子是你妻子…你怕什么,你怕什么’…当时就感觉很感动…”

“还有呢?”雨秋平听着德川信康讲着不伦不类的故事,努力憋笑着鼓励道。

“有一次我打猎手给摔伤了,自己吃不了饭…然后那个侍女喂我吃饭的时候,动作比较…比较轻薄吧。”德川信康斟酌着措辞,脸色却是越来越红,“然后五德就…就…”

“就吃醋了?”雨秋平笑着接茬道。

“啊…对!”听到雨秋平把那个自己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词说出来后,德川信康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她就抢过饭碗要给我喂饭。可是她没伺候过人,喂不好,弄得我衣服上都是汤汤水水,她就急哭了。然后我就搂着她哄她,和她说没事…后来…”德川信康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望着天,似乎是想掩饰自己泛红的眼眶,“后来她有次和我说,那天她特别感动。”

讲完这个故事,德川信康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讲起了许多往事。有的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买首饰,还有的是只有武家男儿才会经历过的临战前的送别…直到最后一个:

“还有一次啊…我打猎时杀了一只大兔子,但是看他带着一只小兔子很小,就没舍得杀,把她给抓回来送给了五德。五德她特别喜欢那只小兔子,当时她开心得不得了,每天忙前忙后伺候那个小兔子…当时她的样子…多可爱呀。”德川信康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眼中仿佛泛着光彩,但是说着说着,光却逐渐暗淡下来。“但是后来那只小兔子死了,五德很难过…我当时看着心疼,就说下次打猎再给她抓一只回来…可是…”

“可是什么?”雨秋平有些好奇。

“可是后来吵架了…我就和她说不给她抓了…她说她不稀罕…后来就就不了了之了。”德川信康叹了口气,缓缓地低下头来,没有再多言语。

忽然间,两人身旁的灌木丛里窜出了一只小小的兔子。德川信康愣了一下,眼疾手快的他一个弯腰,就把那只小兔子给抓了起来。

“说什么来什么?”德川信康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兔子。

“回去送给五德?”雨秋平挑了挑眉毛,鼓励道。

“嗯…”德川信康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把兔子塞给了雨秋平。

“先放伯父这里保管吧。我们最近在吵架,我才不要拉下脸给她送兔子和好呢。”德川信康嘟囔着哼了几声,“要等她先给我道歉,我再把兔子给她。”

第六百六十一章 副策

等到雨秋平匆忙退兵撤回名盐时他才知道,这次织田家吃亏算是亏大了。

织田家空有十余万大军,但是大部分却都等在摄津边界,准备扑灭松永久秀的叛乱。而三好-毛利联军则趁机集结大军,不在北路和中路布防,全军直扑南路的织田家先遣队。前田利家和泷川一益瞬间陷入大危机,而随后赶来救援的河尻秀隆、稻叶一铁、池田恒兴、山内一丰、金森长近、蜂屋赖隆各部宛如葫芦娃救爷爷一般,依次被三好-毛利联大军滚雪球一般地击败。索性之后抵达的堀秀政立刻在明石城周围收拢败兵,等待织田家的主力进驻明石城,挡住了三好家的追兵,才让局势不至于滑落到无法控制的边缘。

得知消息的织田信长暴跳如雷,把吃了败仗的家臣们痛骂一顿。随后,他立刻以“好好骂骂这些家伙,不在你们外人面前丢人现眼”为名召开了只有织田家高级家臣才参与的内部评定会议,商讨之后的对策。

“这松永久秀是怎么回事啊?”被坑惨了的前田利家忍不住抱怨道,“他到底是反还是不反啊!有完没完啊!我为了等他反,像蜗牛爬一样慢慢往前走,可他倒是一点表示都没有。”

“他们很有可能已经猜到了我们的布置。”羽柴秀吉皱着眉头分析道,“你看啊,松永久秀这老狐狸也不急着动,就他一部就牵扯了我们那么多人,才会给三好和毛利大军突袭我们别动队的机会。”

“可是他是怎么猜到的呢?”荒木村重忍不住反问道,“咱们也没漏出什么破绽吧…”

“会不会是有内奸?”明智光秀眼眸闪烁了一下,低声道,“有人把咱们的消息泄露出去了…如果松永久秀这是怀疑我们在针对他,按理说只是会老实一点。可是眼下的局面,完全就是三好-毛利联军在照着我们的计划制定了一个反制方案,他们肯定对我们的计划是十拿九稳了…”

“这里都是自己人,哪可能啊?”织田信长环顾了在场一圈——雨秋平、明智光秀、羽柴秀吉、荒木村重、前田利家,大家也都回望着织田信长。在这有些敏感的话题上,任何人都不敢表露出丝毫动摇。

“现在怎么办吧?松永久秀就是不反,但我们又不能在这儿干等着吧?仗还是要打的吧?”织田信长双手在桌案上重重地敲了敲,“你们几个,想办法给余拿出个注意来。”

“要不我们直接动手,找个由头把松永久秀给干了?”前田利家试探性地提出了一个建议,“就说这次大军败北,是因为松永久秀向三好军泄露了情报。”

“不是不行…”织田信长撇了撇嘴,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松永久秀和近畿不少臣服我们的小大名都是沾亲带故,我们要是直接杀了他,难免大家会兔死狐悲,不好。织田家现在是要重塑天下武家的秩序,怎么可以自己倒行逆施?”

“那可怎么办,身边留着这样一个定时炸弹,不把它解决了我们都没办法安心进攻。”荒木村重的领地就在摄津,生怕松永久秀突然谋反后把这里搞得一团糟,有些担忧地说道。

“主公,在下倒是有一计。”羽柴秀吉忽然举起手来,向织田信长示意道,“不知道主公可愿一听?”

“痛快点说,磨磨唧唧的干嘛?”织田信长不耐烦地推了下桌案,“没看到余正烦着吗?”

“是。”羽柴秀吉边说边走到营帐边,拉开帐门朝着外面招呼了几下。不一会,就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跟着羽柴秀吉走了进来。他一身土黄色的阵羽织,看起来平平无奇,面容也有一些消瘦憔悴。唯一让他显得与众不同的,就是他那双眼眸——里面闪烁着雨秋平看不清的光彩。雨秋平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那眼神意味着什么——那是乌鸦的眼神。

“这是黑田官兵卫孝高,播磨国御着城小寺家次席家老。”羽柴秀吉向在座众人介绍道,只有雨秋平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对于其他人而言,这个年轻人不过是个臣服于三好家的小豪族里面的一个小角色。而雨秋平却知道,在前世的历史上,这个男人成了日后问鼎天下的丰臣秀吉最重要的谋臣,并因为被丰臣秀吉猜忌才能而仅仅被授予了很少的封地。然而,就是靠着这些封地,黑田孝高在关原合战时却靠着雇佣浪人攻占九州地区空虚的领地这一奇谋(领主们都率军赶去近畿混战),险些成了割据天下的一大势力。

这是干脏事的人…

“小寺家?”织田信长闻言挑了挑眉毛,“不是到三好家麾下去了么?来找余干什么?”

“之前三好家势大,臣服三好家是保全家族的明智之举。如今织田势不可挡,倒向织田则是壮大家族的机会。”黑田孝高毫不避讳地承认了自己的投机心理,同时向织田信长一礼道,“小寺家愿意为织田家奉献忠诚。”

“那如果有朝一日织田家弱了,有更强的一家崛起了呢?”织田信长忽然抬起一只脚,踩在了桌案上,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黑田孝高,“你呢?还会再倒到另一边去。”

“会的。”黑田孝高毫不迟疑地应道,让在座众人都给他捏了一把汗。

“不过短时间内看不到织田家衰弱的迹象。”黑田孝高的下一句话倒是让织田信长很是受用,雨秋平等人也是感慨不已——摸老虎屁股,还能给老虎摸开心了,这黑田孝高真是胆大。

“除非…”然而,黑田孝高的话却没有说完,而是藏了半句在嘴里。

“除非什么?”织田信长冷笑了一声,仰着下巴追问道。

“除非织田殿下和少主先后死于非命。”黑田孝高环视了在场一圈,“各位殿下都是人中龙凤,织田家必定内乱,随后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大胆!”前田利家闻言勃然大怒,狠狠地一拍桌子,指着黑田孝高的鼻子就要训斥。然而,却被织田信长摆了摆手给拦了下来。

“余听奉承话好多年了,忽然听到直言,居然觉得有些悦耳。”织田信长现在看起来却仿佛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这人可以,小寺家就跟着猴子,当他的与力吧。”

“谢殿下。”黑田孝高恭敬一礼,丝毫没有震惊的意思。然而,织田信长忽如其来的恩裳却把在座的其他几个重臣给惊到了。成为军团长的与力,就是像池田恒兴、府中三人众这样的地位,他们直属于织田信长,却拥有自己的封地。这些人一般都是跟着织田信长多年的宿将,这黑田孝高居然初来乍到就混到了如此地位——这拍老虎屁股,拿捏上位者脾性的本事可真的不一般啊。

“你说吧,这次有什么计谋要献给余?猴子把你叫来,肯定不是空手来的吧?”织田信长把那只踏在桌案上的脚收了回来,然后随手抓起前田利家阵羽织的袖子在桌案上擦了擦,若无其事地问道。

“小寺家会在几天后于御着城起事,切断三好-毛利联军从姬路城往东的粮道。届时希望殿下的主力能够从南路进攻,配合小寺家行事。”黑田孝高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囊,把他递给了织田信长。

“这是什么?”织田信长随手接过锦囊,拎着锦囊上的丝线把锦囊抡着转。

“请殿下在此役之后再拆开。”黑田孝高面无表情地答复道,“这是在下的副策。”

同时,黑田孝高又掏出了一沓密信,以此递给了织田信长和周围的家臣们,“这是在下此役的计划,请诸位务必保密,不可泄露于他人。”

·

众人从主帐内离开后,雨秋平就回到了自己的中军主帐召开会议。不过,一向准时的天野景德这次却迟到了一刻钟。

“请在下恕罪,在下来迟了。”天野景德面色深沉地走到雨秋平身边,低声道,“在下在织田家大寨附近看到一个可疑的人,不知他的底细,跟在羽柴殿下后面。”

“哦,那是新来的,也是这次计划的主角。”雨秋平刚好引入会议的主题,“他是小寺家的家老黑田孝高,将在几天后于御着城起义,切断敌军的粮道。到时候主公的南路主力会进攻,配合小寺家。我们只需要在北路和中路维持压力,牵制三好军的部队即可,具体计划在这份密信上。”雨秋平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了密信,打开了扫了几眼,“小寺家会在11月…”

“会在11月14日起义。”天野景德忽然接茬,替雨秋平念出了后半句话——这可是这个一向守规矩、极为尊重雨秋平的下属少见的行为。雨秋平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密信,上面分明写着11月15日啊。

雨秋平刚想说话,立刻遇到了天野景德坚决的眼神,只得搪塞了几句就把这个带过去,让大家各自回去准备。

当天晚上,名盐军帐外的山林里,细川真之再次如约而至。

“小寺家将在11月14日于御着城起义,切断你们的粮道。”铃木重秀压低声音对细川真之汇报道,“请务必留心。”

“知道了,多谢铃木大人。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第六百六十二章 内鬼

“权兵卫,刚才这是…”当天晚上,雨秋平在处理完政务后,把天野景德特意叫了过来,询问他会议上为何要刻意读错时间。“虽然影响不大就是了,我们不需要出兵支援,只要牵制就好了,记不记错时间都无所谓。”

“那个黑田孝高,明显留有后手。”天野景德压低声音向雨秋平汇报道,“我们也必须留一手。”

“可是留这一手有什么用呢?这到底是要干什么?”雨秋平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殿下不必知道,若是知道了,到时候难免不自然。殿下就当这事情没发生过,就记着小寺家要在15日起义便可。”

·

然而,还没到11月15日。在11月14日,变故就发生了。

14日晚上,织田信长收到了情报——小寺家在起事前被早就埋伏好的阿波众当场控制,全家老小几乎全部被抓住,只有黑田孝高带着少数黑田家的家臣逃之夭夭。所谓的断粮计划,也胎死腹中。

“这什么东西啊?在搞鬼吗?”得知消息的织田信长暴跳如雷,在主帐内把桌椅纸张扔得到处都是,“做这种密谋,居然连保密都做不到?就这样还敢夸下那样的海口?在余面前装出那副样子?”

织田信长越骂越生气,弯下腰在一堆被他丢得乱七八糟的物件里狗刨一样地翻找,终于找到了黑田孝高给他的那个锦囊。“还神秘兮兮地给了余这么个破玩意!还副策!你主策还没发动小寺家都没了,还副策?”织田信长边说边气鼓鼓地随手撕开了锦囊,掏出里面那张薄薄的纸就看了起来,“余倒要看看你卖得什么关子?”

然而,织田信长看着看着,神色却忽然凝重起来。半晌后,他缓缓地把那张纸扣在了桌上,对门口喊道,“去给我把各个军团长叫来。”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荒木村重除外。”

·

织田信长命令叫得刻不容缓,在北路的雨秋平大半夜才得到通知,也不得不连夜从床上爬起来策马过去。等他的时候,发现除了荒木村重的军团长之外都已经到了。

“荒木殿下是没起来吗?”雨秋平笑着向和荒木村重待在一起的羽柴秀吉问道,“我都赶过来,他还没来。”

“他不用来了。”织田信长恶狠狠地冷哼了一声,挥手示意门口的侍卫,“人到齐了,把门关上,周围不要留人。”

“唉?”织田信长此言一出,雨秋平、羽柴秀吉、明智光秀和前田利家都是不知所措。

“小寺家的起义还没发动就失败了,小寺家已经全被三好家抓了,只有黑田孝高跑了。”织田信长把忍者从前线带回的信息告诉了吃惊的四人,“就在14日。”

“那…”前田利家撇了撇嘴,看到织田信长阴沉的脸色,没有敢把话问出口。不过,他不说雨秋平等人也知道他想问什么——那关荒木村重什么事情?

“阿犬,黑田孝高给你的情报里,写着小寺家几号起事?”织田信长没有作出如任何表示,直接对前田利家问道。

“额…13日。”前田利家老实地答道,“所以为什么他们14日还没有起事,反倒被抓了?”

“啊?”羽柴秀吉、雨秋平和明智光秀闻言都是一愣。

“你们是几日?”织田信长把目光投向了羽柴秀吉、雨秋平和明智光秀。

“16日。”“15日。”“17日。”羽柴秀吉、雨秋平和明智光秀同时报出了不同的数字,三个人都是面面相觑。

“荒木村重得到的通知是14日。”织田信长冷笑了一声,把黑田孝高锦囊里的纸“啪”得一声摁在了桌子上,“小寺家被抓的时候,刚好就是14日。”

“什么?”四个人都是聪明人,瞬间就明白了这句话里面深刻的含义。而雨秋平的脸色,则瞬间天人交战。

“从松永久秀不肯谋反而织田军却在南路中伏这一战中可以推测到,织田家高层一定有内奸,把计划直接泄露给了三好家。”黑田孝高此时缓缓地从营帐后的屏风里走了出来,又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风尘仆仆,看起来是从御着城一路逃命回来的。

“小寺家只是诱饵。”黑田孝高阴沉的脸色上却隐隐带着微笑,“目的是钓出织田家里的那条大鱼。”

“鱼儿上钩了,可惜鱼儿自己还不知道。”织田信长抬起手来,狠狠地敲在了桌案上,话锋一转地破口大骂道,“余就知道这些近畿的都靠不住!你们都是余从尾浓一手带出来的亲信!荒木村重和松永久秀这厮都是近畿的,以前还都是三好家的,果然都和三好家私通款曲、藕断丝连!枉顾余这么信任他,还给了他军团长的席位!好家伙!”

织田信长臭骂荒木村重的时候,另外几个人都是不敢吱声,只有雨秋平的内心惊恐不已。索性大家脸色都不好,他的异常并没有被发现——他终于明白了天野景德那个举动的意义。

骂够了之后,织田信长清了清嗓子,冷冷地下令道,“你们所有人回去准备。余后天会召开一次所有重臣的、大名的评定会议,在会上当场把荒木村重和松永久秀扣住,把他们杀了,就用这次御着城的事作为证据。然后你们的部队立刻动手,把他们两家的军队都看管起来。余可没兴趣陪他们玩猫捉耗子的游戏了,直接点!”

·

雨秋平赶回自己的营地时,天色已经快亮了,他匆忙叫来了天野景德,把这次会议上的事变告诉了他。

“荒木殿下可能是无辜的,是被冤枉的。”雨秋平向天野景德低声道,“他是你李代桃僵的祭品。”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计划必定是要有所牺牲的。”天野景德神态自若地答道,仿佛即将被杀掉的不是织田家的一方军团长重臣,而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家畜。

“那万一拿到14日的是明智殿下呢?”雨秋平后怕不已地反问道。“万一是羽柴殿下呢?万一是前田大人呢?”

“只能说运气不错,对殿下您很重要的伙伴都幸免于难。”天野景德的神色依旧没有丝毫动摇,浑浊的眸子直视着雨秋平的双眼,沉声道:“一切都是为了殿下您的安全。只要是为了您,其他人的安危,在下看都不会看一眼。”

“请快些召集评定会议吧。”天野景德不忘提醒道,“把这次的作战任务布置下去。”

·

“细川大人,最新情报!”铃木重秀在散会后立刻冒着风险,急匆匆地赶到了细川真之的藏身地,“自松永殿下后,荒木殿下和三好家勾结的事情也被发现了。织田信长后天会把所有军团长和大名叫去他那里开会,然后扣下处死荒木殿下和松永殿下,之后再清算他们的部队。”

“啊?什…这样嘛。”细川真之闻言在最初的震惊后,迅速恢复了神态和语气的平静,旁人根本看不出他在听到“荒木殿下和三好家勾结”这句话时的错愕——荒木村重何时有和三好家勾结?

“我这就亲自回报父上,去派人通知荒木殿下和松永殿下。”细川真之匆忙和铃木重秀道别后,就赶回了播磨国三木城——三好义贤的暂住地。

“父上,这是最新的情报。”细川真之把拟好的情报递给了三好义贤,“十万火急,请您过目。”

三好义贤简略地扫了两眼后,就把那张纸揉了揉,攥在了手心里,低声问道:“六郎,这情报你确定可信吗?”

“父上放心,绝对没问题。”细川真之如实答道,“前面两次铃木重秀传来的情报,不就都证实是真的了吗?这次应该也不会有假。”

“是吗?”三好义贤深深地凝视着细川真之的眼眸。

“在下岂敢欺瞒父上!”细川真之闻言匆忙拜倒在地,“请父上明察。”

“我知道了,这次就作为最后的试探吧。如果这次情报都没问题的话,铃木重秀的情报应该就是可靠的了。”三好义贤缓缓地把那团纸放到了油灯上,看着它被火舌吞噬,逐渐燃烧殆尽。而他眼内的火舌,也正燃烧着所剩无几的光线。

“派人去通知荒木殿下和松永殿下吧。”

·

11月17日,各大军团长已经参战的大名都来到了织田信长设在南路摄津播磨边境的本阵。不过,荒木村重却没有来。此前,荒木村重连写了两封信给织田信长,澄清自己对织田家忠心耿耿,请织田信长不要怀疑,可织田信长却都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信。这下子荒木村重可害怕了,担心疑心病犯了的织田信长真的怀疑自己通敌,要照细川真之说的那样被自己召过去杀掉——当年他可就是这样杀掉自己弟弟的。

而同时,织田信长又命令丹羽长秀的京都留守部队开始靠近摄津边境——明显就是冲着荒木村重的领地去的,这更让荒木村重闻之色变,认定了织田信长估计是要找个借口除掉自己这个外样了。

“荒木村重说他病了,来不了。”会议开始前,羽柴秀吉和雨秋平正在主帐外的一处树下交换着看法。羽柴秀吉边说边露出了讽刺的笑,“前天还好好的,忽然就病了,说是得了胃病,必须躺在床上,床都下不了。”

“看来他是察觉到了什么。”雨秋平捏着下巴思索道,“估计是做了亏心事,自己也害怕了吧。”

雨秋平现在觉得,说不定天野景德让他报出“14日”是歪打正着了。他前世的历史上,荒木村重也谋反了。那么这一世,会不会荒木村重也存着反心呢?如果真的是忠肝义胆的话,有什么不敢来的?

“肯定的,谁做了亏心事不怕啊?主公还是这种火爆脾气。”羽柴秀吉想起织田信长暴怒的样子,心有戚戚地小声道,“吓都吓死了。”

“那不就有人不怕吗?”雨秋平压着手腕,悄悄地指了指正在主帐边上遛弯的松永久秀,“就像没事儿人一样,大摇大摆地就来了。”

第六百六十四章 提防

11月18日凌晨,北路名盐。

山井六郎是鸦的一名资深忍者,最早是在近畿加入军情司的。后来,在军情司功勋卓著的他,被应招调入了鸦。所有军情司的忍者都明白,鸦的工作是无比压抑而艰苦的,可那也是每一个忍者都渴望的挑战。

军情司对外,鸦对内。军情司从事侦查和勘探,鸦则进行寝反、卧底和暗杀。军情司和鸦的职责划分大致如此,但有的时候也有重合的地方——比如眼下。松永久秀理论还是友军,对友方的监视一向是有鸦来负责。但是由于鸦的人手不够,而松永久秀谋反成为敌方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因此军情司的忍者也被调了一部分来帮忙。此时,雨秋家所有的忍者都已经整装待命,一部分跟着天野景德在监视松永军的动向,另一部则跟着真田昌幸在北路山区里提防三好军的进犯。山井六郎作为天野景德的亲信,早在三个月前就被要求悄悄潜伏渗透进入松永久秀军中。此刻,他正作为松永军的一个普通的辅兵,在营帐里等待命令。

时间已经到了亥时六刻,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的辅兵们已经在大营里鼾声震天。山井六郎却不敢睡着,紧张的情绪让他毫无睡意。傍晚前来接头的另一个便衣忍者告诉他们,松永久秀很有可能在今晚谋反。

他缓缓翻了个身,背部被膈得有点疼。即使到了冬天,他们这些辅兵仍然人手只有一张草席和一条破被子,铺在营帐里的地上就席地而睡,睡久了自然不舒服。山井六郎借着翻身的机会观察了一下周围,大多数的辅兵都在酣睡,但仍然有一个人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看着辅兵们——山井六郎敢断定,这个人肯定也是松永家的忍者。他们被派到了各个营寨里,以防止不测发生。

就在这时,营帐的门忽然被掀开了。山井六郎眉头一皱,装作调整姿势的样子微微把头往那边凑过去了一点,手臂也随手搭在了脸上——这样可以掩盖自己睁着眼睛的事实。他努力借着月光往门口望去,发现那个在营帐内监视的松永家的忍者轻手轻脚地朝着那个开门的人凑了过去。那个开门的人用非常低的声音和那个忍者耳语了几句,那个忍者似乎回了些什么,又拍了拍那个敲门者。

门又被关上了,营帐内的光线一下子又暗了许多。山井六郎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弹,生怕自己的动作惊扰到了那个忍者。他也没有闲着,而是默默地在心里数着数:“一…二…三…”黑暗的条件下,人是很难准确判断时间的。想要摸清楚那个开门者是否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准时到来,必须要自己在心里数数。

就在他数到六百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只见一个人匆匆地走进门,和那个忍者交换了一下眼神后,清了清嗓子,就大喊道:“都起来了!都起来了!都起来了!”

迷迷糊糊被叫醒的辅兵们不明就里地嘟囔着起身,还有人在抱怨自己怎么被吵醒了。那个走进门的武士也不含糊,抽刀就砍,直接把那个抱怨声最大的辅兵砍得血肉模糊。这一下子,其他所有辅兵都老实了,一个个原地跪好请罪。

“都听好了!织田家那帮尾张佬要来打我们了!”那个武士扯着嗓子高声喊道,“那帮尾张佬果然没安好心,一门心思想把所有近畿人都干掉。这一次不仅是我们,他们还要一并除掉荒木殿下!就在明天早上!他们就要打过来了!”

“什么?”武士的一番话让这些辅兵们一片哗然,一时间大家都乱作一团。

“都给我安静!”武士狠狠地把染着血的武士刀往地上一插,“谁再敢喊一声试试看?”

武士的话立刻让大家安静下来,所有的辅兵再次老老实实地跪伏在地。

“但是不要怕,三好家和毛利家的武士老爷们马上就要来救我们了!我们只要顶住就可以了!”武士拍了拍手,换上了一副和善的表情,“所有人立刻起床,去加固营寨周围的防御!立刻!”

·

山井六郎和其他辅兵被武士和足轻们驱赶着来到了营寨外面,借着月光熬夜赶工。由于害怕被发现,松永家的武士们并不敢让大家打起火把。黑夜里,想要逃走去报信还是很容易的。

然而,山井六郎此刻却犹豫了。的确,现在要走没人拦得住,可是他还没有收集到足够多的情报——眼下仅仅是知道松永家明天会叛乱,但是他们的计划是什么还不清楚。现在就走了,带回去的情报似乎也没什么价值。

“要是知道我的同伴是谁就好了…”山井六郎暗自嘟囔了一声。在鸦的指挥体系里,所有的人员都是直接和自己的上司联系的。除非有特殊需要,否则不会知道和自己执行同一任务的同僚是谁,以免露出破绽、或是在被抓住后供出其他人。然而,这样的制度虽然安全却也存在弊端,那就是彼此之间无法配合。如果山井六郎此刻身边有一个同伴,山井六郎就可以让他先回去报信,自己留到后面再做计划。

“算了,再等等。”山井六郎犹豫了片刻后下定了决心。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默默地点了点头。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天色已经变得有一些光亮了,松永军却迟迟没有新的动作——难道他们叛乱之后不打算趁乱进攻,而是就打算加固营寨当缩头乌龟吗?山井六郎诧异不已,但是此刻已经容不得在多等了。等到天色完全亮起来了,松永家的忍者必定会在营寨周围散开,他想走就走不了了。

于是,山井六郎一边缓缓放慢手里的工作,一边向着外围靠去,同时寻找着逃脱的路径。就在他四处游荡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了一个辅兵——那个辅兵头抬得高高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松永家的主帐,握着铲子的手都好久没动弹了。

“估计是同伴,还是个新手,第一次来做潜伏任务。”山井六郎立刻判断出了那人的身份,“真是的,被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希望没被松永家的忍者发现吧。”

出于同伴之间的惺惺相惜,山井六郎悄悄地走到了那人的身后,随后猛地踢了他的屁股一脚,嘴上也同时呵斥道:“偷什么懒?还不快点干活!”

“是!是!大人!”那人明显被吓了一跳,一时间也没发现身后踢自己的人和他都是普通的辅兵,还以为是个武士呢。他匆忙埋头铲土,一边连连谢罪。

提醒完自己的同伴后,山井六郎悄悄地溜到了一个营寨外围的土堆边。随后,他三下五除二地几个腾挪,就快步跑到了旁边的树林里。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松永军的大营——还是没有动静。

“该去回报天野大人了。”

·

11月18日寅时六刻,雨秋平接到了山井六郎传来的情报。

“松永军把所有的兵力投入到整顿防御上去?他们没有打算袭击我们的意思吗?”雨秋平彻底被这情况搞懵了。

“至少目前没有。”天野景德没有把话说满,十分谨慎地低声道。

“他这到底在搞什么玩意?如果谋反又不突袭的话,他还反什么?为什么不回了大和再反而要在这里反?”雨秋平被眼前的状况弄得一头雾水,“我是真的服气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一仗真的是太奇怪了…总感觉有团雾就笼罩在眼前。”坐在雨秋平身侧的竹中重治此刻却比雨秋平更为沮丧。他从军十余年,第一次遇到自己无论如何都看不穿的战局。“在下无能,请殿下责罚。在下也不知道为什么,连续这么多天了,一直觉得这仗怪怪的。按理说,内奸荒木村重被揪出之后,局面应该豁然开朗了啊…为什么还…”

雨秋平和天野景德对视了一眼,天野景德没有什么表情,雨秋平则是叹了口气。

“西边有动向吗?”雨秋平转头向真田昌幸问道。

“青冈刚才回报,说是安宅冬康的淡路众出现在了三田一带,似乎正在向我们这里挺近。”真田昌幸用手指了指沙盘上三田的位置,“人数超过5000,具体数量不明。”

“让鸣镝备前进到险要谷口去抵御他们吧。只要我们一个备队扼住谷口,就算千军万马也过不来。再让特种连队进入山区警戒,掩护鸣镝备。”雨秋平抿了抿嘴,透过帐门看了眼东方微微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把常磐备留在手上,再配合德川家的10000人,肯定可以应付松永久秀了。”

·

特种连队进入山区后,铃木重秀又一次悄悄找到了细川真之——后者在铃木重秀的帮助下化妆成了一个特种连队的辅兵,跟在特种连队的队伍里。

“周围都是不清楚情况的鸦的忍者,我们怕是不好脱身。”铃木重秀压低声音对细川真之道,“等到待会战斗混乱起来,我们再伺机行动。”

第六百六十六章 怠工

把那两个橹打塌了之后,雨秋平又让炮兵缓缓地把炮推到了松永家营寨的大门口,让炮兵对着松永家的寨门开炮。寨门明显要比木橹厚得多也坚硬得多,连续好几轮射击都只是在木门上留下了浅浅的弹痕。但是,这寨门再厚也不会达到城门的厚度,在炮兵锲而不舍的轰击下,终于被轰出了一个洞。红叶军的炮兵们随后对着那个洞口接二连三地开炮,窟窿越来越大,最后整个寨门都被火炮轰塌。

“继续往里推,就这样一直轰到松永久秀的马印为止。”福岛安成示意直江登平带着炮兵继续向前,而铁炮手和长枪手则跟在侧后进行掩护。

炮组的下一个目标,是大营内的两座瞭望塔。这些瞭望塔要比木橹更为脆弱,仅仅一轮齐射,就把瞭望塔的根部打碎。瞭望塔在空中倾斜过来后,横向倒下,砸入了营地里,把几座营寨也给砸塌了。

松永军似乎对红叶军缓慢磨阵地的战术感到忍无可忍,忽然间就有一小队骑马武士引领着足轻从营寨里冲出,向着炮队阵地杀来。一百米的距离转瞬即逝,炮手来不及换散弹射击。直江登平当机立断,下令炮队把火炮留在原地,炮组成员则立刻向后撤退——反正那些进攻的松永军士兵们也拿这些铁铸的火炮没啥办法。

等到松永军的士兵们冲到近前时,等待他们的就是铁炮手的一阵齐射。那几个骑在马上的武士格外显眼,在第一轮齐射里就全数落马。而那些凭着一腔悍勇冲过来的足轻们,此刻却被常磐备的长枪手打得节节败退,不一会就灰溜溜地逃回了营寨里。

常磐备也不着急,在看到松永军退走后,炮组再次慢悠悠地回到了火炮前,把火炮推着向前走,调试好位置后继续炮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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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红叶军的消极怠工不同,中路的羽柴秀吉却是干劲十足。北路的雨秋平和德川家康对松永久秀有着2:1的兵力优势,却还是进展缓慢。花隈城北边中路山路的羽柴秀吉,却已经突破了荒木村重大营的外围防线。

荒木村重刚谋反时,还和属下说:“不必紧张,羽柴筑前是我合作多年的伙伴,私交很好。就算今日各为其主,想必也不会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吧。我派使者去稳住他,请求他代我向织田信长解释,就能拖延一会时间了。”

谁曾想,荒木村重的使者前脚刚进羽柴秀吉的营寨,后脚就被羽柴秀吉绑起来砍了,首级也送到了织田信长那边。

“殿下…这样未免有些太过绝情了吧?”神子田正治似乎对羽柴秀吉的做法颇有微词,从刚才就一直劝说到现在,不过羽柴秀吉却根本没有改主意的意思。

“荒木村重谋反,咱们作为多年同僚居然没能事先知晓并禀报主公,本身就可能被怀疑为知情不报,再次也是个失察之罪。现在必须要立刻和他们划清关系,丁点联系都不要有,不然主公对咱们心里肯定有个疙瘩。”羽柴秀吉叹了口气,无奈地低声道,“完全没有料到啊…荒木村重这厮都这么多年了,居然还包藏祸心。”

“倒戈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松永久秀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吗?叛乱是会上瘾的。”尾藤知宣倒是看得很淡,语气中也带着一丝轻蔑,“当年他能从三好家忽然倒戈到我们这边,导致三好家在摄津的放心土崩瓦解。那现在他再从我们这边倒戈回三好家,又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吗?”

“倒腾来倒腾去,也不知道图个什么。”性格粗野的直肠子武士宫田光次在一旁不明就里地问道,“反倒是把自己名声搞臭了。”

“你懂什么,喜八。”羽柴秀吉看了眼因为被嘲讽而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宫田光次,忍不住给他解释道,“你想想啊,一张烙饼在铁锅上烙。正面烙一烙,反面烙一烙,倒腾来倒腾去,把烙饼拿走了,剩下了什么?”

“剩下了什么?剩个锅吗?”宫田光次憨憨地笑了笑,把周围几个人都逗笑了。

“剩下了,油,水,啊。”羽柴秀吉拉长了音调,一字一字地低声道,目光则盯着宫田光次的表情,“当年在池田家的时候,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城主。倒戈去了三好家后,就有了几郡之地,但也因为池田家旧臣的身份被看得死死的。又倒戈来了我们这边后,他成了山阳道军团的军团长之一,摄津半国守护。这次啊,若是他倒戈再成功了,估计咱们羽柴家也要被从摄津赶出去了,他就是一个人控制整个摄津,名副其实的摄津守护了啊。”

“殿下,首级已经顺利送到了花隈城织田大殿留守人员那里了。”亲自前往护送首级的户田胜隆匆匆赶回,“要发动进攻吗?还是我们就在这里看着荒木村重,别让他影响到大殿就行了。”

“当然要打!烙饼的油水,可不能他一个人分!灭了荒木村重,咱们的战功还能少吗?到时候山阳道军团长和摄津守护,就是我羽柴秀吉囊中之物了!”羽柴秀吉兴奋地一挥拳,哈哈大笑道,“都给我打!”

于是,羽柴军在大清早就对荒木村重的阵地发动了猛攻——在雨秋平消极怠工的时候,他们就取得了突破荒木村重外围防线的战绩。

·

辰时七刻,荒木村重的营寨内正展开激烈的攻防。羽柴军的3000多战兵被分成了五部,神子田正治、尾藤知宣、户田胜隆和宫田光次各带一部围攻荒木军营寨的四个大门,而羽柴秀吉本人则率领旗本预备队坐镇己方大营指挥。

宫田光次负责进攻的,是荒木村重营寨的北门,也是把手最森严的大门——因为荒木村重的北门正对着羽柴秀吉的大营。而领军的宫田光次,也因为他的勇武有着“羽柴军第一猛将”之称,故而被羽柴秀吉派来主攻北门。

在北门外,荒木村重同样建起了两座高大的铁炮橹,里面的铁炮手一刻不停地射击着羽柴军。虽然羽柴军仿效红叶军的建制,每400人的连队就有150个铁炮手,这3000多人将近有1000多的铁炮手,火力不可谓不强。可是铁炮橹上的荒木军铁炮手有着木板做掩护,还可以居高临下地射击。而羽柴军的铁炮手虽然有铁炮,但是心疼钱的羽柴秀吉平日里可没有像雨秋平那样流水一样的花钱买火药和弹丸给铁炮手训练,羽柴军的铁炮手训练次数都较为有限,枪法不准打不中荒木军的铁炮手,一时间拿他们没有办法,反倒自己伤亡惨重。

“那些铁炮手都好贵的啊…”宫田光次看着那些铁炮手一个个被荒木军的铁炮手击倒在地,不由觉得心在滴血,“就这么没了怎么行…我们的兵可不多啊,哪里能这样消耗啊!”

“大人,怎么办?”和宫田光次一起躲在一块大岩石掩体后面的侍大将向宫田光次问道,“要不咱们撤吧,其他几个门口没有这样的铁炮橹,让他们主攻!我们这样太吃亏了!”

“我可是羽柴军中第一猛将,让出主攻之位可是奇耻大辱!那还不如切腹了事!”宫田光次狠狠地骂了几声,“办不到!”

“那大人…”那个侍大将有些为难地低下了头,“眼下…”

“给我把斧头!”宫田光次忽然开口道。

“斧头?”侍大将一时间没听清宫田光次的发音。

“对,斧头!快!”宫田光次一边嚷嚷着,一边把手朝着侍大将的方向伸出去摊开,“来把斧头!”

“这…”侍大将被宫田光次吼得召集,只得快步跑向身后不远的辅兵军中,要来了砍柴扎营的辅兵们手中的一把大斧头,递给了宫田光次,“大人,给!”

“好!”宫田光次扬了扬手里的斧头,随后三两下把自己手臂上的盔甲卸下,衣服也挽了起来,对着身边的部下招呼道,“举着盾牌!掩护我!和我上!”

宫田光次一声令下后,就当先从石头上翻了过去,高呼着冲向了荒木军的一个铁炮橹。身后的部下忙不迭地冲了出来,举着盾牌连滚带爬地跟上宫田光次的步伐,努力想要罩住他的头。不过宫田光次冲得太猛,他们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不过,也正因为他冲得快,铁炮手们都来不及瞄准他,仓促射出的子弹没能打中宫田光次,倒是把他身后举盾的部下打中了几个。

宫田光次快步冲到铁炮橹下,那里是铁炮橹上的射击盲点。他二话不说,抡起斧头对着铁炮橹的根部砍去。铁炮橹的木头可是连火炮都难以直接摧毁的硬度,更别说斧子了。可是宫田光次却力大无穷,两根粗壮的手臂来回轮动着斧头,一斧一斧往橹上看去。只见他手臂上青筋暴起,连阵羽织都有微微要被撑爆的感觉。他一斧一斧向下砍去,橹上木屑四溅,隐隐被他砍出了一道裂口。而这时,另一个橹上的铁炮手也开始朝着这边射击,几个拿着厚铁盾的部下拼死护住他才免受伤害。

勇猛无比的宫田光次一下一下,居然生生地把橹的一脚给砍断了。只见那个铁炮橹在缓缓晃荡,摇摇欲坠的时候,宫田光次又是狠狠地把身体往铁炮橹上一砸。剧烈的碰撞声响起后,那个橹居然真的向着缺口的那一脚倒了下去。

第六百六十七章 奇策

第一个橹被砍倒后,羽柴军的队伍里立刻爆发出一片欢呼。宫田光次也不休息,不管不顾地就扑向了另一个铁炮橹。这时,本来安然待在营内的荒木军也坐不住了,冲出了不少人来掩护己方的橹,羽柴军和荒木军就在营门外的那个铁炮橹下大战起来。

然而,荒木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个拿着斧头砍橹的武士却是勇猛难当,居然连刀也不换,抡着那把斧头在人群里舞得虎虎生威,把荒木军的人打得节节败退。羽柴军的敢死队拼了命地冲上铁炮橹,前面的几个都被铁炮当场击毙,后面的几个武士却趁着铁炮手换弹的间隙提着长枪冲了上去,在狭小的空间里一顿乱拍,把铁炮橹里的铁炮手全部给打倒了。

失去了铁炮橹居高临下的掩护,荒木军的部队就挡不住羽柴军的长枪阵了。虽然羽柴军的长枪兵没有红叶军那样配合默契、枪法精湛,但是对付阵型已乱的荒木军还是绰绰有余。冲出营门的荒木军被羽柴军打得收不住脚,为了让败兵撤回营门内,荒木家的守军还没办法关门,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羽柴军追着自家败兵冲入了营寨内。

“通报殿下,我宫田光次拿定一番功了!”宫田光次兴奋地朝着身后的传令兵大吼道,“让殿下派人来支援!我们直接打到荒木村重眼皮子底下去!”

“喜八干得漂亮!”站在营寨内瞭望塔上的羽柴秀吉兴奋地看着宫田光次取得的进展,不等宫田光次的传令兵过来,就已经高声下令道:“这就把预备队派上去,扩大突破口,把荒木村重一举拿下!”

随着羽柴军的预备队浩浩荡荡地从宫田光次打破的营门涌入,原本试图靠着内线作战兵力优势把宫田光次打出去的荒木军不得不后退重整战线。可是他们这一退,就牵扯到了西门和东门的防御,神子田正治和尾藤知宣也抓住机会猛攻,荒木军的大营已经是岌岌可危。

“快搞定了!”羽柴秀吉在营寨里已经坐不住了,亲自策马冲到荒木军的大营内指挥。身先士卒的羽柴秀吉极大鼓舞了士气,羽柴军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将荒木军打得节节败退。

然而,就在这时,羽柴军的大营内却忽然迎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忍者。

“殿下,殿下!我要找殿下!”那个忍者冲入营门后,就不顾礼节地四处抓住人问羽柴秀吉在那里,连去通报的侍卫都不愿意等。那两个侍卫没有办法,只好引着忍者向主帐走去。那个忍者看到两个侍卫走得不快,急得直跳脚,才看到主帐的轮廓就疯了一样地跑了过去。

“怎么了?”留守的羽柴秀长看到忍者急成这个样子,匆忙开口问道。

“殿下呢!在下要见殿下!”忍者居然连羽柴秀长的话都无视了,直接大声喊道。

“殿下去一线坐镇了,这里只有我,有什么事你快点和我说!”羽柴秀长见状没有生气,而是对忍者好言相劝,“如果是紧急军情,告诉我也可以的!”

“那边!”忍者忽然转过身去,用手指了指西北山路的方向,语无伦次地道“那边敌人有来了!”

“什么?”羽柴秀长闻言一愣。忍者所指的方向,正是六甲山区的中路——山阳道军团本来要奇袭的方向。可是那条路道路艰险,连织田信长这样的狂人都没有把握走那条路去奇袭,三好-毛利联军怎么会从那边过来呢?

“多少人?”羽柴秀长迫使冷静下来,低声追问道。

“不知道,在下看到有人来了之后,立刻就赶过来了!”忍者也逐渐平静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向羽柴秀长汇报道,“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那里道路狭窄,运输量非常有限,估计只能供给1000战兵。”羽柴秀长一边让侍从给自己准备马匹,想要亲自到山丘上看看,一边对另一个传令兵吩咐道,“应该问题不大,可能是三好-毛利联军的别动袭扰队。但无论如何,还是通知殿下,让他早做准备。”

羽柴秀长带着几个侍卫,策马来到了羽柴军大营旁的一座小山上,想看清那边的部署。不过六甲山区中路的山峦实在太多了,这里也看不清切。于是,羽柴秀长又来到了另一处视野更好的高坡上——随后便傻了眼。

完了。

只见六甲山区中路的山路上,满是十河一存赞岐众的靠旗。

每个人都已经披甲完毕,来的全部是战兵,一丁点辅兵都没有,估计也就随身带了一点的存粮。这样翻过六甲山区的打法,就是有去无回、孤注一掷的拼死袭击。

·

“什么?”羽柴秀吉接到的第一个信息,还是羽柴秀长和他说的“问题不大”。眼下送到手上的第二份情报,就是近3000赞岐众战兵正在翻越六甲山区,马上就会抵达羽柴军的大营外。羽柴军本来正在收拾自己背后的荒木军,却不想面前山另一边的敌人疯狗一样扑了上来。

“完了,完了,全完了。”羽柴秀吉从最初的恍惚中反应过来后,立刻意识到局面已经无法收拾。他的所有部队都分散到各个地方,展开了队形在和荒木军拼杀。眼下想要让他们脱离和荒木军的接触,再把他们调回大营,没有个把时辰是做不到的了。而十河一存的赞岐众,却不会给他这么多的时间了。

羽柴秀吉想到这里,只觉得双手都开始颤抖起来。眼下羽柴军孤悬中路山地,退路上竖立着荒木村重的大营,屁股后面杀来了十河一存,援军一时半会儿都过不来,而部队也聚拢不起来,面临两面夹击的他们可是要全军覆灭了啊。绝望的事实让他几乎崩溃,甚至连切腹的想法都出现在脑中。

“北边已经完了…来不及撤了…”羽柴秀吉顶住巨大的压力,试图收拾残局,对属下沉声下令道,“让正治,知宣,胜隆率军脱离和荒木军的接触,然后各自撤退吧,不要管北边的主军了,能跑多远是都远。”

“让小一郎(羽柴秀长)解散大营里的辅兵,让他们自己逃生吧。我们的后路还没夺回来,没办法带着辅兵撤退了。”羽柴秀吉深吸了一口气,又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把我的马印留在这里…吸引赞岐众和荒木军的注意力。”羽柴秀吉做出了第三个决定,随后一把拉住了站在身边的宫田光次,“喜八,你带着你的亲信侍卫,和我一起跑。”

“啊?我们都走了,留下的北路部队由谁来指挥?”宫田光次闻言大吃一惊。

“没人指挥了。”羽柴秀吉摇了摇头,“把它们留在这里作为诱饵,多拖一会儿时间是一会儿。”

“什么?殿下你要弃军潜逃吗?怎么能抛下兄弟们?”宫田光次大惊失色地喊道,羽柴秀吉急得立刻上前,一把捂住了宫田光次的嘴巴,示意另一个侍卫摁住宫田光次,同时对周围的几个侍卫说道,“我逃走的消息不要泄露!也不要把十河一存即将抵达的消息告诉足轻们!不然他们立刻就会崩溃,没办法给我们争取时间,那我们也走不了了。”

“唔!唔!”宫田光次越听越是着急,连眼泪都急出来了。

“要把大营里的辎重烧了吗?”一个旗本忍不住问道,“赞岐众全是战兵,没带辎重奔袭而来,若是让他们抢到了辎重可是后患无穷!”

“不烧,烧了的话军心大乱,军队一崩我们就走不了了!”羽柴秀吉十分果断地下令道,可是被他捂住嘴巴的宫田光次却挣扎地更厉害了。

“打晕他,带走!”羽柴秀吉神色一狠,朝着侍卫低声命令道。那个侍卫咽了口唾沫,随后狠狠地敲了一下宫田光次的脑袋,把他敲晕过去。一行人跟着羽柴秀吉,悄悄地从乱军里溜走,向着山林里跑去。

等到羽柴秀吉的身影消失在山林尽头后,十河一存的旗帜也出现在了山岗上,从六甲山区翻出,对羽柴军的本阵展开了猛攻。羽柴秀长立刻解散了营内的辅兵各自逃生,自己也从小路向山里逃跑。而在北边猛攻荒木村重营寨的羽柴军看到腹背受敌后瞬间陷入大乱,武士们努力弹压部队,等待着羽柴秀吉的命令。然而他们等了半天却都没等到,纷纷跑去马印下寻找羽柴秀吉,却发现羽柴秀吉早已不见踪影。群龙无首的羽柴军在意识到羽柴秀吉弃军潜逃后瞬间瓦解,士气崩溃的足轻们或逃或降,片刻后就已经看不到还在抵抗的羽柴军了。

羽柴秀吉在逃亡前向织田家北路军和南路军派出了信使,告知了他们十河一存奇袭中路的消息。不过,十河一存的袭击来的却要比信使更快。十河一存汇合了荒木村重的部队,完全没有支援北边的松永久秀的意思,而是径直南下——直指花隈城。当花隈城留守的织田家士兵看到从北边袭来的大军时,一个个都是面如土色。

第六百六十八章 出奔

“完成了。”当站在山顶的铃木重秀看着十河一存的大军从中路直接突破了羽柴军的阵地后,长出了一口气。他将织田军伏兵的地点——花隈城告知了三好家,还告诉他们织田军在中路并没有太多布防也没有留下很多忍者这一重要军情。他把这些日子摸清的织田家忍者的防区地点告知了三好家,让他们要么避开这些地点、要么派人把织田家的忍者先干掉,这才有了十河一存神乎其技的奇袭。

“把情况立刻告知殿下!”不过,铃木重秀表面上的神色却装得十分凝重,向鸦的一个忍者沉声吩咐道,“十河一存奇袭了羽柴军,羽柴军已经崩溃了。现在十河一存和荒木村重两部汇合,径直南下了!”

目送鸦的忍者离开后,铃木重秀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他左右环顾了一下,随后没有说话,只是示意手下待命。他缓缓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向了山下的红叶军和德川军。

不一会儿,铃木重秀就注意到了收到消息的红叶军和德川军开始有了动作。位于西北的红叶军磨了大半天的洋工,此刻忽然全军压上,对松永军的营地展开猛攻。红叶军给松永军给足了压力,就是为了让德川军能腾出一只手南下支援。不过松永军显然也察觉到了红叶军的意图,拼劲全力反击德川军,拉扯着阵线不让德川军撤离。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德川军依旧没能脱离和松永军的接触,雨秋平也着了急。他派人上山传令,让特种连队停止掩护鸣镝备,而是立刻下山袭击松永久秀的营地,给德川军南下争取机会。

“我去和查理大人交接一下,你们立刻下山!我马上就到!”铃木重秀接到命令后,立刻向自己的部下们下令道。

“大人…您不在的话,打仗该听谁指挥?”的场昌长闻言有些为难地吸了口烟,随后把烟气随口往边上一吐,“派个传令兵去不就行了?”

“我在山上还有不少布置,有些险要的位置要嘱咐查理大人派人去接管,一时半会没法给传令兵解释清楚。”铃木重秀不容置疑地摆了摆手,示意的场昌长赶紧走,“时间紧迫,别拖延了,你先带人去。我到之前,特种连队由你指挥。”

“是,”的场昌长也没有再多问什么,朝着铃木重秀行了一礼后就带人离开。

铃木重秀快速地扫了几眼,发现还是有几个鸦的忍者没有跟着特种连队一起走,而是在跟着他自己。于是,他先是装出焦急的样子,快步向着鸣镝备的方向跑去。在他绕进了自己作为一个纪伊大山里的铁炮手十分熟悉的山林地形后,立刻改变了前进方向,一溜烟地向着西北跑去。他在山石、树林之间辗转腾挪,速度快到一般的忍者根本追之不及。为了更快地逃走,他把身上的具足都随手扯下来扔到了灌木丛里。

他一路快跑,将自己战场和部队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看不尽的山林的另一头,自己则连续好几个闪身后冲入了一个山洞。而在山洞内等候已久的,正是细川真之和几个三好家的忍者。

“铃木大人。”细川真之匆忙起身迎接铃木重秀,“从军中脱身,想必不容易吧。”

“没时间耽搁了,咱们快点走。”铃木重秀却没有和细川真之客套,而是急急地催促道,“趁着战场还乱,快点从这里离开!”

“铃木大人莫要慌张,跟着在下。”细川真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示意铃木重秀不必担心,“在下这就保护着大人去见我父亲。”

·

而与此同时,雨秋家的指挥部也收到了消息。

“殿下!大事不好了!”一个鸦的忍者急得满头大汗,疯了一样地冲到了雨秋家的指挥部里,“铃木重秀出奔了!跑了!”

“什么?”竹中重治闻言一愣,立刻从沙盘边走了过来,“你们确定吗?”

“在下和几个人是负责监视铃木重秀和其他特种连队的高官的,刚才铃木重秀离开部队,说是要去和查理大人交接防区。结果他突然改变方向,向山林里跑去。在下等人追之不及,已经跟丢了。看他跑的方向,估计是去找三好家了。”鸦的忍者面色惨白,先向竹中重治鞠了一躬,随后又向天野景德深深地一鞠躬,“在下无能,请殿下责罚。”

“真是成事不足…”竹中重治气得都有些喘不过气来,狠狠地瞪了一眼天野景德,不过这个时候也不是计较的时候,“现在特种连队由谁指挥?”

“大人容禀,是的场昌长大人。”鸦的忍者如实汇报道。

“那也是铃木重秀的人啊…”竹中重治神色一紧,转过身来对雨秋平道,“请立刻终止特种连队的任务吧,把他们先控制起来。现在局面已经如此危机,如果特种连队在出现异动,就不可收拾了。”

“特种连队里有一半的兵都是我们的人,只有一半是纪伊的,掀不起风浪。”雨秋平宽慰了竹中重治几句,随后也听从了他的建议,“可隆,你带着我的令箭立刻去接管特种连队,让他们到大营里放下武器待命。”

“是。”森可隆知道事情刻不容缓,立刻领命离开。

“在下看错人了,本以为铃木大人不是奸邪之辈。”竹中重治也深深地向雨秋平鞠了一躬,“没想到却有如此狼子野心。早知如此,必定不会把他编入部队了。请殿下责罚。”

“不怪你。”雨秋平有些歉意地拍了拍竹中重治的肩膀,“把特种连队这个时候调到战场来也是我的主意,是我对不住你。”

“是我对不住你。”雨秋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随后话锋一转,“这些先别管了,继续进攻吧!给德川家争取南下支援的机会!”

·

11月18日午时三刻,花隈城西。

接到羽柴秀吉告急使者的织田家伏兵部队正拼了命地从原本隐蔽埋伏的地方冲出来,赶去花隈城支援。花隈城是六甲山区南路的核心枢纽,花隈城一旦被十河一存和荒木村重拿下来了,织田家的大军都会被困在明石城到花隈城的沿海山路上,关门打狗一般地打死,织田家上上下下甚至有全军尽墨的风险。到了这时候,也就顾不得埋伏不埋伏了,赶紧守住花隈城才是正道。

作为伏兵的明智光秀、前田利家、泷川一益和池田恒兴赶到花隈城西城城下町时,却发现花隈城北城城下町已经是火光滔天。花隈城是一座小城,只有本丸和二之丸,此刻它的二之丸北段城墙上也已经插满了赞岐众的旗帜。赞岐众正在继续进攻本丸的北门,而荒木村重的部队则正从城外向着西城绕来——似乎是想阻断织田家的援军,不过刚好被织田军给撞个正着。

“打他们!”前田利家也不犹豫,立刻招呼着部队向着荒木村重迎头撞去,同时对传令兵喊道:“我撑开空间!让泷川大人和恒兴赶紧进城!”

然而,荒木军的人数却要比前田利家带来的人要多。荒木军飞快地在前田利家所部北边展开,向着前田利家身后包抄过来。随后赶到的泷川一益和池田恒兴匆忙率军护住前田利家的背后,和荒木军在花隈城西北激战起来。

“麻烦了。”明智光秀看到友军全部被荒木村重牵扯住,不由得有些紧张。那她就不得不靠着自己的人冲到花隈城里去硬拼赞岐众了——她可没有把握。不过没有把握也没办法,眼下她没有选择的余地,花隈城绝对不能丢。

“让守军把西门打开,放我们进城协助守卫!”明智光秀让旗手朝着二之丸西段城墙上的织田家守军挥舞旗帜,示意他开门。织田家的守军看了明智光秀的部队一眼,彼此招呼着飞快地冲下城去。然而,城门却是过了一会才被打开的。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磨蹭。”明智光秀皱着眉头压下心底的不满,“殆误战机可如何是好…”

然而,随着花隈城的西门被大大地打开,明智光秀才明白了为何开门会耽误一段时间。因为打开门的不是织田家的守军——他们都横七八竖地倒在了城门边。开门的,是十河一存的旗本骑兵!他们从二之丸里一路绕着杀来,杀散了西门的守卫,夺下了西门。

“随我上!”十河一存大吼一声,提着他的方天画戟,身先士卒地率领着旗本骑兵从门洞里冲了出来,直奔明智光秀的部队而去。明智军急着赶路,现在还是行军队形,哪里想得到从城门里冲出的居然是敌人!明智军的先锋来不及抵抗,被十河一存的旗本骑兵一冲就垮了下来。十河一存的后续部队似乎暂缓了对花隈城的进攻,而是源源不断地从二之丸城内的北边绕到西边,从西门中鱼贯而出,向着明智光秀冲来。明智军节节败退,不少赞岐众的部队得以从背后袭击前田利家、泷川一益和池田恒兴的部队,整条战线都有崩溃的危险。

“向主公求援!”前田利家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快!快!”

第六百六十九章 鸣枪

花隈城后路的求援信雪片一般地送到了正在撤退的织田信长的面前,周围的家臣和小姓都是面如土色,织田信长倒是自顾自地笑了笑。

“之前余还担心,那些直肠子的武士不会演戏,诈败会被三好家和毛利家给看出来。”织田信长冷哼了两声,随后仰天大笑起来,“现在不用愁啦!谁不会演啊!真的败了!”

“花隈城一丢,万事皆休。”织田信长笑完了之后,神色忽然变得狰狞起来,“余亲自断后!挡住追兵!让久太郎(堀秀政)他们不要管余,立刻回去支援花隈城!”

织田信长话音刚落,一直衔尾追击的三好义贤的阿波众忽然就猛地扑了上来,向着织田家的断后部队杀来。

“来得好。”织田信长大喝一声,随后从腰间抽刀在手,对着部下们高喊道,“母衣众,和余上!余亲自督阵!把他们都打回去!”

·

“那是织田信长的马印吗…”位于前线的大西赖包有些难以置信地指着对面阵前的那面铜钱马印,“织田信长来前线了?”

“没错,就是他。”大西赖包的父亲,三好义贤家中重臣大西赖武面色凝重地应道,额角微微沁出了一些冷汗。他看着那些活跃在前线、把阿波众进攻击退的勇猛骑兵,低声补充道:“还有赤母衣众和黑母衣众。”

“这是要拼命啊…”大西赖包的弟弟大西赖晴喃喃自语地叹道。由于织田信长的亲自督阵,织田军原本因为后路起火的低迷士气也为之一振,阿波众的进攻也顿时受挫。

“该怎么办?”大西赖包转向自己的父亲,“我们如何打得过母衣众?”

“没什么办法,那就打吧。”

然而,回答他的却不是大西赖武,而是身后传来的一个深沉的男声。大西赖包匆忙回头去看,只见他们的家主三好义贤也同样亲自来到了前线。跟在他身后的,就是阿波众的旗本骑兵。

“没什么好怕的。”三好义贤笑着在自己的老部下大西赖武的肩膀上拍了拍,“咱们纵横近畿、问鼎京都的时候,信长不过还是一个尾张的土包子,如今却怕他怕成这样?”

“实在是羞愧,让殿下见笑了。”大西赖武闻言一笑,干劲十足地一击掌,“都跟我上!别说是织田信长,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们也不怕!打!”

“上。”三好义贤亲自率领旗本武士到一线督战,甚至亲自拔刀在手拼杀在一线。三好义贤的举动极大鼓舞了阿波众的士气,一度被织田军压制的阿波众开始反击。从远处看,只见三好义贤和织田信长的马印缠斗在一起,无数武士和足轻前仆后继地厮杀。

大西赖包此刻正冲在最前面,引着大西家的两个旗本武士横冲直撞,直到他遇上了他面前这个织田家武士为止。这个武士的水平也好生厉害,居然以一敌三而不落下风。看他的具足,应该是织田信长的马廻众。

“再来!”那个马廻众一刀挡开大西赖包的一击后,随手舞了个刀花,就再次迎了上来。他一刀向着大西赖包左边的武士砍去,那个武士挥刀格挡,却被震得退开了两步。那个马廻众趁机侧身一刺,大西赖包匆忙一个上撩替他的部下挡开这致命的一击。他右边的旗本武士一个剑步上前,朝着那个马廻众一刀砍了下去。电光火石间,那个马廻众居然猛地出手抓住了旗本的手腕,把那把刀愣生生地给定在了空中。马廻众随后一个扭身,借着力道一把将旗本武士给甩飞了出去,随后又一脚踹开了大西赖包右侧的武士,紧跟着又是好几刀向大西赖包砍来。大西赖包招架不住,刀法散乱地连连后退,好几次险象环生。

然而,就在危急关头,阿波众的阵中忽然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那个马廻众一惊,匆忙跳开两步拉开距离,随后扭头望去——只见远处的花隈城天守阁的位置,此刻已经燃起了浓浓的黑烟。本来大呼酣战的织田军顿时士气大跌,织田信长似乎也为了搞清楚后方的情况而从前线率众撤退。随着三好长庆和毛利家援军的抵达,且战且退的织田军逐渐不支。即使织田家的武士努力弹压,局面还是向着糟糕的方向发展。所有的织田军足轻武士此刻都是心惊胆战,害怕他们后路的花隈城已经被切断了。

·

织田信长在看到花隈城起火后,匆忙带着马廻众从前线一路东反,打算亲自去花隈城查看情况。等他抵达花隈城城西的时候,只见明智光秀、前田利家、泷川一益和池田恒兴正被十河一存和荒木村重打得节节败退,而花隈城的天守阁也已经被占据焚烧。花隈城里仅剩的守军,正在东城的二之丸城门附近坚守,不过已经没有能救援他们的人了。一旦花隈城沦陷,织田家大军就是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只见从东边开来了一支杀气腾腾的军队,他们打着德川三叶葵的旗号,领军者是一员未及弱冠之年的小将,但是策马奔腾的他却是英姿飒爽。

“吾乃德川三郎信康!”德川信康在阵前来回奔驰着鼓舞士气,朝着他的部下们喊道,“三河男儿们,随我上!杀伤敌军!”

“嘿!嘿!吼!”三河武士们用三声整齐的呼唤回应着他们的少主,跟随德川信康一起绕过花隈城,杀向了花隈城西北荒木村重所部的背后。荒木村重匆忙分兵抵抗,可是德川信康却英勇无敌,一马当先地冲入敌阵。少主如此英勇,德川军将士自然备受鼓舞,朝着荒木军一股脑地杀了过去。荒木军苦战半日,体力已经有些不支,被德川信康这么一冲,后队瞬间垮了下来。

一往无前的德川信康也不止步,继续朝着荒木村重的马印杀去。荒木村重不得不把前线进攻织田军的兵力给调到手边,由中川清秀和高山重友这荒木村重麾下的两员猛将前去抵挡。然而,德川信康却忽然奋迅,率领着小队旗本武士朝着中川清秀和高山重友的结合部冲了过去。中川清秀和高山重友都是仓促而来,彼此间谁都没来得及去围堵德川信康,居然被德川信康带着人从两部的缝隙里冲了进来。一片混乱中,德川信康带着旗本武士直取荒木村重,荒木村重手边没剩下多少人,只得狼狈不堪地让出本阵转移。本阵一动,阵型本来就散乱的荒木军群龙无首,德川军和织田军趁机发动总攻,将荒木村重的部队从花隈城北门击退,赶向了西北的山区。

“德川少主好生威武!”看到局面逆转后,织田信长周围的武士们都忍不住啧啧赞叹,“少年英雄啊!”

“什么时候奇妙丸能有他一半的本事,余就省心了。”织田信长一勒马缰,意味深长地低声道,“要是没有的话,就要余自己操心了。”

·

申时初刻,阿波众的阵地。

三好义贤正坐在临时设立的幕府里,由两个侍卫替他处理着肩膀上伤口。刚才他为了鼓舞士气亲临一线,不小心被流矢击中,右大臂受了伤。

“若是我四弟,估计随便缠一卷藤蔓,拿点盐草就算完了。”三好义贤看着自己手臂上被绑得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开玩笑道,“何须如此麻烦。”

“战况如何了?”三好义贤向刚从回来的大西赖晴问道。

“打得很乱,殿下要不还是后撤一下吧,织田军又反击了一次。”大西赖晴向着临时幕府的北边和东边比划了一下,织田军这次已经打到幕府边上三十丈的位置了,这里很危险了。

“我大哥的后续部队马上就到了,这个山头一定要守住,不然后续部队很难展开。”三好义贤别过头来,朝着西边三好长庆的部队努了努嘴,“告诉令尊和羽床大人,再坚持一下!把我门口的卫队也带去一部分支援吧。”

“是。”大西赖晴朝着三好义贤行了个礼,就带着门口的几十个旗本武士赶去东边支援了。大西赖晴前脚刚走,一个传令兵忽然急急地跑入了营帐内:

“殿下,细川大人回来了,还带来了铃木大人,说是有紧急军情要禀报。”

“哦?六郎回来了?”三好义贤微笑了一下,看了眼三好长庆旗帜的方向,随后对传令兵道,“快传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就看到细川真之领着铃木重秀快步从小山岗的山脚处向着山上的临时幕府走来。他们走到门口时,三好义贤的两个侍卫想要上前搜身,却被细川真之呵斥道:“你们成何体统?连我的身都要搜吗?”

“大人误会了…”那个侍卫被细川真之一骂,有些尴尬地看了眼铃木重秀,随后低声到,“在下是要…”

“铃木大人一心复仇,对我们三好家一片赤诚!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一仗能打得这么顺利,全是靠着铃木大人不断提供给我们的情报?”细川真之劈头盖脸地把那个侍卫训了一遍,随后一把推开他,领着铃木重秀就走向了三好义贤,同时行礼道。

“父上。”“三好殿下。”

“六郎,这次做得很好。”三好义贤望向了跪在地上的细川真之,眼眸里居然流露出了细川真之此前从未见过的慈祥的神色。

“铃木大人,这次多亏你了。不知有什么紧急情报要告知?”三好义贤随后看向了铃木重秀,伸出手朝他示意道。

“殿下容禀。”铃木重秀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下,随后忽然就掏出了一个枪管状的东西。

站在三好义贤身边不远处的侍卫们大吃一惊,正准备向前替三好义贤挡枪,却忽然愣在了那里。因为铃木重秀掏出的那个枪管,并没有火绳——也没有安放火绳的位置。而铃木重秀身上也没带着任何点火工具,另一只手也没有要去点火的意思。不点火,那肯定不是铁炮了。

“不是铁炮,莫非是装着情报的秘密工具?”

那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动作也逐渐慢了下来。然而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铃木重秀却毅然决然地扣下了那个没有点火的枪管的扳机。

“砰!”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这个铁炮名人绝不可能失手,一枪正中三好义贤的眉心。

第六百七十章 无间

时间回到三个月前——天正四年(1576)8月15日,位于和泉的新兵营外的森林小屋里。铃木重秀一遍一遍地读着细川真之递给自己的那张纸,上面写着他哥哥之死的真相。

“怎么样?铃木大人觉得如何?如果你想为你的兄长复仇的话,三好家随时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细川真之继续用那充满煽动性的语气劝诱着铃木重秀,后者的神色已经是天人交战。

“我可以再考虑一会吗?这毕竟是事关全族上下的大事。”铃木重秀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地把气吐了出来,低声道。

“可以,当然可以。”细川真之微笑着点了点头,“大人请便。”

“那我之后该去哪里找到您?”铃木重秀抬起头望向细川真之。

“不用您来找我们,我们会来找您的。”细川真之并没有把自己藏身地点告诉铃木重秀的意思,“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

回到住处后,铃木重秀辗转难眠。他之前就不能相信,一直以来那样好的大哥居然会背叛家族,甚至想杀死父亲和弟弟。今天,一切的答案终于迎刃而解。他的哥哥为了家族,独自一人背负上了罪孽和骂名。牺牲自己,在乱世里将铃木家保全下来。对哥哥的恨意在转瞬间失去了方向,让铃木重秀一时间无所适从。

第二天一早,鸦的忍者惯例会巡视房间。不同的是,这次来的居然是天野景德本人。更加不同的是,天野景德留在了铃木重秀的房间里,说要和他谈谈。铃木重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早就听说过雨秋家的这个神通广大的忍者组织。莫非自己昨晚神不知鬼不觉的密会,已经被发现了吗?

谁曾想,天野景德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想知道你哥哥的真相吗?”

和细川真之的第一句话一模一样。

铃木重秀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听到天野景德——哥哥之死的凶手,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娓娓道来。

“他自始至终都爱着你,爱着你父亲,爱着铃木家,爱着杂贺众的每一个人。你们之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都是你哥哥演出来骗你们的。”

天野景德口中故事的开头,也和细川真之说的无二。

“我在战前找到了他,告诉他杂贺众只要兵权,自始至终都是雨秋家的威胁,雨秋家决不会放任不管。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你们全族上下都会有危险。因为实力的差距无法弥补,你们注定不是雨秋家的对手。但是我给了他一个选择,只要他充当内应帮助我们,并做一个背叛家族的恶人将你们的仇恨从雨秋家身上吸引到他自己身上去,那么铃木家和杂贺众就不一定要被除掉了。我答应他,只要他肯协助我,我就保全杂贺众和他家族的性命。”

“你哥哥答应了。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天野景德说完了长长的一段话,抬起头凝视着铃木重秀,低声问道:“并不惊讶,对吗?”

