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战国——常磐红叶 - xp1024.com
《穿越战国——常磐红叶》


第一章 序曲

永禄三年(1560)5月19日,未时初刻,尾张国,桶狭间。

“大人!”一个传令兵急匆匆地跑向一个肩膀上披着一件满是红叶的披风的青年。“织田军开始离开中岛砦了。”

青年抬起头,看着天上聚散无常的乌云,和日渐阴沉下来的天空。

“不会记错的,五月十九日,不会错的。”青年喃喃地念叨着。

“啪嗒。”脚前地面上一片暗黄色的土壤突然多了一个黑点。

紧接着,周围的黑点越来越多,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足轻们的铠甲,并越下越大,逐渐演变成了倾盆大雨。青年看着天,任由雨水打落在脸上,也难掩嘴角兴奋的弧度。

“下雨了,没问题,向朝比奈,鹈殿,濑名,葛山大人派出传令兵,说一切计划照常!”披风青年低声说道。

“大人料事如神,”身旁的另一个黑甲武士轻声说道。另外一个身旁的青年拿起一件雨披,轻轻地披在那个身着红叶披风的青年的身上。

穿着披风的青年骄傲地回首,在他的后方,整齐地列队了六百士兵。每个人的头盔上都插着一片红叶。他高高举起手边本来插在地上的将旗,兴奋地挥舞着。

“十九日下午,大雨至!”青年高喊了一声,“引织田奇袭!”

“绝对防御!登上高地,面向西北!列阵!”

“嘿!嘿!哦!”六百足轻发出整齐的三声高呼后,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冒着大雨,迅速行进到高地上的各个险要之处。披风青年将将旗往地上一插,自信地望向西南方,天地交汇之处。

在桶狭间的山坡里,驻扎着一只似乎毫无防备的军队。今川家的家督的旗帜——赤鸟军旗,无精打采地竖立在雨中。周围的士兵三三两两,躲在避雨的树下或者帐篷里,连基本的岗哨都没怎么设置。

在这片山坡的东边山下,同样竖立着一片营帐。另一面迎风高高飘扬的赤鸟军旗正竖立在这里。两千士兵神情肃穆,列队整齐,整装待发。后面则有上万辎重兵来来回回修缮着营帐的防御工事。

山坡的西南,就是青年所在的部队。他们也已经快速地完成了布阵。

而在大雨中,两千打着红色木瓜旗帜的部队,正向着东边等待他们依旧的陷阱,快速进发。阵中将旗之下,只见一人黑衣黑甲,嘴角蓄着两抹凌厉异常的八字胡。刚劲的剑眉下,鹰隼一般的眸子中,闪烁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他丝毫不理睬旁边道路两侧发现的今川家的二引两军旗,只是直直地冲向桶狭间,那个即将决定天下命运的生死场。

命运的际会即将展开,历史的车轮,缓缓地向前滚动。

时间回到两年前的永禄元年(1558).

雨秋平有一个秘密,一个有关他自己身世的秘密。这个秘密他不知从何说起,也无人诉说。这是一个穿越者不可避免的悲哀与孤寂。

他身处的坐标是永禄元年(1558)年的季春时节,日本东海道骏河的骏府城。换而言之,即是日本最为波澜壮阔的战国时代。骏府城,作为今川家的本城,也是东海道的战略要冲。作为一个发达的商业城市的同时也聚集了大量农民和手工艺者,拥有高达25000的人口。

雨秋平却对这些提不起精神。

他来自二十一世纪,穿越前是一个中国的高一学生。他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为什么睡了一觉之后就会露宿荒郊野外,还是四百多年前。日本的荒郊野外——那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

在惊慌失措和胡思乱想中度过了他最初的两天,也吃光了身上携带的牛肉干。他开始意识到,比起担心父母找不到自己时的焦虑,如何避免被饿死才是眼下更现实的问题。

雨秋平本以为凭借自己在互联网信息时代的丰富历史知识和读书认字以及计算能力,可以轻松地在识字率不足百分之五的古代混一份衣食无忧的工作。再不行也可以靠着自己接近一米八的强壮身体自食其力。

可是他确实被迫流落街头当了乞丐。

原因很简单,他不会日语。

一个衣着怪异,人高马大,操着一口他人听不懂的语言的怪人,自然是无法找到工作的。其实在当时的日本,汉语仍是十分重要的语言,尤其是在武士宫卿等上层集团中。可是问题是当时日本的汉语还是中国的南方口音,和雨秋平的普通话似乎无法沟通。

没有工作也就没有经济来源,也就没有东西吃,也就快死了。

可是从小生长在一个极度重视法制教育的家庭里的雨秋平,一直无法下定决心通过非法偷盗来谋生。他身上唯一的财产是脖子上挂的一个红宝石做成的枫叶挂坠,是他父亲给他母亲的定情信物,也被传给了雨秋平,在不远的将来赠给他们未来的儿媳妇。雨秋平不是没有动过典当的念头,但一想到这块陪伴自己十几年的挂坠的特殊意义——这是自己和已经天人永隔的父母的唯一联系。刚出生时,母亲就把挂坠挂在了他的脖子上,于是从小时候开始,他就对红叶特别感兴趣。等到了记事的年纪,他每年都会去北京香山看一次红叶。家中的各式各样的本子,装饰也纷纷以红叶为图样。不舍得这挂坠的他,还是选择流落街头当了乞丐。

万幸的是,他第一单乞讨的客户,懂汉字。

那个叫做朝比奈泰亨的贵公子,着实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在通过汉字沟通得知雨秋平是来自明国的流浪汉后,主动提出想收他做仆人,保证他吃饱喝足。而他的理由则是。“我还从没招过明国仆人呢,感觉你很有趣。”

雨秋平虽然对日本战国的历史谈不上非常了解,但他隐约记得骏河地区的统治者今川家似乎有冈部家和朝比奈家两大支柱。眼前的这位朝比奈公子,估计就是大家族中的一员。事后证明他猜的不错,朝比奈泰亨正是朝比奈家前任家主朝比奈泰能的儿子,现任家主朝比奈泰朝的弟弟。在日渐堕落腐化的骏河,权势滔天家财万贯的朝比奈家的公子自然有资格招收大量的仆人陪他寻欢作乐。

然而,出身平等自由社会的雨秋平,打心眼里对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生活有一种厌恶感,不希望成为他人的奴仆而丧失人生的自由。

“多谢这位公子的好意,”雨秋平拜了拜,遗憾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在纸上写道:“但是我无意卖身,只能辜负了公子的恩德了。”

雨秋平现在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拒绝朝比奈泰亨时,他周围的随从们先是错愕,接着纷纷对他怒目而视,甚至有几个把手摁在刀柄上的样子。那架势着实吓坏了雨秋平。初来日本的他可不知道他刚才的礼仪,举止,言辞都是对朝比奈泰亨的极大的不尊重。而在主辱臣死观念盛行的武士时期,主家的武士完全有理由将一个平民当场格杀。

万幸的是,朝比奈泰亨也是一个怪人。从他对雨秋平不尊表现的反应就可以看出来。

“嘿嘿,”他自嘲地回头对着左右的侍从笑了笑,“愿意当乞丐却不愿意给我当仆人,本公子混的有这么惨么!”

他转个头盯着雨秋平,“还有那不卑不亢的态度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遇到咱们今川家的少主了呢,”说着,他几乎若无其事地把将近160斤重的雨秋平用单手揪着衣领给扯了起来,又轻松地把受到惊吓的雨秋平放回了地上。“你这小弟我认了!”他豪放地拍了拍自己地胸脯,又在雨秋平的胸口狠狠地捶了一下,“以后在这骏府城里谁敢欺负你,只管叫哥哥来收拾他!”“快,叫声哥哥!”

“小伙子你别害怕,我们公子收小弟都是这么粗暴的。”旁边另外一个跟班心有戚戚焉地补充道。

于是乎,雨秋平莫名其妙地认了一个大哥,而他的那个大哥则帮他在骏府城的南大街上开了一家店铺,专门给各家商铺算账的。不仅如此,挥金如土的朝比奈泰亨还给雨秋平在店铺的里间安置了一套家具,算是让雨秋平在日本有了个落脚之处。而为了让雨秋平能够早日适应日语,也为了他能够和来算账的商人进行沟通,他还安排了一个叫做近藤康庄的懂汉语的小侍从来给他当翻译。

在大概学会了日语之后,雨秋平也为自己的来历想出了一个解释。自己是华侨商人之子,出海时遭遇海难,漂流到了日本。至于自己的奇装异服和没有束发的特点,朝比奈泰亨没有多问,自己也就没有多说。

一切似乎都安顿了下来,生活又再次平静。虽然夜深人静时依然会梦到过去的世界,但醒来时的无奈与悲伤还是让他逐渐平静和接受了自己穿越的现实,不在困扰于对父母亲朋无休止的思念中了。

这是一段全新的人生。

第二章 债务

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回,雨秋平揉了揉太阳穴定了定神,继续拿起小木棍在沙盘上列起竖式,核算着上午一家料理店送来的账目清单。这单生意可以给他带来35文钱,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足以应付一天的开支还有结余。

但是雨秋平看了看身后的那套昂贵的家具,嗯,总计26贯,也就是26000文。这他要挣多少天才能还钱给朝比奈泰亨啊。

“诶,”雨秋平哀怨地叹了口气,左手把额前的刘海别到左侧,加快了落笔的速度。“做完这单今天再去那家丝绸店帮忙算账好了。”他心理暗中盘算到。

忽然,握着木棍的右手被人拍了一下,写到一半的竖式也被划得乱七八糟。雨秋平有些无奈地再次抬头看向右手侧,就坐在自己柜台边上,把二郎腿翘在桌子上的朝比奈泰亨。老实说,朝比奈泰亨其实长得还算是英俊,浓眉大眼,但他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那种痞气却让他更像是一个黑社会老大——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刚才那个,怎么算的?”朝比奈泰亨用缓慢的日语提出了问题。其实虽然雨秋平日语练了一个月还不够好,但是对于这句话而言却不用朝比奈泰亨放慢语速就能听懂——因为他已经缠着雨秋平问了四天不下百遍一样的问题了。

自从朝比奈泰亨在五天前一次打猎归来碰巧路过雨秋平的店铺,发现雨秋平算账的方式非常新颖后,他就有了新的爱好——看雨秋平列竖式算账。一整天一整天地坐在雨秋平的柜台边上,像小孩子一样死死地盯着每一个步骤,并随时对不懂的进行提问。

这一反常现象引起了整个骏府城的关注。骏府城的居民们惊讶地发现那个整日趾高气扬的朝比奈二公子好几天没有在集市上嬉闹,城门的士兵也开始疑惑为什么好几天没有看到朝比奈泰亨和他的侍从们带着大量的猎物回城,城里的鲸屋的歌姬们也茫然为何朝比奈泰亨好几天不来寻欢作乐了。甚至连朝比奈泰亨的哥哥,朝比奈泰朝也因为弟弟突然的转性而不知所措,据说此事还惊动了今川义元,今川家家督,三河,远江,骏河的统治者。

等人们发现朝比奈泰亨已经连续四天窝在一家账房店铺后,雨秋平的店铺的生意一下子火爆了起来。原本两三天才等来一单生意的他现在一天就要接两单或者三单生意。本来是件好事没有错,可是身边这个朝比奈泰亨没完没了的打断和问题却让他的计算效率急剧下降。

“大哥,我们能不能过会儿再说,先让我把这单生意算完?”雨秋平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推开了朝比奈泰亨的手,看得身后的近藤康庄冷汗直流。如果一开始雨秋平不懂礼貌还可以认为是他不懂得日本礼仪也不知道朝比奈泰亨的身份有多尊贵,那么一个月后他还是那副“你我平等”的态度未免就有一些过分了。

然而,一向很爱面子的朝比奈泰亨唯独对雨秋平的无礼不生气。“行吧”,他郁闷地把手收了回去,继续来回晃荡自己的凳子,“看在你喊了一声大哥的份上,让你先算着吧。”

半个时辰后,雨秋平尝出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木棍,在账本上用毛笔写下了最后核算的几个账目。一旁等候的料理店掌柜连忙拿过账本,草草地翻看了几页后,不由得赞叹道:“算的可真是快啊,比我们那些拿算盘的伙计可是快多了。”

“只是这些符号,诶,真的是,”那个掌柜挠了挠头发所剩无几的脑袋,看着雨秋平沙盘上的阿拉伯数字和加减乘除符号叹了口气,“诶,老了啊,看不懂这些是什么呀。”

掌柜把报酬递给雨秋平后,雨秋平转手把其中的一部分放到了身边装钱的袋子里,然后拎起袋子放在桌上,推到了朝比奈泰亨面前。

“公子,这是一贯钱,先还给你好了,”雨秋平边说边把剩下的几文钱揣进了兜里,“剩下的25贯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还清。”

“啥玩意?”朝比奈泰亨眉头一皱,反手就把钱袋子推回了雨秋平身前,“谁让你还钱了?那些家具是送你的!”

“公子你…”雨秋平话刚出口,就立刻被朝比奈泰亨打断。

“叫大哥!”他哼了一声。

“好好好,大哥,”雨秋平笑了一下,“大哥你好心帮我安顿下来,我已经很感谢了。至于这些家具我可真的不敢要,慢慢挣钱还给你。”

“小子,你什么意思啊?”朝比奈泰亨瞪了雨秋平一眼,“你看不起本公子吗?我朝比奈泰亨还差这几个钱?”

“大哥你差不差这几个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欠你钱。”雨秋平不依不饶地把钱袋子推回到朝比奈泰亨面前,“我不是很喜欢被人施舍的感觉,我想要自食其力,不然我在大哥你面前会觉得很不自在,这是我的原则。”

“诶呦,可把你小子厉害坏了,白送的家具还不要,这可是普通人家两年的生活费啊,”朝比奈泰亨哭笑不得地连连摆手,“算你小子有意思,当时果然没看错你。”

“算了算了,”朝比奈泰亨耸了耸肩膀,“我把这些家具拿回去自己用,给你换一套便宜点的,两三贯钱就够了的那种,行了吧?”

“那可是多谢大哥了。”雨秋平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总算不用吃土两年来还债了。”

“吃土?那是什么意思,听起来挺有意思啊哈哈哈哈…”朝比奈泰亨一个鲤鱼打挺直接从柜台后跃到了柜台前,“好啦,大哥我去找点土吃了,晚点再来问问你这些东西是怎么算的。”说罢,急匆匆地离开了。

迫不及待摆脱了烦人的朝比奈泰亨后,直到两分钟后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那袋子钱还放在桌上。

“怪不得走的那么快,我还真以为是去吃土了。”他幽怨地嘟囔着。

“平君,那个丝绸店的掌柜来了。”近藤康庄指了指南街远处走来的那个圆滚滚的人影。打断了雨秋平的沉思。

“好的好的,”雨秋平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便把被朝比奈泰亨踩脏的柜台擦了擦。“继续开始吧。”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雨秋平已经渐渐融入了日本战国时期的社会,欠下朝比奈泰亨的债务也终于还清了。没有了债务压身,雨秋平忽然觉得工作的动力小了很多,疲惫也如潮水般涌来。永禄元年(1558)5月28日,雨秋平算了一上午的账后觉得异常疲倦,脖子酸的几乎直不起来,于是他吃完午饭后就挂出了打烊的牌子,打算到骏府城里四处逛逛。

顺着骏府的南大街一直向南门走去,路边两旁满是各式各样的大小商铺,再往后则是鳞次栉比的居民区。来来往往的客商给这里注入了商业的活力,不时有大队马车运货进入骏府城,在酒店门口等待入住。街上的人们似乎早就习惯于和平轻松的生活,三三两两四处逛逛,美食摊铺散发出的诱人香气,吸引着小孩子们牵着爸爸妈妈的衣襟,踉踉跄跄地跑过去要买东西吃。远处似乎还有一场倾奇舞在上演,观看的观众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多圈,踮起脚想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两三个小孩子手里握着糖葫芦,骑在爸爸的脖子上被表演逗得哈哈大笑。

偶尔还有一些遮的严严实实的牛车在路上经过,雨秋平一开始还以为里面做的是达官贵人。直到一辆牛车的主人偶然掀起了帷幕,才露出两个少女的脸颊。雨秋平只是扫了一眼,就有些不快地别过脸去。少女的脸颊上擦满了厚厚的白粉,画得和脸谱一样,病怏怏,死气沉沉毫无少女的活力。然而,这种打扮风格在宫卿化的骏河似乎还是一股潮流。至少那些和百姓不一样的上层女子,都是这幅打扮。

再往南走,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大声喝彩的声音。过了一家大商铺后,再转了个弯,雨秋平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蹴鞠场。那一片有十几个蹴鞠场,其中在最中间的那个场地周围围了好多人,最是热闹,雨秋平于是径直向着中间走去。

大概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的蹴鞠场中,此刻正有12个人分成两队拼得难舍难分。在蹴鞠场的两边底线位置,各竖立着两个高高的木板,在木板的最上方中间处开了一个洞,也就是所谓的风流眼。两队球员要努力将球射入风流眼中才能得分。蹴鞠和现代的足球运动十分类似,只不过立在地上的大门变成了空中的一个洞,也没有了守门员。

蹴鞠场上尘土飞扬,烈日当空,连周围围绕场地喊好的人都是满头大汗,场中的人却浑然不觉地继续拼抢着。在场地的侧面,各挂着两排灯笼,估计是用来计分的。左边那队伍有两个灯笼,右边的队伍有一个灯笼。雨秋平扫了一眼地上,还有两个灯笼没有挂上去。

第三章 蹴鞠

“谁先踢进三个谁赢么?”雨秋平一边入迷地看着场上队员娴熟的脚法,来回传递,一边喃喃自语道。

“哦?新面孔哦?”雨秋平身侧传来的声音让他下意识地一回头。一个中年的大叔带着爽朗的微笑快步走来。这个大叔散发出的气度让雨秋平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一眼。五官线条柔和,有神的眼睛肿闪烁着智慧的光彩。最令人羡慕的则是他的眉毛,乌黑发亮犹如画上去的一般。

“这位大人,不知该如何称呼?”雨秋平觉得这么有气质的人定不是凡人,也就自然用上了尊称。

“大人不敢当,一介商人罢了,”大叔哈哈一笑,“就叫我大叔就好了。”

“你第一次来?以前可从未见过你啊。”大叔在雨秋平身旁站定,眼睛却没有离开过场上的蹴鞠。

“是的,我是明国人,刚来骏府城没多久。”雨秋平解释道。“这是第一次来这里看蹴鞠。”

“哦?”大叔快速地扫了一眼场边,“那你是如何知道踢到三球便是获胜的?”

“猜的,”雨秋平晒笑了一下,“我看那里一共五个灯笼,”他指了指场边,“能表示的双方比分不能过六,而现在左边的队伍到了二还没有赢,估计就是三球了吧。”

“哈哈,猜测正确。”大叔抚掌大笑,“见微知著,不愧为明国来人。”说话间,又有几个中年大叔的同伴围了过来,大叔回头看了看他们,打了个手势,其中一人转身离去。他又转过身来问雨秋平,“那你再猜猜,为何只有中间这里人多?”

“莫非是这里在正式比赛?”雨秋平随口答道。

“猜测正确。”大叔又是一笑,“这里每天下午都有赏金擂台赛。每个队伍上场前要缴纳六百文钱,去挑战其他队伍。在擂台上每胜利一场,队伍获得300文奖金。所以才有这么多蹴鞠好手来这里一试身手啊!”

“既然来了,也不至于只是想来看球吧。看你身体也挺好的,想必也会蹴鞠?”他侧过头向雨秋平问到。

“嘿,”这话引起了雨秋平在初中时代表班级征战绿茵场的回忆,“确实有些技痒啊。”

“我们这里刚好差一人,”大叔用手点了点他身边的另外四个人,“要不你一起来,我们组队?”

“额…”雨秋平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身上只带了十文钱准备吃晚饭的。而自己刚刚还完朝比奈泰亨的钱,总共家当也就剩下一百多文。

“没带够钱啊,没事!这年头没事的人,谁出门会带一百多文啊。”大叔看出雨秋平的难处,“你的那份子钱我请了,算是对明国来人的欢迎啊。”

“这哪好意思。”雨秋平刚要拒绝,就看到大叔连连摆手。“我可没说白给你钱啊,你踢得好就算我们请个高手助阵,踢得不好还是要回家拿钱的啊哈哈哈…”

雨秋平和周围几人闻言都是大笑,刚才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和您说话真是痛快,”雨秋平笑道,“不过我只能踢踢防守,我们明国那边的风流眼和这边不大一样,我射门可能不行。”

“没问题啊,刚好嘛,”大叔闻言又是一乐,“我还怕你进球太多抢我的风头呢。”他拍了拍手,“那就这么定了,奥平,你去和那边的人说一下,这一场结束了就我们上。”

“还没问你怎么称呼呢?”打发走一个人后,大叔向雨秋平问道。

“我叫雨秋平。”雨秋平点了点头。

“姓雨?”

“不,姓雨秋。”

上一场比赛最终还是以左边的队伍3:1获胜,右边的队伍骂骂咧咧地离开场地后,雨秋平一行人就来到了场地右侧简单热身。那个大叔脱掉了刚才穿的和服,换了一身轻便的马裤和马甲。雨秋平身上恰好穿着那身穿越带来的运动裤,唯一遗憾的就是那双运动鞋没有带来,只好穿上蹴鞠场提供的硬球鞋。他把上衣脱下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把脖子上的红叶挂坠摘下,包在了衣服里。

直到上了场雨秋平才意识到,这蹴鞠似乎和足球有很大的区别,并不仅仅在于球门的高度和大小。球的弹跳性不是很好。而且球员间的身体对抗很少,主要还是依靠个人的脚法。

看到几个队友熟练地各就各位后,雨秋平不仅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索性其他几个人是对称站位,于是他就站在那个大叔后面十米左右,整个队伍正后方的位置。

随着旁边鼓声响起,一个红色的蹴鞠被从场外高高抛起,跃入场中。大叔自信地打了个响指后,身影一闪,已经冲向了球的落地点。对方前锋启动已经落后只得全速赶上防御。然而,本来马上可以够到球的大叔却忽然向左边一跃,对方前锋措手不及来不及停下,蹴鞠砸在他身前后反弹,高高跃过了他,大叔则又从左边闪回,在他背后控球冲向前场。

“还有这种操作么!”雨秋平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碰蹴鞠过人的大叔直奔对面球门而去。对方的两个边后卫匆匆从两侧赶来协防,配合后卫包夹大叔。大叔扫了一眼右侧跟进的边锋,抬起左脚踢向蹴鞠,正在赶来的对方左后卫急忙后退去封堵传球路线,而对方的后卫也同样后退协防。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大叔那一脚似乎是故意踢在了蹴鞠的下方,带了很强烈的旋转,蹴鞠在向右飞去第一次碰地后就立刻因为旋转向中路飞了回来。大叔顺势过掉对方还在防守他的右后卫,直奔对方风流眼,前方一片空挡。

抬脚,抽球,蹴鞠划过一道弧线,直接贯穿风流眼。一气呵成,毫不犹豫,每一步选择都异常果断。

开场不过十几秒罢了。

周围的观众都已经看傻了,愣了半晌才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对方球员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怔怔地停在原地,和雨秋平一样嘴巴大的几乎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大叔,你真的需要队友么?”雨秋平看着一副风轻云淡表情的大叔,若无其事地从前场走回,不由得喊着问了一声。

“哈哈,那当然,”大叔打了个响指,“防守很累的,又不是只比一场,想多守擂几轮体力很重要啊。”

“那大叔你不需要保存体力么?刚才踢得那么猛。”雨秋平说话间,对面的球员已经从后场开球,踢着蹴鞠上来了。然而,大叔依然背对着对方,面对着雨秋平,没有转身防守的意思。

“我?我为什么要保存体力?”大叔如小孩子诡计得逞一般地笑了出来,对方的进攻队员也在他笑的时候快速越过了他的身边,直奔雨秋平的最后一道防线。

“因为我不参与防守的呀!”大叔笑着打了个响指的样子雨秋平已经来不及去看了,因为对方的三个前锋已经攻到了自己身前。

冲到自己正前方的球员脚微微一拨,似乎是要传球的样子。雨秋平下意识地准备上前抢断,却忽然明白自己不像是以前踢的中场位置,而是正面最后一个防守队员。于是他改了主意,原本已经迈出半步的左脚猛地点地,人也向后窜去。本以为已经用假动作晃开雨秋平的对方前锋不得不停下脚步重新调整,而此时,雨秋平的另外两个后卫队友则赶来协防。对面的前锋见势不妙背身护住蹴鞠,试图用力顶开雨秋平后强行打门,却反而被身体更为强壮的雨秋平顶了个踉跄。

雨秋平趁机向前一跃想要断球,可是对方前锋却扭身半挡住了路线,雨秋平看到断球存在风险后又立刻后撤半步继续稳固防守。对方前锋数次尝试突破都宣告失败。而这时,己方的两个边锋则赶来包夹,对方前锋急躁中强行起脚射门被雨秋平挡下后顺势踢往前场,哪位大叔再次轻松一打三得手。

“雨秋,防的不错,”射门归来的大叔向雨秋平比起了大拇指,“再接再厉哦。”

雨秋平本来没想到居然会踢这么久,等到踢完第十场的时候,他已经累得像狗一样,双手撑着膝盖直喘气了。他们从未时一直踢到了申时六刻。

他也从未和这么强大的队友搭档过。另外四个伙伴不仅技术过硬,体力也同样很好。而眼前这位大叔,更是让他有一种和世界级球星踢球的感觉。十场比赛的三十个进球都是由他包办,而在雨秋平的顽强防守下,己方仅仅丢了六个球而已。

“怎么样,还踢得动吗?”大叔从兜里掏出手帕,擦去额头上的汗,又折好放回腰间。

“怕是不行了啊,”雨秋平连说话都有一些费劲,“踢了这么久实在太累了。”

“哈哈,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不错啦,小伙子身体锻炼地很好呀。”大叔边说边向场边走去,“总管,我们弃权了,不打了。”

“您呀,每次来都要赢个七八场才走,”那边那个场地管理员陪着笑脸恭维道,“不再踢几场么?大家可是都期待着您的进球啊。”

第四章 今川

“不了不了,踢不动了。”大叔摆了摆手,从旁边一个伙计手中接过装着奖金3贯钱的包裹。

“小伙子,你的500文,拿好了。”大叔从包裹中掏出一个小包裹,递给雨秋平。雨秋平接过包裹,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了一串一百文钱,又回递给大叔。“报名费先还给您。”

“诶,你这可就见外了。”大叔不满的皱了皱眉,“刚才我可是说好,你踢得好就不收你钱的,你可是也答应下来了啊。”

“额…”雨秋平回想了一下,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那行吧,说到做到嘛。”

“小伙子,你的防守可真是不错啊,”这时,大叔周围的几个同伴一边换着衣服,一边称赞着雨秋平。“意识到位,身体过硬,而且不贪心,这点最重要,”大叔也在一旁补充道。“好几次对方的假动作都没能骗到你,你也没有强求去抢断,这让你的防守更加稳固。”

“不过呢,也稍微有一些太保守了,”大叔摸了摸自己没有胡须的下巴,“有时候还是要稍微主动一点啊。”

“没办法呀,老毛病了,”雨秋平哈哈一笑,“从小我就挺怂的,不敢冒险。”

“不说这些了,先请你吃一顿怎么样,庆祝我们的胜利。”那个大叔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领着一行人向着骏府城的中心走去,“那里有一家我特别喜欢的拉面店,里面还有明国面,你一定喜欢的。”

在当时的日本,上到武士大名下到平民的饮食都是非常简朴的。经常一碗小米粥,几块酱萝卜或者酱黄瓜就是普通农民的饮食了。武士们还能在饮食里添上鱼肉和味增汤以及新鲜的蔬菜,最令人羡慕的则是只有武士们才吃得起的大米饭。由于日本天皇以前曾颁布过禁肉令,认为像是猪肉,牛肉等等肉类是不洁净之物。所以在有能力消费肉类的上层阶级中,对肉类的食用并不多。而下层的百姓自然是没有能力去吃肉的了。拉面在这时候,已经算是比较奢侈的享受了。

走到面馆后,雨秋平才发现自己的挂坠并没有挂在脖子上,估计是落在场地那里了。他于是急匆匆地跑了回去寻找,终于在当时放衣服的架子边上找到了落在土里的红叶挂坠。细心检查一遍发现没有损坏后,雨秋平如释重负地用手擦去上面的灰尘,把它挂回了脖子上。

等雨秋平回到拉面店后,他的那份苏州面已经端了上来。大叔和他的伙伴们很有涵养地没有动筷子,而是等着雨秋平回来一起吃。

“不好意思,久等了,你们怎么不先吃啊,面凉了就不好吃了呀。”雨秋平搬开椅子坐下,向其他几个人点头致歉。

“哈哈,这里可是骏河啊,全日本礼仪数一数二的地方。”坐在雨秋平左手边的一个中年人说道,“哪有客人没到就先动筷子的道理。”

“哦?这样嘛,我初来乍到,对这些规矩不是很懂啊。”雨秋平咽下一口面,问道,“骏河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么?”

“那倒也不是,天下六十六国风俗各有不同啦。一般富裕的地方风俗礼仪会好一点,”那个中年继续说道,“像近畿地区啊,我们东海道的骏河啊,或者大内家的周防和长门,朝仓家的越前,礼仪都是很讲究的。”

“不过啊,我们这骏河本来也算是近畿人眼中的关东土包子呢,”大叔接过话头,“是在今川家开始注重礼仪文化后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话说回来,今川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啊,”雨秋平看到这个商人大叔似乎见多识广,就想借机了解一下现在的时代大背景。“这个骏河,就是今川家统治的吧?”

“嗯…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大叔咽下口中的食物,把筷子放在碟子上,向雨秋平介绍道:“今川家本是现任幕府征夷大将军足利家的分支,血统尊贵。有着御所绝嗣吉良可继,吉良绝嗣今川可继的说法。先祖今川范国因立功被授予了骏河和远江两国守护,后来因为政治原因远江守护一度被收回。而在幕府和关东对立的时候,今川家屡次坚定地站在幕府一边,作为先锋队入侵关东,因此深受幕府赏识。今川家也被冠以‘征夷副将军’殊荣,今川这一姓氏也被授予‘天下一苗字’的称号。”看到雨秋平似乎有些费解,大叔于是解释道,“所谓‘天下一苗字’,就是指除了今川本家意外,其庶族不得使用今川的姓氏。比如现任当主今川治部义元,”大叔微微一笑,“在还俗继承家督之位以前,就不能使用今川这一姓氏,而是叫做梅岳承芳。”

“这样啊,那全天下可以叫今川的人,也就只有了了几人咯!那还真是殊荣啊。”雨秋平不由得感叹道,“只要听到今川这两个字,就肯定是今川家的嫡传。”

“没错,”大叔点了点头,“现在唤作今川的人,除了家主之外,就只有家主的子女们了。当家中长子继承家督之位后,他的兄弟们就要改姓。比方说从前的远江今川家就改姓为濑名氏。”

“刚才说到哪里了?远江守护被没收是吧,”大叔拍了拍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后继续说道,“后来在应仁之乱爆发的时候,当主今川义忠大人多次尝试入侵远江来恢复领地,结果不幸中伏,马革裹尸。今川家的继承人,也就是后来的今川氏亲大人尚且年幼,由小鹿范满暂时摄政。在他成年后,今川氏亲在北条氏的北条早云大人的帮助下夺回了家中权力,并开始集中全力攻略远江。”

“永正五年(1508)时,幕府再次授予今川家远江守护的官职,今川家也顺理成章的将骏河纳入统治之下。在这场攻略中,朝比奈家和冈部家功勋卓著,被先主今川氏亲倚为干臣,成为了今川家的两大支柱。”

“再然后呢,当主制定了赫赫有名的《今川假名目录》,用详细的分国法确立了领内的秩序。”大叔看到雨秋平听到这里时忽然眼前一亮,不由得好奇地问道,“怎么了?看起来很兴奋啊。”

“也没有啦,就是觉得这位今川氏亲大人当真厉害,”雨秋平笑着说道。

“哦?”大叔嘴角划过一抹笑意,“之前说他南征北战平定远江时,你可没什么特别崇拜的神色啊,为何听到《今川假名目录》后就如此兴奋呢?”

“我觉得吧,攻略一城一国之地,远远不如一部详细的法律制度来得重要,”作为历史生的雨秋平对此深有感触,“法律是一个政权稳定的基石。”

“继续说说。”大叔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怎么说呢,我觉得法律对社会对国家是非常重要的。孟子就说过,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嘛,”雨秋平解释道,“法律既可以规范社会秩序,也能在保障个人权利的同时限制统治者的权利,不至于让他们倒行逆施。如果一个国家的一切事物都可以有一套名为法律的统一标尺,就可以最大限度地消除不公平和特权。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只要法律能够被很好地执行,国家社会的秩序就将得到维系。”

“但是呀,我们汉人一直以来对法律不够重视,”雨秋平皱了皱眉头,用筷子轻轻敲击着碗边,“我们的史书总是歌颂人治而非法治。我们歌颂三皇五帝这样的贤君,歌颂高风亮节的名臣,却不关注一套真正能够福及后世的法律。君王出口成宪,凌驾于法律之上,援礼入法更是把儒家的伦理纲常混入法律中,法律的地位得不到重视。”雨秋平叹了口气,“国家难以长治久安,兴盛衰败全部系于统治者,贤君时自然一好百好,一旦统治阶级昏庸无能,整个王朝就会因此陷入危机。”

“因此中原三百年一大劫,治乱循环,正是因为没有一套恒久不变的公正法律来维系社会稳定啊。”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这就是我为什么那么看重法律的原因了。这位今川氏亲大人想必也是认识到了法律的重要,因此对他格外佩服。”

“讲得真不错啊。”“好小子,有见识。”周围几个同伴纷纷喊好,弄得雨秋平一阵不好意思。

“你今年多大了,”大叔忽然问道。

“十七。”雨秋平报出了自己的虚岁。

大叔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雨秋,你很有见地,你这个年龄能有这么深刻的认识着实不容易,果然是明国来人,非同凡响。”

“治乱循环,治乱循环啊,”大叔转过头没有再看雨秋平,而是喃喃地念叨着治乱循环几个字。愣了半晌,意识到似乎有些冷场后,他才哂笑了一声,继续说道,“那我们继续说今川家。在今川氏亲大人百年之后,今川家经历了数次家督更迭,最后由今川治部义元大人继承了家督。这位家督不仅对内巩固了政权,对外还与东边的相模北条,东北的甲斐武田结成了三国同盟,通过控制三河豪族松平家的方式掌控了整个三河,并进一步入侵了尾张东南部,和织田家开始交战。”大叔微微一顿说到这里时微微一顿,似乎在考虑些什么。

第五章 守约

“在他的统治下,今川家成为了囊括骏河,远江,三河,部分尾张,总石高达到一百万石的超级大名,据说可以动员30000足轻,其中10000为战兵。”大叔继续说道。

“足轻是什么啊?万石又是什么啊?”雨秋平开口问道。

“足轻就是领主在出征时从领地中征发的步兵,农忙时耕作,农闲时服兵役。其中有一些士兵可以脱产训练成为常备军。与之相对的则是武士,他们拥有自己的领地和姓氏,不需要参加劳动,是军队中的主要战力。而所谓的战兵呢,就是指负责作战的足轻,一般会拥有盔甲和武器。一般对外攻略时,每出动一个战兵就要配备两个辅兵负责辎重和后勤。”大叔喝了口水,继续说道,“至于万石则是计算土地产量的一种单位,标志着国家的富裕程度。一般一万石的土地可以供养300士兵。”

“这样啊,”雨秋平点了点头,“那这个实力,在全日本可以…”

话还未说完,店中的其他人就兴奋地喊了起来。

“自然是全国第一啊!全天下还有谁能拉出30000大军?”

“我们家督可是号称东海道第一弓取啊,这威风有谁比得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店中的人们纷纷喊好,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今川家和今川义元夸得天花乱坠。

“轻徭薄赋,骏河在今川家的统治下已经很多年没有遭遇战乱了,骏河武士也被他国戏称为女武士,”大叔轻笑了一声,看着雨秋平无比神往的表情,继续说道,“可正是因为这样,骏河百姓能够几十年安居乐业,不用经历乱世战火的残酷洗礼,自然也是无比爱戴这个家族。”

“那么,你意下如何?”大叔冷不丁地出言问道。

“什么?”雨秋平一愣。

“就是问,每天下午未时,还来蹴鞠么?”大叔笑道。

“好啊,那不见不散。”

晚上回家时,近藤康庄早早地站在门口守候。“平君,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在城里迷路了呢。朝比奈公子还骑着马在城里找了你几圈,没看到你的人。”

“哈哈,康庄,我还不至于那么路痴啊。不过替我谢谢公子。”雨秋平边说边走进屋,把身上满是汗水的衣裤脱下,“帮我弄桶水吧,我要洗个澡。”

“平君这是干什么去了?”近藤康庄忙活的同时问道。

“去踢蹴鞠了,遇到一个超厉害的大叔,带着我赢了十把,赚了400文回来。”

“厉害呀,平君,”近藤康庄赞叹道,“这是算账好几天的钱啊。”

“哈哈,明天上午咱们买点好吃的去,你不是也刚刚从朝比奈公子那里拿到赏钱了吗?”

“行呀,街尾的那家味增汤挺好吃的,明天…要不下午去?那家店上午人太多了。”近藤康庄倒完一盆水,直起身子建议到。

“下午我还约了那个大叔踢蹴鞠呢,还是上午吧。”

然而,上午他们并没能去吃成味增汤。

因为那天上午开始,骏河就开始下起了多少年没见过的大暴雨,即使是骏府城这样排水系统良好的城市仍然避免不了街道积水。日本的城市和中国的城市有一些不同。中国的城市一般是城包市,城墙将集市,官府行政场所,兵营,部分居民区囊括在内的大城市。城市外围则分布了大量的耕地和农民的住房。日本的城市则大多是市包城。城墙内的区域并不算太大,主要承担防御,行政,武士住所的功用。而城墙外面则是大片的集市,居民区等等,被称为城下町。一般在白天,会有很多城外的人到城内的集市或是歌舞厅休闲娱乐,城内的武士也会出城,在晚上城门则会关闭。骏府城算是一个大城了,因此城墙里面也有部分居民区。雨秋平正是处在骏府城的南城。

现在,南城的街道上泛着一寸的积水,正源源不断地向着两旁的居民区灌去。大雨的声音让人们在室内沟通都不得不扯着嗓子,屋外灰蒙蒙一片,大雨倾盆如注几乎遮蔽了视线。各家各户都将所有的盆盆罐罐端了出来放在屋里漏水的地方。雨秋平和近藤康庄也不例外。他们的店铺是朝比奈家以前废弃的一个小院子,年久失修,漏雨地格外严重。近藤康庄忙着在屋里接水,雨秋平则拿着一个脸盆不断地把街上涌进来的积水倒出去。

“这雨,什么时候停啊,”弯腰捣鼓了半天的雨秋平直起腰时感觉腰背一阵阵酸麻,靠着柱子揉了好一阵。

“我在骏河住了十几年,就没看过这么大的雨。”近藤康庄一边往榻榻米上垫着草席,一边抱怨着,“平君,我们待会儿还是爬到屋顶上修一下瓦片吧,这样下去榻榻米没法睡了。”

“是啊,雨太大了,”雨秋平随口往嘴里塞了个饭团当做午饭,就准备去街对面的工匠铺里借个梯子。打着油纸伞刚出门没几步,忽然意识到天这么黑,没办法判断时间,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康庄,现在什么时候了啊?”他三步两步走回室内。

“额…”近藤康庄瞄了眼壁橱上计时的沙漏,“似乎是午时七刻了。”

“啥,已经这么晚了吗?”雨秋平吓了一跳,“我还和那个大叔约好未时在蹴鞠场碰面呢,要来不及了。”说话间,他三下五除二把怀里七七八八的零碎往桌上一放,拿起油纸伞就要往外冲。

“嘿!平君,别去了呀!”近藤康庄喊道,“这么大的雨谁还能踢蹴鞠啊?”

是啊,雨这么大,那个大叔肯定也不回来蹴鞠了。现在出去跑一趟,不仅遭罪,还要弄湿衣服耽误修房子的时间,搞不好还会感冒。

雨秋平一瞬间有一些犹豫,是不是别冒着大雨白遭罪了。可是嘴巴却条件反射地说出了,“说到做到。”这四个字。

他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这正是他的父母从小教育他的。他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握着自己的手,告诫自己,自己说过的话一定要做到,不能做说话不算数的人。往后只要是自己答应的事情,再艰难父母也会督促他去完成。十几年如一日,已经让他习惯地去说到做到了。

“要做一个言出必行,一诺千金的男子汉。”上高中前,母亲勉励的话语还历历在目。如今,父母却以天人永隔。

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们一定很着急,很悲痛吧。

一瞬间百感交集,泪水竟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雨秋平紧紧地攥住了胸前的枫叶挂坠,父母的温度仿佛在掌心跳跃,他也下定了决心。

如果今生再也无法与父母相见,那就要成为他们心目中孩子该长成的模样。这样也算是对没能报答他们养育之恩的一种赎罪吧。

要做一个言出必行,一诺千金的人。

“说到做到,不能失信于人。”雨秋平不再犹豫,扔下油纸伞,头也不回地扎入雨中。

还没跑几步,雨秋平的布鞋就已经完全被水浸透了,身上也湿了大半。雨水打在脸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因为地面太滑还摔了一跤。腿很酸,身上很疼,心里却很踏实。但雨秋平眼看时间所剩不多,只好快速向那边赶去。总算是及时赶到。

他揉着摔疼的左手,撸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向蹴鞠场,随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眼前的场景逐渐清晰,那个大叔正撑着伞,在那里微笑着等着自己。

“雨这么大,怕是踢不了蹴鞠咯,”大叔挑了下眉毛,“没想到你居然还冒着大雨赶来了。”

“因为我答应过了,自然是要说到做到的。”说出这话的一瞬间,雨秋平忽然觉得,心中有微光闪过。转瞬即逝,却留下温暖的感觉。

“你要是当一个商人,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商人,”大叔抚掌大笑。

“那就改天再约吧,”雨秋平再次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我还要赶着回去修房顶呢。”

“好了,快回去吧,”大叔从身后又掏出了一把油纸伞递给他,“等天晴再说。”

看着雨秋平远去的身影,大叔微微一乐,轻笑道:“选择正确。”

雨秋平果然得了重感冒。虽然近藤康庄因为不得不一边照顾雨秋平,一边修补房屋,一边打扫屋内的积水而怨声载道,但雨秋平还是很满意于自己的决定。

6月10日,雨秋平的病总算是痊愈了。在那个年代可没有什么消炎药可以用,都是喝苦得要死的草药,效果还一点都不好,要不是雨秋平这一身疫苗,估计早就一命呜呼了。

这天上午,雨秋平正在核查昨天的账目时,远远地就听到哒哒的马蹄声从骏府城中心传来。他抬头一看,正是朝比奈泰亨那批枣红马以及身后几十个随从。

朝比奈泰亨一夹马腹,马匹快步跑了几秒,一勒缰绳,停在了雨秋平的店铺门口。扬起的灰尘呛得雨秋平直咳嗽。

“小子,有空不?”朝比奈泰亨扬了扬马鞭,精神一如既往地充沛。

“大哥要做什么?”雨秋平皱了皱眉头,谨慎地问道,“竖式还是四则运算?”

“干嘛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我像是那么不靠谱的人么?”朝比奈泰亨哈哈一笑,“都不是,是来约你出去玩的。”

第六章 启程

第六章启程

“去玩?去哪里玩啊?”雨秋平看着他身后浩浩荡荡的随从,都插着朝比奈家的靠旗,“该不是去打猎吧?”

“才不是呢!”朝比奈泰亨有点急了,“这次可是执行公务!公务!本公子可是朝比奈家数一数二的武士!”

“什么公务啊?”雨秋平一头雾水地问道。

“我哥哥让我带着人回一趟我们家的居城挂川城,让信置叔父带着一千人去沓挂城换防。”朝比奈泰亨无比兴奋地说道,“传完令之后还要去一趟冈崎城,提前为本家的部队打好前站!”

“这可是本公子第一次执行军令啊,就是这么有挑战的任务!”朝比奈泰亨继续兴奋地手舞足蹈,“我哥哥说这次任务非常困难,家中叔父们都不在骏府城,所以只有我能完成!”

雨秋平看着朝比奈泰亨眉毛都快翘到天上的傻样子,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朝比奈泰亨立刻警觉地看了过来。

“是为大哥担当重任感到高兴啊。”雨秋平言不由衷地说道,内心却已经完成了场景还原。送个信让家中叔父调动部队,再去传递个公文告知地方官。这是一个信使就能搞定了的简单任务啊。之所以把这个任务交给朝比奈泰亨,雨秋平估计是因为他的哥哥,朝比奈家主朝比奈泰朝实在是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在骏府城太烦心了,整天游手好闲,还不如打发出去送个信。

朝比奈泰亨啊,你不知道现实多么残酷啊哈哈哈。雨秋平心中暗自偷笑。

“所以说,大哥既然是执行公务,为什么要带上我这个平民?”雨秋平坏笑着问道。

“啊…这个嘛,”朝比奈泰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路上可能会遇到很多算账的事情,带着一个会算账的总归有好处啊。”

“嗯?”雨秋平用鼻音哼着,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额…一路上的旅程太单调了,找个人聊聊天可以解闷,我那些随从没一个和我聊得来的,”朝比奈泰亨忙摆手解释道,“保持好精神也是为了更好地执行公务啊。再说你是我的小弟呀。”

“真的吗?”雨秋平还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我店里还有事,再不说我就不去了。”

“好好好,算你厉害,”朝比奈泰亨尴尬地满脸通红,“这…一路上总归会打个几次猎的吧…好吧,十几次。既然是出去玩…额出去执行公务,还是带给有意思的家伙比较好。”

“得了吧,我可不像大哥那么闲,”雨秋平摇了摇头,“我还要算账挣钱呢,哪里有功夫去旅游啊。”

“诶,别别别啊,”朝比奈泰亨忙翻身下马扯住准备走回店里的雨秋平,“难道遇上聊得上天的,你不来我多无聊啊。你看你初来乍到,对东海道的风土人情都不了解,多走走不是也挺好的吗?”

“这倒也是,”雨秋平歪着头想了想。自己在前世就酷爱历史,自己穿越来了这么久居然,却还一个历史名人都没有见过。跟着这个朝比奈公子出去转,说不定有机会见到…现在还叫做松平元康,未来的德川家康。

“先问个问题啊,我们这次去冈崎城,会看到松平元康大人么?”雨秋平问道。

“啊咧?”朝比奈泰亨惊讶地叫了出来,“你不是才来这里几个月嘛,怎么会知道这种小角色?”

“就说会不会就好了,别问太多啦。”雨秋平一时语塞,索性朝比奈泰亨也是个直肠子,没有追问。

“应该是可以的吧,虽然我去打前站是去和关口氏广大人联系。但是我想见他肯定是能够见到的。松平家不过是一个被我们今川家控制的小傀儡,允许松平元康保有1500足轻驻扎在冈崎城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我朝比奈少公子的面子他敢不给?”朝比奈泰亨得意地扬了扬鼻子,“包在哥哥身上。”

“那就跟大哥去一趟好了,”雨秋平满意地答应道,“过去一趟要多久啊?”

“嗯….一共260里地左右吧,(日本里和中国里不同,为了方便阅读,这里采用中国里)”朝比奈泰亨抿了抿嘴,估算出了一个数字,“我们不带什么行李,路上都住在城里的驿站,骑马很快就到了。骑马一天大概能走100里地,算上在路上耽搁游玩的时间,我觉得半个月怎么也就回来了。”

雨秋平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小子,怎么了?”朝比奈泰亨疑惑地凑近了他,“高兴傻了?”

“不是,”雨秋平嘴角抽动着摇了摇头,“那么问题来了,我不会骑马。”

雨秋平此刻正坐在马背上,小心翼翼地抱着近藤康庄的腰,用余光看着他操纵缰绳,快速跑动的马匹把雨秋平的屁股颠地疼得不行。

“平君,我早晚有一天要被你坑死,”近藤康庄满脸郁闷,“我当时就不该说我会骑马的。”

“康庄,说啥呢?”朝比奈泰亨此刻正舒服地躺倒在马背上,双手搭在脑后闭目养神,显然是对自己的骑术很有信心,“要不是要靠你骑马带着那小子,我还不带你出来玩呢,老老实实去翻译吧!”

“大人说笑了,在下不敢。”近藤康庄连忙道歉,然后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你真坑。”

“这才走到哪里啊?少爷你怎么就又不走了!”一行人中年岁最大,地位最高的朝比奈家家老藤田仲春已经要被朝比奈泰亨给气哭了。

这已经是朝比奈泰亨第三次要求停下打猎了,前两次都被藤田仲春劝着继续上路了,但这次看起来异常坚决,都已经要求随从把弓箭拿出来了。

嗯,现在是6月10日上午巳时初刻,骏府城西郊20里外的冈部郊外。这里的地名就叫做冈部,是今川家两大支柱冈部家的本城。现任当主冈部元信因为立功又被加封尾张国的鸣海城,本人也在那里驻守。

“诶,叔叔,你管的也太宽了啊!”朝比奈泰亨自顾自地整理行装准备打猎,“前面你拦着我也就罢了,这里我是非要打猎不可!我就是要在冈部城外面打猎!”

在朝比奈泰亨和藤田仲春吵架的时候,雨秋平也终于得到下马休息一下自己的屁股的机会。他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活动着酸麻的全身。

“诶!康庄,”他喊了一声近藤康庄,后者则一脸幽怨地看了回来,雨秋平尴尬一笑,“刚才多谢你啦!不过我现在有点不明白。”他边说边把揣在兜里的水葫芦递给了近藤康庄。

近藤康庄扒开塞子灌了几口水,又重新拧好递给雨秋平,然后擦了擦嘴,“你是不是想问,为啥大人一定要在这里打猎。”

雨秋平点了点头。

“这个…其实是涉及政治内幕问题啦,我也只是听上面的人说了个皮毛,”近藤康庄悄悄地指了指天,“听说今川家的两大支柱,冈部家和朝比奈家关系并不好。”

“这又是为什么啊?”雨秋平突然被勾起了兴趣,这样的政治斗争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往往都十分有趣。

“说来话长啊,两家在氏亲先祖时期本来还是亲密无间的。但是在后来争夺今川家家督的花仓之乱里,朝比奈家当时的老家主,嗯也就是三年前过世的朝比奈泰能大人,他和濑名氏贞大人一直都是今川治部义元大人的铁杆。但是冈部家则和福岛家一起站在了玄广惠探的一边。冈部家当时的老当主是冈部亲纲大人,他和朝比奈泰能大人就闹得很不愉快。后来冈部家在太原雪斋大人的游说下反戈一击加入义元大人一方,灭亡了福岛家和玄广惠探,这才有了今日两大支柱并立的地位。”

“在亲纲大人的儿子过世后,冈部亲纲大人不得不再次临时接管家主之位,直到现在的冈部元信大人能够独当一面。而朝比奈家的家主则有朝比奈泰朝大人接任。这两位大人呐,彼此间关系就更糟糕了,经常在家中大小事务上互相针对。冈部家似乎还和武田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朝比奈家则和本家的亲族濑名家,关口家关系密切。”似乎是说的有点口干舌燥,近藤康庄又要来水壶喝了几口。“现在两位家主的弟弟,也就是我们的朝比奈泰亨公子和冈部家的冈部正纲少主,都是十九岁的年纪呐,血气方刚,平时都是针尖对麦芒。两人还曾经在骏府城的城下町大打出手,各被家督义元大人关了一个月的紧闭呢。”

近藤康庄说着说着自己都乐了,“这两位公子因此在骏府城内臭名昭著啊。和咱们本家少主今川氏真大人并称骏府三少。”

“就在不久前,嗯,今年初春的时候吧,那个冈部正纲公子带着几十个人跑到了我们朝比奈家居城挂川城城郊大摇大摆地打猎,还阻碍了朝比奈家小荷驮队也就是辎重队的进出。咱家公子怕是咽不下这口气,一直打算报复回来呢。”

第七章 引马

第七章引马

“哈哈,原来是这样,”雨秋平笑着说道。此时,朝比奈泰亨似乎终于吵赢了那位老实本分的家老,兴奋地向着旁边的随从一挥手,自己先翻身上马,“走!咱们绕着冈部城打猎去!”

“吼!”一边同样血气方刚的年轻武士们也都兴奋地高喊着,随着朝比奈泰亨一起策马而去。雨秋平只好再老老实实地抱着近藤康庄的腰,在对方的埋怨声中跟上队伍。

绕着冈部城示威性地转了半圈后,朝比奈泰亨也明白城下町周围是不会有什么猎物的,于是改变方向,向着冈部城西北的森林里策马奔驰。马速之快竟让雨秋平想起了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的赛马比赛,后面的武士侍从们紧赶慢赶都没能追上,更别说一骑两人的雨秋平和近藤康庄了。

等雨秋平感到森林里的时候,已经看到有两个侍从手中各提着野鸡,另外三个侍从合理在把一头麋鹿架上肩膀,麋鹿上插着一根没入身体半截的羽箭,似乎是直接命中了心脏,力道十足。

雨秋平跟着藤田仲春和另外几个随从登上一座小丘陵,正好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朝比奈泰亨策马奔驰,在马上毫不减速地弯弓搭箭,一箭正中一只快速逃离的野兔,直接把野兔钉在了身后的大树上。野兔抽搐了两下,发出一声悲鸣,就不再动弹。

“没想到公子骑术和箭术如此高超!”雨秋平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那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形象得到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那是自然,我们公子虽然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心高气傲,不重礼仪…”藤田仲春开口时的语气似乎是要表扬朝比奈泰亨的,但是说着说着缺点越说越多,“虽然”后面的那个“但是”却迟迟没有出现。不得不让雨秋平为这个老叔叔心中的怨念捏了一把汗。

“……但是,”好半天之后,那个“但是”总算是来了,“少公子自幼就天赋异禀,无论是骑术箭术,还是刀剑都是一学就会,他可是我们朝比奈家未来的希望啊。”

“这样啊,”雨秋平理解地点了点头,他印象中日本武士家庭对后代的培养都极为严格,很难想象为何会有这么游手好闲的,原来是因为天赋异禀啊。

他转念一想,那么那个一直被称为日本的阿斗的今川义元的嫡长子——今川氏真,同样也被说是不务正业,莫非也是天赋异禀?