“唉…唉?”铃木重秀闻言一惊。可是一贯直肠子不懂心术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表演此刻才会显得正常。

“因为你昨天晚上就已经听过一遍类似的故事了。”天野景德语气平淡地让铃木重秀瞬间脸色惨白,“你和三好家的人见过面了。”

“在…在下…”铃木重秀闻言连身体都有些颤抖了。里通外敌,可是杀无赦的处分。他这样不仅祸害了自己,还害了别人。“在下被叫去之前不知道他们是三好家的人…在下…”

“没事,你父亲在被软禁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无数次悄悄密会三好家忍者了。”天野景德摇了摇头,将怀里的一沓纸递给了铃木重秀——上面记录着铃木重意每次密会三好家忍者的时间和地点。

这一下,铃木重秀彻底傻了眼,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明白过来,天野景德这次来他的房间,估计就是送他上路的。父子二人都和外敌私下接触,铃木家已经是万劫不复。说不定屋子外面就等着鸦的忍者,准备进来把铃木重秀就地正法。

“这事是在下和父亲所为,不干铃木家其他人的事…还望大人明察…”铃木重秀这个倔强的汉子扑通一声给天野景德跪了下来,“天野大人…”

“不必如此,我不会杀铃木家的人的。即使是你已经通敌的父亲。”天野景德对铃木重秀的跪拜无动于衷,依旧平视着前方,自管自地说道。

“啊?”铃木重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乌鸦判官此时为何如此仁慈?

“这是你哥哥给铃木家赢来的。”天野景德忽然提高了音调,凝视着铃木重秀的双眼沉声道,“无论怎么说,我都不是一个正派的人,我是个做脏事的人。但你哥哥不仅是个做脏事的人,还是个好人。这是我答应过他的,答应过他给铃木家、给你和你父亲一个安稳的余生的。虽然我为了雨秋家的利益,可以视承诺如粪土,但是答应过他的事我不会忘。”

“这是我对他的一分敬意。”

铃木重秀闻言愕然,眼眸里隐隐已经有泪花在闪烁。他忽然觉得,他哥哥的死没有那么悲哀了。能遇到这样一位知音,是不是也是哥哥的荣幸?

天野景德忽然抬起手来,指向铃木重秀的眉心,沉声喝问道:“你哥哥为了守护家族,为了守护你和你父亲,愿意独自背负一切罪孽和骂名而死。你呢?你愿意为你死去的哥哥,为你死去的哥哥一辈子都想守护的铃木家做些什么吗?还是想愚昧地向雨秋家复仇,最后把你哥哥赌上一切才续下香火的铃木家毁掉?”

“在下不敢!”铃木重秀向天野景德连着磕了三个响头,“在下肝脑涂地也不能辜负了兄长为铃木家所做的一切!在下必定为雨秋家奉献忠诚,守护铃木家!”

“好,我要你去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给你父亲和铃木家所有的人自由。”天野景德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通体黝黑的枪管,递到了铃木重秀手上。

“这是…”铃木重秀打量着那个没有火绳的铁炮,不解地抬起头。

“殿下从南蛮人那里买来的新鲜玩意,仅此一个,不需要点火就可以发射的铁炮。”天野景德顿了顿,模仿着雨秋平那古怪的发音,“叫燧发枪。”

“大人要我去做什么?”铃木重秀难以置信地望着手里的宝贝,意识到这次吩咐给他的人估计不简单。

天野景德眉目间闪过一抹狠色,里面还夹杂着些许复杂的情绪。

“杀三好义贤。”

三天后,细川真之再次找机会躲过了鸦的忍者的监视,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告知了铃木重秀。可是当他等在那座破败的寺庙,看到人来的时候,却发现来的是两个。

“在下天野景德,见过细川少主。”天野景德用这久违的称呼问候了惊讶的细川真之。

“你想给你被谋杀的父亲和被强占的母亲雪恨吗?如果你想杀三好义贤报仇的话,雨秋家随时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我们假装你寝反了铃木大人。在之后的战斗里,我会将织田军的真实情报源源不断地通过铃木大人泄露给细川大人,由您再转达给三好义贤。只要每一则情报都是真的,铃木大人就可以取信于三好义贤。到了那个时候,你在战乱之际引着铃木大人去拜见三好义贤,说是有重要军情要汇报,铃木大人借机刺杀他。而您,也可以不必自己动手,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事后,欢迎您投奔雨秋家,我们会替您向织田大殿禀报功绩,将本就该属于你和你父亲的阿波守护一职还给您,并帮你重回阿波。让你夺回曾经属于细川家的一切。”

·

时间回到天正四年(1576)11月18日摄津的战场上,阿波众的幕府内。

所有人在看到三好义贤被一枪毙命,脑浆和鲜血飞溅时,都没有弄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死的——那是魔法吗?还是巫术?为什么没有点火的铁管子居然能把人打死?在幕府里所有人都陷入慌乱的时刻,铃木重秀骑上边上一匹无人看管的马,二话不说就向外跑去。

“快抓住他!”细川真之在看到铃木重秀已经策马冲出幕府时,才故意慢了半拍地喊道。随后,他自己翻身上马追着铃木重秀冲了过去,同时对自家的护卫瞎指挥道,“快去南边排查,南边还有同伙!”

三好义贤的护卫慌乱之中听到细川真之的命令后就不假思索地去执行了,全部向着南边而去,而铃木重秀和细川真之则一前一后向着北边策马而去。阿波众的部队们此时还不知道幕府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自家的少主和另一个人策马奔驰,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军犹豫的这段时间,铃木重秀和细川真之已经趁乱逃出了战场,顺着他们来时的山路向雨秋家摸去。

不久后,雨秋家的营地内。

“殿下!铃木大人回来了!”一个传令兵兴奋地跑到雨秋平跟前道,“铃木大人没有出奔啊!他说他还杀了三好义贤呢!是真的,我们的岗哨已经看到阿波众阵地里一片大乱了!铃木大人带着细川真之来见殿下了!”

“啊?”除了雨秋平和天野景德外的众家臣们,此时都是不知所措。只有雨秋平和天野景德如释重负地相视一笑,眼中的喜悦已经掩藏不住。

“之前欺瞒了诸位,我愿意向你们请罪,一切都是计划。”守口如瓶几个月的天野景德直到大功告成后,才终于向同僚们吐露了真相:“我之前寝反了细川大人,铃木大人是我派过去的双面间谍。我将织田军的情报和动向告诉铃木大人,铃木大人则将情报通过细川大人告知三好义贤,从而取信于三好义贤。等到大战爆发、兵荒马乱之际,铃木大人便会趁机出奔,由细川大人引着去求见三好义贤,借机刺杀。”

“你?”竹中重治闻言震怒地站起了身,快步走到了天野景德身前,沉声喝问道:“我就说这几日两军的动向无论如何都看不透,原来是我们自家身边出了内奸啊!你看看你泄露的情报都干了些什么?荒木殿下被逼反,羽柴殿下被击溃,织田家大军险些溃败!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想杀三好义贤,必须要付出代价。”天野景德脸不红、心不跳,毫不内疚地答道。

“那你为什么要泄露真的情报?还泄露那么关键的情报?把大军害成这个样子?”竹中重治仍旧不能接受,继续追问道。

“三好义贤那种程度的对手,是能用假情报或者无关痛痒的情报糊弄过去的吗?想取信于他,必须用最真实的最重要的情报。”天野景德理所当然地摊开了手,“而且受损的都是友军,雨秋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有什么问题吗?”

就在天野景德和竹中重治争论的时候,铃木重秀已经领着细川真之急匆匆地从幕府外面赶来,并肩而入,来拜见雨秋平。

“殿下,细川大人马上还要回去,不然容易让三好家的人起疑心。这次来,是来向您道谢的!”铃木重秀拍了拍自己好搭档的肩膀,笑着替他解释道,“这次细川大人立了大功啊!没有他搭桥牵线,在下绝对找不到那么好的射杀三好义贤的机会!”

“大仇得报!多谢红叶殿下!家父的仇,在下忍了20多年了!当年家父惨死寺中的景象,我现在还历历在目!这么多年了!国破家亡的血债…我忍了这么多年了啊!”细川真之说着说着,情绪忽然崩溃,一下子跪下来嚎哭起来,“管杀父仇人叫爹,看着娘被杀父仇人蹂躏,还要鞍前马后地侍奉他…我这过的还是人的日子吗!我还能要点脸吗?但凡是有一腔热血的武士,哪个会像我这样无耻啊!父亲在天之灵该有多瞧不起我啊!20多年了啊!大仇终于得报啊!九泉之下,我终于可以见父亲了啊!红叶殿下大恩大德,在下愿做牛做马来报答!”

“细川大人何须如此!赤子之心,天地可鉴。”雨秋平看到细川真之情绪依然崩溃,匆忙走上前去想要扶起细川真之,“这次能替我们诛杀三好义贤,除去雨秋家的心腹之患,细川大人您功不可…”

腰腹间忽然一凉,声音也戛然而止。

雨秋平难以置信地低头望去,只见刚才还跪在地上抱头痛哭的细川真之,此刻已经狠狠地把一把淬毒的暗黑色刀刃捅入了雨秋平铠甲间的缝隙,深深地刺入了腹部。鲜血,不住地从雨秋平的口中涌出,滴在了细川真之的脸颊上。

“父亲!”细川真之在被匆忙赶来的本多忠胜一刀砍死前,泪里带笑地仰天长啸道:

“六郎不辱使命!”

第六百七十一章 无敌

再让时间回到三个月前。

天正四年(1576)8月22日傍晚,和天野景德、铃木重秀密谈之后的细川真之返回了四国岛阿波国胜瑞城天守阁。

在海上漂泊了一整天,可是细川真之的心却还是静不下来。他不明白自己压抑了这么多年的仇恨为什么此刻会如此激烈地反噬,以至于他几乎难以控制。

他没有拒绝天野景德的调略,而是答应了他的寝反,接受了他的计划。不过不要紧,回到阿波以后,只要把这件事向三好义贤盘托而出,就可以说成自己是将计就计,为了从鸦的手里脱身才假意答应天野景德的。

但是,他的内心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他答应的时候,真的没有一点点想要假戏真做、执行这个计划把三好义贤杀掉的意思在里面吗?

他扪心自问,有。

他真的不恨三好义贤吗?

他扪心自问,不可能。这甚至不需要扪心自问,心底的仇恨无时无刻不让卑躬屈膝的他感到非人般的羞辱。

年少时,被带去版东郡见性寺查看细川持隆尸首的他,现在都忘不了父亲惨死的模样:伤口涓涓地淌着血,双目圆睁,死不瞑目。一向追求儒雅和风度的父亲,死相却无比丑陋。

他也忘不了自己偶然间路过天守阁,听到母亲在三好义贤身下侍奉的声音。他的母亲是四国有名的美人,曾经和父亲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然而,母亲却在父亲死后飞快地委身于三好义贤,在床榻间卖力侍奉,更是让细川真之感到无比得屈辱。

这么多年了,他要在杀了自己父亲、抢了自己母亲的那个男人面前卑躬屈膝,惟命是从,叫他一声“父上”——这曾经是属于他亲生父亲的称呼啊。每一次俯首,每一次行礼,都让细川真之感到无比的恶心和羞愧——可是他别无选择只能做下去。

他恨透了三好义贤,他恨不得亲手把他大卸八块,他每一天晚上都会梦到自己杀死三好义贤给父亲报仇的样子。

可是他却做不到自己梦里的事情。

不是因为他怕死。受尽了这么多年的屈辱,这条命在他看来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如果能用自己的一条烂命换掉三好义贤的,那他心底里一百个愿意。

可是他不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他还有妻儿,他还有自己的族人。细川家之所以没有被斩草除根,就是因为三好义贤还需要一个傀儡来控制阿波国。如果细川真之做出了刺杀三好义贤这样的事情,三好家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眼中钉细川家给灭族。为了族人,细川真之只能忍下去。

即使天野景德提出了这样具有诱惑力的计划,他还是没办法去执行。因为太危险了,虽然看起来他可以不用亲自动手而免责,可是三好家的忍者彻查下来,一旦发现了蛛丝马迹,细川家就完了。他不可能牺牲那么多族人的命去报仇。但是,在答应天野景德计划的那一刻,虽然明知道自己不会去执行;虽然明知道自己回去就会给三好义贤坦白,但是在那一刻,细川真之心里还是无比得快乐和舒畅——就仿佛他真的杀了三好义贤一样。

·

此刻,细川真之正恭敬地跪在胜瑞城——三好义贤的居城,曾经是他父亲细川持隆的居城——的天守阁二楼的待客屋里,等待着三好义贤的传唤。侍卫已经通报了他回来的消息,至于三好义贤会不会今晚就见他,细川真之也不清楚。但是为了表示恭顺,他必须一直在这里等到三好义贤叫他为止——今晚不叫就等到明天,明天不叫就等到后天。

三好义贤没有让他久等,不一会,一个侍卫就走了过来,低声道:“细川大人,殿下叫您现在去卧室找他。”

“我知道了,多谢。”即使是对一个侍卫,细川真之仍旧彬彬有礼。然而,在他被带到四楼卧室边上时,细川真之的脸色却忽然变得很难看。

因为就在卧室内,传来了母亲侍奉的声音,和三好义贤与冈本夫人大力媾和的声音。

“啊,不要!啊!夫君,不要!”

冈本夫人妩媚的叫声令细川真之和那个侍卫都微微有了一些反应。那个侍卫有些尴尬地转过身,细川真之匆忙把自己阴沉的脸色掩藏起来,换了一副平静的神色看着侍卫。

“在下就不通报了,大人自己去吧。”侍卫压低声音对细川真之低声道。细川真之借机瞄了一眼侍卫的裤子,发现后者已经高高凸起,剧烈的羞辱感瞬间吞没了细川真之,让他险些做出不理智的行为。不过,他还是快速调整了情绪,低声对侍卫说了声谢谢,随后默默地走到了卧室门口的走廊上跪了下来,一言不发。

“六郎吗?进来吧。”似乎是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屋内的三好义贤高声招呼道。

“唉?您怎么没说六郎会来!”本来正尽心侍奉的冈本夫人闻言一惊,立刻止住了娇嗔声。然而,三好义贤却没有停下动作的意思。屋内的侍奉的声音变成了沉闷的男性闷哼声和女性努力止住叫喊的呜咽声。细川真之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要爆炸一般,跪在门外瑟瑟发抖。

这般屈辱…

“六郎,进来。”看到门外还没有反应,三好义贤再次下令道。这一次,他的声音变得平淡许多——可是细川真之明白,这是他三好义贤发怒的征兆。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跪着上前了一步,一把将房门拉开。

只见自己的母亲衣衫不整,正跪伏在榻榻米上,任由赤裸着上身的三好义贤在她身后驰骋。她的脸正对着门口,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冈本夫人惊呼了一声,匆忙四下寻找毯子想盖住自己的身子,却被三好义贤粗暴地将毯子扔走。

“六郎!别看!”冈本夫人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再坚强隐忍的母亲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羞耻。然而,就是她张嘴的这一下,三好义贤猛地使劲,让娇嗔的声音再次从她口中发出。冈本夫人羞愧难当,深深地趴在地板上,想遮住自己胸前的春光。可是这样的动作反倒把那蜜桃般娇嫩的屁股敲得更高了,三好义贤也驰骋得越发卖力。

细川真之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涌入头顶,呼吸急促到几乎没有停顿,双目尽赤的他全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剧烈的羞辱和仇恨几乎要把整个人撕碎。

“你恨我吗?”三好义贤一边继续着自己的动作,满意地聆听着冈本夫人交杂着哭声的娇嗔,一边耀武扬威般朝着细川真之问道。

“在下岂敢。”细川真之条件反射般地俯身叩首,可是只叩了一个便不再动弹——非人的羞辱已经让他没有办法再把头抬起来。

“六郎,你是真的很能忍啊…”三好义贤冷笑了一声,狠狠地用手在冈本夫人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啪”的一声后,一个鲜红的张印在那雪白的肌肤上浮现出来。细川真之的身体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摁在榻榻米上的双手都几乎扣入了榻榻米里。

“说吧,天野景德和你说了什么?你又和他说了什么?”

三好义贤的下一句话,直接吓得原本满脸通红的细川真之面如土色。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望着三好义贤,“父…父上?”

“别问我怎么猜到的。鸦在河内和泉戒备森严,你潜入如何会不被发现?我派你去联系铃木重秀的时候,就知道你肯定会被鸦察觉。之所以你能活着回来,就是因为天野景德要留着你替他做事。他肯定试图寝反你,你也答应下来了,我说的没错吧。”三好义贤一边享受着身下的佳人,一边若无其事地将细川真之纠结数日的秘密毫不客气地点破。

“在…在下只是为了脱身才虚与委蛇…在下对三好家和父上忠心耿耿,一片赤诚!”细川真之匆忙指天赌咒发誓,汗水已经从额头上沁出。

“说,天野景德要寝反你替他做什么?”三好义贤对细川真之表忠心的话没有丝毫的兴趣,直接质问道。

“父上容禀…”细川真之不敢有半点藏私,老实地把计划盘托而出,“天野景德要让铃木重秀当双面间谍,以真情报取信于您。然后在兵荒马乱之际让在下把铃木重秀引荐给您,借机刺杀您!”

“好,这计划不错。”三好义贤满意地大笑了几声,也加快了驰骋的频率,仿佛想让身体更加兴奋。冈本夫人已经喘得哭不出声来,只有泪水不断从绯红的脸颊上淌下。

“那你答应了?”随后,三好义贤再次问道。

“在下只是假意答应…”细川真之匆忙试图解释,却被三好义贤直接打断。

“你难道没有杀我的意思吗?你难道没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按照这个计划做吗?”

“在下岂敢!”被戳破心思的细川真之已经是方寸大乱,汗水已经浸透了背部的衣服,“在下…”

“你是因为担心族人被清算才忍住不复仇的吧。如果你是孤身一人,早就来杀我了吧!”三好义贤不屑一顾地笑着,同时不断加快驰骋的幅度,双手也肆意地在冈本夫人的双峰上蹂躏,“六郎,你是真的很能忍啊!杀父夺母之仇,你都能忍住。”

“在下岂敢…”听着母亲止不住的娇嗔声,看着母亲崩溃的泪水和脸颊那抹诱人的绯红,细川真之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要爆炸开来一般,可是嘴上却只能继续卑躬屈膝地否认。

“你恨不恨我!”三好义贤把驰骋的频率提升到了极快的程度,同时高声喝问道。

“不恨。”细川真之毫不犹豫地沉声答道。

“你恨不恨我!”三好义贤忽然猛地抽出小戟,同时一把将伏在地上的冈本夫人翻了个身,让她光洁的酮体毫无遮拦地暴露在自己和细川真之身前,同时大声问道。

“不恨!”细川真之看着母亲的样子,已经几乎情绪崩溃,居然用和三好义贤音量差不多大的声音高喊道。

三好义贤猛地挺身,把身体凑到冈本夫人身前,双手快速运作。在他将满腔的激情都喷洒到冈本夫人白皙的脖颈和胸脯上的那一刻,他再次对细川真之厉声喝问道:“你想不想杀我!”

看到自己的母亲在自己的面前被杀父仇人如此蹂躏,细川真之多年以来积压的仇恨再也忍耐不住。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用从未有过的可怕声音厉声吼道:“想!”

“好!”三好义贤满意地大小了两声,随后随手拿过一条毯子盖在了冈本夫人的身上,另一一条则围在了自己的腰间。

“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又能杀我报仇,又可以不牵连家人,你愿意做吗?”

“啊?”细川真之闻言一愣,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

“一命换一命,很公平。”三好义贤用手指了指自己胸膛的位置,“用我的,换雨秋红叶的。”

“你假意被天野景德寝反,然后跟着他的计划走,配合着铃木重秀把我杀了,从而取信于天野景德和雨秋红叶。”三好义贤冷笑了两声,缓缓地走到了细川真之身边,“天野景德用真情报取信于我,我用命取信于他。”

“然后,你就跟着铃木重秀去拜见雨秋红叶。只要我死了,雨秋红叶他们便不会怀疑你。你找机会用这个捅他一刀。”三好义贤蹲下神,翻开榻榻米的一间暗格,从中掏出了一把肋差,递给了细川真之,“这把肋差上淬了剧毒,哪怕擦破一点皮都必死无疑。”

“事成之后,你必定会被雨秋家的卫士当成格杀。就算侥幸不死,等着你的也是无穷无尽的拷问,倒不如死了好。”三好义贤提起生死,却仿佛是丁点小事一般,“我会事先安排好,在你死后,就说你是为了追击杀我的凶手不幸身亡的,你的族人都会得到优待。”

“不要…夫君!不要!”听到三好义贤说到这里,冈本夫人已经是泪流满面。这个一向碍于身份不敢对政事指手画脚的女人,此刻却一下子抱住了三好义贤的大腿哀求道,“殿下!求求您!别这样!我不要你和六郎死!求求你们…”

“别傻了,这是唯一能救你们族人的方法。杀父夺母之仇,六郎早晚有一天会忍不下去的。到时候他一反,细川家全族都是一死。”三好义贤温柔地摸了摸冈本夫人的头发,在她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而雨秋红叶,是我赌上性命也要杀的人。”

“为什么?雨秋红叶何德何能,值得父上您去和他换命啊?”细川真之居然情不自禁地问出了口。

“他太可怕了,可怕的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贩夫走卒被他一练就是百战精兵,连纵横天下的甲州军都不是对手;制霸濑户内海数百年的淡路水军,如今却被他草创半年的红叶舰队打败。他带来的制度,他带来的理念,已经不是我能限制得住的。不杀掉他的话,他早晚有一天会把三好家灭掉的。我能做的,就是一命换一命,在他把三好家打垮之前杀了他,为三好家除去心腹大患。”

“六郎,想杀我报仇吗?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三好义贤忽然站起身,向跪在地上的细川真之伸出了手。

“站起来,去复仇,像个男人一样。”看到细川真之还是下不了决心不敢动弹,三好义贤忽然有些怀念地沉声道,“不要让你父亲蒙羞!你父亲当年可是了不起的男人!无论我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屈从,最后坦然赴死!你也要有先主公那样的气魄!”

“我做!”听到父亲的名字,细川真之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一把抓住三好义贤的手,被三好义贤给拉了起来,就站在他的面前凝视着他,沉声道:“我要杀了你报仇!”

“好!”三好义贤闻言豪放地大笑起来。笑完了之后,他缓缓地转过身,望向窗外的四国岛,欣赏着月色下美丽的一草一木。

时间忽然慢了下来,刚才紧张急促的气氛也缓缓降温。

“这件事,是我们父子之间的秘密,我没有告诉大哥三弟和四弟,他们肯定不会同意。”三好义贤将双手背在背后,让四国的月光肆意地沐浴在自己的胸膛。

我是做脏事的人,我注定见不得光,就像月亮注定见不得太阳,只能在太阳没有留意的黑夜里,替他守护这片土地。

这是我的宿命,这也是月亮的宿命,也是做脏事的人的宿命。

牺牲自己,付出一切,守护家族。

“这是我能为三好家做的最大的,也是最后的一件事了。”

兄长,祝您武运昌隆。

从此三好家。

再无四兄弟。

也无敌啊。

第六百七十二章 绝命

雨秋平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他也不知道这个梦做了多久,在梦里他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梦里的画面他无比熟悉而又陌生——那正是他自己的人生之路。从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开始,一直到现在——到刚才自己被刺杀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这就是走马灯吗?

这十八年的光阴在雨秋平的眼前一遍一遍看电影般地播放着,他以第三人称的视角,看着一切的发生。第一遍看的时候雨秋平的意识还有一些模糊,第二遍看的时候他就已经投入其中——跟着画面的播放回忆着过往的人生,为自己无数做过的选择而懊悔不已。

到头来,家督殿下,我还是做了那么多后悔的选择啊。

他看到了和今川枫初识的枫林;看到了知立那座摇摇欲坠的破城墙;看到了鸣海城的冲天大火;看到了稻叶山城牢房里的狱卒;看到了墨俣城城墙里填充的炸药;看到了南禅寺下的血流成河;看到了残破的枫叶山城;看到了繁华的堺町;看到了熊熊燃烧的小谷城天守阁;也看到了三日町的尸山血海。

到最后,他看又看到了第一遍走马灯的结尾——细川真之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而雨秋平则上前去扶他。从第三人称的角度,已经可以看到细川真之悄悄地把手伸进了怀里,随后掏出了那把刀刃暗黑——明显淬了毒的肋差。

雨秋平忽然有些气恼——怎么会毫无察觉呢?他对帮助自己刺杀了心腹大患三好义贤的细川真之毫无怀疑,居然连搜身都没搜就放他进来了。

“你是笨蛋吗!”雨秋平气得大吼出声——然后他忽然愣住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作为一个第三视角的旁观者,是不能有任何行动的——可是他确实大喊出声了,他自己也听到了自己的喊声。他甚至通过五感,隐约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手、脚的存在。

雨秋平试着去活动自己的手脚,然而却失败了——又感觉像没有手和脚一样。

看着画面里的自己逐步走向细川真之,雨秋平不由得有些恼火——自己怎么这么没用。于是,他情不自禁地用他唯一能控制的器官——嘴巴大喊道:“别靠近他!你是傻子吗!”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雨秋平惊地说不出话来。

只见画面里的雨秋平迷茫地停下了脚步,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扭头看来——只不过他的双眸并没有在大喊的雨秋平所处的位置对焦,而是仿佛望向了无尽的远方,同时喃喃自语道:“唉?什么?”

“他听得见…”大喊的雨秋平顿时愕然,同时手脚的直觉也在逐渐恢复,他隐约能活动自己的手指了。忽然,他觉得眼前的画面的画质忽然变得有些低帧率,就像是关掉了高清模式的视频一样。

脑后热热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烤着。

这是什么情况…雨秋平彻底懵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缥缈的呼唤声——

“如果你想救家督殿下的话,就快去鸣海城!”

“就快去鸣海城!”

“鸣海城!”

那声音一遍遍地回荡着,直到最后再也听不清楚。雨秋平不用听第二次,也知道那声音的主人——正是他自己。

·

眼前的画面忽然扭曲起来,就仿佛一块幕布被从舞台上撤掉。雨秋平猛地睁开眼,刚才的一切都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摇曳的画面——一块天花板和身边昏黄的烛光——这好像是武家卧室的布置。

“是梦吗…”雨秋平有些难以置信,可是刚才那张真切的感觉又不像是梦。

“终于醒了吗…”就在这时,雨秋平听到耳畔传来了女子的声音。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听出来这是明智光秀。

“光秀?”雨秋平试探地开口去呼唤,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完全哑掉了,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他试图活动一下身体,却发现全身上下酸痛到难以置信,唯一能自如活动的就是眼皮了。

“红叶。”一身女装的明智光秀端着一杯药走到了床边,随后自己蹲下来,把杯子送到雨秋平嘴边,同时伸手把雨秋平扶起来了一点,“喝药吧。”

“我昏迷了多久?”雨秋平好不容易把药给喝下去后,就压低声音询问道。他看了眼明智光秀的裙子——已经是春天的装扮了。

“整整三个月,现在是天正五年(1577)2月18日。”明智光秀神色一黯,低声答道,“细川真之刺杀你的匕首上有剧毒…那毒…”

“那毒什么?”雨秋平发现明智光秀忽然沉默了,有些紧张地追问道。

“那毒无药可解…你中毒后立刻就昏迷了,不停地吐黑血,我们找遍了近畿所有的名医都没有办法,都说活不过十天。只有一个老先生给了个偏方,说是在丹波山里的老树上有一种菌菇,摘下来在半个时辰内炖煮,熬出来的药能够延缓毒性。不过它没法去毒,最多也就维持百天寿命。”明智光秀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弱,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大家只好把你送来我之前在丹波国东南打下的龙山城里,就近给你用菌菇熬药,这才暂时保住性命。”

“百天嘛…现在已经九十天了。”雨秋平想要苦笑一下,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咧开嘴。他望了眼明智光秀,她的眼眶已经哭肿了,人也憔悴地不成样子。

“为什么是你在照顾我?我的侍卫和侍女呢?”雨秋平不解地问道。

“说来话长了…”明智光秀犹豫了一下,决定从头给雨秋平讲一下他昏迷的3个月发生的事情。“你被刺杀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三好家在三好义贤死后,替他举行了葬礼,并宣布细川真之是为了追杀刺杀三好义贤的凶手才不幸身亡,厚待了他的族人。细川真之从头到尾都没有被策反过,三好义贤故意排他来当双面间谍,以自己的性命让细川真之取信于你,从而获得了用剧毒匕首刺杀你的机会。”

“什么…”雨秋平闻言愕然,三好义贤为了杀自己居然连他的命都拿去当筹码吗?

“你的那位天野大人在查明真相后异常平静,准备在您死后就切腹给您殉死谢罪了。”明智光秀叹了口气,“令正和令郎、令爱们也是悲痛欲绝,可是眼下的局面没有给大家难过的时间。”

“虽然靠着德川少主的逆袭,我们勉强夺回了花隈城的退路,但是还是在十河一存和联军的夹击下伤亡惨重。荒木村重和松永久秀也趁机率军夺路冲回领地,击败了摄津境内的丹羽长秀。本愿寺也出兵呼应有冈城的荒木村重,共同截断了织田家大军的归路。大军废了好大的功夫才从摄津北部山区绕到回了京都,不过已经丢下了无数辎重,元气大伤。武田家和上杉家也立刻活跃起来,屡次进犯边境。由于大军暂时没法恢复战斗力,对叛乱的摄津和大和也暂时无能为力。羽柴殿下被荒木村重和毛利-三好联军夹在中间,处境已经非常危险。幸好他们为了春耕已经撤军了,羽柴殿下才勉强守住了越水城。可是等到春耕一结束,羽柴殿下就要面临两面夹击了。”

“在这种情况下,主公不敢公开红叶你重伤即将不治的消息,害怕人心动荡,只得宣布让红叶你带着常磐备和鸣镝备转进丹波,支援我进行丹波攻略,从摄津国北边的丹波打通一条支援羽柴殿下的路,从而让你得以在丹波养伤。而你的特种连队,则护卫着少主和重臣们回枫叶山城去了。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天野大人给你找来了一个影武者。为了让他看起来更真一点,把你的侍卫和侍女都派去待在他左右,而让你悄悄在我府上养伤。别人照顾你我怕他们走漏风声,我就亲自来了。”明智光秀边说边在一旁的水盆里洗着一块毛巾,拧干了水后,开始替雨秋平轻轻地擦拭着脸颊。

“家里怎么样…”雨秋平过了这么多年刀头舔血的日子,也对自己的结局有一些觉悟,不会像当年桶狭间那个毛头小子一样吓得动弹不得。

“令正…”明智光秀说到今川枫后,忽然呜咽了一下,随后继续低声道,“有一个江湖郎中给了一个偏方,说是可以治您这种毒。要拿一个同样中了这个毒身亡的人的尸骨熬炼成解药。大家都不信,可是令正却想先斩后奏,偷偷拿那把淬毒的匕首自尽,用她的尸骨给你炼药。但是后来那个郎中又说,尸骨必须安放三年以上才能去毒,否则没用,令正听到后悲伤不已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四处打听中毒身亡的人,挖掘尸骨,可是发现他们中的毒都和殿下的不一样…也不知道该去何处找这尸骨。”

“枫儿…”雨秋平闻言眼泪一下子就淌了下来,他忽然觉得很不想就这样离开,“那傻丫头…”

“无药可治了…嘱咐后事吧,没有多少伤心的时间,不知道你还能清醒多久。”明智光秀虽然也在哭,但却比一般的女子多了份冷静。她从一旁拿过纸笔,坐到雨秋平的床边,低声问道:“传位给谁?”

“自然是长子。”雨秋平毫不犹豫地答道,“现在局面危机,只有让雨秋家平稳过度才行。”

“令正也已经把令郎从常磐备军中紧急调回了枫叶山城,和你倒是不谋而合。不过天野大人却暗中主张该有二公子继位,这事情只有令正和五兵卫知晓,告诉我是为了方便通知你,其他人都不知道。”明智光秀在一旁低声补充道。

“为什么?”雨秋平虽然早就想到天野景德可能会想让雨秋佑继位,但还是问道,“权兵卫有说原因嘛?”

“天野大人说,少主孤傲清高,妇人之仁,不能为人主。”明智光秀向雨秋平复述了天野景德的话,“不过他也说,一切以您为主。只要您决定了,他绝无二话。”

第六百七十三章 回生

“传位少主。”雨秋平没有犹豫,再次重复了自己的命令,“我相信那孩子。”

“好。”明智光秀点了点头,在纸上记下了第一条命令,随后继续问道,“还有其他安排吗?”

“现在随军的有谁?半兵卫、权兵卫和喜兵卫在吗?”雨秋平向明智光秀开口问道,他昏迷的这三个月是真的和外界脱节了。

“竹中大人还在军中,天野大人和真田大人都在年前赶回领地稳定局面了。”

“那行…我死之后,让半兵卫率军回到河内吧。”雨秋平听到竹中重治还在后,不仅长出了一口气,一下子放松下来。

“你的后事呢?”讲到这个词的时候,一直维持冷静的明智光秀却还是忍不住抹了下眼泪,“后事怎么办…”

“主公有要求秘不发丧吗?”雨秋平想起了织田信长之前的要求不准公开他伤重的消息。

“有。主公说,至少在平定大和的松永久秀和摄津的荒木村重之前,不准公开你的死讯。”明智光秀叹了口气,低声答道。

“好,听主公的。”雨秋平和这个时代的人不一样,对于葬礼什么的没有那么看重,“葬礼从简,不要太铺张浪费。”

“嗯…”明智光秀噙着泪水点了点头,“你要把棺木送回河内吗?”

“送回去吧。”雨秋平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在枫叶山城东边的枫林公墓里,给我也挂一块牌子吧。”

“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明智光秀哽咽了一下,努力维持着情绪,强撑着低声问道。

“我死后一年内,雨秋家不要有大的动作,让所有人都先适应我不在时的运转。岩屋城和岩屋港如果实在守不住,就让亲兵卫撤回来。”雨秋平顿了顿,继续道,“雨秋家三权分立的体制无论如何不可动摇,绝对不能侵害国会和法院的权利,也不准对堺町和畠山殿下动手。这算是我留下的祖训了,雨秋家继承人必须遵守。”

“好。”明智光秀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在纸上记录着。

“殇儿才17岁,还不懂事。处理政事的时候,不要让他一个人说了算。让雨秋五兵卫组成重臣合议制,每逢大事必须五人表决,再由枫儿决断。”雨秋平还是不放心雨秋殇的性子,给他加上了一道保险,“五兵卫不同意的或是枫儿不同意的话,不能由着他胡来。等他大了,再由枫儿决定,何时取消重臣合议制。”

“知道了。”明智光秀点了点头,“放心吧,那孩子我见过,以后会是了不起的武士的。”

“还有其他吩咐吗?”明智光秀见雨秋平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便转过身望向他。

“还有一条…”雨秋平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挣扎地开口道,“这条遗命是秘密,不需要向家臣公开,你只需要把它转交给枫儿就行了,务必不要泄露。”

“红叶请讲。”明智光秀闻言十分郑重地转了身,理了理自己有些散乱的鬓发,恭敬地低声道。

“让枫儿决定…等殇儿大了,可以把我的秘密告诉他,再把《未来大纲》给他看。不过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求他继续执行我的《女娲计划》。”雨秋平一字一顿地沉声道,语言里的坚决比刚才宣布让雨秋殇继位时还要肯定。

明智光秀愣了一下,但是一向明事理的她此刻却没有对雨秋平古怪的遗命发问,只是默默地将记录下来,再给雨秋平看了一遍。

“没问题的话,你来签字画押吧。”明智光秀将笔递给了雨秋平,“我终究是外人,这样重要的遗嘱,一定要由你自己的附署。”

“好。”雨秋平努力活动了一下手腕,勉强着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同时准备在印泥上按个手印。就在这时,走廊上忽然有脚步声响起。

·

“有什么事情吗?”明智光秀一边绷着嗓子,用类似男性的嗓音问道,一边走向内室准备去换衣服。

“殿下,有一位巫女求见,说是能医好治部殿下的病。”门外的侍女有些欣喜地汇报道,“正在外面等着你,要带他进来吗?”

“真的吗?”明智光秀闻言惊喜地连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快快请他进来。”

然而,雨秋平对此却不报多少指望。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眼下的状态估计是活不长了。他也不相信什么所谓的那死人的尸骨熬炼的药——听起来就像是江湖骗子的玄学说法,哪里可能治得了病?而请一个巫女更是可笑——难道做法什么的就能治好病?

不一会,就有一个身着红白相间的巫女装的女子被领了进来。雨秋平打量了她两眼,还是个颇为别致的小姑娘。不过,她并没有像其他巫女一样竖着及腰的长发,而是居然把头发剪短了——这可是巫女少见的打扮。

“小女木之本宁,见过日向殿下和治部殿下。”木之本宁恭敬一礼,向明智光秀和雨秋平轻声道,“此次前来,特来献上解毒之药。”

“你有解毒之药?”明智光秀还以为巫女过来是要用巫术施法来治病,没想到却是带着药来的。

“是的。”木之本宁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盒子,在离明智光秀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个黑色的小药丸,“这就是解药。”

“你如何证明你这是解药?不会有毒吧?”雨秋平刚刚被三好义贤和细川真之狠狠地算计了一下,现在看谁都怀疑是来暗杀自己的,忍不住低声问道。

“治不好还能治不坏吗?反正殿下也是将死之人了,毒杀您也没啥用,您就当碰碰运气好了。反正不吃这药,治部殿下过几天不一样都是死?”那个巫女摊了摊手,无奈地答道。木之本宁倒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说。一席放肆的话把明智光秀气得脸都白了,雨秋平倒是被她逗笑了。

“好,那你至少要告诉我这药为什么能治我的病吧?”雨秋平示意明智光秀不必动怒,朝着木之本宁眨了眨眼睛。

“殿下所中之毒,是来自四国的剧毒,只有三好实休的忍者拥有此毒,解毒之法只有一个——用中毒身亡三年以上之人的尸骨与多种药材化炼成丹,在毒发身亡前服下丹药便可。”木之本宁信誓旦旦地答道——她的说法居然和那个江湖老郎中一样,不由得让雨秋平有些诧异——难道是真的吗?这里面是什么原理呢?抗体吗?还是什么?

“你说你这丹药,就是用中了此毒的人的尸骨炼的?”明智光秀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们费尽千辛万苦也找不到的解毒之法居然被一个巫女直接捧到了这里,“你从哪里找到的尸骨?你怎么确定他就是中了此毒是的?”

“从京都的冈崎神社。”巫女如实答道,“自有高人确认过了,殿下不必担心。”

“这是谁的尸骨?”明智光秀听到冈崎神社的名号后更为惊讶地追问道。

“已故伪将军足利义荣。”

·

木之本宁话已出口,雨秋平立刻反应过来——那是快十年前的京都合战里的故事。三好义贤毒杀了足利义荣,却谎称足利义荣是病重离世的,失去旗帜的三好家只得撤退,从而诱使联军不疑有他的追击三好军。而足利义荣葬在冈崎神社的尸骨被足利义辉的奉公众挖了出来,恰巧被雨秋平和宇智波青冈撞见,发现他是被毒杀身亡。雨秋平这才意识到了三好家的撤退可能是圈套,匆忙率军赶往南禅寺,这才在三好军的大举反击下保住了联军的退路。

之后,足利义荣的尸骨下落如何雨秋平就没有再关注过了。但如果足利义荣真的是被三好义贤毒杀身亡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三好义贤肯定会用自己手上最可靠的剧毒来确保万无一失——那三好义贤用的毒很有可能就是刺杀雨秋平用的毒…

“是你想到的吗?”雨秋平不得不震惊于这个巫女的缜密心思。雨秋平作为事件的亲历者,也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可能。雨秋家里能人无数,为了救雨秋平更是遍地打听中毒身亡的人,居然都没想到这一层关系。

“不是。”那个巫女倒也实在,十分干脆地摇了摇头,“幕后自有高人,殿下不必多问,赶紧吃药便是。”

“好。”雨秋平闻言点了点头,明智光秀立刻从巫女的手中去过了丹药,把它和一杯水一起递到了雨秋平手上。雨秋平把丹药放入嘴中——好苦!他匆忙借着水一口把丹药吞了下去。大约一刻钟后,丹药就开始起了作用,雨秋平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一般,身上汗流不止,鼻腔里也不断涌出紫黑色的血液。

“有效了,殿下不必惊慌,这是在排毒。”木之本宁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明智光秀焦急地拿着毛巾替雨秋平擦拭,“之后再静养数日,便可恢复。此毒虽然厉害,但是去得也快。为了证明丹药无毒,小女子会在这里作人质,直到殿下无恙为止。希望一向一诺千金的治部殿下能给小女子一个承诺,病愈后就放小女离开。”

“那是自然,救命之恩,我又岂会恩将仇报?”雨秋平一边咳着血,一边却是笑着答道,“这可真是十足的捡回一条命来啊…”

第六百七十四章 神秘

“好了好了,不哭了啊,这不是人好好的嘛。”

2月23日,龙山城天守阁内,雨秋平正哄着扑在自己怀里哭成泪人的今川枫。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时不时揉一揉她的头发,低声道,“没事噢,咱不哭了呀。”

“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难过!你这骗子!说好的陪我一起走到最后,为什么那么急着就想撒手人寰?”今川枫吸了下鼻子,努力憋住眼睛的泪水,狠狠地在雨秋平身上捶打着。雨秋平能感觉得出来,今川枫这些日子足足瘦了一整圈,黑眼圈和那红肿的眼眶、憔悴的神色无一不让雨秋平心疼不已。

“对不起…是我太大意了,才会被暗算的。不过福大命大,捡回条命来。”雨秋平微微使了使劲,把今川枫搂得更紧了一些,“你怎么过来了?家里不要紧吗?”

“听说平你没事了,我实在忍不住想来见你。憋了三个多月忍住不哭,可真不容易。”今川枫低声抽噎了一下,随后抬起头,用手巾拭去眼角的泪水,轻声道,“没事就好,你没事比什么都好…你这个笨蛋,以后千万要小心一点啊…怎么可以让陌生人不搜身就近你的身?”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雨秋平乖乖地连连点头。

“天野大人还在外面等着你呢,快些让他进来吧。这些日子你都住在明智殿下这里,麻烦人家了,记得给人家道谢。”今川枫微微一使劲,从雨秋平的怀里挣扎了出来,“我就不在这里陪你了,家里好多事情要处理,我就过来看你一眼。对了,殇儿听说你没事情后,也跟着我们一起回来了,他说要到常磐备第二连去归队。”

“辛苦了,枫儿,这些日子委屈你了…”雨秋平不知为何,眼泪骤然就流了出来,他也不知道为何情绪来得如此猛烈。可能是想到了,眼前这个女人之前还想用自己的尸骨来给自己炼药吧。

“你好好的就行,我没什么的。”今川枫看到雨秋平的样子,本来已经止住了的泪水也又缓缓地顺着脸颊留下。

忽然,雨秋平抬起左手,朝着今川枫招了招。今川枫愣了一下,明白了雨秋平想要干什么,便将小脑袋凑了过去。雨秋平伸出食指和中指,在今川枫的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

这是两个人快二十年来最喜欢的默契。

果然,这个动作让少妇破涕为笑。今川枫甜甜地笑着,在雨秋平的唇上轻轻一吻,就盈盈地退了出去。

·

今川枫离开不久,天野景德就快步走了进来。他拉上门后,直接就跪倒在雨秋平的床榻前,向雨秋平重重磕了几个头。

“在下犯下如此疏漏,万死不足以谢,万幸殿下吉人天相。”天野景德痛心疾首地自责道,“殿下安好,而现在正在要紧关头,在下身负重任,无法切腹以谢殿下。等到天下平定后,在下便一死谢罪。”

“那这天下还是不要平定了吧。”雨秋平笑着低声道,翻身下床,把天野景德扶了起来,“比起夺取天下,我还是更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雨秋平的话让天野景德一下怔住了,这个一贯不在他人面流露感情的冷漠男人却忽然颤抖了一下。不过,他还是迅速压下了自己的感情,继续低声道:“在下技不如人,本以为将计就计已经算到了三好义贤,却不想早已落入他的计谋中了。”

“这不怪你,这计划是我也认可了的,本以为是万无一失了。”雨秋平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我们舍弃的是织田家大军的安危,而三好义贤直接舍弃了自己和细川真之的性命。他们能够舍弃的比我们多,三好义贤本身又是黑暗中的强者,能赢我们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啊。”

“在下实在没能料到,三好义贤居然有一命换一命的魄力。”天野景德的喉结剧烈地蠕动了一下,“若不是有着神来之笔的解药,殿下怕是已经…”

“怕是已经死了。”雨秋平惨笑了两声,用手随意地拍了拍榻榻米,“无论是谁都有失算的地方,如果三好义贤事先把足利义荣的尸首给回收了,那我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三好义贤还是棋差一招啊。不管怎样,我活着,他死了,咱们这一次的计划就算是成功了,三好义贤失算了。”

“不,三好义贤没有失算,他算中了每一招。”天野景德忽然抬起头,说出了一个令雨秋平惊讶不已的情报,“鸦的忍者后来通过京都潜伏的细作发现,三好家的忍者在殿下遇刺的第二天就赶到了京都,前去冈崎神社想要销毁足利义荣的尸骨。”

“什么?”雨秋平闻言大吃一惊,“那这尸骨是怎么来的…”

“在殿下遇刺的第一天,就有一伙神秘的客商带着许多车货物去了冈崎神社。但是当时我们的细作不在那里,具体情况不由得至。但是如果在下所料不差的话,就是他们临时取走了足利义荣的尸骨,混在货物里瞒过了检查。”天野景德此刻的神色已经是锋芒毕露,“也就算说这伙客商或者他们背后的人,不仅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殿下遇刺的消息——那可是我们竭尽全力封锁的消息;还在第一时间知道了细川真之那把匕首上的毒是什么毒;而且还在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解毒之法;并且那人还对之前三好义贤毒杀足利义荣的细节了如指掌。只有满足以上条件,才有可能在第一天就去冈崎神社盗走尸骨。”

雨秋平经天野景德这么一说,背上瞬间就沁出了一层冷汗。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那这个组织就在雨秋家、三好家和织田家都有着自己的情报网——而这三家的忍者又是出了名的厉害。难道有人能同时渗透三家吗?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请殿下允许在下囚禁木之本小姐。”天野景德神色一狠,冷冷地低声道,“在下用尽方法,也要撬开她的嘴,把话给问问清楚。一介女流罢了,扛不住严刑拷打的。”

“不行,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之前也答应过她不会为难她。等我病好了,就放她离开。”雨秋平非常坚决地摇头道,“我说话算话。“

“殿下…以那个神秘中的势力的能量,能救您也能杀您。如果他们真的能获取这么多的情报,说明他们在雨秋家、三好家和织田家里都已经潜伏得很深了,想杀您不过是眨眼的事。”天野景德神情严肃得让雨秋平都有些害怕,说话的语气也是无比沉重。

然而,雨秋平却不能答应他的要求,因为他知道一些天野景德不知道的情报——那就是叶谷穗子的事情。叶谷穗子和他背后那位神通广大的殿下,居然知道雨秋平是穿越者的秘密。雨秋平怀疑,这次救他一命的木之本宁背后很有可能也是“那位殿下”的身影。如果是这样,那位殿下很有可能是对雨秋平保有善意的——虽然雨秋平不知道他是谁。雨秋平之前就是担心他泄露自己的秘密,这才不敢拿叶谷穗子怎么办。那这次,他自然也不敢对木之本宁下手,害怕激怒了那位掌握着自己身世秘密的殿下。

“不可以,这是命令。”雨秋平坚决地摇头道,“我自有我的打算,没有我的指示,不准善做主张。”

“遵命。”雨秋平一旦下定决心,天野景德从来都是遵守命令。

“既然殿下已经康复,织田大殿有给新的指示吗?”天野景德再次开口,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主公让我假戏真做,索性协助明智殿下开始丹波攻略。”雨秋平点了点头,指了指放在自己枕头边的一沓信,“丹波就在京都边上,波多野家可谓是多年的后患了。虽然一直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是放在这里不管也是心烦啊。”

“既然如此,在下回枫叶山城之前有一计,助殿下事半功倍。”

·

天野景德去布置他的计划之后,雨秋平则去见了木之本宁,按照事先说好的准备让她离开。不过临走前,雨秋平却是留了个心眼——他让叶谷穗子去给木之本宁送了些金银珠宝作为酬劳,顺便送她离开,自己则躲在暗处的角落里观察她们。

果然,叶谷穗子这个没心机的傻姑娘露馅了。她之前并不知道是谁给雨秋平送来的解药,只是应雨秋平的命令去送礼物。她打开房门,看到是木之本宁后,脸上瞬间露出惊喜的表情。不过木之本宁似乎做了什么手势——雨秋平这个角度看不到木之本宁,随后叶谷穗子瞬间脸色通红,换上了一副正常的一本正经的腔调,低声道:“多谢您救了我们殿下一命,这是殿下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多谢了。”木之本宁倒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收下了礼物,“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小女就先告辞了。”

“请。”叶谷穗子朝木之本宁盈盈一礼,就引着木之本宁向着天守阁外走去。而躲在角落里的雨秋平则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愁云却是更浓了。

第六百七十五章 稻井(1)

丹波国位于山阴()道东段,东南毗邻京都。虽然面积庞大,但其境内大多为丹波山地所占据,尤其是丹波国东北复杂密集的山地让人口十分稀少。适宜耕种的大规模土地只存在于多纪郡八上城和桑田郡稻井城附近,这些都在丹波国南部。因此,它空有硕大的领土,其石高却只有26万石左右——不过这在多山的山阴()道已经算是最富裕的了。

目前明智光秀所控制的区域,只有丹波国东边的桑田郡最东南的龙山城附近。明智光秀之前的丹波攻略思路,就是沿着龙山城——稻井城——八上城——黑井城一线,贴着丹波国的南部边界将富饶的地区全部攻克。至于北方贫瘠的山地,暂时没有必要染指。

丹波国的控制者是以波多野家为首的诸多豪族,包括了赤井家、韧井家等等,拥有的士兵总数不过8000余人。

丹波国的东北是若狭国——全日本仅次于飞弹的穷国,目前的领主是丹羽长秀。不过丹羽长秀正一门心思地专注于安土城的普请,暂时也没有功夫进行山阴()道的攻略。而丹波国的西北和西边,分别是一色家和山名家。作为第二次信长包围网的盟国,他们存在支援丹波国的可能。

山名家也曾是室町幕府时期数一数二的豪门,作为四职家的山名家一度在日本六十六个令制国里领有十一国,因此被当时的人们称为“六分之一殿”,其实力可见一斑。后来,对其颇为忌惮的足利义满诱使山名家内乱,引发了明德之乱,从而借机没收山名家的领国,山名家开始走向衰落。时至今日,曾经的“六分之一殿”只剩下了因幡国和但马国两个小国,加起来不过20余万石。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再加上生野银山的财力,山名家仍然能拼凑出15000人的军队,不可小觑。

一色家没有山名家祖上那么辉煌,但是也是盘踞丹后国多年的地头蛇。不过,丹后那穷乡僻壤一共也就能动员4000人不到,战斗力也颇为堪忧。虽然一色家中有稻富佑直这样的铁炮名人存在,但是整体的实力显然不如山名家和波多野家。

雨秋平手上,现在有着常磐备和鸣镝备共9000人。而明智光秀所部,同样有10000人左右。纵使山名家和一色家空国来援,兵力上也占不到多少优势,质量上更是有着天差地别。因此,雨秋家和明智家制定的丹波压制计划里,第一目标就是寻求一场和敌军的主力决战。如果被迫陷入到在丹波的山地里一座一座山城磨过去,那对明智家和雨秋家的后勤供应会是很大的挑战。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天野景德设计了一个陷阱。

·

天正五年(1577)3月1日,雨秋家宣布雨秋平的病已经无碍,织田军积极发动对丹波国的总攻击,位于龙山城西北35里外的稻井城自然首当其冲。红叶军和明智军很快包围了由韧井教业驻守的稻井城,而波多野家的援军也在赤井直正的率领下抵达了城外。不过,赤井直正不敢拿手头的7000人去硬拼织田家的近20000大军——这可是波多野军全部的家底了。他只能远远地待在城外,指望韧井教业的1000人能在城里多撑一会,撑到一色家和山名家的援军抵达——波多野家已经发出求援要求了。

唇亡齿寒的道理,赤井直正相信山名佑丰和一色义道还是明白的。之前织田家不是没有进攻过丹波,不过都被有着“丹波双鬼”之称的“赤鬼”赤井直正和“青鬼”韧井教业联手击退了,山名家和一色家仅仅是提供了一些粮草支援。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这次要是没有支援的话,波多野家就完蛋了。

赤井直正的目光聚焦在织田军大营中那面高高飘扬的枫鸟旗上,这里的每一个武士都明白那面旗帜代表着的沉甸甸的含义。即使是三好四兄弟、武田信玄这样闻名天下的名将,却都在他手上讨不到便宜。他一手练出的那支红叶军,纵横日本十余年几乎不败,是所有敌对大名的梦魇。而那么枫鸟旗背后的织田家,更是在短短二十年不到从尾张的一家小大名膨胀到如今的庞然大物,仿佛统一天下也是指日可待。

前些日子三好-毛利联军在摄津大胜织田军;松永久秀和荒木村重叛乱;雨秋平本人被刺重伤…一系列的消息鼓舞着这些反织田的势力,仿佛近畿又会重回当年混乱割据的年代。然而,织田军在三个月后很快展现了他雄厚的实力,不仅制止了荒木村重和松永久秀对山城国的攻击,甚至还在积蓄力量准备平叛,仿佛一场大败根本不足以伤到他的筋骨。

而三好-毛利联军的大胜,却也付出了三好义贤的性命作为代价。一直以来,三好义贤都在为信长包围网而四处游走,联络各家大小大名。他的死,让三好家在黑暗中失去了那个中流砥柱,三好家在各处活动的忍者很快被织田势力的忍者所压制,就连播磨国境内都被织田家的忍者大肆渗透。

三好义贤的葬礼,赤井直正是作为波多野家的代表出席的。他现在还记得,明明是一场大胜之后,三好长庆、安宅冬康和十河一存三兄弟却都是阴沉着脸。如果说他们的悲伤还能以失去兄弟来解释的话,小早川隆景等毛利家的人却也是愁眉不展。

“仅凭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胜利是不足以击败织田家的,甚至伤敌一千自损五百都不行。”三好长庆面色凝重地对各大名家的使节低声道,“我们耗不过织田家的,控制了尾浓伊势和近畿的他们拥有可怕的财力,能够支撑起一次又一次的大败而让他们恢复元气。而我们呢?我们别说是败一次,哪怕就这样一直胜下去,胜到最后自己就垮了。实不相瞒,此役过后三好家已经一点存粮都没有了,这一仗的粮草还是本愿寺千里迢迢运过来支援的。恐怕要到明年秋收,三好家才可能再有动作了。”

三好长庆的话如同阴影一般,在赤井直正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不得不说,三好长庆说得没错。现在信长包围网需要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最好是能直接击杀织田信长,打断织田家脊梁骨的那种。就算杀不了织田信长,能阵斩织田家方面重臣也是可以的。

想到这里,赤井直正再次凝视着稻井城外织田家的大军——那里就有着雨秋平和明智光秀两个军团长级别的织田重臣。可是仅凭着自己手上的7000人又能干什么呢?

“山名殿下和一色殿下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赤井直正听到边上传来了了熟悉的脚步声,那是他多年的好友足立基助,是丹波国冰上郡内的豪族,此役由他负责和山名家、一色家的沟通。

“一色殿下后天能到,山名殿下大后天。”足立基助微微有些兴奋地低声道,“这次来得好快,几乎我们求援信息刚发出去,他们的人就开始集结了。”

“三好修理的话估计大家都听进去了吧,现在再不团结起来给织田家重创,我们所有人都是慢慢被耗死的份。织田家可不是当年的细川家、大内家,甚至也不是三好家,他是足利家、是源家啊…”赤井直正干笑了两声,无可奈何地用手扶了下额头,“等到大军到齐,我们就想办法和织田军决战吧。”

“决战?”足立基助有些诧异地低声问道,“殿下,您认真的吗?我们这些人如何和雨秋红叶对垒啊?连武田大膳和三好修理都讨不到好,我们怎么决战啊?能给稻井城解围就不错了吧?”

“现在我们要的不能是维持现状,我们耗不过的,雪球只会越滚越大。”赤井直正狠狠地握拳,在自己的胸甲上重重敲了一下,“我们要想办法给织田家来一场足以让他由盛转衰的俱利伽罗峡谷之战。”

“就凭我们吗?”足立基助咽了口唾沫,有些担忧地低声道。

“就凭我们。”

·

3月3日,一色义道的2000人抵达稻井城西北波多野军的营地。3月4日,山名佑丰的7000大军也如约而至,城外山阴联军的数量达到了16000人。不过即便如此,再加上城内韧井教业的1000人,他们的人数还是没有织田军多。

然而,3月4日傍晚,一个忍者的到来却改变了局势。

“你说雨秋平其实已经死了?”评定会议上,忍者话还没说完,山名佑丰就忍不住开口打断道。

“一切都是韧井殿下推断,不敢确定。”那个韧井家的忍者复述着韧井教业的判断,“织田军围城多日却迟迟不肯攻城,而雨秋红叶居然也从未露面。近几日,从城上向下看,甚至可以发现红叶军正在整理辎重,似乎要撤退了。”

“韧井殿下的意思是…”赤井直正思索了片刻后,似乎明白了韧井教业的盘算,“雨秋红叶早就毒发身亡,只不过雨秋家为了掩人耳目,害怕死讯传出动摇军心、不利于织田家眼下稳定局势,所以才装作没死的样子,大举围城虚张声势?眼下织田军在各条战线都已经稳固下来,于是就打算撤军回去安葬了?”

“是,赤井殿下明鉴,韧井殿下就是这么说的。”忍者立刻点头应是。

“我也觉得是这样。”一色义道在一旁符合道,“三好修理说,刺客用的是无药可解的毒药,按理说早该毒发身亡,雨秋红叶怎么能撑这么久,然后还能痊愈的?”

“合情合理。”山名佑丰点了点头。在眼下的山阴联军里,他由于身份最高是名义上的统帅。赤井直正毕竟只是波多野家的家臣,指挥山名佑丰和一色入道两个大名于礼不合。不过,赤井直正毕竟是远近闻名的名将,又是主场作战,实际的指挥会很依赖他。

“既然如此…”赤井直正想到这里,眼里精芒一闪,“咱们就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了。”

“等到红叶军一撤,我们就取下明智光秀的性命。”

第六百七十六章 稻井(2)

3月5日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赤井直正忽然被侍卫从睡梦中叫醒。

“殿下,快出去看!”侍卫的一句话就让赤井直正顿时睡意全无,“红叶军撤了!”

赤井直正随手披上一件衣服,就快速跑到营内的瞭望塔上去。不一会儿的功夫,波多野家的足立基助、芦田国住、荒木氏纲等重臣分分抵达。又过了一会,连山名佑丰和一色义道也亲自来到了瞭望塔上。

“红叶军真的撤了。”赤井直正看着稻井城外拔营撤退的红叶军,而明智军的水色桔梗却依旧待在稻井城下,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

“明智军不撤吗?”足立基助有些意外地笑道,“之前还担心他们跑得太快,咱们追不上呢?现在倒好,明智光秀根本不想走?红叶军都走了,难道我们还怕他?咱们赤井殿下和韧井殿下就能把他给收拾了,现在还有山名殿下和一色殿下的援军,打他不是砍瓜切菜?”

“不可轻敌,可能有诈。”赤井直正看到明智军的反应却是没有那么乐观,“会不会雨秋红叶根本没死…现在只是诈败,因我们追击,然后去而复返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赤井殿下多虑了吧。”山名佑丰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不管如何,还是小心为上。”赤井直正应了山名佑丰一声,同时向足立基助吩咐道,“你带着1000人,去东北的园部城一带坚守,以防止红叶军在撤退后绕路突袭我们大军。”

“殿下…这…”足立基助闻言有些为难,“这里都是山区,红叶军现在向着东边撤去的话…想要到园部城,就要先走35里的山路回龙山城,再走35里的山路去园部,这山路他们估计要走两天才能到吧。有这两天,明智军早被我们干掉了。”

“红叶军以神速著称,不可大意。”赤井直正依旧坚持着自己稳妥的主张,“去吧。”

“是。”足立基助自然不会忤逆在丹波颇有威望的赤井直正的意思。

“那南边呢,赤井殿下怎么不派人去?”山名佑丰似乎是对赤井直正的保守有些不满,抬杠一般地挑刺道,“南边不是也要一条取道摄津国余野的山路,可以绕道我们侧后的吗?”

虽然听出了山名佑丰话里的讽刺,但是赤井直正依旧不卑不亢地答道,“殿下容禀,南边的山路太过狭窄,在接近稻井城附近的山路上最多也就能够容纳五十人进攻。到时候若是发现有人来,我们在谷口派人堵住就是。”

·

天正五年(1577)3月5日上午巳时三刻,红叶军已经全部从稻井城周围撤离,消失在了稻井城东南的山区里。而在城外苦等多日的援军,也立刻向着稻井城城下町开去,试图给稻井城解围。

在看到山阴联军来势汹汹后,明智军也迅速从城下离开。城内的韧井教业似乎明白了城外援军的企图,立刻出城逆袭,黏住了明智军。明智军一时间无法摆脱韧井教业,只得狼狈地且战且退,朝着龙山城的方向退去。

而山阴联军在留下了芦田国住和荒木氏纲的2000人留守稻井城后,就飞速地追了上来,紧跟在明智军身后衔尾追击。明智军一路逃,联军就一路追,明智军的伤亡正在逐渐增加。这样追下去,不久后就会因为士气而招致总崩溃。

索性天色已晚,明智光秀在山路上扎下营盘、据险而守,山阴联军暂时也没什么办法。不过3月6日天一亮,山阴联军就再次对明智军的营地发动猛攻。明智军抵挡不住,继续向东撤去。到了3月6日下午,联军已经追到了稻井城20里外的地方。

然而,前线进展的越顺利,赤井直正反而愈发担心。他反复派出传令兵去北边的园部城那里确认情况,得知足立基助已经派出大量忍者侦查,但是在北边的山路上也就没有发现红叶军的影子。不过,红叶军军情司的忍者数量却不少,联军派向东边侦查的忍者大多数都被挡了下来,一无所获。赤井直正于是又派人向稻井城留守的芦田国住和荒木氏纲传令,让他们务必警戒周围,以提防红叶军去而复返的突袭。

“久闻赤井殿下有着丹波‘赤鬼’的名号,今日一见,不过是个畏手畏脚的雏儿罢了。”山名佑丰冷眼看着不断瞻前顾后的赤井直正,低声对身旁的一色义道嗤笑道。

“真不知道这般犹豫的人,是如何为将的。那明智光秀居然被这种懦夫击退了,想必更为不堪吧。”一色义道也忍不住低声笑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看。”山名佑丰指了指那个从营外匆匆赶回的波多野家传令兵,“又来了一个,肯定还是回报那句‘殿下,没有异常’。”

“然后赤井殿下就会说:‘万万不可大意,再探。’”一色义道模仿着赤井直正的口气,惟妙惟肖地低声道,把山名佑丰给逗得哈哈大笑。

“70里的山路呢,红叶军怎么说也要明天才能到啊,他今天紧张个什么劲啊?还不专心于战场,把明智军赶紧收拾了?”一色义道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向着赤井直正的营帐走去,打算好好和他说说,赶紧发起全军总攻。

然而,他和山名佑丰刚走进营帐,就听到了那个刚刚赶来的满头大汗的使者,用有些颤抖的声音惊慌地道:“赤井殿下,大事不妙了!红叶军出现在了南边余野方向!”

“什么?”山名佑丰和一色义道两人瞬间惊呼出声,急急地走向前去大声询问传令兵。然而,赤井直正虽然也是神色凝重,却没有丝毫慌乱,冷静地沉声问道:“有多少人?”

“不知道,在下探到之后立刻就赶来汇报殿下,在下的同伴前去通知稻井城了。”传令兵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同时应道,“还请殿下迅速回援!”

“红叶军离稻井城还有多少里?”赤井直正又自顾自地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大约15里路吧,马上的事情了。”传令兵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急急地答道。

“这么快吗…走南路的话,那可是80里的山路啊,还要取道摄津北部山区境内…他们居然一天半就走完了…”一色义道面如土色地低声道,“那雨秋红叶是果真没死吗?为什么红叶军没撤反而回来了?我们是被算计了吗?”

“撤军吧。”赤井直正看了眼一直嚷嚷着要进攻的山名佑丰和一色义道,在得到两者的首肯后立刻下令道,“让园部城的足立大人也立刻率军撤回稻井城汇合,同时让稻井城内的荒木大人和芦田大人率军南下,把红叶军堵在余野到稻井平原之间的山路上!万万不可让他们进入平原列阵!”

·

不久后,稻井城内。

“赤井殿下让我们出城,荒木大人还不快些!在这样磨磨蹭蹭,红叶军就要从山路里走出来了啊!”芦田国住早就整顿好了部队等着出城,可是荒木氏纲的动作却一直慢吞吞的。

“要我说,咱们就不该出城啊。我们就这2000人,700战兵都没有,出城去和两个备队的红叶军野战,无论如何都是绝无胜机啊。”荒木氏纲依旧重复着他念叨了半天的话,“不出去了吧!就守在这稻井城里,红叶军没有攻城器械拿我们没办法的!”

“怎么可以啊?那样我们倒是没事了,可是若是把雨秋红叶的大军从山路放进稻井平原,咱们大军回八上城的退路可就被切断了啊!”芦田国住焦急地冲着荒木氏纲低吼道,“别再磨蹭了啊!”

“可是你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呢?就凭我们这2000人,难道就能阻止雨秋红叶杀进来吗?”荒木氏纲也来了火气,摊开手对着芦田国住大喊道。

“我们又不需要赢他,我们只要把他们堵在山路里就可以了啊!那么窄的山路口,最多也就四五十人能一起过,咱们2000人往谷口一档,神仙也闯不进来啊!”芦田国住仍然试图说服荒木氏纲,不停地在他身前比划着,可是荒木氏纲却是油盐不进地不断摇头。

“要去的话芦田大人自己去好了,出去必败无疑。与其想着红叶军进了稻井平原有可能切断大军退路,倒不如想想我们2000人要是全军覆没、稻井城易手,那大军别说退路了,生路都没一条。”荒木氏纲毅然决然地沉声道,“反正我部绝不出城。”

“这可是赤井殿下的命令啊!”芦田国住见状不由得急道,“你要抗命吗?”

“赤井殿下不在这里,不知道眼下的状况。将在外君命尚有所不受,何况这还不是主公的命令啊。”荒木氏纲狠狠地一拍桌子,对着芦田国住喊道,“快别傻了!守住这稻井城,一切还有机会!何苦出去给红叶军送命!”

“你不去我自己去!到时候我要在赤井殿下和主公面前弹劾你!”芦田国住用比荒木氏纲更大的力气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将桌上的茶杯的盖子都给震了下来,随后头也不回地带人离开。

第六百七十七章 稻井(3)

3月6日下午申时四刻,稻井城南10里外的山路上。雨秋平和一众参谋正站在一处小山包上,观察着前方山阴联军的阵地。

“看旗号,是丹波波多野家冰上郡芦田国住和其他小豪族的部队。”福泽谕楠事先就做足了工作,“人数大约在1000人左右,应该全到了这里。”

“山路的路口很窄,他们全堵在路口,我们估计只能投入一个排的兵力。”福泽谕楠用手指了指前方的路口,“比较难办。如果冲不出山口,我们后续有再多人都展开不了。我们的炮队还都在后面的山路里没赶上,估计要今晚才能到了,没办法提供掩护了。”

“没事,丹波小豪族的部队又不是甲州军那样的精兵强将。”雨秋平微笑了一下,带了带马缰,转身向着大营策马而去。等他带着参谋们返回了营寨后,常磐备和鸣镝备的军官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雨秋平笑着在桌面上摆弄着参谋们刚刚根据场景还原的简易沙盘,拿了一颗红叶军的棋子直直地顺着山路滑到了波多野军密密麻麻待在山口处的棋子堆里,“他们1000人,300多战兵全堵在谷口了。山路太窄,只够50人进攻,我们要用50人从这里把谷口冲开,不然我们这3000战兵也只能在后面干看着。”

“谁想领这个任务?”雨秋平环视了在场一圈,每个人都是跃跃欲试,但是大家彼此看了看,没有人主动出来抢,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雨秋平,等待着他来做决定。雨秋平见状一笑,毫不犹豫地点道:

“常磐备第二连。”

“在!”水原子经闻言高声应道,挺身上前一步。

“大家没有异议吧?”雨秋平看了眼其他没有被选上的军官,他们虽然都有些遗憾,可是却个个满脸自信——没有人会质疑这支英雄连队,这支在三日町合战里用400人挡住武田家8000战兵一个时辰的连队。

“那就交给你了,子经!你自己选人出来,把谷口给我冲开!”雨秋平豪迈地一抬手,直直地指向远处波多野家的丸十字旗。

“殿下放心,常磐备第二连必定对得起殿下的期待!”水原子经朝着雨秋平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后大踏步地离开主帐。雨秋平再次登上小山丘,准备瞭望前方的战局。不一会,他就看到了水原子经从常磐备第二连里挑出的那个长枪排的领军者——雨秋殇和井伊直政。

·

同时,在战场的另一边,芦田国住同样注意到了那个向己方阵地开来的红叶军小队。50个长枪兵,在汉语的口令声下踏着整齐的步点,带着插着红叶的头盔,排着横平竖直的队伍快步向着己方阵地杀来。

“真的就要用这50人硬冲吗?”芦田国住心里不禁打起了鼓。

如果对面是别的人别的部队,芦田国住恐怕会觉得对面是个傻子。这边300多人固若金汤的防御,你怎么可能就用50人冲下来?虽然来得匆忙,芦田国住没来得及挖壕沟,但是还是带来了几排栅栏和鹿角的。他自问,纵使是赤井直正的旗本队也没办法从自己的300人手上拿下阵地。

然而,他面前的部队不是别人,正是久负盛名的红叶军常磐备。“天下最强红叶兵,红叶最强常磐备。”武田信玄的这句话在三日町后将红叶军的名声传遍天下,而当年在三日町那支靠着400人挡住武田军8000主力一个时辰的常磐备部队,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如果他们真的有这样的战力的话,芦田国住心里还真没有底能在他们面前守住阵地。

“该不会这50人就是当年三日町那400人里的吧…”芦田国住心中忽然闪过一个没来由的念头,并且持续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一阵阵地发憷。而荒木氏纲打死都不愿意出城的表现,更是让他心虚不已。

就在他想这些的时候,那支小小的红叶林已经进逼到了弓箭的射程内。

“放箭!”芦田国住立刻高声喊道,试图用大吼来驱散内心的恐惧。

波多野军的弓箭手将羽箭抛射向红叶军的五列横队,然而这种距离的射击对于人手一套铁甲具足的红叶军却像是细雨一般毫无杀伤。

“要是有铁炮就好了。”芦田国住悄悄嘀咕了一声。丹波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像他这样的小豪族很少会去购买铁炮,只有赤井直正、韧井教业这样的重臣的部队里才会配备一些铁炮手。

波多野军再次朝着红叶军抛射了一次,这一次依旧没有取得什么进展,而红叶军的距离也更近了。波多野军于是调整了射击的角度,对着红叶军的部队开始了更为激烈的平射。这一次,有个倒霉的红叶军士兵被射中了具足遮不到的腿部,无奈退出了部队。而在下一轮平射里,又有一个红叶军士兵被射中面门,闷声哼了一声就倒了下去。

不过,这也是弓箭手最后一次放箭的机会了。红叶军的长枪手已经前进到了很靠近的位置,弓箭手不得不从缝隙里后退,寻求足轻的保护。波多野军的足轻拥到了他们事先布置的栅栏、拒马后面,提防着红叶军的进攻。而退到阵后的弓箭手,则越过己方的阵容开始抛射。不过红叶军的人数非常少,抛射几乎找不到射击的角度,大量的羽箭落到了红叶军士兵的身后,小部分击中的羽箭也只是无精打采地被坚硬的头盔弹开。

红叶军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到了波多野军的栅栏面前,而雨秋殇就冲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只要是作战,雨秋殇永远是身先士卒。

“齐刺!”雨秋殇高喊了一声,第一排的长枪兵立刻整齐地把他们手里锋利的铁向前刺去。一杆杆长枪从栅栏的缝隙间插入,犹如毒蛇吐信一般瞬间取走了几个站在前面的波多野军的性命。

“第二排!第三排!向左侧和由右侧展开!第四排,和第五排,补上第二排和第三排的位置!”位于后方的井伊直政高声发布着命令,让一个排的长枪兵平坦满了整个山地,对着栅栏后的波多野军不断地狂刺。波多野军打死也想不到,他们事先设立的防御栅栏,居然成了限制自己的阻碍。拿着短兵器的足轻们根本够不到红叶军,只能站着白挨刺。而那些长枪手出枪的时机、力度和准度也远远不如红叶军,被捅得哭爹喊娘。不一会儿,整个栅栏后面的波多野军都小心翼翼地退开了两三步。

“把长枪伸到栅栏下!”雨秋殇用左手率先把长枪一下子刺入了栅栏最下端的木杠下面,高声指挥道。前排的长枪手有样学样,一个个把长枪刺了下去。

“三!二!一!”雨秋殇缓缓地喊着号子,最后猛地发力吼道:“起!”

“起!”整排的红叶军长枪手和他们的少主一起高呼道,所有人齐心协力地一发力,长枪猛地上挑,直接把插在土里的栅栏从底部给撬了出来,被挑飞向了波多野军的方向。波多野军站在前排的十几个人猝不及防,一下子被飞来的栅栏给打倒在地。

“上!”雨秋殇再次高呼着下令,红叶军长枪手迈着整齐的步伐,凶神恶煞地向前冲去。那些没来得及起身的波多野军立刻被乱枪捅死,第一道栅栏防线告破。

“太猛了…不像话啊。”芦田国住看着那队小小的红叶林居然一下就撞破了自己的初步防线,匆忙挥动将旗指挥部队包抄那支红叶军。那支红叶军虽然勇猛,但是毕竟人少,在突破了第一道防线后,他们就从山谷里走入了开阔地带,左右两翼都暴露在了等候在谷口的波多野军的兵锋下。波多野军立刻在武士的率领下从两边冲了过来。

“第四排!向左转!第五排!向右转!第一排后退!第二排和第三排并到中央!”雨秋殇见状,连珠炮般快速地下达指令。乱军之中,红叶军的阵型和步伐却没有半点拖沓和散乱,飞快地在雨秋殇的命令下变换着队形。

“列空心方阵!”雨秋殇高声喊道,让部下围成了一个正方形,只有前方的那条边比较厚,彼此掩护彼此的背后,“虎松!侧后交给你了!”

“是!少主!”站在后怕的井伊直政高声领命,专注于方针衔接的维系和侧后的掩护。而雨秋殇则带着原本第二排和第三排的长枪手,继续向着阵型深处打去。

原本想要突袭红叶军薄弱侧翼的波多野军,却一头撞在了飞速变阵完毕的红叶军长枪手上,被刺得头破血流。几个领军的武士立刻试图转去袭击后背,却发现红叶军已经列完了空心方阵,连后方都是无懈可击。波多野军从四面八方对这支红叶军发动围攻,可是在整齐划一的长枪手身上却占不到便宜。偶尔有武士试图近身袭击,也会被手持武士刀的井伊直政及时逼退。波多野军久攻不下,正面却被雨秋殇深深地打了进去,整个方阵也愈发深入地嵌入了波多野军阵中。

第六百七十八章 稻井(4)

芦田国住目瞪口呆地看着红叶军那支小队径直从谷口突破而出,朝着自己马印所在杀来。波多野军纵使用上了十八般武艺,也难以阻挡他们坚定的前进步伐。只要有红叶军的士兵倒下,方阵就会立刻调整,把阵型收缩。就那一层单薄的正方形,在雨秋殇和井伊直政的指挥下愣是变成了坚不可摧的钢板,将波多野军打得节节败退。

眼开着谷口的防线就要被冲开,芦田国住只得率领着他的旗本亲自到一线督战。然而,即使他的马印出现在了前线,足轻们还是被打得收不住脚。迫不得已之下,芦田国住骂骂咧咧地带着旗本走到了防线的最前方,迎面冲来的就是一排常磐备的长枪兵。

只见长枪兵们快步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和他们的距离。随后,只听一声“齐刺”的大吼,前排那十个长枪兵猛地踏出半步,几乎是用整齐划一的姿势向后一个蓄力,随后凶猛地把十根长枪一起向着这边捅来。芦田国住从未见过这般凶狠的长枪兵,一时间也和刚才被他骂的那些足轻们做出了一样的动作——后退。

然而,堂堂家主被几十个长枪兵打得守不住脚实在是太过屈辱。芦田国住后退调整了一下后,立刻就指挥着武士迎了上去。他知道,纯粹的长枪阵最怕持刀武士的近身,一旦贴到他们身边,长枪就只能当棍子用了,即将到来的也会是一场屠杀。然而波多野军中的武士比例不是很高,之前少数几个试图冲阵的武士都被乱枪刺死。这一次芦田国住带着十个武士一起冲,他自问拿下这些长枪手是没有问题。

虽然十个武士在冲锋时顿时被刺死五个,但是另外四个武士却跟芦田国住一起冲到了长枪手身边。芦田国住贴身一刀,就将一个长枪手给砍翻在地,另外四个武士也砍死了两个长枪手,波多野军也趁机冲了上来。然而,还没等他们进一步席卷战线,忽然一柄长刀就从侧面刺来。芦田国住吃了一惊,匆忙反手格挡,却被那诡异的刀法给刮到了手臂。

“左手剑?”芦田国住有些诧异地推开半步,只见一个少年正十分迅猛地朝自己冲来。定睛一看,却发现他右臂的袖子外没有套铠甲,袖子也是空荡荡的。他已经扔下了手里的长枪,改用腰间的武士刀来战斗。

“这…莫非是雨秋家的少主?”雨秋殇独臂剑客的名号在三日町之战后早已响彻天下,芦田国住一瞬间就反应过来。“少主怎么会亲自带着50人冲阵?还走在第一排!他疯了吗?”

然而,芦田国住片刻的分心却被雨秋殇抓住了破绽,他连着好几刀,一个上挑直接就把芦田国住的刀给打飞出去。芦田国住的几个旗本武士匆忙赶来救援,可是却被后排的长枪手借机给捅了两个窟窿。剩下两个旗本武士围攻雨秋殇,却被雨秋殇打得落花流水,也被长枪手补死。红叶军在雨秋殇的率领下打出一波反攻,芦田国住连滚带爬地向己方的阵线逃去,身后的红叶军再次踏着整齐的步点逼了过来。

这一下,芦田国住彻底没了办法。他的一次冲锋几乎葬送了芦田家里半数的武士,失去了这些中层军官,他现在连指挥军队都有些困难。而随着波多野军战线的动摇,常磐备第二连更多的排也趁机从谷口涌出。波多野军彻底乱了章法,胡乱抵抗了几下就从谷口败退,将进入稻井平原的路拱手让给了红叶军。

常磐备杀出谷口,紧追着芦田国住的部队而去。索性稻井城内的荒木氏纲率军出援,这才好不容易把芦田国住给捞了回来。而他带出去的1000部下,逃回来的却连300都不到。

·

率军杀入平原后,雨秋平立刻着手进行下一步的布置。

稻井平原是丹波国船井郡内的平原,也是丹波国内第二大的平原,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它四面都有群山环绕,只留下四条山路,北通园部城、西通丹波国国府八上城、南边是通往摄津的山路、东边则连接着山城国与丹波国边境的龙山城。而山阴联军的粮道,就是从八上城运到稻井平原的。而稻井城,就在稻井城平原的东南端,扼住了稻井平原的东出口。

雨秋平从南出口进入平原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急着攻克稻井城——稻井城内的波多野军早就成了惊弓之鸟,根本不敢出城阻碍红叶军的机动。雨秋平于是率军绕到了稻井城西北的稻井平原上,直接切断了山阴联军的粮道,把正在运粮的民夫和山阴联军前些日子设立在这里的粮仓和营寨悉数夺下。完成这一切后,雨秋平开始安排人手扎营,同时下令辅兵砍伐树木打造攻城器械。

而与此同时,正在稻井平原以东通往龙山城的山路上的山阴联军也试图返回救援,不过明智光秀的近万部队立刻发动了反击。这一次,换成他们衔尾追击山阴联军,不让山阴联军轻易回援。

一直到了3月6日晚上,山阴联军都没能撤回稻井城,反倒是收到了芦田国住的败报——山口失守,红叶军已经攻入稻井平原,切断了大军的粮道和退路。而从园部城返回的足立基助也不敢进入被围困的稻井城,而是远远地待在了稻井平原北路的山路上。

“完了,这下全完了。”当晚的评定会议上,山名佑丰脸色阴沉地坐在主位上,止不住地唉声叹气,“回不去了,全给堵在这里了。我们不可能打得赢红叶军的,粮道也断了,用不了几天全都要死在这里。”

“山名殿下不必如此沮丧,成败尚在五五之间。”赤井直正却并没有丝毫丧气,而是依旧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冷静,“只要稻井城不丢,我们就不会被堵死在山路上,而是可以通过稻井城进入稻井平原,和红叶军一战。”

“一战?拿什么一战?身后明智光秀有10000人,身前的红叶军又有将近10000人,我们手头这14000人怎么可能打得赢?”一色义道懊丧地狠狠锤了锤桌案,把手都锤得通红,“实在不行就和织田家议和吧,放一条归路给我们。”

“园部城来的足立大人还有1000人,稻井城内的荒木大人也还有1000可用之兵。”韧井教业在一旁低声开口打岔道。

“那就算这样也只有16000人,织田军将近20000人呢啊!红叶军用50人就把芦田大人冲垮了,我们腹背受敌,根本没有胜算的。”山名佑丰惨笑了两声,看了眼韧井教业和赤井直正,却发现两人依旧是面色如常。

“如果是16000打9000呢?如果没有腹背受敌呢?如果是出其不意的突袭呢?”

赤井直正连着抛出了三个问题,让山名佑丰和一色义道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胜败尚在五五之间。”韧井教业重复了一下赤井直正之前说过的话,“两位殿下不必如此担忧。”

·

3月7日清晨,休息了一晚、养精蓄锐的红叶军,推着他们昨天下午打造的攻城器械,开始向稻井城进发。由于稻井城扼住了稻井平原的东出口,拿不下稻井城就没法阻止山阴联军回师,因此雨秋平并不敢把部队摊开在稻井城周围,而是谨慎地只从西门和南门发动进攻。投入进攻的只有常磐备,鸣镝备被雨秋平留在了手上,以提防山阴联军。不过,为了攻城顺利,雨秋平鸣镝备的炮兵也派给了福岛安成。

雨秋平将本阵设在稻井城西北的稻井平原正中央,由鸣镝备驻守,切断山阴联军返回八上城的退路。而常磐备则在福岛安成的指挥下绕到了稻井城的西南,展开攻城。

雨秋平注意到了北部山路上足立基助从园部城赶来的部队,人数不多,似乎只有1000人。雨秋平等待了片刻,发现山阴联军仍然没有从山路上返回,于是决定先快点解决足立基助的别动队。

“山阴联军在山路上有14000人,明智殿下至少能帮我牵制一半,能来平原上作战的大约只有7000人,2300多战兵。”雨秋平对着参谋们赶制的沙盘,粗略地估计着局势,“我先把园部城的1000援军干掉,然后用鸣镝备的1500战兵拖住山阴联军赶到的主力。等到常磐备被稻井城打下来了,我就用3000战兵发动总攻,把平原上的山阴联军一扫而空,再和明智殿下把山路上的另一部全部消灭。”

打定主意后,雨秋平就让加藤光泰的鸣镝备第三连北上,去攻击足立基助的1000人。而与此同时,常磐备对稻井城的总攻也展开了。南城的常磐备第三连负责佯攻,而西城城下町的常磐备第一连和第二连则在两个备队炮组6门火炮的掩护下对稻井城的西城城门发动猛攻。即使是站在城头,波多野家的弓箭手也打不过常磐备的铁炮和火炮。不一会儿,就有不少红叶军登上了稻井城的西城城墙。

然而,就在这时,山阴联军第一支赶回来增援的部队抵达了战场。看旗号,正是一色入道的部队。

第六百七十九章 稻井(5)

“来得倒是挺快。”雨秋平发现了一色入道将近2000人的部队出现在谷口后,立刻派出使者去要求加藤光泰动作快些。不过一色入道并没有急着行动,而是现在稻井城北城城下町里安置了所部的辅兵,随后率领700战兵向着加藤光泰的方向前进。

雨秋平见状,只得让鸣镝备第二连在久武长贺的带领下快速东进,向一色家的部队发动进攻,以掩护加藤光泰的背后。加藤光泰那里的进展似乎不是很顺利,足立基助的人连夜修筑的岩砦颇为坚固,缺乏攻城武器的加藤光泰一时间难以突破。他派出使者,向雨秋平请求从稻井城城下抽调一匹攻城器械过来。

“额…”雨秋平接到这个要求后感觉有些为难,从稻井城直接通向北路的路线此刻已经被一色军所占据,想要运输攻城器械就要绕个大弯了。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他于是就让福岛安成从西城运一批云梯和冲城锤到北边去。

然而,还没等这匹运输攻城器械的辅兵走完一半的距离,东边的山路上再次出现了新的山阴联军旗号。这一次,来的是山名家第一猛将吉冈定胜。在雨秋平前世的历史上,他作为防己尾城的城主,在羽柴秀吉攻略鸟取城时奇袭了羽柴秀吉的部队,便连续三次挫败了羽柴秀吉对防己尾城的进攻,更是一度夺下了羽柴秀吉闻名天下的千成瓢箪马印,威名远播。

吉冈定胜同样带来了2000人,他在将辅兵送入稻井城中安置后,也率领着披甲完毕的700战兵向着鸣镝备第二连杀去,久武长贺瞬间要面对人数是自己三倍的敌人。雨秋平为了掩护久武长贺的侧翼,只得把手头的鸣镝备第一连也交由新显成亮带去支援。而这样一来,雨秋平手上就只剩下鸣镝备的三个炮组、炮组的护卫长枪兵、鸣镝备骑兵排和自己与查理的卫队这些零碎的几十人小队了,能调用的兵力瞬间捉襟见肘。

雨秋平于是让福岛安成把常磐备第二连从前线撤下来,调到雨秋平的本阵作为预备队。虽然这样会延缓稻井城的落城时间,但是一贯保守的雨秋平自然不会任由手上的预备队用完。不久后,常磐备第二连就来到了雨秋平的枫鸟马印下。

这时候,鸣镝备第三连终于攻破了足立基助的营墙,开始进入营寨与足立基助所部的波多野军交战,进展顺利。而在前线,鸣镝备第一连和第二连也挡住了人数将近是他们两边的一色义道和吉冈定胜。

然而,没过多久,又一支山名家的部队从东路出现,抵达了战场。领军者是山名四天王之二的八木丰信和太田垣辉延,两人各自率领1500人先后入阵。在把辅兵留在稻井城城下町后,八木丰信率领500战兵从南、太田垣辉延率领500战兵从北,一上一下就要包抄鸣镝备在正面战场上的两个连队。雨秋平匆忙把常磐备第二连拆成两半,四个排由水原子经带着去掩护北边侧翼,四个排由雨秋殇、井伊直政带着去掩护南边侧翼。虽然红叶军人数上处于劣势,但是靠着精锐的战斗力,还是勉强压制住了山阴联军。

“一共来了2400战兵了,总兵力大约7000人…”雨秋平估算着战场上的局势,“剩下的人应该都被光秀的近万大军拖住了。我只要撑住战线,等到拿下稻井城即可破局。”

而这时,北线的鸣镝备第三连终于攻下了足立基助的岩砦,将足立基助驱赶向了北边山区。在雨秋平的指令下,加藤光泰率领鸣镝备第三连原地掉头,自北向南朝着对峙的两军主力的侧翼扫去,直取太田垣辉延的侧后。太田垣辉延所部挣扎地想要调整阵型,可是他们面前的水原子经所部立刻发动猛攻,拉扯着不让太田垣辉延如愿。眼看着太田垣辉延所部就要被夹击,又一支山阴联军的援军出现在了山路出口!

“怎么还有?”雨秋平见状有些诧异。

“领军者是山名佑丰本人,那里面有山名佑丰的旗本!”福泽谕楠指向山路出口处的那面马印,“大概会有600战兵。”

山名佑丰在发现北边有被侧击的风险后,立刻率军北上掩护太田垣辉延的右翼。加藤光泰的第三连废了不少力气才击败了足立基助,忽然又要对上山名佑丰的精锐生力军,一时间也没什么好办法,战线再次陷入僵持。

“让安成再调一个连队给我。”雨秋平意识到自己手上又没有预备队了,于是再次把目光投向了东南的稻井城。

“殿下,再调一个的话,福岛大人手里就只剩一个连队了,想要打下稻井城就没那么容易了。由于殿下之前调走了常磐备第二连,导致他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兵力突破本丸。”福泽谕楠在一旁提出了反对意见。

“那也不行,我们手上没有预备队太危险了。”雨秋平坚决地摇了摇头,“前线的战况这么激烈,若是没有预备队,出了什么问题我都无能为力。”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山阴联军出现在战场的援军已经高达9000人了,留在东边山路里的只剩5000人。这5000人还不一定顶得住明智殿下呢,哪里还能抽人来增援?”福泽谕楠边说边指了指前线的战况,“我们四个连队1600战兵,暂时压制住了他们3200战兵,要担心也是他们担心才对。只要稻井城一拿下,常磐备第一连和第三连从南边席卷战线,山阴联军就是全军覆没的份。现在若是从稻井城再调人出来,何时能够打破僵局?”

福泽谕楠的话很有道理,让雨秋平一时间也是有些犹豫。但是最后,保守的性格还是占据了上风:“把常磐备第三连调回来。”

“是。”既然雨秋平决定了,福泽谕楠也没有二话——参谋只是为了主帅提供多种建议和方案,最后拍板和决定还是要由主帅来完成的。常磐备第三连得到命令后,立刻在南城脱离了接触,绕了好大一个圈赶向雨秋平的本阵。

·

雨秋平本以为自己的保守会让红叶军吃不少亏,然而常磐备第第三连刚回到手上,他就要庆幸起自己的胆小了——韧井教业的2000人忽然从谷口出现,放下辅兵后700战兵就直冲南路而来。丹波的青鬼所部骁勇善战,若不是雨秋平及时把常磐备第三连撤回来,现在他就没兵可派了。

雨秋平匆忙让蜂须贺小六的常磐备第三连去掩护雨秋殇和井伊直政的侧后。常磐备第三连和韧井教业所部在战线最南端遇上,立刻又打了个难舍难分。

整条战线自北向南,依次是加藤光泰对山名佑丰、水原子经对太田垣辉延、新显成亮对一色义道、久武长贺对吉冈定胜、雨秋殇和井伊直政对八木丰信、蜂须贺小六对韧井教业。各个武士带队捉对厮杀,红叶军的2000战兵和山阴联军的近4000战兵在漫长的战线上您进我退,喊杀声震天。

“他们疯了吗…14000人里,有11000都到战场了。还有谁没到场?”雨秋平朝一旁的福泽谕楠问道,“谁的旗号没出现?”

“赤井直正。”福泽谕楠扫了一眼战场,又和沙盘上的战局核对了一下,“赤井直正的3000人还没到。”

“他要靠这3000人挡住明智殿下的10000人?不可能。那我们只要撑住,等到明智殿下杀败了赤井直正,从山路杀出来,直接打他们后背不就好了?”雨秋平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真的有这么简单吗…山阴联军会不会有诈?”

“他们可能是在赌,以断后备队寡不敌众的败退为代价,谋求一个时间差,集中主力以2:1的优势击败殿下的主力。”福泽谕楠微微地摇了摇头,似乎对山阴联军的计划很不看好,“但是山路狭窄,运输量有限,纵使他们想集中兵力打个出其不意,他们的部队也只能一波一波地到达战场,也被殿下的预备队一波一波地堵住,就像添油一样。”

“可是我手上已经没有预备队了。”雨秋平摊开了空空的两只手,朝着福泽谕楠苦笑了一下,“我现在手头就自己的100卫士,查理的50卫士,鸣镝备骑兵排50人,还有鸣镝备的40个炮组护卫长枪手。”

“这不是还有240人吗?暂时也够用了。”福泽谕楠微笑了一下,用手在沙盘上比了比,“除非赤井直正能带着他的3000人也加入战场,否则这240人无论如何都够用了。”

福泽谕楠话音未落,雨秋平的脸色就僵住了。只见东边的山路入口,赤井直正的旗号飘扬着踏入战场——放下2000辅兵后,那就是整整1000战兵。

“我的…”雨秋平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下的战况才好。山阴联军的14000人居然全部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的战场上?那明智光秀呢?他的10000人在哪里?难道被山阴联军全歼了吗?怎么可能啊?那可是整整10000人啊。

第六百八十章 稻井(6)

此时,稻井城西门外。

直江登平率领的6个炮组刚刚接到命令——让他们立刻撤回雨秋平的本阵,协助主力作战。

“怎么了吗?为什么这么着急?”直江登平听到命令后有些惊讶,对传令的森兰丸问道,“这里攻城攻得好好的,我们正要把炮推进去炮击本丸呢,为什么忽然要撤?”

“登平前辈,大事不妙了!”森兰丸此刻已经急得满脸通红,“赤井直正的1000战兵忽然投入了战斗,从一色义道和吉冈定胜两部中间的结合部发起猛攻。殿下和查理大人已经亲自率领卫队上了,连炮组的护卫长枪手都被拉上去了,这才勉强顶住!再不支援,整条战线就要垮了!”

“什么?”直江登平闻言大惊,匆忙顺着楼梯快步跑上二之丸的城墙查看状况。只见整条战线上的山阴联军气势如虹——他们有着将近5000对2000的兵力优势。而雨秋平已经亲自把枫鸟马印插到了战线最中央,这才暂时稳住了局势。

“丹波双鬼还是有点东西,比昨天那些杂兵强多了。”直江登平自顾自地嘟囔了几声,随后又看了眼战局,紧接着快步跑下楼梯,对森兰丸道,“兰丸,现在回去来不及了!等我们把炮拖到阵地,估计战线都要被突破了!”

“那怎么办?”森兰丸毕竟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见状有些不知所措。

“我把炮推到二之丸城墙上去,居高临下地轰他们。”直江登平指了指已经被红叶军打下的二之丸西城和西北段的城墙。

“可是…”森兰丸有些犹豫地撇了撇嘴,“殿下的命令是…让登平前辈您回去啊…红叶军的军规里,不是不能抗命的吗?只要上级下达了命令,必须要执行…”

“殿下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他估计不知道我们已经把二之丸西北段的城墙拿下来了!”直江登平向森兰丸解释道。

“可是…”森兰丸还是有些抗拒。

“啊,那就这样,你当这事没发生过,我就和你说我马上就去本阵。”直江登平嘿嘿一笑,拍了拍森兰丸的肩膀,自己则带着炮组就往城里走,“没时间了。至于抗命的事,回去我自己再和殿下解释。”

说罢,直江登平头也不回地带着人就走了,只留下森兰丸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你们,去叫辅兵拿着铲子过来,快!”直江登平朝着另外几个炮组的组长喊道,“让他们过来填土,把一节一节的楼梯给我填平,填出一道斜坡来,好让我们把炮推上去!”

几个炮组组长心急火燎地抓了一堆辅兵过来,立刻就开始往楼梯上填土。直江登平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绳子,把他们拴在了炮上,前面拉后面推,不一会就把六门炮从楼梯上那个填出的小通道上运到了二之丸城墙上去。

“推!推到墙垛边上!辅兵,在女墙的拗口出填土,填高一点!让炮口刚好能从墙垛凹陷处弹出去!”直江登平一边手忙脚乱地指挥着炮组运炮,一边对辅兵高声下令道。辅兵们七手八脚一顿忙活,不一会就夯实了六个简易小平台。直江登平二话不说就让炮组把炮推到了平台上,黑洞洞的炮口从墙垛的凹陷处弹了出去。

“给我打!”直江登平看了眼射击的角度,“紧贴着稻井城的韧井教业估计打不到,先打韧井教业北边一点的八木丰信,用实心弹打他马印所在的地方!”

“可是大人,这样一开炮,后坐力会直接把泡从这土台子上弹下来啊!”一个炮组组长忍不住高声质疑道。

“哪能怎么办?现在有时间修炮台不成?”直江登平看了眼日益危机的战局,心急火燎地喊道,“你们拽着绳子把炮拉住!海军就是这么搞的!他们连六磅炮都拉的住,你们拉个三磅炮拉不住吗?”

“校准!”直江登平高声喊着口令,即使炮组成员们还有疑意,听到命令后还是条件反射般地开始执行——听到军令必须执行,这是红叶军日日夜夜训练给每一个士兵养成的习惯——当然,直江登平似乎没有养成。

“开炮!”

·

八木丰信本来正大呼酣战地指挥着作战。在赤井直正加入战斗后,胜利的天平正缓缓向着他们这边倾斜。红叶军的战斗力是真的顽强,兵力只有二分之一不到,还是在毫无战术、地形影响的情况下,愣生生地一度压制住了山阴联军。索性赤井直正及时赶到,让山阴联军得以重新掌握局面的主动。

“快一点!快一点!我们时间不多!”八木丰信亲自从旗手手里签过马印,来回地前后摇摆,催促着部下们向前冲去。然而,忽然就听到南边炮声大作。八木丰信愣愣地扭头看去,只见稻井城头的硝烟猛地腾起,六个黑漆漆的弹丸从天而降,落向了自己的方向。

八木丰信只觉得眼前一黑,身旁紧接着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和惨叫声,把他也震翻在地。他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只见马印周围一片狼藉、人仰马翻。而他却侥幸逃过一劫,安然无恙。

然而,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稻井城头的火炮却再一次开火。这一次,他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六门三磅炮有两门的炮弹直接落到了他的身边,把八木丰信和几个匆忙扑上来想救走他的侍卫一起震飞了出去。一同倒下的,还有八木丰信的马印。

被六门火炮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居高临下地狙击,神仙也难以毫发无伤。更何况开炮的是直江登平这个运气好到爆棚的天选之子——当年他能在没有视野的极限距离上用刚从土里挖出来的火炮和水里游过来的炮弹一炮打中武田信玄,那用两门炮两轮狙击近在眼前的八木丰信自然不是问题。

八木丰信被突然击毙后,八木丰信所部的山名军顿时乱作一团。和他对位的正是雨秋殇和井伊直政,两人毫不留情地发动反击,一举将八木丰信所部击溃。而直江登平也没有闲着,继续把炮口调高,对着吉冈定胜所部开始轰击。虽然在这样的距离上,想直接轰击马印的精准度是有些勉强,但是实心弹的乱射还是给吉冈定胜的部队带来了极大的混乱。不久后,这个山名家第一猛将也被迫败下阵来。

随着吉冈定胜和八木丰信两部退出战场,山阴联军的阵线已经断裂得再无章法可言。最南边的韧井教业所部率先被席卷而来的雨秋殇和井伊直政夹击,匆忙带着稻井城下的辅兵们一起乱哄哄地后退进入了稻井城里,途中不少人自相践踏,战死投降者无数。赤井直正在危机下匆忙调整阵型,挡住了久武长贺包抄过来的侧击,试图稳住局面。

就在这时,从东边的山路上,忽然杀来了一堆打着水色桔梗旗帜的骑兵——正是明智光秀的旗本队。只见明智光秀身先士卒,率领着部下直冲山阴联军北部阵线的背后。赤井直正分不出人去抵抗,率先遭殃。紧接着被波及到的,就是一色义道的部队。赤井直正和一色义道所部在三面夹击下先后败退之后,更北边的太田垣辉延和山名佑丰率领的山名军已经意识到大势已去,纷纷整顿部队退出战场,向着北边园部城方向的山路逃去。他们一撤可倒好,直接就把一色义道和赤井直正的后路卖给了水原子经和新显成亮。水原子经和新显成亮快速前插,堵住了一色义道和赤井直正所部的退路,将他们逼向了东边的山地。

走投无路的一色军和波多野军士气彻底瓦解,先后宣告崩溃。赤井直正在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逃入了东边的深山里。而一色义道却没有那么走运,在乱军中被水原子经所部的两个足轻擒获。一色义道、赤井直正所部的溃兵,大多数也只得举手投降。

大获全胜的雨秋平立刻转而率军向南,汇合了从山路里姗姗来迟的明智军,对稻井城发动了总攻。直江登平直接调转了炮口,朝着稻井城内的天守阁轰击。不久后,天守阁的三楼就被火炮轰塌。无心再战的荒木氏纲、芦田国住率领大量人心惶惶的辅兵向雨秋平投降,而韧井教业则趁乱率军从稻井城东门突围,向着丹波国的山区逃去。

攻克稻井城后,雨秋平立刻让所部开始在附近的山区里追击和搜索溃兵。吉冈定胜躲在山谷里试图重整部队,被新显成亮发现后直接击溃,吉冈定胜孤身弃军潜逃,不知所踪。而赤井直正则在逃亡中不慎甩下马来,被随后赶到的常磐备骑兵俘获。韧井教业的运气要比赤井直正好上不少,虽然所部被追击而来的毛利贵志击溃,但是韧井教业却趁乱逃走。毛利贵志手上没有骑兵,没能追上他。

3月7日傍晚,稻井合战宣告结束。总人数16000人的山阴联军全军在明智光秀所部没能到场的情况下被雨秋平的红叶军击溃。八木丰信阵亡,一色义道、赤井直正、荒木氏纲、芦田国住被俘。山阴联军16000人中,跟着山名佑丰逃向园部城的只剩下3000人不到,粮草辎重也尽数失去。大量安置在稻井城的辅兵都被红叶军俘获,人数上万,以至于明智光秀不得不紧急从后方调配粮草来安置如此之多的俘虏。

第六百八十一章 穷寇

在稻井城天守阁内一见到雨秋平,明智光秀立刻就上前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歉意地低声道:“红叶!实在抱歉!姗姗来迟,险些酿成大祸啊!”

“发生什么了?”毕竟仗已经赢了,雨秋平此刻倒也没有埋怨的意思,只是很好奇东边的山路上发生了什么。按照雨秋平和明智光秀原本定下的计划,雨秋平会绕路从南边奇袭稻井平原,切断山阴联军的粮道和归路。当山阴联军回师时,明智光秀就要死死尾随其后,一路追到稻井平原,和雨秋平两面夹击。然而,在这场稻井合战里,明智光秀的部队却一直没能赶到战场,是红叶军靠着一己之力击垮了山阴联军。

“是我大意了,中了埋伏。”明智光秀万般自责地摇了摇头,懊恼地叹了口气,“在山阴联军撤退后,我立刻紧追而去。却不曾想赤井直正和韧井教业设下埋伏,在我绕过一个山脚的时候忽然翻身一击。猝不及防之下,前军溃散。我整顿部队花了好久的时间,想要派使者通知红叶,可是正面的路全被山阴联军封死了。我没办法,只好自己带着旗本冲过来。结果我到的还比我绕路过来的信使早呢。”

“那你也是发疯啊?要是他们路上再设伏一次,你那一百多个侍卫能干什么?你自己的命不是也要交代了?”雨秋平闻言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你这是玩命啊?干嘛这么拼?”

“因为我的失误…红叶被迫陷入险地,我又岂能独善其身?”明智光秀急急地抢道,随后声音忽然弱了下来,脸色也微微一红,“而且…我…”

“怎么了?”雨秋平不解地追问道。

“没什么。”明智光秀抿了抿嘴,快速地摇了摇头。

“啊,不管了,反正这场是大胜了。你的迟到,来得刚刚好。”雨秋平倒是满不在乎地把手臂搭在了脑后,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你要是来得早,山阴联军根本不敢和我们决战,老早就撤到稻井城里了,到时候打起来更麻烦。现在倒好,他们以为有机会赢我,所以拼上了全力,结果被我们一锅端了。”

“那些俘虏呢?”明智光秀回想起了战役结束时壮观的景象——俘虏的队伍无边无际。

“足轻都拘押在城下町里了,估计今晚会逃走一些,不过咱们也没那么多人手看着他们。”雨秋平无奈地苦笑了两声,“武士们全都关在本丸的武家屋敷里,那些高级武士都关在天守阁里呢。”

“一色家算是垮了。”雨秋平用手指了指天守阁底层关押高级武士的房间,“主力全完了,一色义道、一色满信父子俩都被抓了,家里的重臣包括稻富佑直在内也通通被俘。留在丹后能掌控局面的,估计只剩下一色义道的弟弟一色义清了,现在手上连1000人都未必凑得出来。”

“波多野家也差不多了。”明智光秀想起了自己视察俘虏时的样子,“赤井直正、荒木氏纲、芦田国住这些重臣悉数被俘,主力尽墨。除了足立基助手上的败军外,八上城里的波多野兄弟估计也只剩1000人了。”

“接下来要去好好料理一下山名家了。”雨秋平笑着转身向北,望向了园部城的方向,“痛打落水狗,把那些家伙一并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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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8日清晨,织田军从稻井城出发,直扑东北20里外的园部城。

“天呐,连休息都不用的吗?”站在城头的山名佑丰、太田垣辉延和足立基助等人看着推着攻城器械杀来的织田军,一个个面如土色。昨日,在赤井直正的策划下,他们在战术上已经占尽先机,以两倍多的兵力围攻红叶军,却直接被红叶军击溃。眼下,他们兵力只剩织田军的六分之一,又哪里有勇气对阵?有的部队甚至连建制都还没有整顿完毕,根本无力抵抗。

“走吧走吧,这城不守了。”山名佑丰喘着粗气拍了拍城垛上的砖,“往西边跑,撤到须知,然后我们继续跑。”

山名佑丰、足立基助等人已成惊弓之鸟,连守城都不敢就弃城西逃。足立基助一把火点燃了园部城天守阁,试图阻碍织田军的追击。然而,雨秋平也做得够绝,在发现山阴联军逃跑后,连城都没进就直接绕路追击。山阴的军队在山里行进的速度哪里有红叶军快?雨秋平一路紧追而去,在园部城西北十里外的山路上再次追上了山阴联军。

“妈呀,红叶军又追上来了?”山名佑丰今年也是67岁的高龄了,昨天那场大战和逃亡已经把他折腾得半死不活,现在沿着山路飞奔了好久,体力和精神都快到了极限。眼看红叶军又从屁股后面追了上来,山名佑丰几乎崩溃。

“主公,现在可如何是好?”太田垣辉延也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眼见着红叶军的枫叶旗越追越近,而那面在后面高高飘扬的枫鸟马印更是让他斗志全无。

“让波多野家那些家伙断后!我们是为了来救他们才落到这般田地地,他们不断后谁断后?”山名佑丰又气又急,骂骂咧咧地喊道,“咱们走!回但马去!我可不要向一色家的家伙一样当阶下囚!”

在红叶军追到之前,山名军就抛下了波多野军撤离。足立基助看到山名军的旗号扬长而去后,气得破口大骂:“这帮老匹夫,当真没一个靠得住!刚才就喊着要撤,现在倒好,直接就跑了!这丹波不是他们的地,撤起来真的不心疼啊!”

“列阵!”足立基助眼看退无可退,只得在山谷狭窄的地方列阵防守,希望能挡住红叶军的追兵——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很快,他就看到了他的对手——那支用50人就冲开了谷口的常磐备第二连。

一顿痛击后,波多野军彻底瓦解。足立基助眼见不妙,率先拔马就走。他逃出生天后想要找地方休息,结果刚坐下没多久,就被追来的常磐备骑兵排给抓个正着,无奈之下举手投降。

“大人,行行好,在下投降了,不打了!”足立基助带着侍卫们老实地跪倒在地,朝着追来的常磐备骑兵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别打我们!我们不打了!红叶殿下威武!红叶殿下武运昌隆!”

“山名佑丰逃到哪里去了?”常磐备骑兵排的军官没有对足立基助的客套做出任何回应,而是直接问道。

“那边!”足立基助毫不客气地指出了山名佑丰逃亡的方向——他明明可以指一个错误方向的。但是眼下他对那帮抛下自救就跑的山名军恨之入骨,还狠狠地补上一句话道:“大人快点追上去!狠狠收拾他们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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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名佑丰等人带着军队西逃,可是在山路上依旧跑不过红叶军,再次被红叶军追上。山名佑丰见势不妙,率领侍卫和旗本弃军潜逃,山名军顿时士气崩溃,全军解体。可一把老骨头的山名佑丰在逃进山里后实在是逃不动了,不幸被宇智波青冈带着的军情司忍者追上擒获。太田垣辉延运气不错,他在军队崩溃后换上了足轻的衣服逃走,躲过了红叶军的追击——要抓的大人物实在是太多了,谁有空去管个小兵?山阴联军最后的部队大半投降,剩下的也逃散在了山区里。

“打惯了三好军那样的精锐,忽然遇到这些杂鱼,真是不习惯。”在视察俘虏时,毛利贵志看着成群结队的降兵,忍不住对蜂须贺小六吐槽道,“投降的人也太多了吧,为了看管那些俘虏,鸣镝备都没办法过来了,明智殿下也留了一堆人在稻井城看着那些俘虏。”

“太不经打了。”蜂须贺小六也是苦笑连连,“上万大军呢,被咱们一天半就打的全军覆没,还抓了俩家督了。”

“有时候还巴不得对面是三好军那样的好手呢,打得有来有回也刺激。遇到这些人…唉,提不起劲头来。”毛利贵志做出一副高处不胜寒的无奈状,把蜂须贺小六逗得哈哈大笑。

“可别了吧,三好义贤差点把咱们殿下的命都给搞没了,太凶了…”蜂须贺小六抿着嘴摇了摇头,“我还是希望每次打得都是这些杂鱼。”

“你说咱们这次,是不是能直接把波多野家的丹波、一色家的丹后、山名家的因幡和但马统统拿下来啊?”毛利贵志想到这里,忽然来了精神,“咱们在近畿和三好家拉锯,打了快十年了,才拿下河内和泉纪伊两国之地,还是俩丁点大的小国。这山阴可真是好混,半个月打一仗,四国就到手了!”

“波多野家也就能凑出1000人来了,山名家连家主都被抓了。一色家倒好,不仅凑不出1000人,家主和少主还都在咱们这儿。”蜂须贺小六也是豪迈地大笑起来,“要我说,咱们可以分兵了。我的连去把丹波拿下来,你的连去把丹后拿下来,让子经的连去把因幡但马给灭了。不用别人,咱们常磐备就把这四国给包圆了!”

“凭什么我去最简单的丹后?要去也是去因幡但马啊!因幡国鸟取城可是有名的坚城啊,我还想见识见识呢!”毛利贵志不服气地拍了拍蜂须贺小六,哈哈大笑起来。

第六百八十二章 考量

然而,开疆拓土又哪是雨秋平的那几个部下想得那么简单。

3月10日,织田军抵达了八上城下。由于要在稻井城看管大量的俘虏,织田军能够腾出手来到八上城下的部队不过10000人。八上城内,侥幸逃回城中的韧井教业东拼西凑拉壮丁凑出了2000人,正打算死守这座山城。八上城是波多野家经营多代的坚城,易守难攻,想要攻下来估计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不过,雨秋平和明智光秀也没有立刻强攻的意思——他们要好好想想如何处理山阴的领土了。

在现实中,想要消化占领一块领地远非游戏里那么简单。在信长之野望里,你只要打下了一座城,把自己的人派过去,周围的领地马上就能为你所用,敌人也会被全部驱赶出去。然而在现实中,你非但不可能马上消化你的领地,甚至还需要依靠曾经的敌人之手。

打下一块领地后,一个战国大名有多种选择:

最激进的一种,就是把领地上原本的领主、豪族、武士全部改易赶走,将所有的土地收为直辖,由自己派遣的代官进行管理。但事实上,只有本家拥有雄厚实力的时候才有可能如此操作——这不仅需要数目庞大的代官和经济实力,还需要强大的军队来镇压那些被驱逐的武士、失去工作的浪人们的反乱。

因此,大多数的大名都会采取较为温和的方式。把打下的一块领地中最精华、核心的部分收为直辖,而将原本统治这里的战败武士们的领地缩减,转封到领地内那些偏僻的地方。腾出来的空间,则会被分给大名自己忠心耿耿的武士们。这些武士又会在自己接手的领地里继续分封,一层层传递下去。这种选择最为常见,也最为合理。

当然,如果一家大名完全没有能力控制他刚打下来的领地,那他就只有接受敌人的臣服,让原本的领主继续统治这块领地,并向自己效忠。这样的关系链是很脆弱的,臣服的领主很有可能在主家衰落时起来谋反。

在这样的分封体制下,一家战国大名手下的领土和家臣也被分成了四类。

第一类是大名的直辖,领地的产出全归大名家所有。虽然这些领地也会被大名分封给他的手下,但是这些手下都居住在大名的居城里,并不会亲自去领地内治理领地,而是由大名派遣的代官代为负责。每年从领地上收的税,一部分会交给这些领地的名义所有者作为俸禄,其他的就会交给大名。而这些随侍大名左右、不用去自己领地的家臣们,后来也被称为旗本。以织田家为例,像佐胁良之、蜂屋赖隆、河尻秀隆、生驹亲正、中村一氏、堀秀政这些武士就是织田信长的直属旗本。

第二类是大名的亲藩,也就是大名的一门众们。他们和大名有着血缘关系,被大名分封到领地内治理领地,战时率军出征,最能得到大名的信任。在织田家中,织田信长的兄弟们和儿子们,就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第三类是谱代,也就是世世代代效忠一个主家的家臣们。他们同样拥有自己的领地和军队,在大名家中势力较为庞大。由于世代主从关系的纽带,他们对主家有着非同寻常的忠诚。在织田家中,就有林家、柴田家、佐久间家、佐佐家、平手家等诸多谱代重臣。

第四类则是外样,他们的身份较为特殊。但从享有的权力和义务上来看,他们与亲藩、谱代无异,都拥有领地和军队。不过,他们大多数是在大名开疆拓土之时投靠、臣服于大名的,很多外样甚至在臣服之前还曾与主家为敌。他们的领地大多不是大名分封的,而是自己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他们以向大名宣誓效忠为条件、换取大名对他们领地合法性的承认。因此,外样拥有很强的独立性,对大名的忠诚也不是很可靠。大名颇为忌惮外样的实力,因此往往会着手对外样进行削弱。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的外样如果连续多代效忠同一个主家,就会慢慢地变成忠诚可靠的谱代。在织田家里,雨秋家、羽柴家、明智家、泷川家、美浓三人众、蒲生家,曾经的荒木家、松永家等等,就是典型的外样。

一般而言,一个家族如果很长时间没有扩张,那他领地内就会有大量的谱代存在。但如果家族快速膨胀的话,谱代的人数不足以支撑家族大量的治理、军事行动,那大名就必须依赖诸多有能力的外样——织田家的情况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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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的领地和传统战国大名有着天壤之别——他的领地几乎全是直辖的,也就是最为激进的消化领地的选择。不过,他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通过近十年的努力才仅仅完成了三个令制国的直辖化。

河内和泉中原本属于三好家的领地都被雨秋平顺理成章地接收了,而那些小豪族们最初是在畠山高政的威望下臣服于雨秋平,后来则接受了雨秋平天价的租借协议,将领地租给了雨秋平。而纪伊的豪族对雨秋平直辖化的举动反抗颇为激烈,雨秋家先后三次出征纪伊,对纪伊豪族又拉又打,靠着天野景德的阴谋才终于平定了纪伊。大多数纪伊叛乱豪族的领地被没收、减封,而根来众等忠于雨秋平的家族则以租借协议的方式让出了领地,加入了国会的上议院。

而雨秋平本人也没有把领地分封给家里的重臣们,而是以丰厚的俸禄、福利、保障作为交换。家中位高权重的家臣们都是跟着雨秋平从贫贱而来,大多对此没有异意。而不少新人虽然颇有微词,但是也翻不起风浪。雨秋家特殊的体制,就是靠着雨秋平强大的个人魅力、诸多巧合和强大实力才得以维系——这显然不适用于现在的明智家。

如果雨秋平想的话,他完全有把握在秋收前把丹波、丹后、但马、因幡在秋收前全部拿下。可是拿下了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不能妥善地消化和占领领地,收税也收不上来、动员也动员不了、那些盘踞在此几百年的地头蛇武士、国人还会起来造反,漫山遍野的游击战可够人受的。

明智光秀一没有雨秋平这样强大的军事、经济实力和庞大的代官队伍,所以她没法将这些领土全部直辖化吃进肚里;二没有亲族,也没有足够的谱代重臣,不足以支撑她减封、转封山阴豪族后把自己的人分封过去填补空白;三她自己的势力也不够庞大,如果不削弱山阴豪族而直接接受他们的臣属请求的话,等到他们恢复元气后,就会出现尾大不掉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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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智光秀的情况让两人犯了难。此刻,雨秋平和明智光秀正在八上城外的军营里,商讨着之后消化领地的方法。

“家中可堪一用的,不过只有斋藤利三大人、妻木广忠大人、津田重久大人、沟尾茂朝大人这寥寥数人罢了。”明智光秀谈起自己的情况,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不比红叶手下人才济济啊。”

“人才也都是练出来的,有了足够多磨练的机会,自然会有英才出现。我的老班底,都是当年知立城里默默无闻的奴隶。当时有谁能想到,他们会有这样的成就?”雨秋平摇头宽解道,“丹波国内的赤井直正和韧井教业等人都是英杰,若是能为光秀所用,日后成就必定不小。”

“是。”明智光秀点了点头,明白了雨秋平指的是什么。眼下她不可能一口气把丹波全都吃进肚子里,想要统治丹波,必须要依靠丹波的豪族。

“波多野家眼下几乎山穷水尽了,我们可以试着劝降他们,他们已经没有拒绝的资本了。”雨秋平对着一张丹波国的地图和丹波国各郡石高数量的账目,将福泽谕楠的参谋部赶制出来的领地接受计划读给明智光秀听,“你可以把桑田郡、船井郡、冰上郡150000余石的领地收归己有。而波多野家和赤井家、韧井家等其他丹波豪族,则迁到多纪郡、何鹿郡、天田郡等偏远之地,同时提升赤井家、韧井家等豪族的地位,让他们和波多野家解除主从关系、平起平坐、互相制衡。至于多纪郡内的八上城、天田郡内的福知山城、何鹿郡内的绫部城等要害之地,则分封给手下诸人,监视这些丹波臣服的豪族。”

“但是天田郡、何鹿郡位于丹波西北,紧挨着但马和丹后,如果将这里分给丹波豪族,万一他们勾结但马山名家和丹后一色家杀入丹波该如何是好?”明智光秀一眼看出了这个分封计划的漏洞——虽然富饶之地都在自己手上了,但是却存在着门户大开的隐患。

“一色家已经跨了,家主和少主都在我们手上,我们也可以一并胁迫他们臣服。”雨秋平自然不会拿着漏洞百出的计划来找明智光秀,参谋们早就为此做好了打算,“可以要求他们把丹后国南边和丹波国毗邻的加佐郡、与佐郡68000石领地割让给我们,然后让将麾下重臣斋藤利三大人分封到与佐郡弓木城,加佐郡建部山城则收为直辖,以切断两国联络。把一色家和其他丹后豪族转封到丹后国西边的竹野郡、熊野郡和中郡去。”

“那三国边境会出大问题的。”明智光秀指了指地图上丹后国西边、丹波国西北和但马国东边的三国接壤之地,“丹波豪族和丹后豪族都聚集在这里,一旦联合山名家起事,仓促之间不好镇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家主山名佑丰已经在我们手上了,但是山名家还有余力,肯定不会像一色家、波多野家那样直接向我们臣服,最多把边境割给我一点用来赎回家主罢了。”明智光秀用指节敲了敲山名家的居城鸟取城,“可是要消化丹波、丹后半国,已经几乎用尽我所有的实力了。山名家割给我们的但马国的飞地,面前就是山名家,背后则是丹波和丹后的豪族,腹背受敌,孤悬境外,我根本没能力守住那里。”

“那块地请别人来守就好了。”雨秋平神秘一笑,“这个不用你发愁,有人比你还着急呢。”

第六百八十四章 人质

雨秋平和明智光秀匆匆离开了京都,回到了明智光秀的居城龙山城,明智光秀的母亲也住在这里。可是明智光秀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决心去天守阁叫自己的母亲,而是待在一楼的评定室里发愣。雨秋平就坐在她的身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前世历史的记忆分明告诉他,明智光秀在以自己的母亲作为人质换出波多野兄弟后,这兄弟二人就被织田信长残杀,而悲愤的八上城守军也处死了明智光秀的母亲。不过,前世历史上波多野家曾经降而复叛,而织田信长在经历了荒木村重等人的诸多叛乱后对叛徒的耐心降到了极点,这才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这一次,波多野家就是单纯地打不过才投降,而形势又对织田家一片大好,想必织田信长不会如此行动了吧。

但是,雨秋平还是不想让明智光秀冒这个险,可是织田信长的态度却又如此坚决,让他两边都不好办。

说到底,这是明智光秀自己要做的选择,还是不要过多干涉了吧。

“平君…”明智光秀忽然开口,用的却是奇怪的称呼。雨秋平愣了一下,诧异地看了眼明智光秀。明智光秀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忙说了几句:“不好意思。”

“红叶…”明智光秀换上了正常的称呼,有些犹豫地低声道,“你说可不可以这样…”

“波多野家要的只是山阴总大将的血亲作为人质…那我自己去是不是也行?”明智光秀快速地吐出了这一句话,生怕雨秋平打断自己。

果然,明智光秀话音刚落,雨秋平就诧异地道:“你在想什么?”

“城外的军队有红叶来统帅也绝无问题…正如主公所言,波多野家不敢拿我怎么样…”明智光秀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雨秋平,一个人喃喃自语着。

“不行,你去和令堂去是完全两个性质。”雨秋平调整了下坐姿,十分严肃地对明智光秀道,“令堂去当人质,那只是织田家宽宏大量,为了给战败的波多野家一些面子才做的举动。你去,织田家方面重镇山阴()道军团总大将去当人质,那就是织田信长拿八上城无可奈何,只得以重臣为人质换波多野兄弟过来谈判,会让织田家颜面大失的。”

“这样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见明智光秀没有回应,雨秋平又补上了一句。

“我知道了。”明智光秀点了点头,贝齿轻咬着嘴唇,神色却还是无比艰难。

就在这时,评定室外忽然传来了缓缓的脚步声。侧耳去听,还能听到拐杖拄地的声音。明智光秀听到声音后猛地起身,拉开评定室的门就迎了上去——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明智光秀的母亲。

雨秋平侧过头去打量了一眼,明智光秀的母亲看起来已经要70岁的年纪了——这倒是和雨秋平前世明智光秀母亲的年纪对得上。她一身朴素的灰色衣裳,拄着一根简单的拐杖,神色间带着一股坚毅和倔强。她在明智光秀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到了评定室内,对着雨秋平一礼道:“见过治部殿下,这些日子犬子劳烦殿下照顾,给您添麻烦了。”

“不敢。”雨秋平匆忙起身回礼,从明智光秀手上颇为默契地扶过老人,请她在榻榻米上坐下。老太太见状愣了一下,微笑着点了点头。

“人质的事情,老身已经听说了。”老太太开门见山,丝毫没有给明智光秀搪塞的机会,“老身没有问题,送老身去吧。”

“母上…”明智光秀有些艰难地抿了抿嘴,一下子在老太太面前跪了下来,“孩儿不孝…怎可让母上这般受苦…”

“你为了明智家的复兴,已经如此努力。老身一介女流,帮不上什么忙。眼看着吾儿就能成为一国之主,如果能用这条将绝之命为明智家做些贡献,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无愧于亡夫在天之灵啊。”老太太坚决地摇了摇头,随后音调一转,十分严厉地对明智光秀道,“这是我的意思,你照做就是。”

“可是母上…此行危险。若是有个什么万一,孩儿可如何面对列祖列宗…”明智光秀抬起头来还想在劝,老太太却是十分失望地摇了摇头。明智光秀见状顿时没了声音,老实地低下头去。

“你要记住,身为一个武士,无论何时都不能因私情误公事。”老太太用更加严厉的声音重复道,“不必再说了,就这样了。”

“是,母上。”明智光秀只得点头应是。随后,老人便不要明智光秀扶她,一个人拄着拐杖离开了。

3月25日,明智光秀亲自将母亲送到八上城城下町,在那里和韧井教业交换了波多野秀治、波多野秀尚兄弟。虽然明智光秀表现得极为克制,但是在她办完了一切交接事宜并将波多野兄弟后送后,雨秋平还是看到她红了眼眶——她就那样站在营门口,目睹着母亲消失在城门后。

“没事的。”雨秋平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就像主公说的,波多野家巴不得好好讨好令堂呢。”

“希望吧。”明智光秀维持着语调的问道,轻声答道。

·

在京都的谈判进展地颇为顺利——对织田家单方面顺利。织田信长在来信里,轻蔑地称呼波多野兄弟为“草包”。波多野兄弟俩都未及而立之年,在谈判桌上自然不是织田信长这样的霸者的对手。在织田军兵临城下的窘境和织田信长的威压面前,他们很快就妥协让步。纵使赤井直正百般坚持,兄弟两人还是不敢拒绝织田信长提出的转封事宜。赤井直正本想留住八上城、福知山城、绫部城等要害之处,没想到波多野兄弟却直接满口答应下来。

既然波多野家和一色家都已经就范,山名佑丰的态度也被迫软化下来。他提出了另一个方案——山名家割让但马国东北的城埼郡、气多郡、出石郡三郡共6万石的领地给织田家,并允许织田家派人监管生野银山的开采,将每年一半的收入贡献给织田家。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可是织田信长却毫不领情。

“如果你一定要留下生野银山的话,就把每年九成的收入上交吧。”织田信长甩下了这样一句话,就拂袖而去,留下谈判桌上的几位大名面面相觑。

然而,织田信长的强势是建立在织田家的威势上的。眼下山阴联军根本没有战胜的机会,自然也只能任人鱼肉。山名佑丰忍着自己几乎要炸裂的脾气,恬着自己的老脸,向织田信长提出了愿意上交七成收入的请求——却还是被织田信长拒绝了。

在织田信长的重压下,山名佑丰几乎要顶不住崩溃了。然而就在4月1日,局势却忽然发生了转变。山名佑丰非但不再请求织田信长,反倒态度强硬起来,不仅生野银山收入的事情不提了,连割让土地的份额都只剩下出石郡一郡。而同时,本来已经任人摆布的一色义道也忽然来了精神,居然开始在已经答应的条件上讨价还价起来。而波多野家也加入其中,非但想要留住八上城等要害之地,甚至还想保留冰上郡。

山阴大名们态度的忽然转变不是没有原因的——就在几天前的3月28日,毛利家忽然宣布要将被俘的山阴大名和部队们解救出来。毛利两川中负责山阴()道事务的吉川元春提兵20000来援,现在已经进入了因幡国鸟取城。雨秋平接到消息后不敢大意,立刻向织田信长请求援军。

不过,毛利家来援这一事实的确可以给山阴的大名们信心,让他们不至于屈服于织田信长的淫威——可是问题是,他们不应该知道这一消息啊?织田信长在得知毛利军进军后,立刻封锁了被软禁在京都的这三家大名和外界的沟通,想阻止他们知晓此事,从而迫使他们达成协议。却不知道哪一个环节走漏了风声,让这四人都硬气起来。本来都要达成的协议,眼下也泡了汤。

织田信长震怒之下,发动手下忍者开始彻查,很快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波多野家的忍者私下里向被软禁的两位家主通风报信,而波多野兄弟俩则找机会悄悄将此事告诉了山名佑丰和一色义道,并鼓励他们一起强硬起来和织田信长对抗。

织田信长知晓状况后暴跳如雷,两个他以为的草包成功扮猪吃老虎,把织田信长到手的鸭子给弄飞了,让织田信长有一种被摆了一道的感觉。愤怒的他找来波多野兄弟讯问,结果波多野兄弟不知道事情已经败露,还试图装作不知搪塞过去。织田信长恼怒之下,下令将波多野兄弟抓起来关进牢里。波多野兄弟还不老实,竟然试图联络手下越狱逃跑,结果又被织田信长给抓个正着。

这一下子,织田信长彻底被激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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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3日,八上城外织田军的营地内,雨秋平正和福泽谕楠、福岛安成和查理琢磨着战局,思索着该如何应对吉川元春的大军。就在这时,朝比奈泰平忽然急急地跑到了帐门外求见。

“殿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智殿下忽然带着十几骑从营寨东门闯出去了!我们的人按照条例不准放行,但是明智殿下他们硬要冲出去,我们一时间没拦住,已经被他们冲出去了!”朝比奈泰平急急地一口气说完了一长段话,还用手指向了东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六百八十五章 救母

雨秋平匆忙将军务交给福泽谕楠负责,自己则带着一众侍卫从营帐东门外追了出去——因为他隐隐有了预感——这件事和明智光秀的母亲有关。明智光秀这么急着离开,一贯得体的她居然连声招呼都没和雨秋平打,肯定是急疯了。而明智光秀往东边去,肯定是要去京都。

雨秋平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稻井城附近的位置追上了明智光秀的卫队。雨秋平让朝比奈泰平高喊“等下”,大吼的声音在山里回荡,终于传到了明智光秀的耳边。她一勒马缰,在远处的小山岗上缓缓放慢了速度——依旧没有停下来,只是减速让雨秋平能够赶上。雨秋平快马加鞭冲了上去,好不容易赶到明智光秀的身侧,匆忙一手拉住她的马缰,对她问道:“光秀?怎么回事?可是令堂出事了?”

“我在京都的家臣刚传回消息,说主公要在后天处死波多野兄弟,连处刑的地方都准备好了,已经公告全京都了。”明智光秀一边喘着气一边低声道,“波多野家的人估计马上也要知道了…怎么办…主公在干什么?”

“什么?”雨秋平闻言惊得险些掉下马来,“为什么要处死波多野兄弟?”

“好像是他们向山名佑丰和一色义道泄露了吉川元春增援的消息,破坏了主公已经达成的协议。他们被发现后试图隐瞒,还想逃跑。”明智光秀狠狠地咬了咬牙,一夹马腹,急速提高着马速,“主公生气了…就要杀了他们。”

“疯了吗…令堂不是还在八上城里?主公想杀他们现在急着杀干嘛?把他们放回去,把令堂换回来,之后我们打下八上城随便杀啊…”雨秋平已经惊愕地说话都有些结巴。

“来不及了…要来不及了!”明智光秀急得在马上都已经泪眼朦胧,马鞭不停地在马屁股上抽,白马的屁股上已经有几十道清晰的血痕。

“快!”雨秋平见状也知道片刻都耽误不得,跟着明智光秀一起不停地催动着坐下马,“我们去京都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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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雨秋平和明智光秀匆忙在4月3日晚上赶到京都,去织田信长下榻的本能寺求见后,却被告知织田信长已经睡了,不肯见人。明智光秀哪里能接受这样的搪塞,在门口大闹一场,一定要进去见织田信长,却被态度异常强硬的侍卫堵在门外。

“不会吧…怎么会这样?”明智光秀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就不能帮我们通报一下吗?说是紧急军情也可以啊!”

“主公说了,今夜睡下后,任何人不得打扰。”那个侍卫十分歉意地鞠了一躬,“请别让在下难做。这几日主公脾气不好,要是在下把守的大门出了闪失,在下一家子都要遭殃。”

“怎么会这样…”明智光秀急得眼泪直往下淌,呆呆地站立在本能寺门口,几乎失态地高声追问道:“主公什么时候会醒?”

“这在下可不好说了。”那个侍卫也明白明智光秀的处境,可却只能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

明智光秀和雨秋平无可奈何之下,在本能寺门口等了一整宿。从半夜三更等到凌晨,又等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明智光秀的眼泪就没有停过,两道泪痕已是清晰可见,眼睛里隐隐都要渗出血来。谁曾想第二天早上,门口换班的侍卫却说织田信长还没醒,依旧不肯见两人。而这时,福泽谕楠也派出使者向雨秋平报急:波多野家在得知织田信长要处死波多野秀治和波多野秀尚后震怒了,要求明智光秀和雨秋平立刻给出解释并救下波多野兄弟,否则后天就要杀了明智光秀的母亲给波多野兄弟殉葬。

“快开门啊!求求你们了!算我求求你们了!”明智光秀已经急得手足无措,连声音都变了调。她忽然一下子跪倒在本能寺门口的侍卫面前,给他们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求求你们让我见见主公吧!家慈还在八上城里啊!这样下去家慈要没命了!”

“殿下…”那群侍卫看到明智光秀直接跪下来了,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犹豫了许久,终于有一个胆大的侍卫压低声音道:“殿下,在下就和您直说了吧。主公昨夜特意吩咐了,如果是您和红叶殿下来求见,一律不见。我们也没办法…”

“为什么?为什么?”明智光秀猛地抬起头,额头上磕出的血迹顺着她小巧的鼻梁淌下,“主公明明知道我母亲就在八上城里当人质啊!怎么能做这种事?”

“这在下就说不好了…”那个侍卫面露难色地连连摇头。

“放我进去。”明智光秀又忽然站起身来,挺着身子就要往寺里闯,几个侍卫匆忙用长枪和武士刀把明智光秀给架住,拦着她不让她冲进去。

“放我进去!”明智光秀已经急得双目尽赤,失态地对着侍卫们大吼道。

“殿下息怒啊…不是在下刻意与殿下为难…主公是下了死命令的啊。”侍卫们也是急得汗都快滴下来了,却依旧不肯让步。

“主公有对此发表过什么看法吗?他当时下令要处死波多野兄弟的时候,我们留在京都的家臣没人告诉他这会伤及明智殿下的母亲吗?没人劝阻吗?”雨秋平上前劝架,一边拉着明智光秀往回走,一边对侍卫问道,“肯定有人劝的吧?主公当时怎么回答的?这你可以告诉我们吧?”

“这…”领头的旗本犹豫了一下,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是有很多人去劝阻主公…只是主公当时在气头上,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顿。后来晚些时候,佐胁大人又去了一次。听主公的意思,好像是说杀波多野兄弟是要杀鸡儆猴。波多野家要是敢动明智殿下的母上一根汗毛,就要他们全族的命。主公怕两位殿下回来闹,毕竟主公在气头上时都已经公告京都要处死波多野兄弟了,如果事后反悔岂不是颜面全无…他说波多野家反正也不敢动明智殿下的母上…所以不肯见你们…”旗本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但是雨秋平已经大概听懂了。

“胡闹…”雨秋平忍不住低声骂道,“之前我们要打八上城,主公就说现在在谈判,织田家不能擅动兵戈,以免寒了小豪族的心。此刻倒好,他自己居然要把来谈判的大名给杀了?那不更是天下哗然?主公做什么都任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真的是尾张大傻瓜!”