而今川义元本人,不是也因为桶狭间败亡而被后世贬低为沉迷声色犬马和宫卿文化的腐朽武士,但是在这个时代,骏河人对他的评价却不是一般的高啊。

历史啊历史,真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这一次打猎一直打到中午时分,收获了几十只猎物的朝比奈泰亨才悻悻地停手。然而,朝比奈泰亨和藤田仲春就如何处理这些猎物上又起了冲突。

“好了,少公子,过过瘾就行了,这些猎物赶紧随便扔了吧。”藤田仲春费力地劝着。

“怎么能扔呢?你看着头麋鹿,长得这么好,烤了吃一定是美味啊!”朝比奈泰亨对家老的提议不屑一顾,“小五,赶紧去给我找点柴…”

“不行!”藤田仲春似乎有点生气了,“打猎已经耽误行程了,少公子我们再烧烤一下肯定就要到未时了!今天晚上就到不了挂川了!你想睡在野地里么?”

“这…”朝比奈泰亨似乎有点被说动了,“那就随便吃点干粮上路吧,这些猎物拖着带走,去挂川城里吃。”

“不可以,我们总共就三十个人,你带着几十只猎物如何赶路?”藤田仲春再次打断,“少公子,不可以这么任性,这可是军事任务啊!”

“诶,叔叔,你怎么这么多事啊?”朝比奈泰亨挠着脑袋,“白扔了都可惜啊。”

“大哥,我倒是有个建议,”雨秋平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连忙出言打断,“大哥可愿意听听?”

“小子,有话别藏着不说啊!”朝比奈泰亨立刻转头,“说!尽管说!”

“大哥不是来向冈部家示威的嘛,”雨秋平坏笑了一下,“那我们不如就把这些猎物送到冈部城里面,请那里的冈部家留守家臣替您保管一下。冈部家的家老替我们朝比奈少公子看猎物,说出去多有面子嘿嘿。还不耽误赶路。”

“诶呦!你小子可以呀!这点子好!”朝比奈泰亨一拍大腿,得意地看了一眼一旁无奈苦笑的藤田仲春,“就按雨秋平说的办!”

6月11日,傍晚,朝比奈泰亨一行人终于在紧赶慢赶之下赶到了远江国最重要的战略枢纽——引马城。也是雨秋平前世,后来德川家康的居城滨松城。昨天晚上,他们果然耽搁了时间没能赶到挂川城。今天上午去挂川城传完信后,一行人又匆匆上路。一路上,雨秋平一直坐在朝比奈泰亨的马背上。因为近藤康庄的马实在是不堪重负了。为了打消朝比奈泰亨再去打猎耽误行程的念头,雨秋平就一刻不停地给他讲中国古代的历史趣闻,倒是让朝比奈泰亨十分着迷。

此刻,引马城城主饭尾连龙和城代濑名氏俊正设宴为朝比奈泰亨接风洗尘。雨秋平本来作为随从是没有资格上殿的,但是朝比奈泰亨说什么也要拉着雨秋平参加,让雨秋平一头雾水。

城主饭尾连龙坐在主位,朝比奈泰亨在右手第一位,和他对面对坐的则是今川家的亲族濑名氏俊,而朝比奈泰亨的下手位则是藤田仲春和雨秋平。瀬名氏俊身侧则坐着一位叫做近藤康用的中年武士,听近藤康庄说,这是他族里的叔父。

雨秋平出席宴会前,连忙找近藤康庄恶补了一下宴会礼仪。近藤康庄还特意提醒他,“到宴会上千万别说话,宴会的氛围可能有点紧张。”

“这又是为什么?”雨秋平问道。

“那位城主大人,一直以来都和冈部家走的比较近。而濑名大人则是我们朝比奈家的世交,和朝比奈泰能老家住是平辈的,平时彼此也多有来往。平时这两位大人都蛮和蔼宽厚的,所以相处融洽。只是你懂的呀,我们少公子一去,肯定要闹出事情来。”近藤康庄无比头疼地揉了揉脸,“刚才我叔父还向我询问少公子最近情绪如何,想必就是想做一下救场的准备吧。”

雨秋平看着宴会上大家来回祝酒致辞,还算是一切正常,不仅长出了一口气。而这时,濑名氏俊则向自己举了下酒杯,雨秋平于是也举起酒杯恭敬地回礼。

“这位大人面生,不知…”濑名氏俊微笑着询问道。

“小人雨秋平,”雨秋平说出这个自称时还是感觉无比别扭。近藤康庄和他说,一般武士可以自称在下,但是平民只能自称草民或者小人。雨秋平作为一个明国来人,自然不是什么日本武士,只好老老实实地自称小人。“是朝比奈大人的随从。”

“什么随从,这小子是我义弟,明国来人!”朝比奈泰亨立刻拍桌子打断道,“叔叔,你是不知道,他那套明国算术方法可厉害了,比一般掌柜的算得都快。而且他也读了好多好多书,懂好多历史上的故事,不仅是明国的!他连我们日本的故事也懂得比我多!”

看着朝比奈泰亨一副跟哥们炫耀“我以前有个小学同学”的那副表情,雨秋平好笑之余,内心也闪过一丝感动。在这个等级观念,尊卑有序的时代,自己一介贱民本来在高级武士面前只有磕头的分,但是这个纨绔公子却倾心相交,平等相待。

“贤侄如此羡慕他,为何不自己多读读书?”濑名氏俊出言调侃,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笑罢,他又转身面对雨秋平,“哈哈,明国来人,果然非同凡响,”濑名氏贞举起酒杯,“我敬你一杯。”

“多谢大人。”雨秋平捧起酒杯一饮而尽。日本战国时期的清酒喝起来和水差不多,丝毫没有什么感觉。但是雨秋平本身并不喜欢喝酒,喝完之后总会有一些负罪感。

“阁下知书达理,气度也非寻常百姓,想必是士人出身咯?”瀬名氏俊开口询问道。

“大人谬赞了,”雨秋平解释道,“在下出身商人世家,因为父亲酷爱诗书,故而从小请私塾先生教我读书。”

“原来如此,”饭尾连龙接过话头,“明国来人果然别有一番见地。”

“那可不是嘛,他鬼主意可多了,”朝比奈泰亨憋了很久一样突然开口道,“在冈部,就是雨秋平他建议我把猎…”

“把账房的运算方式改良一下。”藤田仲春在朝比奈泰亨说完话前立刻出言打断,随后威严地瞪了他一眼,近藤康用立刻接过话头聊起了另外的事情。

散席后,朝比奈泰亨果然被藤田仲春叫走了去教训他主动挑事,而本来打算悄悄开溜会下塌的驿站的雨秋平却被濑名氏俊喊住了。

“这位平君,不知这样称呼是否有些唐突?”他微笑着问道。

“没关系的,大人直接叫小人雨秋平也可以。”雨秋平随口答应道。

“哦?明国来人,不介意直呼名讳么?”濑名氏俊疑惑地一问却把雨秋平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怎么忘记了古人是不可以直呼姓名的。一般只有家中长辈会直呼晚辈姓名,不然都会以字,号相称。差点就露馅了。

第八章 滨名

第八章滨名

“哈哈,入乡随俗啦,再说商人家庭,也没有那么多讲究。”雨秋平连忙解释道。

“那也不妥,”濑名氏俊摇了摇头,“名讳受自父母,外人岂可轻易呼唤。泱泱华夏,礼仪之邦,日本本为东夷,自当仿效汉家礼节。阁下也无需自称小人,既为在下贤侄的义弟,那么以我自称便可。”

“不知可否有幸得知阁下的字号?”他微笑着询问道。

雨秋平对这位濑名氏俊涌起了一股亲切感,对方的知书达理和温文尔雅让他仿佛在于一位大儒交谈,如沐春风般。他和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个蹴鞠大叔一样,都是交谈起来会很舒服的类型。不过那位大叔的风格比较外放一些,而这位濑名大人则是内敛一些。

雨秋平微微犹豫了一下,脖子稍微一扭,胸前的挂坠轻轻一震,帮他拿定了主意。

“我字红叶,雨秋红叶。”他临场起了一个。

“哦,那么红叶君,”濑名氏俊邀请道,“今晚天色已晚,不知是否愿意到寒舍下塌?”

“实不相瞒,在下自问也是精通算学,”濑名氏俊看出了雨秋平的疑惑,“想要趁夜讨教一二,不知红叶君可否不吝赐教?”

“这是我的荣幸。”谈到自己的数学,雨秋平还是很自信地答应了下来。

两人从二至丸的宴会厅离开后,就向着本丸步行而去,一路上交流着彼此对汉文化的看法。日本的城池内部构造精巧而又复杂。一般在城墙内都会有二之丸和本丸,类似于中国的瓮城,一层环绕一层。大一点的城还会有三之丸,曲轮等其他防御工事。而城内还会竖立至少一座天守阁,一般在本丸附近。天守阁是城主居住办公之所,也是在守城之时的瞭望台,也是最后的防线。雨秋平现在正在和濑名氏俊绕着回旋的阶梯登上天守阁。

忽然,雨秋平听到楼上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抬头一看时,就觉得眼前一话,一盆水径直泼下,把他从头到尾浇成了落汤鸡。旁边的濑名氏俊也被溅了一身水。

紧接着,就可以听到朝比奈泰亨兴奋的笑声。

“贤侄,你可是越来越过分了。”濑名氏俊连生气时的语调都是异常地平和,“还不过来给红叶君赔罪!”

“什么红叶君?那家伙叫雨秋平!”朝比奈泰亨在笑声的间隙嘟囔着反驳道,但还是无法止住大笑,“我作为哥哥的帮弟弟洗个澡,多好啊哈哈哈。”

第二天早上,太阳还未从地平线上生起,藤田仲春就已经把大家都催起来准备上路了。而昨天晚上演示了大半夜四则运算,竖式计算和阿拉伯数字的雨秋平更是睡眼惺忪。

“既然来了,就别这么急着走了啊,”濑名氏俊挽留道,“到天守阁上看看滨名湖再走也不迟啊,红叶君不就还没有看过滨名湖呢么?”

“说的不错,”饭尾连龙也走了过来,“我都吩咐厨房帮你们准备早饭了,吃了早饭再走吧。”

“大人们有命,属下岂敢不从,”藤田仲春有些不情愿地说道,“只是这时间又要…”

“无妨,”饭尾连龙笑道,“今晚反正也到不了冈崎城,那就不用着急了啊。”

“诶,叔叔,你就别纠结了,”朝比奈泰亨拍板决定,“我也好久没在滨松城天守阁看看滨名湖了,难得来了就看看啊。”

“小子,咱们走,”朝比奈泰亨一把揪住雨秋平的袖子,提着他就往天守阁上走,“哥哥带你去看滨名湖。”本来就没什么精神,想找个地方补补觉的雨秋平,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朝比奈泰亨拖到了天守阁顶层。被清晨的凉风一吹,雨秋平打了个激灵,双眼缓缓对焦在西边的景色后,不由得为滨名湖的美景所震撼。

与东方泛白的天空不同,西方的滨名湖上的天还是靛蓝色的一片,蔓延到滨名湖的尽头,水天共一色。滨名湖周围满是随风轻拂的垂柳,远远地看不清轮廓,只能看到那生机勃勃的绿色在舞动着等待晨曦。淡蓝色的水面不见一丝波痕,犹如一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安放于淡绿色的天鹅绒中。原本喧闹的天守阁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时间与空间似乎也在那一刻融为一体,滨名湖外一望无际的绿地,炊烟袅袅的民居,四通八达的官道,共同构成了一幅宁静的美景。视野从未如此开阔,心灵也从未如此宁静。直到一群水鸟略过水面,划破了这宁静的画,背后冉冉升起的朝阳,将第一缕晨光投向宝石,一片晶莹剔透。

用过早饭后,朝比奈泰亨一行人从北门离开骏府,取道三方原和井伊谷,折而向西,直到三河的吉田城。中午时分,队伍到达了井伊家的居城井伊谷城附近。

“少公子,井伊家派使者来,”一个走在前面开路的武士向着朝比奈泰亨骑来,翻身下马后汇报道,“他说井伊家已经备下午宴,希望能招待公子。”

“哦?井伊家?带他过来。”朝比奈泰亨眉头一皱,一副要挑事儿的表情地挥了挥手。片刻后,一个井伊家的青年传令兵就被带到了朝比奈泰亨面前。

还没等那个传令兵开口,朝比奈泰亨就劈头盖脸地质问道:“我问你!你们井伊家是如何知道本公子的行踪的!”

“这…”传令兵一下子被问得措手不及,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小人,不,在下也不知情啊!可能是昨日从滨松城返回的几个武士说的吧!在下…”

“你们井伊家的武士是在跟踪本公子么!”朝比奈泰亨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那个传令兵,“意欲何为啊?”

“在下不敢!井伊家岂敢…”

“闭嘴!”朝比奈泰亨扬了扬马鞭,“我看你们一家子就是都没安好心,家督放过你们是宽宏大量,我们朝比奈家可没那么好的性子!”

“滚,给我滚回去,”朝比奈泰亨一挥马鞭,“本公子就算是露宿野外也不会去你们井伊谷城的!”

等到井伊家的传令兵灰头土脸地离开后,雨秋平才得到机会询问朝比奈泰亨,“大哥,你对那个井伊家,为什么态度那么差啊?”

“嘿,你小子是不知道,”朝比奈泰亨狠狠地哼了一声,“这井伊家从上到下都是反骨仔!我们今川家的先祖攻略远江时,这井伊家就拼命抵抗。后来看打不过就转身投降,把自己的同盟斯波家给卖了,在远江占了12万石的领地!远江总共就25万石啊!”他愤怒地一夹马腹,马匹被刺痛后猛地向前窜了一段,颠地雨秋平险些从马上摔了下来。

“然后呐,那帮孙子,果然在十几年前的时候就策划谋反了,幸好家里有人告密,我们朝比奈家奉命出征,死了好多人才镇压了他们,可这帮孙子又投降了!没办法,还是留了井伊谷5万石领地给他们。哼哼,指不定哪天又反了!还指望我给他们好脸色。”

“这样嘛,”雨秋平叹了口气,“这关系可真复杂。”

下午申时四刻,一行人在日落前赶到了吉田城,进入了三河境内。从井伊谷到吉田城要经过一段山林,所以速度也慢了下来。从骏河到远江再到三河这一路上,雨秋平只觉得越来越荒凉。感觉像是从美国到了中国又到了印度一样的感觉。在骏河,像骏府这样的大城市已经有了发达的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富有的人们和武士阶层享受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戏剧,小吃等消费行业十分火爆,居民也普遍较为富裕,集市的数量也标志着商业的发达。每天过往停留客商的数量就抵得上一个小镇的人口了。道路旁的田野上长着繁茂的水稻和其他农作物,一片金灿灿的。

而在远江,居民的生活水准就比骏河要低一点,虽然普通农家的伙食差不多,但是远江人似乎远没有骏河人有钱。在骏河几乎随处可见的戏院,集市,在远江则只有挂川,引马这样的大城市才有。即使是引马城这样的主城,繁荣程度也不及骏府城许多。

而到了三河,则是一片萧条景色。时常可以看到宝贵的水田因无人耕种而荒芜,零星的小村落里也没有住着多少人。来往客商也都只敢走官道匆匆而过,似乎因惧怕山贼强盗而不敢在野外停留。戏院啊,手工作坊啊,集市啊,雨秋平进了三河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即使到了吉田城里,居民们的生活也十分单调,城下町的街道上有不少乞丐在游荡。

“骏河已经好几代人没有遭受战火的摧残了,”藤田仲春感叹道,“远江也太平了十几年了。”

“但是三河,”他哂笑了一声,“从几十年前就一直在打来打去。先是松平家在打织田家,然后织田家又反过来打松平家。在之后我们今川家又帮着松平家打织田家。今川家控制三河以后,现在好说歹说是比以前太平点了。前几年我们策反了鸣海城和沓挂城后,已经把战线推进到了尾张东南,三河总算是太平点了。”

“等过了几十年,这里也会变得和骏河一样富裕了。”藤田仲春感叹道,“只是这样打来打去,整个日本还有打多少年啊,还要有多少百姓过不上好日子啊。”

“咱们今川家现在这么强大,打到京都,匡正天下,指日可待。”朝比奈泰亨笑道,“到时候就不会在打仗了。”

他的感叹引起了周围人的一片赞叹声。又有谁不希望天下能够太平,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呢?

只是,如果桶狭间的历史不曾改变的话。雨秋平默默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日本还是要再打上40年啊。

第九章 冈崎

6月13日下午申时初刻,朝比奈泰亨一行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冈崎的郊外。还离冈崎西门有一段距离,雨秋平就遥遥地望见城下町前似乎聚集着一拨人。等稍微近一点了,雨秋平立刻辨认出了后世游戏里经常出现的那面德川三叶葵家纹,当然现在还是松平三叶葵。

“日后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康么!”雨秋平有些激动的探身张望,他这一动可是把近藤康庄可害惨了,失去平衡的他险些摔下了马,匆忙一夹马腹,马匹向前一冲,他才借着速度稳住了身形。

“平君,你乱搞什么,早晚要被你害死!”近藤康庄嘟囔道。雨秋平连忙道歉,两个人在马上折腾了半天,才发现队伍已经走到了近前。

定睛一看,只见城下町入口处,松平家旗帜下已经跪倒了几十个人,恭恭敬敬地等待朝比奈泰亨的到来。为首的一个身影稍显单薄,穿着一身宽松的武士服,有板有眼地扎着一个武士髻,额前脑门上的头发全部剃掉了。这与雨秋平那个小马尾和朝比奈泰亨不伦不类随手扎的武士髻高下立判。发觉到来人已经到了附近后,那个单薄的身影明显抖动了一下,但那几十人还是都规规矩矩地跪着,没有其他动作。在日本战国时期,这个礼节,已经可以算得上是迎接家主的了。当然,雨秋平并不懂这些礼节。

他看到这么多人跪着,自己骑在马上,有些不自在,于是下意识地跳下了马开始步行。然而,令他尴尬的是,同行的另外几十人居然没有一人下马,都趾高气扬地骑在马上。然而,一行人已经马上就要到了松平家的人面前了,雨秋平也没办法再爬上马了。

“卑职松平元康,恭迎朝比奈大人!”感受到马蹄声从自己额前经过时,松平元康重重地叩了三下头,恭敬地喊道。

“松平家,恭迎朝比奈大人!”紧接着,身后的几十个家臣也同样恭敬地喊道。

“诸位都请起吧。”朝比奈泰亨清了清嗓子,摆足了官架子来了这么一句。

“多谢大人!”又是整齐的一声后,松平元康站起身来,和他正对着的,正是雨秋平。

松平元康已经跪在这里一个时辰了。

昨天凌晨吉田城的信使赶来,说朝比奈泰亨已经到了吉田城后。松平元康就开始筹备迎接的事宜。作为已经被今川家彻底控制的附庸家族,而且还是今川家彻底控制三河的绊脚石,松平元康很清楚,自己必须做的面面俱到,不给他人抓住一点把柄,才能保住来之不易的一丁点权利。一旦有任何事违背了今川家的意思,轻则被处罚,重则是家族的灭亡。从记事起,自己就谨小慎微地活着,努力地向一切人表现得很恭顺。他娶了今川义元的义女,一个比自己大不少的女人为妻。十几年的忍辱负重和任人欺凌终于换来了去年他被从骏府城的软禁之处放回三河的回报。他被允许在三河冈崎城统领松平家的旧部,但实际权力仍然把控在今川家手里。

为了留住这来之不易的自由,他只能继续谦卑逢迎。只要有今川家的要员来冈崎,他都会用迎接家督的大礼恭敬地带领家臣们跪着迎接。之前的冈部元信和鹈殿长照就都享受了这样的待遇。他们也没觉得有丝毫不妥,任由马蹄扬起的灰尘落在松平元康的脸上。

今天,来的虽然只是朝比奈家家主的弟弟,但松平元康明白,朝比奈家是今川家的嫡系铁杆,家主的弟弟依旧是自己这个傀儡附庸没法比的。所以他依旧乖乖地跪在了城下町口。

为了表现恭顺,让对方在远处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是跪着的,松平元康早早地在城门口跪下,已经整整一个时辰了,还没来得及吃午饭。烈日炎炎,穿着厚重武士服,保持一个姿势不变的松平元康毕竟只是十六岁的孩子,已经累得有一些发晕了。

于是,在起身的瞬间,他忽然感觉眼前一花,就要摔倒在地。

一双手,扶住了他。

片刻的恍惚后,松平元康立刻意识到这是极度失礼的行为,他匆忙咬着牙努力站好,飘忽的视线在眼前再次对焦。

几十个骑在马上,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人。

一个扎着马尾,额前是斜刘海的青年,平视着自己,目光中满是关心和担忧。伸出的手,还搭在自己的肩膀处。

“你没事吧?”雨秋平开口问道。

他在问我,有没有事?这是关心么?

松平元康只觉得心下一紧,眼泪险些夺眶而出。但多年来的定力还是让他迅速调整了状态,那谦和的笑容又浮现在脸上。

然而,那句“谢谢”却因为哽咽而没能出说口。

“怎么了,元康大人不请我们入城么?”藤田仲春不满地问了一句。

“岂敢岂敢,”松平元康歉意地看了一眼雨秋平,连忙转身向藤田仲春鞠了个躬,“请诸位大人入城,卑职已为各位办好酒宴接风!”

到了冈崎城天守阁内,松平家果然早就备好了酒席。松平家现在手头不是特别宽裕,但各个桌案上的菜色依旧是凑出了最好的食物。为此,松平家不得不削减了后面好几天的饮食预算。从家主开始,每个人都只吃两顿饭。

宴席上,松平元康客气地邀请关口氏广,也就是他的事实上的岳父,来坐主席。又把左手位的主位让给了朝比奈泰亨一行人,自己和家臣则老老实实地做到了右手位的客席上。

“这恐怕不妥吧,”关口氏广假意推辞道,“冈崎城可是松平家的居城,我们又怎么感鸠占鹊巢啊?”

“大人说的哪里话,”松平元康练练摇头,“今川家对松平家恩重如山,这冈崎城也是今川家给松平家的恩赐,松平家上下感激不尽,又岂敢又非分之想!我们只是代今川家看守冈崎罢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关口氏广二话不说就做到了主席上,朝比奈泰亨也毫不客气地做到了左手的的主位。雨秋平悄悄地扫了一眼三河家臣团的众人,其中年长的都是面色淡然,也不知道其中哪位是赫赫有名的酒井忠次。而后面几个年轻的家臣却都是面色凝重,其中还有一人似乎眼中含泪。

整场宴席,除了刚开始的致辞和交代接待朝比奈家部队的事宜外,基本就是今川家的众人在唠唠家常,松平家的人则规规矩矩地在一旁听者,松平元康则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来搭话,为每一个不好笑的笑话趣闻放声大笑,全程没怎么吃东西,认真地聆听着他们交谈。

散席后,众人纷纷离去,松平元康则留下来指挥仆人打扫大堂。雨秋平正准备告辞时,一个松平家的家臣过来叫住了他。

“这位大人,”那个家臣浓厚的三河乡下口音让听惯了骏河日语官话的雨秋平险些没听懂,“我家大人有请。”

雨秋平走过来时,松平元康刚刚安排好下人的工作,看到雨秋平来了就匆忙转身鞠躬,却被雨秋平伸手拦住了。周围松平的家臣纷纷一愣,几个松平家的侍卫如临大敌地摁住刀柄,一旦雨秋平做出什么举动就会立刻反应。

“不用鞠躬了,松平大人,”雨秋平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卑躬屈膝了一下午,心中不免有些心疼,“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一位明国来人,名讳雨秋平。朝比奈公子的义弟罢了。没有今川家的官职在身,照理说应该我向大人跪拜才是。”

“岂敢岂敢,”松平元康意外地看了眼雨秋平,“既然是公子的弟弟,那就也是卑职应该尊敬的对象。”他又补充道,“刚才在城门口,实在是多谢大人了。”

“大人快吃点东西吧,”雨秋平叹了口气,“我看大人晚饭都没怎么吃,脸色不大好啊,老是这样胃要吃不消的。”

松平元康愣在了原地。

他提醒我吃晚饭。

他是在关心自己么?

关心。这是一种,多么陌生的感觉啊。

从记事起,他就是个,注定不能被关心的人。

在外人面前,他必须是那个卑躬屈膝,对今川家感恩戴德的傀儡。今川家的人自然不会关心他,而是趾高气扬地蔑视他。

在家臣面前,他必须是忍辱负重的主公,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显露出灰心丧气的样子,永远要成为这个历经风雨磨难的家臣团的主心骨。因此,也不会有人关心他。

父亲早就不幸遇害,母亲也已经改嫁,十几年未见。

十几年了,什么苦什么累他都自己一力承担。

今天,终于有人,关心他了么?

他低下了头,泪水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但是他不能哭,他不能在家臣面前哭。

于是,千言万语,只化作两个字。

“谢谢。”

雨秋平不知道,他的关心,究竟对松平元康有多大的影响。

他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想要鼓励这个生来不易,历经坎坷的少年:“努力,一定可以的。”

第十章 前线

雨秋平和松平元康告辞后,就回到了自己的驿站房间。刚一打开门,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藏在自己的床后面。

“大哥,你在那里干什么!”雨秋平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藏在床后面等着偷人么?”

雨秋平的声音把朝比奈泰亨吓了一跳,后者连忙翻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雨秋平把门关上,又小心翼翼地缩到了床板后面。

“大哥,你这是在干什么啊?”雨秋平好奇地凑到了朝比奈泰亨身边,但是后者诡异的坐姿让雨秋平什么也看不到,无奈之下,只得同样缩到了床板后面。

朝比奈泰亨正借着不远处桌子上的烛光,全神贯注地研究一张……地图?看图上几个城市的位置画了大圈圈,其中还有一个标着冈崎城,另外还有几条官道被标示出来。而地图的左侧,还勾勒出了伊势湾和三河湾的大致轮廓。估计八九不离十就是三河尾张这里的地图了。尾张在西,三河在东,再往东就是远江和骏河,也就是雨秋平过来的道路。

“这是什么地图?”雨秋平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这是今川家在尾张东南和三河的兵力配置图,我从氏广叔叔那里偷来的。”朝比奈泰亨嘿嘿一笑。雨秋平这才注意到在每一个城市,重要村庄边上,都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下了驻防部队的数量,将领以及物资配备等众多信息。在边上的一栏里,还详细记录了从年初一直到今年年末运输队往鸣海城和大高城运送军粮的时间和路线。

“要打仗了吗?”雨秋平本能地警觉起来。

“怎么可能啊,织田家总共就3000战兵,连10000人都凑不出来,哪够我们塞牙缝的。”朝比奈泰亨不屑地扬了扬头,“没听到我是偷出来的地图吗?”

“那这是要去干嘛?大哥你偷图干啥?”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去玩啊,”朝比奈泰亨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我们去今川家和织田家的前线玩一玩,没个地图可是要找不到路的。”

“什么!去前线玩!我去!”雨秋平一开始看朝比奈泰亨神色自若,语气从容,还以为是四处打打猎,结果谁想到他竟语出惊人,“那可是太危险啊!大哥!你疯了吗!”

“嘘!”朝比奈泰亨一把捂住了雨秋平的嘴巴,看着他因为喘不上气而痛苦地满脸通红,过了一会儿才放开他,忙着喘气的雨秋平可就没工夫叫了。

“你小点声,我背着藤田叔叔他们悄悄地出去玩,要是让他们知道我要偷偷去玩,非要拦住我不可。”

“这样背着大人们独自离开真的好么?不会受处罚么?”雨秋平还是不放心地说道。

“没事的,之前我就偷跑过一次,回来之后把我哥哥气得不行,但是你猜我们家督说什么,”朝比奈泰亨得意地笑了,模仿着今川义元的样子说道:“治部大人说,年轻人就该四处跑跑,整天墨守成规多没意思。再说就算真的被罚了,也是我扛着,你们这些随从保证一个都没事、”

“可是前线实在是…”

“一点都不危险!”朝比奈泰亨不耐烦地打断了雨秋平,“本公子我去年就是在鸣海城那里迎来我的初阵,也就是武士的第一次上阵啦。我跟着我哥哥攻击织田家的尾张佬们,可是你猜怎么着?他们根本不敢上前,就缩在几个营寨里不敢上前,整个边界上都没什么人。再说了,鸣海城周围有今川家的部队,我们沿着官道走,遇不上什么问题的。”

“那这…”

“好了好了,闭嘴,”朝比奈泰亨嘟囔了一句,“我可是看你靠谱才来找你的,那几个年纪大的和藤田叔叔关系好的武士我都没去叫他们,明天我们十几个年轻的去玩。我给藤田叔叔留一封信,说我去玩了就行了。”朝比奈泰亨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你啊你小子,就一点不想看看战场是什么样子的么?这可是无数好儿郎的梦想啊!”

终究还是年轻气盛,按耐不住想看一眼战争前线的雨秋平在被再三保证安全无忧的情况下答应了朝比奈泰亨,并承诺帮助他说服近藤康庄一起去。这样一行人就会有18个了。

“听好了,我们明天早上不吃早饭了,用我的令牌在凌晨寅时就出城,然后一路向西,不到20里地的地方是安祥城,在那里也不要停留,在向西北走12里地就到了知立,那里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小土城,我们就在那里休息吃中饭。”朝比奈泰亨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策划已久的离家出走计划。

“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啊?我们到了安祥城不就可以休息了么。跑出去20里,他们说什么也追不上了呀。”

“你以为本公子不想么?安祥城的守将是我伯父,朝比奈信安大人。驻军也都是今川家的人。”朝比奈泰亨幽怨地皱了皱眉头,“这伯父可严厉了。被他抓到肯定就会强行拦下来。”

“那这知立城的守将…”雨秋平有些犹豫,“会不会也把大人…”

“这你不用担心,知立的没有什么地位高的守将,只有十几个个监军和两百多奴隶。他们奉承我还差不多,哪敢拦着我。”朝比奈泰亨胸有成竹地说道。

“奴隶?”雨秋平问道,“日本还有奴隶么?”

“就是那些家里面犯了大事,比如谋反啊,争权啊,里通外国啊这种的。主家被抄家问斩,这些旁支也都被抄没家产,变成奴隶,押送到前线来干干苦力,打仗的时候派出去送死。”朝比奈泰亨解释道。

“这些人不会叛逃吗?派十几个监军哪里管得住啊。”雨秋平有些诧异地问道。

“诶,没你小子想得那么容易。那些被抄没的家族里面的青壮年才被送来当奴隶,老弱病残什么的都给骏府城里的大人们当奴仆去了。这些青壮年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骏府城的那些亲族就全部当人质处决了。他们敢闹事么?”朝比奈泰亨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

“这知立…”雨秋平看着地图,“似乎是尾张和三河边境的战略要地啊,沟通了鸣海城,沓挂城,大高城,安祥城和刈谷城,为什么就派奴隶镇守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好像是咱们家督亲自安排的,再说这些奴隶也就平时打打三河境内频发的山贼强盗,”朝比奈泰亨也是疑惑地摇了摇头,“管那么多干嘛,我们休息一会儿后,下午去沓挂城休息。第二天就跑到前线桶狭间那里去看看…”

听到桶狭间这三个字,雨秋平浑身猛地打了个激灵。这可是他前世历史上,霸主今川义元遭到织田信长奇袭殒命之处啊。朝比奈泰亨似乎没有注意到雨秋平的反常,仍自顾自地说道,“据说织田家还有尝试围困大高城和鸣海城,还挺刺激。诶?喂喂,”朝比奈泰亨捅了一下正陷入沉思的雨秋平,“你小子发什么呆啊!”

“没什么没什么。”

第二天凌晨,天还未亮,朝比奈泰亨和雨秋平等十几个人就在天守阁下悄悄的集合了。一行人借着月光,快步走到马厩,牵着马就往西城走。到了西城城门下,朝比奈泰亨凭着令牌强行出城,几个守门的松平家士兵哪里敢拦朝比奈家的公子,只好乖乖放行,同时派人去通知关口氏广。松平家的传令兵本来是不能在夜晚进入天守阁的,守卫的今川家武士和他们纠结了好久才答应放行。等到关口氏广和藤田仲春被折腾起来,弄清发生了什么之后,朝比奈泰亨一行人已经快跑到安祥城了。

藤田仲春带着人骑马去追,可是还是晚了一步。

未时四刻,从清晨一直折腾到下午的一行人总算是赶到了知立城。

到了知立城下,一行人早已饥肠辘辘。最后一顿饭是昨天晚上吃的,今天半夜就爬起来赶路,在马背上颠簸了五个多时辰,烈日炎炎还喝不上几口水,可把朝比奈泰亨他们给饿坏了。一进城门,朝比奈泰亨就嚷嚷着让那个名叫岛田秀安的监军给自己弄饭吃。

“朝比奈大人大驾光临,在下岂敢招待不周。恳请大人稍安勿躁,在下这里碰巧还养了二十只鸡,这就都炖了给大人填填肚子。”岛田秀安陪着笑脸说道,一副谄媚小人的嘴脸让雨秋平看得很不舒服。同样是被迫低三下四,松平元康的态度就让人敬佩而又心疼,而这个单纯讨好上司谋求进身之阶的监军却让雨秋平感到厌恶。然而,朝比奈泰亨似乎很吃这一套。

“不错啊,岛田秀安,是个足轻大奖是吧。没想到在这里还有鸡吃!”朝比奈泰亨哈哈一笑。平时在骏府城,那些讲究礼仪的长辈们都严格遵守禁肉令,只有过年的时候让他吃除了鱼肉之外的其他肉类,今天居然在这荒郊野外迟到鸡肉,自然是十分满意,“回去之后我替你说说,给你生个官当个侍大将。”在日本,武家的官阶似乎是从足轻,到足轻头,再到足轻大奖。一般当上了足轻大奖就算是有了武士身份,可以有姓氏了,而不同于没有姓氏的农民。在往上则是侍大将,可以拥有自己的家臣和家纹,然后则是部将,城主,家老,一级一级往上升。

“岂敢岂敢,大人厚爱了,”岛田秀安立刻笑的合不拢嘴,“能有幸招待大人是小人的福气啊,哪敢要什么赏赐!”

雨秋平差点没脱口而出一句,那就不给赏赐了。但是想想还是忍住了。朝比奈泰亨满意地领着众人坐到了这个小土城里的迷你天守阁里,翘着二郎腿等着鸡肉呈上来。雨秋平有点想小解,就一个人从后门出去了。上完厕所出来时,远远可以看到天守阁南边的军营那里似乎聚集着两百多个人,估计就是那些奴隶了。一个个到也算是人高马大的小伙,但就是衣衫褴褛,各个面黄肌瘦没有精神,一看就是遭遇了很久的奴役。那两百多个人似乎在和十几个监军交谈着什么,但是很快就快速散去了。

第十一章 恩人

等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十几盘烤鸡被端了上来。那个岛田秀安亲自帮朝比奈泰亨端上盘子,“大人尽管吃,不够的话后面还有五只烤鸡没端上来。”

“好好好,招待得真不错,”朝比奈泰亨闻到烤鸡的飘香,不管三七二十一,挥舞着脏手就抓了一根鸡腿往嘴里塞,“在边上等着吧!有用的到你的地方再叫你!”

雨秋平没吃几口,肚子就稍微有些不舒服。估计是颠簸了太久了不适应,于是他再次从后门离开,打算吹吹风休息一下。

出来绕着绕着,就绕道了那些奴隶们的兵营旁边。雨秋平本打算快步经过,但是里面一声尖锐的盘子碎裂声却让他停下了脚步,有些好奇地凑过去看看里面再发生什么。

“妈的!这算什么事啊!”一个大概有一米七多高的高个子粗壮汉字似乎就是刚才那个砸碎盘子的人,他似乎还有怒气未消,又狠狠地打了一拳木桩。雨秋平听得都觉得疼。

“我们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鸡!为了这个我们兄弟两百多个还省了不少口粮,大家从没多少的积蓄里凑份子孝敬监军,让他允许我们养鸡!结果现在好!”那个高个子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那帮监军说拿走就拿走,那可是二十只鸡啊!一个都没给我们留!”

“你没看那边来了贵客么,朝比奈家的少公子啊,”旁边一个坐在草垛上,头发乱糟糟的青年用阴阳怪气的语气挖苦道,“我们监军大人英明神武啊!要用这几只鸡讨好上面的大人啊,哪里顾得上我们这些奴隶?不知道,到时候升了官,”他嘴角一撇,露出了一抹讽刺的微笑,“会不会饮水不忘挖井人,想想这鸡是谁养了一年的。”

“吉岗胜政,御前崎仲秀,你们两个都小点声!”坐在中央的一个好似带头大哥的青年压低了声音呵斥道。他打扮得是这些奴隶中最干净的一个了,脸上虽然也是阴云重重,但却能看出平时的隐忍功夫,“监军大人的事,由不得我们管。”

“诶呦~”御前崎仲秀耸了耸肩,“我们的福岛安成老大哥,可把你厉害坏了,还来管我们,”他继续阴阳怪气地说道,“刚才监军趾高气扬地来抢我们的鸡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管呢。”

“小川佑冬,你也别喝了,说句话呀,”御前崎仲秀又看向一旁一个躺倒在草垛里,一口接一口地往灌着劣质烧酒的男子。他满脸通红,眼睛也睁不开了一样。“当时为了养鸡,你可是把酒钱拿出来一半呢,咋都不吭声了?”

小川佑冬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是一口酒灌了下去。

“妈的,这帮杀千刀的畜生!”吉岗胜政急的似乎眼睛里都有泪花闪动,“兄弟们养了一年的鸡,要是为了自己的口福,被抢走了忍忍就算了!我们可是打算把这些鸡托人寄回骏府去,给家里人开开荤的啊。”

“两百多户呢,二十只鸡,一家人能分到几口啊。”御前崎仲秀叹了口气,嘴上却还是没有停止挖苦。

“那也比没有强。”一只喝酒不搭腔的小川佑冬终于打着酒嗝说了句话,“自从我叔叔被抓,家里已经快十年没吃过肉了。”

“我娘身体不好,这几年天天在骏府扫大街,病越来越严重了。早就想给她买只鸡炖炖,补补身子,”吉岗胜政把牙齿咬得几乎要裂开一样,“好不容易大家凑份子买了小鸡,养了一年!就等着给我娘了!妈的!这帮畜生监军!”

“胜政,小点声,当心隔墙有耳。”福岛安成低声说了一句。

“那监军都忙着伺候贵人呢,哪有空来看我们。”御前崎仲秀不屑地说道。

“安成,当真一句抱怨不说?”御前崎仲秀看了眼坐在中间,一声不吭的福岛安成,“我记得,你从去年开始养鸡的时候,就给家里写信,说弟弟妹妹出生到现在还没吃过肉,终于哥哥能给他们能点鸡回来了。写了一年了,家里每次托人写信给你回信,也都说盼着吃你养的鸡肉呢,现在你怎么说?”

福岛安成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脸颊也一下子埋入了阴影里。

“我都好几次梦到我爹我娘吃上肉的时候有多么开心了啊,”御前崎仲秀叹了口气,那阴阳怪气的语气一提到自己的父母,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满满的无奈。

周围两百多个奴隶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着,不时还夹杂着阵阵呜咽。

“也不知道我娘怎么样了。”良久,福岛安成吐出几个字,“去年最后一封家里来信,说是钱几乎没了,连托人写信的钱都凑不来。母亲的肺病越来越严重了。”说罢,又陷入了沉默。

“难怪几个月没看到你写信了。”小川佑冬打了个酒嗝,嘟囔了一句。

“妈的!老子不能忍了!”刚才一个人打了好久木桩的吉岗胜政突然怒吼了一声,“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这么受气,老子这就去把那帮狗娘养的都杀了!”说罢,他提起墙角的一个闷棍就要窜出去。福岛安成连忙起身一把抱住他,周围的几个人也赶来帮忙把他摁住。

“你是疯了吗!”另外一个奴隶低声狠狠地说道,“这样一闹,我们一家老小都要没命啊!”

吉岗胜政一边低吼一边奋力挣扎,御前崎仲秀也领着几个人去帮忙摁住他。

“你们这么大动静,别被人听到了。”小川佑冬乌鸦嘴了一句。

忽然,营门口传来了一阵有些踉跄的脚步声。

“糟糕,被听到了!”一个念头在众人脑中闪过。

众人皆是一惊,原本聚在一起的两百多个奴隶如鸟兽散,纷纷快速回到各自的岗位上。而纠缠在一起的御前崎仲秀和吉岗胜政已经来不及躲开,措手不及地靠在草垛边上。福岛安成见势不妙,抢在来人进营门之前当先跪倒在地开始磕头。

“刚才小人们无礼,惊扰了各位大人,大人海涵!小人罪该万死!还望大人不计小人过,放小人一马!”

雨秋平刚一进来,就看到福岛安成“梆梆”地往地上直磕头,嘴上不断念叨着求饶。紧接着,御前崎仲秀和吉岗胜政也纷纷跪下磕头,然后周围的两百个奴隶也纷纷跪了一片。

“大人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我们平时规矩的份上,饶了那几个不长眼的家伙吧!”福岛安成说罢连头都没有抬,就狠狠地向侧面踹了一脚跪在地上的御前崎仲秀和吉岗胜政,“他们俩真是该死!但是看在他们平日干活还算勤快的份上,望大人留一条生路!”

“大人!小人再也不敢了!刚才我们,我们喝多了酒,”御前崎仲秀随手一指还醉倒在草垛里的小川佑冬,“才说那些胡话的!当不得真啊大人!”

吉岗胜政似乎是个粗人,连求饶的话也说不来,只是不断地在哪里磕着头。

等了半晌,跪着的奴隶们也没有看到过来视察的那位“大人”有任何表态,纷纷心惊胆战地跪在那里不敢动。

良久,一声呜咽打破了沉默的兵营。

“你们都别磕头了,多疼啊。”

福岛安成他们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只看到一个抱着一筐烤鸡的少年,脸上的泪水止不住地滑落。雨秋平把筐往边上一方,自己无力地摇晃了一下。抹了抹眼泪,一个一个轻轻扶起了两百多个跪着的奴隶。他又走回营门口,向着福岛安成问道:“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们的地方吗?”

“大人…你这是…”福岛安成手粗无措地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的陌生少年、

“别害怕,我不是监军,我只是朝比奈大人的一个随从,刚从明国来的,”雨秋平努力抑制住哭腔,让声音尽量平稳一些,“刚才我碰巧听到了你们的故事…觉得你们的生活太不公平,太惨了。”

“我现在住在骏府,家里还算有一点积蓄,我就是想问问,”雨秋平说着说着,泪水还是又流了出来。他自小衣食无忧地长大,一家人和和美美。他还从未接触到这样被命运折磨的家庭。“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们地方吗?”

夏日里,一阵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树叶,又悄然离去。

随着一声低声抽泣在奴隶中响起,雨秋平面前的福岛安成竟然捂着嘴巴嚎啕大哭,身后的两百个随从也都抑制着哭声,低声抽噎着。雨秋平忽然感到十分无力,才来到这个世界没有多久,他却已经见识了太多的不公平。

他明明做的仅仅是像一个正常,一个善良的普通人一样,去平等地关怀他人,帮助他人,却未曾想到会收获这样的感动。

是自己太好?还是时代太坏了。

尊卑有序,等级森严的时代。当权者对底层人,对低等级无情的剥削,带来了多少悲剧。也怎么会仅仅有着眼前的两百多个漂泊异乡的奴隶。

我自问不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以前也不曾有过什么慈善壮举。但只要我还作为一个有良心的人,活在这个世上一天,就绝不会对这样的悲剧坐视不理。

我雨秋平,说到做到。

少年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这五只烤鸡,是那些大人们吃不完的,”雨秋平指了指那些箩筐,“虽然你们两百多个人分这些,每人就能分一口肉。但也好歹吃一点吧。”

“还有,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可以把你们家里的住址和联系方式给我,我回骏府之后,”雨秋平说道,“会尽可能地找到他们,给每个家庭买半只鸡。需要什么帮助的家庭我也会尽量帮到他们,比如看病的草药之类的。以后他们要写信给你们,也交给我好了。我帮一家在三河有分店的丝绸店算过账,让他们运货时帮忙捎点信肯定是可以的。”

还未等雨秋平说完,眼前的福岛安成就又跪了下去。“大人大恩大德!”他呜咽着说道,“我们是家里造孽的奴隶啊,不值得大人如此怜悯。大人的好意我们感激不尽,但这个实在是太麻烦…”

“麻烦我,我无所谓的,只要能帮到你们一点就行了。”雨秋平如何也拉不起跪在地上的福岛安成。

“大人不必如此…”另外几个人也跪了下去。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说了。”雨秋平出言打断他们,“你们不用心里感觉很亏欠我,我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怜悯你们,也是因为我自己的良心不能容忍我对这样的悲剧坐视不理。要是今天我没有帮你们,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怎么了,难不成你们想让我后悔一辈子么?”雨秋平出言调侃道,想缓解一下现场气氛。

“哪敢啊,”御前崎仲秀笑道,“祝愿大人一生平安还来不及,哪敢让大人后悔一辈子。只是这一百多只鸡实在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雨秋平说道。

“不用买那么多,大人给我们一共买上二十只鸡,让我们一年没有白干,小人就知足了。”吉岗胜政老实巴交地说道。

“两百多户,几百口人,分二十只鸡能分多少?”雨秋平摇了摇头,“钱我会想办法,你们别担心了。我去拿纸笔。你们等我一下。”

完成了两百多人家住址和联系方式的登记后,雨秋平跟着大家分了几口鸡肉吃。当他拿着那厚厚的一沓纸准备告辞离开时,福岛安成突然拽住了他。

当他转身时,只见那两百多人齐刷刷地再次跪倒在地。

“大人大恩大德,小人等难以为报,”福岛安成的声音异常低沉,却满是坚定,“今生若有缘,愿追随大人直至九幽之下。来世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以报大人之恩。”

第十二章 村庄

6月14日下午,吃完午饭的朝比奈泰亨再次匆匆启程,向着东北的沓挂城前进。雨秋平在离开知立城前登上了知立城的北门。北门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塌陷了一半,周围的城下町的百姓甚至有些把货物放到了北门上来。日本并不是所有的城市都像中国的城市那样有门楼,这个坍塌的北门就没有。

于是他只能站在北门的墙垛上,踮起脚,才能越过城中心的天守阁,勉强眺望一眼城南的兵营。

忽然,他的脸上闪过一抹喜悦,双眼也随之明亮起来。只见在兵营中心的那个宿舍房顶上,几十个人正用叠罗汉的姿势把一个人送到高度能够看到北城门的地方。作为奴隶,他们没有资格去送行,只能用这种方式目送雨秋平离开。雨秋平定睛一看,站在罗汉堆顶上的正是御前崎仲秀,后者看到雨秋平后兴奋地挥了挥手,然后又对着底下的人喊了几句话。

然而,还没来得及雨秋平向他们挥手道别,底下的罗汉堆似乎就因为骚动而逐渐摇晃起来,一晃就把御前崎仲秀给晃地从罗汉堆上给晃得掉了下来。逗得雨秋平直乐。

“小子,笑什么呢!走了呀!”已经走到城门口的朝比奈泰亨朝着雨秋平喊道。雨秋平朝那边远远地又挥了挥手,然后就上马离开了。

在太阳已经迫近西山后,一行人赶到了沓挂城下。沓挂城的守将是今川家家老鹈殿长照,朝比奈泰亨提起来就是一皱眉头。

“怎么了?大哥,莫非又是冈部家那边的人么?”坐在朝比奈泰亨身后的雨秋平问道。

“那倒不是,鹈殿大人他…”朝比奈泰亨挠了挠头发,“有点难搞。”

“你居然称呼他为大人?”雨秋平诧异地瞪大了眼,“你管比你大的不是都叫做叔叔的么?”

“额…”朝比奈泰亨尴尬地摇了摇头,“这位大人非常…非常不喜欢…不喜欢和他人打交道,整天都是那副死人脸,和人说话一般不会超过三句,每句话一般不会超过十个字。无论是冈部家还是朝比奈家,他都没有任何联系。就一门心思埋在公务上。”

“这么夸张!”雨秋平笑了出来,“那你还敢往沓挂城跑。”

“额,他也不是很喜欢管闲事。”朝比奈泰亨解释道,“沓挂城最近似乎没什么战事,不算是前线。我过来也没违反什么规定,估计他不会理睬我。”

正如朝比奈泰亨所料,一行人到来后,鹈殿长照只是出于对朝比奈家的尊重,礼节性的说了声“欢迎”,连设宴都没有设就继续去巡查军营了,让朝比奈泰亨等人自行安排。朝比奈泰亨一改平时飞扬跋扈的作风,非常低调地选择了沓挂城外城下町里的一家驿站,很明显不想触鹈殿长照的霉头。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去桶狭间那边逛逛。”朝比奈泰亨正兴高采烈地和众人围在桌子旁边介绍自己的计划,手舞足蹈地指着铺在桌子上的军事地图,“如果条件允许,就在往鸣海城那边看看…”

正当他们聊得开心时,一个背上插着二引两家纹靠旗的今川家士兵却突然进来了。

“各位大人,叨扰了,在下奉鹈殿大人之命而来。”那个士兵行礼后,面向朝比奈泰亨又鞠了一躬,“我家大人说,如果朝比奈公子还想继续前往鸣海城和大高城的话,最好还是算了。”

“这是为何?这两个城虽然在尾张境内,但都是我们今川家控制的啊。”朝比奈泰亨不解地问道。

“织田家在不久前出兵短暂包围了鸣海城和大高城,并且在鸣海城下修筑了丹下砦,善照寺砦和中岛砦。在大高城下修筑了鹫津砦和丸根砦。用这五个小砦封锁了两城的粮道。现在护送粮草进城都需要军队护送,周围也有不少织田军出没,还是请大人小心为妙。”士兵恭敬地说完了这些话后,又向朝比奈泰亨问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么?”

“没有了,你回去就和你家大人说,本公子知道了,多谢。”说罢,就扫兴地挥手打发他离开了。

“那要不我们…别去鸣海了?”雨秋平试探性地建议到。

“去啊,为啥不去,远远地看看总行吧?”朝比奈泰亨不满地一挥手,“怎么了,害怕了不成?”

“那边可是有织田家的部队啊,”雨秋平一想到织田家那如云的猛将就不仅有些发慌,“遇上了怎么办?”

“遇上了也无所谓,”朝比奈泰亨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我们十几个骑兵,寻常足轻根本追不上。想抓住我们织田家至少要排除几十个骑兵吧。他们全家上下估计就一百多骑兵吧,怎么可能为了抓我们就派出四分之一?其他地方不留骑兵侦查了么?”朝比奈泰亨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就算遇上十几个骑兵,凭着本公子的本事,也没什么打不过的!”

“就是,公子说得好!”“我们害怕那些尾张佬不成?”另外几个武士随从闻言纷纷喊好,只有雨秋平和近藤康庄面露忧色。

“但是我不会骑马啊,”雨秋平有些害怕地说道,“到时候跑不掉怎么办啊?”

“你小子,怎么这么害怕危险啊?太怂了吧!”朝比奈泰亨瞪了他一眼,“算了算了,不会骑马确实挺麻烦,那到时候你和康庄就在桶狭间那里找个村子留下来等我们吧,我们回来的时候再带你们走。”他随手把地图卷了起来揣在怀里。看到他对重要东西这么随便,雨秋平很庆幸自己没有把那写满地址的纸张交给他保管,而是自己放在了沓挂城的驿站里。

第二天清晨,刚刚用过早饭,朝比奈泰亨一行人就急匆匆地策马离开了沓挂城。一行人在桶狭间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把雨秋平和近藤康庄扔下后,就又再次奔向鸣海城方向。雨秋平千叮咛万嘱咐朝比奈泰亨小心一点,但是后者显然没有放在心上。

雨秋平和近藤康庄就在一家农户家里暂住一会儿。热心的女主人为两人做了一段还算丰盛的午饭。有几碗小米饭,还有两条酱黄瓜。这对于一个普通农家来说,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雨秋平愧疚之下,想多给女主人一点钱,那个女主人却死活不肯接受。

农户一家在尾张这里居住了有好几代了,家里出了女主人和男主人外,还有两个小姑娘。一个五岁,一个七岁,女主人今年已经二十六了,虽然不能算是漂亮,但是雨秋平总觉得,她比骏府城里那些涂抹着厚厚胭脂粉,病恹恹,穿得花枝招展的豪门女子看着舒服。

“诶,连年打仗,也不知道什么是个头,”女主人一边看着两个孩子吃着小米饭,一边抱怨着,“这里已经打了几十年了啊,年年来抓壮丁,收租子,还让那个不让人活啊。”

“诺,几位大人看啊,”女主人指了指窗外那片已经荒芜大半的水田,“本来那里,是俺们村几十户人家一起耕种的地方。结果到现在,已经逃了二十几户人家了,只剩下俺们几家人还在这里耕作了。”

“大家为什么要背井离乡啊?都逃去哪里了?”雨秋平疑惑的问道。

“诶,别提了,估计都往三河内地那里逃了吧。但是内地日子也不好过啊。”女主人愁眉苦脸地扒了口饭,“隔壁三郎他们家,本来就只有三个男孩子,都被织田家抓丁抓走了,家里就剩个老婆婆带着两个儿媳。后来三个男孩子都战死了,老婆婆就带两个儿媳和一个孙子跑了。”

“俺的公公当年也是被今川家抓去当壮丁,也就一去没回啊。幸好俺老公右腿有些残疾,那织田家和今川家的兵老爷们看不上,才放过咱们一条路。”

所谓抓壮丁,就是某家的军队出兵时,负责搬运粮草等后勤工作的足轻不够,就随意从路过的领地里抓男人走。这种情况在织田家这样的小势力尤为普遍。本来占据了三十多万石领土的织田家,可以从领地上按照兵役动员出九千多足轻,其中六千负责辎重。但是织田家连续几十年的征战让成年男子严重不足,为了维持三千战兵的数量,不得不临时从边界的村落里拉壮丁。

“这每年,大半的收CD被收税收走了。现在今川家还好点,以前织田家收的租子可不是一般的重啊。”女主人又是叹了口气,“日子不好过啊,都几年没给孩子添件新衣裳了。老二可以穿老大剩下的,可是俺的大女儿穿的可都是小一号的衣服啊。”

“没事的,好日子会来的,”雨秋平出言安慰道,同时悄悄给小女孩手里塞了几文铜钱,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等今川家打下了尾张,这里就不会再有战乱了。”

“谢谢这位大人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让女主人笑着说道,“请多吃点吧。”

第十三章 乱捕

用完饭,雨秋平和近藤康庄看到女主人家里的柴火不多了,不顾女主人的反对,也要到一旁的小山上帮女主人砍点柴回来。

上山路上,雨秋平握着那把有些笨重的柴刀,又看了看近藤康庄腰间别的那把朴素的武士刀,好奇地出言问道:“康庄啊,我看着你们十几个人,每个人都别着一把武士刀?”