换在平时,有人敢在织田家旗本侍卫的面前说出这些话,肯定是要被当场格杀的——即使你是家老重臣也不敢非议主公。然而此刻,那个侍卫全是面面相觑,大家都知道雨秋平说得在理,谁也没有劝阻一句。

“可是波多野家已经说了…如果波多野兄弟被处死,他们就要杀了家慈…”

明智光秀的声音顿时又软了下来,用几乎哀求的语气说道。

“主公之前可能是不了解情况才这样决断的…现在波多野家的最后通牒已经下来了…可以让我见主公一面吗!波多野兄弟不能杀啊…”明智光秀再次跪了下来,连手臂都被武士刀划开了一道口子,血液涓涓地往外淌。

几个侍卫禁不住明智光秀这样的哀求,互相对视了几眼后,那个侍卫队长告了声“抱歉”,就快步走了进去。

然而不久后,他就灰溜溜地回来了。明智光秀眼中的期待,也随之破灭。

“主公不见…”侍卫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来和明智光秀说,最后决定直接复述织田信长的话,“主公说…如果殿下的母亲真的遇害,也算是为了织田家的威望做了贡献的,会给殿下加封一国作为补偿,还会屠灭波多野家全族给您复仇。但是…反正无论如何,波多野兄弟是杀定了。”

然而,侍卫的话还没说完,明智光秀就已经眼前一黑,径直摔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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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明智光秀再次恍惚地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在一个颠簸的马车里。她下意识地伸手去寻,一下子拉住了雨秋平的手。

雨秋平刚要安慰明智光秀,却不想明智光秀自己的情绪却骤然崩溃了。她一下子扑到雨秋平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雨秋平推也不是拍也不是,只得愣愣地缩在了马车角落里。幸好她的哭声过于凄厉,以至于应该听不出男女。

“是在回八上城吗?”明智光秀哭了半天,终于呜咽着挤出了一句话。

“嗯。”雨秋平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已经哭花了妆容,双眼红肿地厉害。雨秋平已经帮她包扎了额头和手臂的伤口,但是此刻却又渗出血来。

“我去换我娘。”明智光秀用手巾轻轻擦拭了一下眼泪,低声抽噎着道,“一命换一命,我去把我娘换出来…反正波多野家要杀人泄愤,杀我还是杀我母亲都是一样的吧。”

“你疯了吗?你是织田家的方面重臣,你这样…”雨秋平正想劝阻,全被明智光秀高声打断道:“是啊,我是织田家的方面重臣!我要是进城当人质,主公投鼠忌器,应该就不敢杀波多野兄弟了把!是吧红叶?”明智光秀越说越意识到这个方法可行,一边哭一边道,“劳烦红叶把我进城换我娘的消息告诉主公!逼他放波多野兄弟一条生路!母亲也不会有事,我也不会有事!”

“不行,你不行!你不准去!”雨秋平忽然狠狠地高声拒绝道。明智光秀被雨秋平的样子吓了一跳,一时间宛若一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愣在原地。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着问道。

“你是女人,怎么可以去当人质?”雨秋平压低声音,凑到明智光秀的耳边低声道,“波多野家的那些守军听说主公要被杀,估计都要疯了。你进去,万一他们严刑拷打你,发现你的身份其实是女人该怎么办?万一他们又作禽兽之事又该怎么办?只要你女人的身份被公布,那明智家就是万劫不复啊!甚至可能被改易啊!令堂和你这么多年的心血不就付之一炬了?”

“那怎么办?”明智光秀一下子六神无主,茫然地望向雨秋平,“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救我母亲?”

“办法有一个。”雨秋平被明智光秀刚才的那一番话所启发,忽然神秘一笑。

“织田家方面重臣,不是还有一个在这儿吗?”

第六百八十六章 死地

4月4日傍晚,八上城外的军营里。

“真的决定好了吗?”

明智光秀看着坐在马扎上穿着鞋子,准备出发的雨秋平,忍不住再次低声道。

“没问题的。”雨秋平自信地微笑着。

就在不久前,雨秋平派出了使者进入八上城和波多野家交涉:他保证,一定可以劝说织田信长不要杀害波多野兄弟,请八上城守军务必冷静,不要为难明智光秀的母亲。而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是有诚意的,雨秋平愿意以自己为人质交换明智光秀的母亲出城。

雨秋平的话让八上城内的波多野家守军大吃一惊——织田家的方面重臣,甚至可以说是织田家中第一名臣,威震天下的雨秋红叶居然要亲自来做人质?如果是别人,波多野家肯定会怀疑这不过是骗人的缓兵之计罢了。但是考虑到对面是一贯有着“一诺千金”名声的雨秋平,波多野家立刻答应下来。

而同时,雨秋平也将自己即将入城交换明智光秀母亲的消息派信使告知了织田信长——这是结结实实的先斩后奏,等使者到了京都,雨秋平估计已经在八上城里。不用多想,织田信长在得到消息后一定会大发雷霆。不过雨秋平也知道,织田信长还是有点轻重的。虽然经常辱骂自己,但是他待雨秋平还是不错的,之前雨秋平屡次受困时,织田信长都曾上下活动出面营救。为了雨秋平的安危,他肯定不会一刀就把波多野兄弟砍了。而等自己开展了后续的行动后,想必可以让织田信长消消气吧。

交换的时间定在了酉时初刻,就快到时间了。雨秋平刚刚最后视察了一遍军营,把注意事项给福泽谕楠等人叮嘱了一遍,自己就回到了主帐内,准备和明智光秀一起去交换人质。

“太草率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红叶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将自己的性命置于险地…万一主公疯了呢?万一八上城内有仇恨红叶或者织田家的武士铤而走险呢?”事到临头,明智光秀还想在劝,她走到雨秋平和大门之前把他挡住,再次低声道,“福泽大人他们也都不同意。这件事若是传回家里,家中的诸位家老想必也不会同意的吧?红叶你刚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回来,怎么又去拼命?”

“我这个人一向胆小,为人处世颇为保守,可不是随意豁上性命的人。”雨秋平撑着膝盖起身,拍了拍明智光秀的肩膀,“我既然敢去,自然就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怎么,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明智光秀低下头去,抿着嘴轻声解释道。

“那不就得了。”雨秋平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想要宽解一下明智光秀的紧张,随后侧过身去就要离开。

“请稍等一下。”

明智光秀忽然出声,喊住了雨秋平。雨秋平愣了一下,转过身来,却发现自己身前的明智光秀不知何时红了眼眶。她低着头,眼角噙着泪,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良久,她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仰起头来——泪水也随即顺着脸颊淌下。

“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这是我的事情…怎么能让你拿命去换我母亲?”

“如你所说,我就是个烂好人。”雨秋平忽然调侃起明智光秀,用她过去的话来回答,“烂好人做傻好事,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明智光秀闻言哭腔更浓了。

“你不是说当好人才是最好的嘛?才是有意义的吗?”雨秋平笑着反问道,“怎么,我当好人你反倒不开心了?”

明智光秀被雨秋平驳得说不出话来,再次将脸颊埋入阴影里。雨秋平隐约间能看到,她脸上晶莹剔透的泪水。

“可是你不一样。”

明智光秀吐出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随后用手巾拭去了泪水,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抬起头。

“这么多年…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

她伸出两只小手,轻柔地把雨秋平整理着衣着——就像即将送别丈夫的武家妻子为武士整理着装一样。折腾了半天,她总算是满意了一般,破涕为笑道:“你一定要回来。”

“我一向说到做到的。”雨秋平也是笑着退开半步,朝着明智光秀竖了一个大拇指,“我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

“等我好消息吧。”

·

雨秋平走到营门口,负责护卫的侍卫们已经久候多时。不用雨秋平仔细看,他就能明显地从本多忠胜和森可隆的脸上看到一丝丝无奈的怒气——他们肯定不乐于见到雨秋平亲临险地。

“殿下,真的不再想想吗?”森可隆快步跟到雨秋平身边,低声问道。

“不相信你们殿下的判断?”雨秋平挑了挑眉毛,反问道。

“还是太过危险了…”森可隆虽然知道,身为一个武士说出这样的话有些可耻,但还是挣扎着低声道。

“你们殿下当年,可是因为胆小,连友军的使者都不敢见。”雨秋平边说边笑着看了眼本多忠胜,当年在富士山今宫一带,他就是因为胆小闹了笑话,本多忠胜当时就在现场。

“你们觉得,你们殿下有胆大到去做没把握就会丢命的事吗?”雨秋平在森可隆和本多忠胜的胸口一人轻轻捶了一拳,“回去提醒福泽大人,按照我的计划行事。”

“是。”本多忠胜和森可隆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齐声应道。

·

酉时初刻,雨秋平准时抵达了八上城西门城下町外。波多野家的人带着明智光秀的母亲已经在此久候多时。雨秋平担心部队无人看管而混乱,没有答应明智光秀亲自来接母亲的要求,而是让她坐镇中军。

两边护送的人在一条街道上缓缓靠近,可是谁都不愿意率先交出手中的人,双方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雨秋平主动迈出了两步,从侍卫的队伍中走出,大踏步地走向了波多野家的阵营。波多野家的武士眼巴巴地看着雨秋平的动作,在看到雨秋平离开双方的中间点后,立刻几个剑步冲了上去,牢牢地把雨秋平给围了起来——这个重量级的人质可是他们主公和胞弟活命的希望啊!

“让您受惊了,实在是晚辈的失礼。”雨秋平丝毫没有顾忌周围杀气腾腾的武士,而是坦然自若地朝着明智光秀的母亲行了一礼,“请快些回去吧。令…令郎已经在营寨久等了。”

“糊涂啊…糊涂。”老太太看到雨秋平亲自来换他,却没有丝毫喜悦可言,反倒懊恼地用拐杖砸了砸地面。然而,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住地摇头。

看到雨秋平已经到手了,几个波多野家前来护卫的旗本交换了一下眼神,就将明智光秀的母亲送了过去。交接完成后,波多野家的人飞也似的推着雨秋平回到了城内,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一般。

雨秋平前脚刚进城门,后脚三之丸的大门就在背后重重地关上。波多野家的侍卫立刻围了上来,要搜雨秋平的身。

“这就没必要了吧。”雨秋平有些无奈地苦笑道,“我都进来了,飞也飞不出去。何况我既然都答应了你们要救下你们主公和胞弟,自然说到做到。”

“谁会相信你们那帮言而无信的尾张佬!”一个波多野家的旗本居然直接破口大骂道,“我们主公在城里好好的,被你们骗到外面要杀掉了!你们还有点脸吗?”

“提醒一下,我不是尾张佬,或许可以叫我骏河的女武士或者渡来人。”雨秋平笑着开了个玩笑,倒是让紧张的气氛舒缓了一些,“主公怎么样我管不着。我雨秋红叶,一向说到做到。”

“也不要难为红叶殿下了,红叶殿下也是两头不好受。”那个旗本队长在一旁叹了口气,示意自己的手下不要无礼,“你们在这里为难红叶殿下也没用,难道主公就能回来了吗?”

“不过殿下,请多体谅一下,我们会把您关起来。”那个旗本队长朝雨秋平行了一礼,十分歉意地低声道。

“没事,双方给为其主,请便吧。”雨秋平满不在乎地应道,顺从地跟着波多野家旗本门走去。路过八上城天守阁时,雨秋平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一般,低声开口问道:“现在八上城一切军令政令,都由韧井殿下负责吗?”

在赤井直正、足立基助、芦田国住等重臣悉数被俘,波多野兄弟俩也在京都被囚禁后,波多野家仅剩的家老韧井教业就成了八上城的主心骨,也是他这么多天在组织八上城的防务。

“殿下问这个干什么?”那个旗本队长闻言却是有些警惕地看了雨秋平一眼。

“我可以求见韧井殿下吗?”雨秋平停下脚步,看了看天守阁,对旗本队长低声道,“关于如何营救波多野殿下,我想和他商议一下。”

“请容在下代为通报。”听说雨秋平是为了救自家主公后,那个旗本二话不说就跑进了天守阁。不一会儿,他从天守阁内出来,对雨秋平做了个手势,“殿下,韧井殿下有请。”

雨秋平把手上的千鸟佩刀和怀中濑名氏俊的遗物肋差递给了旗本,自己则跟在领路的两个小姓身后来到了天守阁三楼的会客间——韧井教业正等在那里。

房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韧井教业的问候也随之而来:

“见过治部殿下了。”韧井教业那张坚毅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久闻治部殿下善人之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居然会为了友人之母亲身赴险。”

“我并不觉得此行很危险。”雨秋平微笑着盘腿坐下,随后抬起头来,直视着韧井教业。

“韧井殿下,你要知道,现在我们站在同一边啊。”

第六百八十七章 后生

韧井教业显然被雨秋平的话给惊到了,表情有了些许不解和讶异。不过,他并不愿意因为失了风度而落于下风,于是强装镇定地道,“殿下何出此言?”

“简而言之,你我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雨秋平拿起摆在自己面前桌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轻声道,“韧井殿下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我们分明是敌人。”韧井教业的答复倒是颇为干脆,“请治部殿下明示。”

“这样吧,我们来分类讨论一下。”每当有想起来很复杂的局面时,雨秋平就会拿起高中时数学物理题的法宝,“都是武家,我说话也就直接点了,还望韧井殿下勿怪。”

“治部殿下请便。”韧井教业微微颔首,对于面前这个在战场上用不到一半的部队将自己杀得落花流水的雨秋红叶,韧井教业还是非常敬重的。

“如果主公真的一时冲动,把两位波多野殿下杀了的话,您会怎么对我?”雨秋平伸出三根手指头,一根一根掰着往回数,“如果您杀了我,那会是最倒霉的结局。韧井家和波多野家会和织田家、雨秋家结下血海深仇,明智家、池田家、羽柴家这些和我有旧的家族也会对您和波多野家恨之入骨。毫无疑问,波多野家和韧井家肯定要被改易了,你们全族也都有被屠灭的风险。就算侥幸逃脱,也要在多家忍者的追杀下渡过余生了。”

虽然雨秋平的话咄咄逼人,但是韧井教业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正是实情。他没有反驳,只是微微颔首。

“如果你放我离开,的确可能为波多野家和韧井家争取一个宽大的结果。问题是,波多野家那些悲愤的旗本武士们会怎么看你?会觉得你卖主求荣、觉得你贪生怕死,余生你都要在骂名里渡过,说不定还会被这些激进的武士刺杀。”

“如果你扣住我作为人质,那决定权又回到了主公的手上。”雨秋平掰回了最后一根手指,然后又向韧井教业的方向弹出了两根,“如果主公压根不理你,继续进攻八上城,你又要面对之前杀我还是放我的两种状况。如果主公愿意和你谈判,但是心底对你也必定是记恨。事成之后,早晚会找个借口收拾你的。”

“照治部殿下一说,在下无论如何都没有好下场了,是吗?”雨秋平说的结果,韧井教业之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身处他这个位置,就像是个烫手的山芋一样,必定要背负责任。

“只要主公杀了两位波多野殿下,韧井殿下就绝无善了。而我又没有好结果,取决于韧井殿下怎么处置我。可如果殿下自己都没有好结果了,又怎么会大发善心帮我一把呢?”雨秋平微笑着收回了手,拿起榻榻米上的空杯子,在手里随意地拨弄着,“所以我说,我和你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所以呢?殿下想说明什么?”韧井教业并没有被雨秋平牵着鼻子走,而是低声问道,“就是为了告诉我我已经完了吗?”

“不,只有主公杀了波多野殿下,韧井殿下才完了。”雨秋平摇了摇头,看了眼韧井教业,“换而言之,只要保住波多野殿下的命,雨秋家、织田家和波多野家、韧井家就不会陷入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可是杀不杀主公不是织田殿下说了算吗?和在下又有什么关系?”韧井教业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主公相信织田殿下的诚意才去京都谈判,如今却有性命之忧,一切不都是握在织田殿下的手上吗?在下听闻,治部殿下和明智殿下昨日就赶回去劝织田殿下不要滥杀无辜了,不是也没劝住?”

“所以我才进城了啊。”雨秋平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仿佛丝毫没有尴尬,“主公不在乎明智殿下母亲的命,但是在乎我的命。只要我在八上城里,他就不敢杀波多野殿下。”

“可是这样治标不治本,我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主公也不会允许我一直呆在这里。”雨秋平又是自说自话地摇了摇头,随后看向韧井教业,“你可知主公要杀波多野殿下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韧井教业没有接话,只是平静地看着雨秋平。雨秋平笑了下,只好自己顺着说下去,“是因为原本的领土转封计划被波多野殿下搅了局。”

“波多野殿下为什么能搅局?”雨秋平一步一步地推理,引着韧井教业向前看去,“那是因为他将毛利家来援的消息告诉了山名殿下和一色殿下,双方实力的均衡让他们二人敢于强硬。”

“换而言之,只要实力不再均衡,无论是山名殿下还是一色殿下、亦或是波多野殿下,也就都强硬不下去了,只能乖乖接受主公的领土转封计划。到了那时,根本矛盾被解决了,主公也就不需要杀波多野殿下了。”雨秋平顿了顿,用手指了指韧井教业,“而韧井殿下你,也不用面对那样的死局了。”

“所以呢?怎么样让实力不再均衡?”韧井教业不明就里地追问道,刚才的从容态度也因为雨秋平的游说而有些动摇。

“很简单啊。”雨秋平笑着摊开了手,“八上城开城投降,波多野家失去了居城,毛利军失去了援救的目标,实力就不再均衡了。”

“殿下冒着危险进来说了这么多,原来就是来劝降的啊?”韧井教业闻言又羞又恼,不屑地笑道,“那殿下何苦自己进来?直接派个使者不是一样?”

“不一样。”雨秋平摇了摇头,“我派使者来的话,很有可能在你们答应投降之前,主公就已经把波多野殿下杀了,到时候你我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你们也不可能投降了。”

“治部殿下的意思是,你还是为了我们好才特意进来的?”韧井教业微微弯了弯腰,挖苦地看着雨秋平。

“不,我是为了来救明智殿下的母亲的。”雨秋平摇了摇头,非常坦诚地承认道。

“那我也把我的答复告诉殿下吧。”韧井教业调整了一下坐姿,非常严肃地对雨秋平沉声道:“韧井家世代侍奉波多野家,绝不会卖主求荣,开城投降。”

听到韧井教业的答复后,雨秋平非但没有流露出欣赏的表情,反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这不由得让韧井教业有些恼怒。

“我的忠诚不需要殿下这种投靠仇敌的人的欣赏。”韧井教业不卑不亢地答复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殿下就请回地牢去吧。”

“你根本不是忠于波多野家,你只是想抱住韧井家的好名声和你自己的清誉罢了。”雨秋平用对于武士而言非常刺耳的话语刺激着韧井教业的神经。

“你凭什么这么说?”韧井教业对雨秋平怒目而视。

“因为你刚才做出了一个对于主家而言最为愚蠢的答复。”雨秋平收敛了自己的笑容,同样十分严肃地沉声道,“你不肯开城,最后的结果我前面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波多野家被改易,全族被屠灭,纵使有人逃出生天也将终日活在追杀之下。你为了自己不背上卖主求荣的骂名,宁可让主家万劫不复,难道不该这么说吗?”

“治部殿下真是伶牙俐齿啊,居然能把固守居城说得这样不堪?”韧井教业没好气地顶撞道,可是心里却不禁有一些触动。

“事实就是如此,难道我之前说的有哪一点是错的吗?”雨秋平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韧井殿下如果真的想来讨论出路,就不要拿那些伦理道德来上纲上线了。”

“我哪里有?”韧井教业不满地高声道。

“世上忠义的武士多了去了,可是战国乱世百年来,无数忠义武士的主家都灭亡了,为什么?”雨秋平没有理睬韧井教业,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因为他们家里没有人愿意干脏事,所有人都想留下自己的好名声。一个主家真正需要的,是那些为了保护主家而愿意背负骂名之人。”

“死守居城,为被杀死的两位殿下尽忠到最后,的确可以青史留名——代价就是本可以不死的两位殿下和本可以延续的波多野家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

韧井教业闻言一愣,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雨秋平没有急着继续,而是耐心地等着他自己思考。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明事理的人都会理解了。

只是这事理来得如此古怪,竟然与武士的道义南辕北辙。这是乱世的悲哀。乱世里,只有好人是活不下去的。

而我,恰巧不就是一个烂好人吗?一个好人,此刻却劝别人做坏人。一个光明下的人,却劝别人遁入黑暗。

“一边是波多野家家名的延续、波多野家两位殿下的生死存亡,一边是韧井殿下您的好名声。”雨秋平顿了顿,缓缓地开口。同时抬起手来,朝着韧井教业打了一个响指。

“做无悔的选择吧。”

第六百八十八章 抽薪

4月4日夜里,明智光秀的使者抵达京都,把雨秋平入城交换明智光秀母亲的消息告知了织田信长。据织田信长的小姓说,织田信长当时本来正在美美地泡澡,听到这个消息后气得衣服都没穿就跳了出来,一脚就把澡盆子给踢飞了出去,热水洒了一地。无奈之下,他只得下令推迟明天处斩波多野兄弟的计划。

然而,就在他气的睡不着觉的那个晚上,另一个使者抵达了京都,带来了一则最新消息。

“红叶殿下入城后寝反了韧井教业,韧井教业已经发动兵变,控制住了八上城内的局势,并软禁了所有主战派。城外的织田军立刻配合,已经占领了八上城的城下町。韧井教业为波多野兄弟之前的所作所为道歉,并承诺只要您答应放过波多野兄弟,八上城立刻投降。”

事情的大起大落来的太快,本来还躺在床上问候雨秋平家人的织田信长居然给气乐了。

“饶波多野兄弟一命吗?我看这是红叶写的吧,是想让余饶他一命吧?”织田信长大笑着骂道。

织田信长猜得没错,韧井教业提出的要求,就是雨秋平亲自帮他想好的措辞——一定要给织田信长这个好面子的人一个台阶下,否则他怎么可能收回自己的命令饶波多野兄弟呢?于是,韧井教业放低了姿态,以开城投降为条件为波多野兄弟乞求活命,也算是让织田信长面子上过得去。

于是,织田信长昭告天下——波多野家的家臣自知主公无德,已经开城投降。织田信长他大恩大德,决定饶波多野兄弟一命,让他们坐回了谈判桌上。

八上城已经开城,波多野家最后的抵抗力量瓦解,再加上这顿牢狱之灾和杀身之祸给波多野兄弟带来的打击,两兄弟此刻已经是萎靡不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比之前协议更严苛的转封协议——波多野家的领土被削减到3万石,而麾下的重臣几乎也全数独立。

随着波多野兄弟的认输,本来就强撑着坚持的一色义道也立刻妥协。不过,山名佑丰仗着毛利家的援军,依旧不肯妥协——织田信长于是下达了命令,让雨秋平和明智光秀进军,把朝来郡和养父郡自己给打下来,逼山名佑丰就范。

为此,织田信长派出了大量的援军增援雨秋平和明智光秀。而这其中,也包括了织田信长任命给明智光秀的与力——朝来郡和养父郡的郡代,细川藤孝。

老实说,听到这个人选时,雨秋平还是很惊讶的。他本来以为与力这样的角色,肯定是由织田信长信赖的嫡系来出任——比如河尻秀隆、山内一丰、蜂屋赖隆、佐胁良之等人。结果,织田信长却出乎意料地选择了细川藤孝。细川藤孝本来是将军足利义辉的亲信,当年为室町幕府的复兴而上下奔走。在足利义辉和织田信长决裂后,细川藤孝最终站在了织田信长的一边,让细川家得以延续下来。在那之后,细川藤孝就没有太多声音了,谁曾想这次居然会被委以这样的重任——织田信长的心思果然是猜不透。

4月8日,雨秋平在八上城下等来了织田家的援军,其中一部的领军者正是好哥们佐胁良之。雨秋平于是在营帐内设宴款待他,可是佐胁良之却是愁眉苦脸。

“你们一个个都立下大功,舒服了,我呢?”佐胁良之一边往嘴巴里灌酒一边用筷子敲着瓷碗,不满地嘟囔着,“这次也是,你们都去立功了,我啥都干不了。河尻大人和蜂屋大人随你们迎战吉川元春,连久太郎(堀秀政)那毛孩子都被委以重任,去丹后接收一色家的领地、讨平强硬派。我呢?我被派到这里收监你们在稻井合战里抓的俘虏,留在后面负责后勤。”

“你懂什么?”雨秋平笑着望佐胁良之碗里加了几块他最爱吃的鱼片,“主公这是信任你,才把最重要的任务给你啊。蜂屋大人和河尻大人只需要听我的命令就可以了,久太郎那一路也是顺风顺水。而你可不一样了,你可要看住那么多俘虏啊,要是他们乱起来,整个丹波都要乱套了。而且这次在山阴的山路上行军打仗,后勤补给最为麻烦,主公肯定是看重你才让你来负责啊。”

“什么啊,主公要是真的看重我,为什么不让我去给明智殿下当余力!”佐胁良之似乎是提起了伤心事,语气一下子急了起来,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在乎这个与力的名额,“之前说是要往山阴派与力,我想着想着怎么也该轮到我了吧?我大哥、阿修罗、不破大人去了北陆,恒兴哥去了你红叶那里,泷川殿下和丹羽殿下的身份怎么说也不会给屈尊给明智殿下当与力。那这么数下来,没剩几个人了啊。蜂屋大人、河尻大人还有辰之助(山内一丰)和我最近几年的战功也差不多。蜂屋大人和河尻大人资历比较老,让他俩我也就认了,怎么就让细川藤孝去了呢?他就一个酸文人,之前还是将军家的,论资历不如我、论战功也不如我,怎么就让他去当与力了呢?”佐胁良之边说边不断摇着头,脸都给气红了,“凭什么呀,我也想当一国一城之主啊!”

“没事,等我把四国打下来了,主公肯定要往我这里多派点与力,我到时候点名要你。”雨秋平也明白织田信长这次的任命让不少老部下等很不解,也不知道咋安慰佐胁良之,索性给他画了个饼。

“这可是你说的嗷!”佐胁良之一口吞下了生鱼片,同时一边嚼着一边用筷子指了指雨秋平的碗,“到时候说话不算话,饭都不让你吃!”

·

织田家的援军到位后,雨秋平立刻开始了攻略。大军先是飞快扫平了丹波境内不服从的豪族和国人,随后在福知山城兵分三路。堀秀政率军去接收北面的丹后国,细川藤孝向西直取养父郡和朝来郡并控制生野银山,而雨秋平和明智光秀则带着织田军的主力向着西北进发,直奔但马国首府此隅城而去——吉川元春的毛利家援军目前就驻扎在那里。吉川元春不愿意坐以待毙,主动率军前进到了丹波边境的夜久野一带和织田军对峙。

织田军在山阴的总兵力已经高达40000人,据说织田信长之后还想进一步向山阴增兵。吉川元春的20000人配上山名家剩下的7000余人,加起来也快30000了,按理说可以和织田军野战一场。但是山名家逃回来的太田垣辉延和吉冈定胜却死活不肯和雨秋平来一场合战,稻井合战给他们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明明是他们用计算中了雨秋平,明明是在他们的主场,明明他们有着兵力优势,结果却硬生生被全歼了——红叶军的损伤连一成都不到。现在自家兵力还没他么多,还去和他们对战,那不是送死吗?

吉川元春也是在中国地区纵横多年未尝一败的猛将,山阴武士鲜有能出其右者。然而,他的名号和雨秋平一比却显得差了些颜色。即使毛利军的武士极力给山名家鼓劲,说他们在明石-花隈就大败了织田军、织田军没什么可怕的,山名家的武士却依旧不为所动。

“你们打败的人里可没有雨秋红叶啊!”太田垣辉延如是答复道,“要是雨秋红叶当时在南路,我估计你们也打不赢。”

“怎么可能?”吉川元长不解地讪笑道,“那一仗我虽然不在现场,但是听叔父说,织田军已经完全中计了,身处敌境、遭遇突袭必败无疑啊。”

吉川元长是吉川元春的长子,武勇不亚于他的父亲,也被山阴称呼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吉川”。在它看来,那种局面根本没有翻盘的可能。

“我们那一仗也是完全算中了织田军,雨秋红叶也是在波多野家的地盘上,我们也是突袭他们。”吉冈定胜并没有因为吉川元长的笑而感到尴尬,而是十分郑重地低声道,“然后结果吉川殿下也看到了,我们全军覆没了。”

“那是你们弱。”

吉川经家差一点就把这句话给骂出口了,最后还是忍住了。他是吉川家庶流,和过继而来的吉川元春没有血缘关系,但一直以来也很敬重吉川元春,追随着他南征北战。他是性格比较刚烈的武士,看到山名家武士们畏敌如虎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当天的评定会议不欢而散后,4月12日晚,对毛利家而言更糟糕的消息却来了。三好家的忍者探知了消息,山名家留守的笔头家老田结庄是义已经背着毛利家和织田家取得了联系,似乎将以让出养父郡、朝来郡和生野银山为条件,换回被俘的家主山名佑丰。在波多野家、一色家的领地先后被占领,波多野兄弟和一色义道被放回自己被减封的领地并向织田家臣服后,山名家也感受到了越来越大的压力,最终决定妥协。

得知消息后,吉川元春镇住了愤怒的部下们,留下了一句话后就率军撤离了。

“我们是援军,如果主人没有战斗的意志的话,这一仗就没有打的必要了。”

毛利军的不辞而别成为了压倒山名家的最后一根稻草,最终田结庄是义、太田垣辉延等留守家老和织田家达成了协议,将朝来郡、养父郡拱手让出,织田家的山阴攻势大获全胜。

第六百九十章 空灵

他只觉得身体忽然躁动不安起来,情绪也没来由地失控了,身上的某一个部位骤然膨胀。他努力想要抓住自己的理智,就像溺水的人挣扎着握住救命的稻草一般,但最后还是无能为力地滑落。

偏偏在这时,她忽然褪去了自己的衣裳。白皙似雪的肌肤在忽明忽灭的烛光下是那样诱人,而她因羞涩而泛起的红晕和努力想要遮住双乳却又不得的姿态彻底摧垮了他的理智。

他近乎暴虐地扑向了她,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抵抗。出于女人的矜持和贞洁,她本该反抗的。然而,她那脆弱的抵抗却欲拒还迎般更让他的欲()火熊熊燃烧。他舔舐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又尽情掠夺着她嘴中的芳香。

她只觉得如入幻梦,眼前的一切和身体上的感受仿佛不真实,甚至让她怀疑起眼前这个粗暴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深爱着的那个人。

不过,他接下来的那句话,却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是第一次嘛…会很痛的吧…”

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低声道。

中了药性如此强烈的药…一般人恐怕连意识都会恍惚。他残存的理性却还挂念着自己。

“没事的。”她轻声应道。

没事的。

紧接着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她几乎流出泪来。

不过她不在乎。

身体很痛,心里就没那么痛了。

·

这是梦吗?

雨秋平怔怔地从第三人称的视角看着自己粗暴地侵犯了明智光秀。

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啊…也是。都快大半年没那个了,的确是欲()火难耐。毕竟我没有其他武士那样去逛鲸屋或者和侍女寻欢的爱好。

然而,雨秋平忽然觉得这次的梦里的感受有些似曾相识。他就像是在看电影一样,看着眼前的画面。

在有了“似曾相识”这个感觉后,雨秋平立刻反应过来了——这和自己被细川真之刺杀昏迷后的那个梦境很像很像。只不过上一次看的是自己的人生,这一次看的是梦。所以…

雨秋平竭力调动着神经,努力地去感受,去感受自己手和脚的存在。

感受到了,那是自己真切存在着的手和脚。雨秋平甚至能隐隐活动自己右手的小指——他能感觉得到它在动。可是,除了手和脚外,其他的器官却都感受不到。

这是什么情况…我又是在哪里?

画面上的明智光秀忽然娇嗔了一声,把雨秋平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可是看到明智光秀那天使般纯洁的身体被恶魔般的自己肆意亵渎,雨秋平忽然觉得有些不适,尴尬地闭上了眼睛,不愿意继续看这个梦境。

然而,当他过了许久再次在不经意间睁开眼时,眼前画面的变化却让他震惊。原本五光十色的画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幕布和幕布上两团行着苟且之事的影子。从他们的身形来看,正是雨秋平和明智光秀。

皮影戏吗?

不,好像不对…皮影戏的话,灯光是从幕布后面来的。而这个灯光,显然是从自己背后照过来的…雨秋平回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晚上,悄悄打开一盏台灯,随后用台灯的光对着自己的手,往墙上做手影的趣事。

脑后忽然热热的——上一次自己身处这种境遇,雨秋平也觉得很热。

等一下…

这温度忽然让雨秋平有些熟悉。

他努力在记忆里摸索,终于找到了温度的来源——那是多年以前的另一个梦,雨秋平梦到了熊熊燃烧的小谷城天守阁,和在天守阁里将阿市拜托给自己的浅井长政。当时小谷城里的火光,就是这样的温度。只不过那一个梦…似乎自己不是在像现在这样旁观,而是在亲身经历。而那个梦的场景,也与后来的现实一模一样。

真的是在亲身经历吗?还是说我当时没有认识到“自我”是独立于画面上雨秋平的一个存在,所以没有以为自己是在亲身经历?

雨秋平越想越是可怕,甚至都不敢再想下去,可是脑后的炙热却还是让他心烦意乱。他努力想要转过身躯看看那炙热的来源究竟是什么——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甚至可以做出转身这个尝试。可是在那一刻,他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好像被捆住了?

就在那一瞬间,眼前的幕布再次被撤去。

映入眼帘的是武家屋敷的天花板——这里是自己吃饭的房间。

·

雨秋平眨了眨眼,让视线逐渐对焦,并适应这里的光线——好像已经是早上了。

怎么回事?我怎么一点自己睡觉的印象都没有?而且我怎么睡在明智光秀的房间里?我没回自己的房间睡吗?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了毛巾拧水的声音。雨秋平努力侧过头去,发现明智光秀正坐在自己身边洗着毛巾,随后用毛巾帮自己擦拭脸庞。

“你昨晚喝醉了,直接倒在我这里了。”明智光秀没好气地笑了一声。

“啊?”雨秋平大吃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不应该啊…我怎么记得我就喝了一杯啊…要是这样都会醉到断片,那我岂不是酒量变得和长政一样了…可不要到时候到了九泉之下,我被他几杯给放倒了啊。”

说到这里,雨秋平忽然感觉有些尴尬。

“我昨晚没干什么吧?”他边说边探手去摸自己的兜裆布。做了这样的春梦,肯定是要梦遗了…要是被明智光秀闻到味道,那不就尴尬死了…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兜裆布那里居然没有湿。自己做了这样的春梦还没梦遗,真的是奇怪。

“直接醉得不省人事了。”明智光秀低下头去给毛巾浸了点水。

“真是失礼了…非常抱歉。”雨秋平看了眼明智光秀,一身女装的她正如同侍女一样伺候着自己,匆忙道,“怎么好意思让你做这些事情…之前那次是为了保密,这次怎么能又让你照顾我?”

雨秋平边说边想起身,可是脑袋刚离开枕头方寸,剧烈的头疼就让雨秋平的面部扭曲起来。“我去…”雨秋平低声呻吟了一声,老老实实地把头放回了枕头上,这才缓解了一些疼痛。

“对不起…”明智光秀见状眼眸一闪,低下头去,歉意地轻声道。

“我自己喝多了,又不怪你。”雨秋平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你道什么歉嘛!”

明智光秀抿了抿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向前了一点,伸出她那细腻的小手,在雨秋平的眉间按摩起来。

“唉?别啊!”雨秋平匆忙伸手遮住了自己的额头,“怎么能让你做侍女的活啊!我回去让我的侍女给我按就好了!”

“好吧。”明智光秀点了点头,有些落寞地错开了眼神。雨秋平一时间也不清楚明智光秀怎么了,尴尬地试图讲几个笑话逗她开心,结果笑话却很冷。

“我感觉你有时候完全是另一个人。”明智光秀忽然开口打断了雨秋平尴尬的笑话,狐疑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雨秋平被明智光秀给说懵了。

“平时的你,是个平易近人、幽默的烂好人,比较谨慎保守,甚至有时候还很胆小。”明智光秀斟酌着措辞,微微撇了下嘴,“可是有的时候…就比如你之前那次孤身进入八上城做人质并劝降了韧井教业,你却果敢坚决到我都害怕。太冒险了…和你的风格完全不一样。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哈哈,实不相瞒,我有时候也会有点奇怪。我这么怂包,为什么总是会在某些时刻做出一些大胆的举动。”雨秋平自己闻言也是一乐。

“你好像知道为什么。”明智光秀看了眼雨秋平,敏锐地发现了后者的心思。

“我有时候会下意识地去模仿一个人,模仿一个人的决断。我会在想,如果是他在这里,他会怎么做,于是我就会按照他的方式去做选择。”雨秋平把双手垫在脑后,有些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谁?”明智光秀十分好奇地追问道。

“已故家督殿下…”雨秋平淡淡地说出了那个仅仅是想起就会让自己无比心痛的人。

“今川治部吗?”明智光秀诧异地道。

“是的,他是我一辈子努力的目标。刚来日本的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怕。我就只想要成为他那样了不起的人,成为他那样果决的人。”雨秋平想起当年的自己,忽然笑了出来,“所以我在做决定时,经常会刻意地去模仿他。不过估计我一辈子也比不上他吧。”

“哪里会?红叶今日的成就,恐怕已经在昔日今川治部之上了吧。”明智光秀摇了摇头,对雨秋平的妄自菲薄有些不满,“而且今川治部几十年来,也鲜以战功闻名于世。”

“这些话很多人都和我说过,他们觉得家督殿下不过尔尔,鸣海城之败更是一生污点。”雨秋平并没有否认,只是微微颔首,“可能那是对于你们而言吧…但是对于我而言,家督殿下就是特殊的存在。我自己也曾扪心自问过,为什么他在我心里会那么厉害。或许是因为,我把自己很想成为的理想中的人的所有优点都投射到他身上,期望在他身上找到那些亮点吧…”

“啊,讲不清楚。”雨秋平笑着叹了口气,放弃了用语言把自己心里微妙的感受讲清楚的打算,“反正他在我眼里,就是全天下最强的人。”

“哈哈。”

一声笑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雨秋平在片刻的错愕后,不顾头部的剧痛,骤然坐起了身,同时大喊道:

“家督殿下!?”

“怎么了?”明智光秀被雨秋平吓了一跳,匆忙上前扶住了雨秋平——后者正茫然地在四周环顾。

“门外有人吗?”雨秋平一把抓住明智光秀的袖子,急急地问道。

“不可能有人,我昨夜特意吩咐侍卫,天守阁二楼以上不准任何人进入。”明智光秀脸色一红,低声答道。

“那…莫非是喝多了酒,有幻听了吗?”雨秋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或者说不甘心地再次环顾了一圈屋内——空荡荡的。

可是刚才那笑声…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声音啊…

那就是家督殿下的声音。

第六百九十一章 值得

6月11日,雨秋平就要率军离开了。临行前,明智光秀亲自送雨秋平离开丹波边境。

“一直以来,承蒙你的照顾了。”一身男装的明智光秀在马上对雨秋平一礼,用的话语却有点像女子的修辞。

“不必客气。”雨秋平也朝明智光秀回了一礼,“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

“嗯。”明智光秀点了点头,分别的痛楚让她今天情绪有些低落。相处了半年多,终究要离开了。毕竟他是别人的丈夫,也是别人的父亲。自己能和他朝夕相处,不过是命运的巧合——之后恐怕也再无这样的机会了吧。

“那我走咯!”雨秋平笑着一带马缰,在马上朝着明智光秀使劲挥了挥手。

明智光秀装作没去看雨秋平,故意扭转马身径直离去。雨秋平被明智光秀忽然的失礼给弄懵了,还以为她没听见自己的话。等他策马离开后,明智光秀才缓缓转过身来,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直到他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明智光秀回到龙山城后,就被母亲唤入了内室。老太太经过了这次的风波憔悴了不少,额头上对了几道皱纹,脸上的光彩也彻底不见了。

“母上。”明智光秀即使在私下里,也是恭敬地给母亲行礼。

“吾儿啊。”老太太半靠在床榻上,缓缓地叹出一口气道,“老身自己心里有数,这条命怕是不长久了。”

“母亲何出此言?用不了几日,母亲的身体便会痊愈如初的。”明智光秀见状急道,抬起头来看了眼自己的母亲。

“自己的身体,自己还是有感觉的。”老太太摇了摇头,见明智光秀还要再说,就瞪了瞪眼睛,低声道,“不必再说了,你若是真的孝顺我,就在老身未入土之前,了却老身一件心愿吧。”

“母亲请讲,孩儿赴汤蹈火也会办到。”明智光秀深深地俯下身去。

“给明智家找好后人吧,不能让明智家的香火在这里断了。若是后继无人,打下再多的领地又有什么用呢?”老太太重重地咳了两声,随后语重心长地劝道,“这次的事,老身算是看明白了…什么生啊死啊,都是转瞬间的事。那雨秋红叶如此英雄,去年不也险些遇刺身亡。你身为武士,也该做好觉悟。”

“现在明智家中,只有你一个男丁,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情,明智家就完了。”老太太没有注意到明智光秀微微有些颤抖的身体,而是继续道,“去找找吧,找一个有血亲的合适的少年才俊过继到明智家,也算是让家族得以延续。”

“可是…”明智光秀依旧低着头没有去看自己的母亲,有些为难地低声道,“明智一族如今已接近绝嗣,找不到合适的后嗣了。”

老太太闻言沉默了许久,半晌后,才终于有些艰难地道:

“若是实在找不到,外人的子嗣也可以,只要能将明智家的家族传承下去就可以了。”

老太太说完这句话后,明智光秀却忽然没了声音。也是过了半晌后,明智光秀缓缓地抬起头来,悄悄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后就错开了视线,低声道:

“母亲,可否在给孩儿一段时间。”

“选好继承者自然马虎不得,不会让你仓促决定的,只是这件事情你要放在心上。”老太太并没有怀疑什么,只是叮嘱了几句。

明智光秀低头应是后,忽然发现自己的脸颊红得发烫。她一直有种预感,一种不切实际的预感,一种无法和世上任何说的预感。

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秘密。

·

回到领内后,雨秋平立刻因为自己孟浪的进城劝降行动被天野景德狠狠地“教训”了一番。

“在下身为家中目付,自然要为殿下的安危负责。殿下去年遇刺,在下已经追悔莫及,若是再有不测,在下可如何交代?”天野景德深深地看了雨秋平一眼,用无比坚决的语气低声道:“在下早就做好觉悟,若是殿下不幸,在下就当切腹谢罪。还望殿下珍重。”

“我知道了。”雨秋平被天野景德看得有些内疚,只得诚恳地承认错误。

“现在三好义贤已死,世上能伤到殿下之人已是寥寥无几——只要殿下自己不要亲临险地。”天野景德沉声嘱咐道,“殿下,好运气不会一直伴随着您的。”

“但是…”雨秋平撇了撇嘴,最终还是决定和天野景德坦白,“你也知道的,我是个很保守、很胆小的人。可是我有时候会胆大冒险到令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出那样的决断的。那种感觉…就仿佛是已故家督殿下附身到我身上了一样,我仿佛就在按照他做决定的方式做决定。”

“在下不明白。”天野景德摇了摇头。是啊,这种奇怪的话又有谁能听明白呢。

“索性三好义贤死了。”雨秋平想起那个劲敌的离开,即使过了大半年,心底的放松和舒畅仍然会难以抑制。

“是的,但是殿下也不要轻敌。”天野景德依旧用那阴沉的眼神望着雨秋平,就和他肩膀上那只乌鸦的眼神一样,“暗处总是潜伏着不计其数的敌人,明处也有诸多人费尽心思想要取殿下性命。殿下就像是行走在丝线之上,片刻大意不得。”

·

而与此同时,阿波国胜瑞城天守阁里,另外几个人也提起了三好义贤。

“二哥太胡来了。”

三好长庆也不知道今天的话题是怎么来到三好义贤身上的——本来三好义贤的死已经成了三个兄弟之间避而不谈的禁忌,每每提起总是让人悲痛万分。

而偶尔聊到这个话题时,十河一存也总是只有那一句话:“二哥太胡来了。”

这个在战场上最胡来、总是横冲直撞的鬼十河,却也觉得三好义贤胡来。

是啊,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兄弟三人,自己下那样的决断?又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去换雨秋平的命呢?

“我不是因为雨秋红叶没死才这么说的。”

十河一存看到两位兄长没有搭话,再次沉闷地补上了一句。

雨秋平的命大,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在三好义贤身死后,他的侍卫立刻把三好义贤留下的锦囊交给了三好长庆、安宅冬康和十河一存。在看到了三好义贤那一命换一命的狠毒计划后,三个人虽然都是悲痛难当,但心底也都有了一个共识——雨秋平死定了。三好义贤用生命完成的刺杀计划,无懈可击。

然而雨秋平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不知道哪个高人想起了被葬在冈崎神社里的足利义荣的尸体。如果三好义贤不派忍者去销毁尸体,甚至连三好长庆、安宅冬康和十河一存他们都要忘记那个被毒杀的伪幕府将军了。而且连三好长庆自己都不知道,三好义贤刺杀雨秋平的毒和杀足利义荣的毒是同一种毒药——那到底是谁想到了这一点呢?

“就算二哥把雨秋平给杀了,我也不能理解。”十河一存摇了摇头,不再试图和两位兄长搭话,而是自己低声道,“那雨秋红叶如何值得二哥这么做…”

“别小看他。”安宅冬康忽然转过身来,对着自己的弟弟低声道,“他是三好家乃至全天下武家的生死大敌。我之前还没有意识到,直到二哥一命换一命试图杀了他、直到我发现二哥这么在乎他时,我才想通了这里面的关节。”

“纵使是武田信玄、上杉谦信,也没有他那么可怕。因为他们再强,也都是我们认知范围内的强大。而雨秋红叶,强就强在他总是能做到我们根本想不到、或者说没去想的事。”安宅冬康想起了雨秋平那可怕的舰队,不由得微微吸了口气,“他就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

“你二哥做得没错,别再怨他了。”看到十河一存依旧一脸阴沉,安宅冬康苦笑了一下,用手拍了拍他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深深的伤疤,“如果是我,能有机会一命换一命杀掉他的话,我也会毫不犹豫。”

“他不值得。”十河一存抿着嘴,再次低声重复着自己的观点。

三好长庆看了眼十河一存,那个倔强的弟弟虽然没有明说,但做哥哥的他又岂会不明白弟弟心里的想法。他不是看不起雨秋红叶,不是觉得雨秋红叶不行。

他只是觉得,兄弟四人在一起并肩而行的时光,谁也值不上。

“我会亲手杀了他给二哥报仇的。”十河一存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用平静的语气低声道——但是三好长庆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愤怒和决心。

“都怨我,上次在土佐没杀掉他…”十河一存提起那一次在森林里的追击,就懊悔地几乎把钢牙咬碎,右手紧紧握拳,几乎要把手掌捏碎,“若是我当时杀了他…二哥就不会死了。当时那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就…”

“不要抱着这种心思上战场。”安宅冬康抬起手来,摁在了十河一存的拳头上,同时用严厉的目光平视着自己的弟弟,“这种心思会害死你的…永远不要带着感情上战场,那会冲昏你的头脑。记住,你二哥也不希望你这么做。”

第六百九十二章 法庭

6月15日,枫叶山城的兵营内,一众高级军官聚集在雨秋平在军营的办公室里,替直江登平求情。而这件事情的起因,还要追溯到几个月前的稻井合战里。

当时,直江登平率领着常磐备的炮队正在稻井城西门外协助常磐备攻城。由于山阴联军主力不断抵达,雨秋平的正面战场十分吃紧,因此要把直江登平从西门外调到正面战场去掩护部队。然而,直江登平却违抗了这一命令,而是率领着炮队入城,登上稻井城的城头对山阴联军居高临下地展开炮击,当场击毙了八木丰信,动摇了山阴联军的战线,对最后红叶军的大胜居功至伟。

然而,根据红叶军现行的军法,在战斗尚在进行的战场上违反最高级别指挥官(也就是雨秋平)的调动命令并私自行动的违纪者,是要被除以吊销军衔、开除出军队并监禁六个月的处罚的。红叶军一向以令行禁止著称,因此对军纪的要求很高,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抗命等行为。

于是,为了给直江登平求情,大量的高级武士前来求见雨秋平。直江登平的父亲直江忠平多年以来为人和善、人缘很好,现在他自己还在淡路岛上驻守岩屋城没法顾忌自己的孩子,那他这些同僚们自然不忍心看着立下大功的直江登平反而要被重罚。

“之前不是有过先例了吗?”雨秋平看到来求情的人里面还有小幡杰盛,就对这些过来的老兄弟们解释道,“杰盛当年为了救一个被蛇咬伤的孩子,私自动用马匹,就被开除出了军队。当时你们不都明白了吗?纵使是做好事,纵使是问心无愧,但是军法就是军法,不能为了人情而违抗法律,否则雨秋家辛苦构建十几年的体系和信念都会崩塌。”

“可是那次和这次又不一样…”小幡杰盛没有说话,倒是吉岗胜政插嘴替他开口道,“那次的处罚又不重…而且不久之后就把杰盛他召回了。”

“这和处罚的轻重没有关系,违法就是违法了。”雨秋平虽然心底里也非常喜欢直江登平这个孩子,但是此刻却不得不挥泪斩马谡,“没办法…如果这次不罚他,那以后是不是谁都可以违抗我的命令了?要是没罚登平,我怎么罚别人?要是大家都不服从命令,这部队我该如何指挥?”

“可是殿下,讲道理,这次明明是您的命令错了啊。”吉岗胜政似乎有些急了,居然直接抨击起雨秋平来,“当时把军队从西门调回正面战场估计都要来不及了,是登平他急中生智挽救了全军啊。要是连这样都要罚,那我们以后还有谁愿意为红叶军尽心竭力啊。我们都当傻子好了,就按照命令来,啥也不想啥也不努力,反而没事。那些努力想要争取胜利的,反而要受罚,多做多错啊。”

“你说的是。”不得不说,吉岗胜政这个大老粗这番话还是挺有道理的。雨秋平歪着脑袋思考了片刻后,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回去吧,容我考虑考虑。”

·

等到红叶军的高级武士们再次被雨秋平召集而来的时候,才意识到雨秋平“考虑考虑”究竟考虑出了个什么东西——雨秋平管它叫做“军事法庭”。按照雨秋平的描述,这个军事法庭就将代替雨秋平和参谋们的部分职责,承担起对军队赏罚升迁的评定等一系列任务。而这个法庭可以充分考虑战场上的情况,对军法拥有解释权,可以灵活地处置一些麻烦的问题——比如直江登平一事。

雨秋平为了让这个法庭能够顺利运行,就从参谋里抽调了一批熟悉军法的骨干,并从畠山高政的法院系统里要了一批法官。虽然它名为“法庭”,但是它却并不接受大法官畠山高政的管辖,而是隶属于军队系统。雨秋平不想让法官把手伸到军队里,那会让军队未来畏首畏尾,也破坏军队的团结。畠山高政对此表示理解——反正本来法官也管不到军队里去。

6月18日,红叶军中的第一场军事法庭正式召开——审理的案件就是直江登平战场抗命事件。法庭的法官是野野村隆成,他是当年美浓小豪族、如今的上议院领袖之一的野野村幸成的次子。在野野村幸成当上上议院议员并因为租借协议获得了优厚的俸禄后,他和大多数上议院豪族选择的一样:一方面把资金存入银行或者投给商队,同时将自己的子女送入雨秋平开办的诸多学校学习。现在最早的一匹上议院豪族的子女们都已经学业有成,在雨秋家中的各个位置上发挥着重要作用。

接受过法官培训的野野村隆成此刻正坐在主位,用那个法官通用的锤子敲了一下桌板,沉声宣布道:“开庭,带被告。”

不一会,就有两个侍卫带着直江登平走到了被告席上站着。整个法庭的构造,雨秋平都是竭力按照自己记忆力的法庭进行还原的。不过,碍于能力所限,法庭上不可能有律师,只有负责提供证词的证人和对证人、证据进行检查的副法官。而法官本人,则负责做出最后的决断。

直江登平的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坐在观摩席上的雨秋平见状微微颔首。就在昨天,雨秋岑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直江登平可能会遭遇重罚的消息,居然大晚上地跑到雨秋平的房间里大闹一场,骂他没心没肺。雨秋平可被这刁蛮的女儿给闹得够呛,迫不得已之下,只得答应她带着她来看今天的审判。这不,雨秋岑就坐在雨秋平的身边。她的神色里满是心疼和忧虑,目不转睛地盯着直江登平看,连平日里红润的嘴唇都缺了些血色。

其实,雨秋平又哪里会想要处罚直江登平呢?哪怕不是看在直江忠平的份上,就是因为直江登平和雨秋岑的关系,他恐怕都下不去手。但是他心里一向非常重视法律,让他徇私枉法又有些难以接受,于是就搞出了个这样的军事法庭。他甚至隐隐有些期待,法庭最终的判决能为直江登平脱罪。

·

“被告人直江登平,您对自己所犯下的违抗军令的罪责有什么要申辩的吗?”野野村隆成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威严的样子却已经有几分大法官的韵味了。

“大人容禀,在下并非存心违抗军令。”直江登平并没有因为周围视线的注视而紧张,而是不卑不亢地答道:“在下当时考虑了战场情况,认为殿下让我去正面战场的命令是不恰当的,会来不及,这才选择了上城炮击。一切都是为了红叶军的胜利,绝不是因为怯战或是其他个人因素。”

“谁能证明你说的话?”野野村隆成并没有任何偏袒,依旧公正地发问。

“森兰丸大人当时在场。”直江登平如实答复道。

“传证人森兰丸。”野野村隆成用锤子敲了敲桌子,森兰丸立刻被从证人席带了上来。

“被告所属,是否属实?”野野村隆成看向森兰丸,面色平静地询问道。

“回禀大人,句句属实。直江大人曾在在下向他传令时说过‘现在回去来不及了!等我们把炮拖到阵地,估计战线都要被突破了’这类的话,因此才选择抗命的。”森兰丸作为一个证人,倒是比直江登平还要紧张。他一方面想要表现出毫不紧张的样子——因为他说得确实就是实话,没什么好心虚的。可越是这样,反而越是紧张,甚至都有一些结巴。

“我知道了。”野野村隆成似乎并没有因为森兰丸的紧张而怀疑起他的证词,下令他离开后,继续问道:“那之后被告是否是按照他所说的那样行动的呢?有证人可以证明吗?”

“炮组成员全部可以证明。”直江登平毫不犹豫地答道。

“传证人。”野野村隆成又将前来佐证的炮组成员叫了上来。这么多人的证词基本都一致,没有什么造假的可能,野野村隆成简单确认了一下后就进入了下一环节。

“可以确认,被告是在战场上认定了殿下的命令是错的,这才迫不得已善做主张的,对吗?”野野村隆成整理了一下手头的资料后,向直江登平确认道。

“是的。”直江登平点头应是,“正是如此。”

“成元丸和隆成是真的不要我的老脸了。”雨秋平听审判听着越来越别扭,“一遍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确认他是不是觉得我的命令是错的…真的是。”

“爸爸活该。”雨秋岑扭过脸瞥了雨秋平一眼,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成元丸那么好…爸爸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爹爹直江叔叔十几年来对父亲忠心耿耿,现在却想着毁了他。”

“唉,都和你解释了多少遍了。”雨秋平无奈地朝着女儿耸了耸肩,“如果可以的话,我又怎么不想帮成元丸一把呢?”

“那爸爸还把他交给法庭来审。”雨秋岑别过脸去,“不过你就算让法庭来审也没用!成元丸就是没错!你们不会得逞的!”

第六百九十三章 惩处

野野村隆成显然没有听到雨秋平的抱怨,因为他的下一个问题就是要向所有在场的人确认:雨秋平的命令到底是不是错的。

“本官对于军事并不精通,从军方递交的地图和战场报告上也无法判断殿下的命令正确与否。本官需要一个军方人士提供消息。”野野村隆成合上了眼前的报告,再次敲了敲锤子道,“传军方证人。”

这一次被带上来的是福岛安成,后者穿着一身笔挺的军服来参加法庭。

“福岛大人,请问被告在战场上做出的判断是正确的吗?”野野村隆成顿了顿,觉得自己似乎问得不够准确,于是又补充道:“就是说,当时在西门外的位置已经来不及支援主战场了,反而是登上城墙会更快一点。”

“是正确的。”福岛安成毫不犹豫地沉声答道,同时向野野村隆成行了一礼,“大人,直江大人当时的判断在事后看来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福岛大人您本人是常磐备的备队长,被告是您多年的部下,而被告的父亲直江大人又是您十几年来的同僚。我不得不怀疑您是否有包庇的嫌疑。”野野村隆成丝毫没有顾及到福岛安成在雨秋家中的权势和威望,而是一丝不苟地质疑道。

“再传一位军方代表,最好是与被告没有直接关系的。”野野村隆成看了眼负责证人引入的那几个法庭负责人,向他们示意道。

不一会,又一个军方的证人被带了上来,是燎原备少校连长西关村久。他本人是在近畿才入伍的,和今川家的老人来往不多,而他也一直以来没有和直江登平在一个部队单位里共事过,算是没有直接关系了。

“请证人阅读资料。”野野村隆成让工作人员把战场地图、报告等资料交给了西关村久,“等阅读资料完毕后,再对我刚才的问题作出答复。”

“也请陪审团不要干扰证人做出客观公正的判断。”野野村隆成又看了一眼陪审团那里等着的诸多军方代表——他们正用整齐的目光盯着西关村久看,无形之中给了它巨大的压力。

“真是的,这个小法官怎么这么威风?”新显成亮忍不住骂骂咧咧地小声嘟囔道,“还敢质疑安成老大哥,现在还对我们这个态度?我们为雨秋家风里来雨里去,刀头舔血地拼了十几年了,他个二世祖算什么?战场都没上过吧?少主都不敢对我们这样,他算什么东西?”

“法官都是这幅趾高气扬的样子,还有那些国会的议员也是这样。”毛利贵志也在一旁帮腔道,“国会那边我们还要捏着鼻子,毕竟三公子在他们那里当人质。这些法官可真是厉害死了,不知道我们反手就能把他们灭了吗?”

“殿下又不会做那样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殿下对畠山殿下都是毕恭毕敬,我们对他们就忍忍算了。”水原子经在背后拍了拍新显成亮和毛利贵志的肩膀,“反正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他们这些法官虽然平日里跋扈了点,但是从来没有徇私枉法过啊。”

就在红叶军的军官们议论纷纷的时候,西关村久也终于完成了卷宗的阅读。他在简单询问了几下战场有无特殊情况后,就抬起头向法官回答道:“大人,在下觉得直江大人当时的判断没有问题,殿下的命令确实错了。”

西关村久此言一出,陪审团里的军方代表们顿时喜形于色,不过雨秋家严明的军纪可让他们不敢欢呼。野野村隆成敲了下锤子喊了声“严肃”后,就继续道,“西村大人确定吗?毕竟您并没有出现在战场上。”

“确定,距离差距很大,即使没有亲临现场也可以确定。”西关村久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抖了抖手上的资料,“只要这些地图和战场记录是对的。”

“那些本官的副法官已经确认过了,没有问题。”野野村隆成见状也没有多做纠缠,就下令军方代表可以回去了。他坐在桌前翻看着军法条例,坐着最后的核实和检查。确认无误后,他环顾了全场,随后沉声宣布道:“根据各方证人提供的信息可以做出以下裁决:被告在战场上违抗军令的罪名已经成立。但是考虑到被告并非存在私心,而是在指挥官命令错误的情况下做出了正确的修正,并对战斗的胜利做出了贡献,应当予以从轻惩罚。根据军法条例和本官的权衡,予以保留军衔、取消现役军籍、进入预备役的惩罚。”

“什么?还要罚吗?”听到野野村隆成的判决后,陪审团中一片哗然。

“若是这样,那以后谁还拼命打仗?”

“没有成元丸,我们那一仗都要交代了,现在还要罚他?”

“肃静!”野野村隆成重重地在桌上敲了下锤子,镇住了法庭内的喧哗声后,再次高声道:“本官依照军法条例断案,理所应当。只是针对抗命的军法条例存在漏洞,法院会提请参谋部对军法条例进行修改。但是,本案的审判理应在军法条例修改之前,所以必须按照军法条例断案。诸位有什么问题吗?”

野野村隆成义正言辞的一番话,让在场的人们都是哑口无言。直江登平缓缓地低下头去,抿着嘴唇不再言语。雨秋岑看到心上人落到这般委屈的境地,眼泪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回过头来哀怨地望着雨秋平。

“岑儿不哭,成元丸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爸爸会给他安排的,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雨秋平笑着摸了摸雨秋岑的小脑袋,替她理了理头发,“咱么不是正在筹建炮兵连吗?到时候就让预备役的他直接进入那个连队不就好了?反正军衔得以保留,顺水推舟的事情罢了。”

“真的吗?”雨秋岑闻言瞬间破涕为笑。

“那可不,毕竟是咱们雨秋家的女婿啊,总不能让他去当浪人吧。”雨秋平凑到雨秋岑耳畔压低声音调侃道,满意地看着自己女儿的脸颊缓缓染上红晕。

“瞎说…”雨秋岑噘着嘴扭过头去,“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雨秋平笑着看了眼自己水灵的宝贝女儿,她又羞又怒的样子,和当年的今川枫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

要扩建的部队并不只有炮兵连。由于细柳备和酾酒备目前都在淡路岛北边的岩屋城驻守,雨秋平手上能动用的部队只剩下常磐备、鸣镝备、燎原备三个步兵备队和铜墙备一个骑兵备队以及特种连队,应付漫长的战线有些困难。于是,雨秋平打算新建两个步兵备队。不过,有了之前被织田信长和林秀贞教训的经历,雨秋平这次学乖了。在扩充部队前,他主动向织田信长提出了申请——织田信长倒是出乎雨秋平意料地爽快答应了,但是也给雨秋平派下了一个任务——在年内平定大和的叛乱。

松永久秀和荒木村重叛乱后,织田家对西国的攻势就陷入停滞。整个上半年,织田家都在构筑新的防线、转封豪族来稳定局势。随着雨秋平和明智光秀在山阴的大胜,织田家准备再次在西国、近畿转入攻势。而当务之急,就是扫平叛乱。雨秋平并不是单独出马,织田信长应该会派给他不少援军、

扩军计划在织田信长那里通过后,雨秋平又要想办法让国会批下这一大笔军事预算,这倒是比获得织田信长的允许麻烦多了。由于之前的加税事件,雨秋平和国会的关系本来就有些紧张。而根据鸦的情报,在雨秋平重伤昏迷这段时间,国会一直在担心雨秋家的下一任继承者不愿意继续保持国会的关系而进军堺町,因此甚至有些老板开始和三好家、毛利家接触,想要留条后路。雨秋平没有让天野景德去清算这些人,而是自己开始反思起来——是不是自己构造的这套体系不够完善,一旦自己不在了体系就有解体的风险。

因此,雨秋平在自己的扩军计划连续两次被下议院否决后,依然耐心地按照国会的要求缩减预算,并提出了第三次申请。这一次,国会不再好意思继续否决雨秋平那可怜巴巴的预算,而是以“平定大和后务必保证商队能在大和国贸易、招工”为条件通过了雨秋平的预算。不过那可怜的预算是练不出两个备队的兵的,为此雨秋平又从三菱商队那里私自要了一部分拨款,没少挨濑名氏义的骂。

两个新备队的名字被雨秋平赐名为峻岭备和万钧备,依旧按照红叶军以“五行”赐名的方式。峻岭备的军旗是险要的山峦,而万钧备的军旗则是一道闪电。峻岭备的备队长是水原子经,而雨秋殇也成为了峻岭备第一连的连长。峻岭备中的核心骨干,有许多就来自水原子经原来那威名赫赫的常磐备第二连。而万钧备的备队长则是原来细柳备的北畠景家——按照军衔和资历,确实轮到他了。雨秋平把他和他的细柳备第一连从岩屋港上调了回来组建万钧备,同时运去了一匹补给和新兵交由御前崎仲秀整编并填补空档。

第六百九十四章 故主

天正五年(1577)7月3日,雨秋平忽然接到了织田信长从京都发来的任务——让他临时担任织田家的接待役。雨秋平刚接到这个命令时还没反应过来,因为将接待役这样的小官任命给雨秋平这样的重臣,是带有一定的侮辱意味的。不过,等雨秋平知道了他要负责接待的人是谁后,他才终于明白了这个任命的意义。雨秋平并没有自己一个人去京都赴任,而是带上了今川枫,雨秋殇、雨秋佑和雨秋岑,以及濑名氏义和朝比奈泰平。

接待的地点被织田信长定在相国寺,早有一批织田家的奉行在这里等候。他们本以为雨秋平此次前来不过是走个过场,只要等会面的时候露个脸就可以了。谁曾想,雨秋平居然亲自接过了准备工作的指挥权,有板有眼地开始布置会客场所、设置接待流程、准备膳食。雨秋平做这些事情并没有像门外汉那样瞎指挥,反倒是轻车熟路,安排得颇为得体、自有一套风格。那些奉行不禁暗暗喝彩,没想到雨秋红叶居然还有这手段。然而,雨秋平却并没有半点喜悦。对他而言,这只不过是复制着过去的布置,那段充满悲伤和无奈的回忆。

7月10日,雨秋平要迎接的客人抵达京都,雨秋平和今川枫亲自等在了相国寺东门外的街道上。那个客人没有一点摆谱的意思,比约定时间还要早半个时辰就已经风尘仆仆地赶来,一行十余人在很远的地方就翻身下马、牵马步行。碍于周围诸多织田家的奉行,雨秋平也不好太过屈尊迎接,只得等在原地,看着一行人快步赶来。

等到为首那人走到近前,让雨秋平和今川枫能看清他的容貌时,两人的眼眶忽然都有些湿润了。虽然因为过去三番五次的过节和最后的抛弃,他们之间的关系谈不上好——但他,已经是雨秋平和今川枫能和过去联系起来的唯一纽带了。

雨秋平努力收回眼泪,自打十几年前那一别,他还从未想过两人重逢时会是什么样子——他甚至没想过两人会有机会重逢。没想到,再见故人的那一刻却是当下这样的场景。

“见过今川殿下。”

雨秋平恭敬一礼。

·

有着天下一苗字的殊荣,全天下能冠以这个姓氏的男子寥寥无几。眼前这人,正是已经被灭国了的今川家作为大名的末代家督——今川氏真——今川义元之子,今川枫的兄长,雨秋平的内兄。

一别快二十年了,今川氏真也已经到了不惑之年。

在行礼的那一刻,雨秋平的心里设想了无数个今川氏真回话的方式。然而,结果却和这次重逢一样出乎意料——滑稽到令人唏嘘。

“折煞在下了!岂敢劳烦治部殿下亲自出来迎接!”

今川氏真径直在雨秋平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向雨秋平郑重地磕了一个头。京都昨夜还下了大雨,地面泥泞不堪。今川氏真那身已经有些老旧而褪色但却打理得很精致的武士服,就这样一下子跪到了泥地里,连他的额头都沾上了泥渍。

“哥哥!”今川枫见到今川氏真这个样子后轻声惊呼道,泪水也一下子夺眶而出,险些不顾礼数地要弯下腰扶他。然而,今川氏真却又再次微微起身,面向今川枫的方向鞠了个躬,低声道:“岂敢劳烦枫叶山殿费心!”