“那当然,我们可是武士啊,”近藤康庄自豪地说,“武士刀可是武士身份的象征。”他边说边抖了抖他的武士刀,然后又扭过身,露出了腰间另外一把短一点的短刀,“这个叫肋差,是短一点的武士刀,也是武士身份的象征。”

“一把长刀,一把短刀,是为了防止地形狭窄时无法挥舞长刀么?”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应该是吧,这个我也不是很懂,毕竟我的剑道谈不上有多好,”近藤康庄笑道,“因为我是庶出的,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要帮忙干杂活的,没有练习多久剑道。”

“那…你们日本武士…”雨秋平想起了以前在日本电影里看到的恶心画面,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切腹的时候…”

“切腹吗?”近藤康庄的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有条件的情况下,会用怀剑。不方便的话就会用肋差切腹。”

“这样么,”雨秋平点了点头,“好吧,其实我的问题是。”

“可以把你的武士刀借我砍柴么?这个柴刀太钝了。”

近藤康庄差点没一个猛子晕过去。

两个人忙活到了日头偏西,背上的柴筐已经装得满满当当了。雨秋平最终还是没能借来近藤康庄的武士刀来砍柴,那把钝刀可把他累得够呛。本来以为自己前世酷爱体育锻炼,身体已经很不错了。哪知道砍柴居然会有这么累。

雨秋平和近藤康庄有说有笑地下山去,再走到一个能看到村庄的小山头时,近藤康庄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手中的柴刀也落在地上。

“怎么了,康庄,”雨秋平不禁顺着他呆滞的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原本还一派祥和的村庄,此刻却鸡鸣狗跳,一片混乱。几个茅草屋上已经着起了火,浓烟掩盖了本该存在的炊烟。居民们六神无主地牵着自家的小孩,在村庄中的路上逃窜着,一边高呼尖叫着呼救。

而在村庄中,随处可见背后插着红色木瓜纹靠旗的武士和足轻。他们正嬉笑怒骂地冲进每一户人家,一通打砸抢后把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拖出来摁在地上,然后抢走屋内所有的财务,随后点火烧屋子。不少四处逃窜的村民也被足轻们一个个抓住,但凡有人想要反抗,都是一枪搠穿。居民的惨叫声和足轻的狂笑声夹杂在一起,是那么的刺耳。

玩过无数次《信长之野望》系列游戏的雨秋平,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家纹。

织田木瓜。

“这是怎么回事!”缓过神来的雨秋平几乎怒吼着向近藤康庄问道,“为什么这里会有织田军!为什么他们会对百姓出手!那些百姓又不是敌军!”

近藤康庄咽了口唾沫,有些沉重地解释道,“这个叫做乱捕。”

“乱捕?什么意思!”雨秋平急吼吼地追问道。

“平君来日本不久,可能不知道,”近藤康庄神色沉重地说,“在战乱期间,当一家大名,也就是明国人所谓的诸侯王,入侵了另一家大名的领地后,经常会纵容手下足轻对敌方的领地肆意破坏,烧杀抢掠,掠夺百姓财产,裹挟他们离开。这个就叫做乱捕。”

“那!可是!”雨秋平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还一派祥和的村庄变成人间地狱,“这里以前不是织田家的领地吗?他们连自己的…”

“现在被今川家控制了,他们自然也就不在乎了。”近藤康庄扯了扯雨秋平的衣袖,“走吧,我们赶紧走。织田家敢把军队散开乱捕,说明这附近经常有织田军活动,我们在这里太不安全了,赶紧回沓挂城。”

雨秋平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村落街道上随处可见刺眼的血迹和尸体,这样的惨状让这个虚岁只有17的高中生有些难以接受。原本刚看到眼前的惨剧时,这个过了十几年太平日子的少年,还是下意识地把他当成电视新闻中的画面。可是近藤康庄的一席话,让他意识到,他自己就身处在危机之中。稍有不慎,就是一个死。

死亡,这个无比遥远的东西,忽然离得如此之近。

他只觉得胃中一阵阵翻腾,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他恨不得现在就掉头向林子里逃去,再也不要回头看一眼,仿佛已经有几个凶神恶煞的织田军追在背后。

“看那里,”近藤康庄指了指他们刚才落脚的农户,正在整个村落的最西边,“家里没着火,估计没事,我们的马就栓在那里。”近藤康庄轻声说道,“我们现在快点去拿马,然后立刻就走不要停留。不然被追上了我们就是死路一条。”

“好。”雨秋平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慌乱的他已经几乎失去了自主思考的能力,只是木讷地顺从着近藤康庄的意思。

“那家农户,已经逃跑了,对吧。”他安慰自己似的嘀咕了一声。

“希望吧。”近藤康庄也没有心思多说,只是应了一句。

他们从山上下来后,一直弓着腰在灌木丛后行走,悄悄地摸到了那家农户的后院。打开篱笆,走进后院,他们已经看到他们拴马的地方了。一墙之隔,就是那个农夫的家。

骑上马,就可以走了。

那些织田军没有骑兵,追不上我们的。

马上就安全了。

织田军都聚在村子中心,没人会到这里来的。

雨秋平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心脏也跳得飞快。他不断默念着“没事的”,想要平静下来,却只是徒劳无功。

忽然,屋内响起一声尖叫。紧接着就是那个女主人的痛哭声和求饶声,以及两个小女孩痛哭的声音。

雨秋平的心陡然一紧。他和近藤康庄在拴马的地方微微侧过身,从墙和门的缝隙间,看到了室内正发生的事情。

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嘴角涓涓地淌着血,胸口被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洗的发黄的白衣服一片殷红,右脚上打着厚厚的绷带。估计是这家的男主人,眼看已经不得活了。

视线稍微左移,可以看到一个穿着竹麻甲的织田家足轻,正一手拎着一个小女孩,随手往边上的墙上一砸。大一点的那个孩子呜咽了一声就不在出声了,小一点的那个捂着头不停地痛哭着,又被那个足轻踢了一脚,也没了声音。

屋子的女主人,此刻正被摁在中午他们吃饭的那张桌子上·····

“妈的,这帮畜生,”近藤康庄低声狠狠地骂了一句,另一只手摁住了刀柄,“平君,我们冲上去,把他们杀了。”

然而,他却没有得到回应。

雨秋平双目尽赤,身上每一个部位都在不断地瑟瑟发抖。他脑中仿佛有一块大钟在不断地敲击,什么也听不见,嗡嗡作响。四肢的触觉已经几乎感受不到了。男主人死不瞑目的乌黑的眼珠,那不断渗出血迹的伤口,两个幼小的倒在墙边的女孩,还有那个织田家足轻搁在墙角,枪尖还带着血迹的竹枪,无一不冲击着雨秋平脆弱的神经。

杀人,强奸。

两个杀人犯。

我,我该怎么办。

忽然,他觉得大腿内侧一阵抽痛。他茫然地回头,发现近藤康庄掐了一把自己,抬起头,只看到近藤康庄坚决的眼神。

“现在上去,那两个小女孩和女主人说不定还有救。”他低声在雨秋平耳边说道,“我一个人怕是搞不定,你和我一起上。”

近藤康庄的话让雨秋平哆嗦得更厉害了,嘴唇也变得煞白。目睹这个地狱已经让这个少年的精神难以承受,更别提冲进其中。

“会死的…”他嘴唇不断哆嗦着,用细若蚊子的声音颤抖着说道。

死。死是什么?

失去身体,失去记忆,失去精神。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自己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事,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不要死,不要死。

“快跑吧。”他颤颤抖抖地想要起身,却没能成功,“不要骑马了,马会发出声音,我们赶紧躲到林子了…”

第十四章 懦弱

“平君!”近藤康庄眉目一紧,把雨秋平摁在了地上,“我是武士,保护本家的子民,是武士的天职,我不能逃避。”

雨秋平这才注意到,近藤康庄的手,也在不断地颤抖着。

“我…也没杀过人呐…”近藤康庄的喉结重重地蠕动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

“在这里等着我。”近藤康庄看着雨秋平一脸惊恐的表情,就起身要冲出去。

雨秋平一把拉住他的衣角,嘴中已经说不出话了,也听不到屋内的污言秽语。他只是不断地哆嗦着,不断地摇头。

近藤康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挣脱了他的手,“早晚要被你坑死的。”

说罢,他纵身一跃,撞开大门,就冲进了室内。

雨秋平竟没敢起身去看,只是呆呆地靠在墙上,大气不敢出一口。自己心脏“砰砰”的跳动声,响到连耳膜都感觉到阵痛。

他隐约间,听到屋内一声惊呼,然后是刀剑没入肉体的“呲呲”声。一声哀嚎后,雨秋平仿佛听到了桌子被掀翻的哐当一声巨响。再然后,他似乎听到了金属碰撞声,以及两个人高呼的声音。他能分辨出,其中一个,是近藤康庄的。接着,又是一声利器没入身体的“呲呲”声。

之后,一切喊声骤然停止。只剩下女主人惊慌失措的哀嚎声不断回荡。

雨秋平几乎用尽了每一个听觉细胞,去捕捉一丝一毫的响动。

他听到了

近藤康庄的喘气声。

没错!

是他的!

雨秋平猛地一跃而起,打开大门,看向屋内。

近藤康庄大口喘着气,有些恍惚地凝视着手中染血的武士刀。他身边,倒着两具织田家足轻的尸体。女主人迷茫的靠着墙边,眼泪不断地落下。

成功了。

雨秋平几乎要喊出这几个字。

前门突然开了。

近藤康庄还没来得及转身,一个彪形大汉就冲了进来,一下子把近藤康庄撞到了墙上,武士刀也散落到了后门边上,发出叮叮啷啷的响声。那个壮汉背后不是织田家的木瓜纹,而是一个雨秋平没见过的家纹式样。一个圆圈中间,是两个上下排列的大雁。他似乎力大无穷,一把掐着近藤康庄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顶在墙上。近藤康庄双手拼命想要拨开那个壮汉的手,却徒劳无功,双腿反复踢打壮汉的盔甲,壮汉却不为所动。

“战…斗啊!”近藤康庄面容扭曲,已经有鲜血从嘴角流出,他努力地看向雨秋平的方向,“不战斗…就会死。”

雨秋平浑身不住地颤抖着,连维持呼吸似乎都需要格外的努力。他茫然地捡起地上的武士刀,握在手里,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忽然,墙角那边的女主人疯了一样地跳了起来,抓起桌上的一把剪刀,就冲着那个壮汉冲了过去。那个壮汉眉头一皱,松开一只掐着近藤康庄的手,另一只手只是挥手一拳,就把那个女主人一拳打飞到了后面的墙上,脑袋碰撞墙壁发出了一声巨响,嘴中一下子喷出鲜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雨秋平抖得更厉害了。

如果刚才冲上去的是我,我是不是,也已经死了。

他和那个壮汉,不过只有三米的距离。

但是,他却一动都动不了。

身体仿佛已经不被自己掌控之中,腿一步都迈不开。他能感到的,只有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阵痛耳膜的心跳声,以及自己全身痉挛一般地不断抖动和刺骨的寒冷。

“上啊,你快上啊!再不上,康庄会死的!”心中的声音不断狂吼,“动起来啊!动起来啊!前进一步!挥刀!”

会死的,我会死的。

刀刃上的血液顺着刀柄流到了手上,还带着温热的温度。

“拜托你了,快动起来啊!”雨秋平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身体的颤动难以遏制,却一下子都动不了。

手中的刀,没能握紧,悄然落地。

雨秋平有些绝望地靠在门上,望向近藤康庄。

他的眼中,满是无奈,惊讶,以及悲哀。

早晚要被你坑死的。

近藤康庄挣扎的动作逐渐变小,嘴巴中淌出的血液越来越多。终于,伴随着没能使上力的一抬腿,他努力拨开壮汉双手的手,无力地垂下。壮汉松开了手,任由着那个陪伴了雨秋平几个月的熟悉的躯体,坠落于血泊之中。

近藤康庄。

我的朋友。

死了?

我,我在。我在干什么?

我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朋友死了。

为什么,我的身体,动不起来。

为什么会死人?

这里。是地狱吗?

雨秋平整个身体触电一般地抖动了一下,就像是小时候,在路边看见巨大的狼狗一样的感觉。那是先祖记忆中遗传下来的,远古时期,手无寸铁的人类,面对猛兽时的恐惧。

他一个踉跄地冲了出去,向着后院跑去,向着那个篱笆出跑去。

我跑得很快的,我从小到大都是运动会跑步比赛的冠军。他穿着盔甲,他追不上我的,我能跑掉的!我要离开这里!这都是梦,不存在的!

背后忽的一痛,身体的平衡猛地失去,雨秋平重重摔倒在篱笆边上,翻滚了一圈。

他努力想要起身,腰部的疼痛却让他难以完成这个动作。

沉重的脚步声,在背后,逐步逼近。一下一下,仿佛死神的钟声在心中敲响。

他茫然地回头。只见一个破碎的饭碗,落在了他摔倒处不远的地方。那个壮汉,提着他遗落的那把武士刀,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那个壮汉高高举起了刀,对准了雨秋平的脑袋。

雨秋平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他闭上了眼。就像小时候扎针前,闭上眼一样。闭上眼睛,就不会痛了。

他听到了利器划过空气发出的尖锐声。

完了。

然而,刀并没有落下。取而代之的,似乎是羽箭射在木桩上的声音。

刚才那,不是刀的声音,是箭的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眼前的那个壮汉,刚刚侧身躲过了射来的一支箭。

“谁敢杀我小弟!”只听到旁边一声大吼,朝比奈泰亨策马拉弓又是一箭,那个壮汉再次一个闪身躲过,反手将刀向朝比奈泰亨扔去。朝比奈泰亨一拉缰绳把马往侧边一带,躲过这一飞刀,顺势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雨秋平身前,抽刀在手,把他牢牢护在身后。雨秋平忽然感到一阵安全感,头脑开始再次运转起来,意识也逐渐恢复。

“你小子怎么样,还好吧。”朝比奈泰亨理了理身上的阵羽织,努力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我看到有织田军往这边来了,千辛万苦赶回来,总算是赶上了。”

“我…没事…但是…”雨秋平呜咽了一声,“康庄他…被这个人…”

“你在这儿坐着别动,看我去收拾他!妈的!”朝比奈泰亨怒目圆睁,怒吼一声,挥刀向眼前的壮汉砍去。壮汉抽出自己腰间的武士刀,也是毫不示弱地正面迎上,两把武士刀在空中相撞,电光火石间火花四溅。朝比奈泰亨和那个壮汉都没有退缩,各自双手持刀,拼劲全力想把对面的刀压过去,刀锋在角力间时而偏向左边,时而偏向右边,不相上下。忽然,那个壮汉猛地一声大喝,飞快地抽离武士刀,侧身躲过朝比奈泰亨借着惯性劈来的刀,一个转身侧劈看向朝比奈泰亨挥来。朝比奈泰亨重心已经过分前倾来不及调整,于是他就地一个前滚翻躲过这一劈,借着滚翻起身的力量往远处跳了几步再转身,再次摆好架势。

“好家伙,有点意思。”朝比奈泰亨笑了笑,挥刀在空中舞了个刀花,又跃跃欲试地迎了上去。

“身法不错。”那个壮汉瓮声瓮气地称赞道,声音嘶哑到几乎是金属摩擦的感觉。

那个壮汉低吼了一声,上前一个势大力沉的下劈。朝比奈泰亨不退反进,在他面前急速背过身来,一招苏秦背剑接住了这一击。正当壮汉讶异于朝比奈泰亨为何用这么古怪的姿势防御时,朝比奈泰亨接着转身的力道,把对面的武士刀的力量往侧面一卸,抽刀扭身就是一个横批,那个壮汉猛地一个后仰,将将躲过了这一击。

“好家伙,本公子的必杀技都被你躲过去了。”朝比奈泰亨哼了一声。这招他从小时候就开始练了,就是用一个不常用的背身防御,借着旋转的招式来杀敌。十九岁的他在阵前讨取的几个高手武士,就大多是通过这个方式得来的。

看着朝比奈泰亨在自己面前为了保护自己奋力拼杀,又想起近藤康庄奋不顾身地战斗。雨秋平忽然觉得,身体抖得没有那么厉害了。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可以战斗,大家都可以不惧死亡。”雨秋平的内心狂吼着质问自己,“你难道就呆坐在这里,什么忙都帮不上吗!”

“你为什么不敢战斗?”

“你就是怕死么?”

“难道你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吗?”

“一点雕虫小技罢了,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壮汉看着朝比奈泰亨,脸上带着丝丝怒气,“怎么敢这么狂妄?”说罢,壮汉猛地一步前跃,一刀直刺朝比奈泰亨的腰腹,朝比奈泰亨抽刀拨开这一刺后,壮汉借力打力,顺着他的拨动转身又是一击侧劈。朝比奈泰亨倒也来了火气,也不格挡,同样一个后仰躲过侧劈,同时一刀砍向那个壮汉。壮汉猛地把刀一撩,把朝比奈泰亨震地向后几个踉跄,一不小心踩在那个碎的饭碗上,直接向后滑倒。

第十五章 勇气

“怎么办!”雨秋平猛地一惊,身体也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难道要坐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好朋友命丧黄泉么?”

他手足并用地向前爬了几步,把那把曾经在手中滑落的刀,再次握在了手里。

壮汉趁朝比奈泰亨摔倒,猛地向前一大步,一刀对着朝比奈泰亨的腰部劈去,朝比奈泰亨就地一滚,勉强躲过了这一击,却撞到了地上的一个石头,无法再移动了。那个壮汉跟上就是要再劈一刀。

“不能再犹豫了!”雨秋平双目尽赤,努力地站起了身。

“父母把我养这么大,难道是眼睁睁地看着我当懦夫,看着同伴送死的么?”

“没本事活下来,难道连送死的勇气都没有么!”

那一刻,身体不再颤抖。心中熊熊燃起的悲愤和自责的情感,一瞬间冲淡了对死亡的恐惧。这就是所谓的青年人的一腔热血吧!

正要挥刀的壮汉只觉得身旁一阵风声,他匆忙侧身,只看到刚才那个吓得连刀都拿不稳的少年,此刻却猛地撞了过来。壮汉没来得及反应,横刀格挡时,被雨秋平拿着刀一下子撞翻在地,两人的刀也落在了一边。雨秋平和那个壮汉扭打在一起,壮汉身上那套质量相当不错的具足(也就是铠甲)硌得雨秋平生疼。雨秋平从小的生活质量就比这些日本古代人高。无论是蛋白质,维生素还是矿物质的摄入量,都远远超过了他们。肌肉的发育自然也比他们好。虽然因为锻炼不如他们多,可能暂时力量没有这个壮汉大。但是雨秋平仍能在扭打中维持均势。

“好小子,不错啊!”朝比奈泰亨也是猛的起身,提起一旁的武士刀,就向壮汉冲来。壮汉见势不妙,一把推开雨秋平,就地滚了一圈后,摸到了自己遗落在地上的刀,重新摆好架势。

正当朝比奈泰亨还想再战的时候,村落里顿时向这边跑来了几个织田家的足轻。

“大人!快来!大人在这里!”当先的几个足轻高声呼唤道,不断地挥手招呼后面的人跟上。随后就涌来了几十个插着两种靠旗的织田家足轻。朝比奈泰亨眼看要被包围,就猛地把刀向那个壮汉甩出,趁那个壮汉侧身躲刀的时候,拉着雨秋平骑上自己的马,一夹马腹就向着出口南边逃窜。

“可是!康庄的遗体!还在那里啊!”雨秋平努力回头,望向那个小屋。可是坐在马背上的他,却离那个村落越来越远。眼泪随风飘散,也再也换不来那个会汉语的小侍从了。

“沓挂城在东边,我们要从这个西边村口出去,绕着南边跑一圈,然后再往东跑,”朝比奈泰亨一边加快马速一边低声说道,“他们没有马,跟不上的。”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那个壮汉骑着雨秋平遗留在农户家里的马,策马追了上来。

“妈的,真是晦气!”朝比奈泰亨啐了一口。后面的壮汉马术也相当不错,再加上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两人共乘一马,根本快不起来。双方的距离在不断缩小。眼看着就只剩下五十米了。

“不行了,快把能扔的都扔掉!”雨秋平急道。朝比奈泰亨闻言后,一手操控缰绳,另一只手就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的武士服阵羽织脱了随手往路边一扔,又把穿在里面的内衬也脱下来递给雨秋平,光着膀子继续奔驰。雨秋平也快速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小心翼翼地把红叶挂坠收好,然后看准时机,把两件衣服捆在一起,对着后面的壮汉扔了出去。衣服顺风而飞,正疾驰而来的壮汉措手不及被衣服裹住了马头,那匹马人立而起,险些把壮汉掀下马来。等壮汉调整好姿势再次追来时,双方的距离又拉到两百多米。

此刻,朝比奈泰亨已经快要越过村子的东头。不幸的是,村子里包抄而来的几十个织田家足轻已经赶到了前路,绕路已经要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被朝比奈泰亨甩在后面的十几个随从骑马从村落中杀出,几十个织田家足轻没有料到十几个骑兵的到来,被砍杀数人后仓皇四散而去。朝比奈泰亨和众人汇合后,那个壮汉也没有再追赶,而是掉头离去。

忽然,他无意间看了眼散落在路边的朝比奈泰亨扔下的阵羽织,里面露出了地图的一角。

“妈,今天晚饭怎么这么咸啊。”雨秋平一边把一块茄子夹入嘴中,一边抱怨着,“饭都不够吃了。”

“咸吗?哪些咸了?”妈妈有些难以置信地也吃了一块,“我还觉得太淡了呢,不信你让你爸尝尝。”

雨秋平看向爸爸,爸爸也夹了一块茄子,皱着眉头嚼了嚼,似乎想努力察觉出咸味儿,但是还是失败了。他摇了摇头,“没啊,一点都不咸啊。你为什么会觉得咸呢?”

忽然,画面一转,眼前的一切都剧烈地摇摆起来。等雨秋平再次看清眼前的事物,坐在面前的则是近藤康庄。

“平君,快吃啊,待会还要算账呢,”他把那个装了萝卜的碟子推到了雨秋平面前。雨秋平夹了一块放入嘴中,赶紧扒了一口饭,“怎么这么咸啊!”雨秋平咽下口中的食物后嘟囔道。

“咸吗?不咸啊?我还刚想说这家腌萝卜怎么一点都不咸呢?”近藤康庄诧异地一笑,“你怎么了啊,平君?尝不出味道了来了么?”

雨秋平有些疑惑地用手摸了摸嘴巴,只觉得嘴角一片湿润。顺着脸颊向上摸去,是一道湿润的泪痕。泪水顺着脸庞流入嘴中。

原来是泪水,太咸了啊。

梦醒了,雨秋平茫然地看着屋里的天花板。舱外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照射了进来。

我又一次,失去了原来的生活么。

爸爸妈妈再也看不到了。那个随和的近藤康庄,也再也看不到了。我连他的尸体,都没能帮他带回。

永禄元年(1558)6月25日。雨秋平此刻,正躺在今川家水军的一艘安宅船上。在他从桶狭间逃回后,惊吓劳累过度的雨秋平立刻就病倒了。朝比奈泰亨等人没办法,要来一辆马车,和雨秋平一起回到了冈崎城。由于骑马回去已经不大现实,而颠簸的马车又不利于雨秋平康复。最后,朝比奈泰亨决定搭乘刚好从伊势湾回来的伊丹康清率领的今川家部分舰队,从海路回骏府。一行人和伊丹康清取得了联系后,就从西尾港登上了舰船。

在日本,船只和中国的传统船只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日本的船只,从大到小,被分为了安宅船,关船,小早船三类。安宅船是水军中的主力,整个船体都被方方正正的木板包裹起来,像一个漂浮在海上的大盒子。木板上开有射击孔和船桨,士兵在里面进行攻击。而在木板上方,则又一个坚固的甲板屋作为瞭望和指挥中心,还配有辅助风帆。一般一艘中等大小的安宅船,可以搭在100名水手和50名战斗人员。如果从事运输的话,满载可以达到200人左右。船的宽度大约在10米左右,长度也不过50米。这和明朝以及西方的巨型战舰相比,就像是大象遇到小狗一样的感觉。

而小一点的关船,是海军的中坚力量。外形和功能与安宅船很类似,只不过没有木板上方的甲板屋。一般可以搭载40名水手,20名战斗人员。长度一般在20米左右,宽度则缩小到4米。

而最为小型的小早船,船上几乎没有什么防御设备。只有在甲板上的一个小木屋。船体长度只有10米不到,宽度不过3米,只能够不到30个人站在上面,但是灵活性很高,是用来侦查,突击,纵火或者登陆的小型船只。

而今川家水军,作为东海道最强水军的存在,在船奉行伊丹康直,也就是伊丹康清的父亲的带领下,拥有两百艘船只的强大实力。其中安宅船9艘,关船21艘,小早船50艘。在整个东海道海域可谓无人能敌。这一次,17岁的伊丹康清带着28艘船只正在执行航道巡航的任务,以打击活跃在伊势湾的九鬼海贼。

“咚咚咚。”雨秋平的房门被敲响了。

雨秋平坐起身,摸了把脸,理了理头发,答应道,“请进。”

推门而入的正是伊丹康清。从小在海上长大的他的皮肤已经被晒得黝黑,一身蓝色武士服的他,倒是和海洋十分搭调。

朝比奈泰亨在船只经过远江时就下船靠岸了,准备去迎接一路追来的藤田仲春的怒火。同时,他也打算去滨松城向近藤家亲自赔礼道歉,毕竟是他的出游害死了近藤康庄。雨秋平曾多次表示希望自己亲自为自己的懦弱赔礼道歉,但是朝比奈泰亨担下了所有的责任,身体不好的雨秋平被继续留在了船上。从那以后,就一直是伊丹康清在照顾雨秋平。

第十六章 大海

“打扰红叶君了,实在抱歉。”伊丹康清把门关上后,坐在了床边的小马扎上。

“是我劳烦了伊丹大人这么多天,该说抱歉的人是我。”雨秋平歉意地说道。

“在下看红叶君这么多天一直闷闷不乐,就打算趁今天有空,来宽解一下您。”伊丹康清的官话因为常年待在海上而稍微有点不标准,“不知红叶君是否有空?”

“多谢大人的好意了,”雨秋平叹了口气,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是我的懦弱害死了自己的朋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但是红叶君后来不也凭借着勇气,救了朝比奈公子一命么。”伊丹康清笑道,“懦弱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只要能战胜它,就不失为一个好男儿。”

“但是康庄他已经不在了…”雨秋平哽咽了一下,“当时我要是敢冲上去,哪怕拖那么一会儿,等到朝比奈公子到了,我们三个人就都能活下来。康庄也不会连尸体都…”一想到日本战国时期,会将杀死敌人的首级割下来记功,雨秋平就感觉浑身上下不寒而栗,不敢想象那个之前还有说有笑的近藤康庄尸首分离的样子。

“红叶君不必太过自责,”伊丹康清叹了口气,“近藤大人尽到了自己作为武士的责任,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每一个武家的荣幸。大人他为了保护百姓奋不顾身的行为,也一定会让家里人感到骄傲的。”

见雨秋平还是沉默不语,伊丹康清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和红叶君聊聊我自己的故事吧。”

“我们讨海人,早就见惯了这些生离死别,”伊丹康清叹了口气,“船上卫生质量很不好,总是有疫病发生。在海上,没有那么好的医馆,一丁点小伤感染了都可能要命。”

“小时候,我哥哥经常带着我一起来看海。海是那么蓝,一成不变的蓝,那么的宁静,仿佛从未有过波澜。”伊丹康清回忆往事时,嘴角微微翘起,神往地继续说道,“那是多么美丽的海洋啊。我就曾经梦想,撑着一叶扁舟,一个人,把整片宁静安详的海,都看一遍。”

“后来我才知道,海不是那么美好的,”伊丹康清苦笑了一下,“就在相模湾,就总是有海贼出没。每年都会有几百个渔民,为了家里生计出海捕鱼时,惨遭毒手,一去不回。”

“我们今川水军,也不得不和伊势湾的九鬼水军开战。”

“我的哥哥五年前,在和九鬼水军的战斗中,仅仅肩膀中了一箭,就因为伤口化脓,没能坚持到返回三河就医,就病死了。临死前,他强撑着走出病房,想带我再看一眼大海。他说,希望这纯洁的大海,再也不要被战争玷污。”

“当时,我也着实难过了很久,”伊丹康清又长叹了一口气,“但是事情久了,也就会慢慢走出来的。活着的人,还是要不断活下去的,不是么?”

雨秋平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稍微恢复了一些正常。

“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啊。”雨秋平低声絮絮叨叨地也不知道是在抱怨还是在倾诉,“不光是武士们战死沙场,百姓也深受兵灾侵害。多少人流离失所,失去生计。”雨秋平亲眼经历了生离死别,才豁然明白了,每一次改朝换代时,人口锐减的数据背后,不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而是几百万几千万活生生的人啊。

都是该死的战争。

“如果我说,”雨秋平忽然抬起了头,看向伊丹康清,“我想结束这乱世,哪怕为了乱世的结束尽一点点力也好,让这些百姓哪怕早一天脱离苦海也好。”

“是不是,就可以为这次的懦弱赎罪了呢?”

“红叶君能有这份心,在下真的很佩服,”伊丹康清深有感触地握住了雨秋平的手,“我也多么希望,海上不再有战乱,不会再也弟弟失去哥哥。所有人都能安静地享受着宁静的大海。不像那些野心勃勃的大名,整日为了利益,扰乱了整片海疆。”

双方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雨秋平轻轻念道了一句戚继光的诗。

伊丹康清愣了一下,呢喃着,念叨了好几遍这句诗。

“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伊丹康清神色有些动容,目光深邃地看向舱外的大海。

“若是有朝一日,大人有志还这大海一片宁静,”伊丹康清扭过头,郑重地对雨秋平说道,“在下定当效犬马之劳。”

6月29诶,船队快要到骏河的港口江尻了,由于日本暖流的缘故,在日本岛东南面的水域,一直有一股强力的洋流推动着水流自西南向东北流。顺水的船队很快就要航行到目的地了。而雨秋平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在甲板上自由行走了。这段时间里,自从雨秋平有一次无意间向伊丹康清提起西方的桅式帆船似乎非常强大后,伊丹康清就一直在盘算着去西方学习一下看看的念头,这可让雨秋平吓得不轻。

“康清,”几天的相处后,两人已经是直呼名字的好朋友,“这来回一趟怕是要几年的时间啊。”

“那又如何,大好年华,不是正应该出去闯荡一番么?你说呢,红叶。”伊丹康清意气风发地看着西方广阔的海洋,似乎能越过千山万水,直接看到雨秋平所描述的伊比利亚双雄的战船。

“这倒也是,不过,如何去那边还是一个问题?孤身一人,没有门路,恐怕也难以学到什么吧?”雨秋平提醒道。

“这倒是不用担心,我认识一个经常来骏河做生意的堺町西洋商人,他似乎就和那边的高层有些联系。我拜托他,让我看看学学战船,大不了给他们当几年水手嘛。”伊丹康清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只要有决心,什么事情做不到?”

“这点我倒是很认同。”雨秋平笑着点了点头,“但是令尊会放行么?”

“应该没问题吧。”说到这里,伊丹康清倒是有点疑惑。毕竟在传统的古代,父母之命是不得违抗的,“不过我大哥倒是很支持我们几个兄弟出去看看。反正继承父亲位置的也是大哥,我应该可以有空闲的吧。”

正谈笑间,忽然,在船舷左侧,靠近大陆的地方,出现了几艘船的轮廓。

伊丹康清皱了皱眉头,安排舵手和水手降速之后,就立刻亲自爬上桅杆,睁大了眼睛向那边眺望。随着船与船的距离逐渐拉近,雨秋平也大概看清楚了正在发生什么事。四艘关船正在围攻一艘商船。商船上的护卫正在奋力包围财产,但是商船已经被其中一艘关船船用钩锁勾住了,无法逃离。

伊丹康清瞭望结束后就回到了雨秋平傍边。雨秋平立刻开口询问,“为什么在我们的航道上居然会有海盗?而且看到我们大队船只却没有躲避的意思?”

“北条鳞纹,那是北条家的相模水军。”伊丹康清厌恶地皱了皱眉头,“那些规模不大的水军,平时经常干着海盗的勾当。”

“那我们为什么不去清剿海盗呢?”雨秋平差异地询问,话一出口,似乎就明白了什么,“因为本家和北条家是同盟关系么?”

“没错,”伊丹康清点了点头,“自从善德寺今川武田北条三家婚姻同盟后,我们对在航道上打劫的相模水军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打劫本家的货船,一般都不怎么插手。这艘,是常陆佐竹家的商船,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这…”雨秋平忽然感觉胸中有些气闷。现在双方的距离,已经到了雨秋平可以用肉眼看到船上发生的事情的程度了。那些北条家的水军正肆无忌惮地向商船发动攻击,不时有商船上的伙计或者护卫被砍倒。还有一个人被一把拉到了海里,眼看是活不成了。

伊丹康清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忽然,雨秋平抬起手,指着那艘商船。

“如果任由这艘商船上的人被杀掉,货物被抢走,是不是,又会有很多家庭失去父亲,没了生计呢?”有些怅然的声音却宛若一根刺扎入了伊丹康清的心里。他眉头一皱,神色也变得果断起来。

“红叶你点醒了我,在下一直想着如何恢复海疆太平,若是连眼前的小事都办不到,就更别提整个日本海域了。”他转过身,对着舵手厉声命令道,“左满舵!靠近那几艘关船!打出旗语通知前后五艘船向我靠拢!”

“弓箭手!”他又喊了一声,“靠近后,射击那几艘船的船舷和船舱来示威。”

笨重的安宅船在发出几声巨响后,开始缓缓地向那几艘关船靠近。关船上的北条水军却似乎没有注意到今川水军的异动,自顾自地攻击商船。

与此同时,三十多个弓箭手也快速背着箭壶,拿着弓,到了左侧船舷集合。现在船与船之间的距离大概还有两百米不到。“距离还差一点,”伊丹康清眯着眼睛估测到,“等到了五十丈的距离,估计就可以射击了。不过,这个距离…嘿嘿。”

第十七章 兑现

第十七章兑现

话音未落,雨秋平就听到左侧响起一声松弦声。紧接着,利箭破空的声音划过整个海面,眨眼间,就看到对面关船桅杆上的一根蓬索被射断,船帆直直地落到了穿上,还砸中了两个小兵。

“这么远!这要有两百米吧!”雨秋平大吃一惊,转头向左侧一看。

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身材笔挺和雨秋平差不多高。穿着一身无袖的阵羽织,正拿着一把几乎有一个人高的长弓,神情严肃地弯弓搭箭,只见他腰部一扭,弓弦一下子被拉开到夸张的程度。他闭上左眼,右眼微微眯着瞄准。右手手指一松,又是一箭射去。另一艘船的船帆也被射落。

“What a fuck!”雨秋平不由得惊呼了一声。这一声大喊周围的人都莫名其妙,倒是那个洋人射手,一脸诧异地看了雨秋平一眼,又继续转回头弯弓搭箭。

嗖,嗖。

又是两箭,另外两艘船上的船帆也纷纷落下。惊恐不已地北条水军看着打着二引两旗帜的今川水军,迎来了今川水军的一轮齐射,船的侧面甲板立刻被插了一排羽箭。北条水军惊恐不已的时候,就听到伊丹康清的大声喊话。

“尔等休要在我今川的航道上干这龌蹉之事!速速离去!看在两家同盟的面子上,不予追究!”他换了口气,又大喊道:“那边那艘商船,跟到我们的队伍里来!”

事情结束后,雨秋平和伊丹康清在甲板上遇到了刚才那位洋人弓箭手。那个洋人看了一眼雨秋平后,转过身,继续擦拭自己的长弓。

“他不懂日文么?”雨秋平开口问道。

“那倒不是,他和红叶一样,都是懂日语的外国人。”伊丹康清解释道,“只是他和别人说话的方式很奇怪,似乎在刻意不和他人交流,每天就忙着练习箭术。不对着靶子射几百箭是不会停的。整艘船都被他弄得不安宁,真烦人呐。”

“那他…”雨秋平有些疑惑的问道,“是怎么到今川家的船上的?”

“哦,这个啊,”伊丹康清笑了笑,“是那个西方商人拜托我照顾的。他的家族似乎是欧罗巴那边哪个国家的贵族,得罪了国王被处决了。他勉强逃出来后,就到了那个商人的船上。商人刚好要来日本贸易,就又把他托付给了我照顾,让我帮他安顿一下。诶!当时就不该答应。”

“这样啊,”雨秋平愣了愣。他记得西方在莎士比亚时期的英语和后世自己学的现代英语是有很大差别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沟通,好奇心发作,就去问了问。

“先生,冒昧的问一下。你是来自英国么?或者说英格兰,大不列颠?”雨秋平用日语开口问道,那几个英国的称呼却是用纯正的英语发出的。

“哦,没错,我尊贵的骑士。”那个洋人似乎能听懂,意外地眨了眨眼,“您似乎对我们的旧大陆的语言很了解。就像你知道的,很多日本人根本分不清我们的英国和其他国家。”

“粗通一二罢了。”雨秋平笑道,自己可是历史生啊,欧洲史虽然比不上日本史那么熟练,但也算是多有涉猎了,“那么您莫非是因为信仰新教,而被那位血腥的玛丽女王驱逐了么?”

“您的知识令我感到惊讶。”这次那个英国人真的是吓了一跳,“尊贵的骑士,你以前是不是曾经去过我们国家?”

“那倒没有,只是我的父亲去过那里。”雨秋平解释道,“不过您尽管放心,估计继位的会是伊丽莎白殿下,她会是一位宽厚的女王的,不会再对新教徒迫害严重。”

“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见多识广的日本人。”他说道。

“不,我来自明国。”雨秋平解释道。

“哦!明国么?那个有着拥有智慧的君主的伟大的国家。”英国人感慨道,“很幸运和您相遇,但我马上要开始练习长弓了,只能下次再和您交谈了。”英国人终止了对话,就准备离去。

“嘿,查理大人,先别走啊,”伊丹康清喊住了她,“您不可能一直在船上生活,船到了骏府后,我就打算把您托付给这位大人了。”

“哦?”雨秋平和查理同时意外地一抬头。

查理全名叫做,汤普森·查理。他今年18。是一位英国长弓兵。难怪会拥有那么精湛的射术。他的家族是一个清教家族,因此和信奉天主教的玛丽女王起了冲突。玛丽女王用血腥手段屠杀了境内几千清教徒,查理的全家也在屠杀中遇难。只有他自己孤身逃出,靠着几个父亲的朋友,逃上了一艘荷兰商船,也就是伊丹康清的那位朋友的商船。

伊丹康清刚把查理交给自己时,雨秋平是有一些抵触的。毕竟他觉得伊丹康清有种甩锅给好哥们的意思。但是他意识到,这位查理,和自己一样,都是失去了所有家人,一个人流落异乡。同病相怜之下,雨秋平同意把他安排在自己的店铺里,睡在以前进近藤康庄的地方。

这位查理,同样遭遇了近似穿越的境遇,甚至比雨秋平更惨。雨秋平的亲人至少没有死。但是这个查理,却似乎没有太过感伤。他一门心思放在他的弓箭上,宛若修行禅道的大师一样,心外无物。每天除了一起吃饭,睡觉之外,雨秋平几乎见不到他的人。而他似乎也不愿意和他人发生太多的交流影响自己练习箭术。他自己似乎带着一笔积蓄,所以不需要雨秋平的资助。

该是怎样的执念,会让一个人对箭术如此痴迷啊?雨秋平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骏府城后,雨秋平第一件事,就是去骏府城外的市场准备给那些奴隶们家里买鸡。这年头在禁肉令的背景下,鸡的价格不能算太贵,卖的人也不是很多。但依旧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不是寻常人家吃得起的。雨秋平此刻,就面临着钱的问题。

“两百三十二家,一共一百一十六只鸡,每只鸡差不多80文,天哪,9贯钱啊。”

雨秋平拼死拼活算账,现在家里也不过只存了3贯不到。

“这位小伙子,买还是不买呐?”卖鸡的那个大爷催促道。

“大爷,这些鸡,能不能帮我先留一下。”雨秋平烦难地说道,“身上钱不够。”

“那就等你到日落吧,快回城去拿。”大爷说道。

“这…”雨秋平尴尬地笑了笑,“我估计要朝朋友借钱,所以…”

“没钱你买什么鸡,还要买一百多只?”大爷嗤笑了一声,“算了算了,我还要敢去做买卖呢!”说罢,他就作势要走。

“别啊大爷!”雨秋平匆忙拦住他,“这年头卖鸡的人不多,您这一走,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凑够一百多只鸡了。”

“算你小子识货,”大爷抬价成功,嘿嘿一笑,“等你两天,到时候记得付10贯钱给我。”

“这…”眼前奸商坐地起价让雨秋平不由得有些来气。但一想到自己,当时既然已经承诺过,帮那些可怜的家庭买只鸡,也就只好咬咬牙答应下来。答应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雨秋平急匆匆地回城后。就想去找朝比奈泰亨借钱。到了朝比奈家府上,才发现朝比奈泰亨还在远江没有回来。那几十个雨秋平认识的随从也都停在远江。雨秋平没办法只得回家。

“汤普森…”吃晚饭的时候,雨秋平有些犹豫地开口,“不知道,你身上有没有多余的钱…”

“有啊。”查理回答地很是爽快,“请问先生你是有什么紧迫的事清么?”

“对的。”雨秋平老实地承认到,“我在三河,也就是东边那边。结识了两百多个穷苦的奴隶,嗯,和你们西方的奴隶差不多一个意思。他们家庭非常窘迫,我当时出于好心,答应他们帮每家买半只鸡,现在手上钱不够…”

“这是一件值得每一个有关怀之心的骑士,贵族去做的事情,”查理认可地说道,“我这里有四两白银,应该在你们这里可以算四贯钱,红叶先生如果非常着急的话,就请先拿去吧。”说罢,他就很干脆地从包裹里掏出了几锭白银。

“您这…实在是太感谢了。”雨秋平一时语塞,没想到这个相识没多久的英国人居然会这么大方,“您不留一点了么?”

“不必了,我每天也不会花多少钱。”查理说道,“如何使用金钱,是每一个贵族骑士应该学习的必修课。我父亲从小就教导我,金钱是为需要的人准备的。”

“那么多谢了,我以后一定还给你,”雨秋平千恩万谢地收下了那几锭白银。

“我相信一个有诚信的人做出的保证,为你的骑士精神干杯!”查理举起手中的水杯,和雨秋平碰了一下后一饮而尽。

第二天下午,雨秋平又跑到了蹴鞠场,在后场的地方找到了那个大叔。

“诶,好久没见到你了,雨秋,”那个大叔笑道,“我听人说,你和朝比奈公子去了趟三河?”

“诶,大叔,你怎么知道的啊。”雨秋平有些诧异地问道。

“哈哈,商人们,自然认识的人要多一点,路子也宽啊。”大叔解释道,“我还听说,你遭遇了织田家的人?”

“没错。”雨秋平的脸色忽然黯淡了下来,本已被埋入心底的悲伤的回忆也滚滚而来。“而且。因为我的懦弱,”雨秋平叹了口气,“我的好朋友为了保护我死了。”

“我当时…眼睁睁看着他别掐死,却连挥刀的勇气都没有,”雨秋平有些颓废地说道,“大叔,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很胆小。”

“但是我还听说,你后来很勇敢地冲了出来,救了朝比奈公子一命,”大叔出言说道,“朝比奈家主还打算亲自想你道谢呢。”

“那时…”雨秋平几乎脱口而出,“我就是一时冲动…事后想想却是害怕得不行。还是胆小懦弱。”

“哈哈,没有什么人不怕死的,”大叔抚掌大笑,“所谓的战场上决死冲锋,武士死前的大义凛然,从容就义,其实都是你所谓的一时冲动。”

“人被情绪左右的时候,理性的思考就会被压制下去,对死亡的恐惧也就冲淡了,”大叔解释道,“即使让意志再顽强的武士,在就义前把他拉回来冷静冷静,再让他想十天是否要去英勇就义,恐怕都会改变心意。”

“只是成熟的战士,可以在战斗中短暂调动自己的情绪,从而更好地作战罢了。”大叔笑道,“你能够在第一次上阵就勇敢地冲上去,已经很了不起了,不用妄自菲薄。要知道,不少新兵第一次上战场,可都是吐得稀里哗啦。你没吐就很不错了。”

“多谢您的宽慰,这几天听了别人好多安慰了,还是您的最有用。”雨秋平苦笑了一下,“这次来,其实是想问您借点钱,不知道方不方便?”

“要多少尽管开口。没有什么方不方便的,”大叔爽朗地一挥手,“只是你借钱,要干什么呢?”

“我在三河刈谷城看到了两百多个奴隶士兵,他们辛辛苦苦。省吃俭用,养了一年鸡,想送回家给家里人补补身子,尝尝荤腥,结果都被监军拿走给朝比奈公子他们吃了。”雨秋平说着说着,想起那一个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那么无力的样子,不由得鼻子一酸,“我就答应他们帮每个家里买半只鸡,但是我以前没买过鸡。当时不知道要这么多钱,现在钱不够了…”

“这是功德无量的好事,”大叔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奥平,给他拿…”

“你还差多少钱,雨秋。”大叔追问道。

“还差3贯。”雨秋平点头答道。

“那就给他拿4贯吧,估计还有些家里可能会缺草药啊之类的,你也都买点吧。”大叔大方地说。

“多谢您了,以后一定还您钱。”

“我相信我们说到做到的雨秋平,肯定会还钱的,不过这钱,你不还也可以,”大叔凝视着雨秋平,说道,“因为你身上有一种可贵的品质,恻隐之心。那是我们人啊,对遭受痛苦的人感到感同身受而由内而发的同情。这品质可是千金都换不来的,我不希望你因为缺钱而逐渐失去了这宝贵的品质。”

“过几天我要去趟远江,可能不来蹴鞠了,回来的时候再一起蹴鞠。”大叔最后笑着说道。

奔波与药店,市场之间,忙活了一天的雨秋平,终于买齐了东西。而把买来的食物和药品奋发给各个家庭,又花了他将近三天的时间。其实,找到他们并不难。难的是,从这些被感动到热泪盈眶的热情的人们的家里脱身,他们无论如何也要留下雨秋平吃顿饭。雨秋平这三天已经吃了四十几顿饭了。肚子很饱,但是他仍会尽力地表现出每一家都招待地很周到。

五天的奔波,很累很辛苦,还欠下了巨额债务。但是看到那些饱经风霜的老人老泪纵横时,看到那些天真活泼的孩子笑着吃着鸡肉时,想到那些辛苦的奴隶们终于不再需要担心家里的生计时,雨秋平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至少,我尽我所能,帮一些人,缓解了乱世带来的苦难。

第十八章 尊严

忙完了所有该忙的事,雨秋平总算是踏实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查理还是若无其事地去骏府城后山射箭。雨秋平则重新开始算账,准备还债。半天忙活下来,收成不错。已经赚了82文了。他打算下午再接两单生意。

中午吃饭时,查理依旧准时回来。正当两个人坐在铺内准备吃饭时,却听到了铺外传来了敲门声。

雨秋平和查理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乞丐,却有一米六几。在日本,已经算高的了。小乞丐虽然长得很高,但是却瘦弱不堪。左脚包裹着半只草鞋,右脚穿着的则是一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鞋尖漏了一个大口子的布鞋。身上的衣服虽然破了好多洞,但却并不脏。看得出主人很认真地去洗过。脑后扎着一个发髻,有点类似武士髻,但却又不完全是。最引人瞩目的,是他的右眼被一块系在脑后的白布遮住,白布边缘微微可以看见一些脓水,右眼下方的脸颊也有一些发红。

他叫亲兵卫,已经流浪了十年了。

他本是美浓一家武士家庭中庶出的儿子,父母在他四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从小,地位卑微的他,就不受家中叔叔伯伯的待见。别的孩子享尽天伦之乐时,他却已经开始帮忙操持家务。从小,他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谨小慎微地活着。

然而,人有旦夕祸福。在六岁那年,他得了眼疾。本来只是很轻的炎症,但是家中没人在意这个庶出的孩子,终于,炎症越来越严重,眼睛开始溃烂流脓。嫌他恶心的嫡出的大儿子殴打了他,反而污蔑是他先动手。于是,亲兵卫被赶出了家门。从此开始流浪。

他曾经自己在山里抓过鸟蛋,吃过草根,一路顺着美浓向骏河流浪乞讨。说是乞讨,他却从未下跪向他人祈求怜悯。而是向他人请求给一份工作。然而,所有的人都厌恶亲兵卫那吓人的右眼,无一不是挥挥手抢他赶走,甚至拳脚相加。

十年了,他虽然落魄不看,却从未任由自己邋遢。因为在已经模糊的记忆里,父亲要求过他,无论如何,都要保持自身的整洁。

于是,他经常到河水边洗澡。哪怕有一次好不容易捡来的裤子被水冲走,也保持着这个习惯。

他没有钱去治病,眼疾也越来越严重地疼痛着。现在,他已经几乎干不了重活了。走几步就会累得不行,再也抓不到猎物了。只得在骏府城内祈求工作,捡他人的剩饭吃。

今天,他发现了一家新开不久的店铺,就决定上前来碰碰运气。不过,自己也没有多少期望。

亲兵卫鞠了个躬,有些虚弱地问道,“打扰两位大人了。”他的语调虽然谦卑却又努力保持着尊严,让人格外心疼,“小人想请问,有没有什么小人可以做的工作?”

“这…”雨秋平和查理有些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两位大人不用担心,小人只是个乞丐,但不愿意行乞,”亲兵卫解释道,“小人想用自己的劳动换点吃的。不知二位…”

“没问题,”雨秋平立刻答应下来,把他领进屋内,“你先和我们一起吃点饭吧。”边说,边从自己的碗里匀了一点小米粥给他。

“这…”亲兵卫有一些为难,“小人多谢大人的好意…只是小人还没有干活,不能吃饭。”

雨秋平忽然觉得,似曾相识。

啊,不就是刚过来的自己么。明明已经走投无路,却还是想保留为人的尊严。心中某个敏感的地方忽然被触动了,他突然很想帮帮这个青年,或许,他的人生就会全然不同。就像当时的朝比奈泰亨,帮了自己一样。

“你不吃饱,怎么干活啊,待会帮我送送账目吧,”雨秋平取笑了一句,“快吃吧,饭要凉了。”

亲兵卫愣了愣,看了雨秋平一眼,又看一眼那碗小米粥。左眼忽然湿润了起来。

“大人真是个好人,”他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饭,“实不相瞒,在下已经三天没有吃上饭了。周围的人看到我的眼睛坏了,都不肯放我站在门口,一定要赶小人走,觉得我会带来霉运。”

“我不信那些,”雨秋平笑着解释到,“话说回来,你的眼睛怎么了。”

“小人也不知道。”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小人小时候眼睛突然坏了,之后就一直非常疼痛无法缓解。我父母死得早,家里的叔叔伯伯觉得我的眼睛样子太可怕,会带来霉运,就把小人赶出来了。”

“小人已经流浪了快十年了。从美浓流浪到骏河了。”他说着说着,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往日好心人最多给小人点剩菜剩饭,大人还是第一个,答应给小人工作的人,不嫌弃小人的眼睛。”

“放心吧,不会嫌弃的。”雨秋平温柔地安慰道。

“冒昧的问一问,我可以看一下你的眼睛吗,”雨秋平开口问道,“会不会是得了什么病。”

“小人怕吓着大人,还是算了吧。”亲兵卫老实地回答。

“我不怕的,你快给我看看,是病要治啊。”雨秋平焦急的催促道。一旁的查理也点了点头。

亲兵卫犹豫了一下,解开了自己的白布。只看到整个眼睛连带着眼皮都发着严重的溃疡,几乎已经要烂掉了。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你还看得见东西吗?”雨秋平凝重地低声询问道。

“早就看不见了。”亲兵卫一边回答,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雨秋平的举动。

“你放心,我没有觉得你有什么吓人的,不会赶你走的。”雨秋平一句无意的宽慰,却让青年一下子流出眼泪来。

“好了不哭啊,”雨秋平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听我说,你这病很严重,拖了这么久还没死是你命大。现在我就带你去看医生。”

“大人?”亲兵卫吃了一惊,“可是我没钱啊。”

“我先帮你垫着点吧,”雨秋平拿上了家里仅剩的一百文左右的积蓄,“以后再还我,治病才是最要紧的事。”

“大人…大人…”亲兵卫轻声呜咽了两句,突然推开凳子,跪了下来,给雨秋平磕了两个头。

“小人这是第一次磕头,礼仪有所不周,大人不要见怪,”他强忍着哭腔,但是呜咽声还是一开口就跑了出来,“大人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只是,小人真的看不起医生…”

“别说了,走了,”雨秋平想要扶起亲兵卫,亲兵卫却执意不肯起身,他只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以前是武士家庭,但已经被除名了,大人叫我亲兵卫就好了。”

“好,亲兵卫,我叫雨秋平,你现在听我说,”雨秋平焦急的说道,“你这个眼睛的病,很有可能危机到大脑,到时候就是死路一条了。老实说,我觉得这种病耽搁一两天就会出事情了,不知道你为什么十年没事。但是,你要知道,这病随时都可能要了你的命,所以现在我就要带你去看医生,立刻!”

说罢,雨秋平朝查理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把亲兵卫扶了起来,快步向城中的医馆走去。然而,医馆里的郎中看到亲兵卫的眼镜后,却面露难色。

“小人无能,让大人见笑了。”郎中叹了口气,“整个眼睛都坏了,这怕是要把眼睛割掉才行了。只是小人怕是没这本事。”

“那这病要紧吗?”雨秋平追问道。

“要不是看到这位小哥哥活了这么久,我一直都以为,这病活不过一个月的,”郎中严肃的说,“还是最好不要耽搁了。”

“那去哪里可以帮他把眼睛切掉啊?”雨秋平再次追问。

“我觉得,咱们骏河医术最高超的,就是北边城下町的津岛大夫了,”他说道,“如果津岛大夫都没有办法,估计就没人有办法了。”

“那我们这就去,多谢了,”雨秋平转身鹫准备离开,那个郎中却匆忙补充道,“不过各位大人最好带足盘缠!”他说道,“那个津岛大夫有个怪癖,收费极高。”

“谢了。”

雨秋平一行人刚一走出医馆,亲兵卫就拉住了雨秋平和查理。

“两位大人的好意,小人心领了,”他有些艰难地说道,“小人捡了十年的寿命,已经很知足了,不敢劳雨秋大人破费那么多…”

“不行,这不是钱的问题,”雨秋平有些愤怒地低吼道,“这是你的命啊!多少钱都换不来一条命啊!既然出生了,就要好好的活下去!”

亲兵卫的喉结蠕动了一下,连那个已经烂掉的右眼,也微微转动了一下。

要…好好的活下去。

他看着那只拉着他不断向前的手,泪水不断地从眼眶中溢出。

这个世界,那么残酷,又是如此美好。亲兵卫那只已经残败不堪的眼睛,已经十年不曾见到光明。此刻,却炙热地,仿佛有火花在跳跃。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

第十九章 追寻

“可以治。”那个津岛大夫的老头已经白发苍苍,但是却有一脸横肉,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他看完亲兵卫的眼睛后,就反反复复,只说了三个字,“可以治。”

“那请大夫快点开始治吧。”雨秋平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样子,不禁有些着急,“您也知道,这个病人拖不得的。”

“可以治。”津岛大夫还是那句话。

“医生,您这是想表达什么?”查理眉头一皱,不满地用生硬的日语问道。

“钱呢。”津岛大夫把手一摊,“五十贯,少一文都不行。”

雨秋平和查理同时直直地瞪着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五十贯…”雨秋平咽了口唾沫。

“医生,果然都是像女巫一样的险恶的恶魔。”查理狠狠地诅咒道,“您明明清楚我们没有这么多钱的。”

“就是这么多,不给算了。”津岛大夫手一挥,“小七,送病人们出去。”

“你!”眼看查理就要发作,亲兵卫匆忙拉住了他,又看向了雨秋平。

“雨秋大人,还是算了吧…”他低声说道,“太贵了,我这条贱命不值这么多钱。”

“不是贱命,每个生命来到这世上都是来之不易的,”雨秋平忽然转过身,双手摁在他的肩膀上,直视着亲兵卫的双眼。“我答应过你,让你好好活下去的。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

“雨秋大人…”亲兵卫觉得,自己已经把十几年没有流的眼泪,都流完了。但是眼前这位善良的少年,让他如何不感动。

能为一个几个时辰前还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做到这种地步么?

“大夫,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筹钱。”雨秋平低声说道,“汤普森,跟我来,我们去找朝比奈公子借钱。”

“快一点啊,这个眼睛正在急剧恶化,脓水太多了,”那个津岛大夫也不知道是好心还是故意说风凉话,“今晚筹不到钱就不用筹了,直接买棺材吧。”

雨秋平和查理一路狂奔到朝比奈家门口,疯狂敲门后却被告知朝比奈泰亨还是没有回来。雨秋平忽然想起朝比奈泰朝说要亲自感谢自己,就想求见朝比奈泰朝。却被再次告知朝比奈泰朝也赶去了远江。无奈之下,雨秋平说自己是朝比奈泰亨的义弟,哀求府内的人能够给自己一点钱,可是那几个府内的人却都不是认识雨秋平,特别是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洋人。就把他当成骗子一样赶走了。

雨秋平无奈之下,只好找到平时自己帮忙算过账的商家提出借钱。可是已经到了酉时四刻,那些认识自己的老板和掌柜都已经回城外去了,店内的伙计根本无权拿钱。

走投无路的雨秋平站在骏府城的大街上,茫然不知所措。难道又要看着一条人命在自己面前眼睁睁溜走了么?酉时六刻城门就要关了,再不出去就来不及了。

多么好的亲兵卫啊,即使当了乞丐也不失去尊严。承受了那么多人的嫌弃和侮辱,却依然能那样善良地对待每一个人。

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么?

他怎么就没有我当时当乞丐的时候命好呢?

我当乞丐的时候…

雨秋平忽然脑中一闪,机械性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个佩戴了十几年的红叶挂坠。

“那个…不是大人的传家宝么。”查理轻声询问道。

“能值50贯的对吧。”雨秋平安慰性地对自己说着,就向城内的那家当铺跑去。

万幸的是,当铺老板还没有关门,正哈气连天得坐在柜台后面。

“老板,我要典当这个挂坠,”雨秋平指了指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红叶挂坠,“您看能有多少钱?”

老板先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那个红叶,然后眼睛忽然就直了,一下子精神都来了,猛地坐直了身子。随后,他又忽然恢复了刚才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假装随口地一问,“小伙子,看你这么急,是要干什么啊?”

“急着救人!老板!请务必快一点!”雨秋平急的都快把链子扯断了,“您看这个多少钱?”

听到雨秋平急着救人的老板心下一喜,装出很不耐烦的样子打量了一下那个挂坠,“嗯…30贯差不多了吧?”说完这句话,老板心里也很虚。这挂坠用上好的红宝石打造,没有一点杂质,刀工精致,晶莹剔透,上千贯都不一定买的下来。他打算这个少年稍微一还嘴,就借口没看清楚东西,把价格上涨到500贯。

“这么少!”雨秋平忽然感觉无比失望,“老板,我真的急着救人,您行行好行吗?给我50贯吧。”

“50贯!”老板被雨秋平的傻给吓了一跳,雨秋平却误以为老板认为他满天抬价,继续哀求道,“老板!求求你了!津岛大夫开的价格就是50贯啊!再不出城城门要关了!”

“好好好,那就50贯吧,”老板心里乐开了花,但是还是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递给了雨秋平50贯。雨秋平转身跑开后,他就拿着挂坠,对着夕阳,爱不释手地打量起来。

雨秋平带着钱抢在城门关门前冲了出去,交到了津岛大夫那里。他回去时,眼病突然发作的亲兵卫已经疼的满头大汗。

“行了,你们出去吧。”津岛大夫随手把钱袋子往边上一扔,挥了挥手,“我来开刀了。你们放心,钱给了,人一定能救下来。”

雨秋平和查理老老实实地等在外面。查理因为半天的奔波劳累已经靠在柱子上睡着了。雨秋平却是夜不能寐,无时无刻不挂念着手术的进程,在门外来回徘徊。

会没事的。

他轻声不断地嘀咕着。

那么好的少年,一定不会出事情的。

我答应他好好活下去,老天爷看在我从来没有食言的份上,也保佑他好好活下去吧。

雨秋平忽然有些诧异,自己为何会如此关心一个陌生人。

或许是因为,他很像自己。

又或许是。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都会对他人,怀有大叔说的恻隐之心吧。不忍心,看着一个生命就这样离去。

到底为什么呢?

终于,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津岛大夫出来告诉雨秋平,亲兵卫已经没事了。

雨秋平激动地冲了进去,津岛大夫则从边门离开了。查理打了哈欠,也走了进去。

进到屋内,一股消毒草药的味道格外浓重,却也让雨秋平安下了心。

亲兵卫正躺在一张垫高了的榻榻米上,右眼的位置被绑上了一个白色的纱布。晨光透过窗户纸浸入室内,给室内染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光辉。

雨秋平来到他的身边,还没等说话,倒是亲兵卫先颤抖着问道。

“大人…”他的声音很虚弱,“您从哪里…筹到钱的?”

“没事啦…我…”雨秋平正犹豫着如何找借口,耿直的查理却直接说道,“先生把他的传家宝当了。”说罢,他又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看了眼雨秋平和亲兵卫,又靠在了门柱上。

“大人…我…”亲兵卫的泪水一下子又流了出来,“小人我为什么…值得大人这样对我?”

雨秋平愣了愣,温柔地笑了。

“因为你已经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了啊,”雨秋平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忽然,他明白了自己刚才困扰问题的答案,“每一个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拥有了无比宝贵的生命。生命只有一次,不能重来,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金钱啊,地位啊,权利啊,传家宝啊,和生命放在一起,孰轻孰重,一称便知。”他笑道,“能救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怎么会舍不得我的传家宝呢。看到一个人,因为自己保住了生命,”雨秋平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很温柔,“那是一种觉得,对得起自己活一回的感觉啊。”

“而且,我答应了你,让你好好的活下去。我雨秋平,说到做到。”

“所以,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不能让我食言。去享受自己的生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您是了不起的骑士。”查理冷不丁地插了句话。

“大人…您真的很好。”亲兵卫呜咽着说道,“小人流浪十年,见惯了世间冷暖,本以为,在这个乱世,已经没有什么好人了。直到了我遇见了您。”

“咳咳…”没说几句话,亲兵卫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刚刚动过刀,别说话了,好好休息。”雨秋平叮嘱道。

“不,大人,请听小人说完。”亲兵卫挣扎着微微侧身,用仅剩的一只含泪的眼睛,凝视着雨秋平。

天逐渐亮了起来,查理起身,打开了窗户。

阵阵凉风吹来,吹灭了桌上放着的蜡烛。屋内一下子变得有些漆黑。而晨光立刻随之而来,用光明填补了屋内的黑暗,给亲兵卫镀上了一层朝霞般虔诚的色彩。

“老天夺走了我一只眼睛,却又赏给了我十年,让我有幸遇见大人。这实在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了。”他笑着,却流着泪

“大人您是这么善良,这么好,小人真的无以为报。”泪水在晨光下,也是那样耀眼。

“大人您说,小人要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亲兵卫无比自豪地笑了一下,“我想成为大人这样的人,和大人生活在同样的朝霞下,呼吸一样的空气。”

“变成一个善良的人,变成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变成一个永远要努力活下去的人。”

“我会用我这仅剩的眼睛,替大人看清前行的路。”

他努力一起身,在榻榻米上,不顾雨秋平的阻挠,恭敬地忍着剧烈的疼痛,行了一个大礼。

背后的窗户外,一轮朝阳正缓缓升起。因为亲兵卫的俯身,被挡住的阳光照入室内,将原本在阴影中的雨秋平的脸颊照亮,有些疲惫,却有满是欣慰。

亲兵卫回顾自己不长的十几年的生活,尽是漫长的黑暗。直到遇见了这位大人。只有短短的几个时辰,却让此刻微微抬起头,注视着雨秋平脸颊的亲兵卫,看到了光明。

就像那升起的朝阳一样。

“小人的这条命,是大人给的,”亲兵卫重重叩首,“我这一生,也只剩下报答大人,这一件事情。”

“大人,此生今世,我亲兵卫定不相负。”

第二十章 初见

阴历7月到了,已经入秋了。在日本的东海道,天气已经可以算是凉爽。雨秋平的日子又回到了正常的轨迹。

朝比奈泰亨从远江返回后,得知府里的下人们居然把前来借钱的雨秋平赶走时,立刻气得暴跳如雷,把那几个下人抽了一顿鞭子。就拿着钱带着雨秋平去当铺准备赎回那挂坠。

然而,当铺的老板去告诉雨秋平,那个挂坠已经被人买走了。

“老板?请问到底是谁买走的啊?能告诉我么?”雨秋平焦急地问道,“那个挂坠真的对我很重要。”

“这…”老板为难地说道,“干我们典当这一行的,从来都不泄露买主的信息的啊,不然生意可怎么做啊。”老板心中却想着,自己把挂坠卖了两千贯给那个买主。若是让他们一通气发现自己被坑了,还不得来找麻烦。

“那…那就只能算了。”雨秋平叹了一口气。

“怎么能算了呢!那可是你家的宝贝啊!”朝比奈泰亨一拍桌子,“你这个小老头!你知道本公子是谁么!朝比奈泰亨!这小子是我义弟!你还不给我乖乖说出来!”

老板暗叫一声苦,这次惹上了骏府三少,可算是触了霉头。他也是搞不懂了,这个梳着斜刘海的少年怎么这么傻,这么好骗。

可是这样,他就更不能说出买主了。不然的话,非要被朝比奈泰亨把当铺都砸了。

“老朽也是想帮公子的啊,只是来的只是一个丫鬟,具体主人是谁,老朽就不知道了。”老朽装出一副老实的样子,其实随口胡扯道,“那个丫鬟穿了件蓝色裙子,听口音好像是关东人。”

“妈的!北条佬来我们骏河买什么东西啊!”朝比奈泰亨信以为真,气的不行,“雨秋,你小子别担心,哥哥在北条那边也有认识人,帮你打听打听。”

“算了算了,”雨秋平情绪低落地转身离开,这年头交通通信十分落后。隔着几十公里就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了。这个挂坠宛若石沉大海,眼看是没有机会找回来了。

除了这件事,其他的事情倒也都是平淡无奇。雨秋平每天上午算账,顺便照顾亲兵卫康复。下午会去蹴鞠场找那个大叔踢球,每天赢得奖金都要执意还给那个大叔。

而在亲兵卫那件事之后,查理突然和雨秋平亲近了很多。他表示不再尝试回到英国,而是打算在日本和雨秋平一起生活。因此,那些钱也就不用雨秋平还了。雨秋平感动之余,去朝比奈家要了几十只羽箭送给他做礼物。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亲兵卫的病也一天天地好了起来。现在他已经可以兑现承诺,帮雨秋平送送账目,拉拉生意。雨秋平这个小店铺的财富也慢慢地积累起来。

晚上没事情后,雨秋平就会教亲兵卫认字。然而,对日语不是很精通的雨秋平,只能教亲兵卫学习汉语。汉语拼音雨秋平还是会的,在拼音的帮助下,别说亲兵卫,就连查理都很快学会了很多汉字的发音,书写。

生活中的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到雨秋平已经开始爱上这种生活。两个相处的很好的伙伴,一份稳定的工作,跟着朝比奈泰亨在骏府城内外逛逛,还可以和那个有趣的大叔一起踢蹴鞠。大叔有时候还会教他一些日本文化,比如和歌,茶会的技巧礼仪,让雨秋平很是受用。仿佛生活就该这么过下去。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空荡荡的胸口,总是让他想起他的红叶挂坠,他的父母,他以前生活的点点滴滴,不禁潸然泪下。

时间到了永禄元年(1558)7月14日的中午,吃完饭轮到洗碗的查理,无意间说了一句。“后山的枫叶看起来像是变红了。”

“啊!”雨秋平一下子来了精神,从桌案上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枫树,在后山上的那些,都已经变红了,”查理解释道,“枫树几乎覆盖了半座山,那个景象很壮观。”

正在算账的木棍忽然停了下来。雨秋平站起身,只留下一句“我去看看,”就离开了店铺。

走在路上,连雨秋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脚步正越来越快。

上一次和父母去香山看红叶,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这半年来的艰难险阻,都已经让他快忘了,红叶满山,是什么样的情景了。

他走出骏府城的北门,一路向着后山走去。到了山脚下,他顺着山路开始爬山,拨开路旁垂下的枝条,脚步却不曾放慢。他越走越快,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

仿佛,再看一眼红叶,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就可以再看到爸爸妈妈一样。

那种浓烈的乡愁撕扯着雨秋平,催促着他不敢停下片刻来喘息。

已经要到山顶了。

绕过那块大石头,就可以看到后山了。

一步。又是一步。正准备绕过石头的雨秋平,忽然不想再等待这几步的时间。翻身一跃,跳到了大石头上。

只见,枫叶如山火般,红遍满山。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不过如此。

我回家了么?

雨秋平欣喜到有一些茫然,漫无目的地穿梭在枫树林里。和每一株枫树打招呼,抚摸每一片落在地上的红叶,拥抱每一棵出现在身前的枫树。

忽然,一片红叶随风缓缓飘落。雨秋平张开双手要去抓住塔,然而,手的动作带来的微风却将红叶卷向远方,留下失落的雨秋平站在原地傻傻地笑。

这场景,像极了小时候,父母带着自己去香山看红叶。自己满地乱跑想抓一片红叶而不得。

忽然,一片红叶直直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愣了愣神,接过了那片红叶。

然而,此刻,他已经鬼使神差地接住了落叶,却早已鬼使神差地离开了原来的生活。

红叶千百年来还是那样的红,陪伴自己一起看了十几年红叶的人,却早已天人永隔。

被抑制了半年的思绪,忽然如潮水破闸般涌来,一瞬间几乎将雨秋平吞没。眼泪,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把自己举在头顶,让自己能够直接够到树上红叶的爸爸。

笑着看着自己玩耍的样子,递来肉串喂到自己嘴里,帮自己擦擦小嘴的妈妈。

平时经常出差不在,但是只要一回家,就一直陪着自己玩的爸爸。辛苦工作养活一家人的爸爸。不懂什么阴谋诡计,光明磊落而经常被人算计的傻爸爸。从没听过他背后说过别人坏话,纯正善良的爸爸。虽然不是那么高,那么强壮,但是一直让雨秋平很有安全感的爸爸。

平时总是很严厉,但其实很爱自己的妈妈。经常嘟囔着自己的小儿子怎么长大了,还希望他长回以前那么小的妈妈。每天操持家务,帮自己做饭洗衣,任劳任怨的妈妈。在自己以前生病住院时日夜陪伴在床边的妈妈。曾温柔地把自己搂在怀里的妈妈。

一起看红叶,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失散了。

爸妈该有多着急?是不是正拼命地四处找我,该有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过觉,吃过饭了?妈妈的胃病怎么样了?爸爸的白头发会不会越来越多了?家里养的小仓鼠会不会没人喂了?

还没有好好和他们说一声我爱你。还没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还没看着他们尽享天伦之乐。还没让他们能抱上孙子,从新养一遍小时候的自己。

我是独生子女。从小到大都是他们的宝贝儿子。他们把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看着我成长,期盼我成才。我不在了。以后他们可怎么办啊?

泪水不争气地不断淌下,想哭,却哭不出声。

前方的树梢上,有一片,格外红艳的枫叶。

“爸爸妈妈,以后我长大了,你们不养我了怎么办?”十年前,稚气未脱的雨秋平,骑在爸爸的肩膀上,吃着妈妈喂来的肉串,担心地问道。

“呐,平平啊,”妈妈温柔地笑了,指了指前面一棵枫树,树梢上的一片最红的枫叶,“你能够到那片枫叶,爸爸妈妈就永远陪着你。”

“好!爸爸,前进,往前一点。”

骑在爸爸脖子上的雨秋平,缓缓移动到了那棵树下。

现在满脸泪痕的雨秋平,走到了那棵树下。

什么都不去想,也什么都想不了。眼中只剩下那枫树,那树梢,那树梢上的枫叶。

十年光阴已然逝去,昔日稚子,今日少年。却都想着,去触碰那片枫叶。

够到它。

我要够到它。

伸出手,踮起脚。

眼中只有那片红叶,周围的景物,仿佛一下子都模糊了。时间,空间,恍惚地让雨秋平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现实,哪个是回忆。

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下。

只想伸出手,去够到那片红叶,用他来填补心灵的空虚。

手,没能碰到薄薄的红叶。

而是,碰到了另一只,冰凉细腻的手。

雨秋平恍然一惊,低下头,才看到,近在咫尺的树梢下,还站着另一位少女。也正伸手去够那片红叶,也正惊讶地望向自己。

彼此的眼中,都含着泪水。

泪水中,倒映出彼此的身影,和在两人间缓缓飘落的那片红叶。

第二十一章 窃心

只一眼,就记住了她清纯无暇的美丽。

因为少女,竟美得有些不真实,仿佛从画中走出的雪姑娘。雪白的长裙缀着极浅的蓝色,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材。乌黑如绸缎般的长发瀑布似的垂至腰际,在微风中摇曳着温婉的弧线。白皙清澈的面颊因少年的注视,而微微有些泛红。少女的五官更是精致,玫瑰花瓣般娇艳欲滴的双唇因惊讶而微微张开,露出了洁白整齐的贝齿。最为动人的,则是笔挺的小鼻子上,那双眼眸。眉目流转间,泪水夹杂着灵动和哀婉,可爱得令人心碎。

空荡荡的心,仿佛在那一刻,就被她全部占据,勾起了少年懵懂的情愫。

他不知,他也在那一刻,用那饱含泪水的忧郁的眼眸,进驻了少女的心。

雨秋平和少女都有些恍惚地注视着彼此,直到那片红叶缓缓飘落在地,发出了“莎莎”的一声,唤醒了他们。

尴尬地低下头,连动作都是那么一致。

双方又抬头,注视着对方眼中的泪水。

或许,这一刻,并不需要什么多余的语言。因为那泪水,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们都因红叶,结过缘,受过伤。人已逝,只剩树下人,空对着血红的枫叶。

不知是默契,还是什么别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跪坐了下来,靠在了那棵枫树下,静静地注视着落在地上的那片鲜红的枫叶。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伸手去捡。

就是静静地,坐在一起流泪。

良久,一阵风吹来,卷走了那片红叶。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人去追。

追,也追不回来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喘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

“我父母,”雨秋平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特别喜欢红叶。”

“他们在枫叶林里相遇,父亲送给了母亲一个红叶挂坠,作为定情信物。后来两人结婚了,生下了我。”

“从小,我就特别喜欢红叶,”雨秋平絮絮叨叨地说着,少女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家里的什么东西,基本都是红叶为装饰的。我以前在明国,每到秋天,爸爸妈妈都带着我去北京城的香山看红叶。漫山遍野,都是红色的,可漂亮了。”

“现在,我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雨秋平哽咽了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挂坠也不复存在,“看到红叶,忽然好想他们。”

雨秋平停下后,少女自然地开口说道。

“很抱歉听到你的故事。”她的声音很好听,灵动婉转犹如清晨的黄莺。

“我父母也是在枫林里认识的,”少女莞尔一笑,浅浅的酒窝让她笑起来时格外好看。“其实,就是这片枫林啦。”

“家慈是文人的女儿,说起来,我的祖父也是明国人呢,”少女看了一眼雨秋平,又回过头去,俏皮的神色煞是可爱。“家慈当时就是在这棵枫树下吟诵了一首和歌,家严刚好路过,一下子对出了下句,他们就认识了。”少女的脸上显出陶醉的神色,白皙面颊上的红晕不但没有褪去,反而越发地诱人。她没有涂抹什么胭脂,天生丽质的她比那些贵族小姐们,更有这个年龄段女孩子该有的活泼和灵动。她身上淡淡的茶花香不由得让雨秋平有一些神往。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就在不远处的那件小木屋里,我就出生在那里。”少女指了指远处半山腰上的一间木屋,“那也是我的家。”

“由于家慈身份卑微,配不上家严,所以家严没办法把明媒正娶地把她娶回去,只能让家慈继续待在小木屋里。”

“但是家严是个大人物,平时一直都很忙,要四处征讨,处理公务,很少有机会来看家慈。”少女脸上的红晕逐渐退去,泪水再次开始在眼眶里充盈,“家慈上午教我读书写字,诗词歌赋,下午就会来这里等家严。家严说,如果他回来,就会到这棵枫树下。”她轻轻地抚摸着枫树的树干,“一年春夏秋冬,不管风霜雨雪,家慈雷打不动地都会等在这棵树下。”

“小时候的我,就一个人在木屋里,看着家慈等家严。我也很想见家严呢,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次。”泪水闪烁了一下,少女忽然浅笑了一声。

“但是我发现,每年家严都只有在枫叶红了的时候,才会来几次。那个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可开心了。”她顿了顿,“所以我就特别喜欢枫叶。枫叶一红,一年的好日子就来了。”

“但是,家慈真的很想家严。”少女的泪水又开始打转,“每年苦苦等待的家严,却只能陪她四五个下午,连晚饭都不能留下来吃。”

“五年前,家慈逐渐病了,病的很重很重。但我们也不能去找家严。”少女说到伤心时,泪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但她还每天要在枫林里等家严一下午,最后还是没能等到家严最后一面。”

“家严赶来时,家慈已经下葬了。家严很后悔,就顶着家里的压力,把我接了过去,也对我特别好。”少女的脸上不见一丝喜色,“但是我还是会怨恨他,怨恨家严把家慈狠心丢下,让家慈一个人承受感情里的痛苦这么多年。感情,不该是一个人承受压力与苦楚的啊。”

少女说完了故事,长叹了一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都没来由地笑了一下。

他们笑,或许是因为,他们终于遇到了一位知己。

看着少女的美丽的笑脸,雨秋平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悸动。

接下来,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谈着小时候和红叶结缘的往事,明明刚认识的少年和少女,却仿佛认识了多年的老友再次相逢一般,有说不尽的话。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晚霞映衬下,枫林格外地红。

“很晚了,可能我要失陪了,”少女欠身盈盈一礼。“再晚回去,家严要责备我的。”

“我送你吧,”雨秋平忽然有些失落,起身提出送少女一程,“天色不早了,山里不安全。”

“哦?”少女调皮地一笑,“可别小看我哦,我练过武的。”

“真的么?小姐有多厉害啊?”雨秋平笑道,顺便绷紧了手臂上的肌肉,“打得过我么?”

“想听实话吗?”少女巧笑倩兮地蹦到了雨秋平面前,一边倒着走,一边眨了眨眼,“我觉得,公子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

“嘿,”雨秋平不禁被少女逗乐了,“也别叫公子了,我叫雨秋平,你叫我平就好了。”

“那么好,平君,”少女看到雨秋平似乎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就补充道,“莫非是想交换名字么?女孩子的闺名,可是不能随便告诉男人的呐,平君。”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多谢平君了。”少女又是欠身一礼,被微微提起的长裙格外地美丽。“前面就是我家的车了,还有很多侍女,平君被看到了不好。”

雨秋平忽然觉得,胸口被人拿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一阵失落和无奈瞬间涌上了心头,嘴上却还努力保持着微笑,答道,“一路小心。”

是啊,她是,大家族的女儿。和那些,坐在牛车里的女孩子一样,都是身份高贵的豪门之女。

我,只不过是一个明国移民,一个普通百姓,连武士都不是,充其量,只是朝比奈泰亨的义弟,怎么可能配得上她。

诶?我怎么会想这些?雨秋平忽然一愣。

我是…心动了么?

我喜欢上她了么。

少女的身影越走越远,眼看就要消失在那个大岩石后面。

雨秋平忽然一愣。

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一股悲伤和失落在心底翻腾,头皮一阵发麻。

要不去问问她住在哪里…

可是,问了我也不能登门拜访啊。我这种身份低贱的人。

雨秋平的身体抖动了几下,好几次都要冲上前去询问,却迟迟不敢动身。

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岩石后面。雨秋平忽然觉得心底塌陷了一角,前所未有的后悔和懊恼不断侵袭着他。

晚上回家,失魂落魄的雨秋平随便扒了几口饭,就躺在榻榻米上一动不动。闭上眼,少女玲珑的笑声,调皮的仪态,还有那美丽的倩影就一直在脑中回荡。雨秋平努力回忆着他们一下午交流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直至深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她是说,“公子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公子你打不过我”?

她是说,“我要先回去了”,还是“我要失陪了”?

她脸颊上的酒窝,是这么大…还是…

“大人,你怎么了?”看到雨秋平迟迟不睡的亲兵卫担忧地问道,“下午去山上可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没事,没什么。”雨秋平撑着脑袋摇了摇头,“你也早点睡吧亲兵卫,看看人家汤普森,”雨秋平指了指鼾声连天的查理,“早就睡熟了。”

“遵命,大人。”

是啊,我怎么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雨秋平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初见时,少女那倾世的容颜。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空荡荡的心,一瞬间,全部被她占据。

窃钩者盗,窃国者诸侯。

窃心者,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女,那个同样会因为红叶而感伤的少女,那个有着和自己一样不幸遭遇的少女,那个巧笑倩兮,倾国倾城的少女。

她偷走的雨秋平的心。并从此,占据了一辈子。

第二十二章 约定

相遇后的第二天,雨秋平一整天都集中不了注意力,满脑子里都是少女的倩影。算账一上午没有平时一个时辰的效率高,做中饭时把粥煮了两遍,和朝比奈泰亨在城里闲逛时还一不小心撞上了柱子。

“我说你小子?魔怔了么?”朝比奈泰亨看着自己撞到柱子上跌倒在地的雨秋平,笑得前仰后合,“走路怎么不看路啊。”

“你现在这个样子,跟那个冈部正纲倒是有点像,”朝比奈泰亨一边笑着直拍大腿,“走路不看路,那家伙是撞到了本公子的马车哈哈哈哈…”

“你知道吗,小子,”朝比奈泰亨突然凑到了雨秋平身旁,和身后的是从们隔开了一段距离,“冈部家那小子看上了我们的公主大人了!咱们家督的掌上明珠!年方二八的大美女啊!”朝比奈泰亨边说边嘿嘿地笑了一声,“整天丢了魂一样,和你现在的样子真像…诶?”朝比奈泰亨说着说着,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你小子该不会也有喜欢的姑娘了吧?”

“怎…怎么可能!”雨秋平被说中了心事,一下子满脸通红,“我才初来乍到没多久,哪有可能就…”

“脸红了,哈哈,你小子,”朝比奈泰亨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可以啊!要不要大哥帮你去提亲!”

“没有的事!”雨秋平红着脸挣脱了朝比奈泰亨的手,反将一军,“倒是大哥你,怎么到了十九岁还没有娶妻?”

“嘿,别提了,”朝比奈泰亨尴尬地一拍脑门,“本来我哥帮我说定了关口家的女儿,但是我去见氏广大人那天太浪了,把氏广大人保存多年的花瓶给打碎了,氏广大人一气之下把我撵出去了。幸好婚约还没有对外公布,不然可丢人了。”朝比奈泰亨嘿嘿一笑,“那帮大人都觉得我不够稳重,不想把女儿托付给我。哥哥又不愿意帮我找一个民女。就耽搁下来了。

“大哥你虽然不稳重,但是很够义气啊,那些大人鼠目寸光,”雨秋平安慰道,“把女儿嫁给你,女儿会一辈子有依靠的。”

“诶呦,你小子这么看得起我!”朝比奈泰亨一下子乐了。

“大哥救了我两次,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啊。”雨秋平感激地点了点头,“那大哥,怎么不去向你说的那个美女公主大人提亲呢?”

“那你还不如让我和氏广大人的女儿结婚呢,”朝比奈泰亨一提起那个公主就一阵后怕,“那个公主妹妹可厉害了。比我聪明不知道多少倍,以前去天守阁里和她玩,一直都是被戏弄,我才不敢找她呢。正纲那臭小子也不知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整天想去找公主,天天都吃闭门羹哈哈哈哈…”

“浓眉!你说谁呢!”忽然,他们背后传来一声愤怒的大喊。朝比奈泰亨和雨秋平一转身,看到一个青年怒目而视。身后一帮插着冈部家靠旗的足轻和插着朝比奈家靠旗的足轻正在街道上对峙着。两旁的百姓见状分分散开,想躲开这两个灾星。

“小眼,你有什么不服的么?”朝比奈泰亨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挑衅的样子看着那个人,估计就是冈部家的少主冈部正纲了。

浓眉?小眼?雨秋平在一旁快速打量了两人的五官,发现他们虽然是冤家对头,但是给彼此起的外号还是非常形象的。

“怎么着了?找新的跟班了?”本打算看戏的雨秋平却忽然被冈部正纲用手点着,“哪里来的狗腿子啊?”

“就是昨天把你的良心吃掉的那只狗。”被侮辱的雨秋平毫不客气地回嘴。

这种新颖的抬杠骂人方式让在场众人一时有些蒙,片刻后,朝比奈家的随从们和朝比奈泰亨分别爆笑起来,冈部家的随从则对着雨秋平怒目而视,冈部正纲更是恨不得把雨秋平吃了。

“啊!哈哈哈…”朝比奈泰亨指着冈部正纲笑道,“良心被狗吃掉啦?啊?小眼睛!”说罢,还不停地挑动着自己的食指,“要不要来试着把良心夺回来啊!”

“浓眉!你妈的!”冈部正纲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冲了上来。

一场恶战在治安奉行官及时赶到后停了下来。这时,日头都已经偏西。雨秋平因为站位风骚而没有被卷入群殴。十几个随从和十几个随从倒是打得难解难分,但是冈部正纲明显不是朝比奈泰亨的对手,虽然也算是精壮小伙,但还是几下就被朝比奈泰亨给打趴下了。

完事后,朝比奈泰亨带着十几个鼻青脸肿的随从继续在街上闲逛,后面的随从们似乎也对这样的生活习以为常。难怪刚才在对峙时,两边的侍从就已经剑拔弩张了。看来不只打过一次啊。

“所以说,到底是哪家姑娘啊?”朝比奈泰亨已经烦了雨秋平一路了。

“诶,算了,告诉大哥吧,别烦我了。”雨秋平叹了口气,“我昨天遇到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但是她看起来是豪门子女,不愿意透露姓名,我也不便多问。以后见一面都难了。”

“诶,你这个小子!平时鬼主意多,怎么一到大事就这么怂啊!”朝比奈泰亨嘲笑道,“当时就上去问啊!被白眼就被白眼啊!总比再也见不到要好吧!”

“大哥你别说了,我现在也后悔的不行,”雨秋平一想到,再也听不见那么悦耳的笑声,看不到那俏皮的笑,心中就一阵懊悔。

“要不你还去昨天你遇见他她方等等,说不定还能再遇到?”朝比奈泰亨随口一说。

“诶!”雨秋平这才意识到,虽然那个少女已经被她爸爸接走了,但是她家的祖屋还在那里啊。说不定会经常回去看看呢。

“多谢大哥了!”雨秋平也没有多话,二话不说丢下朝比奈泰亨就跑了。等朝比奈泰亨反应过来,雨秋平已经跑出去一条街了。

“这小子,跑的还挺快。”

雨秋平急匆匆地赶往后山,在他路过山脚的路口时,远远地看到了一辆牛车。

雨秋平忽的一愣,心中一下子欣喜异常。

没错,她又来了。

雨秋平快步上山,比第一次来还要快些。当他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再见到那满山红叶时,那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今天,她穿了一条浅粉色的和服,头发也盘了起来,扎了一个蓝色的发簪。

“平君!”少女看到雨秋平的到来,有些惊喜地迎了上来,“真是遗憾呐,”她叹了口气,“天色太晚了,不能再和你谈谈心了。”

“没事,是我来晚了。”雨秋平脸色一红,一时间竟然语无伦次,随口回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觉得有些尴尬,就又开口道,“山下那辆牛车,是小姐家的么?”

“没错,”少女点了点头,“夕阳下的枫叶林最是漂亮了,”她回身看了眼和晚霞交相辉映的山林,“平君可以好好欣赏一下。我就先失陪了。”

说罢,少女盈盈一礼,就转身离开了。

雨秋平又是感觉心下一沉,犹豫了再三,终于咬了咬牙,追了上去。

少女听到身后想起的脚步声,有些诧异地转过了头。额前的秀发也被风稍微吹得有一些散乱。

“小姐…我…想冒昧地问个问题。”雨秋平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

“平君请讲。”少女理了理头发,微笑了一下。正是这摄人心魄的一笑,鼓励着雨秋平大胆问了出来:“请问小姐…明天下午,还会来这里看枫叶么?”

话一出口,雨秋平就有些后悔,是否唐突了佳人。心也一下子踢到了嗓子眼。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雨秋平全神贯注地打量着少女的表情,渴望从中得到哪怕一丁点的暗示。

一阵北风吹来,卷起地上的一片红叶,飘向了少女。

少女随手用食指和中指快速地夹住了那片红叶,轻轻横向一扭,就遮住了她的脸。

雨秋平不知道,少女是在掩饰嘴角的弧度。

少女一松手,那片红叶再次随风而逝。

“只要这片枫林的红叶没有落尽,”少女笑着转身,“我就每天都会来的。”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前往后山去看枫叶,成为了雨秋平每日行程中雷打不动的一环。取代了过去的和朝比奈泰亨闲逛以及和大叔蹴鞠。查理和亲兵卫每天都会讶异地看着雨秋平在未时四刻匆匆跑出家门,再在吃晚饭前跑回来。出发前都是荣光满面,回来后也是兴奋异常。但是一般吃完晚饭,就又会开始愁眉苦脸,不听抱怨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了?”亲兵卫私底下曾经问过查理。

“诚实的和你说,我也不知道。神秘的东方人,我没有能力去理解他们。”查理摊了摊手。

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到某一天,大嘴巴的朝比奈泰亨在雨秋平出门后来到店铺里时,得意洋洋地宣布了雨秋平恋爱的事实,并要求两人保密。于是,雨秋平本以为自己的秘密掩藏的很好,每次都想出各式各样的借口偷偷跑出去。他前脚刚走,亲兵卫和查理就会会心一笑。要是让雨秋平知道,朝比奈泰亨早早地捅出了他的秘密,不得把他气死,害的他白表演了那么久,像个傻子一样。

第二十四章 出游

几天后,少女约着雨秋平一起去山上探险。所以,两人吃过中饭后,就早早地到了后山。

“小时候,我就一直琢磨着,什么时候能到山里去探险,”少女笑着回忆着往事,“满山的红叶和神秘的山林,该是怎样的美景啊。”

“探险么?有的时候还是会很有危险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朝比奈泰亨的探险,就害死了雨秋平当时的好友,也差点送上了朝比奈泰亨自己和雨秋平的命。

少女看到雨秋平神色有些低落,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我也听人提起过平君去三河尾张的故事。”

雨秋平忽然脸色一红,心跳也骤然加速,一种在心上人面前丢脸的羞耻感促使他急急地说,“小姐也听说过,遇到织田军时,我像个懦夫一样连刀都不敢挥的故事么?”

“人家关注的可不是这些!”少女气哼哼地说道,“打打杀杀是那些男人的事情,整个天下打打杀杀这么多年了,究竟有什么意义?”

“在我眼里,平君比那些杀伐果断的人,更称得上英雄二字。”少女看着雨秋平错愕的眼神,笑着解释道。

“最令我在意的,是你在刈谷城,救济那两百多个可怜的奴隶的事。”少女边说边看向雨秋平,“以及你在船上,主动建议救助商船,向伊丹大人承诺要还海疆一个太平的事。”

“诶?”雨秋平不由得有些发愣。

“因为这说明,你和那些人不一样。”少女的神色闪过一抹厌恶,“无论是你的朝比奈大哥也好,还是那些大家族里的家督,公子,甚至是我们今川家的家督。这些野心勃勃的男人,整天想着的都是如何通过杀伐,通过战争,建功立业,扩大领土,壮大家族。”

“该是多么的冷血,才会丝毫不考虑,他们为了一己私心发动的战争,给百姓,给那些一辈子在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足轻们带来了多少痛苦。”

“平君是明国人,可能不清楚我们日本。”少女的语气变得有些哀婉,神态中也满是悲悯之色,“可怜的农民农忙时耕作,农闲时就必须按照比例服兵役,跟着领主四处征战。”

“攻城略地后,不见那些大名将军怎么安抚百姓,而是纵容士兵乱捕。别人赢了我们就是我们的百姓受苦,我们赢了别人就是别人的百姓受苦。那些在战争中阵亡的足轻,他们的抚恤也少得可怜。一个家庭失去了顶梁柱,那微薄的几贯钱又怎么支撑家庭活下去啊?战争就根本没有胜利者。”

“硬说有,想必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了。”少女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丢下家中的妻儿不管,任由妻子病死也要去将功勋建立在无数百姓的枯骨之上。什么平定天下,还天下太平,结束战乱,”少女不屑地哼了一声,“只不过是那些大人们拿来抚慰人心的借口罢了。”

“现在,我身边见惯了这种人。儿时本来还天真无暇的玩伴们,一旦和那些大人们接触多了,各个都变得渴望战争,渴望建功立业,还互相炫耀在阵前斩杀了多少人。”少女说着说着,竟呜咽了出来,“那些首级,原来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也有苦苦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和女儿啊。”

“但是平君,你和他们不一样!”少女忽的转身,泪眼朦胧地看着雨秋平。“我听他们说,平君在刈谷城,帮助了两百多个可怜的奴隶们。平君帮他们家里买鸡肉吃,帮他们买草药安置家具,还帮他们送信。这都是功德无量的好事啊。我听说,平君还为此欠下了债务。那些公子们都嘲笑平君,我却很佩服平君。”

少女顿了顿,继续说道,“不光是这两百多个陌生人,平君连在路上素不相识的商船都渴望出手相助。我知道,我还知道平君心里也清楚,自己做这些事,带不来什么好处,但是平君还是去做了不是吗?”

少女的嘴角,忽然挂上了一丝自豪的微笑,“平君是在努力地减轻他人的痛苦,是在抚慰这个乱世的创伤,是真真切切渴望这个天下太平,不再有人受苦的大英雄。”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恻隐之心吧。”雨秋平忽然想起了大叔说的话。“毕竟我也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不希望其他人再经受这样的痛苦。”雨秋平苦笑了一下,“看到他人受苦,心里真的会很难受啊。”

在漫漫的青史上,一串串无情的数字,记录了多少家庭的分崩离析,多少人的不幸。然而,我们关注的,却永远是那些王侯将相。不足轻重的普通百姓,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却不过只是青史书页上一粒尘埃。

只有你切身经历了这一切,才会明白,乱世人命贱如狗;才会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才会明白,那些可怜的黎民百姓,经历了多少的痛苦。

“希望天下所有的妻子和女儿,都可以每天笑着等待丈夫和父亲的归来。”雨秋平想起了桶狭间的农户一家,又想起了身边的少女,几乎脱口而出说出了这一句话。

少女脸颊一红,清泪顺着鬓角留下。

“虽然,我这样手上没什么权利,也没什么大本事的人,向你说这样的话,会有一些自大吧,”雨秋平郑重地看着泪眼婆娑的少女,“但我愿意向你承诺,向全天下经历着不幸的家庭承诺。我雨秋平,一定会尽我所能,去拯救他们,让他们不用再经历生离死别。”

“我雨秋平,说到做到。”

“我相信你,”少女忽然破涕为笑,“因为平君,是最厉害的大英雄。”

一路辛苦的攀登,他们终于到了后山山顶处。放眼望去,四周火红的枫树在微风吹拂下,宛若最温柔的火焰,在阳光下跳动。火焰的尽头,是城下町,城下町的那一头,是骏府城。巍峨壮丽的骏府城矗立在大山的南端,更南,则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没想到视野会有这么开阔。”雨秋平张开双臂,仿佛置身于群山之巅,大口呼吸着山间清凉的空气。

“爬到树上去,风景会被会更好呢?”少女忽然地调皮一笑,“你觉得如何,平君?”

“小姐…小姐会爬树?”雨秋平惊讶地目瞪口呆。这么有修养有内涵的小姐,会骑马也就罢了,居然还会爬树?

“那是当然啦,以前家慈教我各种礼仪的时候,让我坐在树下静坐。我闲得无聊,就学会了爬树。”少女得意地挺了挺酥胸,“平君看好咯。”

说罢,那灵巧的身影,猛地蹬了一下地面,弹跳而起,在粗壮的树干分叉上蜻蜓点水般点了几下,就环绕着树如鸟儿一般盘旋而上,轻轻一跃,稳稳地停在了树枝上。

“喂喂!小心点啊!看着多吓人啊。”雨秋平吓得冷汗直流,小心翼翼地移动到少女的下方,生怕她忽然就掉下来。

看着雨秋平如临大敌的惊恐表情,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没注意,一阵大风忽然吹来,少女一个不留神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掉下来。

少女惊慌之际,竟然还能冷静地一跃,撞向树干,靠着树干向地面滑落,避免了直接落下的危险。

“不要紧吧!”雨秋平惊慌失措地跑到少女边上,看着少女有些痛苦的表情,内心一阵阵剧痛。

“其实还好啦,我的脚…”

“我背你下山吧。”雨秋平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把少女那句“没事”堵在了嘴里。少女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雨秋平那紧张的神色,心下一暖,忽然改了主意。

“那就多谢平君了,实在不好意思。”她歉意的说道。说罢,便顺从地爬到了雨秋平的背上,双手环住了她的脖子。但是当雨秋平的双手托起她的两条腿时,脸颊还是火烧一般红了起来。

忽然,雨秋平身上,一股微妙的香味,让少女不知为何,忽然安下了心。她静静地把头靠在了雨秋平的肩膀上,感受着少年有力的臂膀。

少女的发丝垂到了雨秋平的脖颈上,痒痒的,却很舒服。雨秋平抱着少女起身,少女丰满的酥胸对雨秋平后背的挤压让雨秋平的脸也红了起来。而且她确信,趴在自己背上的少女肯定能看到自己脸红。于是,他只好尴尬地转移话题。

“诶?原来你这么轻啊?”雨秋平说道。这倒不是托词。他本以为,少女那样丰满修长的身材,体重应该不会这么轻的。

“真会讨女孩子欢心。”少女嘟囔了一句,却掩饰不住言语里的喜悦。搂着少年的脖子,心中忽然就觉得很踏实,很安心。突然很想赖在他身上,一直都不下来了。雨秋平也很享受这样背着少女,感受着发丝摩挲自己的脖颈,感受着少女呼出的香气在耳边徘徊,感受着少女微微挪动身体,感受着少女茶花香味的体香。

可是,下山的路虽然长,但还是又走到尽头的一刻,他们都看到了转角处少女家的牛车。雨秋平正准备恋恋不舍地放下少女,少女却突然开口说道。

“我有点渴了…”少女笨拙地找着借口,一贯落落大方的少女,此刻的声音却细若蚊呐。“我们去小溪那边喝点水吧。”

“好呀,”雨秋平兴奋的声音让少女心下一喜,于是,享受的时间又延长了两刻钟。但是还是不得不把少女放下了。

“小姐的脚能行吗,你怎么走过去啊。”雨秋平担忧地问道。

“没事,平君走了之后,我喊侍女过来接我就行了。”少女心中却想着,平君离开后,自己直接走过去就行了,脚早就不疼了。

“那你明天还来吗?脚扭伤的话…”雨秋平有些心疼地追问道。

“来啊,不要紧的。”少女答道。

“可是你的脚…要好好休息啊,要不明天还是养伤吧。”雨秋平谨慎地嘱咐着。

“平君那么不想我来么…”少女忽然委屈地低下了头,那委屈的样子看的雨秋平心都要化了。

“才不会呢,小姐别这么想!”雨秋平手忙脚乱地解释道,“我当然很想见到小姐啊。”

低着头的少女轻哼了一声,然后笑着抬起头,恶作剧得逞般地看着雨秋平,两个小酒窝格外可爱。

得知上当的雨秋平却也不生气,忽然有些轻薄地在少女额头上,用食指和中指戳了一下。满意地看着少女的脸再次变红,报复回来的雨秋平笑了笑,“叫你骗我,小姐!”

沉浸在欢乐时光中的雨秋平和少女,一时间都忘记了两人身份的差异。

回家后,雨秋平一个人坐在桌子上,再次回想今天两人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雨秋先生,你不洗澡了么?”查理看着雨秋平坐在那里半天了也不动弹,有些好奇地问道。

“不了不了,让亲兵卫去洗吧。”雨秋平随口应了几句,自己努力地在身上嗅着,仿佛还能闻到少女的茶花香。

第二十五章 告别

“对了,大人,”第二天清早,亲兵卫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一样,“昨天下午,福岛家的那个伯伯来找您,说是希望您帮忙带信。”

“哦?这样么?”雨秋平盘算了一下时间,“我去找一下丝绸…诶算了,我亲自去一趟吧。”雨秋平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帮忙带信过去。毕竟是第一次帮他们送信,也顺便告知他们家里的情况。这种事,还是亲自去做比较安心。

“那个伯伯还说,其他两百多家都写好信了,害怕打扰大人,所以大家商量好了他才来的。”亲兵卫补充道。

“那行,汤普森,可能要麻烦你了。”雨秋平看向查理,“可能要耽误你射箭一段时间了。我打算去一趟三河,但是我和亲兵卫都不太会武艺,可能要拜托你给我们护身了。”

“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查理的话一如既往地简短,“反正在路上,我也可以找时间练习箭术的。”

“你这家伙,还是一天都离不开射箭啊。”雨秋平笑了一句。

上午,雨秋平和亲兵卫,查理分头去各家收取信件。雨秋平在路上还遇到了朝比奈泰亨,后者听说雨秋平又要去三河后可是委屈的不行。

“我也想去啊,可是我因为上次打架又被关了禁闭了,只能在骏府城里溜达,城门都不让出。”朝比奈泰亨哭丧着脸,“你这次一个人去吗?你会骑马吗?”

“会的!我学会了!”雨秋平想起上次的屈辱,理直气壮地顶了回去。“想找大哥借三匹马,我那两个同伴小时候也都学过骑马。”

“没问题,待会和我回一趟府上。”朝比奈泰亨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不过,你这个身份有点尴尬啊,不是武士可能还住不了驿站啊。”

“这样吧,”朝比奈泰亨一拍脑袋,“本公子刚好还有几个足轻大将的职位是空缺的,我先给你临时任命一个足轻大将,回去给你腰牌和靠旗。这样你就是我们朝比奈家的武士了,一路上也方便点。”他仔细思量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就说是报答你上次的救命之恩…嘿嘿,家里那些老家伙也只能闭嘴了。”

本来想拒绝的雨秋平,转念一想。如果自己成为了武士,会不会身份就离那位小姐更近了一些呢?于是,他感激地答应了下来。

中午时,雨秋平和查理,亲兵卫回到店铺集合。亲兵卫提出吃完午饭就出发。可是雨秋平却尴尬地打岔说,“这…我在后山可能还有点急事,等我回来一趟再走吧。”

查理和亲兵卫对视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

“你们就不问问我,是什么事么?”雨秋平准备好的借口没能说出来,不禁有些郁闷。

“不问。”查理很干脆地回答道。一头雾水的雨秋平吃完饭后就离开了。

到了后山上,听到雨秋平要去一趟三河,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后,少女不免有些失落。但听到雨秋平是为了那两百多个奴隶送信后,少女的脸上,忽然幸福而又骄傲地笑了。

“那平君一路小心哦。三河尾张那边还在打仗,别跑到前线去了。”少女关心地叮嘱道。

“放心,等我回来就好了。这十几天真是抱歉。”雨秋平忽然感觉心下一暖,有一个女孩子,在上路前叮嘱自己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我回来之后,小姐每天下午还会在这里么?”雨秋平忽然有些担忧的问道。

“安心啦,平君,”雨秋平的担忧却让少女小小地欣喜了一下,“只要枫叶没有落尽,我每天都会来这里看。等你回来。”

雨秋平恋恋不舍地离开后,嘴角却一直挂着笑意。

可是忽然,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无论如何也无法挥去。

如果枫叶落尽了呢?

这个可怕的想法闹得雨秋平失魂落魄,察觉到异常的亲兵卫于是询问原因。

“你觉得,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枫树上一直有枫叶么?”雨秋平忽然开口问道。

“额…这。”亲兵卫愣了一下,“能有什么办法啊?冬天之前,枫叶总归会落尽的啊。”

“是啊…到时候…”雨秋平低落地叹了口气。

“自己做树叶啊。”查理插了句话。

“什么意思?”雨秋平抬起头,眼冒精光地看着他。

“买点红色的纸,自己折树叶出来,挂在上面。”查理补充道,“你们明国,不是,都会折纸的么?”

“有道理啊!”虽然只是无厘头的想法,但对恋爱中深陷的少年却宛若救命稻草一般。雨秋平立刻去边上的作坊买了好多红色纸张回来。“反正在晚上也不能赶路,”雨秋平笑道,“我就在晚上折红叶好了。”说罢,他就用剪刀裁纸,弄出方方正正的一个正方形。小时候,最喜欢红叶的他,虽然劳技课成绩不及格,但是折红叶的水平却是一流。三下五除二,就折好了一枚惟妙惟肖的红叶。

“没想到大人还有这种手艺。”亲兵卫感慨着,雨秋平则把那些红纸小心翼翼地都塞入了行囊中。

“准备出发吧。”雨秋平喊了两人一声。

7月23日下午,雨秋平一行人从骏府出发,向西沿着官道奔驰而去。说是奔驰,刚刚学会骑马的雨秋平,和上次骑马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亲兵卫和查理,其实只是在中速前进。一天别说100里了,60里都够呛。

雨秋平随身带了一张地图,再加上他已经走过一次相同的路。所以行程上没有什么问题。白天,他们在路上拼命赶路。晚上,查理就在驿站附近随便找个地方练习箭术,亲兵卫帮忙料理杂物,雨秋平就在油灯边上拼命的折红叶。一个晚上,就折了快有70只了。

一行人倒也不是特别着急。四天之后,就已经到达了三河的吉田城。

7月27日傍晚,在驿站下塌时,雨秋平点了点自己已经折完的红叶,足足有两百六十多只了。他不禁在入睡前开始憧憬着,将整片枫叶林都挂满红叶的样子。亲兵卫依旧负责把一切杂务打理地井井有条,仿佛一个大管家一样。入睡后,雨秋平不知道,那个晚上,三河,远江,骏河之间,信使打着火把飞驰。

7月28日清晨,雨秋平一行人刚刚吃完早饭,牵着马匹,准备离开吉田城时,忽然,另一队几十人的骑兵带着十几匹马,从吉田城的南门进入后,径直向着雨秋平所在的天守阁附近驰来。等那几十人靠近了,雨秋平才认出为首的那人,似乎就是在引马城和自己相谈甚欢的濑名氏俊。然而,后者此刻却是面色凝重,神色紧张,让雨秋平的问候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朝比奈家的家臣是么!”濑名氏俊扫了眼雨秋平背上的靠旗,似乎正准备下达命令,却忽然认出了雨秋平,“哦?红叶君。你怎么在这里?”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往日随和的濑名氏俊此刻却十分严肃,“红叶君和你的同伴,都已经是朝比奈家的武士了么。”

“没错。”雨秋平老实地回答。

“那就十分抱歉了,要把红叶君也卷入战火了,”濑名氏俊掏出怀中的一个令箭,“这是家督令箭。命令我濑名氏俊,从引马城出发,集结路上寻找到的所有今川家臣,集结成为紧急备队,前往三河。”

濑名氏俊说罢,旁边的一个黑衣随从就把那个金闪闪的令箭交到了一头雾水的雨秋平手中,“请这位大人检查令箭,”那个随从的音色十分冷峻,不带着一丝情感。雨秋平看了一眼后者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满是肃杀之气。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的肩头还停靠着一只乌鸦,也正用暗黄色的眼珠,盯着自己。“如果检查无误,”那个随从看雨秋平没有动身的意思,就冷声说道,“就请大人跟上队伍,这是家督的命令,不容违抗。”

“景德,不用那么凶狠,红叶君是知书达理的人。”濑名氏俊从马上微微俯下身,向不知所措雨秋平解释道,“三河遭遇危机,朝比奈大人正在远江集合部队,本将先带着能集结的人手赶到三河收集情报,稳定局势。人手十分欠缺,也只能委屈红叶君了。”

雨秋平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濑名氏俊背后的武士们。他们插着各式各样的靠旗,大多数人都和雨秋平一样没有穿着铠甲,看来也是被临时着急而来。除了几个人似乎有些不大情愿,但是绝大多数人还是跃跃欲试,其中更有一个身材矮小的,已经兴奋地在马上都坐不住了。

“本来我是打算去知立城送信的,”雨秋平指了指包裹,“但看起来这件事情是不能推辞的,对么?”他试探性的问道。

“不能。”那个带着乌鸦的随从毫不客气地回答道。濑名氏俊也很歉意地摇了摇头,“没有回旋的余地,实在是抱歉了,红叶君。现在是农忙时节,领民兵都已经解散回去秋收了,朝比奈大人再次集结部队需要很久。现在我们真的很缺人手,也很缺时间,请红叶君和你的两位同伴快点加入队伍吧。”

“明白了,”在雨秋平的示意下,亲兵卫和查理也纷纷跨上马匹。查理和亲兵卫去了队伍末尾,雨秋平则被濑名氏俊留在了队首,来给他简要介绍一下情况。

“你们有马匹真是太好了,不然我带的马匹都要不够分了。”濑名氏俊苦笑了一下,“现在没有多少闲话的时间了,我们加速吧。”

高速奔驰的马上,雨秋平十分不易地维持着平衡,濑名氏俊则开始解答雨秋平的疑惑。

“这次紧急召集令的起因,是三河地区我军遭遇了重大挫折。”濑名氏俊神色严峻地说道,“现在,可以机动的兵力,已经不到500战兵了。”

“啊!”雨秋平吃了一惊,“我们在前线不是几乎有3000战兵么。发生了什么?”