“啊…”

今川氏真的话让今川枫的动作一下子僵在了那里,她用陌生而难以置信的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哥哥。十余年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流亡生活早已磨光了那个曾经的贵公子一切的骄傲、自尊和骨气。如今的他,卑微得就仿佛那些阿谀奉承的小姓一般。

“快请吧。”雨秋平快速地俯身扶起了今川氏真,用自己巨大的臂力不给他谦让的时间。他做了个手势,下令织田家的奉行们立刻带着今川家的一行流亡家臣们进入相国寺,他自己则转身快步走到了前面带路,头也不回——似乎是不想再看到今川氏真那狼狈的样子。

·

一行人抵达了相国寺内后,今川家的众人就被奉行们带到偏殿里用膳。而雨秋平和今川枫,则亲自领着今川氏真和随行的朝比奈泰朝一起走去他们早就准备好的宴席上。

在长廊上,雨秋平得以好好打量朝比奈泰朝。他也已经十几年没见到朝比奈泰朝了,他今年也才40岁,可是看起来却依旧像是50岁的人了。脸上的皱纹触目惊心,原本坚毅的眼神此刻也没了光彩,步履沉重得就仿佛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看来这十年的流亡,不仅摧垮了今川氏真,也磨平了这个随侍左右的笔头家老的志气。

“这些年来…可好?”雨秋平没话找话般地问出了一个尴尬的问题。

“承蒙殿下挂念,一切过得不错。”朝比奈泰朝的态度虽然要比今川氏真的让雨秋平感到舒服一点,但依然不敢像以前那样直呼“红叶”。而那句“过得不错”,却仿佛像是对雨秋平那个尴尬问题的一个更加尴尬的回答。“最早托庇于相模北条,北条家念在往日恩惠与今日姻缘的份上,也曾努力帮助今川家打回武田家的骏河国复国。可是后来武田和北条再次结盟,复国的事情便不再提了,我们在那里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难过,简直如履薄冰一般…终于,大约一个多月前,北条家下达了逐客令,我们这些遗臣不再被欢迎了。四周没有我们安身之处,只好斗胆来到京都谋一条出路了。”

“怎么可以这样忘恩负义?”今川枫听完后就愤愤不平地低声道,“当年伊势早云不过是今川家的臣下,若不是先主的恩惠和提携,哪有今日的关东北条家?谁曾想今日却…”

“公主殿下息怒。”朝比奈泰朝倒是毫不生气,反倒是有些感激地叹道,“乱世恩情贱如土,昔日挚友今日仇敌尚且不在少数,北条家能招待十年也是不容易了。早川殿十余年来对家督殿下不离不弃、尽心侍奉,已经令吾等颇为感动。”

“怎么没见到早川殿?”雨秋平转向身侧始终执着地落后自己一个身位的今川氏真,同时放缓了脚步问道。今川氏真见状立刻机警地咳嗽了一声,脚下同时也同步地放满了脚步,十分恭敬地对雨秋平低声道:“殿下容禀,贱内偶然风寒,已在城外驿站下榻了。”

“怎么能把早川殿留在外面?”雨秋平见状匆忙向一个织田家的奉行吩咐道,“快派人去把早川殿接过来,务必伺候妥帖。”

“治部殿下大恩大德,在下感激不尽。”今川氏真见状对雨秋平又是一鞠躬,礼数上一丝不苟地没有丝毫怠慢。雨秋平看了眼今川氏真,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二十年前那个骏府三少之首的今川公子的威风——当年的今川氏真,呵斥雨秋平时是多么飞扬跋扈,为人处世又是那么养尊处优,连正眼都不愿意看那些下属家臣一眼。如今的凄凉境遇,对比之下更是让人悲哀。

今川氏真似乎是读懂了雨秋平眼神里的悲悯,一直以来诚惶诚恐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波动。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着雨秋平向前走去。

到了会客厅的门外,雨秋平轻咳了两声,屋内的朝比奈泰平立刻会意地赶来开门。在他拉开门的一瞬间,正巧和身前的朝比奈泰朝对了个满眼。朝比奈泰朝看着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眉宇间迸发着一股朝气和活力的孩子,一下子竟将他认成了朝比奈泰亨。

“松千代?”朝比奈泰朝下意识地惊呼出声,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被面部表情挤压得更扭曲了。

“唉?老爷爷您认得我?”朝比奈泰平不知道身前的这位老人是谁,一时间不知所错地反问道。

“啊?”朝比奈泰朝闻言也是一愣。他盯着朝比奈泰平打量了片刻,这才恍然大悟,转过身来看着雨秋平,手却颤抖着指着朝比奈泰平道,“红叶…这…这是…”

“我大哥的遗孤…”雨秋平有些苦涩地介绍道。看着朝比奈泰平,又看了眼身边的朝比奈泰朝,一下子忽然觉得时光过得好快好快。他仿佛又回到了在今川家的时候,和朝比奈泰朝、朝比奈泰亨兄弟俩聊天。只不过其中一人变老了许多,另一人却年轻了不少。

“松千代,向你伯父问好。”雨秋平摸了摸朝比奈泰平地小脑袋,对他低声道。

“伯父?”朝比奈泰平也是一愣,那迷茫的大眼睛让雨秋平明白了自己之前和大家说这次是来迎接今川氏真和朝比奈泰朝时,这孩子果然走神了没听。

“令尊的兄长,也是朝比奈一族现在的族长——朝比奈泰朝殿下。”雨秋平耐心地再给朝比奈泰平解释了一遍。不过,还没等朝比奈泰平行礼,朝比奈泰朝却是忽然蹲了下来,双手死死地摁在了朝比奈泰平的肩膀上,凝视着朝比奈泰平的面庞,不住地喃喃自语道:“都长么大了…都这么大了啊…松千代…孩子…长得太想他了…太像了啊…”

“这么多年来劳烦您照顾松千代了。”朝比奈泰朝又再次骤然转过了身,朝着雨秋平俯身拜倒,“松千代如今已经长成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了。泰亨他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的吧。”

第六百九十六章 颓然

“这…寿桂尼殿下没有告知。”朝比奈泰朝不知道雨秋平为何忽然这么失态,尴尬地支吾道,“想必是早已看出红叶天赋异禀了吧…今日之成就,也足以证明先主眼光不错。”

“不是…”虽然朝比奈泰朝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可是雨秋平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席间的其他几人都觉得没问题,只有今川枫明白雨秋平的顾虑究竟是什么。

然而,还没等雨秋平继续追问下去,朝比奈泰平却匆匆地赶回来通报了。

“殿下,织田大殿来了。”朝比奈泰平边拉开门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走廊的方向,“好像已经要到门口了!殇儿哥正在门口替殿下应酬!”

“什么?主公不是晚上才来吗?怎么现在就来了?还没布置呢啊。”雨秋平闻言一惊,然而片刻后却立刻平静下来。织田信长每一次都不按照常理出牌,那么这次不按常理出牌,亦不失为一种按常理出牌——做织田信长的家臣,就要有这种觉悟。

“主公有吩咐什么吗?”雨秋平匆忙从今川枫的手里接过手巾草草抹了几下嘴,又抿了口茶水,就向今川氏真等人告了声失陪,向着屋外走去。

“没说什么,就直接这样过来了。殇儿哥看到他一来,就赶紧让我来通知殿下。”朝比奈泰平快步跟在雨秋平的身后,低声汇报道。

“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雨秋平无奈地摇了摇头,“快吩咐下去,让大家收拾一下,准备迎接主公。”

·

雨秋平忙不迭地赶到门口后,正巧遇到大步流星地往里闯的织田信长和他身后的一众家臣、侍卫、小姓。跟在他身后的丹羽长秀朝雨秋平投来歉意的一撇,佐胁良之却是在那里忍不住坏笑。

“主公。”雨秋平匆忙朝着织田信长行礼,结果织田信长却直接无视了他,继续快步向相国寺里走去。

“主公?”雨秋平匆忙起身跟了上去,悄悄看了一眼织田信长的神色——并没有生气,嘴角反倒挂着一抹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雨秋平这才微微宽心,向织田信长问道:“您这么急是要干什么?”

“这不是来了贵客嘛?”织田信长笑了两声,脚上的步子却丝毫没有减慢,“听到他到了后,余吃完午饭就从本能寺赶过来看看了。”

雨秋平闻言有些尴尬——因为织田信长对今川氏真用的是“看看”这一表述,而非“见面”这个表述。“看看”这个词,一般都是用在看能剧、看风景上面的,从来不会用在见人上。他这种说法,就仿佛是在把今川氏真当个物件一样。

“殿下是想要和今川殿下见面吗?”雨秋平用上了“见面”这一次,把织田信长的意思重复了一遍,明知故问地低声道。

“是。”织田信长听出了雨秋平的话外之音,又是冷笑了一声,随后猛地停下步子。雨秋平没反应过来,差点多走出去了好几步。

“领路吧。”织田信长看了眼雨秋平,随后用手指了指走廊的尽头,“带余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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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雨秋平把织田信长一行人领进会客间后,今川枫已经安排了今川氏真和朝比奈泰朝在此等待了。织田信长大手一挥,就让织田家跟来的那几十个人通通走进了会客间,顿时把不大的房间给挤了个满满当当。那些小姓和侍卫们毫无顾忌地打量着今川氏真,时不时还互相打趣大笑几声。雨秋平看了眼乱糟糟的场面,又观察了下织田信长的态度,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你就是今川氏真?”织田信长大踏步地走到了跪坐在榻榻米上的今川氏真身前,居高临下地用轻蔑的语气发问道。

“回禀织田殿下,正是。”今川氏真诚惶诚恐地叩首答道,目光在榻榻米和织田信长木履之间停留着,“久仰织田殿下大名,今日能够一见,不甚荣幸。”

“你倒是久仰我的大名了,你爸爸却好像并没有啊。”织田信长随意地扫了眼今川氏真,不屑地冷哼道。而他用的“爸爸”,也不是礼貌的敬称…

雨秋平只觉得心底顿时腾起怒火,双手死死握拳。织田信长察觉到了雨秋平的异样,示威般地看了雨秋平一眼——后者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着。织田信长倒是来了兴趣,缓缓地半转过身,歪着脑袋盯着雨秋平看。这场面可把一旁的丹羽长秀、佐胁良之和今川枫等人都吓得够呛,匆忙想要找话题解围。

然而,就在这时,跪在地上的今川氏真却是低声开口道:“家父有眼不识泰山,多次犯边,欲和殿下您争斗,犹如螳臂当车般不自量力。还望您当人有大量,别再计较此事。”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身体一动不动地跪俯在织田信长脚前。

雨秋平心头的怒火仿佛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剩下的只是难以名状的悲凉和无奈。他看了眼朝比奈泰朝——后者同样跪在那里,没有什么表示。

织田信长听到今川氏真的话后,仿佛斗胜了的公鸡般骄傲地扬了扬头,得意朝着狼狈不堪的雨秋平挑了挑眉毛。雨秋平没有言语,只是低下头错开视线,胸口却不断起伏着。

“这里太闷了啊。”织田信长看了眼挤得满满的屋内,用手扯了扯衣领,随后打开折扇对着头发扇了扇风道,“换个地方吧,就去寺里假山边的草地上吧。”

“主公…”这下子,连丹羽长秀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这毕竟是在见客…怎么好…”

“余要你管?”织田信长瞪了丹羽长秀一眼,后者立刻老实地闭上了嘴。

“走吧。”织田信长一把将手里的折扇合上,在空中扬了扬,示意侍卫和小姓们跟着他离开,同时对佐胁良之高声吩咐道,“你去那边把今川家的遗臣也叫过来,余一起接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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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大队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本来被刻意布置营造出安静氛围的骏府式长廊里走过,回想着刚才织田信长的轻蔑和今川氏真的下贱,又回想起了当年在骏府城里的无数回忆,雨秋平只觉得心头百感交集。他就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一般,浑浑噩噩地跟着人群走去。在他心里,一些不容他人染指的位置被粗暴地对待了。

他忽然觉得眼前一黑,那个在梦里看到的幕布再次出现在眼前,手影也表演起了当年今川家茶会时的模样。雨秋平一愣神,眼前刚刚出现的景象仿佛幻觉一样消失不见,自己还是走在相国寺里的长廊上。

到了假山边的草地上,今川家的遗臣们早就被带了过来。他们被要求跪坐在刚下过雨不久的潮湿草地上,而织田家的众人则坐在屋檐下的长凳上。还没等今川氏真走到自己的遗臣旁跪下,织田信长却忽然喊住他,发问道:

“听说你蹴鞠踢得不错?颇有你父亲的风采?”

“殿下谬赞了,粗通一二罢了。”今川氏真闻言匆忙原地停住转了个身,朝着织田信长拜倒并答复道。

“粗通一二就是会一点咯?”织田信长有些古怪地笑了两声,随后拍了拍手,立刻有一个小姓抱着一个蹴鞠从长廊上快步走了过来。

“哝,接好了。”织田信长拿过蹴鞠,随手往今川氏真的方向一抛。今川氏真匆忙起身,一把抱住了那个蹴鞠。

“余要你用脚接!”织田信长忽然毫无征兆地暴怒,朝着今川氏真大吼了一声。今川氏真匆忙磕头谢罪,随后唯唯诺诺地跪在地上膝行过来把蹴鞠递给了织田信长,自己则再次跪着回去,在刚才的地方站了起来。织田信长又把蹴鞠随手抛了过去,今川氏真立刻右脚一抬,轻巧地把蹴鞠接了过来。

“不错。”织田信长这才满意地微微颔首,随后自己安然地坐到了长凳上,靠着柱子翘起了二郎腿,用脚尖朝着今川氏真抖了抖,吩咐道,“给余露几手。”

“遵命。”今川氏真闻言鞠了一躬,随后就用脚一勾蹴鞠,把蹴鞠高高提起,头部往前一凑,将蹴鞠定在了自己的头上,来回地转着圈。转了几圈后,他一摆头,让蹴鞠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顺着肩膀滚到了手腕,手腕又发力一抖,把蹴鞠颠向了身后。他飞快地一个蝎子摆尾,用后脚跟踢中了蹴鞠,再次把蹴鞠从脑袋上提到了身前,然后再用左脚接住了蹴鞠,一垫一垫的同时让左脚绕着蹴鞠转圈,卖力地表演着。

看到如此精彩的蹴鞠表演,织田家的众人喊起好来。今川氏真似乎对自己的表演也颇为满意,微笑着进行着接下来的动作。不过,并非所有织田家的人都投入到了今川氏真的蹴鞠表演中去。

“今川家已经完了。”丹羽长秀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对身旁的佐胁良之道。

“为什么?丹羽殿下?”佐胁良之不明就里地问道。

“一个家族可以灭亡几次,十几次,几十次都不要紧…只要有一匹忠心耿耿、矢志不渝地想要复国的家臣在,终有一天能够重见天日。”丹羽长秀微微抬起头,望向天空,“源赖朝流放伊豆,足利尊氏败走九州,都有复起之日。远的不说,近江浅井被驱逐北陆,三河德川沦为傀儡,只要那批忠心耿耿的遗臣还在,就能够复兴。尼子家当年被从月山富田城赶出,但尼子经久振臂一呼便有无数家臣卷土重来。如今,那批家臣还在为尼子家的复兴而奋战。”

“可是今川家已经没有那些愿意为主家复兴而奋战的家臣了。”丹羽长秀收回视线,望向了草地上跪着的今川遗臣们,“主公蒙受奇耻大辱,个个却不以为耻、神色如常。他们肯定自以为理智、识时务,却不知武士若是没了血性,如何立足于世?今川家连一个为主公受辱而发怒的遗臣都没有,如何还有复兴的希望?”

“长秀殿下…”佐胁良之的声音忽然弱了下来,轻声呼唤道。

“怎么?”丹羽长秀不解地问道。

“您说的那样的遗臣…好像还有一个。”佐胁良之低声应道,悄悄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努了努嘴,丹羽长秀顺着佐胁良之的目光望去——

只见跪坐在阴影里的雨秋平,此刻已经是双目尽赤、泪流满面。

第六百九十七章 伤疤

今川氏真正专心致志地变换杂耍的姿势踢着蹴鞠,余光也一直留意着织田信长的脸色,没有注意到左边一步一步靠近的人影和那沉重的喘息声。等他反应过来时,肩膀上的蹴鞠已经被人一把夺取,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弹起来砸到了自己的小腹。

今川氏真茫然地转身看去,只见怒目圆瞪的雨秋平脸上还挂着泪水,正站在自己身侧死死地盯着自己看。这么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已经让那个曾经目中无人的贵公子学会了察言观色。他从雨秋平的眼神里,读出了无尽的悲愤和屈辱。

“干嘛呢谁让你停了”长凳上的织田家侍卫们不满地嚷嚷着,“还没看过瘾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今川氏真向雨秋平告了声罪,随后便低身弯下腰去捡起了蹴鞠,又要往足尖放去。还没等他的脚尖够到蹴鞠,雨秋平毫不客气地就照着他的脸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啪。”

清脆的一声响在有些喧闹的寺庙里却是那样清晰。

今川枫难以置信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手掩住小嘴,慌张地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丹羽长秀和佐胁良之两人都是神色一紧,匆忙将目光投向了织田信长。

织田家本来喧闹的侍卫和家臣们见状顿时没了声音。

今川家的遗臣们跪在那里,一个个面色尴尬。

而织田信长看着眼前的闹剧,却是玩味地笑了一下,把头斜枕在手上,饶有兴致地继续“观赏”着草地中央的表演。

这种令人压抑的环境下,今川氏真没有感觉到疼痛,但还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被打了一巴掌的脸颊。他抬起头,有些胆怯地看了眼雨秋平后者的目光毫不客气地把他的目光给揪了出来。

一瞬间,两人仿佛同时回忆起了近20年前骏府城花园里的那一幕今川氏真呵斥雨秋平,让他离开今川枫,同时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时光是最让人唏嘘之物。

“还没够吗”雨秋平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般沉声喝问道,“还没踢够吗”

“一定要把今川家的脸,一定要把家督殿下的脸丢尽了,您才满意是吗”

今川氏真忽然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烧灼般地让人难以忍受。

“你是今川家的家督是天下一苗字的传承者是天下副将军的后人”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对着今川氏真高声咆哮道“能要点脸吗你对得起已故的家督殿下吗”

“你们呢你们怎么不动”雨秋平骂完今川氏真,毫不客气地转身面向了跪在那里的今川家遗臣们,大声呵斥道“主辱臣死不懂吗我当面扇了你们主公一巴掌你们怎么不上来打死我怎么连一个发怒的人都没有你们还配当家臣吗”

今川家的众人被骂得抬不起头来,为首的朝比奈泰朝更是羞愧难当,深深地拜伏下去。

“主公您又是什么意思”雨秋平一百八十度转了身,

面向在那里看着好戏的织田信长,高声质问道,“您是什么意思有必要吗为什么要这么羞辱今川家为什么要这样刁难今川殿下您让我来当这接待役,就是当着我的面做这事情的吗您凭什么这么对今川家嗯玩够了吗今川家是您可以随便羞辱的吗”

“天呐红叶怕不是疯了”丹羽长秀看到场面已经失控,顿时汗如雨下。雨秋平因为今川家被侮辱而彻底不顾礼节地暴怒了,居然连织田信长都敢骂还是当着面指着鼻子骂。坐在丹羽长秀身边的佐胁良之已经悄悄离开了位置,靠到了织田信长别着武士刀的那一侧,随时准备拉住冲上去砍人的织田信长。

然而,织田信长的脾气还真是让人摸不透。平时一丁点小事就能让他暴跳如雷,可是这次被家臣在公众场合质问,他却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

“侮辱今川家,和你又有什么关系”织田信长微笑着低声问道。

“今川家是我曾经的主家,今川殿下是我曾经的少主,是我夫人的兄长,怎么就没关系了”雨秋平毫不避讳地把自己叛将的身份朗朗道出。

“你曾经的主家被余杀得落花流水,你曾经的主公被余砍了人头。”织田信长依旧没有生气,不咸不淡地挖苦道。

“一切都是我的失误。当日一战,若不是我犯下大错,家督殿下岂会输给你”雨秋平狠狠地一脚把蹴鞠向假山上踢去,剧烈的碰撞声也掩盖不住他的大吼。

“切。”织田信长闻言猛地站起身来,似乎是忽然被戳中了痛楚,冷哼了一声。佐胁良之匆忙一步跟了上去,生怕织田信长抽刀就砍。今川枫也只觉得心被提到了嗓子眼,随时准备冲出去保护雨秋平。

“你还好意思骂他”织田信长不屑地看了眼雨秋平,用脚趾点了点不知所措的今川氏真,“你不也是在仇人面前卑躬屈膝、俯首称臣你不是也是为了活命而背离武士的忠义你对得起今川治部吗你凭什么骂他儿子”

“我来织田家”

被织田信长揭开了心底最不愿意触及的伤疤后,震怒的雨秋平险些将我来织田家是为了杀了你报仇喊出口来。

索性就在千钧一发的最后关头,雨秋平的视线忽然无意间和今川枫的目光交汇了一下。她眼中的紧张和慌乱,让雨秋平瞬间冷静下来,已经喊到嘴边的话也被他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随后扭回头来,凝视着织田信长低声道“好了主公,方才是在下失礼了,但是还请您适可而止吧。”

“轮到你来说话了吗”织田信长倒是难得的保持了冷静,只是戏虐地哼了一句。随后,他把手摸向腰间佐胁良之瞬间感觉全身汗毛倒竖,身体已经微微弓了下来,就准备扑上去把织田信长给拦下来了。

然而,织田信长抽出的并不是武士刀,而是别在腰间的折扇。他缓缓地把折扇举起,随后狠狠地朝着雨秋平的脸上甩去。雨秋平的脸颊上虽然被砸出了一道红印子,但依旧

面不改色地瞪着织田信长。

“除了雨秋红叶,都给余滚出去。”织田信长用非常轻的声音,低声吩咐道。然而,在场的众人却没有任何人敢于不从,立刻一个接一个退了出去。今川枫在离开前最后看了雨秋平一眼,给了他一个眼色,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你好像对余很不满意啊”等到众人都离开后,织田信长背过身去,在空荡荡的庭院内缓缓踱步,没有看着雨秋平,自顾自地开口道。

“是。”雨秋平的答案非常简短干脆。

“你好像心里还念着今川家的好”织田信长依旧背对着雨秋平,似笑非笑地问道。

“是。”雨秋平重复了一遍。

“那你想谋反吗”织田信长忽然转过身来,鹰隼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雨秋平,恶狠狠地问道。

“主公若是再来一次这样的事情,我就反给你看。”雨秋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盛怒之下居然口无遮拦地顶撞道。

“有点意思啊有点意思啊。”织田信长倒是忽然来了兴致,听到雨秋平的话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大笑起来,绕着雨秋平一圈一圈地转着。雨秋平一言不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每次织田信长从他身前绕过时,他就会毫不畏惧地和织田信长对视。

“行了,今川氏真和今川家那些遗臣我会安置的,不劳你费心了。”不知道转了几圈,织田信长忽然开口服了个软,“这次不清算你了,先把大和平定了吧。年内平定不了大和,你自己麻溜地造反,别等余过来把你砍了。”

“滚吧。”织田信长说完这句话后就拍了拍手,朝着雨秋平比划了一下门的方向。雨秋平二话不说拔腿就走,看也不看织田信长一眼。

在看到雨秋平平安回来后,雨秋家的众人和佐胁良之、丹羽长秀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过,远在町当人质的雨秋光对相国寺的闹剧一无所知,还在对没能跟着哥哥姐姐一起来见舅舅而耿耿于怀。

“怎么了,阿光,还在为那件事不开心吗”同为人质的长宗我部信亲看到雨秋光还是闷闷不乐地翻看着雨秋平和今川枫之前寄来的信件,笑着出言问道。

“唉,今天哥哥姐姐们估计就见到舅舅了吧。”雨秋光指着信纸上写着的日期,不满地嘟囔道,“当人质真烦呐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我还去不了。”

“你不是应该没见过你的舅舅吗”长宗我部信亲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你出生的时候,治部殿下早就在织田家了。你2岁的时候,今川家就灭亡了,之后今川殿下一直在相模,按理说你没见过他呀。”

“是呀,是没见过,就是因为没见过才好奇啊。”雨秋光撅着小嘴巴,用有些怅惘的眼神看了眼窗外,“总是听爸爸妈妈,还有很多叔叔伯伯提起今川家,提起他们在今川家的故事,提起今川家哪里哪里好。可是呐,在我开始记事的时候今川家就已经灭亡了。真的好好奇呐,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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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八章 小将

天正五年年7月15日,枫叶山城外的新兵营里,峻岭备新入伍的士兵们正挥汗如雨地训练着。而他们此刻的教官身份却有点特殊——他不是别人,正是雨秋家的少主,峻岭备第一连连长,少校侍大将雨秋殇。

雨秋殇一身戎装,站得笔挺,熟练地发布着口令,看着眼前的方阵整齐划一地做着队形变换。只要是红叶军新兵营里出来的兵,就算别的什么都不会,但是队列练习一定是完美无缺的——否则他早就被俯卧撑累死了。

结束了队列变换后,下一个项目就是单兵的枪法演练。雨秋殇和别的连长不一样,并没有将枪法演练的指导安排给红叶军统一的教官团,而是亲自在校场上穿梭,观察每一个长枪兵的动作是否有不妥,并加以指导。

然而,雨秋殇看着看着,神色却越来越凝重。一开始他还细心地给长枪兵们调整姿势,可是调整了半天他却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于是快速地在枪阵里绕了几圈,看完之后下大了集合的命令,站在阵前对他连里的200个新兵训话。

“动作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枪刺的时候总是不够果断。”雨秋殇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些新兵们的毛病。

“少主,这些都是没见过血的新兵,有所迟疑也在所难免。”随侍在雨秋殇左右的真田源三郎出言宽解道,得到了那些战战兢兢的新兵们感激的眼神。

“战场上是你死我活的,犹豫了一下死的就是自己。”雨秋殇在生死一线间拼杀了多年,对此已经有了心得体会,“不久后我们就要去大和平叛,这样的水平可不行。你们连空气刺得都不果断,如何能刺敌人?”

“来吧。”雨秋殇思索了一下后,想出了一个训练办法。他自己向后推开了几步,留出了空间,随后自己则从刀鞘里把佩刀抽了出来,“你们一个个过来和我训练,刺我。”

“啊?”真田源三郎和真田源次郎不禁惊呼出声。那些新兵们由于红叶军严厉军规的要求,不敢在列队时发出任何噪声,但是他们那难以置信的眼神已经足够表达他们的惊讶和慌张。

“练到敢刺我为止。若是敢刺我,到了战场上也不至于畏首畏尾吧。”雨秋殇给出了自己的解释,随后用刀指了指左前方站在第一排第一个的长枪兵,“你先开始,来吧。”

那个长枪兵闻言愕然,一动都不敢动。

“第一排第一列!”雨秋殇于是高声喊道。

“到!”那个长枪兵条件反射般得大声应道。

“向前五步——走!”雨秋殇又下达了下达了下一个命令。

多日的训练已经让这些新兵们养成了听到命令就会立刻执行的习惯,双腿没有经过大脑的控制,就大踏步地向前迈去。等他走到了雨秋殇的身前,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成股淌下。

“少主千金贵胄,怎可如此行险?刀剑毕竟无眼…”真田源三郎吓得不轻,但是碍于雨秋殇的威严也不敢上前拦住他,只得在一旁不断劝说着,可是雨秋殇却是不为所动。

“突刺!”雨秋殇摆好架势后,对身前的新兵沉声下令道。

那个长枪兵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喘着气,愣生生握着长枪没有敢动手。

“执行命令!”雨秋殇于是再次低声喝道。

“命令”一词一出,再恐惧的新兵也难以违抗身体的动作。那个新兵猛地向前迈了一步,朝着雨秋殇右边的空气狠狠地一枪刺去。

“刺我的人,不要乱刺。”雨秋殇十分不满意地沉声提醒道,“收枪!再来!”

那个新兵此刻已经是面如土色,强忍着巨大的压力向着雨秋殇的位置刺出了绵软无力的一枪。雨秋殇随手用刀背一个下劈,就把那柄长枪直接打落在地。

“这怎么行?力气呢?你训练几个月就是这样的吗?”雨秋殇随手一拨,把长枪挑了起来,接住后抵还给了那个新兵,“使劲刺!不要犹豫!”

真田源三郎见状,匆忙朝着自己的弟弟使了个眼色,真田源次郎立刻一路小跑着从他们身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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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当真田源次郎领着就在边上不远处训练的峻岭备备队长水原子经地跑到了雨秋殇训练的地方时,已经有8个新兵通过了考验,敢于毫无顾忌地向雨秋殇凶狠地刺出一枪,把雨秋殇逼得险象环生。这些通过考验的新兵个个吓得手脚都哆嗦,生怕自己刚才一个不小心刺伤了少主。

“少主!你可别这样啊!你要是有了什么闪失,我哪里对得起殿下啊!”水原子经惊得够呛,匆忙跑到了雨秋殇和那个正在训练的长枪兵中间,把他们两个隔了开来。

“大人,我只是在训练罢了。”雨秋殇对水原子经的紧张无动于衷,不卑不亢地答道,“在下是峻岭备第一连连长,训练新兵是在下职责所在。”

“但你还是雨秋家的少主,容不得你有任何闪失。”

雨秋殇已经不记得这是水原子经第几次向他重复这样的老生常谈了,也不记得这是周围第几十次、第几百次和他说同样的话了。而他的答复,自始至终也就是那个意思:

“我不为别人而活,我不是为了雨秋家少主的身份而活,我就是我。”

雨秋殇恭敬地向水原子经行礼答道,“我不会为了别人对雨秋家少主的期待而束手束脚。”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了就是不懂事呢?”水原子经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似乎想好好和雨秋殇谈谈这个问题了,“少主你很有本事也很有个性,你能够只为自己而活,我们也都很为你高兴。但是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容易就为自己而活呢?”

出于对水原子经的尊敬,雨秋殇一动不动地立正站好,听着水原子经的训话。不过水原子经看得出来,他显然没有听进去。就在这时,午休的军号声响起,新兵们立刻把兴奋的眼神投向了水原子经。水原子经高喊了一声“解散”,所有的新兵就整齐地一拍手,喊了声“散”后,就你争我抢地向着军用食堂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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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军上下一起吃食堂,一直是红叶军的传统。雨秋平有空来视察军营的时候,也会和大家一起排队打饭,无疑让足轻们在茶余饭后多了不少谈资——“堂堂红叶殿下还排在我后面过呢!”而这一延续至今的制度,也在无形之中为领军者赢得了军心。因此,雨秋殇也从来都是和大伙一起吃饭的。

不过,今天的情况似乎有了些变化。雨秋殇在跟着水原子经他们走到食堂边的时候,忽然遇上了迎面而来的井伊直政——他现在也是峻岭备第二连的连长了。

“少主。”井伊直政凑到雨秋殇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浅井小姐来了,就在那边等你。”井伊直政边说边用手悄悄地往右边军营的大门口指了指。雨秋殇放眼望去,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门口的大树下张望。

雨秋殇没有问“她来干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向井伊直政道了声谢,随后就快步向着大门口走去。茶茶远远地看到了雨秋殇走来,立刻欣喜地招了招小手。雨秋殇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不过在这么远的距离上茶茶是看不到的。

不过,等到雨秋殇逐渐走进,发现茶茶手上提着一个包便当的布袋子后,眉头却逐渐皱了起来。

“殇儿哥哥!”看到雨秋殇满头大汗地样子,茶茶有些心疼地从怀里掏出了手巾,踮起脚来替雨秋殇擦拭着脸上的汗水,“真是辛苦了,训练一定很累吧。”

“你怎么来了?”雨秋殇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茶茶手上提着的布袋子,显然已经猜到了茶茶此行的目的。

“我上次来看殇儿哥的时候…听她们说…可以给在训练的士兵带饭的。”茶茶小心地朝着大门旁诸多带着便当过来的老人和妇女看了眼,随后低声犹豫道,“所以就…”

“就做了这个便当给你!”茶茶飞快地吐出了这句话,随后抬起双手,把那盒便当捧到胸前,“肯定…肯定会比食堂的好吃吧!殇儿哥练得这么累,一定要多吃点呀。”

然而,雨秋殇却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而是摇头道:“不行。”

“唉?”茶茶闻言一愣,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来。

“军官一直都是要和新兵一起吃饭的,这是传统。我第一天来给新兵训练,不能就自己开小灶。”雨秋殇十分坚决地把茶茶捧起的便当缓缓地推了回去,“你留着吧,我晚上解散了回去吃。”

“可是晚上就凉了…这么热的天,饭会坏的。”茶茶有些委屈地嘟了嘟嘴。

“那也不行。”雨秋殇依旧不为所动,“我身为少主,身份本来就很敏感了。如果我来的第一天就搞特殊不吃食堂,新兵们会怎么看我?我以后又怎么治军?”

“嗯…这样嘛…我知道了…是我唐突了。”茶茶闻言一愣,随后十分歉意地低声道。她懂事地把便当收了回来,低下头将脸颊埋到阴影里,努力克制住自己眼眶里的泪水,可是她那有些别扭的嘴角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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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九章 责任

就在雨秋殇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水原子经的声音忽然传来。

“少主,你过来一下。”水原子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雨秋殇身后不远处,此刻正朝他招手道。雨秋殇匆忙转过身去,快步向着水原子经走来。

“给您填麻烦了,实在抱歉。在下的…”雨秋殇说到这里脸色一红,犹豫了一下后低声继续道,“在下的朋友不懂事,给在下送便当来了。”

“是浅井小姐吧。”水原子经看了一眼树下的那个女孩子,雨秋殇和茶茶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

“是。”雨秋殇有些尴尬地应道,脸色也变得更红了。

“人家给你送便当,你怎么不拿啊?”水原子经指了指雨秋殇空空的双手,“人家姑娘大早就来了,还给你带了便当,你怎么还说人家不懂事?”

“这…在下身为连长,就当和全连士兵一同吃食堂,怎么可以独自享受佳肴?”雨秋殇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水原大人不也从来都是在食堂吃的吗?在下又怎敢破例。”

“我倒是也希望有个能给我送饭的人呀。”水原子经有些苦涩地轻笑了两声,随后语重心长地低声道,“人家姑娘一片心意,大早上给你做饭,再给你送过来,大热的天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你怎么好不收?你这样对得起姑娘的一片真心吗?”

“不行。”雨秋殇依旧不肯让步,“我已经想好了,要给新兵们做表率。此例一开,如何是好?”

“军规里有禁止家属送饭这一条吗?”水原子经索性给雨秋殇讲起了军规,直接问道。

“没有…但是全体士兵都要到食堂用餐。”雨秋殇早已把军规背得滚瓜烂熟,低声应道。

“那你把便当拿去食堂不就好了?”水原子经微笑着反问了一句。

“总归不好…新兵们会觉得我娇生惯养,始终带着少主的身份…”

雨秋殇话说到一半,却被水原子经摇头打断了。

“少主,你不是一直说你不为别人而活吗,你在乎别人的感受干什么?”

水原子经的这句话一下子把雨秋殇给噎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晌后,他心里那股倔强别扭的情绪不允许自己就这样轻易地在他最重视的方面被驳倒,于是竟吐口而出道:“那我也不需要在乎她是什么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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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水原子经和雨秋殇转头望去,发现茶茶已经跑到了他们身后。

“水原大人,非常对不起!”茶茶朝着水原子经鞠了一躬,十分歉意地低声道。她显然没有弄明白水原子经和雨秋殇在讨论什么,还以为是水原子经因为雨秋殇擅自跑到门口拿东西而训斥他。

“小女子…不懂军规,唐突了大人,干扰了训练…真的非常抱歉。这不关少主的事情,是我自作主张要来的。”茶茶边说边将自己辛苦做了一上午的便当随手扔在了地上,朝着水原子经再次行了一礼,将自己一早上的辛苦和憧憬贬的一文不值,声音里也透出了哭腔,“给您填麻烦了!实在抱歉!”

茶茶生怕自己唐突的举动还给雨秋殇招致麻烦,此刻已经急得不行。她再次深深地鞠躬,眼泪已经悄悄地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敢起身,害怕一起身就会被水原子经和雨秋殇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更给他们添不痛快。

然而,她声音里的哭腔,雨秋殇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只觉得心底忽然有些抽痛,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气话是多么的荒唐和无礼,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眼前这个女孩子。

也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执着变得有些可笑。

水原子经目视着雨秋殇,雨秋殇明白他想说什么——你这样对得起姑娘的一片真心吗?

雨秋殇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身体也随着颤抖了一下。他忽然看到,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在烈日下茶茶那瘦小的影子里,悄悄落在了草地上。

他一下子心软了,一步走到茶茶身边,从她脚边上捡起了那盒有些散开的便当。茶茶一愣,匆忙想把便当拿回来,却被雨秋殇拦住了。

“对不起。”

雨秋殇有些别扭地低声道,茶茶眼泪汪汪的样子让他心疼。

“可是…我…军规…”茶茶语无伦次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儿看着雨秋殇,一会儿又看向水原子经。

雨秋殇不知道从哪里蹦出了一个念头,似乎是从遗传的基因里下意识地想起了一个动作。他缓缓地抬起左手,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地在少女的额头上戳了一下。

茶茶一愣,后退了半步,用小手掩住了自己额头上便触碰的地方,脸色却忽然红了起来,泪水也神奇地止住了。

“快回去吧,不违反军规的。”雨秋殇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

眼前的少女忽然破涕为笑,但那笑容却让雨秋殇有些莫名地心碎。

·

在走回食堂的路上,雨秋殇只是默默地捧着手里的便当,没有多说话。他觉得有一些丢脸,自己刚刚说完自己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可是做得却和说得不一样,多年来一直坚持的原则也被自己的行为打了脸。他有点害怕水原子经主动开口,提起刚才这件让他尴尬的事。

不过水原子经还是说了。

“孩子啊…”

水原子经没有用“少主”,却用上了“孩子”这个称呼。

“人生在世,哪有人能获得那么潇洒,什么事情都只为自己而活。除非你无父无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个人隐居在大山里,也没什么牵挂。”

水原子经叹了口气,依旧目视着前方,似乎没有要雨秋殇回话的意思,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你总是要认识人的…有的人对你有恩,有的人对你有爱,会有很多很多人为了你付出很多,只为了能够对得起你。令尊是,令堂是,你的师父是,森田大人也是,浅井小姐也是…”

“是,你的确可以就为自己而活,不去管别人的想法。你的确可以活出自己的样子,而不关注自己雨秋家少主的身份,也不在乎那些期待着雨秋家少主的人。”

“但是啊,你对得起他们吗?”水原子经扭过头来,看了沉默不语的雨秋殇一眼,又把头扭了回去,对着空旷的草地上重复道,“你对得起他们吗?”

“人活着一辈子…有时候,就是图一个问心无愧,就是要对得起那些对你好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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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训练结束后,雨秋殇按照惯例来到了枫叶山城内的道场。由于白天要训练,现在他只能在休息日和晚上来找田沈健太郎练剑了。

“你有心事?”田沈健太郎看着雨秋殇练着起手式,却忽然开口问道。

“是的。”雨秋殇坦诚地点了点头。他明白,在剑圣面前,你的剑招中一丝一毫的波动都会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愿意和老夫讲讲吗?”田沈健太郎随口问道。

雨秋殇犹豫了一下,朝着田沈健太郎点了点头,然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上午那件事情,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尴尬。

“不必如此。”田沈健太郎笑着起身,从边上拾起一把木刀,缓缓地走到了雨秋殇对面站好。

“来吧。”田沈健太郎微微颔首,将右手背在了背后,只用左手持刀,“用刀剑来诉说你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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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番比试过后,田沈健太郎随手一刀挑飞了雨秋殇的武士刀,随后笑了几声。

“人生在世,若是只为了别人而活,值得吗?”田沈健太郎若无其事地道出了困扰雨秋殇的心声,“若是只为了别人的感受而活,这辈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先生明鉴。”雨秋殇点了点头,“我不想活成一片喜怒哀乐都因别人而起的红叶。”

田沈健太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却让雨秋殇更为迷惑了。

“先生觉得…为别人而活的人生,值得吗?”见田沈健太郎半天都没有言语,雨秋殇忍不住出言问道。

“老夫哪里知道…每个人的答案都是不一样的啊。”田沈健太郎大笑着盘腿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扬起头看向了道场的天井。

“只是啊…这是这么残酷的世道,大家在这世上都不容易啊。”田沈健太郎沧桑脸上的皱纹因为这句话而更加苦涩,“人们都得有自己执着的东西,才能撑下去啊。”

“有的人是酒,有的人是女人,有的人是权力,有的人是家族,有的人是仇恨恩义,有的人是花鸟风月,还有的人是剑道。”田沈健太郎边说边拍了拍自己膝上的木刀,长叹了一声道:“人如果不执着于某些东西,估计都撑不下去的吧?”

“有的人执着的,就是那些对他重要的人。”田沈健太郎爱抚着自己的木刀,同时看了眼在一旁沉默着的雨秋殇,“你呢?你执着的是什么?”

“我吗?”雨秋殇愣了半晌后叹了口气,迷茫地抬起头,又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啊。”

第七百章 大和(1)

天正五年(1577)9月5日,雨秋家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划着大和平定战。织田家的主力已经从丹波境内绕到了摄津国羽柴秀吉的越水城协助守城,大和平定战则以雨秋平为主将。织田信长给雨秋平下达的任务是要在年内平定大和,雨秋平于是就计划在秋收后动兵。新练出了两个备队的士兵后,雨秋平手上已经拥有了五个备队的兵力。这一次,他打算率领常磐备和峻岭备、万钧备这两个新的备队出征,也算是让他们熟悉战场。毕竟在雨秋平眼中,松永久秀所部的威胁远没有三好军、毛利军那样凶悍,拿来练兵是再好不过的了。

不过,雨秋家虽然看不起松永军的战斗力,但是可不敢看不起松永久秀在大和的影响力。他盘踞大和数十年,在整个近畿都有着密切的关系网。他一反叛后,大和和大和周围大批的国人众都随之叛乱,让织田信长对他的影响力颇为忌惮。

“松永久秀最引以为豪的优势就是他在大和的影响,那想要击败他,就要从这一点入手。”战前的评定会议上,竹中重治提出了此战的计划,“大和国一向排外,若是我们作为客军贸然进入,很有可能招致无休无止的袭扰战和焦土战。所以,我们要从内部瓦解大和国,拉拢大和国境内不满松永久秀的豪族国人,以他们为支点来与松永久秀对决。”

“那咱们可以拉拢谁呢?”一同来参会的池田恒兴双手抱胸靠在椅子上,十分轻松地笑了笑,“几位大人有人选了吗?”

“大和郡山城筒井氏,二见城越智氏。”天野景德毫不犹豫地给出了两个人选,显然事先已经做足了准备,“佛门筒井氏是大和世世代代的豪族,自打松永久秀入主大和以来就是他的宿敌。近十年来,一直被松永久秀压制,居城筒井城也被夺走,早就谋求报复。越智氏的历史甚至更为悠久,盘踞在大和中南部数百年,也是在松永久秀的淫威下被迫臣服的。鸦的忍者自三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和他们接触,目前已经搭上线了。只要我们出兵大和,他们便愿意相助。”

“大和国自古便有佛国之称,境内寺庙遍布,势力不可小觑。而筒井氏出自大和名寺兴福寺,与东大寺、招提寺、法隆寺等寺社都私交深厚。若是能将他拉拢过来,对于大和国攻略的助力非比寻常。”雨秋平轻松地笑了笑,这一仗在他看起来实在不难,“而越智氏是大和中南部最强大的国人众,当主越智家增在大和南部国人里颇有威望。只要他肯协助我们,振臂一呼,大和南部的局势就大有可为。”

“要我说啊,还不如不调略他俩呢。”池田恒兴似乎比雨秋平还要自信,一边晃荡着椅子一边笑道,“主公这次不是说了吗,尽可能把松永久秀大和国人众连根拔起,方便主公把织田家的旗本转封过来彻底控制大和。”

雨秋平这次并非孤军作战,不仅池田恒兴会作为与力协助他,织田信长还派遣了河尻秀隆、蜂屋赖隆和堀秀政作为援军。而同时,伊势国的北畠信雄(织田信雄)也会率军从东边征讨大和,声援雨秋平。织田信长这次声势浩大的出征,肯定不是仅仅为了让松永久秀像之前叛乱时那样老老实实投降,而是对大和45万石的土地有想法了。

“所以主公就直接把松永久秀在他那里当人质的儿子给砍了祭旗?”雨秋平现在还对织田信长之前武断的决定十分不满。就在雨秋家准备出征大和前,已经有风声传出松永久秀打算识相地再次臣服了。然而织田信长毫不客气地把松永久秀留在京都的人质在六条河原当众处决,以此证明织田家这次算是和松永家不死不休了。

这下可好,鸦的忍者本来在三个月里调略的不少大和豪族都被松永家人质的事吓得够呛。这又让他们联想起了织田信长上次想要处决波多野兄弟的事,兔死狐悲之下纷纷中断了和雨秋家的联系,打算和松永久秀一起抵抗到底了——反正投降了也不见得有好果子吃。雨秋平吃了哑巴亏,幸好筒井家和越智家对此表示了谅解,依旧愿意和雨秋平合作,不然雨秋平就要硬打大和一国了。

“嘿嘿,杀就杀了呗,不然这货到时候又投降了,窝在你背后你不慎得慌吗?”池田恒兴倒是看得很开,朝雨秋平比划了几下手势,“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都窝了快十年了,我都快习惯了。”雨秋平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随后看向竹中重治,“半兵卫,布置行军计划吧。”

“好。”竹中重治拿出参谋部早已拟定好的进军计划表。

“池田大人所部在山城国槙岛城会和织田家的河尻大人、蜂屋大人、堀大人三部共15000人,从大和国北端进攻,目标是大和国北部的多闻山城。大和郡山城的筒井氏和兴福寺会在你们进军的时候起事,配合你们包围攻打多闻山城。”

“水原大人率领峻岭备从河内国高屋城出发,攻击大和国西北部的信贵山城,这里也是松永久秀本城。高屋城和信贵山城间不过20里,朝发夕至,松永久秀肯定会在此设下重兵提防,因此你们只需要作为疑兵牵制住松永久秀的主力即可。”

“殿下请亲自率领常磐备、万钧备和特种备队近万人走南路,从纪伊国出发进攻大和国中西部的二见城,二见城北边的越智家会起事响应。而北畠殿下的军队会进攻大和国中东部的吉野,殿下您在攻克二见城后应该继续东进,在大和国中部地区和北畠殿下的织田军回师,将大和国的北部和南部割裂开来。之后,派人招抚大和国南部山区里的豪族,同时主力围剿大和国北部的松永家。”

·

天正五年(1577)9月10日,大和国平定战正式开始。总人数将近45000人的织田军从北边、西北、西边和东边杀入大和国,意图一举平定叛乱。整个大和国加起来也不到20000人,松永久秀手中能直接掌控的部队更是只有10000多人,在大军的面前显得脆弱不堪。

北路军进入大和国北边的添上郡、添下郡后,筒井氏的挡住筒井顺庆立刻举兵响应,而兴福寺、东大寺、招提寺、法隆寺等大和国北部的寺社群也纷纷叛离,大和国西北的重要豪族柳生家也倒向织田家,局面进展顺利得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松永家在大和国北部的统治瞬间瓦解,冈国高把守的多闻山城瞬间被淹没在织田家势力的汪洋大海里。

北路军眼看局势大好,便留下了大和国人众包围多闻山城,而织田军则继续南下进攻筒井城。由松永久秀之子松永久通驻守的筒井城是大和国的要冲,也是筒井氏之前的居城,周围都是筒井家曾经的势力范围。筒井顺庆派叔父筒井顺国随军,沿途号召筒井氏原来的家臣起事。井户良弘、岸田忠氏、箸尾高春等人先后响应,加入了故主的旗帜下,和织田家大军汇合包围了筒井城。

而与此同时,中路、南路的局势也顺风顺水。峻岭备在信贵山城城下摆开阵势,和松永久秀的主力对峙。北畠信雄的伊势军突破了吉野,朝着大和国中部的大宇陀杀来。而雨秋平率领的红叶军主力也顺利攻克了二见城,越智家增起兵向织田家臣服,雨秋平很快就和北畠信雄在大宇陀一带会师。越智家增立刻派遣使者前往大和国南部调略,大批大批的大和国小豪族倒向了织田家一边。雨秋平和北畠信雄于是率领着庞大的联军挥师北上,雨秋平率领红叶军在西、北畠信雄率领所部和大和小豪族们在东,分两路进攻榛原城。守城的中坊秀佑原先是筒井家家臣,眼看无力抵抗,便向雨秋平派出使者请求宽限几日,让他说服城内的松永家家家臣一并投降。

织田家大军进军不过5日,整个大和的局面已经天翻地覆。织田军兵不血刃,就迫使大和国豪族纷纷臣服,松永家经营数十年的大和此刻即只剩下多闻山城、筒井城、信贵山城、十市城和即将投降的榛原城,就好像大海中的孤舟一样,所剩的军队也不过万余人。雨秋平和竹中重治等人对此惊讶不已,那些之前还中断了和雨秋家的联系、拒绝了雨秋家的调略、准备和松永家一同作战的小豪族们,怎么这样就投降了呢?前后差距怎么这么大?不过,织田家的众人却没那么多心思,已经弹冠相庆,提前祝贺即将到来的胜利。

然而,织田信长对此却不是很满意。他事先杀掉松永久秀的人质,就是想要表明此役坚决的态度,迫使大和豪族顽抗,从而给织田信长改易他们的领土找到借口,将织田家自己的势力分封到大和。然而,大和豪族们投降得这么果断,让织田信长失去了没收他们领土的理由。几天里,送到二条城的大和国人质都在门口排起了长队,让织田信长一肚子窝火。他暗中授意池田恒兴等人,想办法找这些大和国人众的茬,逼他们谋反,从而把他们的土地抢过来。

北畠信雄、池田恒兴、河尻秀隆、蜂屋赖隆和堀秀政等织田家臣领命后,就挖空心思开始罗织罪名,准备找这些小豪族们的麻烦。同时,他们还让自己的部队在小豪族们的领地内乱捕、为非作歹、抢夺大和国人的辎重,试图挑起争端。

第七百零一章 大和(2)

织田军的局面一片大好之际,竹中重治却是忧心忡忡。二见城的天守阁内,即使到了夜晚还是灯火通明。竹中重治和参谋们正收集分析着海量的资料,试图摸清楚眼下的情况。

“别太勉强了吧。”雨秋平看到日渐消瘦的竹中重治深夜还在工作,忍不住低声劝道,“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这没什么的。”竹中重治一边咳嗽着一边摇头道,“比起身体,眼下的局势更加令人担忧。”

“你从几天前就一直说有问题…可是实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吧。”雨秋平在竹中重治对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就算大和20000人和我们来场野战,他们也是必败无疑。那些豪族和国人众眼看松永家要完蛋了,倒戈向了我们这边,松永家不更是败局已定?”

“就算因为太顺利了,才会让人怀疑。”竹中重治双眉紧锁,手上捏着一份大和国人、豪族们倒向织田家的情况汇总表,一遍一遍检索着。“殿下,松永家也在这大和经营数十年了。您举得,以松永久秀的手腕,会让这么多豪族未经一战就轻而易举地倒向我们这边吗?难道一点对松永家忠心耿耿的豪族都没有吗?”

“你的意思是…”雨秋平读出了竹中重治的话外之音,“是松永久秀主动授意这些大和国人和豪族向我们臣服的吗?然后再借此策划阴谋诡计?”

“不大可能吧…”雨秋平自己说完这个推测后也是哑然失笑,“一个两个豪族倒是有可能,他怎么可能授意全大和的小豪族诈降?三人尚且不密,何况大和这么多小豪族?这里面只要有一个人向我们泄密,松永久秀不就满盘皆输?这怕是只有三岁幼()童才会想出来的计划?”

“不需要如此。”竹中重治显然早就考虑过了,立刻应道,“大和国人自南北朝以来就一直以见风使舵闻名,一旦风向有变,改换门庭也是常态。织田家大军压境之时,局势比较微妙,这些大和国人众想必也处于两难之中。织田家明显势力更强,但是依织田大殿的性子,倒向织田家也未必能保住家族和领地;而松永家虽然弱小,却不会侵夺他们的领土。”

“松永久秀这个时候,只需要授意少数他和他走得最近、关系最密切的国人众倒戈,便可彻底打破局面的平衡。那些犹豫不定的国人众看到这些和松永家最亲近的嫡系都起事了,自然也会跟着行动。风潮一起,就是眼下的情况了。”竹中重治边说边把那张纸放在了桌上,指着倒戈豪族的名单对雨秋平道,“柳生家本来和松永家往来甚密,这次织田军入侵大和,他们未经抵抗就直接起事。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很难相信这里面没有猫腻。”

“这倒是…比较稳妥的计划,至少不需要告诉那么多人。”雨秋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他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坐姿,再次问道,“可是…他这样图什么呢?这些墙头草倒过去容易倒回来难啊。他让他的亲信带头倒戈,把全大和的国人众都送来了我们这边。可如果他想让这些大和国人众起事,估计也是办不到的吧。他能指挥得动的就他那些亲信啊,其他的国人众都已经来织田家这边了,就没必要回去和他拼命。”

“未必。”竹中重治完全没有雨秋平这么乐观,“织田家诸将最近的动向,殿下有耳闻吗?”

“我知道,主公授意他们想办法和大和国人制造摩擦,然后找茬没收他们的领土。”雨秋平从北畠信雄那里得知,织田信长暗中授意他们要故意在大和国挑事。“北畠殿下故意让自己的人在那些小豪族的领地里放火闹事,恒兴的人还抢了柳生家的辎重队。不过那些小豪族倒是比较克制,现在还没闹出什么事情来。”

“克制反而更令人担忧,积怨是最难消除的。这些事情再加上主公之前对波多野家和松永家人质的处理时间,估计会让这些倒戈过来的小豪族人心惶惶吧。”竹中重治把目光从面前的纸张上移到了沙盘里,“到时候若是有了顶点火星,说不定就会直接引爆。”

“火星很快就会被扑灭了。”雨秋平指了指沙盘上仅有的四座打着松永家旗帜的城池,“松永家一灭,那些国人众能泛起什么浪来?就算他们起事了,织田军也不怕他们。我们本来就是做好了和大和国全体国人决战的准备的。”

“可是现在织田军和大和国人的阵地、部队都已经混杂在一起,在他们熟悉的主场地形里作战,可能会陷入麻烦。”竹中重治说到这里,表情反而微微轻松了一点,“不过红叶军一直和那些投降而来的小豪族保持了距离,真的有变故也可以幸免于难。”

“没错,就靠我们手上这三个备队,即使大和国人和松永久秀全师而来都不必担忧。”雨秋平微笑着用手拍了拍沙盘的框架,“更何况他们不可能全师而来。”

“总之不可轻敌,这些日子还请殿下让忍者们多多留意吧。”竹中重治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在下总觉得会有变故发生。”

·

虽然竹中重治反复提醒雨秋平不可轻敌,但雨秋平还是想不出在眼下的局面里,松永久秀还能怎么翻盘?大和位于织田家领地的环绕下,他连援军都看不到一个。雨秋平虽然安排了忍者多加戒备,但是心思已经转到了战后问题的处置上。他计划在榛原城投降后,就北上对松永家的领地发动总攻。

然而,本来要求雨秋平宽限几日的中坊秀佑却迟迟没了动静。雨秋平又派人去催促,中坊秀佑却始终都是搪塞,让雨秋平感到有些不安。

他于是派出使者想去询问北边织田家大军的进展情况,然而派出的使者却一去不回。

雨秋平一下子紧张起来,下令军情司的忍者大举出动侦查。一个令人不安的夜晚后,宇智波青冈赶了回来,也带给了雨秋平一个糟糕的消息。

“殿下。”宇智波青冈面色凝重,虽然他的脸色一贯都是比较阴沉的,可是今天看起来却格外凝重。

“伊贺忍者动了,我们的使者是被伊贺忍者截杀的。准确说,我们和北路织田家主力的通讯已经被伊贺忍者切断了。”

“松永久秀雇佣的吗?”雨秋平自问手下的军情司忍者并不输给一两支伊贺忍者,故而不理解为何宇智波青冈脸色会这么差。

“不…是伊贺忍者自己动的。”

“什么?”雨秋平闻言大吃一惊,那个一直以来被大家忽视的灰色地带也逐渐在他脑海中闪烁起来。

伊贺国,位于大和国、近江国、伊势国三国之中,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国,石高不过10万石。而且伊贺国境内山地密布,少数的耕地被切得支离破碎,一看就不是适合居住的地方。因此,即使这个国度位于织田家领土的包裹之中,织田信长却一直没有兴趣去征服他们——那里没什么意义。

然而,就是在这个贫瘠的国度里,诞生了一群令全日本闻风丧胆的黑暗力量——伊贺忍者众。以百地、藤林、服部三家为首的伊贺忍者,是日本数一数二的忍者众,和甲贺忍者齐名。他们接受全国各地大名的委托,也在各地享有盛名。在雨秋平的前世,伊贺忍者中的服部家就因为在本能寺之变后帮助德川家康逃回领内的大功而受到重赏。

不过,以日本忍者的活动方式,他们一般都是接受雇主的雇佣而行动的,并在成功后获得酬金。伊贺国内有大小数十家忍者里,他们会各自接受任务,甚至有的敌对大名会各自雇佣一家来自伊贺的忍者,这两家忍者就必须为了各自的任务而白刃相向。

伊贺忍者众多忍者里以自己的立场集体行动…怕不是有史以来的第一回?

“这是怎么搞的?伊贺忍者为什么要对我们动手?”雨秋平有些不解地连连摇头,“谁给的雇佣金?他们疯了吗,还敢对我们动手?这么多年来,害怕惹怒主公的他们不是一般都只接受不与我们为敌的雇佣吗?”

“就在前天,北畠殿下在骚扰大和国国人众的领地时,也侵犯到了伊贺国的几家忍者里。那几家忍者里对北畠殿下进行反击,北畠殿下就直接派遣一只别动队杀进伊贺国去了。伊贺忍者们对此感到愤怒,纷纷对进入伊贺的织田军展开了报复。”宇智波青冈抿着嘴低声答复道,“不仅是北畠军,我们的使者也被截杀了。”

“那熊孩子在搞什么?”雨秋平闻言气得直拍桌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点消息都没告诉我们?”

“友军的动向…在下等人无权监控,还请殿下赎罪。”宇智波青冈低下头去请罪。

“这不怪你,去派人让权兵卫带着鸦的忍者也过来坐镇吧。”雨秋平气不打一出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先让人去找北畠殿下,让他立刻停止对伊贺的军事行动,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在去信和伊贺忍者道声歉,要求他们终止敌对行为。然后再给主公报个消息,把他家孩子惹的事告诉他,让他想办法调停我们和伊贺忍者的争端吧。”

第七百零二章 大和(2)

然而,9月18日的夜里,雨秋平非但没有收到北信雄派来解释情况的使者,反倒是接到了北信雄的求援信。

“殿下,请快些派人来帮忙吧,我军的忍者实在是顶不住了,伊贺忍者大举出动,没完没了地骚扰啊…大军好几个晚上没能睡觉了,再这样下去要垮掉了。”那个使者一进门就跪下来诉苦道,“久闻殿下麾下忍者强悍,无论如何请帮帮我们吧!”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北殿下在干什么?之前打伊贺也是一声都没说!”雨秋平气得连语调都有些高昂,本来好好的大和攻略就这样被给搅合了,换谁能心情好,“不是让你们停止对伊贺国用兵了?为什么现在倒是来求援了?我的使者的话你们听了吗?我的信你们看了吗?”

“不是啊红叶殿下,我们一收到您的消息就停下来了啊!但是那些伊贺忍者不依不饶地追了出来,上千忍者围着我们打啊!我们也没有办法!”北家的使者在地上连连叩首,不住地恳求道,同时用手指着自己身上的伤口,“我们好多人一起冲出来报信,结果只有我一个人到您这里啊!忍者真的太多了!”

“你们不去打他们,他们伊贺忍者会好好地来打你们?”雨秋平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起身拿起挂在刀架上的千鸟,同时对帐外的森兰丸吩咐道,“深夜了,大军不便调动。传令,让青冈带着忍者、常磐备的骑兵排护卫我,跟着我一起去一趟北殿下的大营,我要去见他。”

“多谢殿下。”北家的使者见状终于安下了心,“请快些来支援吧。”

雨秋平和忍者、骑兵们在夜色下打着火把匆匆行军,所有人都是全神戒备。在黑夜里打着火把,无疑是忍者袭击的好靶子。远远就可以看到,黑夜中北军的营帐周围不停地有打斗声、枪械声、喊杀声传出,而隐隐还会有铁炮的火光闪烁。

“人数居然真的不少…”雨秋平见状不由得撇了撇嘴。他原本以为北信雄的使者肯定是故意夸大其词,说着什么“上千忍者”,好把雨秋平给喊过来支援。然而,从现在的战况来看,这里说不好还真的有千余忍者。

可是伊贺国的忍者数量…总共也就一千多人吧?这是全数前来了吗?这又是为什么?

“光凭我们这些人,在夜晚里可能不是上千忍者的对手。全员战备,同时让本阵派人支援。让万钧备…不,让常磐备来。”雨秋平犹豫了一下,向着部下下达了命令。传令兵听到命令后也是神色沉重,明白局势已经不大妙了。雨秋平特意强调让战力最强的常磐备来而不是万钧备,本身就已经很说明问题。

“不要一个人去,去一个班。”雨秋平再次向那些即将出发的骑兵嘱咐道,“忍者太多了,只有一个人太危险了,多去一点人。”

骑兵领命离开后,雨秋平有一些犹豫之后该如何行动。到底是继续前进,还是在此等待支援。

“冲过去吧。”宇智波青冈向雨秋平建议道

,“咱们有数十骑兵,还有上百忍者,抱团向前的话他们那我们短时间内没有办法。”

“人数太悬殊了,而且伊贺忍者都是精锐。”雨秋平在黑夜中的脸色却是非常严肃。

“我们打着火把待在这里本身就是个很大的目标,一旦伊贺忍者聚拢过来,局面会更加危险。”宇智波青冈显然对忍者的战法把握得更加透彻,“我们趁他们没有集结就冲过去,反倒会安全一点。”

“好吧。”雨秋平考虑了片刻后点了点头,“青冈,由你来指挥,我们冲过去。”

“遵命。”危急关头,宇智波青冈也不客套,立刻向周围的骑兵、忍者布置起来,“骑兵呈纵队护在殿下身边,控制马速不要太快。忍者众跟在骑兵周围散开呈圆阵,侦查掩护周围的状况。骑兵打着火把,忍者众熄灭火把。一旦遭遇危险时刻,骑兵可以直接加速护着殿下离开。”

黑暗中的众人齐声应是后,红叶军的队列就缓缓前行。随着他们离北军的营寨越来越近,红叶军也是越来越紧张强大的伊贺忍者随时都可能在黑夜中暴起袭击。然而,这些袭击却是迟迟不到。越是不来,众人反而越是紧张这说明伊贺忍者可能是再积蓄力量,等到他动手时必定就是雷霆一击了。

可是,等到他们离北家的营寨已经近在咫尺的时候,伊贺忍者仍然没有对红叶军动手的意思,连宇智波青冈都纳闷起来。不一会儿,红叶军的部队就安然进入了北家的营寨,连北家的那些守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活跃在黑夜里的忍者本来见人就杀,这次为何对红叶军无动于衷?

“快带我去见北殿下吧。”雨秋平向门口的卫兵匆忙吩咐道,那个卫兵立刻引着雨秋平就过去了。等到雨秋平进入北信雄的主帐时,可以看到十几个面色憔悴的人正围在地图边讨论。看得出来,他们是好几宿都被骚扰地没睡好了。

“红叶殿下居然亲自来支援吗?”在看到雨秋平的身影后,北信雄的家老藤方朝成不禁有些惊讶,“外面都是忍者,红叶殿下若是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实不相瞒,伊贺忍者并没有对我动手,一次都没有。”雨秋平有些费解地摇了摇头,“我现在甚至怀疑起了他们是不是故布疑阵,不然没道理如此沉默。”

“怎么可能是故布疑阵!”北信雄一听这话就跳了起来,仿佛受到了屈辱一般,“这几天白天晚上都是数不尽的骚扰和游击,那么多人哪里可能是疑兵?”

“二公子说的是。”雨秋平并没有和织田信长的儿子在这里吵架的意思,而是顺着他的毛安抚了几句,“现在情况如何?为何伊贺忍者会对殿下的部队围攻?”

“嗨,那帮忍者就是欠收拾。”北信雄颇为不满地拍桌嚷嚷道,“之前我的军队在大和国和伊贺国的边境不小心和他们的人起了冲突。我没和他们计较也就罢了,他们倒好,直接找上门来,岂有此理!这种藐视织田家权威的事情,自

然不能置之不理。我就率军打进了伊贺,想让他们乖乖认错。结果伊贺的忍者居然一窝蜂地聚了起来,我于是就把部队撤了回来。他们反倒蹬鼻子上脸,开始围着我的营寨打!”

听着北信雄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雨秋平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他虽然嘴上在和北信雄一起声讨伊贺忍者,但是脑中已经完成了场景还原:北信雄的人在边境上对伊贺忍者挑衅,冲突爆发后直接打入了伊贺国。伊贺忍者不知为什么,罕见地全员出动,直接把北信雄给打了出来,还一口气追到了榛原城外北信雄的本阵那里。北信雄指挥不力,15000大军被伊贺忍者在熟悉的山地里摁着打,这才被迫过来求援。

“我今晚已经调常磐备过来,帮殿下解围了。明天天亮了,殿下就赶紧移营,别待在这复杂的山地里了,去南边的平原上扎营。这些忍者只有在山林里厉害,到了平原上一点用都没有。”雨秋平如是盘算着,心里也安排着自己的计划他今天回去,也要把营寨从榛原城下的山地里移到平原上。不过大和国中南部丘陵密布,想找几块平原并不容易,在这里对决还真的拿伊贺忍者没什么办法。

“我还给伊贺忍者去信了,请他们终止敌对行为,也请北殿下去封信解释一下情况吧。”既然不好打,雨秋平索性就不想和伊贺忍者这些牛皮糖动手了,先把大和平定了才是正道。

“什么?殿下您要和他们议和?”北信雄闻言却是勃然大怒,“他们欺负我们都欺负到脸上了,就这样认输怎么行?”

“二公子,主公给咱们的任务是要平定大和,而不是伊贺。将不可因怒而兴兵,二公子乃是大将之才,犯不着和那些忍者一般见识。”雨秋平依旧用哄孩子般的语气照顾着北信雄的情绪。要是换作雨秋殇、雨秋佑搞出这样的事情,他早就毫不客气地训诫一番了。

“我不管,这口气我算是咽不下。反正大和也马上就要搞定了,顺道把伊贺也打下来吧。”北信雄完全听不进雨秋平的话,“红叶殿下,我也不求别的,您就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派一支备队帮我,跟着我把伊贺给搞定了!”