“织田家几乎空国而来,发动了近十年以来都未曾有过的大规模入侵,指挥者的决心似乎也异常强大。这与我们之前对织田家的评估相差甚远。”

雨秋平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响。

他根本不记得,历史上,织田家有在桶狭间之战之前,大举进攻过今川家。

历史…已经改变了么?

第二十六章 危局(1)

冈崎城坐落在三河偏西的位置,由于三河东北地区大多数都是山区,冈崎城就是三河实际上的中心。在三河的西北,则是尾张。冈崎城往西17里,就是重镇安祥城。再往西13里,则是刈谷城。在刈谷城的东北,安祥城的西北,和他们差不多呈现一个等边三角形的位置的,就是知立城。知立城东北十二三里的地方,是沓挂城。而沓挂城一直往西,就是桶狭间和鸣海城。再往北,就是织田家的领地。

时间回到7月26日清晨。

尾张东南,鸣海城。

城主冈部元信今年34岁,在他的祖父冈部亲纲退下来后,就是冈部家的现任家主了,是一位功勋卓著的武将,被今川义元委以重任,驻守今川家在尾张的桥头堡——鸣海城。鸣海城长期被织田家的丹下砦,善照寺砦,中岛砦包围,城下町里几乎没有什么百姓居住。即使这样,城内1000战兵,2000辅兵的军粮也很成问题。由于在局部地区,织田家3000战兵对他有着压倒性的优势,鸣海城不可能在城外开辟田地。因此,城内3000守军的军粮基本靠三河后方运输。

前些日子,织田家再次出动扫荡鸣海城周围地区的粮草,不给冈部元信就地获取补给的机会。渗透到桶狭间的部队甚至差点击杀了朝比奈泰亨,这可把冈部元信吓了一大跳。虽然他和朝比奈家一向不待见,也不喜欢朝比奈泰亨这个小子,但是这次事件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织田家的威胁。

在鸣海城东边25里外,是另外一座今川家控制的城市沓挂城。本来就有鹈殿长照率领1000足轻驻守,等到朝比奈信置带着1000援军进驻后,再加上大高城的600守军,今川家在尾张境内的战兵数量已经达到了近2000人,可以和织田家分庭抗礼了。在朝比奈信置的援军到达后,织田家立刻全面收缩了活动范围,收缩之快,程度之大,都有一些反常。后来冈部元信才得知,织田家内部爆发了统一战争。织田信长带着几乎所有部队,去进攻岩仓织田家了。桶狭间现在就已经是完全安全的区域了。封锁大高城和鸣海城的五个岩砦中的留守兵力,也都降至了最低谷。

然而,朝比奈信置援军的到来也加大了后勤粮草供应的难度。前段时间,沓挂城粮草告急,不得不把原本送给鸣海城的军粮送到了沓挂城。鸣海城的军粮现在也所剩无几,到这个月月末就要吃完了。索性松平家的1500人正押送着2000石粮食赶往鸣海城。根据信使来报,昨天晚上就已经在桶狭间驻扎了。如果一切顺利,今天中午就可以到达鸣海城,粮草危机也可以缓解了。

此刻,冈部元信正站在鸣海城城头,眺望着东边的官道。手下已经有1500人完成了集结,打算等运输队到来后就出城掩护粮草进城。

“殿下,您真是辛苦了。”冈部家的家臣,今年只有15岁的山口宗永登上城头,“您都已经盯着大半夜了,后面我来看吧。”

“好啊,你也好好历练一下,”冈部元信看着这个后起之秀,“不会有太大的风险,你不用太紧张了,不会有人袭击桶狭间的。”

“哦?为什么?”山口宗永有些紧张地问道,“不是说,在那古野城边上10里的古渡,就有一条20里的小山路,可以直通桶狭间么。”

“哈哈,”冈部元信一笑,后起之秀终归还是缺乏经验啊。“你也知道,那是一条二十里长的小山路。路我去看过,非常狭窄,很难展开部队,更难保持武器辎重运输通畅。如果想让部队能够通过这条小路来到桶狭间,在拥有作战三天的粮草供应的话,”冈部元信显然早就对这些数字胸有成竹,“就算那些部队都携带了口粮,为了设立补给线和辎重队,只能供应不到600人的战斗部队,却要为之投入超过两千人的辎重部队。”

“这小路很难走,过来一趟至少要三个时辰吧。”冈部元信用手中的肋差刀鞘,敲打着左手的手掌心,“如果想让部队全部通过这条小路再展开作战,就至少需要五个时辰了。”

“让600战兵,奔波五个时辰,到达我们的领地?身处两千多战兵的包围之中?”冈部元信反问山口宗永,“你觉得可行么?”

“那如果…来的全部都是战兵,只随身携一带一天的口粮呢?”山口宗永毕竟是年轻人,不甘心被这样轻易地驳倒。

“哈哈哈…”冈部元信听完之后大笑了几声,“我倒真希望是你在指挥织田军啊。”冈部元信取笑道,“两千多战兵,自己背着铠甲,只带着口粮,走几个时辰山路来到我们面前。小路狭窄,只能排成纵队前进。到达桶狭间后不得不停下来集结部队,展开队形,这时候我们的人就都得到消息了,数千足轻甚至安祥城和刈谷城的援军也会出动。”

“等到他们集结好了,我们不仅兵力上不占劣势,还可以以逸待劳。大战一场之后,我们甚至不需要获胜。只要拖到晚上,粮食耗尽的织田家就不得不撤军,在那么狭小的小路上,”冈部元信忽然伸手狠狠地一握拳,“他们根本走不快,我们就衔尾追击,至少留下他们三分之一的兵力。”

“在之后,机动部队全部被打散建制的织田家就再也没有野战兵力可用,我们甚至可以一举拿下周围的这五个岩砦。平时我们不敢出击,只是慑于那古野城织田家野战部队的威慑,到时候可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在古代,军队的建制对于军队的战斗力是十分重要的。指令通过主将,传到各个部将,再传到侍大将,侍大将手下的足轻大将,足轻头,直到每一个足轻。一级一级通过旗语或者传令兵完成传递,才能指挥整支部队。若是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即使部队人员再多,也是一团散沙,谁都指挥不动。因此,古代战争中,一旦一支部队的旗帜丢失,就意味着指挥联络的中断,主将无法指挥到那支部队。而若是主将的将旗失守,那么所有部下都会群龙无首。这就是建制对于军队的重要性。

因此,若是一支部队损失过半,也仅仅会被认为是遭受重创。可若是建制被打乱了,就会直接被判定为失去战斗力。因为指挥体系的瓦解,意味着这支部队彻底脱离了掌控。

而在日本,建制则更加重要。日本并没有强有力的中央集权体系,家督把土地分封给手下的家臣,他们自己供养部队,在家督出战时跟随左右。因此,家主出征前,向各个家臣征集部队,完成动员,仍需要一段时间。家臣自己的士兵和家督并没有什么感情。家督的命令若是想传递给一个足轻,必须要通过家臣,家臣的家臣这一级级的联系。因此,建制一旦打乱,就几乎没有了作战的能力。

试想,本来按照各个小队,各个家分好的织田家部队,全体赛跑一般拥挤着奔走几个时辰。各级之间的联系自然会变得一团糟,足轻找不到自己的足轻头,足轻头找不到足轻大将,根本不知道该听从谁的命令,也不知道自己能指挥谁。这样的部队,想恢复战斗力,必须需要一段时间了。

“除非,我说的是除非,”冈部元信开玩笑般的说道,“织田家提早好多天就知道,我们今天有一只粮草队会停留在那里,早早集结好部队,就带着一天的口粮,全军出击去打劫那只粮草队,然后靠着抢来的粮草来维持后勤供给。只有这计划,才有一丝丝成功的机会。而根据我们的情报,织田家现在正在全军出动,围攻岩仓织田家,打算统一内部呢。”

听罢冈部元信的分析,山口宗永长出了一口气,“果然,只有大傻瓜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啊。”

而此时,被人戏称为尾张的大傻瓜的织田信长,正催动着手下所有可以动用的2000战兵,趁夜奔驰在古渡到桶狭间的小路上。织田信长在几天前忽然放弃已经唾手可得的岩仓织田家本城岩仓城,宁可耽误秋收,也只解散了辅兵部队,带着2000战兵直奔今川家而去。他们在丑时初刻就从古渡出发,夜路即使有火把也难行,为了避免被发现,在靠近桶狭间后,全军还熄灭了火把。但是在拂晓前,这支部队的先锋还是快赶到了桶狭间。

“主公把一切希望赌在那张缴获的地图上,实在是太胡来了。居然还打算靠着缴获粮草来弥补兵粮不足,这明显是乱来啊。哪有这样儿戏对待军粮的。”负责指挥最后面一支备队的佐久间盛重,从一开始就坚决反对这一作战计划,但是无奈织田信长一意孤行,拒绝所有人的建议,把除了北部边境和五个岩砦的机动兵力几乎都集结起来来进行这次奇袭——每个士兵只携带一天口粮,趁着夜色穿过山路,袭击停留在桶狭间的辎重队。

“我们完全对那里的情报一无所知,就这样冒失地完全相信地图上标示的运粮时间与停留地点。”佐久间盛重狠狠地骂了一句,“老主公一手创立的家业,怕是要毁在这个小子手上了。”

“米五郎,若是传来我战败的消息,就直接火烧五个岩砦。”跟在佐久间盛重身旁的佐久间信盛重复了一句织田信长出发时留给丹羽长秀的命令,“主公这是要拼命啊。”

“林大人也不知是怎么了,平时那么保守,这次却支持主公的决定。”佐久间盛重对笔头家老林秀贞也是十分不满,“还有那泷川一益,明明知道情报工作根本不到位,也不劝阻主公。”

“哦?两位,看起来对主公很是不满啊。”忽然,两人背后传来了一阵不善的笑声。佐久间盛重和佐久间信盛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高大威猛的武将,肩头靠这一把硕大的朱红色长枪,正骑在马上,吊儿郎当地看着他们俩。

“前田大人,不知此话何意啊。”佐久间信盛皱着眉头问道。

“哈哈,我可不知道,”前田利家哈哈一笑,示威性地在两人身前带马转了一圈,“在下只是来传令,让两位加快速度的罢了。”

“主公在前面,你传令为何从后面而来。”佐久间盛重哼了一声。

“这就不劳两位大人费心啦哈哈,”前田利家一夹马腹,就在路旁崎岖不平的丘陵上奔驰而去,“走得太慢了,老乌龟们。”离开视野前,前田利家还对着二人大喊了一句。回声在丘陵间回荡,惹得两位佐久间火冒三丈。

“太没规矩了,一个一个,都跟主公一样。”佐久间盛重低声骂了一句,抬起头,高喊道,“全体加快速度,跟上前面佐佐大人的部队。”

第二十七章 危局(2)

7月26日卯时七刻,桶狭间正北的一处高地,织田家的先锋部队就隐藏在这里。

疾风吹过,黑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织田信长一身黑衣黑甲,两道干练霸道的剑眉下,鹰隼般的双眼正注视着南方不远处的松平军。

“主公,还请您带着马廻众退下吧。”一旁虎背熊腰的柴田胜家劝道,“突击工作有在下来执行就可以了。”

“哈哈,其实权六是在担心,如果战事不顺,余位置太靠前,无法撤离吧。”织田信长冷哼了一声,“我们织田家第一猛将,也怯懦成这个样子了么?”

“在下不敢,只是…”柴田胜家瓮声瓮气地答道,“主公您是…”

“无需多言,余不会听的。”织田信长摇了摇头,“这是堵上织田家命运的突袭,无论如何,余都要亲自站在一线。”

“准备开始吧。”他厉声说道。

“主公,不等待后面的备队集结完成再展开了么。”跟在身旁的池田恒兴劝谏道。

“不必了。”织田信长缓缓地抽刀在手,高高地直至苍穹,清晨的日光在刀锋上反射出锋利的光芒,“这一战,不需要集结,需要的只有勇气。”然后,手臂猛地绷紧,武士刀快速向前劈下。

“冲锋!”

卯时八刻,桶狭间,松平家营地。

北面突然响起的号角声让正在吃早饭的军营一片混乱。很快,就有传令兵从瞭望台那里赶了回来。

“殿下,”那个传令兵向已经亲自赶来的松平元康报告道,“是织田家柴田胜家的部队。”

“织田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要亲自去看看,”松平元康推开传令兵,快速登上瞭望台。身后的酒井忠次,石川数正等家老也纷纷跟上。

登上瞭望台,只见北边的山林里,冲出了一只300人左右的足轻队,阵中还有十几个骑马武士在引领冲锋。在日本,大多数大名家里并没有大规模成建制的骑兵部队。一般只有武士能有实力配备军马,他们一般都会引领自己家里的足轻冲锋。只有大名本人的母衣众,会有大量的不用带领步兵的骑士。

“殿下无须担心,他们是从古渡通过小路来到桶狭间的。”酒井忠次看到松平元康紧张地有些颤颤发抖,就出言安慰道,“这条小路我曾随先主公走过,狭窄而不利于通行。供应500战兵左右出征已经是顶了天了。估计只是一次袭扰。”

“我们也有500战兵,”松平元康咽了口唾沫,默默盘算着,“鸣海城未来一个月的粮草都在这里呢,不能放弃。若是犯下这等罪过,家督大人一定会借机…”松平元康叹了口气,“传令各部,就地坚守。”

“是!”身后的诸位家老领命后,就回到各自的部队,指挥战兵们从辅兵手中结果竹甲,完成战前的准备。并开始依托营寨防御。

“昨晚匆匆修建的营寨,可能不够牢固,”松平元康有些懊悔昨晚为什么允许自己地辅兵马虎工作,“立刻向周围的五座城池的友军派出传令兵,申请增援。”

松平军对形势的错误估计,导致他们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内,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他们认为织田家不过500人左右的战兵,因此没有选择撤退,而是就地防御。

然而,当北边的山林中,织田信长本人的旗号和马廻众出现后,松平军上下无不大吃一惊。

“吉法师哥哥本人么!”这下松平元康坐不住了,“怎么可能啊!家督本人来突袭么?后面难道还有…”

“应该不至于,”酒井忠次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有底气了,“这条路…确实不能通过那么多人啊。这么多战兵的话,辎重队如何供应得了?他们都是自带干粮,穿着铠甲奔袭而来的么?”

营寨周围只来得及设置栅栏,鹿角等简单的防御工事,壕沟是肯定来不及挖了。一向以作战勇猛为名的柴田胜家毫不客气,下令武士下马步战,对着松平家防线的结合部发起了猛攻。装备精良的旗本武士在他本人的带领下冲锋陷阵,不避流矢。手中的武士刀快速砍碎了木质的鹿角,但也有几个武士被手持铁尖竹枪的足轻们刺破了铠甲。仓促布防的松平家没能处理好两支部队间结合部的防御,被柴田胜家趁机突破。宝贵的武士们再付出巨大伤亡后,终于在松平家的北门外,开出了一道口子,身后的足轻立刻大量涌入。松平元康不得不派出自己的旗本队前去堵漏,在鸟居元忠等人的奋战下,总算是稳住了局势。

信长的旗本队和马廻众也很快投入了战斗,松平家人数处于劣势,防守一方的优势又因为营帐的简陋和仓促迎战没能体现出来,被迫派出了所有的预备队来保持战线的完整。

可是不幸的是,在山林的出口处,陆续出现了泷川家,森家,佐佐家以及佐久间家的旗号,织田家投入战场的部队的总数,已经高达2000人。织田信长果断下令新加入战场的部队不用转变成战斗队形,直接保持纵队,开进到松平家防线的两翼侧后再横向展开,包抄那薄弱的防线侧后。辰时二刻,松平家原本已经捉襟见肘的防线宣告失守,来不及收缩部队的松平元康无奈地看着部队被击穿后失去了建制,全线崩溃。信长的母衣众骑兵队更是试图直取松平元康本人。在旗本队骑兵的拼死保护下,松平元康逃出生天。而织田家骑兵没有选择第一时间追击松平家的步兵,也给了那些步兵们丢掉盔甲武器,逃入山林的时间。但是,跟随松平元康本人撤离的部队,只有寥寥数十人。松平军想要再次恢复战斗力,估计要等到这些走散的部队陆续归队后重新回归建制,这可能需要近一个月的时间。而松平家千辛万苦运来的辎重,则全部落入了织田家之手。

织田家打扫战场后,立刻着手巩固营寨的防御。果不其然,辰时八刻,沓挂城的支援部队姗姗来迟,朝比奈信置只接到了松平元康的第一份报告,说是织田家可能有近500人攻击桶狭间的运输队。于是他带着300战兵和600辅兵匆匆赶来,看到营寨已经易手,织田家正在加固营寨后不由得大吃一惊。

“三河佬,平时鼓吹自己是多么坚忍不拔的武士,居然连一个时辰都坚持不住么。”朝比奈信置立刻指挥部队发起进攻,想打织田家一个措手不及。然而,织田家庞大的兵力迅速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至少有1500战兵啊!”朝比奈信置看着织田家出寨迎击的庞大队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数量的战兵,肯定还要有将近3000的辅兵。那这里莫不是有四千多人?从尾张飞过来的么!”

见势不妙的他迅速撤退,可是无奈已经为时太晚,人数上的差异使得部队在稍微接触后就被黏住,无法进行阵型调整和撤退,最终被全面击溃。朝比奈信置本人只得带着旗本弃军潜逃,索性织田家没有追击,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鹈殿长照在接到朝比奈信置惨败的消息后,立刻收缩所有部队和侦察兵,全力防守沓挂城同时向后方传递紧急军情。这也是第一个赶回冈崎城报警的信使。

从鸣海城出城的冈部元信摆脱留守的丹羽长秀的纠缠,赶到桶狭间时,刚好看到织田家全军出击击溃了沓挂城的部队,他权衡战场局势后,立刻全师向着鸣海城撤退。织田家追击不及,冈部元信得以全身而退。但这次紧急动员也耗尽了鸣海城多余的粮草。只剩下三天余粮的冈部元信无力进行任何机动了。索性织田家并不清楚这一点。

然而,撤退回城的冈部元信却发现,自己当时的预言不行成真。带着一天粮草的织田家奇袭了本家的粮草队。得到了粮草的织田家部队,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

“内部肯定有内鬼!还在高级!”冈部元信狠狠地咒骂了一句,“不然我们粮草队的具体行程时间,究竟是如何提前落入敌手的。”

冈部元信及时撤退,已经算是好的了。接下来大高城的援军,一头撞上了织田家的主力,一触即溃,在母衣众的追击下几乎全军覆灭,城主本人也殒命沙场。大高城残存部队匆忙向鸣海城求援,冈部元信派出了几个家老带着三分之一的战兵离开,其实也是为了分担粮草的压力。

松平元康一路向南撤退,刚好遇上了前来支援的朝比奈信安带领的安祥城守军和水野信元的刈谷城守军。被告知敌人前所未有的强大后,三个人立刻退回刈谷城和安祥城巩固防守。这500战兵,也就是三河现在唯一可以调动的机动兵力了。

时间回到7月28日傍晚,冈崎城。

濑名氏俊一路上又召集了近百名武士和足轻,再加上冈崎城留守部队,手头可以动员的部队数量达到了200战兵和600辅兵。而关口氏广则前往南三河继续紧急征集部队。傍晚,赶到冈崎城的濑名氏俊听取了军情报告后,给两百多人中的领头者召开了战前评定会议,雨秋平也参加了。

“情况就是这样,”濑名氏俊结束了介绍,做了个总结,“本来占据优势的边境今川军,因为桶狭间的失守,彼此间无法联络,没能集结兵力,被织田家各个击破了。”

第二十八章 领命

会议结束后,濑名氏俊让众人都先到兵营休息一晚,自己则等待进一步的情报,并要求众人明天早上再召开一次评定会议。

雨秋平回到兵营后,查理和亲兵卫立刻迎了上来。

雨秋平拿出一张边界地图,大概把濑名氏俊的话复述了一遍。

“就是这样。”雨秋平叹了口气,“鸣海城和沓挂城虽然还有余力,但是鸣海城粮草不足,沓挂城刚遭惨败,为了守卫城池,已经无力出兵牵制织田军了。而大高城部队几乎全灭,冈崎城的松平家也遭遇惨败。现在冈崎城已经是空城一座。织田家在26日大获全胜之后,在27日和28日居然没有行动,”雨秋平紧张地说道,“如果他们真的有2000战兵,留下部分包围刈谷城和安祥城,主力继续前进。一次进攻说不定就可以拿下冈崎城了。”雨秋平说完了濑名氏俊对战局的悲观估计。

事实上,由于织田家并不知道鸣海城的粮草已经窘迫到无法出击的地步,因此对战力很高的冈部元信部非常提防,因而没有选择大胆进攻,担心被冈部元信断了后路。

“我们会上战场么。”从未有过上阵经历的亲兵卫抖得有些厉害。雨秋平拍了拍的他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估计我们还是以保护冈崎城为主。”

雨秋平忽然发现,自己经历了一次战火的历练后,此刻身处前线,已经没有那么紧张,反而可以安慰别人了。

“汤普森,你以前上过战场么。”雨秋平看到身旁的查理也是十分从容地擦拭着自己的长弓,出言问道。

“我以前没有上过战场,但是我曾经跟随我父亲和土匪作战过,已经杀过人了。”查理说道,“战争也没有那么可怕,注意保护好自己。”

“不管怎么样,先睡一觉吧。”雨秋平看着亲兵卫新换上的黑色眼罩,微微一笑,“织田家不可能一直待着不动,明天情况说不定就会有变化了。”

第二天清早的评定上,两百战兵被悉数叫来。濑名氏俊和那个带着乌鸦的随从在天守阁会客厅的中央挂好了一副巨大的尾张,三河边境的地图。

“直到今天清晨,本将都没有接到任何有关织田军的情报。”濑名氏俊的开场白让在场的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可是濑名氏俊却摇了摇头。

“这不是什么好事。”濑名氏俊神色严峻地说道,“这只能说明,我们派出去的侦察兵,因为某种原因,直到现在都没能侦察到织田军的动向,”他把右手放在地图上冈崎城的位置上,然后水平向左,画了一条线。

“我们现在对,冈崎——安祥——刈谷一线以北的战场形势,一无所知。织田家的骑兵散开了巨大的情报屏障,我们现在侦察兵的兵力吃紧,无法进行渗透。”

“如果织田家这次的目标是夺取整个三河,”濑名氏俊话一出口,在座的有些人就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不要以为这是不可能的,”濑名氏俊看了眼那些人,不动声色的温柔平静面孔下,却散发着强大的威慑力,“冈崎城一旦失守,远江和西三河的联络就会立刻中断。现在我们在远江的大多数部队刚刚解散去秋收,朝比奈大人想集结一只兵力达到2000战兵的部队,至少还需要十天。十天的时间,你们在座的,谁能保证西三河能够坚守?”

众人一下子鸦雀无声。

“继续说,如果织田家目标是夺取三河,就一定会以冈崎城作为目标。那么他们就会从桶狭间,通过知立,进攻刈谷城或者安祥城。安祥城和刈谷城本来互为掎角之势,但是在兵力严重不足的现在,反而很有可能被各个击破。不能让织田家逼近到刈谷城和安祥城之下,因为这两座城池一旦失守,冈崎城就无险可守,我们可能就不得不撤出冈崎。”

“所以,这次战争的关键点,就在于知立。”濑名氏俊掷地有声地说道,同时右手握拳,在地图上重重地捶了捶知立城的位置。

雨秋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那不是正是…那两百多奴隶的城吗?

“而如果织田家的目的仅限于攻击沓挂城,大高城和鸣海城,收复尾张失地。那么我们首要目标就是恢复和这两座城池的联系。”濑名氏俊说道,“我昨夜已经派人走举母,福谷一线,绕开正面去联络沓挂城。派人走江端,名和一线联系大高城和鸣海城,试图建立新的交通线路。但是这两条线路太远了,信息沟通很有可能不够及时通畅。”

“所以,关键还是知立,”濑名氏俊指着知立城的位置,“如果能够通过知立联系沓挂城,我们就可以保持信息的通畅。”

“这样的战略要地。”濑名氏俊在心中抱怨了几句,“家督大人不仅拒绝在这里建造大城,还只派奴隶驻守,现在闹出事情了。”

“我们看出来的事情,织田家不会看不出来,他们肯定也是以夺取知立作为下一阶段的重要目标。可是知立城自从26日傍晚开始,就音讯全无,我们现在甚至不知道知立城还在不在今川家的控制下,知立城很有可能已经沦陷。”

雨秋平忽然感觉又一阵眩晕,他摸了摸自己包裹里那两百多封家信,感觉胸中一阵阵紧张到快要爆炸。要是这两百多人都遇险了,我该怎么样面对那两百多户悲痛欲绝的人家啊!不行,我要去知立,我要去一趟知立,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一只小分队前往知立,确定知立到底有没有沦陷。现在人手不足,只能派10个人去。在座的诸位,有谁去过知立的么?”

“在下去过。”濑名氏俊话音刚落,雨秋平就立刻站了起来,“在下不久前刚刚去过知立城,对路线十分熟悉,请大人将这个任务交给在下。”

濑名氏俊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这个雨秋平似乎这次来三河,正是要给在知立的那两百多奴隶带家信的。他看着雨秋平通红的眼睛和焦急的神色,还想劝阻一句,雨秋平却立刻又抱拳喊了一句:“请务必把这个任务交给在下!”

濑名氏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行吧,会议结束后,你点十个人,到我这里来一下。”

接下来的议题,在讨论什么,雨秋平完全没有印象了。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赶紧前往知立,没有沦陷的知立,那两百多奴隶都好好活着的知立,把家信交到他们手上,告诉他们家里一切都好。

好像有一个非常有危险的任务,那个路上就十分兴奋的小个子和雨秋平一样,站起来主动请缨,拿下了那个任务。

评定结束后,雨秋平带着查理和亲兵卫,还有那个带着乌鸦的随从帮忙挑选的几个人,一起到了天守阁第二层,濑名氏俊的临时办公地点。

“红叶君,你真的不要紧么?”濑名氏俊关切的问道,“你之前没有过作战经验。”

“大人,请把它交给我吧,我真的很急迫。”雨秋平咽了口唾沫,“我相信我可以处理好的。”

“可能会遇上危及生命的危险。”濑名氏俊补充道。

“在下不怕,在下已经因为怕死害死了好友,一辈子都会追悔莫及,”雨秋平沉声说道,“不想再来一次了。”

“那好吧,如果你心意已决。”濑名氏俊叹了口气,“再说红叶君本身也是天赋异禀,有你去执行这个问题,我也比较放心。”

“我的这个旗本武士,叫做天野景德,今年30了。是上过多次战场的老兵,经验丰富,也很有决断。我让他和你们一起去。”濑名氏俊介绍了旁边那个一直阴沉着脸没有表情,带着乌鸦的随从。“他那只乌鸦是会送信的,如果到时候条件不允许你们回来报信,就让乌鸦代替信鸽,带着消息回来。战场上,乌鸦远比信鸽来的安全。”

“你们听好,待会辰时四刻,就会安排你们出发。”濑名氏俊说道,“你们沿着官道前往知立城。鉴于现在我们收不到知立城的任何消息,很有可能管道上已经有织田军的骑兵在阻遏情报传递,你们很有可能会遭遇伏击。如果条件实在不允许,就退回来。不要冒险了。”

“是。”众人齐声应到。

“如果你们能够抵达知立城下,无论情况如何,都给我一个乌鸦报信,然后你们在根据具体情况,自行判断是带着知立城守军撤离,还是坚守。”

“但是,如果你们在附近发现了织田家的马廻众骑兵,就请务必放弃任何撤退的打算了。”濑名氏俊沉声说道,“马廻众骑兵是织田信长的精锐卫队,大概由100名骑手。有这样数量的骑兵存在,就不要指望撤退了。”

“为什么啊,大人,知立城内可是有两百多人呢。”雨秋平不解的问道。

问题一出口,旁边几个上过战场的武士,就对雨秋平投来讶异的一撇。

“一马当十步,这话从来不是虚言,”濑名氏俊解释道,“在平原上作战,这100骑兵一个冲锋,就已经足够摧毁1000训练不够的足轻了。”

“我看知立城内有很多铁尖竹枪,可以用来克制骑兵啊。”雨秋平想当然地说道。

“想用长枪兵阻止骑兵冲冲阵么,”濑名氏俊苦笑了一下,“在我们今川家,怕是只有家督大人,朝比奈大人和冈部大人的旗本队能够做到了。我的旗本队也可以勉强尝试,但是他们都还在远江,没有带来。”

“长枪兵阻止骑兵冲锋谈何容易?的确,如果你很坚定地把长枪刺出,的确可以刺死战马或者骑手,但是在对方高速冲撞下,长枪兵本人也绝无幸免之理。”濑名氏俊解释道,“骑兵若是保持一个集群冲锋,会有巨大的气势。一般像这些农忙时耕作,农闲时出征的足轻,训练严重不足,也缺乏意志力,根本没有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在骑兵冲来时,本能地会去躲闪。一躲闪,别说是换命了,连保住性命都做不到,都会葬送在骑兵居高临下高速度的攻击下。一个长枪兵队伍只要有那么三四个人闪了,就会有大量骑兵涌入,借着高速度屠杀毫无办法的足轻们。一个长枪兵队伍也就被摧毁了。”

“就算是一队意志坚定的长枪兵,敢于和骑兵换命,来阻止对方破坏阵型的冲锋。若是没有骑兵掩护侧翼,一旦对方的骑兵改变方向,迂回到你的侧翼在你调整阵型前冲锋,部队还是绝无幸免之理。所以说,千万别指望带着那两百多奴隶去和马廻众野战,对面只有二十几个人也不行。”濑名氏俊看着雨秋平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也只能叹了口气。“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战争里,绝大多数伤亡都是发生在战后的追击里。”濑名氏俊继续说道,“一般像是足轻这些半职业士兵,死伤一成,好的一些是两成,就会因士气低落,战线不完整而开始败退。这时候,如果能够保持建制完整撤退,最后不会损失太大。”

“但是如果不幸队伍崩溃了,建制混乱,那么就会演变成一场屠杀。”濑名氏俊心有余悸地说道,“崩溃的队伍毫无组织可言,谁都不愿意掩护同伴,最后大家一起扔下盔甲武器,在恐惧中逃窜。一般,这种大溃逃发生时,只有跑在最前面的那些人能够跑回安全地带。后面的那些人总是稀里糊涂,互相拥挤,不知道跑到哪里,只是跟着大部队一起跑。最后毫无意义地耗尽体力也没跑出多远,被敌军追上后被杀死。”

“若是敌人有骑兵部队,就会更加惨烈,”濑名氏俊补充道,“高速机动的骑兵可以轻松追上逃跑的足轻并杀死他们。战场上如果有几百骑兵,战败一方若是能保持阵型威慑骑兵,或是让己方骑兵掩护足轻撤退倒还好,要是变成溃败,这几百骑兵可是让数千足轻一个都逃不回去。”

“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和你说,”濑名氏俊叹了口气,“千万不要指望和马廻众野战,或是在马廻众面前撤退。”

“大人,那如果我们在前去的路上,遭遇了马廻众,该怎么办?”天野景德忽然开口问道。

“赶紧撤退,你们十个人不是母衣众的对手,强行突破希望太小。”濑名氏俊说道。众人的神色都微微一暗,仿佛失去了信心。

“大人。”雨秋平突然灵光一现,“冈崎城里有没有缴获的织田家的靠旗?”

第二十九章 强冲

“如果你真的能有幸进入知立城,那么请努力守住它。多坚持一会儿,都是对我们今川家的巨大帮助。”临行前,濑名氏俊向雨秋平嘱咐道。

“大人,据我所知,知立城驻守的两百多人,都是没有自由的奴隶,”雨秋平看向濑名氏俊,“不知道大人能不能允许,如果我们成功守住了知立城三天,就赦免他们的罪行,让他们成为自由的人。”

“这点权限我还是有的,”濑名氏俊点了点头,“事急从权,我答应你了。”

“你们三人去拿一套盔甲吧,搞不好会遇到危险。”濑名氏俊给雨秋平三人,每人发了一套具足。这在日本已经是非常宝贵的铠甲了。大大小小的铁钉固定着甲片,提供了可观的防御力。在大多数足轻只用得起竹麻甲,棉甲或者皮甲这些落后的装备,或者铁尖长枪这些攻击力并不太高的武器时,这套具足还是保证了雨秋平他们至少不会因为流矢毙命。

辰时四刻,一行十人在冈崎城西门集合完毕,就准备出发了。雨秋平最后检查了一遍包裹,里面的家信和红叶都好好地保存着。出发前,雨秋平递给了天野景德十几个写着不同文字的小纸卷。

“这是什么。”天野景德问道。

“这是我们可能遇到的所有情况,包括知立城有没有丢失,路上有没有母衣众阻拦之类的,”雨秋平解释道,“到时候很有可能情况危急,来不及现场写,我就打算先坐好准备,以保证万无一失。”

天野景德凝视了雨秋平一会,点了点头,浏览了一遍后,把那十几张纸条揣进怀里。

一行人快马加鞭,很快到达了安祥城下。

“现在,把靠旗插上吧,一切按计划行事。”雨秋平坏笑了一下。于是,雨秋平,查理,亲兵卫,还有天野景德四人,在背上插上了织田家的靠旗。另外六个人则继续插着二引两的今川家靠旗。天野景德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另外几个不用换靠旗的骑兵却嘟囔着什么这是武家的耻辱之类的。

“接下来开始,你们就追着我们跑,我们装作是被追击的织田家的人,”雨秋平安排道,“如果突然遇上织田军的人你们就假意阻拦一下,然后放我们离开,我们趁机冲过去。”

“可是雨秋大人,你们的身份经不起核查,连腰牌都没有。一旦被停下审问肯定就办法了。”一个跟随而来的足轻头不放心地说到。

“无妨,到时候场面一定很混乱,我们又骑着马,只要他们第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我们就能冲过去,然后一路绝尘而去。”雨秋平努力地用自信的笑容掩饰内心的紧张,“反正中了伏击一样很危险,还不如这样呢。”

一行人接下来就开始在安祥到知立,12里的路程上开始飞驰。雨秋平等人的最快马速可以达到将近70里一小时,但这样的速度可能维持不了多久。不过,短短12里的路程,可能一刻钟的时间就能跑完了。

马匹每往前跃动一次,雨秋平的心情也越发微妙。既是离知立城近了一步,也是离危险近了一步。路程已经过去一半,还没有织田家出来拦截。身后六个同伴仍然保持着三十米左右的距离对着雨秋平四人紧追不舍。

“这是什么情况?”埋伏在官道边上一座小丘陵上的织田家骑兵不由得面面相觑,为首的河尻秀隆诧异地看着在官道上逃亡的四个插着木瓜靠旗的骑兵。“那几个人我也看不清楚,但反正不熟悉。是赤母衣众的人么?但是也没有穿赤甲啊?怎么不和我们打一声招呼就去前面侦查,还被发现了?”

“大人,那现在我们是…”站在一旁的蜂屋赖隆看向了河尻秀隆。

“不管了。我们奉命阻拦截杀今川家侦察兵,不管如何都不能放后面那六个今川军过去,”河尻秀隆抽刀在手,“跟着我上,把追兵干掉。”

而官道另一侧的小丘陵上,塙直政同样一头雾水。“那几个人是谁?黑母衣众的人么?主公今天没有命令人向南侦查啊?还被今川家给追着打?”

“大人,别管那么多了,”前田利家兴奋地一扬长枪,“友军就帮,敌军就打,哪有那么麻烦!”

说罢,前田利家一夹马腹,没等到命令就当先冲了出去。另外几个冲动的年轻人,佐胁良之,浅井政澄几个也一股脑地冲了下去。本来还想琢磨一下的塙直政只能催动另外二十几个人一起跟上。

奔驰在官道上的雨秋平等人突然发现,两边丘陵上猝不及防的各冲出了二十几个骑兵,雨秋平惊慌之下险些掉下马来。然而,这两队骑兵直奔后面的追兵而去,让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雨秋平等四人于是绝尘而去,拼了命的催动马匹离开。后面的六人则立刻调转马头,向着回路跑去。织田军的马廻众追了几下没能追到,就又在官道上会和。

“塙大人,那四个是你的人么?”河尻秀隆不满地责问道,“为什么违背主公命令擅自向南侦查!主公还在桶狭间防备鸣海城,你这样打草惊蛇,出了岔子怎么办!”

“啊?”塙直政一下子愣在了原地,“那四个不是河尻大人的部下么?我没有派人去侦查啊!”

“纳尼!”周围的近五十个织田家骑兵纷纷发出惊呼。

“嘿,你们也不看看,那四个骑兵遇到了我们,非但没有停下,还跑得越来越快了啊!”前田利家扬起长枪,指着雨秋平等人逃去的方向。

“系麻他!”河尻秀隆和塙直政对视了一眼,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上当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武士?连靠旗都换!”佐胁良之愤愤不平地怒吼道,“这可是武家的耻辱啊!”

等到织田家众人意识到雨秋平等人身份不对时,雨秋平已经逃出两里地开外了。距离知立城也已经只有四里地了。雨秋平已经远远地可以看到官道右侧的那个小黑点。然而,正当雨秋平亡命飞奔时,身后也响起了剧烈的马蹄声。

“待会如果发现知立城已经落入织田家只手,我们就迅速向右边跑去,躲到山里。”雨秋平一边快马加鞭,一边指了指右侧起伏的丘陵。同时,顺手拔掉了自己背上的靠旗。旁边几人也有样学样,把织田家的木瓜纹随手甩在了地上。

雨秋平一行人和知立城的距离在快速拉近,但他们和织田家马廻众的距离也在缩短。马廻众的马匹远远比雨秋平这几匹马要好,前田利家等人精湛的骑术更是雨秋平不能比的。天野景德似乎很擅长骑马,但是为了等待雨秋平,也不得不稍微放慢马速。

身后不断接近变响的马蹄声仿佛催命鬼一般,让雨秋平等人提心吊胆,不断地回头去看,只见后方大概600米处已经可以看到几骑紧追不舍。万幸的是,雨秋平已经可以看到知立城的城墙,墙上肯定也有守卫士兵看到了自己,肯定早就做好了开门的准备。

然而,离城墙越来越近之后,雨秋平惊讶地发现,虽然城头还竖立着二引两的旗帜,但是城墙上却空无一人。城池周围的城下町也空荡荡的,什么人都看不见。

“快开门啊!我们是今川家的部队!开门啊!”雨秋平在离城墙还有一百米的时候就卯足了劲放声大喊,可是直到他赶到城下,依旧没人回应。雨秋平拼命敲着大门,身后的马蹄声正在逐渐逼近。

“不行,”雨秋平看了一眼身后,马蹄扬起的灰尘已经在一里地之外了,只好再次翻身上马,“我们绕着城墙兜圈!”

“开门啊!”“开门啊!”雨秋平一行人,除了很不爱说话的天野景德,其他三人都绕着城墙不断高喊。知立城是个小城,城墙的长度只有一百米左右,很快就从西城门绕到了北城门。这时,北城门上终于探出了一个脑袋,正是福岛安成。

“快开门啊!福岛安成!”雨秋平立刻激动地大喊,“我们是冈崎城派来的!快开门!”

“大人!是雨秋大人!”福岛安成反应过来后立刻顺着北门塌陷的斜坡跑了几步,朝着城下门洞里的两个人喊道,“快开门!”正当两个奴隶七手八脚地准备开门时,站在高处的福岛安成忽然又对着雨秋平一行人大喊道,“大人,请继续绕圈!织田家追上来了!我去开东门!”

雨秋平等人只得立刻上马继续逃跑,等到他们跑到东北转角时,就看到西北转角出,一个手持朱红色大枪的武士当先跃马追来。雨秋平一行人急匆匆地奔向东门,东门的城门在城内一阵喧嚣和呼喊后已经打开,正当雨秋平准备冲入城门时,东南转角处突然转过来了五六个织田家包抄而来的骑兵,直奔城门而来。

“糟糕!”雨秋平连忙加速,可是眼看着城门估计是来不及关上了。

危急时刻,只听得利箭离弦的声音在侧后响起,当先的那个织田家骑兵的马被查理一箭射中脖颈,痛苦不堪的人立而起,狂暴地跳了几下后倒在了路上,把骑手掀在地上,挡住了身后骑兵的路。那几个织田家骑兵犹豫该绕路还是跳过去的几秒钟内,雨秋平等人已经冲入了城门,大门在背后缓缓关上。

“好了,先别说了,快带我去天守阁!”雨秋平看到急匆匆迎上来的福岛安成,也不顾自己还喘着粗气,就让他带着自己到城池的最高点,瞭望四周的情况,以决定传送什么信息回去。

一行人快步登上知立城的天守,只看到城池周围,将近50个马廻众的骑士正围绕城池打转,而更远的西北方的官道上,同样还有大约50骑兵在游弋。

“好了,天野大人,”雨秋平向天野景德说道,“向大人汇报吧,知立城还在今川家控制下,但附近有近百织田家骑兵控制了官道,信使可能无法沟通。”

片刻后,一只乌黑的乌鸦从天守阁的窗户里腾空而起,向着南方天空飞去。

第三十章 传承

7月29日,巳时三刻,知立。

“安成,为什么城墙上居然没有一个人守卫?大家都在哪里?”完成传递信息任务后的雨秋平长舒了一口气,就向福岛安成问道,“害的我刚才差点被织田家才城门口追上,这可多冤枉啊。”

他边说边顺手打开了天守阁的一个柜子,里面一沓纸记录了知立城存有兵器铠甲的数量,另一沓则是这些奴隶的卖身契。雨秋平把两沓纸收入包裹,忙完了才发现,福岛安成一直没有回话。雨秋平有些怪异地看向一贯老实忠厚的福岛安成。

福岛安成苦笑了一下,“请大人跟我来。”

福岛安成带领着雨秋平从天守阁离开,沿着一条小路,来到了知立城的兵营。

推开兵营的城大门,里面的景象让雨秋平讶异不已。

本应该全力备战,驻守城墙的卫戍部队,此刻却三三两两地呆坐在地上,靠着草垛,或是干脆六神无主地四处徘徊,整个军营颓废得不成样子。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起来准备作战啊!”一路上辛苦赶来的雨秋平,看到这些人居然颓废至此,不由得愤怒地大喊道。

巨大的喊声引起了奴隶们的注意,他们看到是雨秋平来了之后,眼光中满是喜悦和感激,但转瞬,就又变成了那种无奈和颓废。

“你们家里都很好!也都安顿好了!家人在等着你们回去呢!你们这样怎么行!”雨秋平气哼哼地把包裹里的家信拿了出来,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家人还等着你们回去呢!”

“大人,你怎么来这里送死啊。”一向以硬汉形象著称的吉岗胜政此刻却也是没精打采,“大人你这么好的人来这里送死干什么?”

“怎么就送死了呢!”雨秋平摊开手,想要鼓舞他们的斗志,却收效甚微。

“大人,小人们,再也回不去了啊。”福岛安成苦笑了一声,“大人没看到外面那一百多骑兵么,有他们在,小人们一出城就会被追击,一个人也休想活着离开。”

“那就努力守城啊!守住了不就好了么!”雨秋平不解地质问道。

“怎么守啊,大人,”御前崎仲秀接过了话头,“听撤退的军队说,织田家这次足足来了6000人啊!我们这两百多人能干什么?”

“我们这两百多人,想守城,连城墙都站不满!我们的盔甲都是七七八八的,有的是缴获的,有的是烂的没人用的,有的是自己做的,都没有靠旗,打起来连身份都辨认不了,认不清谁是自己人!怎么打啊!”御前崎仲秀苦笑道,“北城城墙都塌了一半了,织田家随随便便来个200人我们就死定了。他们会花一刻钟确定我们是不是在唱空城计,再用一刻钟把我们杀光。”

“监军呢?那些监军呢!”雨秋平愤怒地转移话题。

“跑了,都跑了,”御前崎仲秀嘿嘿一笑,“前天,一听到织田军来了,二话不说就往东边的山里跑去了。城下町的百姓们能走的也基本都往山里跑了。”

“那你们怎么不回撤啊!”雨秋平问道。

“我们怎么撤啊大人!您在开玩笑么!”御前崎仲秀目瞪口呆地看着雨秋平,“我们一撤,骏府城家里的老老少少都是一个死字啊!”

“知道就好。”天野景德忽然冷冷地说道。

“天野大人,你别这样。”雨秋平瞪了一眼天野景德,后者却不以为然地没有理会。

“嘿嘿,我们这两百多人,必死无疑啊,一条活路都没有。织田家一来,我们的末日就来了,”小川佑冬已经喝的满脸通红,“还有啥好说的。”

“既然知道没有活路,你们为什么不站起来抵抗!”雨秋平愤怒地质问道,“勇敢的去拼搏啊!去守城啊!待在这里混吃等死算什么啊!就算你们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不还是要死的吗!”

两百多个奴隶士兵逐渐聚集到了雨秋平身旁,但都是一副颓废的无力表情。

“大人,我们保护你突围吧,大人直接向着东边的山区跑,有机会跑掉的!”

“对啊,大人,请您快走吧!我们拼上一条命也要送您离开!”

“可我来这里,是带着你们一起守城啊!”雨秋平向着他们喊道,“濑名大人说了,只要我们守住知立城三天,就可以免除你们的奴隶身份啊!”本来以为这句话可以鼓舞士气的雨秋平,却意外地发现,众人还是一副,毫无信心与希望的表情。

“不可能的大人,”福岛安成无奈地说道,“守不住三天的,我们只能死在这里了。”

“守不住三天也要英勇地去作战啊!你们不是打过土匪的么!”

“守住三天!就可以不用再做奴隶了!你们难道不想成为一个自由的人么!不想为之奋斗么!”雨秋平振臂一呼。

然而,大家却没有任何回应。

雨秋平忽然有些迷茫。

“就是说,既然要死,”御前崎仲秀没好气地笑了一声,“也要挺身而出英勇战而死吗?”

“没错。”正在气头上的雨秋平冷冷地回答道。

“那么…既然横竖都是死,我们混吃等死,还是英勇战死,不都是无意义的吗?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啊。”御前崎仲秀快速说道,想看看雨秋平如何解释。

“没错。”雨秋平依旧平静地回答道,但是内心已经如翻江倒海一般,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在于恐惧斗争。

是啊,每个人都是要死的。那么,是什么,支撑着我们,不断的努力呢?

是什么?是什么让人们努力地走过人生之路。

御前崎仲秀痛苦地抓着脑袋,将脑袋深深埋入膝盖中,“我早就该明白啊!”他低声说着,像是忏悔,又像是埋怨,“从我们成为奴隶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这辈子都要在水深火热中煎熬,永无出头之日,一辈子没有自由,被人奴役。我偏偏还在幻想着,我们会和其他奴隶不一样,有朝一日会过上好日子的。”他流着泪,看向雨秋平,“大人就曾经给过我们希望,让我们觉得,人生还是有希望和光明的啊!”周围的奴隶,听到这句话也纷纷感激地看向雨秋平,最后却都叹了口气。

“可是到最后,还不是无意义的死去。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御前崎仲秀无奈地看向天空。天空中逐渐密布了厚厚的乌云,遮住了太阳。

“是啊,这都毫无意义啊,”雨秋平忽然有些癫狂地笑了下,让奴隶们都有些惊讶不已。“无论我们出生于什么样的家庭,无论我们如何成长,无论我们曾经过着怎样愉快幸福的人生,无论我们怀揣着什么样的梦想。”

“人,总归都是要死的。被杀死也好,病死也好,老死也好饿死也好,都是要死的。”雨秋平说着说着,思路变得清楚,情绪却变得激动。他忽然明白了,在潜意识中,在一直未被唤醒的人性深处,是什么支撑着必将死亡的人类,几千年不断的努力。

“那我们的人生,难道就都是毫无意义的么!我们降生到这个世界,难道从一开始就是毫无意义的么!”少年的怒吼,仿佛唤醒了自然一般,天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不光是奴隶们,连身后的亲兵卫,查理,和天野景德,也都被少年那股超乎寻常的感染力所吸引。

“还是说!我们的祖先!开辟这片土地的祖先,抚育一代一代人成长的祖先,那些为了家族延续与光荣,抛头颅洒热血的先辈们,还有养育我们长大的父母们,他们若是死了,也都是毫无意义的么?”雨秋平声嘶力竭地喊着。周围的人,双目尽赤地听着。

声音短暂的停歇,天地仿佛也鸦雀无声地聆听着少年的怒吼。天色越发地暗淡,仿佛开幕前的缓缓降下的幕布,院场一片漆黑,只为了等待主角的登场。

“不!不是这样的!”怒目圆睁的少年,用一声怒吼震动了整座城市,连城池外的织田家也听的一清二楚。

“只有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能够赋予死去的人意义!”雨秋平高声喊出了问题的答案,那人类繁衍与传承中深埋着的记忆。“只有还活着的人!能想起祖先的伟大,我们就也会有雄心壮志去建功立业!能想起那些可敬的人们,我们就也会修身养性有所成就!能想起爱我们的父母,我们就也会疼爱抚育自己的子女!能想起牺牲的先烈,我们就也会不惧牺牲的为家族拼搏!能想起他们宝贵的意志!传承他们的意志!”强烈的吼声直刺每一个人的内心,仿佛一下子掀开了隐匿已久的宝藏箱,让他们意识到了,人生的意义。

“而我们!今天勇敢地奋战!甚至去牺牲!就是要把我们的意志,托付给后来的人!这是我们注定会死亡的人类!对抗着残酷现实的唯一办法啊!”众人皆是一愣,紧接着,胸中的烈火熊熊燃烧。

雨秋平从怀中一把扯出奴隶们的卖身契,愤怒大力地一把一把把他们扯成碎片,抛向空中,“从现在起!你们都是自由的人!就算我们注定死亡,也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摆脱奴隶的身份,为了自由而战!”奴隶们,不,现在是足轻们,看着那一片片飞舞的碎片,热泪盈眶。

天空中乌云耸动,剧烈地撞击着彼此。

“把我们的意志!托付给还活着的人!托付个你们的子女,你们的弟弟妹妹,你们家族中所有活着的人!让后代他们在以后可以自豪地想起,他们的先辈,曾经努力地为了自由而拼搏!”雨秋平再次振臂高呼,这次得到的,是两百多个汉子发自内心的怒吼!对着天空,对着这残酷现实的怒吼!

雨秋平忽然有一些词穷,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结束这次演讲。什么样的话,似乎都力度不够。

终于,那句话,在脑中闪过。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撕破了黑暗的幕布。一时间,天地星辰为之失色。这个名叫雨秋平的少年,随着这声高呼,登上了战国的舞台。

第三十一章 红叶

闪电过后,大雨并没有如约而至,乌云继续笼罩着天空。

再次在兵营集合时,那232名足轻,每人都已经披挂完毕,虽然铠甲的质量很低劣,虽然他们手中的武器也是千奇百怪,但总算是有一点军队的样子了。

“不是担心无法区分敌我么?”雨秋平打开了自己的包裹,从中掏出了装着纸折的红叶的那个小包裹,“你们每个人,都从我这里领走一片红叶,把它插在头盔上,用这个来区分敌我。”

真没想到,这些红叶居然派上用场了。

“插上这片红叶的那一刻起,你们就重新成为一个自由的人了,标志着你们愿意跟随我雨秋平,为了自由而战。”雨秋平沉声说道,率先拿起一片红叶,固定在了头盔上的缝隙里。

232名足轻,依次上前,毕恭毕敬地鞠躬,从雨秋平手中接过红叶,虔诚地插在头盔上,再次到兵营中央站好。等到最后一名足轻领完红叶时,亲兵卫忽然上前,也接过了一片红叶,插在头上。

“在下说过,今生都将追随大人的步伐,”亲兵卫回答了雨秋平的疑惑,“自然要跟随大人。”

查理同样从包裹里掏出了一片红叶,插在头盔上,却没有多说什么话。

天野景德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想起了,他在遇到雨秋平后,向濑名氏俊打听这个人时,濑名氏俊忽然的笑。

“是个很特别的人,一定会有出息的。”濑名氏俊如是说道,“想听听他的故事么?”