北信雄一下子把织田信长的名头给搬出来了,让雨秋平颇为难办。之前因为今川氏真的事情,雨秋平和织田信长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些尴尬,他可不愿意现在在节外生枝。若是和北信雄闹僵了,被北信雄在织田信长那里告状可是麻烦。

“好吧。”雨秋平十分为难地皱着眉头答应道,心里却想着赶紧让织田信长出面调停和伊贺忍者之间的战斗,这样常磐备就不用真的跟着过去了,“我会派常磐备协助殿下,不过我们两方军制不同,这指挥的问题…”

“我不会干预常磐备的指挥的,只要他们掩护我就行。”北信雄满不在乎地满口承诺道,他还担心常磐备太过出彩、抢了他自己平定伊贺的功劳呢,“有了红叶军帮忙,这些毛贼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第七百零三章 大和(4)

然而,雨秋平左等右等,常磐备都跟着北信雄的部队进入伊贺了,织田信长的调停命令却还没来。雨秋平于是又派出使者和北信雄沟通,却被告知了一个令他郁闷不已的消息织田信长给北信雄回信了,让他放心收拾那帮宵小。

雨秋平被织田信长的性子给弄得没辙了,没办法也只能默许。他嘱咐福岛安成,不要和伊贺忍者闹得太僵,他可不想惹来一堆仇人追着暗杀自己。常磐备只需要做好掩护工作即可,进攻的事情让北信雄自己来。

北信雄带着人往伊贺去了,雨秋平就决定自己来把榛原城搞定。之前因为伊贺忍者的纠纷,榛原城的攻略推迟了一段时间,现在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北边织田军对多闻山城、筒井城的围攻已经如火如荼,雨秋平再磨洋工就不像话了。

雨秋平本以为中坊秀佑因为伊贺国忍者的介入而信心大增,估计不会投降了。就在他准备强攻之前,中坊秀佑却忽然派出使者请降不过使者给出请降的条件却有点奇怪。

“家主愿意向治部殿下臣服,还望治部殿下赐下所领安堵,以安人心。”

“有没有所领安堵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大和并不是我的辖区,一切都要等织田殿下定夺。”雨秋平十分得体地给出了外交发言人般滴水不漏的答复,“但是只要你们愿意化干戈为玉帛,我愿意为你们在主公面前美言。”

“家主位卑言轻,不过偏安一隅的小族,地不过千,兵不过百,怎敢惊扰织田殿下。”使者十分谦恭地俯身在地,向雨秋平低声道。

“只要是心向太平,主公来者不拒。”雨秋平微笑着和使者打起了太极,把他的要求重新给顶了回去。

那个使者见状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会儿后决定不再绕弯了,而是朝着雨秋平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沉声道:“治部殿下容禀,家主不愿意臣服于织田殿下,只愿意臣服于治部殿下。”

“这是为何?”雨秋平皱着眉头打量着那个使者。

“殿下,请恕在下直言了。织田殿下喜怒无常、滥杀无辜、视人命于草芥,根本不把我们这些小豪族放在眼里。就连丹多野、大和松永这样的一方大名,人质也是说杀就杀,我们又哪里敢献上人质臣服?”使者痛心疾首地向雨秋平控诉道他说的倒也是实情。织田信长的倒行逆施确实带来了不好的影响,大和北边投降的寺社、豪族虽然不少,但是现在真正把自家人质献给织田军的却是寥寥无几,其他的还都在扯皮。池田恒兴他们好几次来信抱怨,询问雨秋平这边的情况大和南边的豪族们同样也还没有交出人质。

“主公…”雨秋平一时间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斟酌了半天措辞,最后才低声道,“主公并非一贯如此,只是波多野兄弟心怀鬼胎、松永久秀反复无常,这才对他们的人质下手。只要你们诚心归附,人质必定无忧。”

虽然雨秋平这么解释了,但是那个使者的脸上却写满了“不信”两个

字。雨秋平见状苦笑了一下,柔声宽慰道,“我们会向主公解释的,你们不必太过担心。”

那个使者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十分坚决地低声道:“在下来之前,家主就已经吩咐过了。如果是向织田殿下投降的话,中坊家宁愿死战到底。只有治部殿下接纳我们,我们才愿意投降。治部殿下宅心仁厚,必然不会为难我们。”

“这…”雨秋平觉得事情逐渐棘手起来,这件事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他不可能不经过织田信长,擅自接受这些豪族的投降和人质,这可是僭越的行为。但他现在也很难向织田信长禀报此事,织田信长要是知道了这些豪族因为害怕他乱杀人质才不敢投降,反而想主动向名声更好的雨秋平投降,必定气得暴跳如雷,说不定还会迁怒雨秋平雨秋平现在急于修复和织田信长的关系,可不愿意节外生枝。

“你们先回去吧,我再想想办法。”雨秋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把使者打发了出去。

与此同时,大和国北部的筒井城城下织田家的兵营内。

“什么意思?他们之前那么久都不肯把人质交出来,现在反而要把人质都交给红叶殿下才肯投降?”河尻秀隆在得知了以柳生家为首的大和北部的豪族们的联名上书后,气得直接把杯子都给摔了。

“我们都近在他们身前了,他们不肯把人质给我们?主公威名赫赫,又是我们的家主,他们不肯把人质给主公?反倒要给远在南边的红叶殿下?”蜂屋赖隆同样是面色铁青,“这么看不起人吗?他们凭什么看不起人?”

“当时不该直接推进的…果然太大意了。”堀秀政此刻也颇为懊恼,“当时咱们一路顺风,大家情绪都是很好,眼看战局顺利,那些豪族没有递交立刻递交人质我们也没说什么…现在我们都到筒井城下了,他们还在北边的多闻山城。若是现在惹恼了他们,他们直接反戈会松永家一边,咱们岂不是被困在大和了?”

“哪有不打紧,他们全师而来又能拿我们怎么样?”蜂屋赖隆满不在乎地一拍桌子,“全部击溃就是了!弄得好像他们不投降,我们就打不到这筒井城了一样。”

“粮道还在他们手上呢…”堀秀政虽然年纪最轻,但是在眼下的状况下却最是老成冷静,“还是不要盲目行动吧…我们先和他们虚与委蛇,然后把部队北移,重新回到大和北部边境那里,再和他们谈。”

“我们的部队还回得去吗?”河尻秀隆没好气地在一旁泼了盆冷水,“之前咱们的部队挑了那么多事情,现在不少小豪族都不让我们路过他们的领地了。看到我们大军过来,他们搞不好要闹事的吧?”

“没事,闹大了也不怕,红叶的三个备队就在南边,他一来,直接就可以把大和平了。”一直在旁边没有吭声的池田恒兴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

“你还想着红叶殿下呢?”蜂屋赖隆闻言有些气恼地挖苦道,“是啊,所有人都想着红叶殿下,这大和的豪族们都只知道

有红叶殿下,不知道有主公,指明了要向红叶殿下投降了。”

“这事又不怪红叶,那还不是主公乱搞。”池田恒兴里外不是人,情绪也有些不好,“明明大和还没搞定呢,就故意让我们挑事,闹得我们和这些国人众关系那么僵,现在倒好,他们都不肯把人质交出来了。”

“那依池田殿下的意思,此事应该如何是好?”堀秀政看到气氛有些不对,匆忙开口缓和局势。

“反正红叶那边和咱们意思也都一样,绝对不私下接受大和国人众的人质,那我们就和他们明说这事不可能,让他们限期交人质,不然后果自负。”池田恒兴冷笑了两声,随后狠狠地道,“主公不是让咱们挑事想办法没收他们的领土吗,到时候会他们不肯交人质,咱们就顺理成章那他们灭了。”

雨秋平和所有织田军的家臣统一了口径以9月30日为限,所有豪族向织田信长必须交出人质投降。虽然大和豪族们“只向雨秋红叶投降”的呼吁在织田家内引起了不快,据说也让织田信长颇为不满。但雨秋平这次的表现无可挑剔,织田信长也没有理由多说什么。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一件比一件更加严峻。

9月21日,伊贺国境内。

“真是奇怪了…”福岛安成在这一路上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这样感叹了。在他率军赶到伊贺忍者袭击的地点后,伊贺忍者再次毫不犹豫地全部撤走了。

在雨秋平下达了指令后,福岛安成就率领着常磐备跟随织田信雄出征伊贺国。在伊贺的群山峻岭和丘陵灌木间,伊贺忍者不分白天黑夜对织田军展开了永不停息的袭扰准确说不是织田军,而是只有北军。

伊贺忍者永远都是盯着北信雄的军队和营寨袭击,对随同出征的常磐备一点兴趣都没有。即使常磐备驻扎的营地位置更差,即使常磐备走的官道更容易埋伏,但是伊贺忍者就是不动心。北家的人被骚扰地连片刻歇息的时间都没有,但常磐备却仿佛在练兵场上行军演练一般轻松。在伊贺忍者这群饿狼眼里,北军仿佛一块肥肉,而常磐备就好像一片食之无味的鸡肋,伊贺忍者看都不愿意咬一口。

一开始,北信雄还能以“常磐备不愧是天下精兵,让敌人无机可乘”唯由来安慰自己。可是后来,常磐备明显都已经故意驻扎、行走在更危险的地方了,伊贺忍者却依旧毫不动心,这就让北信雄有些恼火了。甚至有一次,伊贺忍者的忍军浩浩荡荡地从山林里杀出,杀向被埋伏的北家辎重队,将北家辎重队杀得落荒而逃。然而,他们在遇到道路另一侧的常磐备辎重队后,居然看都不看一眼就率军离开,转身去袭击了北家赶来救援的战兵这实在不是任何一个有些许军事常识的人能理解的事情了。而等到常磐备的战兵赶到时,这些忍者就全部撤走了。

几日之后,北家已经士气低迷、伤痕累累,而红叶军却连一个减员都没有。

第七百零四章 大和(5)

随同伊贺忍者的怪异行动一并出现的,是一个可怕的谣言。它在伊贺、大和两国乃至更大范围的近畿流传开来雨秋平决意谋反,已经暗中和伊贺忍者、松永久秀联合。

不用多说,雨秋平一眼就看出这是松永久秀的离间计。估计他已经和伊贺忍者暗中有过交流,故意让伊贺忍者只攻击北信雄的部队,而他也让大和豪族只向雨秋家投降,以此来让谣言更有可信度。

雨秋平于是立刻派出使者向织田信长澄清,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如实汇报,并将自己对于松永久秀离间计的推测一并告知,希望织田信长能够理解。同时,他还去信北边的织田家同僚,向他们解释自己这里的状况。

不过,就在雨秋平派出使者的同一天,松永久秀再次给这堆烧得旺旺的火添了一把柴。

由于北信雄在伊贺国境内遭遇挫折,他迫切需要援军。于是,他就要求之前向他投降的大和国南部国人众进入伊贺国支援他。然而,大和国人众却没有一人行动,全部都在原地待命。甚至还有几个国人是这么答复北信雄的求援使者的:“我们只向治部殿下投降,故而也只接受治部殿下的命令。”

北信雄闻言气得暴跳如雷火爆脾气上他倒是继承了他的父亲。他立刻让使者去雨秋平那里兴师问罪,让他好好解释到底是什么情况。雨秋平苦口婆心地和他说,这些都是松永久秀的离间计,可是北信雄却根本听不进去。他觉得自己被当着这么多人拂了面子他本来就是被过继到北家继承家业的,能够治住北家这些老臣全靠自己父亲在背后撑腰,因此对自己的威望看得很重。这样一搞,肯定让他颜面大失。

于是,雨秋平只得私下派使者去试着和那些大和国人沟通,想劝说他们去支援北信雄。然而,雨秋平的使者前脚刚到,大和国人众个个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拔营而出,立刻赶去伊贺支援,口头上则说着“奉治部殿下的命前来支援”。这些可好,雨秋平越抹越黑,北信雄更是气得险些抽刀砍人。据佐胁良之传来的消息,织田信长得知消息后也是勃然大怒。

“在下立刻排查,这一切活动里大和的豪族们是谁在挑头带节奏。”抵达大和的天野景德见状立刻让鸦的忍者开始监控、调查大和的豪族们,“这明显是有人受到了松永久秀的指示假意投降,故意在对织田家诸将有所不满、对织田信长感到恐惧的大和国人里挑动气氛。”

“和半兵卫之前的预测如出一辙。”雨秋平看了眼在一旁沉默的竹中重治,后者显然因为局势的恶化而有些懊恼。半晌后,竹中重治开口打断道:“殿下,请恕在下直言。现在的风向已经对殿下颇为不利,松永久秀的离间计着实毒辣,恐怕织田家中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猜忌殿下。殿下此刻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离开部队前去京都面见织田殿下,一切误会都可以不证自明。”

“你说得对,替我准备一下吧。”雨秋平抿着嘴点了点头,同时望向竹中重治,“我离开军队的时候,由你来作为最高指挥。”

然而,雨秋平还没来得及走,大和伊贺立刻就发生了无比紧急的事态,令他无法抽身。

前去大和“支援”北信雄的大和国人众中有数家率军反乱,忽然袭击了北信雄的辎重队。失去理智的北信雄不分青红皂白地对大和国人众全军展开攻击,那些没有反叛的大和国人也被迫交战。意在把大和国人赶尽杀绝的北军直到福岛安成率领常磐备抵达时才被劝住,而这时大和国人众已经损失惨重,退向了大和国。

北信雄意欲继续追击,可

是及时赶到现场的雨秋平坚决制止了他的行为雨秋平担心北信雄对大和国人众的军事行动会逼反大和北部本就因为种种冲突和织田家矛盾重重的国人众豪族。

果然,南部大和国人众的遭遇在大和北部引起了轩然大波,以柳生家为首的豪族纷纷宣布脱离织田家叛乱,整个大和北部一夜之间再次插满了松永家的旗帜。索性兴福寺等诸多寺庙和筒井家依旧站在织田家的一边,勉强守住了织田家的粮道,才让织田家大军避免了断粮的危险。

整个大和都乱成了一锅粥,原本倒向织田家的豪族国人们,除了筒井家、越智家和一些寺社势力外,全部都叛乱了回去。事已至此,雨秋平也没有了制止北信雄继续动手的理由,在北信雄的压力下,只得下令常磐备、万钧备加入了对大和国豪族的围剿里。

而与此同时,天野景德的鸦还发现了一个重大情报:伊贺忍者和松永家之间有频繁的信使来往,雨秋家事先的猜想得到证实松永久秀真的与伊贺忍者联合了,伊贺忍者的行动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配合松永久秀的离间计。

又攻破了一家豪族的营寨后,北信雄心满意足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微笑着看着足轻们把堆积如山的首级、具足、军械、靠旗等战利品一波一波地运回了营寨。这一次出征,虽然没能如愿拿下伊贺,但也算是在大和捞战功捞得盆满钵满了。有了这份战绩,总算是能让那些老家伙闭嘴了吧。而那些烦人的伊贺忍者,在他离开伊贺国后,也没有继续再追出来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作为贵公子的北信雄一向是不会亲自上战场的,可是心情大好的他,这次居然想要去战场上慰问一下士兵们。

北信雄在一片狼藉的大和国人众的营寨间穿梭着,满意地享受着部下们的恭维和问候。每一个遇到他的足轻、武士都是恭敬地跪下来行礼,赞颂他的武功,让北信雄感觉自己仿佛屹立在云端一般。

然而,一个不和谐的身影却破坏了眼前这美好的意境。一个足轻头手里拿着一张纸,急匆匆地跑向了北信雄这边。

“怎么了?”北信雄眉头一皱,有些不爽地提高声音问道。

“殿下。”那个足轻头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北信雄身前,跪下来磕了几个响头,随后把手里拿着的那张纸捧起来递给了北信雄。

“这是什么?”北信雄一边拿过那张纸这是一张上面站着不少烟灰的纸,边角还泛着黄,显然是从火堆里被抢救出来的。

“从主帐里搜到的,其他的都被烧毁了,这张纸被风吹到边上,才刚好没被烧。”足轻头紧张地身体都有些打颤,“殿下…您看…”

“由北殿下引起的误会和冲突,我一定会努力阻止。由此带来的损伤,深表歉意。一切麻烦,之后会妥善解决的。还望暂且忍耐,不要再进行敌对行为。”北信雄怔怔地把那张纸上的内容念了出来。随后把目光飘向了纸张的右下角落款:雨秋治部少辅平。在落款边上,还盖着雨秋平的印。

“什么…”北信雄气得右手紧紧握拳,险些把那张至关重要的纸给揉成了碎片。

“大和国人众已经叛乱,都袭击了我们织田家的部队,全线都和大和国人众开战了…这厮居然还在和他们私通款曲…”北信雄冷笑了几声,额头上已经是青筋暴起,“妥善解决…暂且忍耐…嘿嘿,北殿下带来的麻烦…是吧。”

“我就说呢…那么多大和国人众只肯向他投降,不肯向父亲和我们投降;大和国人众也只听他的命令,不理会我们;伊贺忍者更是对他的部队

视而不见,走到鼻子下面都不打,就盯着我们的人打…”北信雄越想越是吃惊,刚才的愤怒也逐渐被惊恐所取代,“没想到那些谣言都是真的…我原来还真以为是松永久秀的离间计呢…”

“立刻禀报父亲和织田家诸位殿下…雨秋平已经反了。”北信雄将手狠狠地往身后一背,沉声下令道,“全员戒备,立刻脱离和红叶军的接触。”

北信雄的密信送往北大和后,立刻引爆了织田家的主帐。

“在搞什么?二公子疯了吗?”池田恒兴气得破口大骂道,“红叶怎么可能反?红叶怎么可能反?他脑子没毛病吗?宁肯相信他反了我都不信红叶会反!”

“那这纸你怎么解释?”蜂屋赖隆抖了抖北信雄一并送来的那张信纸,“你和红叶最熟悉,这是红叶的大印和笔记没错了吧。大和那些豪族临走前没来及烧掉,被二公子缴获了。”

“这信上写的有什么问题吗?不是二公子为了抢功在伊贺乱来,我们好好的大和攻略会被搞成这个样子吗?”池田恒兴毫不犹豫地给雨秋平说话,大声嚷嚷道:“二公子是长本事了啊,自己为了抢功不顾全军部署也就罢了,现在还敢陷害重臣了?”

“你还护着他?都这时候了你还护着他?”河尻秀隆不满意地呵斥起作为自己后辈的池田恒兴,“你到底是织田家的家臣还是雨秋家的家臣?”

“可是当时…确实是大和国人众的援军里有人先袭击了二公子没错。”堀秀政在一旁面色凝重的分析着,“虽然二公子的行为过激,但确实是大和国人众先动手…”他边说边点了点那张纸,“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封信就是从最早袭击二公子的那家小豪族的营寨里搜出来的。如果说红叶殿下写信给那些被波及的小豪族安慰他们还好,可是这不是叛乱的罪魁祸首吗,红叶写给他干什么?”

“这…”池田恒兴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此前的传言可能不是空穴来风…”堀秀政咬了咬嘴唇,左手深深地扶额,“加税也好,丹波人质事件也好,今川氏真的接待也好…主公最近三番两次地折辱红叶殿下,红叶殿下心里肯定也会有不满…”

“久太郎,你也觉得红叶会反?”池田恒兴难以置信地对着堀秀政吼道。

“我不确定…但是结合之前的重重疑点…现在看来可能性已经很大了。”堀秀政脸色惨白地点了点头,不敢去看池田恒兴的眼睛,“立刻禀报主公吧…红叶殿下是织田家第一方面重臣,兹事体大…一旦有变,整个近畿都会崩溃,不是我们几个担待的起的。”

“我不管,我不信。”池田恒兴大大咧咧地往门口一站,双臂一伸拦住了大门,“你们谁也别想去通报。”

“恒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胡闹?”河尻秀隆也是恼怒地对着池田恒兴咆哮道,“你想葬送织田家的基业吗?那个今川家的叛将有什么值得信任的?”

“我不管,不准把信送到主公那里去。”池田恒兴一把夺过那张纸塞进自己怀里,同时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刀柄,恶狠狠地喊道,“我自己去找红叶,我亲口问问他是怎么搞的。在这之前,你们谁也不准去告诉主公,否则休怪我恒兴不客气。”

“你疯了吗?如果那厮反了,你就是羊入虎口…”蜂屋赖隆急急地上前一步,却被池田恒兴直接高声呵斥道:

“不可能,他不会反的!”

说罢,池田恒兴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他知道,无论他怎么恐吓,他的同僚们肯定会把这一消息禀报全织田家的,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第七百零五章 大和(6)

本愿寺包围军团前线。

“急报,雨秋红叶可能已经谋反,请殿下做好准备。”

佐久间信盛听到河尻秀隆使者的消息后不由得愕然,“你有什么根据吗?”

“原件已经被池田大人抗命带走,这里只有誊写版。”使者呈上了雨秋平的那封书信,“雨秋红叶被发现暗中和已经与织田家为敌的大和国人众通信。而在之前,伊贺忍者屡次袭击北殿下的部队,却对红叶军无动于衷,大和豪族更是一致要求只肯将人质交给雨秋红叶。他们之间早有关联,已经昭然若揭。”

“雨秋红叶一反…近畿麻烦大了。”佐久间信盛只觉得双臂都在颤抖,用复杂的目光看向了河内、和泉、纪伊的方向,“主公真是胡闹…三番两次折辱家臣,这下可好…”

与此同时,北信雄、河尻秀隆等人的使者,也正向附近所有的重臣通报。

“丹羽殿下,雨秋红叶极有可能已经和松永久秀、伊贺忍者勾结,即将谋反!”

“神户殿下,请快发援军前往伊贺!雨秋红叶一反,北殿下就危险了!”

“少主,大事不妙,近畿有变!”

“柴田殿下,请停止进攻尾山御坊后撤吧!雨秋红叶可能会谋反!”

“明智殿下,不好了!红叶殿下很有可能勾结松永久秀谋反啊!”

当然,忍者自然不会漏掉那个最关键的环节。

京都,本能寺内,织田信长一边欣赏着两名棋手对弈,一边听着北信雄加急忍者的奏报:

“主公!证据确凿,雨秋红叶已经勾结松永久秀、伊贺忍者众要谋反了!请主公早下定夺,立刻下达军令,趁雨秋红叶反乱之前率先接管雨秋家的领地!”

9月27日,大和国南部的榛原城下。

常磐备在不久前已经退回了红叶军的大营内,因为北军对他们的敌视行为已经明显到无法掩饰了。偏偏被击败的大和国人众还一窝蜂地往雨秋平这边跑,仿佛要寻求庇护一般,让雨秋平浑身是嘴也说不清。雨秋平根本不知道那封所谓的密信,所以不明白北信雄为何对自己忽然采取敌意行为,也不知道为什么雨秋红叶勾结松永久秀谋反的谣言越传越广。他本想亲自消灭那些大和国人众以证清白,可是越智家增却收留了那些大和国人。

越智家增并没有从织田家离反,一直以来都站在织田家这边,雨秋平没有理由去进攻他。越智家反复和雨秋平去信,声明一切都是误会,让他不要进攻大和国人可是他们频繁的书信往来在北信雄眼里看起来却仿佛正在为谋反做沟通。

神户信孝、泷川一益等人率领着织田家在伊势的援军赶到了大和境内,汇合了北信雄,隐隐对雨秋平形成了包围事态。雨秋平派出了无数使者试图沟通,却都是徒劳无功,最后一个使者甚至被北信雄斩杀,悬首辕门。

“这都是什么事啊…”雨秋平此刻只觉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松永久秀这厮…是怎么

一步步把我抹黑成这样的。”

“殿下立刻去孤身面见织田大殿吧,只有如此才能自证清白,否则就要像荒木殿下那样进退失据了。”竹中重治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仍然不见慌乱,坚持着他认为正确的办法。

“织田大殿此刻必定也怀疑起殿下了,此去岂不是羊入虎口?万一织田大殿处死了殿下该怎么办?”天野景德却对竹中重治的提议不屑一顾,冷冷地反问道,“织田大殿之前对殿下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想必心里也是发憷吧。”

“不会的,雨秋家是织田家中第一门阀,在近畿举足轻重。没有确凿证据,仅凭捕风捉影是不会处死重臣的,否则畿内必定大乱。”竹中重治信誓旦旦地握了握拳,凝视着天野景德的面庞道,“此刻若是再不去,就真的积重难返了。”

“就算不处死,织田大殿也很有可能会扣押殿下作为人质,随后分割瓦解、削弱渗透雨秋家。到那时,我们就真的无能为力了。”天野景德似乎心中早有注意,意味深长地道,“与其任人鱼肉,不如自力更生。现在我们大军在握,外援在侧,想怎么行动不都可以?为何要把希望寄托在织田大殿的理智上呢?”

“乌鸦,你什么意思?”竹中重治听出了天野景德的话外之音,沉声逼问道。

就在这时,门口的森可隆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对雨秋平道:“殿下!池田大人孤身求见!”

“恒兴?”雨秋平闻言又惊又喜,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快让他过来!立刻!”

还没等森可隆转身回去,就已经看到池田恒兴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他撩开帐门,看到雨秋平的身影后就眼睛冒光地冲了上去,双手狠狠地提起了他的领子,对着他的脸朝他大吼道:“红叶你在搞什么东西?”

森可隆和朝比奈泰平两人见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把池田恒兴拉开。雨秋平脸色通红地挣扎了老半天才得以脱身,反过来十分怨念地大喊道:“我哪里知道我搞什么东西啊?从头到尾都是松永久秀的离间计在栽赃陷害,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二公子就信以为真,帮着敌人在织田家里散布我谋反的谣言!你说,你们是不是也收到二公子的信使,说我谋反了?”

“别说我们了,搞不好全织田家都知道你要勾结松永久秀谋反的消息了。”池田恒兴狠狠地在雨秋平的胸口捶了一拳,破口大骂道:“你看看你干的都是什么事啊!你知道吗,全织田家估计就我一个人相信你没谋反了!你就不能注意点吗!”

“我怎么了我?大家信了离间计,还能怪我不成?”雨秋平自己也是一肚子苦水没出倒,被池田恒兴劈头盖脸地一通骂更是委屈。

“你还好意思说?你看看这是什么?”池田恒兴直接从怀里把雨秋平的那封信给掏了出来,几乎摁在雨秋平脸上那样使劲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二公子从大和国人众的营寨里搜到的!大和国人众都已经反了,都已经对二公子动手了,你还私下去信给他们道歉?

“啥?我什么时候给大和国人众写过信?”雨秋平不以为然地以为这又是松永久秀捏造的信件来离间,然而他扫了一眼那张纸后瞬间愣住了那上面确实是自己的签字和画押。

“这…”

“你看?没话说了吧?我知道你是不想自己好不容易调略的豪族被二公子杀了,也知道是二公子胡来,但是你知不知道!本来谣言就这么厉害了,你就在风口浪尖,那么多诡异的行动,你这个时候还给敌人写信,你真的是…”池田恒兴见状立刻喋喋不休地说教起来,没有注意到雨秋平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凝重。

“兰丸,把我的公文记录拿来对一下。”雨秋平朝着森兰丸招了招手,后者立刻去一堆文件里翻找起来。在雨秋平出征在外时,一切的军令都会由森兰丸誊写一份备份版,用以以后的查找。不一会儿,森兰丸就捧出了一大沓纸张,低声道:“殿下,给。”

雨秋平立刻拉着池田恒兴,拿着那张信纸,到桌案前翻找起来。不一会儿,雨秋平就找到了那张信纸上那段文字的记录“由北殿下引起的误会和冲突,我一定会努力阻止。由此带来的损伤,深表歉意。一切麻烦,之后会妥善解决的。还望暂且忍耐,不要再进行敌对行为。”

“你看,这不就是你写的吗?”池田恒兴立刻指着这页记录对雨秋平喊道,“故弄玄虚地翻半天干嘛?”

雨秋平此刻已经是面色铁青,抿着嘴摇了摇头,随后朝着池田恒兴苦笑了一下道:“你往前翻一下,把这封信读完整,看看这封信是写给谁的。”

池田恒兴不明就里地往前翻了几页那几页是那封信前面的部分,这才发现信的最前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致伊贺忍者众。

“你再看看日期。”雨秋平又提醒了一句。

池田恒兴的目光在记录里搜索了一会儿,随后愣了片刻,立刻反应了过来道:“这是你在…二公子刚刚和伊贺忍者起冲突的时候写给伊贺忍者的信,希望他们不要和我们为敌?”

“对,这封信的内容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就在于,能够区分收信人和事件的信息都在信的前半部分的,也就是都在前面几张纸上。最后一张纸上的内容刚好是模棱两可,给了松永久秀利用的机会…”雨秋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神色中露出一抹无奈,“而且我习惯把时间写在第一页…所以松永久秀从伊贺忍者手里拿到这封信后,立刻觉得有机可乘,就只留下了最后一页纸,单单让二公子从大和国人众的营寨里搜到这最后一张没头没尾的纸,断章取义、混淆视听…让你们误以为这封信是我写给大和国人众的。”

“原来…”恍然大悟的池田恒兴气得直跺脚,高声嚷嚷道,“松永久秀这厮好生阴险,居然想出了这样的主意!”

“走吧,你快和我去见主公。”池田恒兴一把拉住了雨秋平的手,“全织田家都以为你要反了,主公说不定都要下达讨伐你的命令了!再不解释清楚,木已成舟后就完了!”

第七百零六章 偶遇

与此同时,信贵山城城下町外峻岭备的军营里,红叶军的军官们个个都是如临大敌。这几日来,雨秋平即将勾结松永久秀谋反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近畿,所有织田家的部队都对他们抱有敌意。甚至连佐久间信盛和丹羽长秀的部队都准备向大和运动,准备解救被雨秋平和松永久秀困在大和的友军。

“好不容易和殿下那边取得联系了,松永家和伊贺的忍者太多了,传递信息变得异常艰难。”峻岭备备队长水原子经甩了甩手上那封信,“殿下说了,他绝没有谋反的意思,让我们不要误会,也不要对织田家做出敌对行为。”

“枫叶山城留守的诸位大人也是这个意思,这一切估计都是谣言。”井伊直政摸了摸自己下巴上刚刚蓄起的一点胡须,低声道,“只是三人成虎…而这谣言有太厉害了。现在全近畿怕是都要信以为真了吧,织田家更是对我们疑虑重重。”

“织田大殿早年遭遇了弟弟、叔父、兄长、堂兄连绵不绝的叛乱,后来又被妹婿背叛,最近几年松永久秀、荒木村重等人又是起事,恐怕已经让织田大殿对家臣不剩下多少信任了吧…”井伊直政苦笑了一下,“咱们殿下说白了,毕竟是今川家来的人…织田大殿肯定对我们…”

“那现在该怎么办?”峻岭备第三连的连长池本武藏开口问道,“我们到底该做何打算?织田家大军若是过来‘平叛’,我们该作何反应?打?撤?总不见得投降吧?”

“殿下的命令是让我们不要行动,保持克制,坚守在这里即可。”雨秋殇接过水原子经手中的信,把他的命令又读了一遍,“我们照做便是。”

“不够。”水原子经闻言却是摇了摇头,从雨秋殇手里把那封信拿了回来,“当下的局势…仅仅做这些已经不够了。我们必须要挽回织田家对雨秋家的信任,不然织田家一旦宣布我们为叛臣、对我们进攻,那时候不想反也要反了,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可是我们能做什么呢?”池本武藏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低声问道,“打下信贵山城以证清白吗?”

“没用的,万一松永久秀直接开城了怎么办?那不是彻底洗不清了。”水原子经再次摇了摇头,看他的表情,却仿佛胸有成竹一般,“我们是做不了什么,峻岭备也做不了什么。如果能做什么的话,殿下也会在命令里告诉我们的。”

“那怎么办?”雨秋殇见水原子经没了下文,于是便追问道。

“我们是做不了什么,但你可以。”水原子经望向了有些惊讶却又似乎预料到了什么的雨秋殇,“峻岭备做不了什么,峻岭备第一连连长雨秋殇也做不了什么,但是雨秋家的少主是可以做些什么的。”

“大人…”雨秋殇眉头一皱,就想开口反驳,却被水原子经沉声打断了。

“少主,我知道您要说,您不想以雨秋家少主的身份而活。”水原子经话锋一转,语调也沉了下来,“但是,眼下的局面由不得您任性了。”

“在下没有任性,在下很好地履行了峻岭备第一连连长的职责。”雨秋殇不卑不亢地反驳道,神色如常地凝视着水原子经。

“你不仅要对得起峻岭备第一连连长的职

责,还要对得起雨秋家少主的身份,对得起雨秋家上上下下那么多期待、爱戴你、珍惜你的人。”

雨秋殇撇了撇嘴角,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少主,请您立刻去面见织田大殿吧。以您的身份作为人质,想必是可以证明雨秋家没有异心的。”水原子经将双手搭在了雨秋殇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低声道:“趁局面还没有无法挽回之前。”

而此时,雨秋平正和池田恒兴带着一众侍卫一起,快马加鞭地向着西边飞驰。本来他们所在的大和-伊贺交界处,想要去找织田信长的最短路径就是北上。可是眼下北边满是大和国人众的叛军和松永家、伊贺的忍者,实在难以通过。无奈之下,雨秋平只得先向西跑回纪伊、河内,然后再向北折向京都。这一路上估计要耽误不少时间,雨秋平和池田恒兴都生怕织田信长在那之前就下达了讨伐雨秋平的命令,和雨秋家兵戈相向。

“过了那里就是纪伊地界了,我的人已经在那里备好了备用马匹,我们到了那里直接换马继续北上!”雨秋平遥遥地指了指前方山路的拐弯处,对着身后气喘吁吁的侍卫和池田恒兴高声道,“加油!”

“娘的,老子从大和北边东躲西藏一路钻树林躲着大和国人还有忍者跑到你这里,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又跟着你这一路折腾。”池田恒兴已经在马上累得满脸通红,抱着一个水囊连着“咕嘟咕嘟”了好几口,忍不住抱怨道,“你小子,真不让人省心。”

“嘿嘿。”雨秋平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几声,“回去请你吃饭。”

“那也得回得去才行啊…”池田恒兴摸了摸嘴巴,一夹马腹当先就冲了出去,“快点吧!要是主公宣布对你动手,织田家和雨秋家全面开战,事情就难办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怎么办?”雨秋平故作不在意地笑着调侃道。

“狠狠地扁你一顿。”池田恒兴没好气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白了雨秋平一眼,“你给我等着。”

然而,就在池田恒兴和雨秋平打趣的时候,在前方侦查的忍者却忽然赶了回来。

“殿下,前方的山路上坐着一个老人,地上铺着席子,还有一桌茶具。”

“什么?”雨秋平闻言有些惊讶地反问道,“就是坐在大路正中央吗?”

“是的。”那个忍者面色低沉地汇报道,“来者不善,殿下小心。”

“附近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殿下,在下等人探过了,整个山林附近也只有他一个人。”忍者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尴尬,自己刚刚还说过“来者不善”,可是眼下的情况却让人看不出任何威胁。

“他在这里待着多久了?”雨秋平又抛出了一个问题,不过那个忍者似乎并不清楚。雨秋平笑了笑,索性自己带着人过去看看反正只有一个人,雨秋平可不会再被刺杀一次了。

然而,等到雨秋平转过山脚,来到那个等在山路上的老人面前时,却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那个人是不是别人,正是松永久秀。

“红叶殿下,别来无恙。”松永久秀看到雨秋平策马到了自己身前

不远处后,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他此刻身着一身朴素的布衣,正襟危坐在有些简陋的竹席上,倒像是个和蔼的落魄老茶人一般,完全看不出半点“叛乱怪癖者”的恐怖。

雨秋平脑中想过了无数个可能,也搞不明白松永久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显然,他是在这里等着雨秋平的,也就是说他事先就掌握了雨秋平的行踪。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这里安排人伏击雨秋平,反而自己孤身一人送到雨秋平手边呢?

“松永殿下,自投罗网。”雨秋平没有答话,池田恒兴倒是大笑起来,“我管你在这里故弄玄虚些什么!一个人都不带还敢过来?红叶,快把他抓起来!”

“池田殿下,您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松永久秀听到池田恒兴笑了,自己也放肆地大笑起来,这和他平日里那副“宽厚老人”的人设完全不符,就仿佛是锋芒毕露的狂人一般,“我敢孤身一人来这里,就是因为红叶殿下不会伤我啊,自投罗网的人应该是你吧?”

“别听他胡说。”雨秋平狠狠地打断道,同时拍了拍池田恒兴的肩膀。

“真是够拙劣啊?不会是为了离间,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吧。”雨秋平冷哼了一声,朝着身后的本多忠胜打了个手势,“把他抓起来,直接带到主公那里去。”

“且慢!”松永久秀见状猛地抬起手,朝着雨秋平摇了摇,“我敢来这里,自然是有我的底牌的,你不想听听吗?”

“不想。”雨秋平没好气地答道。

“那你不想要你儿子的命了吗?”松永久秀不慌不忙地笑道,脸上那和蔼的笑容却顿时让雨秋平毛骨悚然雨秋殇所在的峻岭备一直在信贵山城和松永久秀对峙莫非?

“你什么意思?”雨秋平沉声喝问道。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请红叶殿下喝一杯茶,谈谈心罢了。”松永久秀一抖袖子,指了指身前的茶席,他一边说话一边用无比娴熟的手法煮茶。雨秋平一眼认出了摆在他身边的平蜘蛛茶釜那名闻天下的茶器。不过,松永久秀并没有用那平蜘蛛茶釜来烹茶,而是用了一些颇为简朴的茶器。

“我为什么要和你喝茶?”雨秋平低声问道,手已经摁在了自己的刀柄上。

“不喝你怎么知道?”松永久秀胸有成竹地反问道,那态度让雨秋平感到毛骨悚然。

“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吗?为什么一定要喝茶?”雨秋平再次强顶住压力追问道。

“这是老夫的习惯,一向都是以茶会友。因为我不会在茶席上撒谎,也不会有茶人再茶席上撒谎。”松永久秀用那毒蛇般的眼眸瞟了雨秋平一眼,同时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请吧。”

松永久秀有恃无恐的语气让雨秋平的心揪了起来。他深吸了几口气,对着森可隆命令道:“可隆,上去搜身。”

“请便。”松永久秀缓缓地举起双手,毫无顾虑地让森可隆把他身上全部搜了一遍。森可隆朝着雨秋平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没有问题。

雨秋平于是大踏步地走上去坐了下来,手始终按在千鸟的刀柄上,池田恒兴、本多忠胜、森可隆等人也如临大敌地跟了过来

第七百零七章 茶道

“我是请红叶殿下一人品茶,闲杂人等还不快快退去,莫要搅了我等兴致。”松永久秀环视了雨秋平身后的人一周,有些不满地抱怨道。

“你有什么话能不能快说?凭什么让我家殿下和你独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一刀把你劈了?”松永久秀的态度激怒了朝比奈泰平,后者直接抽刀在手,对着松永久秀的脑门比划了几下。然而,松永久秀却是毫不在意,只是用微妙的眼神盯着雨秋平看。

“你们先退下吧。”雨秋平朝着身后的众人点头示意不必担心,“他就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上还没有武器,你们殿下还是应付得来的。”

“殿下…”本多忠胜皱紧了他那刚硬的眉毛,上次细川真之刺杀的事情令他惭愧内疚了许久,一度也有切腹谢罪的觉悟还是被朝比奈泰平给拦下来的。

“放心,这是我的命令。”雨秋平朝他们摆了摆手,侍卫们于是退开了几十步,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雨秋平这边。

“够了吗?”雨秋平再次看向松永久秀,这次他的语气已经很是烦躁,似乎是在示意松永久秀别得寸进尺了。

“请吧。”松永久秀微微颔首,随后低下头去,一丝不苟地开始了他的茶艺工序。他一开始,本来不屑一顾的雨秋平就立刻被吸引住了。

流水潺潺,清香四溢。察而不觉,嗅而不得。那些简朴残破的茶器在松永久秀手上仿佛有了灵魂,一个个都散发着岁月的沉淀,茶水于其中激荡,仿佛诉说着无尽的往事。

不得不说,松永久秀在茶道上的造诣,在这个时代可谓是出类拔萃,他也是近畿有名的茶人。举手投足间的那般风雅,雨秋平恐怕这辈子也学不来。雨秋平甚至在这个老狐狸身上感到了一股真切的情绪那是对茶道由衷的热爱与沉醉,以至于他望着茶器的眼神都有些闪烁。雨秋平竟然随着他的动作而沉浸其中,感受着面前那位老茶人营造出的茶道氛围。

没有昂贵的茶器,没有华美的茶室,在这荒山野岭里,主宾二人抱着“一期一会”的觉悟,心神相交。一时间,雨秋平竟然忘了眼前的这人是他的生死大敌。

雨秋平记得,今川义元曾和他说过:“一个人,平日里或许可以伪装得滴水不漏。可是一旦到了茶前,就会原形毕露,装不出来的。该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他是什么样的人,就可以从他的茶道中一窥端倪。”

雨秋平当时问了为什么,而今川义元是这样回答的:

“水本无色,茶心染之。”

雨秋平忽然有一些错愕,不知道是不是今川义元的理解错了。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是战国时代最有名的恶棍,丑事做尽,以谋逆为乐。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能拥有如此纯粹而一尘不染的茶道呢?

莫非他就是个纯粹的人。而他热爱的不是功名利禄,而就是弃伦理纲常与不顾时的那种离经叛道的自由?

打断雨秋平思绪的,是松永久秀用双手捧到自己身前的一杯茶。他的身体弯得很低,做足了姿态。雨秋平双手接过茶盏,送到鼻前嗅了嗅,味道非常独道。他看了眼松永久秀,后者似乎因为雨秋平流露出的满意之情而颇为欣慰。

“请吧。”看到雨秋平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后,松永久秀朝雨秋平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品茶。然而,雨秋平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无数次想要置你于死地,策划对你的暗杀也不下十次了。”松永久秀见到雨秋平的反应,神态却微微有些失望,“但是现在是在品茶,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毒杀自己的客人。若是有人因为饮了自己的茶而死,茶道便不干

净了。”

“你从来不是一个干净的人。”雨秋平冷冷地提醒道,同时模仿着松永久秀的手势,“请。”

松永久秀倒也不含糊,捧起身前自己的茶盏,就微微饮了一口,随后示意雨秋平自己安然无恙。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喝的,你下毒的方式又千千万万,哪里防得过来。”雨秋平神色平静地低声道,语气了没有一点可以商量的意思。

“你玷污了茶道。”松永久秀的脸色黯淡下来,那模样居然像极了一个落寞的老人,“武士是奸邪的,但是茶道是存粹的。”

“有什么事请快点说吧,我没有时间耽搁,还有要事要办。”雨秋平将茶盏缓缓地平放在了桌案上,低声催促道。

“什么事?去织田信长那里自证清白,然后被扣下来作为人质,逼迫红叶军无法抵抗而只得让出领地,最后领地被改易,家臣被流放,而你也被安上谋反的罪名处死?”松永久秀冷笑了一声,用有些狰狞的语调嘲讽道。

“这与你无关。”雨秋平语气平淡地回绝道。

“你还不明白吗?织田信长从来没有信任过你!你是今川家来的人,他连亲族都信不过,哪里会信得过你?你是他手下第一门阀,财力无穷、红叶军的战力更是冠绝天下。而你的长子又是今川义元的外孙…他或许还镇得住你,但是他百年之后,织田家如何压制雨秋家?”松永久秀句句露骨,字字扎心,毫不客气地雨秋平心底的隐忧暴露在阳光下,“他做梦都想着除掉你这个功高震主的人,只是缺少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罢了。这次你形同谋逆、整个近畿都怀疑你已经谋反,不就给了他这个把柄吗?”

“这不还都是拜你所赐?亏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雨秋平被松永久秀的态度给气乐了,大笑着骂道,“若不是你设计陷害,我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是谁陷害的并不重要。”松永久秀没皮没脸地说着毫无立场的话,“重要的是,红叶殿下现在到底该怎么做才是最合适的。”

“向陷害我的人复仇。”雨秋平皮笑肉不笑地答道。

“不,当然不是,那是莽夫才会做的行为,红叶殿下自然不是这样的人。”松永久秀自己又抿了口茶,随后放下茶盏看着雨秋平,“说白了,红叶殿下需要做选择。”

“做选择?”这个对雨秋平有着特殊意义的词汇让他愣了一下。

“是选择把身家性命堵在织田信长的宽宏大度上,还是堵在你自己的实力上。”松永久秀摊开手,身体微微前倾,对雨秋平侃侃而谈道,“红叶殿下,您想必已经明白了吧。织田信长本就猜忌你,这次事发更是让全织田家都以为你要叛乱。以他那暴戾的性格,你要是孤身前去肯定要遭殃。就算侥幸没事,这次事件也会成为裂痕,织田信长‘狡兔死走狗烹’是早晚的事,功高震主的人是绝对不要想善终的。”

“你和雨秋家,乃至于世间所有强者唯一幸存下来的方法,就是自己做主人。”松永久秀抬起手,狠狠地指了指雨秋平的眉心,沉声道,“你已经不是当年被今川家驱逐出来无家可归的浪人了,你现在不需要仰人鼻息!你和我,还有三好家、毛利家、伊贺忍者一起联手,击败织田信长问鼎近畿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那你又何必孤身前去织田信长那里自证清白呢?又何必立于危墙之下呢?又何必送死呢?该为自己做打算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你是在劝我谋反吗?是你陷害我谋反把我害成这样的,你现在居然还想让我谋反了和你联合?”雨秋平用不可思议地目光打量着松永久秀,一字一顿地道:“不可能。”

“成大事者,不能被个人感情所左右,而是要随时根据眼下的环境做出最理智的选择。”松永久秀撇着嘴角干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很恨我,但是眼下你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和我联手。如果你想要报复我,也必须要时候再说。你此时不反,等到织田信长大军开入河内或是你孤身入虎口之后,你连反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没有别的选择。”松永久秀端起自己身前的茶盏,对着雨秋平比划了一下,低声笑道,“来吧,反了吧,你自己也清楚的,这是你眼下最好的选择。”

“我知道你不会拒绝的。”松永久秀自顾自地饮了口茶,颇为轻松地道:“所以我才敢孤身一人自投罗网,因为我确信,在我和你说完这席话后,你就会是我的盟友。”

“我不。”雨秋平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别自作多情了,这和恨不恨你无关,就是不。”

说罢,雨秋平随手把茶盏里的茶往路边一倒,和松永久秀无言地对视了片刻。

这一次,雨秋平的态度让松永久秀有些愣住了他忽然意识到,雨秋平并不是因为仇恨而在抗拒,而是他内心有什么坚定的理由支撑着他不肯谋反。

“为什么?”松永久秀第一次露出了狼狈的表情,有些失态地追问道。

“因为我不是叛徒、不是内奸、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在织田家时是这样,在今川家时也是这样。我要对得起那些信任我的人的期待,对得起恒兴、对得起丹羽殿下、对得起光秀、对得起主公。也对得起我朝比奈大哥!对得起濑名殿下!对得起已故家督殿下!”雨秋平狠狠地把手里的茶盏砸碎在了地上,十七年前的灵魂和十七年后的灵魂异口同声、斩钉截铁地呵斥道:“别看不起人了啊!我不会叛乱的!有些东西是比利益更重要的!我这一路走来,牺牲了这么多的人,不是要拿他们的命来换功名利禄的!”

“束手就擒吧。”雨秋平扫了眼已经愣在那里、呆若木鸡的松永久秀,缓缓地站起了身,朝着远处的本多忠胜招了招手,“我绑你去见主公。你若是真有能耐,就把主公也给劝反了啊?”

松永久秀有些颤抖地看了眼雨秋平,又颤颤巍巍地看了眼被摔碎在地上的茶具。

“怎么可能…”

他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

“怎么会有人完全不按照利益来决断…”

“这样的人是怎么在乱世里活到今天的…”

“乱世里怎么会有好人…”

“好人怎么会如此蔑视茶道…”

“那我又是图什么…”

他猛地抱住头,双手肆意地揪扯乱了发髻,崩溃般地哀嚎道。

“别挣扎了,等着被主公处死吧。”雨秋平用千鸟的刀鞘点了点松永久秀放在自己身侧的平蜘蛛茶釜,“哦不,说不定你如果把这珍宝献给主公,他会饶你一命呢。”

“不要用刀这样指着茶器!”松永久秀见状勃然大怒地吼道,“玷污茶道的混账!”

“把这话对主公说去吧。”雨秋平并没有把刀鞘移开的意思,冷冷地沉声道。

“是吗?”松永久秀嘟囔了一声,忽然双手抱起了平蜘蛛茶釜。

在松永久秀起身的一刻,雨秋平看到了一张无比狰狞的面孔就像是地狱里的恶鬼那样。

穿越者带来的记忆瞬间在脑中闪烁。

雨秋平大梦初醒般猛地纵身一跃,向着山路旁的沟渠里跳去。在他身后,松永久秀抱着平蜘蛛茶釜猛地扑向自己煮茶的篝火。

“砰!”

震天动地般的爆炸声响起。

第七百零八章 信任

“我去,真的好险!吓死人了!”

把雨秋平从沟渠里拉出来的池田恒兴吓得脸色惨白,连嘴唇都不断打着哆嗦。侥幸躲过一劫的雨秋平看到山路上的惨状后,自己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松永久秀被炸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连刚才那个茶席所在的地方都被小小地炸出了一块弹坑天知道松永久秀在平蜘蛛茶釜里放了多少火药。

“你是怎么知道他那个茶器里装着火药的?”池田恒兴指了指那些正在爆炸地点勘测的雨秋家侍卫,难以置信地对雨秋平道,“若不是你反应快,在他自爆之前就跳到了边上的沟里,现在那些侍卫估计就在给你收尸了。”

因为前世松永久秀就是抱着装满火药的平蜘蛛茶釜自爆身亡的,所有信野吧吧友们才叫他“炸弹人”。

雨秋平在心里默默地吐槽道,嘴上却道:“当时就是感觉不对,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真是捡回一条命来。”池田恒兴心有余悸地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走吧,带着能辨认他尸首的物件和你那封信一起去见主公,让真相大白。”

9月28日晚,披星戴月的雨秋殇终于赶到了京都,在织田信长下榻的本能寺外求见。和雨秋平与明智光秀来求见时的待遇不同,织田信长非但没有让雨秋殇等,而是自己大踏步地走到了寺庙门口。

“见过大殿。”雨秋殇见到织田信长亲自出迎后吃了一惊,匆忙跪地行礼道,“家严身困大和,无法亲自前来,在下代家严前来觐见大殿,以表雨秋家不变之忠心。先前种种事故,皆为宵小挑拨离间之计,还望大殿明察。”

“明察什么?有什么需要明察的?”织田信长闻言不屑地一笑,斜靠在本能寺门口的柱子上,用手敲了敲大门,“你父亲跟了余十几年了,余比你小子还要了解你父亲,他不是那种朝秦暮楚、见风使舵的人,不会反的。”

雨秋殇闻言又是一惊,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织田信长。

“现在舆论汹汹,该明察的不是我,而是你父亲和天下人。”织田信长大笑着抽出腰间折扇,在雨秋殇的脑门上狠狠地敲了一下,“为什么要担心余信长会怀疑他?余就算要杀了他,也是因为他惹余生气了、不听余的话,绝对不会是因为他谋反。”

“走吧。”织田信长豪迈地迈开了步子,孤身一人从侍卫边上走出,走向了雨秋家的随从,“余亲自去你们雨秋家的军营里,看看谁还敢乱嚼舌根子!”

9月29日,织田信长居然在没有侍卫保护的情况下,孤身前去雨秋家的居城枫叶山城,以表明自己对雨秋平的信任和态度。织田信长此举,立刻让全近畿所有宣称雨秋平即将谋反、织田信长即将讨伐雨秋平的谣言不攻自破,所有散布谣言者瞬间失声,而织田家的军队也在各个方面恢复了攻势。在织田信忠率领的援军支援下,上杉家的援军因为补给问题而退却,柴田胜家历时多年终于攻克了加贺国的尾山御坊,把一向宗势力驱逐了出去,并开始向能登、越中一带进军。

而与此同时,雨秋平也带着松永久秀的尸首赶到了枫叶山

城和织田信长碰面,松永久秀寝反雨秋平不成反倒自杀的消息也被公之于众。还在抵抗的大和国人众和松永军瞬间如鸟兽散,除了松永久通之外纷纷向织田家投降。

雨秋平见到雨秋殇后长出了一口气看来松永久秀之前的威胁不过是故弄玄虚。雨秋平现在都没搞明白,松永久秀为何要孤身一人来路上见自己?难道他有十分的把握,认为雨秋平一定会反吗?

雨秋家谋反的谣言被破除后,织田信长立刻勒令北信雄、河尻秀隆等怀疑雨秋平的人亲自向雨秋平赔礼道歉。织田家大军合兵一处,攻杀了松永久通,彻底平定了大和。而那些降而复叛的国人众的领地,也被织田信长大批大批地改易,顺理成章地把织田家自己的旗本转封到了大和。根据雨秋平的请求,织田信长允许了国会商人在大和国内进行贸易、招募劳工,雨秋平也算是完成了他对国会的承诺。

压制大和后,织田家的大军浩浩荡荡地扑向了伊贺。为了应付伊贺忍者的游击,织田信长下令展开了血腥的焦土战略,整个伊贺国被夷为平地,伊贺忍者被迫请降,织田信长将伊贺纳为己有。此战的主谋百地三太夫早就逃之夭夭,而藤林保丰则受伤被俘。

10月12日,伊贺上野城的地牢里,受了多日严刑拷打的藤林保丰迎来了新的一个审问人。他的脸已经被打得肿大起来,连眼皮都睁不开了。他也没有睁眼的打算,反正伊贺忍者已经完了,他已经把所有知道的消息都说了,再打下去他也说不出什么别的。等待他的,就是无尽痛苦后的死亡。

然而,这一次的审问者却有些奇怪。既没有训话,也没有毒打,而是就默默地站在自己身前。手脚都被绑住的藤林保丰吃力地抬起头,费里地抬起眼皮,看到了面前那个人

二十年没见了,他变了很多,但是藤林保丰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人他曾经的得力部下藤林青冈,现在名叫宇智波青冈,雨秋家赫赫有名的忍者头目。

“来寻仇的么?”藤林保丰轻蔑地一笑。被他侵犯妻子害得家破人亡的忍者已经不少了,他从没想过其中居然有人,有朝一日后会站在自己面前来报复,“快些动手吧。”

“不必你催促。”宇智波青冈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的情绪会如此平淡。他恨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二十年了,无数次幻想着自己能手刃他复仇,用种种酷刑让他生不如死。可是真的来到了他的身前时,他却居然没有了生气的感觉。

“你还能耐起来了!懦夫!”藤林保丰却被宇智波青冈那平淡的语气给激怒了,原本生无可恋的他居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同时破口大骂道:“你还算个男人吗?婆娘被人上了,自己居然无动于衷!就算冲着她肚子里你的孩子,你也不该如此卑劣啊!现在倒是趾高气扬地来寻仇了?嗯?当时呢?”

“啊?”宇智波青冈闻言一愣,大脑在瞬间停止了运转,以至于他恍惚间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急急地追问道:“你说什么?孩子?”

“切,你原来不知道吗?”藤林保丰冷哼了一声,狠狠地把一口唾沫吐到了宇智波青冈的脸上,“你那婆娘,若不

是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儿,哪会委身于我?怕不是早就自尽了吧!”

“连女人都有抵抗的勇气,你却没有么?懦夫!”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宇智波青冈握紧了手里摇摇欲坠的苦无。

我没能守护好她们,但幸好我现在还有可以守护之物。

殿下的太平盛世,和太平盛世里无忧无虑的女人和孩子。

与此同时,雨秋平正和织田信长并肩站在伊贺上野城的城头。

“红叶啊,你是怎么回事?”织田信长看了眼自己左侧两部的雨秋平,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为何这么担心,余会怀疑你谋反?你就那么信不过余吗?还是自己心里本来就有鬼?”

“主公说笑了。”雨秋平顿了顿,最后决定直接把话说开了也无妨,“之前主公不就说在下功高震主吗?这次敌人的离间计如此厉害,织田家的诸位都深陷其中,在下自然忧心忡忡。”

“功高震主不过是吓唬你玩玩的,你以为你真能‘震’到余?”织田信长闻言居然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双手也叉到了腰上,“余想灭了你,三个月的事,你凭什么震主?”

“啊?”雨秋平倒是被织田信长的态度给搞蒙了,不解地望向了织田信长。

“余这辈子,被人背叛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自从老头子死后,再也没人真心待我了。余被弟弟背叛过,被哥哥背叛过,被叔叔背叛过,被堂兄背叛过,被藩属背叛过,被重臣背叛过,被老师背叛过,被妹婿背叛过,连从小最疼的妹妹现在也一句话也不和余说。”织田信长有些唏嘘地摇头感叹道,那副孤独的神态很少出现在他的脸上,“这战国乱世啊,好人就没几个。行走在世上,不擦亮眼睛怎么行。”

“这么多年了,余自问也算是会看人了。”织田信长缓缓地转过身,右手缓缓地在脸前握拳,“哪些人是好人,哪些人是奸人,也能分辨得清楚。”

“人生不过五十年,可是余志在天下,故而必须争分夺秒。”织田信长撇了撇嘴,凝视着自己右手的手背,“所以不管是好人还是奸人,只要有才能,都要为余所用。余要的是那些跟得住余脚步的人,跟不上的人,哪怕是再忠心耿耿,余也不要。”

“而你,是个难得的有才的好人。余知道,你们这些家臣要是想办出点事情来,功高震主是免不了的。但你要是说余毫不在意你们羽翼丰满,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说,偶尔的敲打是免不了的。一点小事,别放在心上。”织田信长笑了两下,随后用右拳锤了下雨秋平的胸口道,“只要你给余好好干,余不会怀疑你的,尽管放心吧。”

“怎么了?不信吗?”织田信长看到雨秋平有些错愕的表情,忍不住调侃道,“要不要余送个儿子来你这里当人质?”

“哈哈哈哈哈…”雨秋平闻言被逗乐了,这次织田信长在危局中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也确实让他颇为感动,“主公说笑了,在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要是敢扯余的后腿,就等着去高野山上度余生吧。”织田信长扬了扬自己的剑眉,哈哈大笑道。

第七百零九章 雪国(1)

平定伊贺后,织田家并没有解散部队,而是带着得胜之师转进向了摄津,准备将荒木村重的叛乱一起平定。去年年末,由于荒木村重和松永久秀的叛乱,织田家的西国攻略陷入了大瓶颈。然而一年之后,织田家非但没有因为这次战败而受损,反倒将加贺、大和、伊贺、丹波、丹后、但马半国收入囊中。这可怕的实力让织田包围网的成员心惊胆战织田家难道真是不可击败的吗?若是再让荒木村重被平定,那局势就彻底完蛋了。

于是,毛利家、三好家、山名家等织田包围网的核心们率军云集播磨,对西摄津的羽柴秀吉展开猛攻。而织田家的大军,则对东摄津的荒木村重展开了围攻,双方都在比拼谁的动作要快一步。而淡路岛上,淡路众和淡路水军也发起了一波对岩屋港和岩屋城的收复作战。伊丹康清立刻率领红叶舰队来援,以岩屋城和岩屋港的炮台为依托,让淡路众和淡路水军无可奈何。

就在双方你来我往,打得无比焦灼的时候,一则从前线忽然传来的消息让织田家全军上下都为之一颤。

北国龙吟。

越后之龙上杉谦信,动了。

天正五年(1577)11月12日,越前国金崎城,一支从未有过的庞大红叶军正沿着北陆道北上。这支红叶军一共有6个备队,常磐备、鸣镝备、燎原备、峻岭备、万钧备、铜墙备共9000战兵、18000辅兵,还有沿途征集的30000民夫。领军者,正是雨秋平、竹中重治和真田昌幸。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去支援北陆道的织田军。

在9月末的时候,织田信忠率领的援军再次抵达了北陆道前线,配合着柴田胜家啃下了硬骨头加贺国尾山御坊,结束了织田家和本愿寺在北路持续数年的拉锯战。迫于织田家的威势,加贺国东北的能登国也就是今日日本能登半岛所在处的大名能登山家向织田家臣服。得知消息的上杉谦信去而复返,在越中一带大规模集结部队,有进攻能登的意图。于是,柴田胜家和织田信忠就率军向着东北的能登挺近,打算援助能登山家。

然而就在几天后,变故突然发生。山家中的重臣游佐续光和温井景隆被上杉家寝反,忽然发动了兵变,将山家家主山义隆谋害,并策动本城七尾城倒向了上杉家。失去支点的织田军顿时没有了依托,正行军在半路上的柴田胜家和织田信忠听到消息后仓促后撤,却在冰见一带遭遇了总人数接近30000人的上杉军的袭击。在凶猛的越后骑兵面前,织田军大败而逃。索性柴田胜家神勇难当,在败退之时居然攻下了越中国境内的高冈城,将部队撤入其中,这才避免了大军在平野上被越后骑兵追击歼灭的厄运。

然而,随后赶到的上杉谦信旋即汇合了山家的叛军包围了高冈城,将柴田胜家和织田信忠困于城中。北陆道军团的主力几乎全数被包围,军粮也最多支撑到明年年初。由于高冈城孤悬上杉家境内,再加上上杉家轩辕里忍者和越后斥候的情报封锁,困于城中的织田军连信使都派不出来。直到多日以后,才由溃逃回到一乘谷城的武士告知了前线的惨状。而上杉谦信并没有满足于此,而是继续分兵向西南的加贺国推进,大肆攻略领土。北陆道军团立刻向织田信长求援。

正在摄津、播磨和西

国联军对峙的织田信长和重臣们得知消息纷纷大吃一惊。北陆道几乎所有的高级武士和军队都被困在高冈城里,一同陷在那里的还有织田信长中意的继承人织田信忠以及不少尾浓的武士。若是高冈城陷落,对于织田家可谓是打断脊梁骨的损伤。

高冈城不容有失,可是前线的对峙让织田信长自己的主力腾不出手来。织田信长于是立刻让雨秋平率领全部能调动的红叶军北上支援,务必要把柴田胜家、织田信忠他们给救出来。上杉谦信是和武田信玄齐名的兵法家,越后军善战之名可是冠绝天下。在织田家众人的眼里,也只有雨秋平的红叶军能和他们掰掰手腕了。

本来山的明智光秀也被织田信长派去支援雨秋平了,可是明智光秀却忽然生了重病,连见人都没法见。雨秋平无奈之下只得独自率军北上,带着明智光秀和织田信长派来的30000民夫一同进军。

“千万拜托您了!殿下!”

11月13日,越前国大军的行进路线上,阿松和一众高冈城受困的北陆道武士的家属们亲自来慰劳支援的红叶军。阿松此刻已经哭成一个泪人,在雨秋平面前不断呜咽着。

“这是阿松一生一世的请求…请一定要把前田大人带回来!拜托您了!”

看着那么多妇孺在自己面前哭着请求,雨秋平只觉得心里一阵阵难受。若是高冈城沦陷了,不知道有多少家庭会就此破灭,有多少妻子会失去丈夫,有多少孩子会失去父亲。

“放心吧,我大哥他们都交给我。”雨秋平蹲了下来,笑着安慰大家道,“高冈城里的诸位一个不少,我雨秋红叶一向说到做到。”

“走吧。”雨秋平缓缓起身,一抖身上的红叶披肩,对着身旁的军官们喊道,“我们去把兄弟们救出来!”

不过,天公不足美。

“这雪真是好大呀…”

走在越前的山路上,红叶军的向导千岛驹子不停地感叹着。千岛驹子本来是能登国豪族千岛家的女儿,后来举家搬迁到加贺向织田家臣服,对北陆道的地形颇为熟悉,故而也被派来给红叶军当向导。

“是啊,没想到北陆道的雪这么大,这才11月啊。”雨秋平看着鹅毛大的雪花不断地飘落和地上已经微微隆起的积雪,不由得庆幸自己在出征前就准备好了足够的冬衣。

“哪有?北陆道也从未有过这么大的雪啊!”千岛驹子摇着头反驳道,犹豫了片刻后补充了一句,“至少从小女子记事开始,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几十年一遇的大雪吗?”雨秋平闻言不仅愕然,“这可真是够倒霉的…偏偏赶上我行军的时候。”

“是啊,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而且呐,这里才到越前啊。”千岛驹子用手指了指马蹄下的雪痕,苦着脸解释道,“越往北雪越大,等到了加贺,这雪只会更大。我都不敢想象,更北边的能登和越中现在要下成什么样的大雪了。”

“北陆道这个时候的雪,会下多久?”雨秋平看了眼白雪皑皑地官道和两旁披上白衣的群山峻岭,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我可不可以现在城里驻扎一段时间,等雪停了再进军?”

“不好说,但看着天色,估计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停了。”千岛驹子仰

起脖子看了眼灰白色的天空,哈了一口雾气出来,“北陆道呐,要么就是不下雪,一下雪就会连下很久很久…甚至可能好几个月。”

“半个月我都等不起。”雨秋平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用马鞭抽了抽坐下琵琶的马屁股,“高冈城随时可能失守,我哪里敢在这里浪费时间?柴田殿下,我大哥,织田少主和那么多人都被困在里面呐…”

“请恕小女子直言…殿下要坚持行军的话,最好多雇佣一些本地的百姓,别指望那些近畿山阴来的民夫了。”千岛驹子看了眼红叶军在官道上拖着的长长队伍,对雨秋平建议道,“这雪会越下越大,不出两天就会堵塞大陆影响交通了。这些近畿人哪见过这么大的雪?估计连铲雪都不会。指望他们开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千岛驹子说的不错,北陆道的大雪很快就给红叶军带来了大麻烦。

11月14日清晨,兼松正吉从睡梦中醒来。他迷迷糊糊地看了眼周围,帐篷里的人都还没醒,应该没吹起床号。身上的棉被已经够厚了,但是在大雪天里还是让他觉得冷飕飕的。他摸了摸身下的褥子,似乎因为雪水化开而有些潮湿。

“今晚睡前要垫一块木板。”兼松正吉打算给辅兵们布置这个任务,他害怕自己过一会儿就忘了,于是从床铺上爬了起来,打算打开帐门去找辅兵队的队长。然而,他刚把帐篷的门给拉开,瞬间一堆雪就从帐门口倒了进来,直接把兼松正吉两只脚都给埋进去了。

“我去…”兼松正吉看向了帐篷外,只见积雪已经积到小腿肚子的位置了。他一开帐门,雪就滚落进来。

“一个晚上下成这样?”兼松正吉无奈地深深扶额,同时把两只脚从雪堆里抽了出来,抖了抖雪,对着身旁睡着的排长们喊道,“别睡了,都起来吧。今天提早起床,让大家铲雪,不然走都没法走了。”

红叶军的各个备队或早或晚地发现了昨夜突然加大的雪势带来的积雪问题,全军上下纷纷开始铲雪开路。为了能够赶在日出前出发,兼松正吉身先士卒,要求所有的战兵也帮着一起铲雪。然而,红叶军并没有带来这么多的铲子,不少人都是拿着木板、护甲板、头盔在铲雪。

“真是麻烦。”兼松正吉使劲地把铲子插入雪中,狠狠地挑起了一大堆雪,拍到了边上的雪堆上。他刚想插着腰歇一会儿,天空飘落的雪花又在他面前叠起了薄薄的一小层。在他周围,士兵们都是挥汗如雨地赶工,好不容易才把营内的雪给清扫干净。

然而,等到兼松正吉走到营门口,帐外官道的情况再次让他皱紧了眉头。昨天傍晚,大雪就已经让官道积了厚厚一层雪。一个晚上过去,积雪更深了。别说辎重队的小推车了,就是战兵徒步行进都有些麻烦。

“通报吉岗大人,让辅兵先行吧。辅兵们把官道上的积雪铲了,后续才能进军啊。”

大雪严重阻碍了官道的通行情况,雨秋家的大军被堵在了越前的山路上,好半天也走不出去多远。竹中重治的参谋部正在尽可能地安排部队走小路疏散,来分担官道上的运输压力。不过连绵不绝的大雪,让小路的通行状况更加堪忧。从北陆道招募来的铲雪大军们夜以继日的劳作,勉强开出了一条条能供大军缓缓向前挪动的道路。

第七百一十章 雪国(2)

和田太郎是鸣镝备军中的一个普通的辅兵,这次应征跟着红叶军一同出征。不过,这次出征对于他而言却有些不同因为他的弟弟和田次郎这次也被征召了,只不过是作为民夫的身份。不过,他们也只是在出征前见过一面。红叶军军纪森严,平日里所有的辅兵、民夫都必须谨守岗位,不可能偷偷跑出去找弟弟。

11月18日中午,越前田原的官道旁,和田太郎正在这里等待着民夫们将今日的粮草运送上来,而他们这些辅兵则会运着粮草随着战兵一起行动。鹅毛大的雪花不断地飘落,和田太郎毡帽上已经积满了雪,随便晃晃脑袋就能掉下几个雪团。他搓了搓手,往手掌心里哈了口热气,双腿的寒颤却还是止不住。

“这雪也太大了。”和田太郎把手遮在眼睛上挡雪,可是茫茫的大雪却让能见度低的可怕,连两百米都看不出去。一阵寒风裹挟着雪花往和田太郎的脸上吹来,把他冻得哆嗦了好几下。

“今天的粮食又要迟到了。”和田太郎嘟囔了两声,“这些民夫,从两天前开始就再也没有准点过了。”

“雪太大了,这有什么办法。”和田太郎的好朋友橘屋泷丸在一旁安慰道。

就在两人抱怨的时候,远处官道的雪雾里,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群人影。辅兵们立刻向那边望去,只见那人影越来越大,来的正是他们的民夫。辅兵阵中立刻响起了一阵欢呼,不少人上前几步迎了上去,帮助民夫们拖动他们沉重的雪橇、推车。

“哥哥!”