……

忽然,天野景德蹲了下来,在雨秋平讶异的目光中,从袋子里拿出了一片红叶。

“天野大人?”雨秋平有些错愕地说,“您是濑名大人的旗本,级别还在我之上。您这是…”

天野景德并没有急着把红叶插在头盔上,而是默默地凝视着雨秋平。那几乎没有血色的冷酷面孔让雨秋平不经有些发憷。

“大人您刚才的话…很了不起。”天野景德低声说道,“我也听说过大人的一些传闻,以及大人的一些言论。大人与我见过的其他人,都很不一样。大人的善良和善举,在下佩服不已。”

“而且,大人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感觉,”天野景德看着雨秋平越来越惊讶的神色,“我不知道大人曾经历过什么?但是我自己目睹的,和曾经听闻的大人的一言一行,给我的感觉,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大人对法律和治乱循环一针见血的看法;大人会愿意为了两百多奴隶倾囊相助;面对险峻的局势,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武士的尊严而冒用靠旗;面对强大的敌人,敢于困守孤城;我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自由和传承意志,取代了老套的功名利禄,来成功鼓舞了军队的士气;您的善,散发着一股,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追随和帮助的感染力。”

“在下相信自己的眼光,大人绝非池中之物,终有一天将飞黄腾达。”天野景德的脸上,依旧不见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平静地叙述事实。

“在下可以冒昧地问一下,大人的理想,或者说是野心,是什么吗?”天野景德猛地眨了一下眼,深邃的瞳孔仿佛要把雨秋平刺穿,急急地问道。

雨秋平愣了愣,哂笑了一下,“我只是个足轻大将,理想却很大,大到让你不敢想象。”

“只要大人志在天下,在下就将誓死追随。”天野景德将红叶恭敬地插在头上后,一个抱拳。

用我的恶,为大人的善,保驾护航。

两百多个插着红叶的足轻,集结在小城知立的兵营里。他们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们也没有精良的装备和充分的训练。他们只是,追随着那位少年的脚步,戴上红叶,与他一同奋战,为了自由奋战,奋战着抗击自己的命运。红叶,成为了他们区别于地位的标志,更成为了那信念的寄托。雨秋平看着眼前随着微风微微摇动的红叶林,忽然感觉无比地自豪。

这是日后令天下闻风丧胆的红叶军,第一次在历史舞台上闪耀光彩。

“粮草看起来是没有问题。”雨秋平看着仓库里堆积的粮食,“这里的存粮够我们吃上两个月呢。”

“弓箭一共有42把,但都是前线淘汰下来不用的。箭矢有八百多支,但是不少都是次品。”雨秋平叹了口气。

这两百多人被雨秋平分成了五组,其中会射箭的35人被交给了查理,10个人和4匹马交给亲兵卫,作为城中的通信联络使用。剩下的人里面,由福岛安成,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小川佑冬这四个原来的头领每个人带领45人,每个人雨秋平都临时给了一个足轻头的职位,让他们各自负责一个小队。剩下的人,则被分散到了各个重要仓库和天守阁,负责看守和瞭望。雨秋平,天野景德,亲兵卫和他的人待在天守阁里负责总指挥。

雨秋平现在让吉岗胜政带着他的小队在城墙上巡视,监视城外织田家的动向。城墙每一个方向长100米左右,宽4米左右。由于城墙墙高5米左右,不借助攻城器械应该是爬不过来的。因此,雨秋平并不是很担心织田家马廻众骑兵的威胁。然而,北城城墙已经坍塌出了一个斜坡,可以让人直接攀登而上,因此,雨秋平专门在那里留下了小川佑冬的小队防守,以防马廻众骑兵下马强行攻城。

剩下的人,则围在雨秋平现在所在的天守阁里,商讨如何守城的问题。由于雨秋平从来没有守城的经验,也只能依靠大家一起讨论了。

“守城时,不仅需要箭矢,还要大量的檑木,滚石,甚至还需要沸油,”雨秋平回忆着以前从书上看来的知识,“箭矢多的怕是没有了,檑木滚石的话,应该可以再城内找到一些可以代替的东西吧。”

“知立城里有油么?”雨秋平问道。

“有,还不少,”御前崎仲秀答道,“之前有一批本来要送往鸣海城的油,因为粮食更要紧,就耽搁下来了,就储藏在库房里。”

“但是,当务之急,”福岛安成说道,“还是应该先修复北城的城墙。不然到时候织田家顺着那里攻上来,我们什么守城准备也都白费了。”

“修复城墙的材料,城里都有么?”雨秋平问道,“泥浆,石块,木料这些…还有一些工具。”

“工具倒是有,只是泥浆石块之类的,怕是没有现成的。”福岛安成叹了口气。

“先派个人去丈量一下,需要多少石料和木料。”

吃完了随便准备的一些干粮后,丈量的人员也全部回来了。

“这样嘛,”雨秋平听从了他们的报告后,就从桌子里面取出了纸笔,亲兵卫立刻帮忙研磨。

雨秋平在纸上,快速地写着,同时嘴里念叨着,“石料,木材,滚石,檑木,沸油,泥浆…”雨秋平写完之后,抬起头看了眼周围的人,“这是我们要准备的东西。”

“我们现在有236人,如果织田家不进攻的话,我们估计可以腾出200人进行作业。”雨秋平在纸上写道。

“太难了,大人。”福岛安成叹了口气,“织田家最迟明天估计就会进攻了,这么多东西我们根本准备不完。”

“谁说的啊,没算过怎么知道,”雨秋平轻笑了一下。

“我们大人,可是算账的。”亲兵卫补充道。

“看来我们主要的物资来源,就是要拆城里的建筑了。”雨秋平看了一眼方圆10000平方米内的建筑物们,“幸好没有民居,基本都是公家的建筑物,拆了就拆了。”

“你们有谁干过这类工程类的活的,过来一下,我需要数据。”雨秋平招呼了几声,几个眼前当过修理工,泥水匠的足轻被找了过来。

“一个人拆掉一间屋子,要多久。我指的是把房梁这些,和建造屋子用的石料这些都拆下来。”雨秋平指了指窗外,“屋子的大小就是窗外的那些。”

“小人觉得怕是要挺久的…小人以前只干过多人协作的。”那个足轻老实的说道。

“那你觉得几个人拆效率最高,不会浪费。”雨秋平快速问道,“说话快一点,要赶时间,别犹豫。也别一口一个小人。”

“额…是!”那个足轻在雨秋平的催促下快速说道,“在下觉得,五个人拆一间屋子最合适,大概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拆掉一间屋子,可以获得多少石料和木料?”

“额,大概是…”足轻报出了几个数字,雨秋平快速落笔在纸上记着,“房梁就当做檑木用,大块的石砖拿来当滚石。扣除这些,还剩多少?”

足轻大概估摸着又报出了几个数字,雨秋平再次用阿拉伯数字在纸上记录着。

“运输呢?把这些石料木材运输到北城,要多久。”雨秋平看向福岛安成,“弟兄们搬着这些东西的话,从最南边运到北边大概是一盏茶的时间。”

“先从南边开始拆吧,”雨秋平说道,“北边最有可能遭遇战事,房子留着可以用来巷战。”边说,边在纸上记录了大概的搬运速度。

“通过城墙内侧的楼梯,把这些东西运上去,需要多久。”雨秋平再次抛出问题。



大约一刻钟后,雨秋平收集了所有需要的数据。“你们出去等着,给我两刻钟。”雨秋平笑道,挥了挥手,打发众人出去。“如果织田家没有进攻的意思,把城墙上的人召回一部分,留下200人在天守阁下集合,然后从1到200给他们编号。”

“大人,您这是要…”亲兵卫不解的问道。

“设多元方程组,线性规划。”雨秋平嘴角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等到200人在城下闹哄哄地总算是完成了编号,记住了自己的号码后,天守阁的大门也忽然打开了。足轻们看着雨秋平活动着算账的手腕,右手拿着一沓上面写满了鬼画符和奇奇怪怪的带着斜线花纹的十字图形的纸张出来了。左手,则拿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很多东西。

“现在是寅时初刻!你们听好了,接下来宣读我们的行动计划。我会重复两遍,请各个号码记住自己的任务。”雨秋平站在二楼,对着地下的足轻们说道。

“从寅时初刻到寅时五刻,所有人在天守阁以南,从西到东按照编号,五人一组开始拆除房屋。寅时五刻每个小组必须拆除负责的房屋。”

“然后,1到50号立刻搬运木料和石料前往北城。51到70号搬运房梁,石砖送到天守阁。剩下的71到200号继续拆除房屋。”

“51到70号运送完毕后,立刻赶到北城开始调配石浆,并帮忙将木料石料运输到所需地点。1到50号则负责开始修理城墙。之后过半个时辰,51到70号就停下手中的活,前去拆除房屋的地方,运送一趟檑木和石砖去天守阁后回到工地,帮忙拆除。然后71到90号停止拆除,搬运拆除下来的木料,石料前往城墙。全部运完后开始调配石浆,过了半个时辰后再次轮换,后面20号重复以上动作。等到石料足够之后,所有人赶去北城抢修。”

看着下面的人似懂非懂的迷茫神色,雨秋平笑了笑,“不用担心,我会再读两遍。到时候具体的行动流程,我会写下来交给亲兵卫大人和天野大人,亲兵卫大人负责轮换运输队的管理,天野大人负责拆卸现场的管理,刚才那两个当过泥水匠的,你们负责管理修复城墙的工作。”

雨秋平又读了两遍后,底下的足轻们大概也都听懂了,随后,纷纷露出了惊喜期待的神色。他们往日干活,都是一堆人一起冲向一个地方,把这里干完再干下一项。雨秋平则是用线性规划得出了最佳的人员分配和工程流程,可以节约大把的时间。

“如果一切能够按照计划执行,我还留出了半个时辰的预算,我们可以在戌时六刻完成工程。不过太阳落山后,打着火把的施工效率会下降,诸位坐好拖入亥时的准备。”

一听到居然今天就可以把活干完,底下的足轻们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则是向雨秋平送来阵阵欢呼。

“我们的大恩人,当真有本事。”御前崎仲秀笑着拍了拍福岛安成的肩膀,“无所不通啊。”

“那么,诸位,请行动起来吧!”

第三十二章 竣工

雨秋平此刻正站在天守阁三层的回廊上,注视着城中忙碌不停的足轻们。现在正在进行的是第二次轮换,二十个足轻一趟一趟搬运着大块的石料和木料,或是用小推车搬运,或是直接背在背上。原本天守阁南边的房屋此刻已经一片狼藉,足轻们拿着锤子,或者是木棍,正不断敲打着还完好的墙壁,腾起阵阵灰尘。天野景德站在一线,也不躲避扑面而来的灰尘,安排着轮换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亲兵卫则身体力行,帮忙搬运沉重的檑木,引领着运输队。

“你是几号?31号!别在这里站着了,”亲兵卫招呼着那个愣头愣脑的足轻,“去,去北城修城墙!”

“你是几号?92号?”亲兵卫连忙把那个人推了回去,“别乱跑,听天野大人指挥。”

“你是几号?…”

……

而在北门,修理工作也进行地如火如荼。几个简易的脚手架被建立了起来,足轻们一部分忙着清除倒塌墙体,另一部分则在新的部分开始砌墙。原料正源源不断的运送而来,不会出现原料短缺的问题。原本塌陷的城墙中,也有一些完好的部分可以用来填充。各个部分进展

查理此刻正按照雨秋平的命令,带着十个弓箭手在城墙上警戒,远处的织田家马廻众骑兵远远地徘徊着,没有靠近袭扰的意思。

“你说,织田家会不会上来干扰我们?”雨秋平向御前崎仲秀问道。

“嘿嘿,大人,”御前崎仲秀笑道,“我敢打包票,他们现在肯定在嘲笑我们企图修理北城呢。要不是大人的安排,我觉得我们一天也修理不完啊。嘿嘿,真想看到他们看到我们修完时,脸上的表情哈哈哈…”

连接尾张和三河的官道,在知立这里交叉,形成了一个十字路口。东北的那条路通向沓挂城,西北的通向桶狭间。西南的和东南的则分别通向刈谷城和安祥城。而知立城,则处于东北西南和东南西北走向的两条道路的夹角处,官道十字路口的东边。再往东边,则是一小片覆盖着树林的丘陵山地。

而此刻,织田家的骑兵们,正远远地在知立通往桶狭间的官道上下马休息。他们的临时营地,设立在安祥城到知立城官道边上的丘陵上。现在是另外一只50人的骑兵队去那边换防了,担任情报屏障的重任。而他们今天只需要监视知立城到傍晚,就可以返回桶狭间了。

“嘿!你看那帮今川军!”前田利家指着知立城北门的今川家足轻笑得前仰后合,“他们这是在修城墙么!”

“哈哈哈…”前田利家直把他那把长枪往地上拍,也难以止住笑声,“这要修到什么时候?你们有谁见过,大战开始之前,花好几天修城墙么?”

“别拍了别拍了,”浅井政澄被扬起的灰尘呛到了,咳嗽着打了前田利家一拳,“人家犯傻,你别跟着发疯啊。”

“估计明天早上,泷川大人攻过来了,他们连一半还没修完呢。估计还是从城内拆房子拿来的材料,这要修什么时候啊。”

“泷川大人连攻城器械都不用带,沿着那个斜坡就可以上去了。”蜂屋赖隆帮腔道,“他们搭建的脚手架,到时候搞不好还来不及拆呢,刚好又帮了我们一把哈哈哈…”

一帮年轻小伙子在后面打趣的时候,河尻秀隆和塙直政则正在远处讨论着目前的形势。

“鸣海城一直没有出兵的意思,看来是打算固守城池了。”河尻秀隆说道,“林大人紧急动员的4000辅兵,通过山路已经到了一半了,估计明天中午就会全部到齐。主公整顿完成后,留下佐久间大人防守,就会亲自全师进攻。”

“明天早上泷川一益大人和佐佐政次大人会带领部队先后到来,看目前的情况,是不需要携带辅兵和攻城器械了。”塙直政接过话头,“现在才开始修理城墙,就算是趁夜修理,明天早上也是绝无修好的可能。若是他们有现成的材料和充足的人力,倒是有可能,可是据情报说,那里只有两百多奴隶啊!半点准备好的石料都没有。”

河尻秀隆和塙直政相视一笑。

“耽误的时间太久了。”河尻秀隆又叹了口气,“在桶狭间停留的这两天几乎毫无意义。”

“就当是等待辅兵集结了吧。”塙直政宽慰道,“安营扎寨,携带盔甲和粮草都不用消耗战兵的体力了。”

“可是如果我们早点下定决心,27日就进攻知立,今天说不定已经打下安祥城了。”河尻秀隆懊丧地捶了捶自己的刀鞘。

“也没那么简单,知立城墙塌陷,确实可以一鼓而下。安祥城可是经营多年的重镇,没有攻城器械如何打的下来?难道靠着战兵去林子里砍树,造好云梯,再去进攻么?多消耗体力啊。”塙直政说道,“只是知立城确实应该早点打下来。之前两天他们毫无士气,城上连站岗的人都没有。要不是为了阻断今川家的侦察兵,我早就想让我们马廻众下马杀进城去了,可惜一直腾不开手。主公早点派几百人过来就好了。”

“今天那几个骑兵跑进去后,似乎是去鼓舞士气的。”河尻秀隆分析道,“听到里面有个人在大声喊话,之后全城就振作了起来,都开始修城墙了。这下估计费事了。”

“可能是什么大人物进去了?”塙直政猜测到,“都怪两位佐久间大人,打下桶狭间后他们就死命阻止大人继续出击,觉得应该见好就收了,害的连知立城都没有打下来。”

“不管了,到了酉时他们还不突围,我们就回去复命吧。跟泷川大人说,不用带着攻城器械和辅兵了。”河尻秀隆有些兴奋地说道。

“主公在桶狭间已经打造了不少攻城云梯和望台,等到知立城被攻克之后,一鼓作气,安祥城也可以打下。”塙直政笑道。

“要我说,还不如老老实实去攻击鸣海城,大高城和沓挂城,收复失地。”河尻秀隆摇了摇头表示反对,“主公打下桶狭间后就一门心思确保后路,想要入侵三河腹地。”

“谁让知立城这么好打,”塙直政又是一笑,“这样重要的地方,居然守备这么简陋,主公哪里舍得下这块肥肉啊,谁愿意去啃鸣海城的硬骨头?”

7月29日酉时初刻,夕阳西下,知立西北的织田家的骑兵们远远看了一眼知立城后,就上马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出现在知立东南的另一组织田家骑兵们,他们在官道上游弋着,形成情报屏障,阻碍冈崎方面搜集情报。

“诶,有那50骑,就别想着突围了。”雨秋平看了眼东南,又将目光投向北城。之前过去的一个下午,工作主要是以清理和囤积材料为主,修理工作谈不上很快。估计再轮换一次之后,所有足轻就都会赶到北城进行大抢修,工程进度也会迅速加快。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什么纰漏。

又过了半个时辰,石料和木料收集已经完成,所有的足轻都在天野景德和亲兵卫的带领下来到北城抢修。雨秋平本人也脱去沉重的铠甲,和大多数赤膊上阵的足轻一样在工地上干活。此举大大提高了工作热情。足轻们看到自己的大恩人,现在又是救命恩人身先士卒,哪个肯不卖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逐渐没入地平线,足轻们在城墙上打起大量火把,继续进行抢修工作。虽然工作了一下午,大家已经是十分疲惫。但是眼看工程完毕在即,没有人愿意放弃。终于,在戌时四刻,最后几块砖块被砌好,脚手架被一起拆除。

被织田家戏称为,要修好几天的城墙。在雨秋平和足轻们的努力下,半天就告竣工。

然而,正当足轻们兴奋地准备欢呼时,御前崎仲秀却连忙低声喝止了大家。“你们这样一喊,织田家不是也知道我们修好了么?”他坏笑着说道,“那他们明天来的时候不就知道要做准备了么!”

足轻们一边腹谤着御前崎仲秀的阴险,一边到水井边简单地洗漱,就回兵营睡觉了。

雨秋平劳累了一天,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了,也打算到天守阁的卧室内好好休息一下,但是,他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就先找到了天野景德。

“天野大人…”雨秋平刚开口就被天野景德打断。

“大人直呼景德便可。”他冷漠的语气,即使再说客套话仍然不带感情。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乌鸦飞了回来,正停在他的肩膀上。

“好吧,景德,我想问问,织田家有没有可能发动夜袭啊,需不需要大家轮流值夜啊?”雨秋平担忧地问道。

“大人尽管放心,不可能的。”天野景德说道,“即使在月亮最亮的晚上,足轻们还是看不清楚东西,跑步都困难,更别提打仗了。”

“啊?看不清东西么!”雨秋平讶异地说道,同时转了转脑袋,“我怎么觉得我看的挺清楚的呢?”

“可能大人从小吃的好吧。”天野景德解释道,“属下现在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这样么。”雨秋平愣了一下,的确,在没有大量维生素摄入的古代,应该大多数人都患有严重的夜盲症。

“那么…”雨秋平犹豫着问道,“那些夜袭都是怎么打的啊?”

“夜袭?很少很少啊。”天野景德也是有些意外,“大人为什么问这个,”

“这…”雨秋平想说,在他看到的各种演义小说里,总是有大量的趁夜劫营啊,趁夜偷袭啊,似乎都成了家常便饭。

“晚上足轻们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根本不可能打仗的啊。”天野景德解释道。

“那为什么不打着火把呢?”雨秋平还是不甘心三国演义的那些夜袭全部被证明是不可能的。

“打着火把夜袭?”碰巧路过的御前崎仲秀听到之后就大笑起来,“亏大人想得出来!那不就是靶子么!打着火把照得最亮的肯定是自己啊!”御前崎仲秀笑的合不拢嘴,“只要看到不是自己人,一箭过去不就死了?谁打着火把夜袭啊哈哈哈…”

雨秋平被嘲讽地脸上有点挂不住,他于是一挺胸,摆出一副官威十足的样子,“足轻头!怎么和你的足轻大将说话的!”

“啊~”御前崎仲秀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大人说的是!小人知错了,小人这就打着火把去夜袭。”说罢,就一溜烟跑掉了。

“这家伙。”雨秋平笑骂了一句,“那就安排只十几个人轮流守夜好了。”

正当雨秋平布置好守夜工作,准备去睡觉时,天野景德却一把拉住了他。

“大人,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天野景德低声说道。

“什么事情啊?”雨秋平看到后者一副严肃的样子,虽然他一直都很严肃。

“请大人允许在下,焚烧知立城周围的城下町。”他冷冷的说道。

“啥?为什么啊!”雨秋平一下子睡意全无,“为什么烧老百姓的房子?这里面估计是他们几乎大半的家产啊,都烧了百姓怎么过冬啊?”

“不行,不可以。”雨秋平果断地摇了摇头。

“大人容禀,”天野景德看到雨秋平面色不善后依然没有退缩,他一拱手,“这些城下町,对于攻城一方有很大的帮助。他们可在这里面修整驻扎,生火做饭,而房屋也是防御弓箭的掩体。”天野景德继续说道,“他们甚至可能向我们拆掉房屋修补城墙一样,就地拆掉房屋来制作攻城器械,省去了去森林奔波的麻烦,也同时给我们预警带来了很大的问题。”

看到雨秋平面色松动,天野景德就补充道,“如果守军实力强大,的确可以不在乎这些。但我们现在兵力捉襟见肘,装备匮乏,实在经不起…”

“可是…那些百姓该怎么办啊。”雨秋平喃喃的说道,还是有些不舍。“这房子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积蓄,他们带不走的财产也都留在这里…这几年边境的人日子都不好过,这么一烧…”

“大人,您少烧一座房子,到时候可能就要用一个足轻的命去换。”天野景德的声音低沉而甚至有些狠辣,“百姓的财产和这些弟兄们的性命,孰轻孰重,大人不明白么?”

雨秋平沉默良久,终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劳烦你带人去烧掉吧。”说罢,他一个人走回了房内。

躺在榻榻米上,不久,就听到火焰灼烧的声音从城外传来,跳动的火焰照亮了知立城外的天空。灼热的温度从窗户外传来。

火舌贪婪的吞噬者城下町的房屋,每一栋房屋,都是一家人积累半辈子的财产。而它们,正被自己准许的大火吞噬着。雨秋平脑中仿佛已经浮现出,回到家园的百姓,在自己化为灰烬的房子前痛哭流涕的样子。

“我是不是在和自己,减轻百姓痛苦的理想,背道而驰了呢?”雨秋平哀叹了一声。“但是我必须要守住这座城啊,不然我们几百人都会没命的。但是,这是不是也仅仅只是借口呢?”

“小姐…”雨秋平喃喃地念叨着,“要是你看到了我做出这样的决定,你会失望么?”

第三十三章 计谋

7月30日清晨,雨秋平早早地就披挂完毕,用过早餐后,就开始在城头巡视。

毕竟是第一次上阵,紧张,激动,内疚,担忧折磨的他一个晚上就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儿。但是就和他中考时一样,即使失眠地多厉害,因为马上就要遇到大事,精神还是可以高度集中。部队都已经按照早上新下发的布防图准备完毕了。

知立城所处的位置,是在官道的东侧。因此,雨秋平并没有在东门留下部队。因为织田军如果想从东门进攻,就必须绕着知立兜一圈过去。这么长的时间,足够雨秋平发现问题再调整部署了。

在北门,西门,南门,雨秋平安排了福岛安成,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的小队进行防御。45人平摊在100米的城墙上显得有些单薄。为此,雨秋平将小川佑冬的小队留在了天守内,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增援各个城墙。雨秋平记得,拿破仑曾说过,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充足的预备队。为此,他还把查理和他的三十几个弓箭手留在了天守阁内。现在,足轻们正忙着把滚石,檑木搬上城墙。而每个城墙上都立着几口大锅,里面正煮着沸油。城墙边上还准备好了火把和打火用的燧石。

雨秋平要临阵指挥时,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旗帜。于是御前崎仲秀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张巨大的红色桌布,随便绑在了一个木杆上,在天守阁竖立起来,就算是雨秋平的将旗了。

马廻众骑兵差不多在卯时四刻就开始在官道上活动了,但是并没有骑兵接近侦查知立城,可能是觉得不值得侦查吧。

又过了一会儿,当滚石檑木差不多已经准备完成,足轻们正在城墙上休息的时候,在官道远处的一个小丘陵上,似乎可以看到一些小黑点在移动。

“来了。”雨秋平咽了口口水,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一旁的天野景德肩膀上的乌鸦发出了几声哀鸣,不知道在表达些什么。

辰时三刻,那些小黑影终于出现在了雨秋平的视野中。那是人数大约在200人左右的一队足轻,阵中还有十几个骑马武士。他们现在距离知立城大概还有10里左右。

雨秋平所在的天守阁,大概有10米高。如果用地球半径和勾股定理来计算的话,估计都能看出去十几里,说不定可以直接看到织田家在桶狭间的营地。然而,在这条官道上,却有一个小丘陵,阻碍了视线。刚才织田家部队出现的地方,就是这个小丘陵。

等到那些部队靠得更近了一些,雨秋平能够看到部队的旗帜。除了一面木瓜纹的大旗外,足轻们背上插着的靠旗都是另一个雨秋平没见过的家纹图案。

“是泷川家。”天野景德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后得出了结论,“家主是泷川一益,是出身忍者的武士,本人最为擅长调略计谋,同时也是织田家有名的将领。”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雨秋平向亲兵卫吩咐道,亲兵卫立刻安排传令兵去往各个城墙。这泷川一益可是雨秋平在《信长之野望》系列游戏里面经常看到的名将,一般统帅和智谋两项数据都是相当不错的,还擅长铁炮,也就是中国的火绳枪。

一想到自己初阵,就要和这样在日本史上赫赫有名的武将对阵,雨秋平不由得心里一阵阵发虚。但是随即,他也想出了借口安慰自己,“这些人都是要成长多年以后才能成为名将的,现在还没有多厉害。”雨秋平喃喃自语道,“那个日后令日本闻风丧胆的太阁丰臣秀吉,现在不也只是一个提草鞋的小侍从么。”

“啊!啊嚏!”桶狭间,一个身材矮小,面相丑陋的低级足轻忽然打了个喷嚏。

“猴子,怎么了?这么弱不禁风,如何在织田家当足轻?”织田信长冷哼了一声。

“请主公赎罪啊!”木下藤吉郎一下子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小人没有风寒!小人只是一想到主公的威名即将传遍三河,就有些激动,就!就打了个喷嚏!”

“哼,算你会说话。”织田信长本来也无意为难他,“帮余拿着草鞋。”

辰时八刻,泷川家的部队已经缓缓接近了城下。他们在知立城西北的位置离开官道,直奔知立城北门而来。雨秋平在天守阁上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出队伍的轮廓和人数多少,确实只有200人左右,而且没有辅兵,全部都是披着铠甲的战兵亲自前来。

“可能是觉得反正就十几里的路,不用让辅兵跟着吧。”雨秋平做出了一个判断。

“果然没有带攻城器械。”守卫北城的福岛安成心下一安,“又有谁能想到,我们大人居然能在短短半天里修好城门呢。”

而此时的城下的泷川军,则微微发生了骚动。两旁焚烧过的城下町已经面目全非,散发着灼烧后废墟特有的味道,格外让人烦躁。足轻们本来被昨晚回来的马廻众告知,知立城这座小城只有两百多没什么战斗力的奴隶防守,北城城门也已经塌陷一半。他们只需要沿着斜坡上去,然后就是一场轻松的屠杀。

然而,此刻迎接的他们的,却是修缮完毕的北门,以及城头精神抖擞,每个人头盔上都插着一片红叶的足轻。令人讶异的是,他们背上却没有插着靠旗。

“这是什么意思?”泷川一益皱了皱眉头,左手摩挲着下巴上的一撮小胡子。“传令,把那边黑母衣众的人给我喊过来。”

一个骑马武士飞驰离开后,不一会儿,游弋在官道上的织田家骑兵就有几人离开队伍,前去了泷川家的队列里。

“佐佐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泷川一益瞪着赶来的佐佐成政,遥遥地指了指知立城的北门城墙,“昨天马廻众给我的情报可是,北门城墙已经倒塌。”

“泷川大人不是很客气啊。”佐佐成政看了眼泷川一益的队伍,毫不示弱地回应道,“没有带攻城器械,没办法攻城。就把火气随便撒在别人身上么?”

泷川一益的眉毛快要拧成一个疙瘩了,双眼仿佛在冒火,“情报错误,殆误战机,你可知这是何等罪过?”

“不是我殆误战机!”佐佐成政指了指桶狭间的方向,“我是昨天晚上才来换班的,传达情报的是河尻秀隆大人和塙直政大人。泷川大人若是有什么不满,可以找他们去说。”

泷川一益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刚才错怪佐佐大人了。”他说道。

“哼,”佐佐成政哼了一声,“不敢当啊,泷川大人,在下只知道如实禀报,不知其他。”

“既然如此,那么攻城一事就只好押后了。”佐佐成政说道,“主公在桶狭间为了攻克安祥城和冈崎城,已经打造了一些攻城装备了。等着辅兵把他们运过来就…”

“不用。”泷川一益忽然打断了佐佐成政的话。“就用我这200人,就可以打下知立。”

“哦?”佐佐成政嘲讽地看了眼泷川一益,“大人莫不是在说笑?没有攻城器械,大人连城都进不去。用刀砍开城门么?”

“不。”泷川一益没有理会佐佐成政的嘲讽,而是伸出手,指了指一旁焚烧过的城下町的一处废墟,“看到那里了么。”泷川一益压低声音说道,仿佛怕被城头的今川家士兵听到,“那里有一根巨大的房梁,没有被烧毁,可以用来当做冲城锤。”

“他们虽然修了北门城墙,但是知立城本身的城门却已经年久失修,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我们就直接把城门撞开。”

“哪有那么容易。”佐佐成政哂笑了一下,“大人就在守军面前大摇大摆地拿出房梁,再去撞城门。城里面的人老早把城门后面堵好了。”

“不会。”泷川一益微微一笑,“将计就计。城里必定有能人,能够半天修好城墙。那么他们全城肯定都因为这个事情而沾沾自喜,”泷川一益看了眼城墙上得意洋洋地嘲笑着没带攻城器械的织田家的红叶兵们,他们还时不时发出聒噪。

此时,城墙上,今川家的足轻们正肆意嘲笑着楼下的织田家。

“哈哈,尾张佬们,有种你们爬上来啊!”一个足轻双手摁在墙垛上,兴奋地喊着。

“来啊!来啊!攻城啊!没想到我们大人一天就修好了城墙吧!”另一个足轻一边喊一边兴奋地挥舞着双臂,引起周围的人一片喊好。

福岛安成看着大家兴奋的样子,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也没有去制止,只是在一旁微笑。毕竟,他本人也沉浸在得意之中。

“他们会把注意力过多的放在刚刚努力修好的城墙上,认为只有爬过城墙才能进城,而忽略了城门。这会导致他们很轻敌,导致他们松懈,直到我们运来攻城器械。”泷川一益继续说道。“在这之前,他们甚至不会专注于防守。”

城墙上。

“大人,我们还待在这里干啥?昨天累得够呛,都没休息好,”一个足轻向着福岛安成抱怨道,“尾张佬运来云梯之前,根本爬不上来,我们陪他们耗着有啥用?”

“是啊,是啊大人,”另外一个足轻接过话头,“还不如让大家伙好好休息一下,保存体力,到时候才有力气不是么?以前打土匪之前,不也要好好休息的么。”

“这个要请示了雨秋大人之后才行,”福岛安成叫来传令兵,把请求休息的命令传递给雨秋平。城墙上的足轻,则已经三三两两,理所当然地聚在一起休息了。

泷川一益轻笑了一声,“接下来,我需要马廻众的帮助。”他边说边指了指南方,“我们会悄悄地把那个房梁找出来,为了不引起注意,需要大人到城南忽然接近城墙,骚扰一下今川军。等到他们的注意力一分散,我就直冲城门,把那破旧的木门一举撞开,攻入城中!”

“大人妙计,先前是在下失敬了。”佐佐成政拱了拱手,就离开去准备了。泷川一益也小心翼翼地指挥部队向那个房梁靠近。

而城墙上兴高采烈的今川军,却对眼前的变化,一无所知。

第三十四章 撞门

“什么?想要足轻们休息一下?”雨秋平诧异地听到了传令兵的问题,“大敌当前,怎么可以休息?

“大人容禀,”传令兵说道,“织田家的人都没有携带攻城器械,根本无法爬上城楼,现在正在城下町里逗留,无所事事。福岛大人说,足轻们昨天劳累了半天,晚上也没睡好,好好休息一下有助于恢复体力。”

“不妥吧。”雨秋平有一点被说动了,但是谨慎保守的性格还是没让他立刻答应下来,“毕竟是两百多人呢,北城只有四十几个人,还休息会不会太夸张了。”

“算了,我去亲自看看吧。”雨秋平叹了口气,还是觉得自己去一趟。从天守阁到北城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骑着马只是几个呼吸的事情。

与此同时,泷川家正费力地想要把那个房梁搬出来。为了避免动静太大,惊扰了城头的今川军,泷川家其他人不得不四散开来,四处翻动废墟,营造出一副混乱的样子。

“城里面的人当真有些能耐,”泷川一益暗暗感慨,“当断则断,这城下町自己烧得漂亮。若是没烧,我们这里的任何行动也不至于被城墙上一目了然。”

雨秋平赶到城头后,只见足轻们正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休息,有的靠着墙垛,有的甚至直接躺在城墙上,连两个正烧的滚烫的油锅都没人去管了。

“嘿!嘿!你们干什么呢!”雨秋平拍了拍手,大声喊道,“敌人就在面前!你们还有闲心睡觉打盹?”

“大人!”“是大人!”足轻们发现雨秋平来了后匆忙起身行礼。

“太麻烦了,以后在战场上,换个礼仪让你们行礼。”雨秋平看着一个个足轻都不得不起身鞠躬,觉得有必要引入现代军队的军礼了,当然不是现在。

“你们怎么可以松懈呢?两百多个敌人就在面前呢!”雨秋平指着城下说道。

“大人,您自己也看到了呀。”一个足轻指着城下町里的泷川军说道,“那些尾张佬根本没有攻城的意思,在城下町里捡破烂呢!”

足轻的一席话引起周围的人哄然大笑。雨秋平于是扶着城垛向北边看去,泷川军却是不知道在城下町灰黑色的废墟里翻找着什么。

“安成,你说他们在找什么呢?”雨秋平问道。

“回禀大人,”福岛安成恭敬地说道,“在下估计,可能是在寻找完整的屋子作为落脚之处吧。没有云梯,他们一时半会登不上城墙,确实可以让大伙休息一下。”

雨秋平低头看了看高达五米的城墙,又看了看远处没有携带任何攻城器械的泷川军,心下也是稍微平静了一些。

“那好吧,让你们休息一会儿。”雨秋平的一席话引起众人一片欢呼,“我把那个查理和弓箭手调来,帮你们看着点,他们昨天没有干太多活,精力还很充沛。”

雨秋平派出传令兵让查理赶来时,另一个传令兵忽然骑着马从城南疾驰而来,和雨秋平派出的传令兵擦肩而过还险些撞上。那个传令兵一边疾驰一边大喊,“大人!大人!南城有军情!”这个传令兵叫做穴山信实,因为骑术最好被雨秋平选为传令兵。

穴山信实的焦急一下子让雨秋平也有些方寸大乱,站在城墙上就对着他喊道:“怎么回事!”这一嗓子,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纷纷看向那个传令兵。

“南城!南城城外!”穴山信实大口大口喘着气,说话都有些不连贯,“织田家的马廻众正在不断徘徊,似乎要攻击的样子!”

“马廻众?骑兵没有攻城武器怎么上来?”雨秋平有些讶异的反问道。

“这…在下也不知道!”穴山信实被问得有些手足无措。

“算了,我再过去看一趟吧。”雨秋平边说边沿着北城靠内的阶梯快步下城墙,骑上马就往南城跑,迎面而来的是奉命前来的查理和他的弓箭队。北城城门上的足轻一时间也纷纷回身看向南城的方向。而今川家北城上的动静被泷川一益尽收眼底,他立刻命令部下把那个房梁抬到官道上,十个足轻,五左五友,抬着房梁就开始了冲刺。两个督战武士紧跟在他们身边,在之后则尾随着一百多人的泷川军。

而此时,雨秋平也赶到了南城。登上城墙后,他才发现,传令兵大惊小怪所谓的敌情,不过是三十几个马廻众骑兵在城门前转悠,不时示威性地发出怒吼罢了。仅仅这种程度,就把最多就杀过土匪的足轻们紧张的不行,生怕战争已经从他们这里开始了。

“大惊小怪什么,他们没有任何器械,什么都做不了的。”雨秋平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出来转悠。”

忽然,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在雨秋平回头的那一瞬,北城城门上忽然爆发了剧烈的喊杀声。

“这是什么情况!”福岛安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泷川军变戏法一样的拿出了一根巨大的冲城锤,十个人抬着冲城锤就对着城门冲了过来。

“糟糕!”他忽然想起,进入城池的方法不仅只有翻过城墙,还有撞破城门这一种方法。而知立城北城的城门,也早已年久失修了。

“先生,那是什么!”匆匆赶到的查理带着弓箭队登上城墙,立刻就看到一个巨型圆木被抬着撞了过来。眼看着离城门只剩下一百米的距离了。

“那是冲城锤!请大人赶紧阻止他。”福岛安成急急地说道。

查理也不多话,解下长弓,从背后的箭壶中抽出一根箭,迅速地弯弓搭箭,对准左边抬着圆木的第一个人就是一箭。羽箭破空而去,正中那足轻的小腹。第一个人痛苦地倒地后,整个队伍猛烈的摇摆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正在督战的武士匆忙把刀插回刀鞘,赶到了左边第一个的位置,抬起房梁,继续高喊着向前冲锋。查理也不多话,又是一箭射向左边第一个人。只不过,武士的铠甲似乎不错,这一箭深深地没入了铠甲,却未能让武士倒下。

“这个羽箭的质量有这么差么。”查理嘟囔了一句,再次弯弓搭箭,这次一箭正中那个武士的面孔,武士闷哼了一声,鲜血直流地倒在地上。查理快速拉弓又是一箭,左边第二个人也应声倒地,整个冲城锤因为左右受力不平衡而歪歪扭扭地摔在了地上。而这时,查理边上的弓箭手们也纷纷弯弓搭箭,完成了一轮抛射,又把一个不幸的倒霉蛋射倒在了地上。

“有一个好厉害的弓箭手!”泷川一益暗暗叫苦,“弓箭队出列!抛射羽箭,压制今川家城头的弓箭手!”

“跟上!跟上!所有人一起冲锋!”泷川一益跳上一个墙垣,挥舞着双手,催动着整个队伍一起冲上去。又有两个人跑到房梁边上,十个人抬起房梁继续前冲。

泷川一益的活跃吸引了查理的注意,他眯着眼估测了一下距离,再次弯弓搭箭。

“400步,我的射程之内。”查理猛地扭腰,一拉弓弦,弓弦被拉大到了夸张的弧度,瞄准后右手松弦,利箭划过长空,直奔泷川一益的面门。

“大人!小心!”一个旗本武士刚才就在注意那个很厉害的弓箭手,看到他瞄准后方就发觉不妙,急匆匆地跑向泷川一益,猛地一跃,帮他挡下了这一箭。不过,弓箭直接贯穿了旗本武士的脖颈。他连喊叫声都没能发出,抖动了一下就倒在了地上。旗本武士的血溅了泷川一益一脸。

然而,查理没有机会射出下一箭了。迅速到达有效射击距离——距离城墙100米处的泷川家的四十位弓箭手立刻拉弓射箭,抛射城头。查理匆忙蹲下躲在墙垛后面。原本自己头的位置一下子飞过去三只羽箭。而周围也有一个躲避不及的弓箭手被射中腹部,痛苦地倒下,被同伴们拖到了后方。而在城头的足轻们此刻也纷纷抱着头蹲了下来,妄图躲避弓箭。

“反制对方弓箭手!”查理用生硬的日语喊出了命令。然而,没有经过训练的弓箭手并没有整齐地齐射,而是三三两两的起身射箭,除了查理命中一人之外,其他三十几个人仅仅射中了一个敌军,己方却被当场射杀一人,射伤两人。

“我们是在城头啊!在城头的弓箭手被城下的弓箭手压制,可是一种耻辱!”查理愤怒地吼了一声,快速起身又是一箭,然后接着拉弓的力一个扭身卧倒,躲过了射来的五只羽箭。然而,城头其他缺乏经验的弓箭手,却连起身瞄准的机会都没有,一旦起身就立刻有羽箭射来,逼迫他们不得不弯腰躲避。

“这样不行,应该设法来一轮齐射。”查理寻思着,却没有太好的机会。

就当城头的今川家弓箭手被压制的这段时间,冲城锤已经冲到了城下,十个人卯足了劲,在一二一的呼喊下,猛地把攻城锤撞向大门。“咚!”一声巨响从城墙下方传来。紧接着也是接连不断的撞门声,夹杂着泷川家士兵们兴奋的号子声和喊杀声。

“不要害怕羽箭!”福岛安成见势不妙,振臂高呼,亲自搬着一块石砖,不顾羽箭的威胁,身体探出城墙,狠狠地把石头朝城下砸去,一声惨叫从城下传来,撞门声微微停滞了一下。其他足轻看到足轻头身先士卒,也纷纷有样学样,一个一个嗷嗷叫着,冲上前把石砖或者檑木往城下城门口砸去。然而,泷川家弓箭队很快发现了城上守军的反击方式,纷纷集中火力射击城门正上方。连续两个足轻被射中胳膊不得不暂时退出战斗。但是这也给了查理组织齐射的机会。

“平射!平射!不要抛射!”查理大声强调着,“三,二,一!起!”随着查理的一声大吼,弓箭手们在城墙的两端纷纷起身,对着泷川家弓箭手的位置就是一次齐射。泷川家弓箭手措手不及,一下子被射中五人,被迫从新调整射击方向,集中火力攻击今川家弓箭手。而这时,泷川家后续的足轻部队也涌到了城下,他们纷纷举着各式各样诸如门板,桌板之类的从废墟里捡来,没有被烧毁的防御装备,保护攻城锤的操纵者。一旦有人倒下,旁边立刻有人接替位置。这种英勇的表现会被军目付观察记录,战后会有赏钱和提升,足轻们因此乐此不疲。

撞门声从恢复开始就愈发剧烈,脆弱的城门已经摇摇欲坠,福岛安成却没有太多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门即将被突破。“要完蛋了!”福岛安成心中无限惊慌,一旦让泷川军杀入城中,那么自己这些没怎么训练过的足轻肯定打不过泷川军的人。

第三十五章 火攻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嘴角还挂着酒水的小川佑冬带领的预备队赶到了城下。本来喝得正开心的他被雨秋平的传令兵催促着立刻去北城支援。他们随手拿起修城剩下的留在北门边上的木料和石料,就冲到了城门边,把木料和石料堵到了已经被逐渐撞开的门缝处、剩下的人,则用血肉之躯。顶到大门上,来抵抗一次一次猛烈的撞击。可是,裂缝依旧越来越大。

与小川佑冬的预备队一起赶到的,是雨秋平和天野景德。天野景德负责指挥堵门,雨秋平则匆匆登上城墙。刚一上城,就有一只羽箭朝他飞来。雨秋平猛地一扭头,将将地躲过这致命的羽箭,吓出一身冷汗的雨秋平不得不弯着腰跑到城墙中央,找到了靠在墙垛上指挥的福岛安成。

“怎么样!安成!”周围嘈杂的环境让雨秋平不得不大吼才能和福岛安成交流。

“很不好!大人!”福岛安成一边指挥足轻继续往下扔石头和檑木,一边对雨秋平喊道,“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冲城锤,正在撞门!”

“不能阻止吗?”雨秋平问道。

“怕是不行了!”福岛安成吼道,“下面好多人,拿着门板桌板在防御,石头砸不死什么人,一死就有人补上。”

“哪里来的冲城锤啊!又是哪里来的门板和桌板啊!”雨秋平气得不行,居然被织田家找到了攻城器械打了个声东击西。

“看样子,我猜是城下町里没烧掉的房梁,门板和桌板!”福岛安成喊道。

“没烧掉的!烧了一晚都没烧掉!”雨秋平抱怨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那些木质东西烧了很久,肯定没什么水分了,非常干燥!”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福岛安成微微一愣。

“快!快!”雨秋平向油锅边上的两个足轻吼道,“把油锅搬过来!在城门这里倒下去!”

两个足轻闻言一愣,然后猛地起身,搬着油锅冒着不断落下的羽箭,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城门边。还没等开始倒油,一个足轻就被流矢射中了肩膀,痛苦地松开了手退了回去。油锅一晃,险些倒到雨秋平身上。雨秋平匆忙起身扶住油锅,和另外一个足轻凑到城头,猛地探身,把油锅里的沸油全部倒了下去。雨秋平急忙撤身回来,一只羽箭追身而来,射到铠甲上,发出“叮当”的一声就弹开,没能射入。另一个足轻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被射中眉心,直接一命呜呼栽下城去。

滚烫的沸油落入下方的泷川家中,油滴飞溅,沾到了周围十几个足轻的身上,引起一片哀嚎。撞击城门的声音再次停滞。城墙下堵门的小川佑冬本来已久累得满身是汗,此刻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火把!火把!”雨秋平高呼着,两个刚刚完成燧石打火的足轻拿着火把赶来,雨秋平接过火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城下一扔。

扔完后,雨秋平大气不敢出一口,背靠着城墙,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击的结果。

时间仿佛忽然凝滞了。

周围的喊杀声一下子仿佛都听不见了。

雨秋平可以清楚地看到,福岛安成怒目圆睁,大声怒吼的嘴型。可以看到,周围的弓箭手,抱着头部,躲避弓箭的样子。可以看到,刚刚扔完檑木,意犹未尽,大声咆哮的足轻。

火把在空中飞速坠下。

这一秒,却仿佛有一个时辰那么漫长。

打破这诡异的宁静的,是烈火突然烧起的炽烈声和底下人群的惨叫声!雨秋平偷偷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城墙下的情况。只见刚才还好端端的十几个人此刻却深陷火海,头发,衣服,手臂,脸庞,每一个部位都攒动着火苗。干燥的房梁,木板在一瞬间就已经被火舌吞没。火焰还有在不断扩大的趋势,周围的泷川家士兵急匆匆地逃开那些火人,看着刚才还好端端的同伴痛苦地在火海里狂呼挣扎。弓箭队一看失去了掩护的必要,也纷纷后撤。泷川家一下子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暂时守住了。

可惜,好景不长。

城门下方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喊声!

“不好了!城门着火了!”

雨秋平心下一惊,是啊,他怎么忘了,城门也是木头做的啊!

他急忙跑到城下想要指挥救火。却发现整个木头城门已经燃烧了起来。

“没得救了,不要救火了!”雨秋平高呼着制止了拿着一桶水准备泼向城门的足轻。“你们,立刻!”雨秋平指了指边上的大石砖,石料和昨天剩的已经快要凝固的泥浆。“在这木门后面再砌一道石头墙,把城门直接封死!刚好火焰可以帮着烤干泥浆,让它完工地快一些!”

城下紧张的抢修的时候,雨秋平则再次回到城墙上,确定了泷川一益已经带着部队退到了城下町外后才安下心来。这时,西城和南城都派来传令兵询问情况如何,雨秋平一一安抚之下,全城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忙乎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巳时七刻,新的石头城门总算是完成了。雨秋平觉得不放心,还在后面又多加了几个支架。这时,城楼上的足轻们,则正在努力救助伤员。

“阵亡4人,重伤3人,还有6人轻伤,包扎一下还能加入战斗。”雨秋平看着城墙上受伤的足轻们和三个已经死去的足轻,心中仿佛被撕扯一般地疼痛。刚刚还谈笑的同伴,眨眼间就已经去往另一个世界。在那三个死去的同伴边上,跪着福岛安成和十几个低声抽泣的足轻。雨秋平走到了过去,跪坐在他们身边。看着死者嘴角的血迹,努力忍着不流出泪水。他一个一个地握住他们的手,轻声宛若嘱托,又好似低语,说道。

“你们都是了不起的人。你们为了保护身后的同伴,为了荣誉,更是为了自由,牺牲了自己的性命。”雨秋平说着说着,眼泪还是顺着脸庞流下,“你们的意志,将传递给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我们会永远想起你们,会永远想起你们为了自由而死,为了家族而死,你们的意志,将成为我们前进的力量。”

“安心去吧。”雨秋平忽然破涕为笑,“你们已经把意志传承了下来,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而我们活着的人,”雨秋平环视了周围的足轻们,“就要不断地拼搏自由,去践行逝者的意志,让他们的人生与存在有意义,全靠我们还活着的人的努力!”

“是!大人!”众人齐声答应道。

“安成,”雨秋平向福岛安成下命令,“你的小队遭遇7人减员,和小川佑冬的小队交换位置,去担任预备队。你们这仗打得很好,好好休整一下。顺便开始做饭吧。”雨秋平哈哈一笑,“中午让大家伙吃顿热的。”

“还有,汤普森,”雨秋平看行查理,“我们的弓箭还剩多少。”

“刚才用掉了将近两百,还剩下六百多。”查理说道。

“一下子用掉了四分之一了么。”雨秋平叹了口气,“这可不行,”雨秋平抬起头,忽然发现,城墙上,还有城墙背后的城内的建筑物上,插着许多织田家射进来的羽箭。“去看看能不能搜集一些还可以用的羽箭,补充一下,”雨秋平指了指横七八竖散落在城内的羽箭。

此时,北门外的城下町。

泷川军的士气一片低迷。没有受伤的足轻们搀扶着受伤的同伴,被烧伤的足轻不断痛苦地哀嚎着。泷川一益本人脸上的血迹也还没有擦去,他正有些无力地坐在一个烧焦的木箱子上,愤怒而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手下足轻,听取着军目付的报告。

“殿下。”军目付面色沉重地说道。“本家阵亡22人,重伤15人,轻伤25人。”

泷川一益没有回话,仍有些愤愤地看了眼北门。此刻,北门城下,有着十几具已经被烈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原本好端端的人,被烧成乌黑的一短截,手脚痛苦地卷曲着,散发着恶臭,完全辨认不出生者原来的模样。

最大的伤亡,就来自那里。十几个人被大火烧死,还烧伤了周围十几个人。最令他心痛的,则是武士的重大伤亡。这次他带着家中40个武士出征,其中有25人都是他的旗本武士,其他15人则是他麾下各个家族的家老或是重要部将。这40个人一下阵亡了10个,有一大半都是正在城下督战,被一把火烧死的。这巨大的伤亡让他心痛不已,因为武士是军队体系中的中坚力量,家主通过武士控制足轻。大量武士的流失使得泷川一益对部队的掌控能力大幅下滑。另外,还有三个武士死在那个弓箭手的箭下,帮他挡住一箭的武士,本来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后生,也是他重点培养的对象,出征前还向那家伙的后生许诺回来就给他一个侍大将的职位。没想到,却不幸倒在了这里。

部队伤亡超过三成,并直接失去了两成兵力,这对一支封建军队来说已经是巨大的打击。在重新恢复补充兵员之前,这支部队是难以再次发起有效进攻的了,可能只能担任预备队或者留守部队了。

泷川家并不是尾张本地人,和佐久间家,柴田家,佐佐家这些本地豪族一项关系不好,根基也不是很牢固,并没有太多的领地和人口。这样惨重的一次损失,泷川家可能好几年才能完全恢复过来。

“妈的,居然放火。”泷川一益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一般来说,火攻的威力并不会有多么巨大,城下的攻城者完全有机会再攻城器械全部燃烧起来撤离。但是,这一次由于门板桌板和房梁,早已被烤了一夜,太过干燥,再加上有沸油帮助,故而在一瞬间燃起大火。

泷川家被迫在整顿后后撤,没有辅兵的他们连扎营都很困难,只好就地休息。马廻众骑兵看到攻城失败后也离开了南城,派人向桶狭间汇报战况。

午时二刻,在知立城天守阁内,可以看到,又一支织田家部队,出现在了遥远的丘陵附近。“果然,还有啊。”雨秋平苦笑了一下。

第三十六章 攻城

午时五刻,佐佐家的100人和森家的100人先后到达知立城附近,紧随而来的,是剩下五十马廻众骑兵。他们还携带着人数高达800的辅兵,以及辅兵身后拖拽搬运的攻城器械。战兵们并有身披铠甲,而是把铠甲交给了身后的辅兵,自己只拿着武器。

“十几座云梯,还有三座望台。”雨秋平看着那庞大的攻城器械,喉咙不禁有些干涩。他看着眼前的织田家军辅兵正忙碌着安营扎寨,营寨的规模似乎还非同一般得大。

“估计要来很多人。”雨秋平叹了口气。

此时,知立城西北的织田家正在修筑的大营旁边。马廻众的塙直政以及河尻秀隆,刚刚和泷川一益爆发了一场剧烈的争吵。

泷川一益指责是马廻众侦查不力,以至于他没有带着攻城设备强行攻城,白白死了这么多人。但是佐佐成政却帮腔说,当时他已经劝阻泷川一益不要进攻,是泷川一益自认为神机妙算,才发起的进攻。

“主公不久之后就会出发,日落前会和我们汇合。等主公来了评理吧,诸位大人也别吵了。”佐佐政次打着圆场,“大家都是一起同生共死的武士,让敌人看到我们这样,岂不是被笑话?”

佐佐政次和森可成的部队到达后,城外织田军的总数达到了一千两百人左右。其中战兵数量达到了四百余人,已经对城内的守军形成了2:1的优势。所幸的是泷川一益刚遭遇重创,马廻众负责情报屏蔽和侦查,故而无法投入攻城。真正能够进行攻城的,还是只有那新到的200足轻。

“这都已经午时了,可真是耽误事。”佐佐政次看了眼高悬在上空的太阳,“原本这个时候,我们都应该兵临安祥城下了。”

“拖得越久越不利,等到今川家远江和骏河的军队都到来了,仗就没法打了。”河尻秀隆有些懊恼地说道,“本来昨天这个时候,这知立城都唾手可得了。当时谁都不觉得他们能翻出什么花样,就没去打他们。”他愤愤不平地一拍大腿,“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半天就把北城修好了,还打退了泷川大人的进攻。”

“至少耽误一天。”塙直政叹了口气,“昨天进去的那几个人,肯定不是一般人。会不会是濑名氏俊?”塙直政突然疑惑的问道,“听细作说,前天在冈崎城附近看到了濑名家的旗号。”他顿了顿,指了指城内天守阁上飘扬的那个红色桌布,“用这个不伦不类的当旗帜,要么是无名之辈,要么就是为了隐藏身份。”

“不排除这个可能。”森可成话不多,只是简短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不会耽误一天的,最多半天。”佐佐政次一挥拳头,“足轻们吃完午饭,我们就立刻带着攻城器械去攻城。哼,那两百多奴隶,哪里见过攻城的大场面?我们云梯一架,望台往前一推,看他们如何防守?”

“200人会不会太少了,对面也有两百多人呢。”森可成提醒道。

“无妨,”佐佐政次摆了摆手,“200奴隶罢了,这点人够了。再说我们赶时间。”

“堂堂正正之法最为稳妥。不像某人,偏欲行机巧之谋,却落得一场空。”佐佐成政冷哼了一声,泷川一益愤怒地向他瞪来。

“诶!内藏助!”佐佐政次生气地呵斥自己的弟弟,“读了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主公夸赞你不通情理,严明工作,并不是鼓励你和同僚为难!”

“兄长说得是。”佐佐成政匆忙抱拳致歉,脸颊上一红。他转身,对着泷川一益鞠了一躬,“泷川大人,今天多次冒犯,还望恕罪。”

我这是怎么了?佐佐成政心中懊悔不已。他与一般战国武士不同,他熟读大量典籍,还精通汉学。本人是织田家内有名的风雅名士。而因为他本人不近人情,性子很直,为人处世公正严明,而被织田信长戏称为“阿修罗。”

然而,由于战事不顺,佐佐成政心情一直不好,愤怒之下直接冲撞了平时就因为经常违反常规的而和自己不和的泷川一益。

“佐佐大人言重了,这次确实是在下鲁莽。”泷川一益望向知立城城头,“本来城中守军已经中计,可是却有能人以火攻破敌,实在佩服。”

“泷川大人,胜败乃兵家常事。”佐佐政次安慰道,“用完午饭,我必定攻克此城,给泷川大人出气。不过,我可能需要借用泷川大人的弓箭手。泷川大人的军队虽然无力再战,但弓箭手还是可以动用的吧?”

未时初刻,知立城守军刚刚放开肚子吃饱了饭,休息了才一刻钟,城下西北处的织田家就离开营寨开始行动了。这一次,织田家没有进攻已经被封上城门的北门,而是顺着官道南下,推着望台,扛着云梯,直奔知立城西门而去。雨秋平见状,把所有弓箭手都派往了西门,自己也前往西城城墙坐镇。

织田军的佐佐政次部在前,森可成部在后,当着知立城的面,在西侧城门外的开阔地上排开阵势,整顿队形。而城墙西北和西南两角则活动着大量马廻众骑兵,随时准备遏制知立城守军有可能的出城逆袭。

五座将近有8米长的云梯各自被十几个辅兵抬着,在离城墙300米左右的位置准备着。而在这些云梯两两中间,则是大概有6米高的三座望台。望台是一个底部有装配有多个轮子的厚木板,木板上方则是一个高高耸起的小塔,塔顶有一个可以站人的空间,每个望台上都站着五个弓箭手。这些望台会在攻城时被推到靠近城墙的位置,弓箭手可以在和城墙差不多高度的地方与城墙上的弓箭手对射。除了这15个佐佐家的弓箭手外,城墙下还有三十个由泷川一益亲自指挥的泷川军弓箭手。而森家的15名弓箭手同样被调配到前线,交给泷川一益一起指挥。弓箭手的数量上,织田家对今川军有着将近2:1的优势。

雨秋平觉察到织田家强攻一面的意图后,也在城墙上进行着兵力调整。负责西城的御前崎仲秀将防线缩短到城墙中央。而北城的小川佑冬和南城的吉岗胜政则各派出25人的援军,负责接管城墙的两侧位置。南城和北城的油锅,也都被抬到了西城。西城城楼上,一片红叶林在城头攒动着。

未时三刻,布阵完毕的织田家随着一声鼓响,缓缓地向着城墙逼近。辅兵们推着笨重的望台缓缓向前,而抬着云梯的辅兵行进地则轻快许多,很快就逼近了城下。这立刻就遭遇了今川军弓箭手的猛烈袭击。查理指挥弓箭兵对云梯进行集火,最中间的那组云梯走在最前端的4人很快中箭倒地,整个云梯也摇晃着摔倒在地上。

很快,又有几个辅兵赶上来扶着云梯向前,查理在这期间,又成功阻碍了左右两边两座云梯的接近。不过,毕竟城头只有三十几个弓箭手,照顾不了整座防线。在西城城墙两端,有两座云梯被织田家辅兵喊着号子缓缓直立起来,然后猛地一松,搭在了城墙上。辅兵们发出一阵欢呼的同时,城墙上的今川家士兵开始试图推开这些云梯。辅兵们死死地摁住云梯的底端,将它固定住。城墙下和城墙上的士兵不断地进行角力。而佐佐家的战兵则快速涌向那两个搭建完毕的云梯。

吉岗胜政此刻正努力地想要把一个云梯从他面前推下去。他两条手臂上青筋暴起,肌肉绷紧地都几乎变形,声嘶力竭地发出一声声狂吼。

“三!二!一!——起!”吉岗胜政和周围的五个足轻喊着号子,猛地使劲一抬,那个云梯被微微抬起了一点,吉岗胜政猛地一推,那架云梯便被推出墙外,云梯顶端贴着城墙外壁滑了下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而在西北角,云梯则没能被推下城墙。

“大人!别喝了!”一个足轻接近悲愤地对着小川佑冬吼道,“快把它推下去啊!”

“等我——喝完这一口。”小川佑冬满脸通红地举着酒瓶,让最后几滴劣质水酒滴入嘴中。“诶,让我看看。”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云梯旁边,努力一使劲,却纹丝不动。他急忙抬头一看,只见三四个佐佐家战兵已经顺着梯子开始向上攀爬。战兵的重量使得整个梯子更加稳固。

“草!”小川佑冬怒骂了一声,就从刀鞘中抽出了他的打刀,“都准备好了,尾张佬要上来了!”

“要是有护城河就好了。”雨秋平看到才攻城没多久,就有一架云梯架设完毕,不禁有些懊恼。他快步向北面走去,想亲自监督战况。

此时,那个爬得最快的足轻已经快冲到了城头,他一只手拿着长枪,手足并用地向上爬去,猛地对着小川佑冬刺出一枪。小川佑冬侧身闪过,铁制枪尖从身侧探了出来。他直接一刀把长枪的竹制枪杆削断,枪尖落在了城墙上,那个足轻手中则只剩下了一根木棒。在足轻慌乱犹豫的瞬间,小川佑冬探身到墙外,反手一刀把他砍落梯子。另外一个足轻立刻爬了上来继续攻击。然而,由于梯子一次只能登上一个人,很快就会遭遇城头围攻,最北边的云梯一直毫无进展,后面梯子上的足轻都犹豫着不敢上前送死。

“油锅!油锅!”赶到的雨秋平立刻招呼两个足轻端着油锅,打算趁梯子上的足轻犹豫不敢上前的时候浇下去。两个足轻很兴奋地冲到墙边,一使劲就把整锅的油远远地泼出墙外,全部浇到了云梯末尾最后一个倒霉蛋的身上。那个人惨叫着在地上不断打滚,周围的人心有戚戚焉地躲开了他。

“不要这么乱浇!”雨秋平被这两个足轻给气到了,“回去继续煮油!”

“佑冬,你过来!”雨秋平指挥着小川佑冬和他一起抬着另一口油锅靠近城墙,一边倒一边向周围的人讲解,“慢慢来,顺着梯子两边的扶手,一点一点浇下去。”雨秋平和小川佑冬小心翼翼地把滚烫的沸油顺着梯子扶手浇下,下方的足轻立刻被烫得嗷嗷叫的松开了左手。雨秋平又不依不饶地浇向右侧扶手,一排梯子上的足轻们只得双手抱着梯子中间的踏脚的位置来保持平衡。

“来,火把!”雨秋平轻车熟路地再次纵火点燃了云梯。云梯虽然烧的不如上午的房梁那么壮观,但还是很快被引燃,排在后面的几个足轻还来得及嚎叫着跳下云梯,待在中间的人则直接被烧着了,痛苦地摔倒了地上。被火烧着的云梯很快失去了作用,一下子坍塌在了地上。

正当雨秋平得意之时,小川佑冬忽然猛地扯了一把雨秋平,把雨秋平一下子拉到了墙垛后面。说时迟,那时快,将近十根羽箭“嗖嗖嗖”地射上城头,瞄准的正是雨秋平刚才的位置。

“对方的弓箭手。”雨秋平从墙垛的缝隙间快速看了一眼城外,离城墙大概70米的位置,整条战线上平摊着四十几个弓箭手,正想着城头瞄准射击。

由于对方弓箭手对城头的压制,和上午的情况如出一辙,没怎么训练过的今川家弓箭手没办法和织田家的弓箭手对射,很快就无力阻挠对方攻城部队。不一会儿,五架新的云梯被驾到了城头,织田家的战兵们顺着云梯开始登城。今川家弓箭手们除了查理可以有效反制对方弓箭手之外,其他人只能快速露头,将弓箭朝着云梯胡乱射去,再迅速把身子缩回来,以免被织田家弓箭手射中。这样盲目的射击只是给登城造成了一些困扰,却并不能真正阻止部队登城。守城的足轻开始把檑木和滚石朝着云梯上扔下去,攀爬云梯的足轻,每个人都带着藤牌或者盾牌,把身体重心压在云梯上,努力地抗住这一击,想办法把檑木和滚石卸向云梯两侧。不时有佐佐家足轻因为承受不住打击而被滚石檑木击落,带着身后的同伴一起滑落。然而,随着几座望台被推了上来,佐佐家弓箭手在20米外,居高临下射击城头,负责扔滚石檑木的足轻们遭遇了重大伤亡,连雨秋平和御前崎仲秀都不得不猫着腰指挥。每一次足轻探身出去扔滚石,都冒着巨大的风险。

今川家弓箭手努力地射击望台上的弓箭手,但收效甚微。城下的织田家弓箭手也在一刻不停地射击城头,两倍的数量差,让本来就技术不精的今川家射手们束手无策。

而登城势头最迅猛的就是西城中央的这三座云梯,因为这里得到了弓箭手最有效的掩护。在佐佐政次的授意下,几个旗本武士亲自上阵,趁着滚石檑木和箭矢不那么猛烈的几个瞬间,快速攀登。

未时五刻,第一个织田家士兵,登上了知立城城头。

第三十七章 后撤

登上城的武士,距离雨秋平指挥的地方,仅仅只有几步之遥。双方偶然地一扭头,互相对视了一眼,满是错愕和惊讶。那个武士从雨秋平的铠甲的精致程度,一下子辨认出雨秋平肯定是一个大人物。于是立刻抽刀在手,奔着雨秋平冲来。

雨秋平匆忙从刀鞘中拔出长刀,这刀还是濑名氏俊给他盔甲时一并赠送的,还从来没有用过。还没等他调整好姿势,那个武士已经拔刀就要冲他砍下。

“糟糕!”雨秋平心里暗叫不妙。忽然,那个直冲他而来的武士一个猛子摔倒了地上,雨秋平虽然没搞清楚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但还是迅速地手起刀落,将刀狠狠地砍在了那个武士的背甲上。刀锋没入盔甲,浸入肉体的粘滞感让雨秋平一瞬间有些恶心,没有死透的武士努力地挣扎着,血顺着伤口不断飞溅出来,第一次砍人的雨秋平险些呕吐出来。

忽然,不知什么时候坐在边上的御前崎仲秀狠狠地一刀捅入那人的咽喉,武士吐了几口血,就不再动弹了。雨秋平这才发现,那个武士的右侧小腿下面,压着一只脚,脚的主人,正是御前崎仲秀。

所以这家伙刚才坐下来绊了这个武士一脚!雨秋平朝着御前崎仲秀笑了笑,后者则一脸得意地对自己的下流招数表示满意。

就在这几个瞬间,越来越多的佐佐家武士和足轻涌上城头。“弓箭手!后撤!”雨秋平匆忙招呼着查理带着弓箭手退下城墙,和御前崎仲秀指挥着足轻们迎了上去肉搏。而两侧的吉岗胜政和小川佑冬压力比较轻,也分出了几个人赶来支援。

率先冲上城门的五个武士里,有一个已经被雨秋平和御前崎仲秀杀死。但是另外的四个却异常骁勇。由于大多数两军足轻拿着的都是长枪,在近距离的混战时十分不利,而武士刀却是极佳的乱战武器,再加上那几个武士武艺精湛,几个回合里,居然就有五个今川家足轻被砍倒在地。他们在城头开辟了一片不小的空间,后面源源不断有足轻爬上城墙。

雨秋平和御前崎仲秀连忙向中间靠拢迎了上去,两个人拿着武士刀合力攻击一个武士,那个武士措手不及,被雨秋平砍中了胳膊,顿时鲜血直流地退了回去。然而,反应过来的佐佐家足轻立刻向雨秋平等人发动反击,把雨秋平和御前崎仲是逼得节节后退。身后的今川家足轻匆忙赶来帮忙,却也只能在五米宽的城墙上保持僵持,无法收紧缺口阻止佐佐军继续登城。

而在中央城墙的另一边,力量过人的吉岗胜政挥舞着太刀乱砍乱杀,招式大开大合毫不讲究章法,却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把和他对位的两个武士打的落花流水。靠近墙垛的那个武士试图和吉岗胜政对上一刀,却直接被震得踉跄着后退,一个猛子栽下了城墙。另一个武士独木难支,吉岗胜政身后的足轻依靠着吉岗胜政个人的勇武打开了局面,将缺口不断压缩。雨秋平这边的那两个武士眼看后方不妙,一个分神,又被雨秋平砍中一刀。

“反击!反击!”吉岗胜政扯着大嗓门怒吼着,两边的今川家足轻打得热血沸腾,眼看就要把佐佐军全部赶下城楼,忽然又是一阵箭雨袭来,一时间好几个人中箭受伤,雨秋平本人的肩膀上也被射了一箭。索性盔甲质量好,没有被射穿。然而,御前崎仲秀的小队已经不知不觉伤亡接近了三成,索性周围两边都是友军,不然部队随时都可能有崩溃的风险。

雨秋平抽空扫了一眼城外,城门下的四十几个织田家弓箭手不断地向城上射击,望台上的弓箭手也在不断地收割生命。刚才他们的目标一直是今川家的弓箭兵和扔檑木滚石的足轻,所以雨秋平这些肉搏足轻还没有感受到箭矢的威胁。可是随着前两种人退出战场,弓箭的火力立刻朝着雨秋平他们招呼过来。而今川家的弓箭队,此刻刚刚退下城墙。城头上,佐佐家登城的足轻不过十人左右,还都和今川军混杂在一起,根本无法瞄准射击。但是城墙狭窄,能够投入肉搏的足轻只有站在最前排的几个人,后面大批大批的人都毫无意义地被箭矢射击着。两轮射击下来,已经中箭了将近十个人,还有十几个人被羽箭擦伤。

“不行,不可以在西城城墙上白白被弓箭攻击。”雨秋平稍微退出最前线,在后排大口大口喘着气,心里快速盘算着应对方案,“我们人少,经不起消耗,这样耗着太亏了。”

“到底该如何才能避免被这些弓箭手射击?”雨秋平扫了一眼城墙下又打算射击的弓箭手,“现在在城墙上,就是谁的人多,谁吃亏!因为投入战斗的只有最前面的人,后面的人干看着还要被射击。目标大好瞄准啊!织田家人少,我们的弓箭手就无法射击!现在我们就是在被以多打少!”

“有了!”雨秋平忽然想到了应对方法,“那就让织田家的人在城墙上更多不就好了!不就是我们以多打少了么!离开了西城城墙,他们的弓箭手也无法掩护射击了啊!”

阵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一个阵地已经无法给防守方带来场面或者交换比上的优势,那么干嘛还要防守它?赶紧舍弃啊!

撤退,到更好的阵地,形成局部优势!

“快!快!”雨秋平忽然扯着嗓子高喊道,“西城上的今川军听令,全部撤出西城墙!”

“胜政!那边教给你了!守好城墙西南角!”雨秋平对着被隔开的吉岗胜政高喊了一声,“仲秀!带着你的人从楼梯上退下去,退到楼梯下端周围防守!把他们堵在城墙上!”雨秋平又转身对着御前崎仲秀下命令。御前崎仲秀立刻扯开嗓门,让被隔开的原来的西城守卫全部下城,雨秋平从跟着从北侧的楼梯下城前,嘱咐小川佑冬守好城墙的东北角,不要让织田军攻入北城城墙。快速如潮水般退去的今川军让织田军射手一下子无法瞄准,仓促改变方向射出的羽箭没能造成多大伤亡。

雨秋平退下城时,天野景德已经率领着天守阁里的预备队赶到了城下的楼梯位置,接应了断后的御前崎仲秀的部队,一起在楼梯周围一圈构筑防线,阻碍佐佐军进攻。

“汤普森!带着你的人上天守阁!”雨秋平朝着天守阁边上的弓箭手们喊道!

“准备反击!”雨秋平看到城墙上越来越多的佐佐军开始追击,嘴角微微一翘。

因为今川军的撤退,佐佐军在西城的登城变得毫无阻拦,很快,几乎所有的佐佐军士兵都登上了狭窄的城墙,在几个云梯的周围还出现了拥挤现象。望台和西城城外的弓箭手一时间都失去了射击的目标,茫然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什么?这就赢了吗?”在下面督战的佐佐政次看到今川军居然就这样放弃了西城城墙,“士气这么低落么!才打这么一会儿就撤退了?”

佐佐政次有些难以置信,他于是也登上一座云梯,打算亲自到西城城墙上指挥。而在他身后,森家的战兵也准备开始登城了。

然而,佐佐政次登城却十分不顺利,在他前面的队伍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移动。磨蹭了好半天,终于挤上了城墙。眼前的景象却让他诧异不已。原本以为今川家已经放弃抵抗,接下来应该是自己军队对败军的追击。

然而,他却发现,自己的部队被堵在西城城墙上,进退维谷。

西城城墙和南北两座城墙联结的地方,拐角非常狭窄,很难展开兵力。今川军在南城和北城各自都有四十个人的左右在防守拐角,佐佐军无论如何都难以攻入南城和北城城墙。而那些企图顺着西城楼梯杀下城,再杀入城中天守阁的足轻,则被楼梯前集结的福岛安成和御前崎仲秀的小队死死地拦住。有人想从楼梯中间直接跳下去,但立刻就被底下严阵以待的今川家足轻刺成筛子。两军足轻于是在楼梯中段位置,远远地拿着长枪互刺。

更为致命的是,无论是西城城墙,还是一南一北两个下城墙的楼梯,此刻都暴露在天守阁三楼,今川家弓箭队的视野之下。他们正不停地射击,每一次齐射,都会射到五六个人。刚才今川军面临的窘境,此刻却轮到他佐佐政次了。

佐佐政次看着部下一个一个倒下,却迟迟难以打开局面,不由得双目尽赤。在他背后,森家已经开始登城,想要从西城上撤下去肯定会被堵住,付出更大伤亡。

他忽然想明白了这一切逆转的原因。刚才在西城,是织田家两百四十人打今川家一百多人,自然是织田家占尽优势。而今川军放他的部队登城后,此刻就是今川家两百多人打他不到一百人的部队了。

“我的武士呢!”佐佐政次火气上头,作为小豆坂七本枪之一,身上自然也有一股悍勇之气。他一声大喊,周围几个武艺高超,装备精良的武士立刻聚集在他身边。“跟我冲!冲到天守阁那里去!扩大我们的阵地!让后面的部队可以继续登城!”

或者干脆直接杀散眼前的敌人。他在心中对自己说。这样就可以控制城门,放森可成的部队入城了。

说罢,他从刀鞘中抽出武士刀。高呼着就冲了出去,一路上推开楼梯上挡路的自己家足轻,一头扎入今川军阵中。身后的几个武士立刻抱团跟了上去。今川军足轻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砍杀多人,防线被撕开了一个浅浅的口子,佐佐家足轻立刻开始跟上。御前崎仲秀所在的小队一下子士气低落到了谷底,足轻们节节败退,无心抵抗,在遭受重挫后无奈崩溃,丢弃了手中的竹枪,向着天守阁这边的友军逃来。

眼看事情不妙,福岛安成和御前崎仲秀抽刀在手,两个人围攻佐佐政次,才勉强挡住他的突进,但是另外几个武士却越战越勇,砍杀着拿着长枪的今川家足轻。一旁的福岛安成的部队匆忙赶来接应败退的御前崎仲秀的队伍,同时堵上缺口,防止两侧的佐佐家足轻杀下来控制城门。然而,只剩下福岛安成一人的部队,已经渐渐抵挡不住。

“汤普森!把他干掉!”雨秋平看到佐佐政次冲的过于凶猛,情急之下,直接当着两军的面高呼道。

话音未落,松弦声就已经在头顶的天守阁响起。

“50步之内,绝不会失手!”伴随着查理的一声低吼,凌厉的羽箭直直地射入佐佐政次的咽喉,正在冲锋的佐佐政次被这强大的冲力直接顶地向后倒去,嘴中喷出的鲜血几乎有一人高。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后,不甘地圆睁着双眼阵亡了。

身旁的武士们眼看家主阵亡,瞬间情绪崩溃,发了疯一样嚎叫着地扑向家主的尸体,就要把尸体往后拖回。福岛安成和御前崎仲秀赶上一人一刀,就把两个刚才久攻不下的武士给结果了。佐佐家依靠着家主的悍勇支撑起来的士气完全崩溃,苦战大半个时辰的他们早已伤亡接近三成,负责指挥督战的武士们又都在前线,没人能约束足轻们的行为。白白被弓箭射击的足轻们再也无法忍受,扔下手中的竹枪就纷纷向城外逃去,彼此拥挤之间不少人被挤下楼梯和城墙。那几个想要保护家主的武士在今川军的群殴下也纷纷身亡。

“各部!转入反击!”雨秋平振臂一呼,还能战斗的三支小队都开始反攻眼前的佐佐军,仓皇逃窜的佐佐军一路被追着刺杀多人,拥挤在几个云梯边上你争我抢,把同伴推开想要自己下云梯,却没人愿意回身迎战。

森可成和泷川一益没想到刚才还顺风顺水的佐佐军攻上城墙后居然遭遇惨败,匆忙指挥弓箭手往城头射箭,掩护他们撤离。

“不要追!不要追上西城!上去是当靶子!”雨秋平厉声制止了小川佑冬和吉岗胜政的追击,“待在你们的城墙上!让弓箭手射击就可以了!”

“可是大人!我们冲上去大不了被射死几个人,但是可以砍死多么十几个人呢!”吉岗胜政急得满脸通红,朝着城中央的雨秋平吼道,“快让我们追击啊!

“不行!”雨秋平策马来到南侧城墙,仰着脖子喊道,“我们的人数不足!经不起消耗!反正这支部队崩溃得几天内也无法再次进攻了,没必要为了他们牺牲弟兄们的命!我还要尽可能多带着几个人回骏府呢!”

雨秋平的一席话,让吉岗胜政一下子恍然大悟。今川军于是放弃了追击,只有弓箭手不断的射击着逃跑的佐佐军。

申时二刻,所有织田军撤离城墙,第二次进攻宣告失败。

第三十八章 到达

一场恶战之后,雨秋平开始组织人手打扫战场。西城城墙和西城下城的楼梯上,遍布着敌我两军的尸体,救治伤员的工作在亲兵卫的监督下展开。在之前的战斗中,亲兵卫就一直指挥着暂时排不上用场的传令兵们,在大家从西城撤离前,帮忙把伤员撤回安全地带,保住了不少人的性命。

“务必全力抢救伤员,有什么需要的和我说,我去想办法弄。”雨秋平吩咐道。

“遵命,大人!”亲兵卫应道。

这次攻城给御前崎仲秀的小队带来了不小的伤亡。11人死亡,14人重伤,几乎所有参战人员都受了些轻伤。小队减员了25人,可谓是伤亡惨重了。这其中,将近一半的死亡和重伤都是佐佐政次最后的拼死突击带来的。当时御前崎仲秀的小队已经崩溃,索性及时稳住阵脚,不然一切都不可收拾了。两次战斗的十几个重伤员都被送到天守阁内治疗,福岛安成和御前崎仲秀交换了位置,代替他监视西城。而吉岗胜政和小川佑冬部队的伤亡不是特别严重,只有4人死亡,6人重伤。阵亡的足轻们,则被亲兵卫他们装入了新打造好的棺木中。

而这次防御战,今川军却打出了很棒的交换比。仅仅在城内,就发现了29具佐佐军的尸体,还有12个重伤无法行动的伤员,雨秋平也没有冷血地处死,而是先把他们也送到天守内安置。另外,还缴获了三十几套竹麻甲,十一把武士刀和四十几只竹枪,这都是对今川军的极大补充。战后,看着足轻们拿着枪尖,一个一个把那些织田家尸体的脑袋割下来时,雨秋平忽然觉得十分不忍。织田军的尸体被送到北城的无人区焚烧,人头则被堆在天守阁里。

“足轻们很多没有见过血,杀过人。”天野景德看到雨秋平有一些不忍,劝说道,“让他们经历这些残酷的事,到了战场上就不会再恐惧了。”

“这样嘛。”雨秋平叹了口气。佐佐政次作为佐佐家的家主,躲过了被割掉首级的命运。亲兵卫也把他装入了棺材里。

此时的城外,织田家正在城下把同伴的尸体拖回大营。弓箭队激战了一个下午,此刻正在收集还能使用的羽箭,本来想趁机进攻城外的织田军,却被雨秋平制止了。

“他们是想把同伴的尸体带回家乡的好心人,”雨秋平对查理说道,“这样的行为是值得尊敬的,我们就不要攻击了。找个机会,把佐佐政次的尸体也还给他们吧。”

申时四刻,织田家完成了战场打扫,从城下撤兵回到大营。一共带来了十四架云梯,攻城和撤退时一共损坏了十架,望台也因为使用不当损坏了一座,眼下织田家的实力,怕是无法继续进攻了。

佐佐成政在目睹了自家部队的溃灭后,情绪一直非常不稳定。刚才回到营里后,不知为何就拔刀斩杀了两个辅兵。被森可成拦住后,让他待在营帐里冷静一下。

“也不能怪佐佐大人。”和佐佐成政同为黑母衣众的蜂屋赖隆叹了口气,“佐佐家这次太惨了。”

“家督本人殒命沙场。”河尻秀隆叹了口气,“带去的十几个武士,就回来了三个,还有两个受了伤。一百人呢,活着回来的就只剩下45个,还有十几个受伤。光光在城下摔死的就有将近十个人。”

“佐佐家领地里征发来的两百辅兵,攻城时也死了十几个人。”蜂屋赖隆又叹了口气,“佐佐家算是好几年缓不过来了。佐佐大人的几个兄长这几年里先后都战死了,下一任家督就是他了。”

“到时候帮他到主公那里求求情吧,”河尻秀隆远远地看了一眼,坐在营帐里,神色呆滞的佐佐成政,“减免佐佐家几年的兵役吧。”

申时六刻,发觉织田家没有进攻意图后,雨秋平把除了岗哨外的人都召集到了天守阁会客厅。

“下午这一战非常凶险,暴露了很多问题。”雨秋平开始总结,“最重要的,就是我们的弓箭手,实在是不行。”

“这是我的耻辱。我愿意接受大人的责罚。”查理羞愧地低下了头。

“不,不怪你。”雨秋平匆忙摆手,“我们的弓箭质量本来就不行,大家射箭也都没怎么练过。我刚才问了一下,他们基本都是打猎时的学的。”

“我们的弓箭队看来是无法和织田家对射,既然如此,我觉得我们在城墙上防御,就显得有些吃亏了。”雨秋平说道。

“大人此言何意?”福岛安成听到雨秋平语出惊人后,匆忙问道,“莫不是要放弃城墙。”

“我是这么打算的没有错。”雨秋平说道。

“对呀!就像刚才那样!”御前崎仲秀兴奋地喊道,“把他们堵在城墙上,然后射射射!”

“没那么容易。”天野景德冷冷地打断了他,“织田家的援军到达之后,来攻城的不可能只有200人,不会一面强攻,很有可能会从多个方面进攻。”

“我们三十几个弓箭手,不可能照顾那么多个方面,再说我们的兵力也不够堵住所有城墙的八个楼梯。”福岛安成补充道。

“所以我打算,引诱织田军还是从一面攻城。”雨秋平犹豫着说道。“我还是打算放火。”

“还放火啊!大人!你上瘾了吧!”御前崎仲秀夸张地叫道。

“闭嘴!”雨秋平瞪了他一眼,“我打算在南城,东城和北城那里,铺满木板啊,稻草啊这些易燃物,浇上油,等织田家快攻上来时就把他们都点燃,织田家就不能在这里攻城了。”

“城墙是石头做的。烧不起来。”天野景德指出了雨秋平方案中的不妥,“织田家只要把城墙上的燃烧物都清除掉,火自然就灭了。”

“对哦。”雨秋平皱了皱眉头,“但是我打算不点燃西城城墙,西城城墙上的织田军会先一步登城,我们先集中火力把这一路打退,再去应付其他城墙。”

“如果大人仅仅打算用城墙来阻碍敌军的话,”亲兵卫忽然开口,“那我们可以把城墙表面上弄得坑坑洼洼,在放好多路障之类的上去。”

“好主意。”雨秋平笑道。“对了,我们还要把城门堵上,全部用石头堵死。这样织田家就算控制了城门附近,也不能立刻开城门,织田家的增援部队还是得爬城进来。”

“堵死城门吗?这可是兵家大忌。”天野景德再次开口劝谏道,“城门是给守军出城反击用的。由于防守一方有内线作战的优势,很容易调动集结兵力出城打击敌人的薄弱部位。而防守一方又拥有制高点的视野优势,可以很轻松地看出敌人的动向,来指挥反击部队。为了防备城内的反击,城外的部队就会受到很多限制。城门可是守城一方的巨大优势啊。”

“可是我们根本没法反击不是么?”雨秋平摊了摊手,“我就是个菜鸟,从来没指挥过打仗。在这种小城上,防守还是比较类似于斗殴的,我还可以凑合着指挥。如果到了开阔地,堂堂正正地列出阵型进攻,我一点都不会啊!肯定会被织田军摁在地上打啊。”雨秋平环视一圈,“你们这里有谁独自指挥过部队野战的么?”

众人都摇了摇头。

“所以嘛,反正用不上,还不如堵死算了。”雨秋平说道,“可以避免隐患啊。再说,我们只要不让城外的织田家知道我们把城门堵死了,他们不是还是要老老实实小心翼翼的么?”

最后,连天野景德都被雨秋平说服了。堵塞城门的计划就这样定了下来。

“堵住城门,也就意味着,大家没有撤退之路咯。你们都同意了么?”雨秋平环视了一周。

“雨秋大人千辛万苦赶来,陪我们同生共死,在下怎么会舍不得这条贱命!”吉岗胜政拍着自己的胸脯,扯着大嗓门喊道。“话粗理不粗。”小川佑冬喝了口酒,“我们都陪雨秋大人一起同生共死。”

“还有,我们要在城内构造一些防御工事了。”雨秋平皱了皱眉头,“如果还有战斗发生,我们肯定在城内会爆发巷战。可是现在南城地区很多房子都被拆掉了,我们必须重新建筑工事。”

“这个我待会画个图设计一下吧,还是让大家休息一会儿,然后轮流去收集石料和木料。”正当雨秋平犹豫着如何设计防御工事时,一个城墙上瞭望的足轻却匆匆赶来。

“大人!不好了!”足轻一冲进天守阁就气喘吁吁地高喊道,一手扶着门,另一只手颤抖地指着西北的方向,“马印!织田信长的马印来了!”

等到雨秋平一行人匆匆赶到城墙西北角时,那面高高的马印已经快要行进到织田家的大营里。簇拥着那面马印的,是近千背后插着木瓜纹靠旗的足轻们。在这些足轻之后,还跟着一眼没能望到尽头的辅兵们,数十架云梯和十几座望台被在官道上缓缓地运输着前进,还携带着大量盔甲,和装满粮食的手推车。

“织田信长的直属部队么?”雨秋平看了看那一片红色木瓜旗帜的海洋,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要来真格的了。”

申时八刻,浩浩荡荡的织田家还在缓慢进入之前修好的营帐,雨秋平越看越是惊人,这一波援军的数量可能都要超过3000。和援军相比,原来待在城下的那一千人显得那么的渺小。

此时,织田家大营内。虽然军队还没有完全进入营帐,织田信长本人已经骑马先行一步。一般军营内是不准跑马的,当然,类似这样的规则,织田信长从光着上身乱跑那会儿就再也没遵守过。此刻他正骑着一匹乌黑色的马匹,在营帐中自顾自地飞驰着,直奔主帐而去,周围的士兵们都惊慌失措地避开他奔驰的路线。身后的家臣们则只能下马后,快步跑着,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几个年龄大的还真的有点吃不消。

织田信长骑马冲入主帐时,向主帐报告织田信长抵达的传令兵也才刚刚抵达。匆忙走出帐外的织田家家老大将们刚一出门准备去迎接,就看到自己的主公在主帐门前一勒缰绳,马匹人立而起,然后前蹄重重地拍在地上。众人连忙跪下行礼。

“啪!”织田信长面色不善,看也不看众人一眼,一把将手中的折扇摔在地上。

“陆陆续续来了一千多人,连一个只有两百多奴隶的小小的知立都打不下来?还连吃败仗!”织田信长破口大骂,“你们有什么脸,战前嚷嚷着要打下冈崎!”

“主公息怒!在下等罪该万死!”织田家众将不敢起身,纷纷伏地请罪,连连往地上磕头。织田信长却是意犹未尽,继续骂道:“你们这帮人啊!余击溃松平家1500人,自己死伤不到100人。你们倒好!你们倒好!”织田信长怒极反笑,反手拿起刀鞘,就在泷川一益的背上狠狠地抽了一下,又踹了河尻秀隆和塙直政一人一脚,“先是情报失误!人家明明修好了城墙,非要说不用带攻城器械!然后不等攻城器械强行攻城!之后带着攻城器械还被别人杀了个七零八落!”

“啊!你们很有本事啊!”织田信长哈哈大笑,“打了半天死伤就快两百人了,还是没打下知立!你们还不如就站在城下看着,反正结果一样,还不用死人!”

众人被织田信长骂的抬不起头,只是磕头如捣蒜,织田信长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了下来,“算了!都起来吧!”

织田信长总算消了气,众人如释重负地起身。

“内藏助?”织田信长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佐佐成政的影子。

“佐佐大人似乎情绪很不稳定…”河尻秀隆犹豫着该如何措辞,“正在…后帐休息呢。要叫他过来么?”

“算了,”织田信长摇了摇头,“待会和他说,下一任佐佐家家主就是他了,让他快点振作起来。”

“政次的遗体呢?在哪里?”织田信长又问道。

“失陷在城里了。”森可成面色阴沉地说道,“属下无能。”

“这样么。”织田信长看了眼知立城,城墙上一片红叶林格外引人注目,“那些今川军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插着靠旗,都带着红叶。”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能回答织田信长的疑问。

“想必他们也看到余的大军了吧。”织田信长不屑地哼了一声,“派人去劝降吧,识时务的也该投降了。”

“主公,他们害死了我们这么多弟兄还有佐佐大人,现在可以一鼓而下,怎么能放过他们!”蜂屋赖隆有些激动地说道。

“时间不够了。”泷川一益劝阻道,“士兵们连续赶路,需要休息。现在天色已晚,估计入夜前拿不下来,到时候还要退回来,明天才能落城。”

“如果是劝降的话,明天清晨我们就可以继续前进了。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今川家的援军估计快到了。”泷川一益继续解释道。

“而且那人,能在你们手上守城两天,确实是个人才。”织田信长微微一笑。

“主公,我可以留下监视知立城,保护后路。”森可成忽然说道,“请主公不要在小城上耽误时间了,快速进攻安祥城吧。”

“森大人,这太危险了吧。”塙直政插嘴道,“鸣海和沓挂还有不少今川军,留守桶狭间的柴田大人和佐久间大人本来兵力就不占优势。如果再在这里埋下隐患,后患无穷啊。”

森可成没有继续搭话,而是开始思考起来。

“不管了,先派人去劝降。”织田信长捡起地上的折扇,点了点马廻众中的前田利家,“犬千代,你去一趟。到了那里,看看清楚,如果是濑名氏俊的话,就不用劝降了,如果是其他人,先问清楚他的官职,然后就说织田家愿意让他统领旧部,给他1000石的封地,同时官职不变。”

“如果他不投降。”织田信长眉目间闪过一抹阴狠,“就想办法直接挟持他,逼迫他开门。如果不行,就把他引到城墙上来,我们用铁炮队狙击他。完成之后,你立刻自行逃生,我们大军就会攻城。”

“认真点。”织田信长看到前田利家仍然是一副嬉皮笑脸不正经的样子,就提醒了一句。

第三十九章 劝降

织田家的马廻众和森可成的部队远远地在距离城墙100米的位置停了下来,50名铁炮手就藏在他们之中。登上西城的雨秋平本以为织田家又要发动进攻,出乎他意料的是,只见一个高头大马的武士骑着马跃列而出,快速奔驰到了城墙之下。

“在下织田家使者,求见今川家知立城城主!”前田利家在城门前高喊道。

雨秋平刚要起身,忽然就被一旁的天野景德给摁了下来。天野景德缓缓起身,看着城下的前田利家,低声问道:“城主大人不在这里,阁下若要求见,可愿意进城?”

“好啊!”前田利家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哈哈一笑,“那你们倒是开城门啊?”好不容易憋出来的一点外交礼节,在第二句话里就消失殆尽了。

“大敌当前,城门不易轻开。”天野景德沉声说道,“取吊篮来。”同时,他示意雨秋平回到天守阁。

片刻后,一个吊篮被放了下来,前田利家这次没有带着那把朱红色的长枪,而只是在腰间别了一把武士刀。他被拽上城后,天野景德就收走了武士刀,还让两个足轻上来搜身。

“这是什么意思?”前田利家不满地抗议道。

“这是为了我家大人的安全,请阁下勿怪。”天野景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如果阁下不愿意被搜,大可回禀织田大人,让他换一个使者来。”

“哼,”前田利家不屑地哼了一声,就把身上的盔甲解下,自觉地把怀里的肋差扔了出来,张开双臂让足轻搜查了一圈,没有问题后带到了雨秋平所在的天守阁三楼内。

“这位是织田家的使者。”天野景德向雨秋平介绍到,又转头看了眼前田利家,“这位是我家大人。”

说罢,他就离开了三层。而在雨秋平的屋子外面,吉岗胜政和福岛安成两个武艺最好的人正待在屋外面警戒。天守阁外的查理,也坐在一座屋顶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屋内的动静。

前田利家在雨秋平对面坐下的时候,已经发现身后有两个人在警戒。微微往雨秋平身后一瞄,就看到了不远处屋顶上有一个弓箭手在看着这边。片刻间,心里就已经想出了一套袭击方案。

“我就是知立城城主,雨秋平。”雨秋平腰间别着一把武士刀,笑着问道,“敢问贵使尊姓大名?”

“在下前田利家,见过雨大人。”前田利家躬身行礼的那一刻,身体却已经如伺机待发的猛兽一般,就等着起身的那一瞬间,猛地前冲,抽出雨秋平腰间的武士刀,夹在他的脖子上,然后迅速拖着他闪避到角落里避开弓箭手的视野。

“啊!你就是前田利家!”雨秋平忽然两眼放光地看向对面的武士,“枪之右左!”同时,脑中还闪过了许许多多其他的称号,什么利家与松加贺百万石物语之类的。

“又一个战国名人!看到了看到了!这波不亏!”雨秋平心中一下子激动得不行。

雨秋平突如其来的崇拜让前田利家一下子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失去了刚才的好机会。看着雨秋平双眼中闪烁着的小星星,哭笑不得的他心中腹谤居然遇到比自己还奇葩的人。

“我…很有名么?”前田利家哂笑着问道,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当然啊!”雨秋平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战国名人,“枪之右左的威名谁人不知晓!我久仰大名很久了,今日终于有机会见到真人了。”

“没想到我这么有名啊!”前田利家也丝毫不顾及外交礼节,和雨秋平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前田利家之前为了劝降准备好的威压言辞也用不上了,“额…”他犹豫着说道,“这次在下前来,是来奉在下家主之命,劝降雨大人。雨大人如果…”

“在下姓雨秋,不是姓雨。”雨秋平听着前田利家怪异的念叨着雨秋这两个字,解释道,“这不是日本的姓氏,在下明国来人,半年前流落至日本,幸为朝比奈公子收留,现在是朝比奈家足轻大将。”

“原来是渡来人。”前田利家感慨了一句,“既然大人不是骏河人,想必也不必为今川家奋战至死。大人坚守两天已经尽了义务,我家主公愿意以足轻大将和1000石领地招募大人,大人的部曲也允许保留。”

“织田大人的好意在下只能心领了,但是投降一事,在下只能拒绝。”雨秋平自己都有些讶异,为何自己拒绝的如此之快。织田家大军压境,几乎已经是必死无疑的局面,眼前送来的逃生之路和荣华富贵,自己居然这么果断地就拒绝了?

“诶?”前田利家本来以为这个初来乍到没多久的明国人不会对今川家又多少忠诚,还以为劝降稳了,没想到对方连考虑都没考虑就拒绝了。一般拒绝如此果断之人,都是忠肝义胆之辈,往往对劝降会不屑一顾甚至痛骂,可是雨秋平的态度却非常平静。“大人可以告诉原因吗?”

“原因嘛,很简单啊。”雨秋平看了一眼天守阁下的足轻们,“我这两百多名部下,都是昨天才恢复自由的。他们本来都是今川家的奴隶,家人被扣押在骏府城,他们在前线卖命。如果他们逃跑或者投降,家人就都会被处死,我们怎么可能投降呢?”

雨秋平的理由充分客观地让前田利家几乎无法劝说,他愣了半晌,想到了方法,“那即使这样,我们也愿意接受大人个人的投降。大人本身总不是奴隶吧?”

“怕是也不行,”雨秋平还是摇了摇头,“我和他们也算是有一段渊源,认识一段时间了。昨天我赶到这里,劝说他们和我一起为了自由而战,承诺他们同生共死。每个人都佩戴着我亲手折的红叶,这是他们对我的信任,象征着把生命托付在我的手上。”雨秋平有些自豪地一笑,“他们这么对待我,我又怎么可能背叛他们?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

“大人虽然是明国来人,跟那帮古板的武士却简直一模一样。”前田利家笑着叹了口气,心里多多少少对雨秋平有了些佩服。毕竟这个少年,愿意为了自己的承诺,坦然放弃求生和富贵的机会。

“这半年来我真的改变了很多。”雨秋平笑着说道,“如果是半年前的我,肯定毫不犹豫地就投降了,只是这半年来,我发现了许多比生命重要的东西。”

“我因为怕死害死了挚友。如果我这次再因为怕死抛弃了这两百多个信任我的好兄弟,我这辈子该如何面对自己?”雨秋平说道,“我九泉之下又如何面对养育我,希望我成为一个说到做到的人的父母?”

“那这么说来…大人是拒绝咯。”前田利家说话间,再次把目光锁定在了雨秋平腰间的那柄武士刀上,屁股下面的双腿微微改变了姿势,并在脑中重新过了一遍行动计划。

“哈哈,其实还有一点个人原因啦。”雨秋平突然笑了出来,脑中闪过少女曼妙的身姿,美丽的倩影,和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实不相瞒,我在骏府结识了一位女孩子。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也一定是天下最漂亮的女孩子。”雨秋平脸上神往陶醉的神色让前田利家一下子愣住了。

“她特别可爱俏皮,也很懂事,而且一个女孩子家,居然还会骑马会武艺。她还读过很多书,很有礼貌很有气质。”雨秋平如数家珍地夸着自己的心上人,可能是担心以后再也没机会在他人面前透露自己对她的爱意,“她和我一样,都特别喜欢红叶,也和枫树有着一段渊源。她好像是今川家某位大人的女儿,我要是背叛了今川家,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她了,那我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啊?”雨秋平笑着笑着,眼泪却充盈了眼眶,“我身份太低微了,配不上她,我要是这次立下大功守住了知立城,估计就可以升官了吧。升个侍大将啊,部将啊之类的,我说不定就可以上门提亲了!”雨秋平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一时间竟忽略了眼前的生死大劫和前田利家。

“啊!不好意思!”雨秋平回过神来,看到前田利家怔怔地看着自己,“说着说着扯远了。”雨秋平忽然想到,今年似乎是公元1558年,按照利家与松里面的剧情…

“说起来,前田大人是不是刚刚迎娶了阿松夫人啊?”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诶!”前田利家的脸色一下子红了起来,洒脱豪迈的小伙子此刻却结巴的说不出话,“你…大人你怎么知道的?”

“听说的,哈哈,”雨秋平笑了笑,“听说阿松夫人也是难得的美人啊。”

“那可不。”前田利家聊起阿松,一下子来了精神,“我家阿松可漂亮了,还特别可爱。马廻众里的家伙们各个都羡慕我家阿松漂亮。”

“所以前田大人等到了这么大的年纪都没结婚,就是为了等阿松夫人吧?”雨秋平不怀好意的一笑。

“诶!诶!你可别乱说!”前田利家的脸红得更厉害了,“我…我…”

“哈哈,没事,我懂得。”雨秋平给了前田利家一个男人都懂得的表情,更是让后者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但是!我觉得,阿松才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为了找回场子,前田利家不甘示弱地挺起了胸膛,“肯定比你的那位小姐要漂亮!”

“到时候有机会比一比啊…”雨秋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刚才谈论心爱的女人,两人间轻松愉快的氛围,一下子被战争对立的现状击得粉碎。

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啊。

然而,明明知道雨秋平不会投降,前田利家此刻,却再也下不去手去劫持雨秋平了。因为,他是一个了不起的,有气节的武士,更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有着感情,有着心爱的女孩子的少年。

“这让我如何下得去手?”前田利家在心里暗暗说道。

“大人的意思,我已经晓得了,马上就回去跟我的主公说。”前田利家缓缓起身。

“我送你一程。”雨秋平也起身,带着前田利家走向城墙。福岛安成和吉岗胜政立刻跟在了雨秋平身侧。

等两人踏上城墙,看到了织田家的军势,前田利家忽然想起,织田信长曾要求他把雨秋平引到城楼上,然后用铁炮手狙击他。恍惚间,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己方军阵内铁炮反射出的寒光。情急之下,他一个剑步跳到雨秋平身前,把福岛安成和吉岗胜政吓得匆忙拔刀在手。然而,前田利家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用他那一米七多的高达身材,把雨秋平挡在身后。

“实不相瞒,我家主公曾要求我把大人引到城墙上,用铁炮狙击。”前田利家看着雨秋平身旁两人手中寒光闪闪的武士刀,却没有任何犹豫地坦白了实情,“但是在下改主意了。雨秋大人也是性情中人,我和你聊得很愉快,不希望你就这么白白死去,以后还想和你见面呢。请大人快些下城。”

“这个犬千代!搞什么呢!”本来已经准备射击的织田信长被前田利家气得不行,他现在牢牢地把雨秋平护在身后,铁炮队毫无机会。“败事有余!”

目送着雨秋平缓缓走下城楼,已经半只脚踏入吊篮的前田利家突然回头,咧开嘴,笑着朝雨秋平喊道,“嘿!努力活下去啊!还要和你比比,谁的心上人更漂亮呢!”

7月30日,酉时四刻,冈崎城。

濑名氏俊正在天守阁里对着巨大的地图,研究着之后的部署。

得知知立城还在坚守后,濑名氏俊就开始全面恢复通讯。之前那个主动请缨的矮个子,叫做奥平贞吉,他负责带人将刈谷城的粮草从海路运到鸣海城周围,已经基本宣告成功了。虽然由于船小,运送不了多少粮食,但是好歹缓解了鸣海城的断粮危机。与沓挂城,鸣海城,大高城的交通联络线也建立完毕。

累积到今天下午,他已经聚集了500战兵和2000辅兵,朝比奈泰朝提前集合好的800战兵也正在赶来的路上,明天早上就可以抵达冈崎城。而直到现在,都没有察觉到织田家进攻安祥城的意图,想必知立城还没有沦陷。

“那个雨秋平,当真是个人才。”正当濑名氏俊心中夸奖雨秋平时,突然,一个信使快步走入冈崎城天守阁。他刚要开口说话,身后就响起了一声爽朗的笑声。

“不用通报了,”来人迈着步子走进门来,是一个神采奕奕的中年人,柔和的五官中,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如同画笔描上去一般的乌黑的眉毛。他一身绛蓝色的武士服,身上散发出一股独特的气质,此刻正快步走向濑名氏俊。

濑名氏俊一回头,惊讶不已地连忙跪下来行礼。“家督大殿!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今川家家督,东海道第一弓取,今川治部义元。

“尾张的小傻瓜又来闲闹了,我来把他赶回家的。”今川义元抚掌大笑,“起来吧,濑名。自家人不用拘礼。”

“大殿带了多少人?”濑名氏俊问道。

“一百马廻众。”今川义元随口答道。他扫了一眼挂在大厅里的地图,看到了知立城上方写着的雨秋平三个字,微微一愣。

“只带了这么点人?织田军可是有将近6000人呢。”濑名氏俊吃惊地说道,“在下这里也只有两千五百人,估计还要等待朝比奈大人的援军,他们明天早…”

“不用了,”今川义元挥了挥手,打断了濑名氏俊的话,“我来的路上遇到他们,已经打发他们回远江去了。正在秋收呢,怎么可以随便征集部队呢?”

“大殿…”濑名氏俊目瞪口呆地看着今川义元,自己千辛万苦筹备的部队居然就这样被解散了。“您这是为什么…”

“因为织田家,没有选择进攻鸣海城,而是来进攻知立城了,对吧。”今川义元笑道。

“是这样没错,但是…”濑名氏俊还想再劝。却再次被今川义元笑着打断。

“他们——选择错误。”

“其实,我当时都不需要让你带着家督令箭来集结部队的。”今川义元边说边走向了天守阁的阳台,面对着夕阳,看向了西北方向——知立城的方向。他知道,那个了不起的少年,一定还在那里坚守。

“因为,就算只有我这100马廻众。”今川义元猛的一个转身,望着濑名氏俊。身上的武士服在空中被一阵疾风拂起,猎猎作响。夕阳的余晖在他身后投来,为他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彩。

他的神色中略带着不屑,嘴角挂起了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轻轻地在耳边打了个响指。

“一样可以,击退织田。”

第四十章 评价

“大殿,为何这次来的这么快。”濑名氏俊和今川义元用完晚饭后,好奇地问道。

“接到警报后,我就带着100骑兵赶过来了,几天就到了。”今川义元笑道,“来的这么快,主要有两个目的。”

“第一个呢,我是因为听到这次战况十分诡异,就想要过来看看。”今川义元挑了挑眉毛,“织田家居然真的越过古渡到桶狭间的山路来进攻,显然是对我们辎重队的行程了如指掌,才敢不携带辎重,靠着抢劫我们的粮草来维持部队。”

“所以大殿是好奇为什么织田家会得到我们辎重队的消息吗?”濑名氏俊接过话茬,“在下这几天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濑名,你怎么看呢?”今川义元抿了口茶。

“有内奸,还在高层。”濑名氏俊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

“判断正确。”今川义元嘴角一翘,“不知道他以什么手段,把我们辎重队的信息泄露给了织田家,而我们的忍者和情报人员却毫不知情。最大的可能就是高层人员,这也是我这次赶来战场的原因了。”

“大殿想观察一下,高级将领的动向?”濑名氏俊问道。

“没错,”今川义元又抿了一口茶,“本来觉得松平家里的人最可疑。他们刚刚听说我来了,就在门口跪着了。”

今川义元小口喝了点温热的茶水,又继续说道,“第二个原因呢,是我想来看看,我留下的鱼饵,有没有钓上鱼来。”

“鱼饵?”濑名氏俊一时间有些迷惑。

“就是知立城。”今川义元抚掌大笑,“果然,织田家上钩了。”

“我们在尾张三河边境的总兵力,即使和织田家持平,一旦开战,却很有可能被织田家侵入腹地。”今川义元解释道,“因为织田家有着先手进攻的优势。”

“无论是包围鸣海城或者沓挂城后强行渗透,还是像现在这样越过小路奇袭,无论我们如何防御,都很有可能被织田家打到三河,切断交通线和联系。这个时候,我们在沓挂城,鸣海城和大高城的部队就会彼此间无法呼应,也失去了和冈崎城的联系。如果织田家这个时候猛攻其中任意一座城池,都有失守的风险。”

“所以,为了防止鱼儿咬了珍贵的珊瑚,我留下了鱼饵,”今川义元遥遥地指了指地图上知立城的位置。“知立城是尾张和三河边境的战略要地,控制了它,就掌握了局势。被彻底切断联系的边境三城无法互相呼应。而知立城的防守又是如此弱不禁风,织田信长肯定按耐不住这块肥肉,会一口去把它吞下。”

“可是问题来了,织田家能够调动出来进攻腹地的兵力,只有2000人左右。他们既要确保后路桶狭间,又要留守知立,那么所剩下的机动兵力就被大大消耗,无法进一步有力地进攻了。攻打知立城的时间,也足够远江三河的部队集结起来进行增援。”

今川义元微微一笑,“就像现在这样,进退维谷的织田家,最终只能无奈撤军,因为知立城孤悬腹地,无法防守,远远不如打下沓挂城和鸣海城来得实在。”

“这就是大殿当时力排众议,不肯加强知立城防守的原因?”濑名氏俊恍然大悟,“若是知立城防守严密,觉得无机可乘的织田家,说不定就去进攻鸣海城和沓挂城了。”

“那大人当时为什么不解释清楚呢?还害得底下反对声很大。”

“现在不是出了内奸么,幸好当时没说。”今川义元抚掌大笑,“当时只是想考考你们,没想到有这么大的用处。”

“本来现在我们只需要静静地留守这里,看着织田家打下知立后进退维谷,自己撤军就好了。”今川义元皱了皱眉头,“可惜,濑名你把我中意的后生,给派到死地知立城去坚守了。”

“这…”濑名氏俊一时有些尴尬,“当时是他主动请缨,想把那两百多奴隶的家信送过去,也想救他们一命。”

“那孩子,就是个烂好人。”今川义元想起了雨秋平,“不过这也是我看中他的原因之一。”他放下茶杯,郑重地看着濑名氏俊,“我们今川家虽然现在强盛无比,但是下一代的后生却都不尽如人意。氏真那小子虽然天赋异禀,他上次和我提出的乐市乐座令让我都望之莫及。但是他恃才傲物,刚愎自用,过分沉溺于文艺,将来怕是不会乐于处理政事。”

“朝比奈家的老大还算是不错,虽然没有他父亲那样的英武绝伦,但稳重踏实,也是一个将才。朝比奈家的老二倒是有些他父亲的天赋,但是过于游手好闲,集中力太差。冈部家的冈部小子靠着那点小聪明就目中无人,为人处世远不如两位朝比奈小子,以后难成大器。”今川义元又看向濑名氏俊,“你儿子氏义…”

“在下教子无方,让大人见笑了。”濑名氏俊叹了口气。

“那倒不是。氏义中规中矩,勤奋上进,以后也是一国一城之才,只是没有你那样的气量。”今川义元笑道,“看看我们这一代的谱代重臣,能人辈出,谁曾想到下一代们却不行啊。”

“所以我们需要新选血液,让一些外样的有才能的后生进入今川家,成为新的谱代。这个雨秋平,我就非常看好。我之前简单的调查一下,他并没有在其他家活动的记录,之前确实不在日本,从明国而来,身份很干净。”今川义元微微旋转着茶杯,“他为人处世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而且看待很多问题的方法很有见解和深度,他只有十七岁呐!最令我看好的,是他的两个性格,一个是恻隐之心,一个是说到做到。”今川义元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有恻隐之心,他就不会倒行逆施,而是会心忧天下。说到做到,他就会很值得信赖,也会很有上进心。”

“唯一不足的是,他的性格也有些太过小心谨慎,缺乏决断和冒险的精神,太仁慈而不可能杀伐果断,这点和你有点像。以后我会帮他改的。”今川义元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现在倒好,你把我重点培养的后生送到知立城这个弃子那里去了,不过我相信,按照他小心谨慎的性格,防守一会儿还是没问题的。”

“明天一早,出发去救援。”今川义元说道。

“大殿,需要在下集结的部队一起出发么?”濑名氏俊问道。

“愿意的话,就来吧,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今川义元笑道,“只有我这100人,我一样击退织田。”

“那要去联系,鸣海城,沓挂城和大高城的部队一起进攻么?”濑名氏俊不放心地再次提醒。

“不用,今天晚上终止联络,不要再有信使往来了。”今川义元摆了摆手,“明天卯时出发,直奔刈谷城,然后去知立。”

“不从安祥城去么?那里更近。”

“不必了,那里的织田军探马肯定更多,更靠近南边,不利于我开展我的计划。”

第二天,8月1日清晨,卯时四刻,知立城。

这个晚上雨秋平倒是睡着了,但还是早早地醒了。刚刚起床的他被清晨的凉风一吹,一下子精神起来。城头的值夜足轻们正在交接,雨秋平本人则望向东边,从地平线那里冉冉升起的朝阳。

这搞不好是我是最后一次看日出了。雨秋平心下一沉。

“不行,不能这么颓废!”他使劲揉了揉脸,“将为军之胆,要是我都害怕担心了,怎么鼓舞士气。”

他大步走出天守阁,足轻们正聚在兵营的中央准备吃早饭。经过昨天激烈的战斗,原本236人的队伍,已经死亡了19人,还有22人重伤无法参战。可以动用的兵力已经不足两百。伤亡接近两成。御前崎仲秀的小队更是已经无法担任重要任务了,只能当做预备队使用。经过昨天下午的又一次线性规划和努力建设,知立城的防守改造任务总算是完成了。除了西城之外的城墙都被刨地坑坑洼洼的,上面堆满了各种简易路障,还铺了不少稻草。早上吃饭前,亲兵卫指挥人手在城墙上倒了一层油,方便点火。

四个城门都被石头死死地堵住,一时半会绝对打不开。城内也按照雨秋平的草图被设立了许多防御设施。

本来大家的意思是一层一层的障碍物和壕沟。但是雨秋平却觉得这样不妥,完整的防线只会让织田家有了强攻的意思。为此,他特地利用城内的地形和房屋,用篱笆,木栅栏,壕沟,拒马等设备制造了一个复杂的迷宫。只要路没有堵死,雨秋平觉得,织田家的足轻们还是会倾向于绕路走迷宫通过防线,而不是直接破坏木栅栏等防御设施。而这个时候,只要稍加干扰,就可极大减慢织田家的进攻速度,把他们向上次那样堵在城楼上,进退维谷,暴露自弓箭手的火力之下。

这次除了弓箭手作为远程火力,雨秋平还把多余的竹枪集中起来,打算作为标枪来使用。另外,还有许多石块也被收集起来,等到竹枪用完了就投掷石块来作为补充。

卯时八刻,庞大的织田家部队缓缓地离开了大营,从大营出口那里就分成了两股洪流。一路包围北城,另外一路则分成两路,一路来到南城城门口,最后织田信长的马印停留在了西城城门外。东城城门则被空了出来。

“围三缺一。”天野景德为雨秋平讲解道,“传统的攻城战术,让守军有路可逃,而不至于拼死抵抗。等守军逃出城外后再进行追击,如果守军不幸崩溃,那么歼灭的人数和全面围城全歼的结果差不多,还可以少付出伤亡代价。”

织田军压倒性的兵力让城内的守军无不感觉到了绝望的压力,一时间,众人竟鸦雀无声,冷汗顺着脸颊流下,身体也微微有一些颤抖。

“他们肯定不知道我们把城门都堵死了,这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啊。”御前崎仲秀的一席话引得周围人哈哈大笑,战前无比紧张的气氛也稍稍缓解了一些。“大人,不如请你上前和织田信长单骑讨!织田信长出于武家的尊严,肯定会接受!您把他打赢了我们就赢了呀!”御前崎仲秀阴阳怪气的语气再次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去你的,你不知道你家大人武艺什么都不会吗?”雨秋平笑骂道,自己居然也不是那么紧张了。

“诸君,虽然敌人的数量前所未有的巨大,但是我们也距离胜利只剩一步之遥。”雨秋平高声喊道,“我们已经坚持了两天,濑名大人集结的部队马上就会过来救援我们!我们不需要打赢撑住这最后一会儿!大家一起凯旋回家!”