就在这时,人群里响起了一声兴奋的呼喊。和田太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匆忙扭头看去,这才发现这队民夫里正好有着他的弟弟和田次郎。

“次郎!”和田太郎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去,一眼就看到了弟弟那冻得通红的双耳,他伸手检查了一下,耳朵上已经起了不少冻疮。

“你们民夫没有帽子吗?”和田太郎记得出征的时候,雨秋家那完善的后勤系统给每个人都配了一顶帽子这可是普通大名家里想都不要想的。

“本来有的来着,昨天风太大,给刮跑咯。”和田次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扭动着脑袋不让哥哥摸。

“那你咋不再要一顶?”和田太郎有些心疼地看了眼弟弟,匆忙把自己的帽子摘了下来,好好地给弟弟带上。和田次郎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老实地接受了哥哥的好意。

“物资里哪还有帽子呀?粮食都要运不上来了。”和田次郎没好气地埋怨着,指了指积满了雪的官道,“这路太难走了,每天要坏掉不知道多少辆车,你没看俺们连雪橇都用上了?粮食都堵在近江运不上来啊,现在只能保证你们这些有编制的兵的一顿三餐,我们的伙食都开始减了。”

“那怎么行?这么冷的天,不吃饱肚子再外面干活会出事情的!”和田太郎闻言有些着急,匆忙在身上摸索着,好不容易从自己的腰带里找出了半块早上没吃完的干粮,“给,快吃点。”

“谢谢哥。”和田次郎看来是真的饿了,狼吞

虎咽着就把那冻得邦邦硬的饭团给吃了下去,同时含糊不清地问道,“哥,你们前面的路是不是更不好走啊?我们运输的路,都是你们辅兵们铲过一遍雪的路了,可是还是有好多好多积雪。那你们走在最前面的人,哪里走得动啊?”

“什么呀,全越前国织田家所有剩下的兵基本都跑出来帮我们铲雪了,就这样我们才能勉强通行。”和田太郎摇头叹气,颇为懊恼地道,“就你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早上刚铲过,现在又积起来了,真的是烦。”

“现在俺们才走到越前呢,你们不是要去能登越中呢吗?这件还隔个加贺呢。”和田次郎有些担忧地对了对手指,低声道,“现在粮食都快运不上来了,等你们走到越中能登了,更别提了。”

“北陆道那些武士老爷们的存粮都拿出来了,可是咱们这好几万人呢,不够吃啊,还是要从近江运。”和田太郎越想越是生气,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他娘的大雪真的误事。咱们红叶军平日里,一天干出去个五六十里不是问题啊。要是没这雪,俺们估计都已经走到尾山御坊了。现在可好,这大雪弄得俺们一天只能磨出去二十里,这才害得粮食不够吃啊。”

“为什么不沿途征收粮食呢?”和田次郎一边把自己推车上的粮食一袋一袋地搬到和田太郎他们的车上,一边喘着气问道,“那样不是省事儿很多?”

“咱们殿下说了,不取百姓一针一线。”讲到这里,和田太郎忽然有些小骄傲地笑了两声,“今年大雪,百姓们日子也不好过,俺们就不难为他们了。”

“那边的,装好了没!别闲聊了!”远处的辅兵队长看到了和田太郎和和田次郎,高声督促了几句。和田太郎匆忙赔礼道歉,跟着和田次郎一起快速装包。

“不多聊了,你小心点被冻病了。”和田太郎朝着和田次郎最后叮嘱了一句,随后便推着推车转身离开。

然而,和田太郎的乌鸦嘴却咒到了他自己。由于他把帽子给了弟弟,自己在回营的途中给吹感冒了,没多久就发起了高烧,连走路都走不利索了。

“麻烦你了。”和田太郎对背着自己走去找医官的橘屋泷丸连连道谢。

“没事,兄弟嘛。”橘屋泷丸满不在乎地笑了两声,自己也呲溜了一下鼻涕,“马上就到了,你再挺挺。突然烧成这样,可真是吓人。”

到了红叶军军中的医疗大帐后,温暖的空气让橘屋泷丸、和田太郎感到一阵舒心、医疗大帐坐落于红叶军中军,里面每个帐篷里都烧着旺旺的柴火和热水,让风寒发热的病号们在这里休息。现在粮食的供应都出现了问题,但是雨秋平仍然努力保证干柴的运输补给,确保医疗大帐能够照料好那些病倒的士兵。

“怎么都这么多人了?”橘屋泷丸嗅了嗅浓厚的中草药味,“昨天来的时候才几十人,现在怕是要好几百了。”

“病得越来越多了,这鬼天气。”和田太郎打了几个喷嚏,有气无力地嘟囔道。

“你就在这里好好休养,千万别做勉强

的事啊,运输队有俺们呢。”橘屋泷丸把和田太郎在一处空着的被褥放下,替他拍了拍身上的雪,朝郎中挥了挥手,随后嘱咐道,“可别病没好就又出来干活。”

“知道了,多谢。”和田太郎挤出了一个笑容,脑袋烧得让他有些昏昏沉沉,“你也是啊,看你好像也有点风寒了,多注意。”

“俺临走前去讨杯热水喝,暖暖身子。”橘屋泷丸朝着和田太郎打了个手势,就向着烧热水的帐篷走去。一走出帐门,从温暖的室内来到飘雪的寒冷室外,橘屋泷丸就感觉有些不舒服,大雪和冷风直往脖子里灌。不巧的是,他忽然又遇到了过来视察的雨秋平和竹中重治等人。

“殿下,大人!”橘屋泷丸匆忙行礼,可是却一下子对着雨秋平和竹中重治打了个喷嚏出来。

“十分抱歉!”橘屋泷丸尴尬不已地连连鞠躬,雨秋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没事。在等到橘屋泷丸走后,才对竹中重治低声嘱咐道:“这天气太冷,病号太多了。你这个病秧子也小心点,别受凉了,早点回去休息。”

“在下还要安排这些伤兵们的转送工作。冰天雪地的,必须要把他们妥善地送到附近的村庄或是城町,否则会有性命之虞的。”竹中重治皱着眉头看了眼帐篷内的病号们,“殿下先回去吧。”

不幸的是,当天晚上,竹中重治就也病倒了。雨秋平怀疑就是那个病号近距离的一个喷嚏,让本来就体弱多病的竹中重治遭殃了。没过多久,竹中重治就高烧起来。

“估计是流感。”雨秋平坐在旁边看着郎中帮竹中重治诊脉开药,有叹了口气道,“大家症状都差不多…可能是传染的。”

“殿下,竹中大人烧得不轻啊。”那个郎中给竹中重治诊完脉后对雨秋平低声道,“还是让竹中大人赶紧回去休息吧,这里太冷了,折腾不起。”

“不行,殿下,在下不回去。”竹中重治闻言努力用他那虚弱的生硬强硬地道,“在下的身体不要紧的,在下自己心里清楚。身为武士,怎么可以因为一点小病就退缩。”

“你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容不得你乱折腾。”雨秋平十分笃定地摇了摇头,在竹中重治的被褥上拍了拍,“先送你去北庄城休养一段时间吧,等好一点了就回近畿去。”

“不行。”竹中重治用上了程度更加坚决的拒绝词,“在下要是回去了,军队怎么办?”

“不是有我在吗?你信不过我吗?”雨秋平闻言笑着取笑道,想用上纲上线的办法来压住竹中重治。

“信不过。”然而,竹中重治却没有给雨秋平面子的意思,毫不客气地道,“上次对阵武田信玄,在下因病缺席,全军就险些遭遇灭顶之灾。这次的对手是上杉谦信,而天时又如此糟糕,在下岂能放心殿下独自对敌?”

“请殿下不要再说了。”竹中重治咬着牙,强撑着举起了一只手,“在下就算赌上这条命也要随军。殿下若是还把在下当做家臣,就应允在下的请求。”

第七百一十一章 雪国(3)

“过了这大圣寺城,就要进入加贺了。”

11月21日清晨,大圣寺城城头,织田家留守在这里的生驹亲正向雨秋平禀报道。北陆道军团的重臣们几乎全部被围在了高冈城里,生驹亲正已经是留下来的人里面职位最高的几个了。

“今江城、松任城、鹤来城、尾山御坊还是没有消息吗”雨秋平望着白茫茫的大雪和隐没在大雪里的洁白雪原,有些无奈地问道。

“没有消息,从5天前就没有了。”生驹亲正低声答复道,“至少没有来坏消息,不是吗殿下”

“没有消息比来了坏消息更糟糕。”雨秋平摇了摇头,显然对眼前的局势更加沮丧,“有坏消息,至少我们能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什么消息都没有,那我对一切大雪里发生的事情都一无所知。”雨秋平扶着墙垛,向着白茫茫一片的墙外伸出手去远处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无穷无尽的大雪。

“而且没有消息也就意味着,上杉家已经封锁了情报,整个加贺境内可能满是上杉家的探马和忍者,才会让我们前线的部队一个信使都派不回来。”雨秋平又补充了一句。

“都怪这大雪不然怎么着也能来点消息。”生驹亲正抬起头来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什么时候会停我也等不下去了,前面那么多人就指着我救援呢。”雨秋平抖了抖红叶披肩上的雪花,朝生驹亲正道别后就大踏步地走下城去,指挥着大圣寺城里的峻岭备和万钧备继续进发。

此时,作为红叶军先锋的鸣镝备已经前进到了大圣寺城东北十里外的地方。而为了减轻官道的压力,另一支先锋常磐备则走了大圣寺城东边的那条小路,也到了十里外的位置。雨秋平要快点跟上他们。而铜墙备和燎原备,则还没有抵达大圣寺城。由于大雪的缘故,铜墙备的马匹有不少被冻伤、病倒,可是马匹这样稀缺的资源根本没法立刻补充。铜墙备的辅兵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战马,速度也慢了不少。

11月21日卯时七刻,大圣寺城东北十三里外的一片树林里,军情司的忍者正在勘探情况。领军的中忍,是军情司的新晋上尉成田子长。

“大人,雪太大了,看不清路。”他的副手从山坡上跑了回来,十分抱歉地低声道,“根本不知道官道的轮廓在哪里。”

“没办法的事之前越前国境内的路,都有织田家的民夫提前帮我们铲一边雪。现在进了加贺,联系不上任何友军,没人铲雪”成田子长指了指远处白茫茫一片的原野,“哪里认得出哪块是官道啊。”

“那该如何回报真田大人军情司的沙盘又该怎么办”副手有些不安地支吾了几声。红叶军一直有个习惯,要在进军前对地形做个初步了解,绘制一个沙盘方便指挥。

“没办法,把能收集的信息先收集了吧,比如这里有片树林。”成田子长调整了一下自己毡帽的位置,让雪花不要直接对着

脸糊。然而,就是他调整毡帽的这个瞬间,远处就看到白影一闪。

“全体戒备”成田子长猛地大吼道,同时双手伸向腰间去摸手里剑和苦无。还没等他把苦无掏出来,就看到面前不远处被白雪覆盖的松树猛烈抖动一下,一个早就潜伏在雪中的白衣人猛地窜了出来,朝他甩来了两把苦无。成田子长匆忙闪身想要躲开,可是地上厚厚的积雪让他的双脚一下子没发上力,左臂上被狠狠地划了一道,鲜血顿时喷洒在雪地上。

“该死”成田子长匆忙甩出苦无回击,那个袭击者立刻一个跳跃躲开。成田子长试图追击,然而一脚深一脚浅的雪地让他的动作根本快不起来,而那个袭击者的身形却灵活地许多,居然又干掉了一个成田子长的下属。

“上杉家轩辕里的忍者吗”成田子长倒吸了一口凉气,“已经到了加贺最西边的地方了吗”

就在这时,周围又有不少藏身的忍者从白茫茫的大雪中杀了出来。成田子长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招呼着部下们撤退。然而,他们在雪地里的移动根本比不上熟悉大雪的轩辕里忍者,连续不断有人被追上砍杀。

“你回去报信”成田子长已经明白此事觉悟善了,十分决绝地朝着自己的副手喊道,“他们要截杀我们织田家这么多日都没有消息,肯定就是被他们这些忍者给拦截了你快去报信其他人,和我上”

“是”危急关头,忍者们没有一个有片刻犹豫。除了逃走的副手外,其他人都翻身冲着轩辕里忍者杀去。可是在雪地里,一贯享有盛名的红叶军忍者却不是轩辕里忍者的对手,一个小队的忍者先后被砍杀。

“啊”

就在这时,身后的方向传来了一声惨叫。成田子长扭头看去,发现刚才逃跑的副手踩到了雪地里的陷阱,被一根绳子给吊了起来。紧接着雪中刀光一闪,就是身首异处。

“娘的。”成田子长大骂了一句,翻身不要命地冲了回去。然而他一个不留神,踩到了一个虚空的雪堆,一下子险了下去。面前的那个轩辕里忍者跟上一刀,就结束了这支红叶军忍者小队的抵抗。

与此同时,这片树林外的不远处,鸣镝备的一个骑兵班正在中士犬山冈高的率领下作为探马侦查。

“北边的树林里刚才是有打斗声吗”犬山冈高隐约听到了北边有什么动静,但是在呼啸的北风里却显得不那么清晰。

“不清楚。”风声太大,几个属下也只得扯着喉咙喊道。

“要在下去看看吗”队伍里的副班长向犬山冈高请示道。

“你带两个人算了,我们一起去吧。”犬山冈高犹豫了一下,改变了自己的命令,“一起去吧,不然这雪太大了,你过去了之后我们根本看不到你们,你们也找不着我们,会和不了可麻烦了。”

“循着马蹄印回来就可以了啊。”副班长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

“你看看哪还有一丁

点马蹄印啊。”犬山冈高笑了两声,用马鞭指了指他们的来路。众人回头望去,大雪已经把他们行进过的痕迹尽数抹去。

“走。”犬山冈高当先策马离开,引着部下们一同前去北边的树林。他们在满天飞雪里奔驰,就仿佛飞行在云端一般,四周除了雪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忽如其来的马蹄声打破了这样的意境而且是东北来的马蹄声。

“很多人,至少上百。”经验老到的犬山冈高一下子判断出了敌方的大致人数,“今天在附近巡逻的红叶骑兵不超过50人,肯定是上杉军的探马。”

“立刻撤离。”犬山冈高果断地下令道,一带马缰就准备向着西南撤去。然而就在这时,东南、正南方向居然也传来了马蹄的声音,人数同样上百。

“那边也有人吗究竟来了多少越后骑兵”犬山冈高一瞬间有些慌乱,“数量这么多、这么密集的骑兵,肯定不是探马啊”

“难道是越后的主力骑兵来了”犬山冈高有些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东边,“这可是加贺和越前边境啊上杉军怎么会渗透到这么深的地方了”

在他分身的这一刻,坐下的马匹忽然颠簸了一下。犬山冈高匆忙抱住马脖子,好险就甩下马来。原来他的马踏进了一块松软的雪堆里,差点把它掀翻。和他遭遇同样情况的骑兵不在少数,有一个人更是直接被甩下马。理智告诉他,前面这一块的雪地似乎很滑,又有不少松软的地方,可是背后打鼓般的马蹄声却没有给他绕路的时间,只得硬着头皮向西奔去。

在这复杂的雪地里,红叶军骑兵的速度无论如何也快不起来。而他们从近畿带来的马匹,在严寒的气候里也适应地不好,根本没有往日的速度快。而越后骑兵显然对在雪地中奔驰十分熟练,而坐下马也都是越后严寒气候里培养出来的马匹,根本不受影响。不多时,上杉军的越后骑兵就已经从各个方向出现在了视野里。

犬山冈高回身望去,有一队越后骑兵正经过他们刚才被坑得够呛的那块雪地。然而,黑甲黑马的越后骑兵们似乎对此轻车熟路,马速不减地轻巧腾挪,绕开了那些几乎分辨不出的坑洼、松软之处,直追犬山冈高而来。犬山冈高奋力地催动坐下马,可是却提高不了速度,差距被越拉越近,南边包抄的马队也已经杀到身旁。

“完了。越后骑兵是大雪里的骑兵,跑是跑不过他们的。”犬山冈高咽了口唾沫,知道眼下的局面估计是跑不掉了,“居然被上杉军摸到了眼皮子下面。”

“全军向南冲锋换掉一个算一个”犬山冈高抽刀在手,刀锋映着雪光,同时朝着部下们大吼道。红叶骑兵们纷纷抽刀出鞘,跟着他们的班长向南冲去。眼前的那支越后骑兵越来越近,轮廓也越来越清晰,一面高高的旗帜飘扬在阵中。等到他们从雪雾里冲出,来到犬山冈高他们身前错马相交时,犬山冈高终于看清了那面旗帜上的字

第七百一十二章 雪国(4)

“为什么直到现在,探马和忍者都没有回复?”

作为全军的情报总负责,真田昌幸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跟随着作为先锋的鸣镝备走在最前面。在注意到派出的斥候全数未归后,他已经意识到了眼前的风雪后面很有可能蕴藏着危险。

“让战兵停下,辅兵递交具足,全军披甲。”真田昌幸向着查理和备队参谋们给出了建议。

“现在?在这里?”参谋十分诧异地问道,“现在刚进加贺国啊…离越中前线还有将近120里呢。现在就披甲,战兵要消耗多少体力啊,也会浪费很多时间。”

“在没有情报支撑的战争迷雾里,处处都是前线。”真田昌幸双眉紧锁,脸上的表情也透露出远超年龄的成熟,“前线诸城到现在音信全无,就算没有失守,也证明他们失去了出城报信的能力,那他们自然无法阻碍上杉军机动。上杉军在哪里,我们一无所知。他们有可能从任何一片雪雾里杀出来——这都不是奇怪的事情。”

“执行命令。”查理被真田昌幸说服了,朝着参谋们肯定地点了点头。既然备队长都已经发话,参谋们自然立刻执行起来。命令流水一般地传递下去,鸣镝备各个单位纷纷停下了脚步,等待跟在身后的辅兵替他们送来具足。

“但是这样的话,行军速度又会慢不少。”一个参谋在布置完了之后再次向真田昌幸和查理反应道,“大雪本来就很影响速度了,再加上这沉重的具足,士兵们在雪地里的移动会更加艰难。而且我们是开路先锋,我们一旦慢下来会拖慢全军的进度。”

“你说的没错,我这就回去要求所有大圣寺城以东的部队披甲。”真田昌幸的话把参谋噎了个够呛。他带着他的军情官们拔马就走,向着西边离开。

几个参谋们面面相觑,似乎都有些不满。然而,真田昌幸前脚刚走,马蹄踏雪的声音就从东边的雪雾里传来。

“敌袭!”

紧急的口令声立刻从最东边的部队那里响起,整个鸣镝备的战兵们立刻戒备起来。

“列三个空心方阵,本队随我进驻第一连的方阵。”查理立刻判断出敌人的数目估计不少,而且还有大量骑兵,于是列出了标准的防马阵型,“辅兵立刻后撤,我们骑兵不足,空心方阵的大小也没办法保护他们。同时立刻向殿下求援!”

纵使在风雪中,纵使在一脚深一脚浅的积雪里,红叶军仍然展现出了超高的战术素养,在查理的指挥下快速变换阵型。然而,上杉军前进的速度远超乎红叶军想象。鸣镝备刚刚完成了战阵变换,上杉军就已经从雪雾里杀了出来——为首的是一队上千人的黑甲骑兵,阵中簇拥着那面令东国武士闻风丧胆的“毘”字大旗。

·

“毘”字大旗一出,红叶军阵中顿时大哗。

“上杉谦信的马印!”

“我去!上杉谦信本人吗?”

“大家小心,是上杉谦信啊!”

“上杉谦信居然亲自冲到这里?”

久米五田是鸣镝备军中的一名上士铁炮班长,也是上了好几次战场的老兵了。可是一看到“毘”字大旗的那一刻,原本在寒风天里冻得发抖的他顿时冒出一身冷汗,连握着铁炮的手都开始发抖,呼吸也变得急促。他明白那随风猎猎作响的旗帜的含义,那是有着“军神”之称的上杉谦信的马印。

久米五田是在三年前入伍的,并没有经历过那场让红叶军名震天下的三日町合战,但是军中的老兵们经常会提起那一仗。每次谈到那时,那些久米五田眼里战功赫赫、威风凛凛的武士们却都是后怕不已,武田信玄曾经用计谋和军略将红叶军上下推到全军覆没的边缘。若不是上天眷顾,红叶军早就不复存在。“武田信玄”这个名字,一直是红叶军中提起就会让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存在。

而上杉谦信在天下的名号,却更在武田信玄之上。

比起武田信玄滴水不漏般的谋划和布局,上杉谦信更像一个任性使气的侠客。他不工于心计,但是就靠着手中的刀坐下的马,“毘”字旗到,所向披靡。他在东国大地上驰骋多年鲜有败绩,曾迫使全关东豪族臣服而率十余万大军围攻小田原城,在川中岛把耍得雨秋平团团转的武田信玄打得狼狈不堪,如今更是一出手就击败了织田家的北陆道军团。

传言说,武田信玄之所以改用“风林火山”军旗,之所以编练赤备和甲州军,就是受到了上杉谦信那来去如风的凶悍越后骑兵的刺激。

这样的越后之龙,当得起“军神”的称号。

早在得到支援北陆的任务时,新兵们就颇有抵触心理——没有谁愿意和上杉谦信在战场上对垒。一想到要和不逊色于甲州军的越后军交战,新兵们就感到一阵阵压力。久米五田作为老兵,一边安慰着新兵,一边自己心里也打着鼓。不过,红叶军多年来的赫赫战功让他心里有了些慰藉——“如果是红叶殿下和红叶军的话,一定可以的吧。”

然而,他心里的慰藉却在遇敌的那一刻被那面“毘”字旗击得粉碎。他无数次幻想过和那个可怕的敌人对阵时的情景:或许是两军对圆时,那面马印高高飘扬在阵后;或许是攻到高冈城下,发现城头已经插着那面旗帜…然而,眼下那面旗,就这样在意想不到的时间、意想不到的地点,穿越雪雾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或许川中岛大雾后的武田信玄,在看到他等着的那只“虫子”直奔啄木鸟而来时,也是这样的感受吧。

“这里刚出越前啊!怎么会在这里!”久米五田难以置信地望着那面马印,“太快了吧…怎么可能?”

“全军装弹!”

铁炮排长一声令下,脑子还没缓过神的久米五田的双手就已经不自觉地开始了装填的动作。等他反应过来后,自己已经端着枪口指向了向着己方阵营冲来的越后骑兵。在大雪中飞驰着的他们溅起了漫天白雪,就仿佛是从冰封中杀出的厉鬼一般。久米五田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枪口大幅度地摇摆着。他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了手才会抖,还是因为那面马印带来的威压。

“开火!”

排长再次高声下令,多年的训练让久米五田条件反射般扣动了扳机。周围顿时响起了铁炮的轰鸣声,大雪中也腾起了一阵硝烟。然而,久米五田却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他并没有感受到后坐力。也就是说,他刚才没有开枪。

“该死,火绳没点燃,雪太大了。”久米五田身边的一个铁炮手抱怨了一句。

难道自己刚才没有点火吗?久米五田也有了类似的困惑。他看了眼自己的火绳,确实是点着了没有错。

是不是太紧张了,装弹的环节出了什么差错?

脑中的另一个想法让久米五田想要去熄灭火绳、检查一下装填情况。不过,排长的命令立刻又响起了:“全军后撤。”

久米五田听到命令后立刻跟着铁炮排向后撤去,在这样近的距离下面对骑兵冲锋,铁炮是没有第二次开火的机会的,他想要检查铁炮的想法也暂时搁置了。等他快步退到阵后,踮起脚尖从身前长枪手的长枪林间望过去时,才发现他们的齐射根本没打到几个人。那大队越后骑兵在阵前铁炮极限射程的位置缓缓地分成了两股洪流,从侧边向着阵后绕去。马蹄扬起的雪花在鸣镝备的四周顿时腾起一阵白雾,就仿佛遭遇了暴风雪一般。

“太快了,居然能在雪上如此快地骑行。”查理眼睁睁地看着越后骑兵无视着他们的“品”字方阵,绕向了身后没来得及撤离的辅兵队,“没办法了…现在变换阵形去增援,会被这些骑兵直接冲垮的。”

“让辅兵原地就散,快速逃生吧。”危急关头,查理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这冰天雪地的…还有这么多骑兵,能逃掉几个啊?”参谋有些不忍心地高声劝谏道,“殿下,去救一下吧!”

“这可是将近1500的骑兵,看看清楚。”查理面色铁青地低声道,那碧蓝的眼睛里仿佛也失去了光彩,“救援的结果就是鸣镝备覆灭,我要为备队的安全负责。”

“执行命令。”

·

“救命啊…救命啊!”

橘屋泷丸看着铺天盖地的越后骑兵越过己方阵营,向着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辅兵杀来时,惊慌地连连大喊。周围满是嘈杂的呼叫声,几乎要把耳朵都震聋,可是还是掩盖不住那催命般接近的马蹄声。

橘屋泷丸疯了一样地扒开每一个在自己身前的人,肘击推开每一个想要超过自己的人,似乎每往人群前面挤一步,就离死亡远了一步。每一个人都拼命逃生,无数人被推翻踩踏,然而惊慌失措的人群移动的速度在飞驰的骑兵眼里却仿佛是毛毛虫一般。

橘屋泷丸一次次地回头,一次次地看着越后骑兵越冲越近,身体的动作已经麻木到无法控制。不少足轻已经陷入绝望,哀嚎着跪倒在地,跪倒在冰天雪地里。有的人还在跑,有的人跑不动了,但是这都避免不了他们淹没在骑兵洪流里的命运。一个个,一群群的辅兵被一排一排地砍倒,鲜血染红了雪地,连跪地请降的人都难逃一死。越后骑兵纵马踏入了辅兵阵中,刀光剑影下断臂残肢乱飞。

终于,轮到了橘屋泷丸。他绝望地扭头看向背后,只见一个骑着黄马的黑甲骑士从他左后方越过,高高举起的武士刀反射着雪光。背后在遭遇重击的时候也传来剧痛,橘屋泷丸一下子被砍倒在了雪地里,随后被一匹战马踏断了脖子。

第七百一十三章 雪国(5)

等到雨秋平带着铜墙备的骑兵赶到现场时,越后骑兵早就飘然离开,留下了蔓延数里的尸山血海和无可奈何的鸣镝备。鸣镝备3000逃亡的辅兵在冰天雪地里自相拥挤踩踏,被越后骑兵从身后砍稻草人般地砍倒在地。在雪原上发现了近500名辅兵的尸体以及海量的伤者,还有近1000人下落不明。还能够归队继续进行运输工作的,不过00人。

“是在下的失职,请殿下责罚。”辅兵们流淌遍地的鲜血已经逐渐在雪地上凝结成冰,查理看着眼前的惨状,痛心疾首地对雨秋平道,“实在是羞愧…”

“这不怪你,1500骑兵这样冲过来,你们根本护不住辅兵的。”雨秋平翻身下马,站在部下们的血海里,有些颤抖着蹲了下来,“我们从未和如此大规模的骑兵交手过…部署上的失误,错在我。”

“附近侦查的忍者和探马可能都遭遇不测了,我排出去的搜索队许久都找不到他们。”真田昌幸在离开不久后就发现鸣镝备遭遇袭击,匆忙跟着从后发急速赶来驰援的铜墙备骑兵返回。在得知鸣镝备在遭遇敌袭前居然没有收到任何警报后,真田昌幸立刻着手排查,却一无所获。“雪太大了,找不到他们留下的任何踪迹了。”

“我们的忍者和探马都不擅长雪地战…准确说我们从未在雪地环境里作战过,经验实在缺乏,看不出敌人的伪装,速度也跟不上,只能被动挨打。”

“有什么弥补办法吗?”这一次的巨大损失让雨秋平痛心不已,一眨眼就死了500人,失踪的1000人在寒冬里估计也凶多吉少。“情报上如果没法换手的话,伤亡是在太惨重了。”

“有。”真田昌幸面露难色,但还是点了点头,“缩小侦查面积,让各个侦察部队之间的距离缩短。但是即使这样,在视野范围极短的雪天里,还是会有侦察部队遭遇伏击的危险。”

“但是如果缩小侦查面积的话…预警的时间也会缩短不少吧,来得及撤离辅兵吗?”查理似乎还在为鸣镝备辅兵们的遭遇而自责,“我们的战兵没办法掩护人数是他们两倍多的辅兵,除非有城池和岩砦作依托,否则平原上的辅兵只能任由上杉家骑兵宰割。”

“来不及。”真田昌幸很干脆地给了出自己的答案,“上杉军再来的话,还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这样啊…”雨秋平有些苦涩地抿了抿嘴,暂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不管怎么样,先就地扎营吧。点起篝火、派出搜索队去把溃散的辅兵收拢回来,想一下该怎么办。”

·

扎营完成后,雨秋平就在大营里召开了临时的军情评定会议,各个备队的队长也都被召回。

“今天发生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越后的骑兵做出了无视战兵而攻击辅兵的举动。”雨秋平将鸣镝备的惨状再次通报给了在座的诸人,“事实上,如果越后骑兵愿意忍受伤亡的话,他们甚至可以击溃鸣镝备。”

“他们有人数将近1500的骑兵,在这样的机动兵力的威慑下,我们任何一支备队单独行进都不能保证安全了。”雨秋平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眼下的窘境,“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合兵一处,把六个备队集合在一起统一行动、彼此支援,这样也可以掩护住我们的辅兵和民夫。你们怎么看?”

“只是那样的话…后勤会顶不住的。”此役一直负责后勤供给的福泽谕楠第一个出声反对,“大雪让道路的运输量和速度急剧下降,严寒更是已经让不少人都病倒了。我们的后勤补给已经出现短缺,民夫和辅兵们的口粮都在缩减。现在战兵的供给还能维持,靠着的就是我们分兵行进、利用了多条道路的运输。如果所有人合兵一处的话…仅仅靠一条官道是运不上六万人所需的。”

福泽谕楠的话让大帐内的气氛凝重起来。

“越前国的粮食还能再支援一点吗?”福岛安成开口提出了另一个建议。

“越前国已经尽力了,除了过冬的口粮外能拿出的粮食都拿出来了,不然我们也撑不到现在。”福泽谕楠早就想尽了一切能环节后勤压力的办法,这一建议自然早就考虑过了。

“可是不合兵一处的话,下次上杉谦信再次带着越后骑兵来该怎么办?”鸣镝备的遭遇显然让其他的备队们感到震惊,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吉岗胜政也有些发憷,“再送掉1000人吗?辅兵也是咱们从近畿带出来的兄弟啊。”

“可以让铜墙备居中接应吗?”小幡杰盛见到大家都是愁眉不展,一贯沉迷寡言的他难得地发表了看法,“以铜墙备的实力,可以用墙骑兵冲锋来抗衡越后军。”

“今天不就是让铜墙备接应吗,可是北陆的道路比较稀疏,各个备队离得都比较远,铜墙备赶过去后已经来不及了。”雨秋平今天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出兵增援,可还是没能来得及。

“将铜墙备拆分成以连为单位,每两只备队的中心点部署一个骑兵连,随时支援。虽然兵力较少不足以在骑战里取胜,但只需要用骑兵拖住上杉军,便可配合步兵反击,等待其他部队增援。”福泽谕楠提出了一个更有可行性的建议,“殿下看这样如何?”

“这…倒是有机会。但是这些骑兵不可能长期脱离辅兵、官道而行进在两个备队中间,对战兵和马匹的体力消耗都太大了…还是合兵吧,我们承受不起这样的伤亡,一定要想办法掩护后勤部队。”雨秋平沉思了许久后,还是摇了摇头低声下令道,同时歉意地看了一眼福泽谕楠,“后勤补给的事情你再想想办法,能不能多发动一些人来铲雪,或者从小路绕道运输再汇合到主路来。”

“在下明白了。”福泽谕楠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接下了这个任务。

就在众人准备散去之前,叶谷穗子却忽然在帐外求见。

“不是让你好好照顾竹中大人吗,你怎么来了?”雨秋平看到叶谷穗子的身影后,有些惊讶地开口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竹中大人来了,要求见殿下。”叶谷穗子自己也是无奈地摊了摊手,低声答复道,“刚喝下药没多久…烧也一直不退,可是大人就是不肯好好休息。”

“让他快进来吧,外面风大。”雨秋平叹了口气,亲自走向门口拉开帘子。叶谷穗子安排地还算周到,专门给竹中重治弄了一台轿子抬着他走,让他不会被寒风吹到。

拉开轿子的帘子,雨秋平就意识到竹中重治的病更严重了。他的脸色惨白,双手冰冷地可怕,额头却烫得厉害,是在侍女的搀扶下才勉强能够平稳行走,脚步也有些发虚。

“你就别折腾了,好好休息吧。你要是再乱来,我就把你送回去。”雨秋平又是心疼又是懊恼,忍不住埋怨道,“你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没有全军的安危重要。”竹中重治的语调已经有些发软,但还是十分坚定地回绝道,“殿下,不要合兵,合兵等于认输。”

“唉?你怎么知道我们想要合兵?”雨秋平一边扶着竹中重治坐下,一边意外地问道。

竹中重治一坐下来就用手撑在了桌上,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剩多少了。他没有回答雨秋平的问题,而是尽量地挑着重要的部分说:“不分进合击的话,上杉家只要在官道上设下小股阻碍,就可以挡住全军…后勤会先崩溃的。”

“可是如果不合兵的话,任何一支落单部队的辅兵都会被越后骑兵随意击杀…大雪天真实太麻烦了。”雨秋平又怎么会不明白合兵的危害,可是眼下的局面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或者就是让铜墙备分兵,在各个备队之间接应,但那样太消耗铜墙备的体力了。”

“没事,只需要…”竹中重治说到一边便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他匆忙用手掩住嘴巴,理顺了气息后才勉强支撑着道:“只需要两天…再给我两天就可以了。”

“两天?你要做什么?”雨秋平还想再问,可是竹中重治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隐约间都已经咳出血来。雨秋平匆忙让叶谷穗子叫人给他在评定室内铺了一床被褥,让他躺下休息。竹中重治的呼吸变得非常急促,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额头上不断有冷汗沁出。

“该不会是肺炎吧。”雨秋平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不过,在看到竹中重治勉强睁开的双眼中的那抹自信后,他还是十分坚定地对着备队长们吩咐道:“按竹中大人说的去部署吧,铜墙备拆成三部,居中接应。”

“你好好养着,千万不要把身体弄坏了。”在离开前,雨秋平再一次走到了竹中重治的身边,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试探温度,“千万千万…保重身体。

第七百一十四章 雪国(6)

根据竹中重治的要求,红叶军更改了部署。万钧备跟着鸣镝备一起踏上了北边的官道,而峻岭备则走向了南边的一条小路,与走另一条小路的常磐备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万钧备和鸣镝备之间,有铜墙备第一连接应。峻岭备和常磐备之间,有铜墙备第二连接应。雨秋平的本部则和燎原备一起押送着民夫队前进,身边跟着铜墙备第三连。本队在11月22日还没有行进到道路分叉点,到了分叉点后也有的忙的——参谋们要安排数量庞大的民夫从各条小路分头行进。

不过,还没等红叶军开始发愁分流的事情,上杉军就已经到了。

11月22日辰时六刻,查理又接到了急报——在北边的雪原上发现了上杉军的部队!

“离这里还有多远?”查理立刻一勒马缰,示意全军止步,同时对探马问道。

“不过五里了。”探马在大雪天里居然也是满头大汗,估计是一路策马回来急得不行。

“怎么到了这么近的距离上才来汇报?”查理闻言眉头一皱——这样的距离又来不及后撤辅兵了。

“之前真田大人下令缩小侦查范围来扩大忍者、斥候的密度,在下等已经尽力了…”

“再去探。”查理并没有责怪探马的意思,朝他挥了挥手后就立刻开始指挥道,“和上次一样,以连队为单位列空心方阵!所有辅兵从南边撤下官道,尽可能往南边靠!鸣镝备向西,掩护住他们!同时向铜墙备第一连求援!让他们立刻赶来支援!”

查理一声令下后,鸣镝备立刻开始迅速的队形变换。而鸣镝备现在的辅兵里,有一大半都是新补上来的民夫。他们看着昨日遭遇惨剧的辅兵们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自己的心里也忍不住打鼓,辅兵队一下子混乱起来。任凭辅兵队长如何维持秩序,军纪还是难以控制,居然有人抢先逃跑,在军中引发了不小的骚动——这可是红叶军中从未有过的。

查理看到辅兵队迟迟不能撤离,心中焦急不已,望眼欲穿的把目光投向了西边——那是铜墙备援军的方向。

·

铜墙备第一连的连长是身为上校的前田庆次,他在收到查理的援军请求后并没有立刻出发,而是向传令兵确认道:“到底来了多少人?有看到上杉谦信的旗号吗?”

“没有,但是还请大人快点吧!要来不及了!”那个传令兵老实地回答了问题后再次急躁起来,“我们探到的时候距离鸣镝备只有五里路了,骑兵奔驰不过是几个呼吸的事情!我们的斥候立刻回报,我们就出发求援了,再探的情况哪里知道?”

“啊,好吧。”前田庆次虽然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可是根据红叶军的规矩,除非有更高级别军官的指令,否则身为上校的他,此刻必须要服从身为少将的查理的命令。

前田庆次立刻率领着铜墙备第一连向着东边飞驰,赶向鸣镝备的方向,骑兵策马奔腾溅起了一地的碎雪。等他们心急火燎地赶到了鸣镝备附近时,却发现鸣镝备并没有和越后骑兵交战。在鸣镝备所在的官道北边的雪原上,腾起了大量的雪雾,似乎有数目众多的越后骑兵聚集——不过他们却没有发动攻击。

“我就在猜会不会是疑兵…”前田庆次见状神色一下子就严峻起来了,可是看到官道上还乱哄哄的辅兵队,一时间也不该返身离开,“派人去跟查理大人说一下,让他掩护我!我率军就近去看一眼那些人,一探虚实!”

得到前田庆次的消息后,查理立刻指挥着鸣镝备三个连向着北边的雪雾前进,而铜墙备第一连也在鸣镝备的支撑下快速前插。在注意到红叶军的动作后,那支越后骑兵居然不退反进,朝着红叶军这边杀了过来。前田庆次和查理心里都是一惊——莫非一切都是圈套。不过,就在两军即将相交时,越后骑兵却整齐地朝着东侧没有红叶军骑兵的方向一个大转弯撤走了。在雪雾被风吹散的几个瞬间,红叶兵清楚地看到了越后骑兵的伎俩——在马尾巴上绑了大大的树枝,这样骑兵在雪地上飞驰时就会溅起绝大的碎雪,仿佛千军万马一般。

“娘的,果然。”前田庆次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在越后骑兵掉头离开的时候二话不说也带着部队转向掉头,“声东击西了!万钧备有麻烦!快去告知查理大人,我们先撤了!也立刻通报附近各支备队,支援万钧备!”

万钧备和鸣镝备都走在北边的官道上,两个备队附近只有铜墙备第一连这一支机动骑兵,全靠着它来支援。在铜墙备第一连离开后,万钧备就面临着昨日鸣镝备的处境。果不其然,铜墙备前脚刚走没多久,万钧备的探马就在北边雪原上发现了大队的越后骑兵正在接近——在雪雾里,那面“毘”字军旗清晰可见。

“声东击西嘛…坏了。”北畠景家得知情况后脸色铁青,立刻下令召回前田庆次并向临近部队求援。然而,万钧备的足轻们和鸣镝备一样,根本没办法护住他们的辅兵。等到铜墙备第一连终于赶回来时,来去如风的越后骑兵立刻拔马离开,但万钧备的辅兵已经遭了殃。在雪原上发现了400余具尸体,失踪人数将近700人,伤者不计其数。

·

“殿下!还不合兵吗?”晚上的评定会议一召开,前田庆次就拍着桌子朝着雨秋平喊道,“一个骑兵连根本护不住两支备队!上杉军每天来一次,难道我们就每天让几百具尸体给他们吗?那这仗还打什么啊,用不了多久咱们就全军死光了!倒是省了不少粮食!”

“是啊殿下,在下真的无计可施,护不住那么多的辅兵。”北畠景家也符合着表示抗议,一旁的查理也点了点头。

雨秋平有些为难地看了眼福泽谕楠——他因为后勤压力是坚定地拒绝合兵的。可是看到昨天的惨状今天再次发生,也不由得有些动摇,抿着嘴没有说话。

“这毕竟是半兵卫的命令…”雨秋平犹豫着沉思了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他是全军的参谋长,要想合兵也先征求他的意见吧。”

“穗子,你去问问竹中大人的意见。”雨秋平朝着门口的叶谷穗子挥了挥手,“把今天的战报拿给他看看…哦不,念给他听听吧,别让他折腾了,然后问他怎么看。”

“是。”叶谷穗子领命离去后,不一会儿就赶了回来。

“竹中大人说不可以合兵,请再等一天。”叶谷穗子似乎对帐内的气氛毫无察觉,直言不讳地把竹中重治的看法禀报了。

不得不说,竹中重治在红叶军中的威望还是相当高的,他的军略是在场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既然竹中重治都已经发话了,众人也都选择了接受。只有前田庆次不满意地嘟囔了一句道:“什么嘛…竹中大人他怕是病的不轻吧,有没有好好在听啊…”

“那就听半兵卫的,再等一天。”雨秋平用手捏了捏自己的眉骨,吸了口气后低声道,“之后要小心声东击西之计…”

“哪有那么容易啊…殿下。小心声东击西之计的话,支援的动作就要慢半拍,万一对面来真格的我们怎么办?归根结底,咱们的情报网扩不出去,在雪地里只能被动挨打。”前田庆次十分恼怒地抱怨道。竹中重治的命令他不敢顶撞,雨秋平的话他还是会去挑刺的。

“那我有什么办法,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上杉家要是不强,北陆军团至于被打成那样吗?”雨秋平自己也是哑巴吃黄连,“反正明天务必小心。”

·

然而,红叶军的军官们无论多么小心都没用——因为上杉军在11月23日根本没来打他们,而是径直杀向了已经深入越国境内的红叶军民夫运输大队。没有任何保护的民夫队在骑兵的攻击下仿佛落入了人间炼狱,官道里外遍布着民夫的尸体。等到作为后卫的燎原备和铜墙备第三连姗姗来迟时,民夫队的伤亡和失踪人数已经接近1500人,整条运输补给线都因为越后骑兵的袭击而陷入混乱,临近袭击位置的民夫们更是纷纷逃散,前线一下子陷入了断粮危机。

“殿下!还不合兵吗!都已经这样了!”

当天晚上的评定会议上,前田庆次已经有些失态地在帐篷内大吼大叫,“1500人啊!整整1500人啊!我们出兵总共就30000多民夫啊,半天时间就没了二十分之一!”

“民夫队的士气已经无法挽回了。”事已至此,之前一直坚持分兵行进的福泽谕楠也改变了主意,“想要重整民夫队…至少需要三天的时间,这三天里我们无法继续运输军粮了,只能靠着前方的存粮了。若是上杉军持续袭击补给线的话,补给断得会比合兵一处更快。”福泽谕楠深吸了一口气,对雨秋平低声道,“合兵吧,殿下。”

“去问问半兵卫再决定吧,把今天的战报告诉他。”雨秋平依旧顶住压力,让叶谷穗子去告知竹中重治。这一次,他已经明显感受到营内的气氛有些压抑了。

“竹中大人怕不是烧糊涂了吧…殿下,您要自己拿主意啊。”前田庆次非常隐晦地暗示了自己的观点,手也不安地捏了捏自己刀柄上拴着的绳子。

“我自己拿主意的结果就是三日町,还记得吗?”正在雨秋平解释的时候,叶谷穗子忽然回来了。她拉开帐门,抖了抖自己衣服上的雪花,并把一张纸递给了雨秋平。

“竹中大人说什么?”雨秋平一边接过那张纸一边道。

“竹中大人什么也没说,就让小女子把这张纸带给殿下。”叶谷穗子指了指雨秋平手上的那张纸,雨秋平有些诧异地看向了纸上的内容——他很熟悉。

初中数学题的标准解答:给你三个点,用尺规作图画圆。

而圆心的位置,则被竹中重治重重地用笔在上面捅了个窟窿。

第七百一十五章 雪国(7)

11月24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雨秋平就已经指挥着燎原备、万钧备、鸣镝备和铜墙备冒着大雪杀向了雪原北边的一个点——雨秋平只能用“点”来形容那个地方,因为北陆道军团给他的地图上根本没有标注过那个点是什么,而他们的探马一直被压在军队附近,也完全探不到那里是什么。

之所以雨秋平孤注一掷般动用大军扑向那里,就是因为竹中重治地图上标注了那个点。根据地理位置推算的话,就是那里了。这看似有些玩笑般的计划,却是竹中重治经过深思熟虑,利用三次被袭击设下的圈套。

竹中重治把红叶军三次受到袭击的地点标注了下来,随后用这三个点做出了一个圆——这个圆同时经过这三个点,换而言之这个圆的圆心就是到这三个点距离相同的那个点。

“上杉军同样是人,要吃饭的,他们也有补给问题。这支上杉谦信亲自率领的骑兵不可能靠着越中的补给——实在太远了。这么大的雪天,我们补给难他们补给也难。他们肯定是加贺国境内就近设立了一个补给点,在那里存放了大量的粮食。”福泽谕楠在拿到了竹中重治的那张纸后,立刻领悟了竹中重治的用意,“但是这样的方式也要弊端——越后军每天的就食都必须返回那个地方就食。换而言之,他们的活动范围始终不能离那个补给点太远。”

“如果是为了补给点的安全考虑,肯定要尽可能设在离官道较远的地方。也就是说,官道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从那个补给点出发的越后骑兵的极限距离了。我们只要锁定至少三次袭击的地点,就可以推断出那个补给点所在的位置。”福泽谕楠越说越是震惊,忍不住啧啧赞叹道,“不愧是竹中大人…居然能想到那一层。”

“不愧是半兵卫…”此刻的红叶军中,雨秋平也发出了类似的感叹,“今孔明,实至名归。”

不过,雨秋平在心里也默默地补上了一句:“希望他的身体不要像诸葛丞相那样…”

·

虽然此行的目标有些虚无缥缈,但出于对竹中重治的信任,红叶军的众人却把它当做板上钉钉一般。探马和忍者在大军的周围散开了情报网,有如此强大的红叶军做靠山,这些探马和忍者也有底气多了。上杉家的轩辕里忍者自然不会漏看这么大规模的红叶军的动作,没过多久,就可以看到北边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后面,在大雪里燃起了浓密的黑烟。

“果真在这里!”红叶军的士兵和军官们见状纷纷兴奋地高呼起来。

“上杉家不可能拿那1500骑兵硬冲咱们四个备队,只有撤走这一条路可以走。”雨秋平下令旗手示意全军加速,“上杉谦信现在估计已经烧毁补给点和粮食撤退了,咱们快一点。”

等到红叶军抵达了点火地点后,上杉家在这里储藏的粮食还剩下了不少没有烧完,都被红叶军抢救了出来。从这些装军粮的袋子上可以辨认出,这些之前都是北陆道军团的存粮,被上杉军缴获后运来了这里。其中甚至还搜出了一张该有今江城守将印信的画押单,而今江城是加贺东部诸城中最靠西的那座城了——如果今江城都沦陷了的话,估计前方那些没有消息的城池都是凶多吉少了。

在破坏了上杉军设在加贺国西端的据点后,一直困扰红叶军的袭击问题也得到解决。雨秋平出于谨慎考虑,还是把铜墙备拆成三部进行接应,但是上杉军的确没有再来了。想到这里,雨秋平不禁有些后怕——若是竹中重治没有看穿那个据点的存在,红叶军自顾自地前进的话,现在整个补给线上的民夫估计都要遭殃了。

然而,红叶军的处境逐渐好了起来,竹中重治的病却愈发严重起来。这几日,竹中重治已经不能起身,一直都烧得迷迷糊糊的。雨秋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在竹中重治的帐篷里烧着旺旺的火,还从近畿紧急招来了有名的郎中替他诊断。

11月27日,红叶军行进到了今江城西10里的地方。这一日,上杉家原本趁机的忍者和小股骑兵队再次活跃起来,在大雪天里四处截杀红叶军的忍者和探马,迫使红叶军不得不再次收缩情报屏障。雨秋平明白,之前短暂的安宁只不过是因为上杉军的补给不支持他们深入雪原来和红叶军纠缠。等到他们有了城池作为补给依托,之前那样的袭扰就会再次频繁起来。雨秋平于是下令各部队把戒备状态提升到最高,铜墙备的连队也围绕着各个备队进行巡逻。不过,大雪封路,越后的粮食同样运不过来。上杉军为了节省军粮,应该只会派小部队来袭扰。

·

11月2日清晨,全军最南端的常磐备的阵地,福岛安成接到了探马传来的紧急情报。

“北条高广的旗号,步骑混合的部队。”探马指向了东边大雪中隐隐可见的黑影,“人数大约1500人,都是战兵。”

“不是之前那支越后骑兵了吗?”福岛安成眉头一皱,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不是了,大人,没有看到‘毘’字旗。”

“那请立刻提醒全军注意吧,我们面前的可能不是袭扰了,而是上杉家的主力,我们判断有误,不只是小股敌军。”福岛安成一边紧了紧自己头盔的系绳,一边高声道,“全军!准备作战!”

“要向铜墙备第二连请求援军吗?”福岛安成身侧的使者勒了一下马缰,向着福岛安成请示道。

“汇报情况,但不要急着支援,有可能是声东击西之计。”福岛安成十分谨慎地嘱咐了几句,随后拍了拍使者的马屁股,“去吧。”

与此同时,常磐备北边不远处的峻岭备阵前,水原子经也看到了从雪雾里缓缓走出的那支上杉军。

“柿崎景家嘛…真的如忍者所说,不是之前那支骑兵队了。越后第一的猛将,大病痊愈后更是未尝一败…”水原子经抿着嘴斟酌了片刻,对传令兵下令道,“我们面前很有可能是上杉家大军,提醒大家戒备,并向铜墙备第二连求援。”

遭遇敌袭的不仅仅是常磐备和峻岭备,就在此刻,鸣镝备和万钧备也在视野范围内发现了从雪原上偷偷迂回到北侧发动进攻的斋藤朝信、甘粕景持所部。它们两两进入战备的同时,也像常磐备和峻岭备那样向周围的友军发出了警告。

等到率领着燎原备和铜墙备第三连的雨秋平收到雪片一般传来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了他们已经遭遇了上杉军的主力,而不是像之前那样的袭扰了。

“铜墙备第一连和第二连立刻增援,铜墙备第三连脱离燎原备,迅速前插掩护。燎原备断后,掩护民夫队。”雨秋平流水般地开始发布命令,同时有些担忧地提醒道,“我们的部队之间距离较远,千万要坚守阵地,避免被敌人包围各个击破。”

“附近有高地吗?”布置完命令后,雨秋平就试图找一个高地上去统揽全局并进行指挥。然而,在附近的官道两侧却都是空荡荡的,看不到任何有好视野的地方。雨秋平不由得有些懊恼,周围的大雪极大地拉低了能见度,让他几乎看不出去几百米。在这样的条件下,他无法进行有效指挥——你总不见得靠着前方送出的军情就凭想象指挥吧。

“或许我应该跟着铜墙备第三连过去?去一线看看?”雨秋平的脑中冒出了一个念头,可这时铜墙备第三连已经飞驰出去很远了,在官道上腾起的碎雪都已经渐渐落下,再跟上去也来不及了。

“在情报上被完全压制真是太头疼了,我就像个盲人一样,对周围的一切两眼一抹黑。”雨秋平摊开了手,装作盲人一样摸了摸,朝着身旁的真田昌幸苦笑道,“此役回去一定要好好演练一下雪战。”

“是的殿下。”真田昌幸朝着手上哈了口气,“越往北走气温越低,雪也越大,这仗是越来越不好打了。”

“还有那么多的病号呢,现在估计都要上千了。”雨秋平看了眼远处拖着长长的民夫队伍,那里面就有不少人正搀扶着病号前行。虽然让病人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行军无益于加重病情,可是雨秋平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进入到了加贺东部后,几乎找不到任何还在织田家手里的据点可以安置病号了。与其把这些伤病员后送到大圣寺城,还不如带着他们前进到今江城更近一点。除了少数高烧到无法移动的病号,雨秋平都让民夫搀扶着他们行军。

前线的战报不断传回,各条道路上的上杉军都和红叶军展开了拉锯战,在铜墙备的支援下各部都已经稳住阵脚,并没有发生雨秋平担心的包围夹击的情况。不过,上杉谦信本人的部队——就是前些日子那支来去如风的越后骑兵却迟迟没有露面,让雨秋平颇为担忧。

“殿下…”就在雨秋平发愁的时候,身旁的真田昌幸却忽然脸色一变。

“怎么了,喜兵卫?”雨秋平回过神来望向神色凝重的真田昌幸。

“请殿下立刻派出探马在本队四周扩大搜索范围。”真田昌幸瞪大了双眼,仿佛想从雪雾里看出什么个所以然来。

还没等雨秋平把探马派出去,北边的雪原上就已经腾起了碎雪。

第七百一十六章 雪国(8)

雨秋平目瞪口呆地望着远处由碎雪聚集而成的雪雾越来越大,从远处的一个小点蔓延成了一个雪团,又变成了更大的一片雪幕,最后宛若雪崩般地朝着自己所在之处压了过来。马蹄声和北风呼啸声凄厉地夹杂,那片雪雾仿佛裹挟着千军万马,从雪山上势不可挡地滚滚落下。而这咆哮着杀来的雪中,那面“毘”字旗正高高飘扬。

虽然雨秋平还没有完全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但是有件事情他反正是明白了——本阵守不住了。各个备队为了最大线路利用道路进行补给都离得太远了,即使是最近的燎原备赶过来也要好一会儿,几乎没什么战斗人员的本阵是绝对无法坚守了。

“我要转移本阵了,传令各部,把指挥权暂时移交给安成。”雨秋平僵住的脸上做不出一丝表情,仿佛被这冰冷的空气冻住了一般。

“谕楠,带着参谋和所有资料撤离;喜兵卫,带着军情司和所有情报撤离。锅之助,你去护着半兵卫他离开这里。”雨秋平有条不紊地吩咐着撤离的命令,可是他也明白这样的撤离需要时间,“其余的人,打着马印和我撤,我们去把越后骑兵引开。”

“是。”危急关头,大家都明白时间就是生命,没有人对雨秋平的命令提出质疑。雨秋平立刻带着自己百余人的卫队策马离开中军主帐,径直向着西北空旷的雪原跑去。他打算绕一条路逃向燎原备所在的地方

上杉谦信率领的越后骑兵的目标非常明确,除了分了一小队人去摧毁雨秋平的本阵外,其余人都径直朝着雨秋平所在冲来。如果只有那一小队的人去摧毁本阵的话,雨秋平相信绝大多数人都是可以安全脱险的。不过,雨秋平自己的处境就没那么好了。在那近千越后骑兵的威势下,他的百余卫士显得那样微不足道。越后骑兵从左中右三个方向意图包抄雨秋平,按理说他们在雪原上奔驰的速度应该要比雨秋平的卫队快,但可能是前面几日连续的袭击消耗了太多马力,让他们无法缩短和雨秋平的距离。

“殿下,太狼狈了吧。咱们带着60000人来,却被打得弃军潜逃。”朝比奈泰平似乎继承了他父亲没大没小的性子,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在雨秋平旁边喊着开了句玩笑,让雨秋平僵住的脸色缓和了一点。

“没事,比被鬼十河追的时候好一点,当时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雨秋平自己挖苦了自己一句,同时回头看了眼上杉军——果然他们还是离着有一段距离的。照这样跑下去,雨秋平绝对能安全逃入燎原备军中。

雨秋平扭回头来**于操纵自己的马匹,不想因为自己的马术给队伍拖后腿。可是他奔驰了一段时间后,却忽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狐疑的他转过头来再次看了眼上杉军的追兵,还是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

然而,就在他再次回头的那一刻,他骤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猛地又把头扭了回去——之前还飘扬在越后骑兵阵中的那面“毘”字旗,不见了。

“奇怪了…”雨秋平咽了口唾沫,对眼前的局势忽然失去了信心。他在那一瞬间又涌起了几年前在三日町望着武田信玄的“风林火山”军旗时的那股恐惧——这面“毘”字军旗哪怕没有出现,仅仅是它的消失都会给人带来如此大的威压。

雨秋平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哈出的热气在飞速奔腾的马背上被飞速吹散。在他回过头的那一刻,他却一下子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毘”字大旗就在斜前方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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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不知道,刚才还在阵中的上杉谦信,是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带着近百骑兵绕到了雨秋平卫队的前方,从卫队必经之路旁的一座小丘陵后突然绕出,斜刺里直接杀向了雨秋平的所在!两队骑兵的距离约莫只有50米,让雨秋平都能清楚地看见冲在最前面的那人的样貌——那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坐下一匹乌黑色的战马,一身幽的具足,头部和肩部都包裹着白色的头巾,右大臂上挂着一串棕色的大念珠。

真是可怕的人…

雨秋平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下一刻,那队骑兵就已经斜着撞了过来。50米的距离对于飞速奔驰的马队来说,真的就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就到了错马相交的地步。雨秋平仓促之间居然连拔刀都没能来得及,只得全屏本能地把整把千鸟刀连着刀鞘一起给举了上来。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上杉军为首的那个武士已经举着那把和他本人气质完全不符的细长武士刀,一刀照着雨秋平砍了过来。呼啸而来的风雪已经吹花了雨秋平的眼,他连格挡的位置都看不清楚,只得双眼一闭、一咬牙就挺了过去。

错马相交之际,一声剧烈的金属碰撞时打断了马蹄声和风声的旋律,虎口和手臂传来的剧烈酸痛和力道计划把雨秋平震下马来,双眼冒金星的雨秋平知道自己又奔驰出去了好几十米才逐渐恢复了知觉和视觉,对于自己奇迹般地还骑在马上又惊又喜,身上的冷汗也快速地往外冒。他匆忙回头去看,发现两队骑兵错马相交的那一个地方,此刻已经横七竖倒着三十几具尸体好马匹,其中有二十多人都是雨秋平的卫士。雨秋平不敢多想,匆忙带着卫士策马离去,把上杉军的追兵给甩在了身后。

“殿下!您没事吧!”朝比奈泰平和森可隆一左一右地策马上前查看雨秋平的状态,发现后者安然无恙后才松了一口气。然而,当森可隆的位置里雨秋平更近了一点后,他却十分诧异地指向了雨秋平,大声道:“殿下,您刀鞘上是什么!”

“啊?”雨秋平被森可隆这么一喊,这才回过神来去看自己的还僵在空中那个姿势的手臂和手里握着的千鸟——只见一片残刃深深地嵌入了千鸟的刀鞘中。千鸟的刀鞘不是一般武士刀的木制刀鞘,而是今川义元融掉千鸟香炉后用纯铁打造的,坚硬无比。刚才和雨秋平错马相交的那人,居然一刀就把自己的刀砍断进了千鸟刀鞘的厚铁里?这该是有多大的力气?

雨秋平想到这里不禁后怕不已,如果他刚才碰巧从刀鞘里把千鸟抽了出来,以那个武士把刀片砍入千鸟刀鞘的深度,估计他的力气都能直接把千鸟的刀刃给砍断——紧接着被砍断的估计就是雨秋平的肉身了。他没拔出刀来,反倒救了自己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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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雨秋平带着卫士安全地逃入燎原备的阵营后,面对红叶军密集的长枪阵和三门准备就绪的火炮,越后骑兵也没有强攻的意思。他们在燎原备的阵地前大幅度地拐了个弯,就反向朝着东北离去。为了避免他们趁乱袭击红叶军的后备,燎原备立刻沿着官道赶去。不过那支骑兵并不打算继续扩大战果,而是一门心思地从战场脱离了。等到燎原备靠得又近了一点,大家才明白了越后骑兵急于脱离战场的原因——铜墙备的三个连队已经合兵一处沿着来路杀回,若是再不走就要被两面夹击了。

在“毘”字大旗率领的越后骑兵离开后,前线作战的四支上杉军备队也全部撤离。刚才在得知本阵遇袭的红叶军军官们早已心急如焚,纷纷派遣使者回来询问情况。在得知雨秋平和重要人员均无大碍后,这才放下心来。

经此一役,雨秋平可不敢继续分兵进军了——分兵一旦再像刚才那样被抓住破绽突袭,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他匆忙下令全军停止前进,让各部缓缓地向中军靠拢,彼此掩护支持。

布置完了之后,雨秋平匆忙去询问本阵人员的撤离情况。真田昌幸的军情司和福泽谕吉的参谋们都得以顺利离开,不过本阵的大量存粮和辎重却被焚烧一空,不少辅兵和民夫也被击溃,目前正在收拢过程中。而竹中重治本来身体就不好,这次紧急撤离一折腾病情更加严重,连说话和进食都非常勉强了。而遭遇了这次突袭,全军上下都是人心惶惶。雨秋平于是决定全军就地扎营,在这里休息整顿一下。

把一切都布置安排完了之后,雨秋平终于能停下来休息一下。他这才想到,自己腰间的千鸟刀鞘上,还嵌着一片残刃呢。他于是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拿了把钳子想把那片残刃给拔出来,却死活都拉不出来——力气实在不够大。无奈之下,他找来了本多忠胜,让他帮忙。居然连本多忠胜这个大力士,都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好不容易把那片残刃从刀鞘里拉了出来,递给了雨秋平。雨秋平看了一眼刀鞘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凹痕,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他随手接过本多忠胜的残刃,扫了一眼刀面,却忽然发现上面赫然写着这把刀的铭文——

小豆长光。

第七百一十七章 雪国(9)

当晚的评定会议上,所有的高级军官连带着福泽谕楠和参谋部人员、真田昌幸和军情司人员一起抗议分兵的决定,要求雨秋平立刻合兵一处。

“殿下,您还敢再来一次吗?”上杉军三番五次的袭击让铜墙备毫无办法,前田庆次现在已经恼火得不行,“第一次是鸣镝备的辅兵,第二次是万钧备的辅兵,第三次是上千民夫,这次是咱们的本阵,您的小命也差点丢了!还分兵吗?”

雨秋平刚想开口,前田庆次就急急地再次抢道,“是不是殿下又要说补给的事情!粮食再重要还能有命重要吗?连负责运输的福泽大人都不说了,您还要坚持吗?”

“殿下,恕我直言。”福泽谕楠这一次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合兵那一边,“补给的问题就算艰难,我们也还可以克服。上杉军神出鬼没的袭击可不是我们能克服的。只要分开行军,任何一部都有被直接吃掉的风险啊!”

“你们都是要合兵一处,抱团前进的意见吗?”雨秋平环视了在场一圈,各个军官都点了点头。

“如果合兵的话,我们的忍者和探马实力就会强大很多,也可以把侦查范围扩大出去了。”真田昌幸补上了一句,似乎也对之前情报工作的困境十分懊恼,“像之前那样被摸到眼皮子底下才发现的事情,绝对不会再有了。”

“而且我们全军合兵一处,上杉军也不敢再越过我们去袭击身后的辅兵了。”北畠景家显然是对那一天被上杉军骑兵无视自己直奔辅兵的行动刺激到了,“他们在敢那样搞,我们直接用骑兵挡住他们的退路,大军包过去就地歼灭!”

雨秋平看到属下的意见如此统一,不由得感到有些动摇。他看了眼叶谷穗子,后者刚才被他叫去查看竹中重治的情况——雪地里的转移把竹中重治折腾得够呛,已经昏睡好久了,热度也一直没有降下来。叶谷穗子注意到雨秋平的神色,微微摇了摇头,告诉雨秋平竹中重治还是没醒。

最坚持分兵的竹中重治目前无法理事,而所有的属下又都要求合兵,雨秋平自己虽然倾向于分兵,但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自问在军略上谈不上出类拔萃,并没有信心足以让他违抗所有属下的意图而一意孤行。

“合兵吧。”最终,多日来上杉军来去如风的袭击让雨秋平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合兵后我们一定要加快推进速度,因为补给压力会非常得大。如果我们不分兵的话,其余那些道路上就无人保护了,我们不可能利用其他的道路运输了,就只有官道这一条路了。”

“放心吧殿下。”吉岗胜政拍着胸脯对雨秋平保证道,“咱们六个备队的红叶军合兵一处往前推,神仙也挡不住!”

·

11月2日,红叶军完成了合兵,开始抱团向前推进。面对战力高昂的红叶军,上杉军不敢硬扛,焚毁了自己的营寨后立刻撤走。然而,上杉军在撤退时,却连带着把道路旁所有的村庄、城町都给烧了个一干二净,让红叶军一点能御寒、歇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11月2日晚,红叶军已经前进到了今江城下。

傍晚,红叶军的医疗大帐内,和田太郎正收拾着自己的形状准备离开。

“多日来承蒙照顾,多谢了!”和田太郎对着他们帐篷的那个医官鞠了一躬道。

“还没好利索呢,这么急着回去吗?”那个医官有些担忧地坐了过来,看了眼和田太郎微微发红的鼻子。

“听说运粮缺人手,赶回去帮忙。”和田太郎用微笑掩饰着内心的紧张。其实他这么急着回去还有一个顾虑——从几天前开始他就再也没见过橘屋泷丸了,而且听说鸣镝备的辅兵队遭遇了一次袭击。他生怕他的好朋友出了什么意外,这才急着赶回去归队确认情况。

“而且帐篷不是要住不下了嘛。”和田太郎走到门口拉开门帘,帐外的寒风吹得他一哆嗦。他看了眼帐篷内挤得满满的病号,以及这个帐篷外不计其数的医疗帐篷,不由得叹了口气。

“实在是麻烦了。”医官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朝着和田太郎鞠了一躬。病号越来越多,人数已经接近两千,医疗兵确实要忙不过来了。他话还没说完,又有两个病人被搀扶着走了进来。他匆忙和和田太郎告了声抱歉,就继续赶去诊断了。

和田太郎匆匆地在医疗帐篷间穿行,生怕刚好的他又被别的患者传染。不过,走在他侧边的两个郎中的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让他放满了脚步。

“草药要不够了…之前出征前殿下准备了那么多草药,我们都觉得太多了。现在一看,居然还是不够。”一个郎中有些担忧地对身边的另一人道,“烧水的柴火也有些紧缺。”

“连扎营的木材都要不够了,殿下一直稳定给我们提供木材已经不容易了。”另外那个郎中往手上哈了口气,看向了漫天的飞雪,“这大雪天天寒地冻的,砍柴也不容易。居然今天啊,咱们全军上下都挤到这一条官道上了,路边的柴火都给砍没了。”

“能让后方再运点草药上来吗?从昨晚开始就没有草药到货了。”

“想什么呢?粮食都不够了,现在卖力气的辅兵和民夫都每天只吃两餐了,哪还能运草药?”

“草药又不占地方…”

“那也别想…”

那两个郎中拐了个弯,朝着另外的方向走去,声音也逐渐听不清了,可是和田太郎的心却放不下了。

“弟弟不会有事情吧。”和田太郎自顾自地嘟囔了几句。

走出医疗大帐后,他才意识到红叶军合兵一处后扎下的营盘有多么巨大,无边无际一直蔓延到视野的尽头。他拉住了好几个过路人,问了半天才找到了鸣镝备辅兵的营地。

“太郎?”和田太郎的辅兵老排长刚好就在营地外面,一眼就认出了和田太郎,“归队了?身体怎么样?”

“多谢大人关心,没问题了。”和田太郎犹豫着开口,正准备问橘屋泷丸的事情,却被老排长直接拍了拍肩膀,朝着边上指了指。

“也别怪队长狠心,实在是缺人手,之前咱们走了不少老兄弟,补上来的民夫根本不会干活。”老排边说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那边是新运上来的铁炮,你去那边组织一波民夫,把他们运到铁炮手的营寨吧。”

“好。”和田太郎满口答应下来,立刻就过去拉着人干活。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那两车从后发运上来的铁炮推到了鸣镝备铁炮手的营寨里。前来交接的,正是身为铁炮班长的久米五田。

“才这么点吗…”久米五田看到和田太郎他们推上来的那两手推车的铁炮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大人,这还少吗?这加起来要有五十把了吧。”和田太郎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被北风一吹都冻了个哆嗦。

“不够啊。”久米五田解开苫布,从车里拿起一根铁炮,检查了几下后又是叹了口气,“天气太冷了,我们的铁炮冻坏了不少,开枪都开不出来。你看这把铁炮,才刚运上来就快不行了,估计挺不了几天。”

“啊?”和田太郎闻言一惊,“那咱们还需要多少铁炮才行?”

“光是我们鸣镝备,就差不多已经坏了100多把…而且每天坏的越来越多。”久米五田皱着眉头摊开手道,“咱们备队的洋人殿下很会保养铁炮,交了我们不少招数,就这样还坏了那么多。其他备队只有更严重…”

“天呐。”久米五田的话让不少跟过来的民夫们也都吓了一跳,“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从好几天前就开始了,说起来我还是我们备队铁炮第一个坏掉的人呢。”久米五田自嘲地笑了笑,同时把铁炮塞进苫布下面好好保存好,“装药、点火都弄完了,就是在战场上开不出枪。我当时还以为是我那个步骤错了,后来检查发现都没问题,就是冻坏了。之后啊,越来越多的铁炮都冻出事了,越往北边越严重。本来的损耗还在可忍受范围内,可是昨天一战之后,大批的铁炮都出了问题,今天下午据说殿下都犯愁了。”

·

久米五田说的不错,雨秋平和一种军官此刻确实正在犯愁。之前虽然也上报过铁炮损害的情况,但是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昨天的大战里大多数铁炮也都能正常开火。可是估计是战斗中使用过度,今天下午不少铁炮手都报告铁炮损坏。福泽谕楠于是组织全军的铁炮手各自进行一次试射,这才发现有将近四成的铁炮今天都不能开火了。

“咱们红叶军纵横沙场,靠的就是甲坚兵利。这铁炮一直都是我们的杀手锏,逼迫所有对手不敢在远程和我们对战,只能冲上来进攻我们的枪阵。”福泽谕楠忧心忡忡地向着众人坐着简报,“我们已经立刻要求后方加急运送铁炮,把铁炮的道路优先级调到最高,但是越前境内没有留下太多储备…估计要从河内开始运了。可是这雪…金崎怕是不好过人啊,说不定还要折腾到水路去。等到铁炮运到了,咱们的补给估计都撑不住了。”

“没有铁炮,攻城的时候可怎么办?”福岛安成不安地抿了抿嘴,“蚁附登城吗?”

“咱们不还有火炮呢吗?”前田庆次在一旁嘟囔了一声道。

“火炮不少都落在后面呢,这大雪天实在是运不上来。”北畠景家看着手里的报告,没精打采地挪了挪身子,“那明天怎么办?还有如期展开攻城吗?”

“必须打,我们拖不起时间。合兵一处后粮食运不上来,每天前线消耗的粮食已经远多于补给了。”福泽谕楠闻言十分坚决地沉声道,“要想维持正常供应,我们的粮食最多再撑十天…”

“离尾山御坊还有60里,尾山御坊离高冈城又是0里。时间够呛…”雨秋平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或许半兵卫一直要求分兵,是有道理的。”

“半兵卫身体有好些吗?”越到这种时候,雨秋平约感觉到竹中重治的重要。他不仅是一个分析战局的卓越参谋长,更能起到统帅的作用——以决心和意志坚定地执行自己的计划,不会像雨秋平这样犹豫。

“竹中大人今天醒了一会儿,喝了小半碗粥,但还是不行…”叶谷穗子有些担忧地低声道,“殿下…现在让竹中大人办公…太勉强了吧。身体…”

“我明白。”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明天一定要把今江城打下来!”

第七百一十八章 雪国(10)

11月30日中午,今江城全城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火光,天守阁也在烈火中坠向了积雪里。即使只有4门火炮赶到了前线,即使有将近一半的铁炮无法正常开火,红叶军那高昂的战斗力还是让斋藤朝信仅仅半天就被迫放弃了今江城。上杉军主力似乎因为补给难题早就后撤,斋藤朝信没有拿自己的部队硬抗红叶军的信心。不过,他临走前却把今江城内所有的粮食带走、所有的房屋、仓库、天守阁都给烧了个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给红叶军留下,只甩给了红叶军数千饥民——似乎要把坚壁清野的战术贯彻到底。

而红叶军用半天拿下今江城的代价,就是数百人的伤亡。

“老哥,你要挺住啊!”

此刻,今江城的巷子内,和田太郎正背着一个受了重伤的长枪兵在断壁残垣和火舌间飞奔,要把他送往医疗大帐。战斗已经结束,辅兵们纷纷进城抢救伤员。和田太郎一路摸索,终于在二之丸的楼梯旁发现了这个受了重伤的士兵。他的胸口涓涓地流着血,人也不停地打哆嗦。

和田太郎隐约听到自己背上的人轻声念叨着什么,可是在嘈杂的环境下根本听不清。他于是找了个土堆把他先放了下来,然后把耳朵凑到了他地嘴边,终于听清了他的话:

“冷…好冷啊…”

“老哥,稍等啊!”和田太郎匆忙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披在了那个长枪兵身上,随后再次背着他一路跑去。他能感受到背上的那个长枪兵一直在发抖,自己肩膀上的湿润无疑来自于他的鲜血,一句话都说不出。他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可是长枪兵的呼吸声却越来越微弱。和田太郎越跑越急,终于冲入了医疗大帐内。

“先生!先生!这里有个受重伤的人!”和田太郎大吼大叫着在混乱的人群、伤员里寻找着医生,还险些被一个横倒在地上的伤员绊倒。等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年轻的郎中后,他立刻把背上的伤员放到了席子上,请求郎中来检查。然而,那个郎中仅仅是简单地诊脉和探鼻息后,就无奈地摇了摇头。

“先生?”和田太郎有些不愿意相信地问道。

“已经没救了。”郎中摇了摇头,用手合上了那个长枪兵的双眼。和田太郎这才发现,郎中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估计之前已经抢救不少人了。

“多谢这位大人,失陪了。”郎中朝着和田太郎微微一礼,随后就起身告辞,快速地向着另一堆伤员聚集的地方赶去。和田太郎看着郎中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长枪兵,咬着嘴唇久久不愿意离去。

·

未时四刻,鸣镝备辅兵的营地里,和田太郎闷头向着营内走去,看都没看周围和自己打招呼的同伴一眼。

“咋了,太郎?”一个舒适的辅兵看到和田太郎的衣服上满是血迹,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害!娘的!”和田太郎闻言有些生气地把水壶往雪地里一摔,“没救起来啊…我要是跑的再快一点,是不是就能把那个老哥救起来了!”

“唉…”那个辅兵听了和田太郎的话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拉着他往一旁的营寨里走,“饿了吧?都下午了,吃饭吧。”

和田太郎坐下来之后,拎起了每人一份装在小竹筒里的食物看了眼,一边往嘴里塞饭团,一边随口问道,“怎么这么少?你们谁偷吃了我的?”

“今天减配额了。”老排长听到和田太郎的抱怨后摇着头答道,“以后每天都这么点了。”

“还减啊?不是都减过一次了吗,这哪里还够啊?”和田太郎闻言放慢了咀嚼的速度,担心吃得快过一会儿就吃没了。

“粮食不够,要优先供给战兵。他们吃不饱肚子,咱们都要完蛋。”老排长虽然知道和田太郎就是抱怨一下,但还是嘟囔了几句道。

·

与此同时,今江城外三之丸的城墙上,雨秋平正和福泽谕楠并肩而行,视察周围的情况。

“刚刚收齐了各个连队铁炮手的反馈,”福泽谕楠翻动着手上那一沓报告,粗略计算了一下后对雨秋平道,“这一战后,铁炮耗损的情况更加严重了,有过半的铁炮出现故障。似乎每次开火后,极寒天气对铁炮的损伤就更大。”

“热()胀冷缩嘛…”雨秋平把双手搭在城垛上,望向满天缓缓飘落的雪花,“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性能…现在算是倒霉了。”

“已经立刻安排人手加急运输铁炮了,不过补给量肯定上不来。我们大量的铁炮存货都在河内的军工司,现在能立刻运来的都是在越前、加贺的仓库的。”福泽谕楠忧心忡忡地在雨秋平身后站定,“殿下,在下其实有个建议…”

“是建议怎么处理这些饥民的吗?”雨秋平抬手指了指已经被烧毁的城下町里聚集的那几千百姓。他们的家都已经被烈火焚毁,存粮也全部收走,在这天寒地冻的废墟里是活不下去的。

“殿下?”福泽谕楠闻言一愣,急急地上前了一步道,“不会是要给他们粮食吧?”

“我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傻瓜了,仁义也是要分场合的。我们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了,我不可能拿将士的命去换这些百姓。”雨秋平抿着嘴,有些纠结地挠了挠头发,“不过,你要让我见死不救,我也是办不到的。”

“把他们编入民夫队吧。”雨秋平朝着福泽谕楠点了点头,用手缓缓抚摸着墙砖,“以民夫队的水平供给他们粮食。不愿意干活的话,就不能拿粮食。”

“可是殿下,我们眼下缺的不是人力,是道路啊。”福泽谕楠似乎对雨秋平的说法完全不认可,又向前了一步低声道,“道路太窄,雪又大,补给运不上来,人再多也没用啊。”

“我知道,只是给大家一个过得去的借口罢了。”雨秋平把头扭向另外一边,不去看那城下町里的饥民。

“那里面有不少妇孺,根本没法干活,这个怎么算?”福泽谕楠再次抛出了一个令雨秋平感到头疼的问题。雨秋平犹豫了良久,最后右手握了握拳,在墙垛上狠狠地敲了一下,低声道,“让他们以村子为单位,有多少能干活的就给村子发多少粮食,具体妇孺壮丁之间怎么分让他们自己去搞。”

·

11月30日下午,红叶军为了抢时间,还没怎么整顿就继续前进。然而,越往北边风雪越大,红叶军的行进也就越发困难。从今江城到松任城20里的路,在上杉军不断地袭扰下愣是走到晚上都没走完。

12月1日中午,红叶军终于抵达了松任城下,新的攻城战在日头开始西斜前就爆发了。红叶军再次发动了凶猛的攻势,在太阳还在西边天空坠着的时候就压制了松任城,代价自然也不小。上杉军在撤走前同样把松任城毁得一干二净,然后又扔给了红叶军数千饥民。整座松任城内外所有能御寒、歇脚的房屋都被

12月1日申时刻,松任城外,久米五田正对着一队来运送铁炮的民夫大发雷霆。

“怎么才运上来这么点?不是说越前还有300把的存货吗!”

在今天的战斗里,又有一百多把铁炮因为开火和极寒天气而损坏无法开火,即使红叶军全军上下都开始拼劲全力地保养铁炮还是无济于事。然而,今天的民夫队却只运上来了70把铁炮,红叶军可用的铁炮数量急剧下降,甚至有的连队已经进行整编,把部分铁炮手改编成临时长枪兵来投入战斗。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啊!”看到武士发怒,那些民夫一个个都吓得跪在雪地里磕头如捣蒜,寒冷的北风把他们一个个吹得哆嗦。

“磕头有什么用?我们要的是铁炮!”久米五田气不打一处来,却也知道为难这些民夫没什么用,“为什么运不上来?”

民夫们闻言不敢发话,只是不住地磕头。久米五田看着倒是也很无奈,嘟囔了几句后就随口道,“好了好了,都起来吧!别磕头了!”

民夫们听到命令后赶忙站了起来,快速拍打着身上的碎雪。久米五田叹了口气,随后又开口抱怨道,“到底怎么回事啊!几万人运几百把铁炮运不上来!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大人,您来看看啊,那路实在太窄了。那么大的雪,周围的荒地实在走不了啊…即使是官道上,铲雪也要来不及了。俺们从越前一路运来,即使那么多人在路上铲雪,但那几百里的路还是铲不完啊。俺们真的尽力了啊…没办法了啊。”一个领头的民夫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久米五田,发现后者还是一脸不满后,居然忍不住道,“大人!俺们这一路可不容易啊!能送来这么多已经尽力了啊!不信你来跟我们看看!”

第七百一十九章 雪国(11)

久米五田跟着民夫一路来到了大营背后的官道上——这还是久米五田第一次来看运输的民夫队。只见浩浩荡荡的民夫队好像蚂蚁搬家一般,从眼前的官道一直蔓延出去,一直到视野的尽头——飞雪和雪原交融的地平线。在这一片白色的世界里,民夫队的黑影仿佛用画笔在白纸上描出了一条浓墨一般,是那么的显眼。整条官道拥挤不堪,几乎是摩肩接踵,连塞进有一个人的空间都没多少,大大小小的车辆、推车、雪橇、扁担排满了整个官道。

虽然道路两旁有民夫不断趁着人群走过的时候铲雪,虽然他们在每天深夜、凌晨民夫队扎营休息的时候打着火把熬夜铲雪,但路面还是难以避免积雪——这雪实在是太大了。民夫们前拉后推,艰难地控制着运输工具,在雪地上冒着风雪步履蹒跚地前进。每一个人都累得直不起腰来,一脚深一脚浅地挪动,身上累出的汗转瞬间就会被凛冽如刀的北风吹干,让人冻得手脚发冷。

久米五田看到眼前的状况,不禁为自己之前的大动肝火而感到愧疚。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不远处官道上传来一阵骚动。他匆忙定睛望去,只见一辆在官道右侧运输的大车的车轱辘忽然断掉了,整个大车一下子向着右边塌了下来,车上堆得满满的、高高的粮袋一下子滚落下来,白花花的粮食洒入雪中一下子就看不清了。久米五田看着心里直心疼,那可是不少人一天的口粮啊。现在前线粮食捉襟见肘,辅兵和民夫都要不够吃了。

“娘的!真是晦气!”和田次郎推着的手推车刚好在那个大车的后面,前面的大车一倒,把本就不宽敞的官道挡掉了一小半,直接把和田次郎和大量的人流给赌在了后面。他想要推着车从左边绕过去,可是密集的人流让他难以转向。不久后,越来越多的人拥挤在这了这里,后面的道路上抱怨声不断。

“搞什么啊,这么慢!”和田次郎嘟囔了几声,就放下了自己的手推车,从官道边上膝盖深的积雪里挣扎着迈了过去,打算给前面大车的民夫们帮把手。那些民夫正忙着从大雪里把洒落在地上的粮食抢救起来,可是一层雪花飘下后就已经看不清了。

“你们还在这里折腾什么呀!”和田次郎见状气得直跺脚,“赶紧把车从官道上推走,不然所有的人都要在这里等你们。”

“这里好多粮食呐…”一个民夫跪在雪地上不停地刨着雪,捡拾着从指间里滑落的米粒,“这可咋办啊…”

“洒了就洒了,你现在堵在这里,俺们不把粮食运上去,全军都要挨饿。”边上另一个赶来的民夫帮腔道,同时用手拉扯着那个跪在地上的民夫的袖子,“快点了,别耽误事情了!”

在他们的呼喊下,几十个民夫被召集了过来。他们借来了几个长长的缆绳,捆在了大车的车轴上,前拉后推地把它往雪地里拉。大家折腾了好半天,终于把大车拖进了积雪里。沉重的大车一下子就陷了下去溅起的积雪把周围的民夫们扑得蔓延,大车的粮袋子也都滚到了雪里。

官道的通行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可是刚才那起事故带来的拥挤却一层层地传下去,影响了整个民夫队的运输。当天晚上抵达的粮食数量又下降了不少,更多的辅兵被迫减少口粮。

·

12月2日,红叶军从松任城出发,踏上了前往尾山御坊的40里征程。这一日,加贺地区遭遇了一场暴风雪,铺天盖地的雪花被狂风裹挟着吹向了大军,把民夫队和辎重队给吹了个七零落,辎重损失无数,还付出了不少人员的伤亡。连习惯雪战的上杉军在今天都没有出来骚扰,可见红叶军会遇到怎么样的麻烦。这种恶劣天气下,雨秋平已经没办法继续带着伤病号前进,而是把他们都留在了松任城里。由于松任城被毁坏严重,雨秋平不得不安排宝贵的人力和物力为他们修建栖身的场所。

雨秋平本来打算把竹中重治也一并留下,可是发着高烧几乎无法理事的竹中重治却坚决拒绝了。雨秋平无奈之下,下令全军继续进军,希望能找到一处村庄或城町避风。然而,上杉军撤走的时候把整个加贺毁灭地太彻底了,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废墟,什么都没给红叶军留下。整整一天,红叶军只暴风雪里举步维艰、走走停停,只走出了15里的距离。

当晚,福泽谕楠就找到了雨秋平。

“殿下,在下当日的话没有说完。”福泽谕楠的脸色比平常凝重了许多,“在下当日,是想建议殿下退军。”

“退军?怎么可能?”雨秋平闻言眉头一皱,想都没想就反驳道,“少主、柴田殿下还有那么多将士都困在高冈城里。高冈城丢了,北陆道军团就完了,救援高冈城是主公下达的死命令。”

“可现在的情况是,死命令可能会把红叶军全军害死,并且我们还救不了北陆道军团。”福泽谕楠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报告,送到了雨秋平手上,“我们离高冈城还有0里,如果天气不转好的话就要6天。经历了今天的损失…以我们粮草补给的运送量和前线部队的消耗量来看,我们还能坚持天。”福泽谕楠咬了咬嘴唇,沉声劝谏道:“殿下?还要前进吗?”

雨秋平接过了那份报告,反反复复一遍遍地读着,却没有说话。

“殿下!上杉军甚至不用出战,只要堵在俱利伽罗峡谷就可以了。”福泽谕楠快步走到了沙盘边上,在尾山御坊东边的10里外的山脉重重戳了戳——那里是尾山御坊通往高冈城的必经之路,“俱利伽罗峡谷那么狭窄,上杉军若是全力阻击,我们至少要好几天才能磨过去。但是我们的粮草已经不支持了…我们现在还能使用的铁炮数量也不支持我们攻坚了。若是继续前进,我们全军就会死在俱利伽罗峡谷!和几百年前的平家大军一样全军覆没!”

“平家军好歹是夏天去的,咱们是冬天。”雨秋平自嘲地笑了笑,他也明白了福泽谕楠的意思。

“但是我们不能撤。”雨秋平的脑海里,此刻浮现出了那些受困将士的家眷们痛苦的样子,浮现出了阿松通红的眼眶,又浮现出了前田利家和其他那些与自己有旧的武士们平日里的照顾。“那么多人受困,他们全都等着我们。见死不救,让我们红叶军以后如何见人?”

“殿下,在下明白您的苦衷,可是眼下的战局实在太窘迫了。”福泽谕楠斟酌着措辞,却发现无论怎么说都是词不达意。最后,他咬了咬牙,索性直接道,“殿下是雨秋家的家督,雨秋家的利益要优于其他人,不是吗?如果天野大人在这里,肯定会说服殿下不要进军的吧!”

“可惜权兵卫不在。”雨秋平讪笑了两声,缓缓走到了沙盘边,凝视着那条漫长的征程,“行百里者半九十…我们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吧。如果到时候真的不行,我会撤的。我不会为了自己的情感赔上全军的命,你放心好了。”

·

12月3日,暴风雪就没有停歇。红叶军从日出走到日落,还是没能抵达尾山御坊。

傍晚,鸣镝备辅兵队的营寨里。

“娘的,冷死老子了!”和田太郎一把跳入营寨里,转身就把身后的帐门拉好,仿佛晚一刻冷空气就会追着他进来一样。然而,他进了营寨后扫了一眼帐内,却忽然大吃一惊道:“怎么这么多人啊?”

“柴火供应跟不上了,咱们就只剩下十几个营寨能烧柴火了,大家都挤过来了。”坐在远端的老排长朝着和田太郎努了努嘴,无奈地解释道,“今晚大家挤一挤将就睡吧,明天的柴火还没着落呢。”

“该死的鬼天气,可太冷了。”和田太郎在人堆里挤了挤,终于挤到了柴火边上。他的牙齿还因为刚才的寒冷打着颤,身体哆嗦着把两只手从兜里给抽了出来,举在柴火边上不断搓着取暖。两只耳朵已经冻得失去知觉,估计生了不少冻疮,但是和田太郎也懒得去摸了。

“饭呢?”和田太郎暖了半天的手,终于稍微缓过来了一点,随口问道,“咋还没来。”

“今晚怕是没有了。”老排长闻言“嘎嘎”地笑了两声,“风雪太大,运不上来了…据说明天早晨的第一批粮食会先给我们送来,大家顶一顶吧。”

“这么冷还不给吃饱,都病了多少人了…”一个辅兵不满地低声埋怨了几句,“咱们排总共50人…现在都有个去医疗大帐了。”

“其他辅兵都差不多,别在那抱怨了。比起民夫,俺们还是要好上不少的嘛…”另一个辅兵干笑了两声,可是话里话外却满是讽刺,“民夫病了,可快要连医疗大帐都去不了啦…人手不够,粮食不够,草药也不够了…俺昨天都在路边看到不少死人了。”

“那些都是已经病死的人,别乱说话!咱们可从不抛弃伤员!”老排长闻言厉声呵斥了一句,那个抱怨的辅兵立刻不说话了。大家沉默下来,可是心里也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撤军吗?”和田太郎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吞吞吐吐地在公正场合说出了这个这几日的军中禁忌。上面下达了命令,严禁士兵公开谈论撤军的问题。

“小点声,别乱嚼舌根子!”排长见状有些恼怒了,“被别人听到怎么办?”

“您跟上面说说啊,弟兄们真的要顶不住了…”一个辅兵一边摸着咕咕叫的肚子,一边弱弱地低声道,“快扛不住了啊…”

“嗨,我一个辅兵排长能说上什么话?”老排长看了眼饿得面黄肌瘦的兄弟们,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希望快点结束吧…”

第七百二十章 雪国(12)

12月4日,顶着暴风雪的红叶军终于抵达了尾山御坊。在暴风雪下,只有三成铁炮还能使用的红叶军顶着上杉军的羽箭撞开了城门、登上了城头,以巨大伤亡的代价夺下了尾山御坊。上杉军一如既往,在撤退时焚毁了整座尾山御坊的建筑。尾山御坊作为一座大城,在城外的城下町里有着数万人的人口。这些人的存粮大多被上杉军掠夺一空,只把数万饥民甩给了红叶军。红叶军在夺下尾山御坊的那一刻,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断粮危机。

“上杉军不能当个人吗?”雨秋平在看到城下町里数万的饥民后,气得把自己的头盔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一路了,整整一路了!每次都是把百姓的存粮抢得一干二净,然后把这些百姓扔给我们!欺负老实人吗?上杉谦信不是一直标榜自己是大义的化身吗?还能干点人事吗?”

“战争不是儿戏,而是你死我活的决斗。比起殿下,上杉谦信才是一名合格的统帅。”福泽谕楠此时此刻的神色却无比地轻松,因为他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好选的了,“撤吧殿下,这仗已经没法打了。这四万饥民一来,我们的军粮就只够撑到12月7日了。纵使前方没有阻碍,让我们冒着大雪走过俱利伽罗峡谷,7日也到不了。”

“是啊殿下,撤军吧。”吉岗胜政的燎原备今天作为先锋攻打尾山御坊,伤亡得惨重令他心痛,“犯不着为了别人把咱们这么多兄弟都葬送在这里。上次在远江吃了次亏,又在土佐吃了亏,殿下现在还想再吃一次吗?吃一堑不长一智怎么行啊?”

雨秋平先是抬头看了眼漫天的白雪,又低头看了眼城下居民聚集的城下町,借着驻足远眺看向了东北高冈城的方向——一片雪雾里什么都看不见,最后扭头看向了归程的路。

“如果现在不撤,之后想撤就更难了。”真田昌幸指着归路官道上那挤得密密麻麻的民夫运输队道,“挤成这样的官道,想要疏散他们让大军撤离是不可能的,只能让他们走在前面,我们大军走在后面,那我们的速度也就可想而知了。到时候上杉军追击过来…殿下莫非有信心指挥着五万多人在数千骑兵和数千足轻的追击下后撤上百里吗?”

“我们的忍者刚才探到,上杉军正在撤退,没有回师的意思。我们留下一支备队在尾山御坊故布疑阵、虚张声势,其他人立刻就撤,至少能骗到上杉军两天。有了这两天,大家都有机会安全退回去了。”真田昌幸已经准备好了一套撤军的办法,“殿下,请下决定吧。”

雨秋平转回头来看向高冈城的方向,双手摁在墙垛上,微微踮起脚尖,可还是完全看不到高冈城。他明白,65里的路程哪怕是一马平川也看不到的。更何况现在下着暴雪,更何况两军之间隔着俱利伽罗峡谷这道天堑。数百年前,木曾义仲起兵反平氏,平家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越中,却在俱利伽罗峡谷的天险里被木曾义仲几乎全歼。平家遭遇了打断脊梁骨一般的惨败,彻底失去了野战的能力,被迫放弃京都西逃。

而数百年后,他也带着六万人来到了这个地方。在他面前等着他的,是有着日本军神之名的上杉谦信的三万越后大军。不同的是,平家当时是夏季出兵,并没有遭遇红叶军这样的补给艰难。

“高冈城孤悬境外,唯一的指望就是我们。我们撤了的话,高冈城只能投降了吧。”雨秋平不带感情地陈述着事实,“高冈城如果投降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北陆道军团会直接垮掉,上杉军在入春后西进,可能加贺和越前都会丢掉。有那么多的重臣、武士甚至织田家的少主在上杉家手里,我们打起来也是投鼠忌器。他们完全可以以这些人为人质迫使我们答应一些过分的条件,甚至动用他们的人脉进行寝反。”

“现在的问题是,继续进军并不能避免殿下所述的危机,只是会让南海道军团一并垮掉罢了。”福泽谕楠毫不客气地给雨秋平泼了一盆冷水,“六万大军已经折损一成多,可用战兵数目下降到000人左右,粮草还剩3天,没有机会的。”

“我知道。”雨秋平也明白,此役的胜机已是渺茫。北陆道的大雪和上杉军的袭扰彻底拖垮了红叶军——红叶军可是一向以后勤补给到位闻名的啊。他们不光有经常训练的辅兵,还有征召来的30000民夫和充足的粮草基地,居然还是被耗夸了。难怪无论是柴田胜家还是上杉谦信,在北陆道的冬天里从不轻易动兵。

“真是头疼啊。”雨秋平用手捂住了额头,刚刚摁着墙垛摁了许久的手掌心冰凉冰凉的,刺骨的寒意一下子传遍全身,“又要做选择了。”

·

就在这时,城墙的楼梯边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雨秋平扭头望去,发现叶谷穗子快步跑了上来。

“殿下,竹中大人求见!”叶谷穗子的声音中就已经透露出了她的焦急,“已经让人扶着过来了,正在上楼了!”

“他乱折腾什么?病好了吗?不是让你看住了吗?”雨秋平见状立刻就急了,快步向着楼梯走去。他昨天去探望竹中重治时,后者还发着高烧呢。

“已无大恙,殿下勿念。”竹中重治强撑着的虚弱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搀着他走了上来。

“你要找我就让我去你营寨找你啊,你自己跑过来干嘛?在上面吹风吗?”雨秋平匆忙向下迎了几步,扶着竹中重治就要往下走,同时招呼着一众军官和他一起离开。竹中重治虽然看起来好了不少,都能起来走路了,但是明显没有痊愈。然而,竹中重治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必如此,事态紧急,就在这里说吧。”

“那你快说,说完赶紧回去休息。”雨秋平急急地催促道。

“请殿下不要撤军,而是立刻分兵全速追击。”竹中重治斩钉截铁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

“三日之内,不破上杉,不留人头。”

·

“你疯了吗?”连一直不愿意撤军的雨秋平听到竹中重治的话后都是愕然。

“在下很清醒。”竹中重治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随后努力用沙哑的嗓子低声道,“殿下,想要给高冈城解围,不只有打到高冈城下一种方法。”

“唉?”雨秋平闻言一愣,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

“高冈城里不是没有战斗力,相反,柴田殿下手上还有一只不少的军队,只是碍于上杉军的压力和周围没有接应据点的困境,不敢在雪天突围罢了。”竹中重治捂着嘴巴勉强地道,“只要击破上杉军的主力,他们就无法压制高冈城的部队;同时,点起篝火或是派出忍者告知高冈城我们的位置,柴田殿下就可以自行突围了。”

“这半兵卫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高冈城内现在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啊!我们和高冈城的联络已经中断多时了…”雨秋平有些为难地问道。

“上杉军之前有过一次出动大军袭击我们,可是之后正面战场再也没有出现那么多的兵力,始终只是一队人守城和一队人袭扰。”竹中重治似乎想要说出这么一长段话就有些勉强,脸色也变得难看,“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主力撤走了之后,他们就无法维持高冈城的压制了。高冈城围困军告急,不得不把主力调回去,只留下部分的人在前线袭扰。可以说,我们面前和我们纠缠多日的上杉军,就是所有在俱利伽罗峡谷以西活动的部队了。”

“上杉谦信肯定是想让这支部队且战且退,退到俱利伽罗峡谷占据地势防守,把我们堵在俱利伽罗峡谷以西,等待我们粮尽退军。所以我们要抢在他们撤到俱利伽罗峡谷之前追上他们,只要击溃了他们,上杉家在俱利伽罗峡谷以西就再也没有可用之兵,我们就可以趁势突破俱利伽罗峡谷。到时候,上杉谦信手上的部队不够同时应付我们和高冈城守军。我们只要能够和高冈城取得联络,内外夹击,上杉谦信就只有退兵了。”

“对啊…之前没想到。高冈城可不是死城,里面也有数万大军,还有无数织田家的猛将呢。”福岛安成闻言恍然大悟,不禁连连赞叹道,“原来如此…”

“可是现在这么大的雪,我们情报上也占不到优势,如何追击?”雨秋平望了一眼皑皑白雪和一望无际的白色雪原,有些畏难地低声道,“太冒险了吧。”

“殿下不敢冒雪追击,上杉军自然也认定殿下不敢追击,所以必然疏于防备。”竹中重治虽然神色很差,可是眼中的锐利却没有丝毫削减,锋芒毕露地道,“一旦轻敌,就输定了。”

第七百二十一章 车悬(1)

12月4日中午,在竹中重治的强烈要求下,红叶军倾城出动,分兵东进。其中峻岭备、常磐备、鸣镝备沿着官道东进,万钧备和燎原备一北一南从小路掩护侧翼,五个步兵备队呈一个“十”字形,而铜墙备则脱离大部队向着北边的津幡迂回,试图绕路插到上杉军退兵的后路上,配合红叶军主力前后夹击,把上杉军歼灭在俱利伽罗峡谷以西。为了快速推进,雨秋平把所有民夫都留在了尾山御坊,只让辅兵们携带着四天的粮草跟着大军行动。

茫茫大雪中,这支部队扑向了根本不知踪影的敌人。或许此行虚无缥缈,可是所有人都相信他们算无遗策的参谋长,试图抓住那一线胜机。竹中重治顶着高烧,让辅兵抬着轿子跟着部队行进。真田昌幸把所有的斥候和忍者集结在了前军,扩大了庞大的情报屏障和触角,但是一直到12月4日日落时,红叶军都没有追上敌人。

“我们的速度比他们快,他们走不掉的。”竹中重治依旧对自己的判断坚信不疑,“明天继续全速前进,一定能在俱利伽罗峡谷之前追上上杉军的别动队!”

·

12月5日凌晨,红叶军就在寒冷的冬夜里披甲完毕,向东起步了。作为大军先锋的峻岭备一马当先,而峻岭备的先锋则是身为峻岭备第一连连长的雨秋殇。按理说,以少主的身份,他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马匹。可是在战阵之上,他却坚持要和他连里的所有足轻一样步行。此刻,他正昂首挺胸地走在第一排,用自己的步伐敦促着周围的足轻跟上他的速度。现在他们走的路,可没有人提前铲雪了。即使是官道上的积雪,也已经没过了小腿肚子,所有人都只能一脚深一脚浅挣扎着快速前进。雪花已经在他们的盔甲上披上了一层白衣,只有头盔顶那些鲜艳的纸红叶未曾被染白。

极寒的气候让峻岭备第一连减员了将近50人,而铁炮更是只有一成还能使用。没有铁炮可以使用的铁炮手,一人都发放了一根长枪,整编成为长枪排继续作战。整个峻岭备里能用的铁炮,也不过50把。他们已经被整编成了一个宝贵的铁炮排,由水原子经亲自统属。而此刻的雨秋殇手上,只有7个不满额的长枪排罢了。

雨秋殇自问,在恶劣环境下长途跋涉而来的红叶军,战斗力已经远远不能和满编满状态的红叶军相比了。因此,军队的士气也就格外重要。雨秋殇不避风雪地亲自走在前线,就是想用自己的表现来鼓舞队伍中的士气——他的父亲这一路上也一直和全军同甘共苦,从来都是冒雪在官道上行进。父亲既然能做到,雨秋殇也可以。

大雪天让人看不见太阳,天色也一直昏暗,让人很难通过气象来判断时间。雨秋殇一边迈着大步子踢着雪,一边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那块怀表——现在是巳时七刻,已经快到中午了。如果不出意外没有迷路的话,以他们的行军速度,预计能在一个半时辰后,也就是申时三刻走到俱利伽罗峡谷。如果竹中重治所料不差的话,他们是可以在俱利伽罗峡谷之前追上上杉军那支人数在10000人左右的别动队的。换而言之,战斗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了。

雨秋殇虽然只有1岁,但是他也是个历经五年战火考验的老兵了。他明白,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能因为紧张而自乱阵脚。他反复调整自己的呼吸,随时留意着周围的情况。一旦四散到周围的忍者和探马传来任何消息,他都有把握立刻做出应对。

就在这时,西北方向忽然有一个人影在晃动,隐约可以看出那是红叶军的斥候。雨秋殇立刻抬起手来,示意全军止步,同时把目光投向了那个策马奔驰而来的斥候。可以看得出来,他此刻非常慌乱。

雨秋殇见状心下一紧,莫不是作为先锋的他们漏过了敌人,反倒是西北方向掩护侧翼的万钧备先一步遇敌了?

事实证明,比他想得还糟糕。

“少主!大事不好了!”那个斥候在雨秋殇身前翻身下马,凑到雨秋殇耳边试图低声汇报讯息,可是颤抖的声线还是让音调不自觉地高了起来。

“万钧备阵前发现了——”

·

不久前,巳时六刻,万钧备军阵中。

北畠景家有些讶异地看着远方侦查的斥候和忍者接二连三地向着万钧备这边赶来,一个个黑影在白雪和雪原上格外显眼。他们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居然全数返回赶来通报。

“发生了什么…”在这些斥候策马赶回万钧备阵中前,北畠景家注定无法知晓前方不可见的那片雪雾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这么多的忍者和斥候大惊失色。不过,他并不需要困扰太久。在他的斥候和忍者赶回阵地前,他就已经用他那铁炮手才会拥有的敏锐视力看到了雪雾里的那团黑影和背后腾起的碎雪。

以及黑影上空高高飘扬的那面旗帜——

毘。

·

“‘毘’字军旗!”

“是上杉谦信本人!”

“是越后骑兵!”

“天呐!”

“怎么可能?上杉谦信怎么在这里?”

“不是应该只有别动队吗?”

“遭遇伏击了吗?是中计了吗?”

万钧备阵中的足轻们在看到那面军旗从雪雾中杀出后,瞬间惊呼出声。他们不会忘记,那面军旗引领着凶悍的越后骑兵对他们神出鬼没的袭击在之前给他们带来了怎样的重创。

“糟糕了…上当了。上杉谦信在这里的话…俱利伽罗峡谷以西肯定不是一支撤退的别动队了,搞不好是上杉军的主力啊!他们抛下高冈城不管,全师来打我们吗?”北畠景家此刻的感觉很不好,当年再三日町合战里,他们也是在友军被围的情况下却遭遇了武田信玄全师而来的袭击。

“全军止步!列空心方阵!辅兵…”北畠景家快速的命令却在“辅兵”这两个字上卡了壳,如果来得又是之前那样的一千多上杉骑兵,那他和往常一样护不住这些辅兵啊!

“辅兵后撤,如果上杉军发动攻击,战兵立刻反击!”北畠景家咬了咬牙,狠狠地下令道。他再也不想像之前那样任由上杉军攻击自己手无寸铁的辅兵,“立刻向殿下和临近友军部队求援!中计了!这里遇到了上杉谦信!”

然而,那队骑兵并没有直冲着万钧备而来,反而是在万钧备阵前画了一个弧度,向着南边奔驰而去。人数看起来也不是很多,约莫在500人左右。

“什么?”北畠景家被这支骑兵诡异的动向给惊到了。红叶军五个步兵备队的阵型大约是一个“十”字的五个点,这五百骑兵直接朝着“十”字右边突出的那一横的中段杀去是要干什么。

“再通知各部,上杉谦信朝着南边去了!”北畠景家一边派出使者,一边犹豫此刻到底该如何行动。是去围追堵截那支骑兵吗,会不会因此导致阵型大乱?

就在他困扰的时候,东北那支骑兵的来路上再次扬起了碎雪,又有一支上杉军备队开到了。然而,这支备队虽然将近有着1500左右的兵力,却没有一面旗帜和靠旗。

“什么意思?”还没等北畠景家弄明白,这支部队立刻也沿着那500骑兵南下的道路一起,从万钧备阵前划了一个弧线就向南离开了。紧接着,一支接着一支的1500左右的部队从那个方向的雪雾里现身,又沿着相同的路径南下。不多时,出现在战场上的上杉军战兵数量已经接近000。万钧备阵中每个人都是面如土色,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人,要阻击吗?”宇治秀高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策马来到北畠景家身边问道。

“上杉谦信可能就在附近,上杉军的人数也多的夸张,举动也十分诡异,不要轻举妄动。”北畠景家一想到那面“毘”字旗下的男人可能就在某一处风雪后注视着自己,不禁不寒而栗,“全员原地戒备,等待大军增援或者殿下的命令,同时把这里的状况汇报给殿下!我们已经发现了上杉军的主力!作战计划需要修改!”

·

巳时七刻,红叶军本阵。

“上杉谦信已经出现在阵前了?”雨秋平在收到情报时大惊失色,连竹中重治也是愣住了,“上杉军主力都出现在俱利伽罗峡谷以西了?怎么可能?他们不管高冈城了吗?这是要和我们决战吗?你确定吗?”

“千真万确,万钧备上上下下都看到了!”使者在雨秋平面前赌咒发誓地高声道,“至少有000战兵!”

“疯了吗?明明他们只要派人守住俱利伽罗峡谷就可以稳操胜券,为什么要来决战一场?这不是没事找事吗?”福泽谕楠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上杉谦信疯了吗?”

“他没疯,他还很清醒,败的是我们。”竹中重治此刻脸色煞白,看不到一丝血色,“是我们轻敌了,是我们大意地认为他不会全军过来决战的…没想到到最后,轻敌的反而是我们。”

“让铜墙备立刻南下,和主军靠拢。没有骑兵的话,我们拿上杉军没办法。”竹中重治在极端被动的情况下依旧维持着冷静,“位于中央的常磐备立刻前进,援护前线部队!”

第七百二十二章 车悬(2)

巳时七刻,峻岭备阵中,水原子经惊讶地高呼出声。

“上杉谦信的旗号南下了?”

位于最前端凸出部的峻岭备此刻的处境非常危险,如果上杉军的主力南下的话,就会把他们和另外四个备队分割开来。

“是的,大人。”来自万钧备的传令兵面色铁青地回答了水原子经的问题。

“还有多久会到?我来得及后退与主军会和吗?”水原子经一边布置全军进入战备模式,掩护辅兵,一边急急地问道。

“现在吧。”传令兵有些艰难地撇了撇嘴,“他们都是骑兵,速度一点不比在下满。”

传令兵话音未落,在西北的雪雾里,那支500人左右的骑兵就已经踏雪而出。而他们簇拥着的,正是那面“毘”字军旗。在看到“毘”字旗后,水原子经瞬间打消了后退的打算。他没有信心在上杉谦信的面前完成战场机动。

“全军止步!就地坚守!立刻请求殿下支援!”水原子经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声下令道,“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自机动!”

那支500人左右的骑兵见状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绕着峻岭备兜起了圈子,从峻岭备的西北逆时针绕到了东南,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峻岭备的阵型,就仿佛捕猎前的食肉动物悠哉地打量猎物一般,让峻岭备的足轻们如临大敌。

与此同时,大量的上杉军步兵和骑兵从峻岭备的西北出现并南下,将峻岭备和红叶军主军的联系给直接切断。一堆1500人左右的备队绕到了峻岭备西边的后方,做出了攻击的态势。

·

巳时刻,最北边的万钧备阵前。

“回来了?”北畠景家凝视着从南边缓缓北返的一支骑兵小队,它比从东北出现的将近1500人的步骑混合部队吸引了更多的注意力。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那支骑兵小队打着的那面“毘”字大旗。

“再次重复!不要轻举妄动!”北畠景家对着旗手高声喊道,自己的眼睛却一刻都没有离开那面“毘”字旗,生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哪怕他身边只有几十骑兵而已。

·

巳时刻,快速东进试图掩护峻岭备的常磐备遭遇了一队上杉军。大约1500人的战兵,和常磐备的数量不相上下。然而,和那队上杉军里簇拥着的那面“毘”字大旗相比,福岛安成的马印却显得异常无助。

“是上杉谦信…原来在这里!”福岛安成神色无比凝重,见状立刻下令道,“全军止步!坚守阵地!雪太大了,看不到上杉谦信背后还有多少人!向友军和殿下通报!请求指示!”

·

午时初刻,走在最南边掩护侧翼的燎原备阵前,“毘”字马印率领着1500步骑混合的战兵从北边划了个弧线,挡在了燎原备前进的道路上。

“娘的,上杉谦信在这里!目标是我们吗?这是要来多少人!”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吉岗胜政此刻也不敢孟浪,忙不迭地下令道,“坚守阵地!派出信使!向附近求援!”

·

午时二刻,本阵的雨秋平一头雾水。他接到了雪片一般的报急使者,每个使者都说上杉谦信的“毘”字马印出现在了自己军前。

“这是什么情况,上杉谦信带着一队骑兵四处掠阵吗?”雨秋平对雪雾中的战局一筹莫展,糟糕的能见度让恐惧的气氛变得更加浓烈。

“峻岭备阵前有上杉谦信,万钧备阵前有上杉谦信,常磐备阵前有上杉谦信,燎原备阵前也有上杉谦信…”竹中重治剧烈地咳嗽了两声,脸色也愈发地难看。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毘’字军旗?”雨秋平眉头紧锁地低声问道。

“因为有上杉谦信的地方,事情就会很顺利。”竹中重治掩着嘴低声道,“上杉谦信前几日的袭击让我们人人自危,一看到他的马印就会转入防御。所以他故布疑阵,用自己的马印吓住了前线所有部队,让他们不敢机动,只能各自为战。”

“他要集中兵力进攻其中一部吗?”雨秋平仿佛明白了过来,“糟糕了!”

“是。”竹中重治再次咳嗽了两声,把手颤抖地指了指东边,“在下觉得会是峻岭备,危险了。让各部立刻向峻岭备的方向靠拢。”

·

不过,上杉军来的却要比红叶军的增援快。

一刻钟前的午时初刻,峻岭备就面临着无比艰难的处境。就在他们西侧,那支从东北绕过来的1500人左右的上杉军开始对峻岭备发动进攻。而在西北的方向,又一队1500人左右没有靠旗的上杉军划着弧线向着峻岭备的北边杀来。不远处的东南方,那支500人左右打着“毘”字旗的骑兵队还在不断地绕着峻岭备打着转。

“大人,放弃掩护辅兵吧,所有战兵结阵,我们还有坚守阵地等待支援的可能。”井伊直政见状非常果断地给水原子经提出了建议,“在下斗胆直言,如果想要掩护辅兵的话,和自杀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明白。”水原子经看了眼战场的局势,又看了眼阵后那些手无寸铁、把目光投向战兵们的可怜辅兵,“只是我不想对不起他们…他们把命教在我们手里,没日没夜地帮我们运输,一天饭都吃不饱还要干活。一遇到危险,我们就抛下他们,哪里对得起?”

“时间紧迫,大人…”井伊直政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就把目光投向了身旁的雨秋殇。他觉得以雨秋殇一贯冷静的性子,此刻一定能做出理智判断。然而,雨秋殇却也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知道,没有时间了。”水原子经最后看了眼无助的辅兵们,随后黯然叹了口气道,“所部三个连队列‘品’字空心方阵。家中父子俱在着,子入阵;兄弟俱在着,弟入阵;家中独子者,入阵。空间狭小,护不住所有人,希望大家诚实无欺。其余的人,躲在‘品’字中间的夹缝里,听天由命吧。我子经对不住他们。”

水原子经的命令下达后,原本还有些喧闹的辅兵队列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大约沉默了半晌,辅兵们开始无言地行动起来,人群蠕动着将一些年轻的子弟送入了战兵方阵中心。过程进行到一半,终于有零星的抽泣声在阵中响起,随即演变成了全军上下的嚎哭和道别声。那些父亲、兄长们明白,如果他们贪生怕死挤入方阵,反而会给战兵方阵带来更大的压力,最终把他们的子弟也都给害死。为了子弟的安危,他们只得默默地留在阵外。

一片哭泣声中,峻岭备迎来了上杉军的冲击。来自西边的那支部队猛攻池本武藏的峻岭备第三连,北边的部队则攻击井伊直政的峻岭备第二连,而水原子经则带着炮队和本部进驻到了雨秋殇的峻岭备第一连方阵中央指挥。

在注意到三个方阵的缝隙间存在着不少手无寸铁的辅兵后,越后军立刻挥舞着他们的屠刀杀了过来。辅兵们在一脚深一脚浅的雪地里推搡逃避,却还是被上杉军一个一个追上砍倒,血液染红了惨白的雪原,三个方阵之间的间隙宛若炼狱般恐怖,横七竖地堆满了辅兵的尸体。不少辅兵开始向着南边和东边逃跑,可是漫天大雪里又哪里跑得快?那支在附近游弋的骑兵见状四散开来,肆意把落荒而逃的辅兵砍倒在雪地里,没有一个人能逃出生天。

红叶军的将士们见状早已气得脸色通红、青筋暴起。可是他们也明白眼下以寡敌众,万万不可乱了阵型。即使屠杀就在自己的脚边发生,他们也没办法出去拉自己可怜的弟兄一把。

“有机会。”剧烈的愤怒中,水原子经却还努力维持着冷静。他发现,两支上杉军备队都为了屠杀辅兵而让部分部队深入到了三个方阵中央,阵型有些散乱。而远处那支骑兵队,也都散开队列肆意屠杀,短时间内聚合不起来。此刻,如果能让没有受到攻击的峻岭备第一连发动反攻的话…

“少主!”水原子经当机立断,对雨秋殇下令道,“带着四个排,展开部队列两队四列横阵,反击!”

“遵命。”雨秋殇神色一狠,亲自抽刀出鞘,走向最前线。峻岭备第一连的方阵从北边和南边横向展开,向着方阵的中央包夹杀去。原本杀得正欢的上杉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是越后军武士和足轻的素质真得很高,在短暂的震惊后立刻重整旗鼓,且战且退从“品”里退了出去,重新结阵挡住了峻岭备第一连的反击。峻岭备第二连和第三连见状同时发力,一起配合,短暂地压制住了人数远超他们的上杉军。

而这时,南边那支游弋的骑兵队也重新集结起来,向着水原子经马印的位置杀来。雨秋殇看到是上杉谦信亲自冲阵,不敢大意,把正在反击的部队教给副连长指挥,自己则亲身赶回留守在水原子经身旁的那三个连队那里坐镇。水原子经的本部下辖有一个骑兵排和全备队仅有的一个铁炮排,还有三门火炮,可谓是全军火力最强的单位了。再配上雨秋殇手上的三个排的长枪兵,他自问裆下这500骑兵应该问题不大。

那500骑兵也不含糊,迎着峻岭备的山峦旗就冲了过来。为了规避铁炮和火炮的伤害,他们散开了阵型,从东、东南、南三个方向踏雪而来。

第七百二十三章 车悬(3)

“他们显然提前琢磨过如何应对火炮了…”峻岭备炮组的组长看到上杉军骑兵如此分散的阵容时,就意识到这一轮炮击肯定没有什么好效果。上杉军的骑兵还在快速接近,炮队不会有第二次开火的机会了。

就只有一次。

炮组组长深吸了一口气,迟迟不肯下达开炮的命令。他要把上杉军放得近一点,再近一点,尽到散弹的射击可以造成更大的伤亡。反正也只有一次射击机会,早射晚射都一样。

“大人,还不开炮吗!”一个炮组的成员眼看着上杉军凶神恶煞的骑兵越来越近,忍不住对组长高声问道。

“再数五个数!”炮组组长一咬牙,狠狠地高声道:

“五!”“四!”“三!”“二!”“一!”

“开火!”

三门三磅炮的炮口都是火光一闪,弹幕向着上杉军的骑兵横扫过去。由于那松散的阵型,即使炮组已经拖到极限逃生距离才开炮,依旧只带来了二十余人的伤亡。炮组成员们在开火后就二话不说地转头撤离,上杉军的骑兵则飞快地提高着马速,从炮兵的阵地上飞驰而过,直直地追杀过去。有两个炮组成员不小心在雪地里滑了一跤,就这一下的耽搁就让他们来不及逃入长枪阵中,被上杉军的骑兵随手砍倒在地。然而,面对一排雪亮的长枪,这队上杉军骑兵却不躲也不闪,继续径直冲来。

“不减速吗…”雨秋殇双眉紧锁,反手把武士刀插回了刀鞘内,从后排一个持有短刀的铁炮手中接过了他的长枪,补到了第二排的位置,“居然要硬冲长枪阵吗…”

他的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上杉军的骑兵就已经一头撞进了长枪阵里。有不少马匹都因为雪亮的枪尖反射出的光芒而受惊,在阵前人力而起。而它们背上的骑士就仿佛活生生的靶子,被长枪兵们乱枪给捅成了马蜂窝。不过,还是有不少马匹闷声撞了进来。虽然他们的骑士都被乱枪刺杀,可是马匹巨大的冲力却撞到了不少前排的长枪兵,峻岭备的长枪兵阵线顿时一片狼藉。

“后排补上前排!”雨秋殇立刻高声下令,后排的长枪兵跟着雨秋殇一起纷纷补上了前排的缺口,踏在同伴和马匹的尸体上迎接下一波的冲击。以往骑兵强冲长枪阵,都是靠着第一排骑兵强大的冲击力撞开豁口,从而给后排的骑兵搅乱战线、彻底击溃长枪兵的机会。可是红叶军高昂的战斗力和极快的补位速度根本不给上杉军借机从战线豁口处突破的机会。

雨秋殇自己刚刚就位,又有一个骑士朝着他所在的位置撞了过来。雨秋殇和周围的六个长枪手狠狠地把长枪向骑士和坐下马捅去,直接把那人和马捅出了好几个窟窿。可是巨大的冲击力却顺着枪杆压迫过来,雨秋殇努力想要抗住,可是手中的枪杆却搅在了马匹的身体里,被负角度的力道给直接掰断。他一个没站稳,一下子被顶翻在雪地里。而他旁边的那个长枪手更为倒霉,直接被那个骑士和马匹的身体飞过来撞倒,重重地击飞在了地上,还带倒了身后的另外两个长枪兵。

“补位!”雨秋殇起身随手抹了一把嘴——血红的颜色让他意识到自己刚才估计受了伤。他快速捡起地上散落的一把长枪,再次和同伴并肩迎向了又一个冲来的骑士。

上杉军的骑兵几乎就在用骑士和马匹的命硬生生交换长枪手,几轮冲击下,峻岭备阵前倒下的人和马的尸体已经堆得有半人高,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尸墙”,让上杉军无法继续冲击。水原子经见状,立刻让铁炮手前出,以“尸墙”为掩护向上杉军射击。那对骑兵眼看讨不到好,立刻跟着“毘”字大旗缓缓向着南边撤去。

“不容易…”在雨秋殇身边奋战着的那个长枪手见状长出了一口气,“把上杉谦信给逼退了…”

然而,还没等他把这句话给说完,他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就瞬间僵住了。雨秋殇愣了一下,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见东北边又有一支500人左右的骑兵队划着弧度杀了过来!雨秋殇手边的三个长枪排此刻已经损失惨重,恐怕挡不住500骑兵的一次冲击了。

“把反击的几个连队全都调回来吧!”水原子经叹了口气,安排雨秋殇把峻岭备第一连前去反击的四个连队全部拉了回来,结成了长枪方阵。本来好不容易取得进展的反击也宣告终止,那两支1500人左右的步骑混合上杉军再次压制住了峻岭备第二连和峻岭备第三连,利用人数优势不断砍杀着不善于雪战的红叶军长枪手。

峻岭备第一连列好了阵型,准备迎接500骑兵横扫而来的冲击。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那支骑兵没有正面转过来,而是向着西边整个“品”字方阵的侧边绕去。还没等峻岭备反应过来他们要干什么,东北方向的雪雾里再次绕出了500骑兵,直冲着峻岭备第一连杀来。而这时,那队绕了一大圈的500骑兵也出现在了峻岭备的南方,一北一南对峻岭备第一连发动了夹击!第一连现在总共就剩下200多长枪手,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水原子经脸色凝重,一言不发地从旗手手里拿过旗帜,自己开始摇摆指挥。他要求峻岭备第二连和第三连从他们本来已经捉襟见肘的防线上调出人来回援本阵。池本武藏和井伊直政拼命挥动旗帜示意自己这里维持战线就已经很艰难了,可是本阵的局势更加危机。无奈之下,池本武藏和井伊直政各自抽调了两个排向本阵支援,为了让这两个排能够顺利离开,他们被迫重新调整了方阵的阵型和位置,被上杉军趁势压缩了不少的阵地。

就在这时,原本那支打着“毘”字旗的400多越后骑兵卷土重来,冲向了“品”字方阵里三个“口”的间隙处。峻岭备第三连那正在移动的那两个排正好位于南边,措手不及下仓促列阵迎战,被上杉军骑兵把那薄弱的阵线给冲了个七零落。

与此同时,雨秋殇正带着井伊直政派来的两个排的援军,紧急抵御南北两路骑兵的冲击。由于他们列阵的地方只是平地,没有居高临下的高度差给铁炮手发挥,铁炮手甚至没有开火的机会,只能让长枪兵硬抗骑兵。这1000的上杉军骑兵和之前的那500人一样凶悍,一轮一轮冲击着峻岭备本阵300多长枪兵的防御。一个又一个地长枪兵倒下了,可是能够补上战线的人却越来越少。

雨秋殇此刻正握着染血的长枪,亲自拼杀在一线。在以两人伤亡的代价和伙伴们再次刺死了一个冲来的越后骑兵后,雨秋殇身后已经没有能够补上战线的人了。

“第三连的援军还没到吗?”雨秋殇有些着急地吼道。

“他们也被冲垮了,来不了了!”森田恶翔“嘿嘿”干笑了两声,抹了抹脖颈上的血迹,“就咱们身边这点人了。”

话还没说完,又一轮新的骑兵冲击来了。高呼着的越后骑兵不要命似的撞向了单薄的长枪阵,雨秋殇奋力把自己手中的长枪刺入那个骑兵的胸甲里,紧接着,猛地侧身一甩,将将躲过了那匹马。不过那个骑士同时也拼死挥出了一刀,把雨秋殇左边的那个足轻给一刀砍翻在了雪里。两人一马的尸体翻滚着滚向了阵后,在雪地里留下一片狼藉。

“退后!缩短阵线!”雨秋殇眼看越来越少的人数以及无法维持原有的方阵,只得下令收缩。不过,上杉军的骑兵显然不想给他们后退的机会,立刻再次扑了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支部队补上了战线,让峻岭备第一连的防线暂时转危为安。雨秋殇扭头看去,发现原本在水原子经身边待命的那支唯一的铁炮排已经手持长枪冲了上来,这才勉强顶住。

雨秋殇的喉结剧烈蠕动了一下,努力调整着呼吸,准备迎接下一波的冲击。刚才的几次冲击,上杉军伤亡同样不小。只要这样坚持下去…就可以等到援军。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这口深吸进来的气,却一下僵在了那里,没有呼出来。

只见东北的雪雾里,又踏出了一支人数接近上千的越后骑兵。阵中,也簇拥着一面“毘”字军旗。

“五百,一千五,一千五,五百,五百,一千…”雨秋殇木讷地活动着自己僵硬的手指,上面凝结的血块让关节的活动已经不大灵活,计算着已经出现在战场上的上杉军的数量,“整整五千五百战兵…上杉军总共的战兵数量不过万人吧。超过一半都在这里了吗…上杉谦信本人也在这里…那其他各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没有动静,被全灭了吗…怎么可能?”

“少主。”森田恶翔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变换了一下后,心底已经有了主意,他用手在雨秋殇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局势已经不可为,少主千金贵体,还望早做打算。”

“没有什么打算。”雨秋殇毫不犹豫地答复道,“我是峻岭备第一连连长,尽我的职责,仅此而已。”

第七百二十四章 车悬(4)

“让第二连和第三连把所有能派过来的人都派过来!”水原子经此刻已经是杀红了眼,眼睁睁看着那支千人的骑兵队飞速想自己靠近,可是自己连应付一前一后两支数百人的骑兵队都已经很勉强,若是遭遇到那支骑兵的攻击,崩溃只在旦夕之间。

山峦旗不断地摇动着,池本武藏却也是濒临绝境。他手上只剩下5个残缺的长枪排了,应付眼前的一千多人都已经要招架不住,而且边上还有一只数百人的骑兵队在游弋,何谈再去支援本阵呢?

“弹若丸,你带你的排冲出去,去本阵支援!”池本武藏一边让另一个辅兵草草帮他包扎背上血流不止的伤口,一边对正在前线奋战的一个排长喊道。

“大人?还增援吗?我们这里真的一个人都抽不出来了啊!”弹若丸闻言急得大吼大叫,使劲朝着面前的敌人泄愤般地挥了几枪,“阵外还有那队骑兵,咱们一小队长枪兵出去就是被冲垮啊!刚才都没了两个排了,怎么还要去啊!”

“这是水原大人的命令!”池本武藏不想废话,随手把具足再次穿好,就带着几个刚退到后面处理伤口的伤兵再次迎上一线。

“这命令不合理啊!”弹若丸一个分心,就被面前那个凶悍的越后武士逼得险象环生,好不容易才稳住阵脚,“大人!不能再派兵出去了啊!人不够了!防线已经撑不住了!”

“这是命令!武士就是要服从命令!”池本武藏不容置疑地对着弹若丸吼道,对着他面前的那个越后武士狠狠一个突刺,把后者逼得退开了两步,池本武藏则一个剑步上前,接过了弹若丸的位置,同时大吼道:“执行命令!去增援!”

“是!是!是!大人!”弹若丸悲愤难当地连连大吼应道,随后就拉扯着还能调动过来的二十几个兄弟从前阵退了出来,打算朝着东边的本阵跑去。然而,还没等他从方阵内离开,就看到原本挥舞着“增援”命令的山峦旗,此刻却拼了命地横向摇摆着那是返回的指令。

“什么意思”弹若丸不知所措地撇了撇嘴。不过他并没有困惑多久,从西北传来的马蹄声给了他答复那支上千人的骑兵队没有攻向本阵,而是绕着“品”字转了半圈,向着峻岭备第三连杀过来了!

在看到这个景象后,池本武藏有着短暂的惊慌。然而,这个随军多年的老战士在片刻后就恢复了战意,甚至变得癫狂起来。他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对着身旁的足轻们高喊道:

“跟他们拼了啊!!!换掉一个是一个!冲锋!”

“冲锋!”足轻们用轻声高呼回应着他们的连长,整个第三连方阵的足轻都疯了一样地发动反扑,一瞬间居然把人数远超他们的越后军给打得节节败退。然而,当那上千匹马从四面八方踏向这群伤痕累累、阵型单薄的长枪兵时,崩溃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池本武藏只看到面前跃马杀来了一个骑士,他猛地挺枪刺,单人就把那个骑士给刺下马来。然而,侧面同时撞过来的骑士却一刀砍开了两个足轻的长枪,径直冲向了池本武藏。池本武藏猛地向后一跳将将躲过了这一击,但是手中的长枪却被撞飞了出去。紧接着,又一匹马高高跃起,扬起的马蹄向立足未稳的池本武藏踏了过去,一下子就把这奋战到最后一刻的武士踏翻在了地上。

峻岭备第三连原本就已经到达极限的战线被冲得支离破碎,失去阵型的长枪兵在混战里被越后的武士肆意地砍杀,连着阵中惊慌失措的辅兵一起葬身雪地。弹若丸带着最后的20多人试图突围前往本阵,却被那等待已久的数百骑兵从侧面一个冲锋给击垮,全部被砍倒在地。

“第三连完了”井伊直政愣愣地看着峻岭备第三连被上千骑兵配合着原来那一千多人直接击垮,而现在那两千多人正向自己杀来,目标就是和峻岭备第二连北边的一千多人围剿自己。

井伊直政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看了眼水原子经的马印峻岭备高高飘扬的山峦旗。随后,他狠狠地沉声道:“抛弃辅兵!立刻向西边突围!撤!”

峻岭备第二连挣扎着从上杉军的缝隙间向西边杀去,决死突击的气魄让上杉军一时间没能合围,而逃亡的辅兵也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被峻岭备跑了出去。上杉军分出了数百骑兵继续追击在这空旷的雪原里,数百骑兵就足以摧毁那支仅剩一百余人的长枪兵。剩下的人则调转马头,杀向了峻岭备最后还在坚守阵地的部队,四千余人浩浩荡荡地杀向了那支仅剩百余长枪兵的孤军峻岭备第一连和峻岭备的本部。所有峻岭备残存的部队,都聚集在那面山峦旗下坚守。

水原子经已经在前线拼杀许久,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有了十几处,却连包扎的时间都没有。

“给辅兵发刀枪!现在已经是拼命的时候了!”水原子经恶狠狠地低声咒骂道,“打!”

两百多被保护在阵内的辅兵人手领到了一把兵器,随后互相高呼鼓励着冲向了前线,补上了战兵们已经濒临破碎的战线。

剩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在上杉军的海洋里宛若一叶孤舟一样渺而这白茫茫的大雪和雪原也让人看不到光明。上杉军在每一个地方都以两三个人围攻一个人的方式咄咄逼人地发动进攻,把红叶军逼得节节败退。时不时有战线发生断裂,涌入其中的越后武士便肆意砍杀着红叶军的足轻和辅兵。

越来越多的地方瓦解了,这仅剩的几百人已经抵挡不住攻击了。水原子经不得已之下,先把自己身边的骑兵都派出去应战了,又把炮组成员也派出去应战了,最后参谋、卫士、传令兵和旗手都派出去迎战了。等到又一个战线被突破的时候,他绝望地发现他已经派不出一个人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山峦旗的旗杆下,等待着终将迎来的覆灭。他抬起头,凝望着那在风雪里高高飘扬的山峦旗。他现在还记得他第一天从雨秋平那里接过那面旗帜时的心情那是多么漂亮的一面旗帜啊,和常磐备的旗帜一样是由雄伟的山构成的。

那是他自己的备队,是他自己的人,是他水原子经为了雨秋家竭诚奉公20年换来的信任,是他一生荣誉的写照。在募兵和训练时,他认真凝视过每一个人,想把每一个人都记在心里因为那是他的兵。

而现在,他就要带着他的备队迎来毁灭。纵使他已经尽力了,纵使峻岭备战斗地已经很顽强了,可是一切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一个耻辱的事实。

峻岭备将是红叶军在20年前知立城成军以来,第一支在战场上被歼灭的备队。

水原子经依稀记得,多年前鸣镝备刚刚成军时,雨秋平曾经在军规里加入了这样一条:

“部队毁灭后,只要军旗还在,就可以保留建制重建。”

“那如果军旗没了呢?”偏偏不巧,当时提出这个问题的是水原子经。

“那部队的番号就会被取消,哪怕还有很多人幸存,哪怕全备队的人都毫发无伤。”雨秋平这样解释道,“因为军旗就是一支备队的灵魂,是一支备队里所有人都要拼命守护的对象。灵魂没了,备队也没了。”

“当部队的溃灭不可避免时,优先掩护军旗、备队长和参谋撤退。”雨秋平又在军规里加上了这么一条。

水原子经原本以为,身为红叶军的一员,他们永远不会用到这条军规。连三日町面对人数是自己两倍的武田信玄,红叶军都没有崩溃过,那这条军规哪里会用得到呢?

可是现在事实就摆在自己脸前了。

“把少主叫过来。”水原子经艰难地开口道,可是半晌后却没有人回应。他这才意识到,身边已经一个人都没了。

不知道是不是多年的上下级关系养成的默契,雨秋殇正巧在这个时候带着森田恶翔和身边的几个人,浑身浴血地赶到了水原子经的马印下。雨秋殇身上的伤一点都不比水原子经少,脖子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正淌着血。

“大人,部队的崩溃已经无法避免,请引用撤退条例吧。”雨秋殇随手把脖子上的血抹了抹,往地上一甩,留下了一地红点,随即又被白雪盖过,“优先掩护军旗、备队长、参谋撤退。现在西边还有个小口子,在下带人用铁炮和火炮往那边齐射一轮,大人借机撤退!在下作为第二顺位指挥官,接替指挥!”

不得不说,雨秋殇几年来真的成长成一个真正的武士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一丝不苟地准确执行命令他说得没错,现在就该怎么做。

“不。”然而,水原子经却淡淡地摇了摇头,“军旗不走,我也不走。少主,你带着参谋撤。”

“大人,这违反军规。”雨秋殇没有和水原子经多话的意思,示意身边的几个人就要把水原子经架到马上去送走。

“我知道这违反军规。”水原子经毫不退让地推开了那几个人,沉声道,“但我就是要违反军规!”

“为什么?”

“因为你是雨秋家的少主!”

“在下是峻岭备第一连连长”

“不,你是雨秋家的少主!”水原子经毫不客气地打断道,语气骤然变得急促,“少主啊,这么多年来,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教了,你就好好听一次,好吗!没有时间了!”

水原子经的话让雨秋殇一下子怔住了,连伤口的血液也仿佛停顿了一下。

“没有一个人是独立地活在世上的,没有一个人能够为自己而活,那样是活不下去的。人们都是为了彼此而活,为了彼此而在这残酷的世界上坚持下去!有无数的人在为你而活,有无数的人爱着你。而你”水原子经拖长了音调,用手在雨秋殇的心口狠狠地戳了一下,“一定要对得起他们啊!”

“你是雨秋家的少主,你肩负着无数的希望,你要对得起那些爱你的人,你不能死在这里。”水原子经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森田恶翔和那几个跟过来的人把雨秋殇送上马撤走。而这时,峻岭备第一连的防线已经有多段崩溃了,上杉军涌入战线,横向席卷整个方阵,还有一批人朝着山峦旗的位置杀来。水原子经咽了唾沫,对着雨秋殇道:“现在没工夫和你犟嘴了,你心里也懂的吧?少主!”

“大人。”森田恶翔沉默了一下,看了眼站在那里没有上马意思的水原子经,“既然如此,您和军旗为什么不一起走?”

“红叶军建军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将官在战场上被击溃,也从来没有任何一支备队被歼灭。”水原子经惨笑了两声,拔起了地上的山峦旗,大踏步地走向铁炮手储存火药的那几个大袋子那边,把旗帜小心翼翼地重新插好。

“我不要坐第一个被击溃的将官,峻岭备也不要做第一支被歼灭的备队。”

水原子经用已经冻僵的双手艰难地点燃了火把,毫无畏惧地看着朝山峦旗冲来的密密麻麻的上杉军。

在最后关头,他扭过头来,望向了正在骑马向着西边缺口处突围的雨秋殇一行人,而雨秋殇也正回头望着他。

“殇儿,替我转告殿下”

水原子经松开了握着火把的手,同时对着远去的雨秋殇大吼道:

“就说子经对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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