“前面打仗之前,大家也是觉得必死无疑了!”雨秋平振臂一呼,“我们不是也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样,看起来没有胜算,但只要我们坚持到援军抵达,就胜利了!”

“诶!诶!哦!”足轻们高举着武器,喊出了传统的日本足轻的号子。

辰时三刻,织田家庞大的队伍终于完成了列阵。在西城城外,一共有八座望台的强大火力,还有将近二十架云梯。而在南城和北城,各自有三座望台和十架云梯。西城城门外,竖立着织田信长的马印,和600织田家战兵,近千辅兵。北城城门外,因为织田军知道北城城门已经被堵死,故而只有森可成的100战兵和200辅兵作为牵制。南城城门外,是200织田家战兵和400辅兵,统兵大将是泷川一益,织田信长的直属将领池田恒兴,还有一众马廻众成员。马廻众的其他人则被四散在知立城的周围,半数人负责侦查安祥城方向,剩下的人则留意桶狭间方向,沓挂城方向和刈谷城方向。还有200战兵和剩下的辅兵留守大营。

辰时四刻,随着织田家大营内沉重有力的鼓声响起,攻城战正式开始。

第四十一章 死守

西城城门外,十架云梯被几百辅兵簇拥着抬向城墙,辅兵们喊着整齐的号子,迎着日光,快步前进。

“一下子十架云梯么,好大的架势。”站在天守阁顶层的雨秋平看着西城城外的进展,不由得捏了一把汗,“挥动旗帜,让查理开始射击吧。”

三十几名弓箭手能对这样庞大的阵势造成的阻碍微乎其微,很快,就有六架云梯被搭在了城墙上,战兵们开始攀登云梯。而织田家的弓箭手也快速逼近到了城墙下,望台也被推了上来。然而,织田家预料中的对射并没有出现,城墙上今川家的弓箭手在他们射出弓箭之前就快速撤了下去。

与此同时,北城和南城的森可成和泷川一益也是一头雾水。

南城的部队基本也是织田信长的直属部队,泷川一益只是代为指挥。然而,此刻他面前的城墙上,却空无一人。弓箭手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云梯已经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被架上了城头。

“这是什么意思?又是昨天的把戏么!”泷川一益想起了昨天佐佐政次的队伍的遭遇,不由得心下一紧。他看了眼西城城门方向,似乎有弓箭手正在阻碍织田家主力登城。

“是这样么,想先放我登城,然后优先打击南方么?”泷川一益自以为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撤!不要立刻进攻!”泷川一益的将旗挥舞起来,正准备攀登云梯的织田军纷纷暂停。“等到西城取得进展后,我们再登城。派出信使,向主公汇报!”

而此时,北城的森可成也有了同样的顾虑,北城的森家的部队也同样停止了进攻。

城内的雨秋平,比城外的森可成和泷川一益还要感到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意思?南城和北城的进攻停止了?”雨秋平诧异地听着传令兵的报告,“本来我打算先击退西城部队,还在担心南城北城很快扑灭我们的火焰,带来威胁呢,他们不进攻不是帮了我大忙?”

“在下认为,可能是织田军在南城北城的指挥官,觉得面前无人抵抗,怀疑我们是在故意放他们上城墙,因此暂缓了攻势。”天野景德推测道。

“对哦!”雨秋平突然反应过来,“如果我们要放西城部队优先登城,我们不是应该先让弓箭手阻挠南城和北城么,我怎么把弓箭手派到西城去了?我去,指挥错误啊。”

“瞎猫碰上死耗子了,雨秋大人!”御前崎仲秀哈哈大笑,“现在南城和北城的部队反而不敢进攻了。”

“三左卫门和彦右卫门都是这样的判断么。”织田信长听着森可成和泷川一益的传令兵的汇报,“这就是昨天今川军击溃佐佐家的套路啊。”

“那就告诉他们,先等待余登城之后,再开始进攻。”织田信长一挥折扇,打发传令兵离开。他微微一皱眉头,忽然想到什么问题。

“传令,让弓箭手也快速登城。”织田信长看着另外200足轻准备登城时,阻止了他们登上云梯。“让金森长近带着弓箭手,第二批登城。今川家又想故技重施,把我们堵在城门上了。”

此时,第一批织田军已经登上了城墙。然而,他们却意外地发现,城墙上空无一人。然而,背后的云梯上,还有大量的足轻等待着城墙上的他们让开位置,只得被簇拥着沿着楼梯冲下城楼。

他们正走在楼梯上时,侧面忽然射来一阵羽箭,一下子就有7个人被射中,期中还有一名武士被直中面门击杀。他们匆忙看向羽箭飞来的方向——天守阁。从天守阁到城墙短短50米的大路上,却横七八竖摆着好几道木栅栏和拒马,还挖了两条壕沟。周围房子间的小路上,也被设置了各种各样的路障。而在这大路上的防线中,他们看到了几十名今川军正在防御。这些是吉岗胜政的部队。而小川佑冬的部队则被安排在城内西北和西南的房子区和小路中,准备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袭击织田军。福岛安成和御前崎仲秀的部队留在天守阁内担任预备队。而亲兵卫则带着十个标枪手,埋伏在西南的房子中一个三层楼高的驿站里。

正当织田军犹豫期间,又是一阵箭雨袭来,几个织田军士兵再次痛苦地倒地,又有一个武士被直中面门击杀。

“汤普森,打得不错。”雨秋平兴奋地一挥拳头,“就对着那些铠甲好的人射!他们都是阵中的骑士。”

“愣着干嘛!先去把城门开开!”一个被挤在楼梯上的武士愤怒地喊道,“打开城门,放主公他们进来!”

回过神的足轻们被催促着冲下楼梯,在城门下会和。然而,他们却发现,城门已经被大石头和各种石砖木料死死地给塞住了。

“纳尼!”那个指挥大家开门的武士不知所措,还没等他说出下一句话,又是一箭直中面门。周围又有几个足轻被射中。

“不要在这里白白被射击!”被委任为先发部队指挥官的浅井政澄高喊道,“去冲击天守阁!”浅井政澄指挥着源源不断登城的足轻们杀向今川家在大路上的防线。他已经发现了对方似乎有一个厉害的弓箭手再不断狙击己方武士,于是他拿了一面藤牌,护在自己身前。两百多个先锋足轻已经基本都登上了城墙,下一批登城的就是50名弓箭手了。

织田家的足轻一开始攻击防线,弓箭手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来。楼梯上的织田家足轻压力一轻,立刻快步加入战斗。走在最前面的几个织田军足轻发现,今川家的防线似乎修得很不好,横七八竖歪歪扭扭,而且没有完全封死,总归可以找到一个狭窄的缺口,绕过去。不过一般这种缺口一个在最左边,下一个就会出现在最右边。织田军弯弯绕绕地通过着障碍物,大量足轻被堵塞在路上。

而走在最前面的几个足轻,都会被今川家的弓箭手击中,后排的足轻因此都不愿意冲到最前面送死,互相推搡着想挤到同伴身后,整个队伍臃肿地在大路上蠕动着,终于磨蹭到了壕沟前面。隔着壕沟,是吉岗胜政的队伍。他们利用栅栏和壕沟作掩护,不断地用手中的竹枪去刺对面的织田军。织田军由于队伍歪歪扭扭,展不开队形,经常前几个人要面对对面十几个人的攻势,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天守阁上的今川家弓箭手则不断攻击着大路上的织田军,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伤员被挤在队伍中无法后撤,一旦插入身体的箭杆被同伴挤到,就会疼痛地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与此同时,南城和北城的织田军,也开始恢复了攻势。等在楼梯边上,拿着火把的今川家足轻耐心地观察着他们的进展。

“你们是傻子吗!”发现队伍居然乐意去在对方的木栅栏和篱笆里绕来绕去,也不愿意破坏这简易的工事,浅井政澄气得直跺脚,“把那些栅栏拆了!不要绕了!一帮人挤在那里怎么打仗啊!”

恍然大悟的织田家足轻开始反身拆除夹杂在队伍里的栅栏,把拆出来的东西随手往边上扔去。雨秋平叹了口气,自己的小把戏果然很快就被看穿了。

拆除了路障的织田军调整了一下阵型,再次开始和今川家对刺,这次已经不落下风了。而后续赶来的部队则被浅井政澄安排从两侧的房子小路中迂回天守阁。

而此时,南城和北城的织田家部队也登上了城头,最前面的几个人一个不留神就被坑坑洼洼的前面给崴到了脚,后续部队费力地开始清除障碍物。然后,他们发现了,城墙上似乎有不少黏糊糊的液体。

然而,还没等看到友军登城的织田军发出欢呼,两侧就突然响起了火焰燃烧的炽烈声,只看到两条火墙腾空而起,一下子把两边城墙上已经上城的几个人烧的痛苦不堪,后续部队匆忙在云梯上快速后撤躲避火焰,走在最前面的几个倒霉蛋快速向云梯冲来,有几个人不幸的摔下城墙。粘上油的双脚和小腿止不住地燃烧。撤下城墙后拼命甩下鞋子和裤子,就地打滚,但是两条腿已经都烧伤得异常严重了。

这两道火墙一下子阻碍了织田家的进攻,城外的织田信长也是大吃一惊。“烧自己的城墙么!”他匪夷所思地笑了下,“这叫雨秋平的小子,很对我的胃口啊!”

就在这时,织田家的弓箭手也快速登上了城头,在城墙上站成一排,开始射击防线里的今川军。已经被动得被射了好久的织田军的士气为之一振,几个勇敢的足轻直接跳下壕沟,开始努力拆除栅栏。

就在这时,驿站三楼的亲兵卫忽然带着标枪手们冲上屋顶,瞄准城头的弓箭手后,迅速大力掷出手中的竹枪。竹枪飞速向城头刺去,除了两个扔的太高,直接从他们头顶飞出去,一个扔的太低,砸在了城墙上之外。其他七个竹枪,都命中了仅仅二十米外的织田家弓箭手。在织田家弓箭手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又快速投出了两轮竹枪,最先上城的织田家弓箭手一下子就伤亡惨重,猫着腰躲到了墙垛后面,不敢继续射击。其实他们不知道,亲兵卫总共就只有五十多根标枪,已经用去大半了。

而此时,埋伏在小巷子和房子里的今川家足轻利用着熟悉地形的优势,开始伏击织田家的迂回部队。巷战对防守一方的优势开始显现出来。

得知攻势不顺,各个方面都被今川家阻挡的织田信长愤怒一甩折扇,不顾周围马廻众的阻拦,带着第二批弓箭手和100足轻亲自攀爬云梯登上城墙。两个马廻众士兵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木板和藤牌小心翼翼地掩护着他们的主公。

织田信长大致扫视了一眼战场,南城和北城的城墙上都燃烧着熊熊烈火,而今川家则利用巷战阻挡着织田家的前进。天守阁上的弓箭手居高临下,一刻不停地射击着。第一批入城的200织田军伤亡接近两成,此刻已经节节败退了,向着城墙退来。想把这些无力再战的部队撤出城去,就必须要占用云梯,后续的进攻部队也无法继续登城了。

“好小子,有些手段。”织田信长看了一眼对面的天守阁和插着红叶的足轻们,“喜欢纵火么。你倒是提醒我了!”织田信长冷笑了一声,“传令,让浅井政澄带着他的那些人先撤出城去,不要再盲目进攻了。”

“下一次进攻,”织田信长冷冷地看了一眼天守阁三层,那个插着红叶的少年,“要你全军的命。”

第四十二章 援军

看着织田军如潮水一般褪去,今川家的足轻们兴奋的欢呼起来。由于织田家弓箭手在城墙上的掩护,今川军也就没有办法追击。

由于北城和南城的大火,织田军直到现在还没有从这两边侵入城内。

“我们做到了!”雨秋平兴奋地朝着足轻们喊道,“我们守住了!”

然而,好景不长,织田家的部队刚刚从城头撤离没有多久,大量的士兵就再次涌了上来,而且,这一次从北城,西城和南城同时进攻。

“火还没灭呢。他们做什么?”雨秋平虽然不理解织田家的动向,但还是要求部队按照刚才的布放方式继续防守。

率先登城的,是织田家的弓箭兵,他们在城楼上向着天守阁和亲兵卫所在的驿站不断攻击,压制着弓箭手和标枪手几乎无法抬头还击。

雨秋平皱了皱眉头,不过倒也可以接受。这样的情况下,虽然今川家的弓箭手无法射击织田家部队,织田家的弓箭手也没有余力来攻击今川家的足轻。

然而,随后登城的足轻,却没有按照雨秋平预想的情况杀下城墙。西城的足轻沿着城墙径直冲向北城和南城,手中没有拿着竹枪,取而代之的,是铲子和木板。

“纳尼?”雨秋平有时间一头雾水,“这是要灭火么?城墙上没有土,拿铲子干嘛?”

然而,织田家的行动,很快让他大跌眼镜。织田家的足轻们不管不顾地冒着被烧伤的危险,冲进南北两个城墙,用铁铲和木板把放在城墙上着火的稻草,木栅栏,拒马等易燃物使劲的往外掏,动作之大让人夸张。燃烧着的易燃物被高高抛起,落入城内的房子中。

“清楚障碍物灭火,有必要这么大动作么…”雨秋平好奇不已,呆呆地看着织田军足轻的行动,“这是为了…”雨秋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双目猛地睁大,看向了紧挨着城墙附近的房子区域。

“糟糕!”随着雨秋平一声低吼,靠近两侧城墙的房子已经被织田军抛下的易燃物引燃,火势正在逐渐扩大。原本埋伏在房子里的小川佑冬的部分士兵不得不在滚滚浓烟中快速逃出。

而此刻,正面城墙上又出现了一批织田军的辅兵,他们几个人一组,端着小油锅,或是在楼梯上,或是冲下楼梯,把沸油浇在了知立城内的防御工事上。

“快!射击那些端着油锅的!”雨秋平发现大事不妙时为时已晚,勉强攻击的弓箭手们射翻了两个油锅,烫伤了不少织田军军队,但是自己也被织田家弓箭队击中多人,被迫停止。

随着几个火把被抛向城内,不仅是北城和南城城区,靠近西城的防御工事也瞬间被引燃。火势越来越大,滚滚的热浪直逼今川家而来。防线上的足轻们被迫纷纷后撤,途中数人被织田家弓箭手射到。他们好不容易逃到天守阁后,半个城区都已经快要被大火吞没了。

“糟糕,玩大了。”雨秋平此刻也是束手无策,灭火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辛辛苦苦修筑的防御工事已经被烧毁,“快,往东城撤!”

话音未落,几个沿着城墙赶到东城城墙的织田军足轻率先引燃了东城城墙上的易燃物,东城城墙瞬间腾起了大火。现在的知立城,南城北城和西城城墙都被织田家占领,东城城墙也燃起大火,织田家还在不断把易燃物抛下,引燃了东城城区。而西城城区不仅有大火,城墙上还有这织田军的大军。

突围已经不可能了。

想不到最后是被烧死的么。

雨秋平咽了口唾沫,痛苦地捂住了脸。周围的今川家足轻也纷纷绝望得靠在天守阁边上还没有着火的地方,只能默默地等待死亡。

“不行!不能放弃!”雨秋平突然振臂一呼,“我们不是说好了么!就算要死,我们也要奋斗到最后!”

“修筑隔离带!”雨秋平想到了以前学习的森林防火的方法,“把天守阁周围一圈的房子全部推倒,再挖一道壕沟!从天守阁的井水里打水,泼在壕沟里!”

“快快!”雨秋平看到众人还有一些发愣,自己拿起一把锄头就冲了上去,“按照各个小队的编组,速度行动。”

今川家足轻拼尽全力地推倒面前看到的每一栋房屋,然后再后面疯狂地刨土,铲子,锄头,刀剑,甚至竹枪也被拿来刨土,将土堆积在壕沟内侧。足轻们冒着滚滚而来的热浪和火舌拼命奋斗着,汗水淌下又被瞬间烤干。打水的足轻一趟一趟冲过来,把水往壕沟里一泼,就再次跑回去打水。壕沟越挖越宽,围绕天守阁一圈的壕沟已经显露雏形,火焰终于被挡在了推倒的房屋之外,没有继续蔓延。

巳时四刻,火焰被隔离在天守阁五米外的位置,算上重伤员,幸存的两百多人全部躲在天守阁里,每个人都往身上泼了一身水,来抵御滚滚来袭的热浪。至于织田家的重伤员,已经顾不上了,不少人都在大火中丧生。御前崎仲秀还赌气般地把佐佐政次的棺木抛进了烈火里、然而,井水突然被大量使用,很快跟不上了。口渴的吉岗胜政不顾小川佑冬的反对,抢走了他的几瓶酒,分给底下的足轻去喝。

“九瓶酒一共27文,到时候还我!”小川佑冬骂道。

“你这个酒鬼现在倒是很清醒啊!”吉岗胜政笑道,“喝完酒时,醉醺醺地可是连价格都记不住了啊!”

“喝不喝酒完全是两个人啊。”御前崎仲秀也笑道。

三个人之间的谈笑,倒是或多或少地缓和一下绝望的气氛。听到足轻头门还在讨论以后还钱,足轻们也稍微恢复了一些信心。

此时,站在西城城墙上的织田信长,满意地看着被烈火逐渐吞没的全城。

“主公神机妙算,火攻破敌。”一旁的塙直政恭维道,“在下佩服不已。”

“哼哼,也不看看我们主公是谁,还想耍花招。”佐胁良之笑道。“我们主公十年前就在清州城下放过火,对面那个臭小子算什么!”

“不过那雨秋平真的是个人才。”织田信长赞许地说道,“即使局面这样险恶了,依然冷静应对,保住了天守阁没有被大火烧毁。”

“现在这火墙,反倒成为了我们的阻碍了。”织田信长皱了皱眉头,“在城墙上点起火堆,让弓箭手在火堆里点燃弓箭后,往城中天守阁射火箭!”

随着织田家开始向天守阁抛射火箭,原本就已经被烤干的天守阁立刻处处起火,然而剩下的水已经不多了,足轻们只好拿着铲子铲土灭火,或者用衣服把火扑灭。可是屋顶上的火实在是够不到,天守阁的屋顶没过多久就被烧塌了,掉落的屋顶引燃了天守阁的第三层。山穷水尽的雨秋平看着织田家密密麻麻不断落下的火箭,和天守阁三楼越烧越大的火,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叫做绝望。很渴很饿很累,但是却没有时间休息。汗水已经不知道打湿了几次衣服,又几次被火烤干。

“大人。”天野景德忽然凑到雨秋平身边低声说道,“大人可以派出使者要求投降了。在下和奴隶们的命不重要,大人雄才伟略,不应该就这样死在这里。”

“怎么可能呢!”雨秋平反手抓住天野景德的肩膀,低声喊道,“说好大家一起同生共死的!只要这片红叶还在,我就绝不抛下大家独生!”

“大人…”天野景德神色一狠,“那就由不得大人做主了。”

雨秋平回头一看,福岛安成,吉岗胜政,御前崎仲秀和小川佑冬,查理还有亲兵卫,都聚集到了自己身边。

“把大人绑起来,然后我们向织田家的人说大人投降,我们再回来抵抗。”御前崎仲秀坏笑了一下,“天野大人,洋人小哥和那个独眼小哥,这么多天来承蒙照顾了,你们也不用陪我们送死,一起走吧。”

“你们敢!不可以!”雨秋平厉声呵斥道,“亲兵卫!汤普森!不准和他们胡闹!”

“大人,没时间了!”天野景德看着越烧越大的火和源源不断落下的火箭,“我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原本不断落下的火箭,却突然停了下来。今川军足轻们抓紧时间立刻灭火,总算是遏制住了火势。

雨秋平诧异地看向城墙,只见城墙上的织田军,都直直着瞪着西南的方向。不少人吃惊地大叫,几个人还举起手臂指向西南,拉扯着周围没有发现的同伴。

雨秋平快速跳上天守阁三层的一处制高点,向西南望去。

只见远远的一处丘陵上,在疾风中,一面旌旗高高飘扬。

白色的旗帜上,飞舞着一只赤色的大鸟。

“赤鸟军旗!”天野景德忽然兴奋地大喊了出来,“那是家督大殿的马印!”

“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御前崎仲秀反应过来后也是兴奋地大喊,恨不得每一个足轻都听到,“我们家督亲自来了!织田家的末日到了!”

原本已经穷途末路的今川军突然死里逃生,不少足轻扯着干渴的嗓子兴奋地狂呼不止。还有好多人喜悦地说不出话来,就是一个劲地挥舞着双臂,互相拥抱,蹦跳着庆祝着。

此时,西城城墙上。

“没错…就是义元的马印。”织田信长面色铁青。

“会不会是敌人虚张声势?竖起今川义元的马印来吓唬我们?”塙直政的声音都些颤抖,“今川义元在骏府啊!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来了!”

“这不重要!”织田信长忽然暴跳如雷,“马廻众是怎么搞的!为什么让敌人摸到我们眼皮子底下都没有回报!”

“那个地方…”河尻秀隆突然反应过来,“是我们在刈谷城到知立的官道上设立的营帐的位置。”

“那里竖起今川家的旗帜…而且没有人回来通报…就意味着在那里侦查的十几个马廻众骑兵已经被全灭了。”河尻秀隆喃喃地说道,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第四十三章 疑兵

“大殿!这实在太危险了!”濑名氏俊眼睁睁地看着今川义元只带着100骑兵,到织田家大军面前大模大样地竖起马印。

“哦?刚才我亲自上阵时,濑名你也是这么说的。”今川义元自顾自地擦拭着爱刀宗三左文字上的血迹。刚才他们路上遇到织田军的侦察骑兵,今川义元立刻亲自带领马廻众冲锋,凭借精湛的马术和高超的武艺,愣是没有放跑一个织田军骑兵。

“要是您在这里遇到危险!在下该如何面对祖上的列祖列宗啊!”濑名氏俊紧张地都快跪下来求今川义元了。

“哈哈,好了好了,”今川义元看着濑名氏俊这么急迫,“我之前不是安排刈谷城和安祥城的部队还有你集结的那些人向知立前进了么。”

“但是大殿还特意嘱咐过他们不用隐藏实力,就是让织田军看到他们人少,而且不允许他们进攻!”濑名氏俊,一个一直以来谦和温柔的文雅武士,此刻却已经被今川义元吓得方寸大乱,“而且您还不允许在下联系边境三城的部队,他们知道现在都不知道大殿您来了。”

“大殿您竖起大旗,不就是为了布置疑阵,吓退织田军么?那为什么不让安祥城和刈谷城的部队隐藏实力虚张声势呢?如果大高城,鸣海城,沓挂城的部队能够一起出城,浩大的声势肯定可以吓退织田家啊!”濑名氏俊问道,“您这样就孤零零地立着一个大旗,织田家冲过来怎么办啊?”

“哈哈,”今川义元抚掌大笑,“等着瞧吧。”

“大殿您到底打算如何退敌?”濑名氏俊追问道。

“濑名,我发现,”今川义元严肃地看着濑名氏俊,“我肯定是太久没上战场,没在你面前露一手,弄得你对我这么没信心。”

“看好了。”今川义元打了个响指,“我退敌的方法就是。”

“信长,做选择吧。”

此时,知立的织田信长,正面临着一个严酷的选择。

他刚刚命令部队从知立城头撤下来,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天守阁,而是随时准备应对今川义元的大军。城内的200残军已经构不成威胁,没必要再围攻了。

然而,探马的回报却令人非常不解。安祥城一共只有1000人左右出城,刈谷城方向虽然侦查的不全面,但反正比安祥城的人还少。

“只有这么点人么?”织田信长眉头紧锁,“莫非真的是故布疑阵。”

“主公!犹豫什么啊!”前田利家兴奋地喊道,“那今川义元明显就是故布疑阵!我们就杀上去,直接砍了今川义元,那么整个大局就都被我们逆转了啊!”

“前田大人,慎言。”河尻秀隆低声说道,“万一有伏兵怎么办?今川家家督身边可能没有人护卫么?”

织田信长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再次被乌云笼罩的天空。

到底是选择进攻今川义元的马印,还是选择撤退。

该如何选择是好?

选择进攻,万一今川家有大军在附近,那么退路只是一条小山路的织田家就会面临灭顶之灾。万一马印下面不是今川义元本人,那这趟进攻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搞不好还会中伏。

选择撤退,那么这几日来的辛苦战斗,除了那2000石粮草就一无所获,己方还损失而不少士兵。虽然也对今川家造成了伤亡,但是只有30万石的半个尾张和百万石大名今川家拼消耗,是无论如何都赢不了的。

“妈的。”织田信长狠狠地看了一眼马印的方向,“真会出难题啊,今川义元。”

“让传令兵去沓挂城,鸣海城和大高城城下看一看,这三城的部队有没有什么异动。”织田信长下令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知立城外的织田家众人心急如焚。他们都知道,时间永远都是今川家的朋友,他们耗下去,等到的只会是远江甚至骏河的大军。

打,还是不打。

不打,就是承认失败。打,赢了就可以逆转整个东海道的大局,说不定可以一举拿下三河,甚至攻入远江,织田家将取代今川家而崛起。但是,一旦输了,原本还可以延续的织田家,就将要灰飞烟灭。

织田信长看着天空,不断地深呼吸。周围的将领们围着织田信长,一言不发,等待着主公的决断。

良久,织田信长忽然长叹了一口气。

然后,狰狞地笑了起来。

“我们这次突袭,不就是抱着一赌国运的信念么?赌了一次赢了,就不敢赌了?”织田信长狂笑着反问道,“死就死!再赌一次!诸位,请把性命托付给我!全军列阵,进攻今川义元的马印!”

“人间五十年,较之化乐天,如梦又如幻。”织田信长轻声吟唱着那首敦盛,策马扬鞭,在大营外奔驰,催促着本方足轻加速列阵。

“大殿!织田家这是要进攻的意思!”濑名氏俊看出了织田家的阵型变换,是要转变成行军队列。“请快些离开,如果被马廻众缠住,我们就无法撤退!”

“不要急不要急。”今川义元仍然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他的内心,还没做出选择呢。这不过是在给自己打气罢了。”说罢,他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濑名氏俊,自己靠着一棵大树,双手枕在脑后,优哉游哉地闭上了双目。

“让他,做选择吧。”

半个时辰后,织田家全部完成了从城头撤离和列阵,全军将士都已经准备就绪,殊不知,那个看起来最坚定果决的人——织田信长。他的心中,却满是忐忑。

狂笑,是嘲笑自己的怯懦。

狰狞,是掩饰自己的恐惧。

策马,扬鞭,是用行动来抑制头脑继续思考。

列阵,是逼迫自己作出决定。

然而,这毕竟是祖上一辈辈传下的织田家。千斤之重,又岂是能够轻易拿去赌的?

已经箭在弦上,然而,内心却无比恐惧。从古渡奇袭桶狭间时,输,也不会太惨,何况那份地图如此详细,让他觉得胜券在握。

然而,此刻他有机会全身而退,而进攻又是如此没有把握。

还没有到生死存亡的关头,撤退的话,至少可以保住织田家,并不是不打全家就会遭遇灭顶之灾。相反,如果失败的话,织田家就会灭亡。

那个东海道第一弓取的赫赫威名,小豆坂和安祥城下令老爹不得不饮恨的武略计谋。真的是自己可以抗衡的么?

从小的天不怕地不怕,从小的胆大妄为,此刻,却在那高高飘扬,睥睨天下的赤鸟军旗的压力下,忐忑不安。

“大殿,织田家已经列阵完毕了。”濑名氏俊沉声说道。

“还要再劝么?濑名。”今川义元靠在树上,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你在质疑我?”

“在下不敢…只是…”

“信长在等一个契机。”今川义元微微睁开眼,直起身子,看了眼织田家的军阵,如是说道。“一个改变他心意的契机。”

“主公!”忽然,就在队伍出发前,前往沓挂城和鸣海城的传令兵赶了回来。

“怎么样?有出兵的迹象么?”织田信长急急地厉声问道。

“没有。”传令兵被织田信长的口气吓了一跳,“但是从昨晚开始,一直往来频繁的信使,突然全部中断了。一个上午都不再有信使往来。”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织田家的将领们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织田信长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这是疑兵…”他指了指那面军旗,“如果今川义元没带多少人,肯定是要想办法营造声势,把我们吓退啊。”

“无论是刈谷城还是安祥城的援军,都没有丝毫掩盖自己薄弱兵力的意图。而边境三城,根本没有出城营造声势的意图。”织田信长眉头紧锁,“今川义元肯本不打算营造声势么?他哪里来的底气啊。难道真的有大军在冈崎城么?”

“不管如何,信使的断绝,至少说明了一件事。”织田信长看了眼众将。

“无论那面旗下是不是今川义元本人,无论附近有没有大军。无论这三城是受到了防御还是进攻的指令,无论这个指令是以时间还是我们军队的动向为发动契机。无论什么情况,”织田信长的脸上,这个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傻瓜的脸上,闪过一抹惧色。“都意味着,我们的一切举动,整个战事的一切进展,都和对方昨天预料的一样,根本不需要派出信使更改计划。”

织田信长再次看了一眼那赤鸟军旗,长叹一声,随后怒目圆睁,把手中的折扇奋力向着军旗的方向扔去,折扇飞行了一段距离后,不甘地落进了灌木丛中。

“撤军。回尾张。”

没有一个人质疑织田信长的决定。即使是最为好战的前田利家,此刻也闭上了嘴。那面旗帜的威压,实在是,太过强大了。

就算是疑兵,他们也,没有挑战的勇气。

“下一次有这样的机会!”织田信长狠狠地骂道,“一定取下你的项上人头!”

“织田军撤退了。”濑名氏俊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的变化。今川义元这种指挥风格,实在是让他这种稳重谨慎的人心脏受不了。

“明智选择。”今川义元哼了一声。

“要追击么?大殿!”一个年轻的马廻众骑兵跃跃欲试地问道。

“不用。不追击。”今川义元玩笑得逞似的眨了眨眼,“这是给选择正确的人的奖励。”

“我回去了。”他起身,理了理身上的武士服,“知立城着火了,濑名,你去灭个火,把雨秋那小子捞出来。”

“然后,带着你的人,尾随织田军,他们撤离后,把知立城的粮草运入鸣海城。”今川义元边说边挥了挥手,一个马廻众会意地掏出了家督令箭,递给了濑名氏俊。“然后召集鸣海城,沓挂城,大高城,知立城,安祥城和刈谷城中,所有侍大将及侍大将级别以上的将领,到冈崎城来。我要接见他们。”

第四十四章 结束

看到织田家真的列阵离开后,雨秋平激动地都有一些说不出话来了。

周围的火势已经渐渐退了下去,因为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好烧的了。

之前看到织田家列出行军阵型好像要进攻马印所在之地时,雨秋平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因为援军一旦被击败,他们也是必死无疑。直到织田家后队变前队,缓缓离开了知立城下,向着西北的桶狭间褪去时,雨秋平等人才反应过来。

这仗赢了!他们守住了!

死里逃生的喜悦让雨秋平竟然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水,他成功了,他做到了,他带着这两百多没上过战场的奴隶,在织田家大军的进攻下守住了知立城。

一场恶战之后,原来的236人,已经阵亡了33人,还有40人重伤,其中有几人的伤势估计是无法再踏上战场了。还能正常行走的,一共还有196人。其中半数受了轻伤。

“大人!我们做到了!”站在一旁的御前崎仲秀忽然从喜悦中惊醒,兴奋地对着雨秋平大喊道,然后,竟然一把抱住了雨秋平。

“我们成功了大人!我们守住了!我们不会去死了!”御前崎仲秀的欢呼声引起场面一片沸腾,众人都纷纷围了上来,把雨秋平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没想到我能活下来!两天前我还在这里等死呢!”御前崎仲秀抱着雨秋平的手臂越来越紧,雨秋平都被压得有些喘不上起来,“是大人救了我们两百多人,是大人鼓舞了我们斗志,是大人带着我们守住了知立城!我们现在还是自由人了!可以回去看父母,看弟弟妹妹了!”御前崎仲秀一把鼻涕一把泪直往雨秋平肩膀上蹭,“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一浪高过一浪的感谢声快要把雨秋平淹没了。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提出要把雨秋平抛起来,接着,也不由得雨秋平反对,就感觉自己一下子腾云驾雾一样离开了地面,身体失去了平衡,被七手八脚地抬了起来。

然后,他就听到吉岗胜政扯着大嗓门,喊着“一二三”的号子。“三”一出口,雨秋平就感觉身体下方传来巨大的力道,然后整个人就飞向了空中。落下后,足轻们仍意犹未尽,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一次接一次地把雨秋平抛向空中。外围的足轻帮不上忙,就蹦蹦跳跳地不断喊好,欢呼。

雨秋平每次被抛起来时,都会尽力扭头向下看去,看他忠心耿耿,爱戴他的手下们。看那一片红叶的海洋。落下时,也会无比安心,因为他知道,这些人,一定会接住他的。

庆祝活动结束后,已经是午时三刻了。雨秋平等人草草地吃了点干粮,就开始在城内扑灭大火。大多数的建筑物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火焰已经没有什么好烧的之后就自然熄灭了。

午时五刻,西城上巡视的足轻报告雨秋平,似乎今川家的援军正在赶来。

“是家督大殿么?”雨秋平有些兴奋的问道。

“不,不是。”那个足轻说道,“家督殿下的大旗依旧停在原地没有移动,赶来的是濑名大人的旗号和安祥城,刈谷城的部队。”

濑名氏俊率军抵达后,就对雨秋平的那个桌布将旗哭笑不得。要求城里的人开门未果后,只得顺着织田家留下的云梯爬上城墙。濑名氏俊带着一百多人入城帮忙灭火,然后开始合力想办法打开城门。不得不说,雨秋平塞城门塞得还是很好的,一行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打开了西门的城门。

折腾到了未时初刻,大火总算是扑灭了。濑名氏俊看着一片狼藉,从城墙到天守没有一处完好的知立城,叹了口气。

“红叶君真的很了不起,能在这种绝境下守住知立城,就连是我也不敢说有把握做到。”濑名氏俊由衷地称赞道。

“但是红叶君,你怎么把城折腾成这个样子。”濑名氏俊连连摇头,“想把它修好不知道要多花多少钱啊。”

“大人,能守住就已经尽力了。”雨秋平整理着身上的衣服,“不动点小手段,根本守不住城啊。”

“你这桌布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们头上的红叶呢?”濑名氏俊好奇地问道。

“这个嘛,”雨秋平指了指桌布,“这是我的临时将旗。至于红叶,大人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些盔甲千奇百怪,还没有靠旗,想区别敌我身份可不容易啊,就插上红叶作为标志了。”雨秋平笑了下,“这也是大家同心协力的见证。”

“非常不错。红叶君稍微再收拾一下,就带着人回冈崎城吧。我要带着知立城天守阁里的存粮运输到鸣海,红叶君先走一步好了。”濑名氏俊说道。

“为什么要回冈崎城啊?”雨秋平问道。

“家督大殿召集所有侍大将级别及以上的的人回一趟冈崎,你虽然不是侍大将,但是作为知立城的临时城主,也需要回一趟冈崎。”濑名氏俊对着雨秋平鼓励地笑了笑,“可是家督大殿点名要你回去的哦。家督大殿这次出兵,也是为了救你。”

“真的吗!”雨秋平一下子有一些兴奋。今川义元也是战国赫赫有名的名人。本来,由于历史的一些偏见,今川义元的能力一直被低估。可是来到战国的这段时间,看到今川家的繁荣强大,雨秋平已经对今川义元有了全新的看法。特别是这次今川义元仅仅竖起一面马印,就将织田大军逼退后,这种情绪更是接近于崇拜。

“可是…我和家督大殿素未谋面…家督大人是怎么知道我的啊?”雨秋平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素未谋面吗?怎么会?”濑名氏俊也有些惊讶,“家督大殿经常和我提起红叶君啊。”

“哦呵呵,我明白了,”濑名氏俊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到时候见到家督大殿本人,红叶君就会知道了。准备回冈崎吧。”

“大人,我可能还有点事情,现在回不去。”雨秋平有些不好意思,却很坚定地说道,“大人能不能等我几天,顺便借我200辅兵?”

永禄元年(1558)年8月8日,冈崎城。

织田家已经在几天前全数通过小路陆陆续续地撤离,在佐久间信盛亲自指挥的断后队伍的防守下,今川家并没有获得太好的追击机会,也就没有进一步攻击撤退的织田家。距离冈崎城最远的鸣海城冈部元信和沓挂城的朝比奈信置和鹈殿长照也在今天赶回了冈崎城,准备开始战后评定。而松平家,在今川义元本人回到冈崎城后,就立刻被监视了起来。溃逃在外的足轻和辅兵们一回到城池,就立刻被引领到军营关了起来。松平元康本人也被勒令禁足,闭门思过。

“怎么?雨秋那小子怎么还没回来?”冈崎城天守阁内,今川义元靠在躺椅上,坐在窗边吹着风。

“估计今天晚上就会到了,他已经快弄完了。”濑名氏俊解释道。

“那他耽误的这几天都去干嘛了?”今川义元问道。

“回禀大殿,他之前为了守城,火烧了知立城下的城下町。他觉得很对不起那些百姓,就朝我借了点辅兵,在和自己的足轻帮忙清理废墟,重新修建简易的房屋,等待百姓回来。”

“那小子,”今川义元忽然笑了出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就是个烂好人呐!”

8月8日酉时三刻,雨秋平带领着部下们已经到了冈崎城的城下町郊外。修了好几天,总算是帮村民们修筑了简易的住宅,等到最先返回的几十个村民赶到后,雨秋平也就带着人离开了。

将近两百个能行动的足轻都恢复地差不多了,200辅兵则用担架抬着重伤员以及阵亡者的棺木,走在队伍的后面。

冈崎城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夕阳西下,将雨秋平的影子拉的长长的。雨秋平一行人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总算是在天黑前回来了,可以洗个澡了。”雨秋平和亲兵卫说笑道。

“大人你看!”御前崎仲秀忽然兴奋地叫道,指着冈崎城西门外的一团人影。

“这是…”随着距离逐渐接近,雨秋平可以清楚地看到,冈崎城的西门两边,站着好多欢呼着的足轻们。而西城城楼上高高飘扬的,正是那面赤鸟军旗!城墙上,扶着墙垛站在最中间的,似乎就是家督今川义元本人。而他两旁也站着一排衣甲鲜明的大人们。

“这是在…欢迎我们么?”雨秋平有些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着。

等到距离更近了,雨秋平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城墙上,今川义元的样貌时,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哦!是那个踢蹴鞠的大叔!雨秋平恍然大悟,一脸惊诧地仰着脖子。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那个大叔,哦不,今川义元就兴奋地振臂一呼。

“诸位!欢迎我们今川家的大英雄,坚守知立,让整个三河转危为安的雨秋平!”

随着今川义元一声高呼,两旁的足轻们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城墙上,濑名氏俊和关口氏广这几个见过雨秋平的重臣们,也纷纷笑着鼓掌。雨秋平还认出了朝比奈泰亨,后者正扯着嗓子,把身体探出城墙,对着自己吼着什么。但是因为周围的欢呼声太响了,雨秋平也没能听清后者大呼小叫想说些什么。城墙转角处忽然闪过一个身影,但是雨秋平并没有注意到。西城城门外,沉浸于欢庆的海洋中。道路两旁的足轻们,兴奋地跑上来和雨秋平的部下击掌拥抱,大把大把地彩纸和鲜花被抛到空中。冈崎城的西城门被缓缓地打开,迎接雨秋平等人入城。

我的努力和付出,都得到了认可和回报么?

我不仅带着他们回来了,让他们恢复了自由,还带着大家一起成为了英雄!他们以后也不会再受人欺负了。

能得到家督和诸位家老重臣的认可,我们这么多天的坚守和顽强也没有白费。家督为了救我,亲自带兵冒着危险而来。还亲自到城门带着这么多人一起欢迎我。他是真的很看重我啊。

小姐,小姐他也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吧。

“家督大殿亲自到城门欢迎。”连天野景德这样一向面无表情的人都不由得有些动容,“这可是了不得的恩赐,以前只有朝比奈泰能和冈部元信大人享受过这样的殊荣啊。”

雨秋平此刻,也早已流泪满面。他凝视着城墙上同样注视着自己的今川义元,一股由衷的感激和感动油然而生。

“大殿大恩大德,”雨秋平轻声呢喃道,“在下万死无以为报。”

第四十五章 隆恩

带着部下到城里的军营下塌后,雨秋平就立刻被带着去沐浴更衣,穿上了一件崭新的朝服,上面印着一片红叶。然后,那几个侍从告诉他让他戌时初刻前赶到天守阁大堂,那里要举行战后的评定会议。

雨秋平赶到之后,一个侍从就把他引领到了他的位置,那似乎是侍大将坐的区域。已经到场的似乎有朝比奈家和冈部家,他们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上。

“呦!小子!”一声兴奋地大喊从后面传来,雨秋平匆忙转身,一个身影一下子就扑了上来,把自己一把抱住,“大哥还以为你死定了呢!担心死了!”

“诶!”雨秋平努力地从朝比奈泰亨的怀里挣扎了出来,“疼疼疼!话说,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跟着朝比奈家的骑兵来的,本来是来增援的,结果居然都打完了。你小子,害的我没功劳领了啊!”朝比奈泰亨气哼哼得掐着雨秋平的耳朵。

“松千代!不要没大没小的!”朝比奈家位置里一个敦厚的青年人站了起来。他的样貌和朝比奈泰亨有点类似,不过多了份沉稳和成熟。他威严地看着朝比奈泰亨,“这里是天守阁,不要乱折腾!丢朝比奈家的脸!”

“哎呀,知道了,大哥!”朝比奈泰亨不耐烦地嘟囔着,“那我跟这小子出去聊!”说罢,拉着雨秋平就往屋子外面走。

“雨秋大人是这次会议的主角,可别把人家弄迟到了。”朝比奈泰朝不放心的嘱咐声从后面传来。

到了天守阁外,朝比奈泰亨立刻兴奋地叫道,“你小子可真行啊!带着那两百多奴隶,在织田家几千大军面前,居然能守住那个破城!”说罢,他还心不甘情不愿地咂了咂嘴,酸酸地说道,“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整个冈崎城里面,大大小小的大人们都在讨论你不可思议的神奇防守啊!你大哥我当年初阵就杀了四人的风头也被你该盖过去了啊!”

“哪有?我怎么会比得上大哥,大家实在是过奖了。”雨秋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什么呀!你小子防守真是可以呀!”朝比奈泰亨意犹未尽地狠狠地拍了一下雨秋平的肩膀,“一开始,冈部家那些家臣还嘟囔着什么你不过是运气好什么的,家督大殿亲自去迎接你太过了。嘿嘿,你大哥我怎么能看到这些老不死的说我小弟呢!我就站出去,怒斥他们,”朝比奈泰亨边说边模仿着当时的语气,“你们这帮老东西!谁敢说自己能在那种情况下守住知立城!”

“嘿嘿,你猜怎么着,”朝比奈泰亨提起自己的得意之笔,“一个一个全都不吭声了!”

天哪。雨秋平暗自叫苦。这个大哥算是帮自己把所有冈部家的人都给得罪遍了。

“真是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这么怂,关键时刻却这么猛啊!”朝比奈泰亨一边兴奋地称赞着雨秋平,一边悄悄地附耳过来,压低声音(其实嗓门还是很大)说道:“你知道吗,内部消息哦!据说大殿要把你提拔成为侍大将,这可就是能够有自己家名,家纹的高级武士了啊!你还会去招收自己的家臣,有自己的领地,还会有自己的备队呢!按照惯例,大殿还会赐给你一个家纹。”

“真的假的!”雨秋平一下子兴奋起来,“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和那个小姐门当户对了呢!”

“有可能…”朝比奈泰亨捏着下巴想到,“那要看那个小姐到底是什么背景了。”

“一般来说…”朝比奈泰亨努力地回忆起这些他从不关心的礼节问题,“你一个侍大将,娶一个部将的女儿肯定是绰绰有余,娶一个城主的女儿也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想在高一级别,比如说家老级的女儿。”朝比奈泰亨皱着眉头,“好像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先例,如果两家关系特别好的话。打个比方,如果你想娶我妹妹或者濑名大人的女儿,就可以。但是冈部家的女儿肯定就不会嫁给你。”

“那应该还是稳的吧…”雨秋平想着小姐的音容笑貌,忽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为她折的红叶,大半都发给部队了。

“我去!”雨秋平惊呼了一声,“待会要拼命折才能赶上进度了。”

“什么东西啊你小子,前言不搭后语的。”朝比奈泰亨笑了一声,“差不多到点了,走走走走!我们快回去吧。”

再次回到大堂时,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左边一排,右边一排,两排各自又都有四五列的样子。中央正对着主位的那条路则被空了出来。在尾张和三河前线的高级别今川家武将已经基本都到齐了。雨秋平落座后不久,就听到大堂里侧传来了刀鞘敲击地面的声音,原本熙熙攘攘的大堂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家督大殿到——”今川义元的小姓们拉着宫卿化的调子,整齐地喊道。

众人纷纷从跪坐变成双手伏地的磕头姿势,雨秋平也连忙有样学样,跟着一起用奇怪的调子喊道。

“恭迎家督大殿!”

过了半晌,大堂里侧传来了一阵威严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来到了大堂内。几个小姓立刻整队跟随在他的身后,等到今川义元落座后,又在两边站好。

“诸位免礼。”今川义元本人同样用宫卿化的调子回答道。竟然有点类似中国的京剧。

雨秋平抬起头来,立刻被今川义元的打扮吓了一跳。他的眉毛似乎全被剃掉了,只在眉心处各画了一个黑点,整张脸也被厚厚的白色粉末涂满,牙齿也被涂黑。这是日本宫卿的标准打扮。

没想到平时如此随和,踢球时洒脱不羁的今川义元,在会议上却是如此正式。

接下来的会议流程,也是很复杂的宫卿化的格式,先由今川义元致辞,然后濑名氏俊和另外几个大人又说了一些话,听得雨秋平昏昏欲睡。终于,随着今川义元再次开口,会议来到了正题上。

“此次会议,旨在褒扬有功之臣,勉励挫折之将。”今川义元说道,“此战的一番功,当为渡来人——雨秋红叶。”

雨秋平听到今川义元喊到了自己的名字,猛然从迷糊中惊醒。随后,大堂立刻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雨秋平,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雨秋平本人也是不知所措。

这时,坐在自己旁边的一个小个子,忽然掐了自己一下,低声说道,“到中间去跪好!用膝盖走着出去。”雨秋平感激地一点头,匆忙按照他说的去做了,索性没有闹出太大的岔子。

“雨秋红叶于危急之际,主动请缨,赴知立救危亡之城,独抗织田大军,三日不失知立而援军至,织田遂却。”今川义元凝视着雨秋平的身影,“雨秋红叶本为朝比奈家加衔足轻大将,今以大功,赐予濑名家侍大将一职,领知立城所统旧部为备队,并赐骏河江尻西领地3000石。另赐雨秋家家纹。”今川义元话音刚落,另外身后一个小姓就捧着一面靠旗大小的旗帜,缓步走到雨秋平身前。雨秋平直起身子。接过那面旗帜。和自己武士服上的花纹一模一样,是一个白底旗帜上,印着一枚红叶的家纹。

“谢大殿隆恩!”雨秋平恭敬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把旗帜小心地收进怀里。同时心里盘算着,大概对自己的封赏也差不多结束了。这个结果,雨秋平已经满意得不能更满意了。不仅有了自己的领地,自己的家族,还可以继续带领那两百多一起出生入死的足轻。而自己的上司也是和自己关系不错,本人也宽容大度的濑名氏俊。这样,也算是在日本扎下根来,混入上层社会了。

父母也会欣慰的吧,他们的儿子,即使到了古代,也是了不起的人了。

在座众人也认为对雨秋平的封赏大概要结束了,这已经是了不得的殊荣了。他在战前只有一个加衔足轻大将,实际上的身份还是个平头百姓。现在一跃登天,堪比火箭干部。越过了足轻,足轻头,足轻大将,一举成为有独立家名的武士。他们有人欢喜,有人忧。

然而,今川义元接下来,说出的话,却仿佛没有按照正常的会议剧本。

“听闻雨秋红叶,在此战中,麾下数百人皆以红叶置于头盔之上,不知此举何意?”今川义元问道。

“回禀大殿,”雨秋平恭敬地磕了个头,用文言文起身说道,“在下所部,鲜靠旗而寡衣甲,无以分敌我,故以红叶置于头盔之上。”雨秋平再次磕了个头,再次说道,“红叶为在下亲手所折,所部皆以红叶为饰,也许以在下同生共死之心。”

“善。”今川义元的声音透露出了喜悦,“今以红叶为家纹赐下,也往雨秋红叶以此自勉,与本家同生共死。”

“雨秋家所部备队,也将赐名。”在日本,军队的基本编制中,有一环就是备队。雨秋平的两百多人也将成立一个新的备队。今川义元微微思索了一下,“以红叶置于头顶…那么…”今川义元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在那里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赐名常磐。”

“大殿厚恩,在下必誓死以报。”雨秋平按照套路,恭敬地应道。“常磐备么,”雨秋平心里悄悄念叨了一句,“好奇怪的名字。”

他长出了一口气,刚才生生憋出一段文言文可是把他累得够呛,总算是要结束。然而,今川义元却再次开口说道。

“又闻雨秋红叶,以庖厨之物为旗,此举何意?”今川义元提起了雨秋平的桌布将旗,一下子让本来严肃的大堂内爆发出了几声偷笑声。这几日,雨秋平的桌布将旗早已传遍冈崎,喜欢他的人哈哈一笑,不喜欢他的人则以此为由认为他不过是个粗浅之辈。

“在下惶恐。”雨秋平一时间尴尬不已,“在下本为布衣,仓促之间无旗可用。”

“无旗可用?”今川义元的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那雨秋红叶,现在可有马印?”

“回禀大殿,依旧没有。”雨秋平的话又引起了两旁的众人暗笑不止。

“既然如此,就亲赐马印。”今川义元轻轻的一句话,却让在场暗笑的人,一下子笑不出来了。亲赐马印,也是无上的荣耀啊。然而,今川义元之后的话,才更是语出惊人。

“取赤鸟军旗来。”今川义元若无其事,淡淡的一句话,却一下子让场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一片哗然。赤鸟军旗可是今川家的家督马印,虽然并不是独一无二,有许多面,但是仍然是家督的象征。从今川氏建立以来,从未有过将赤鸟军旗下赐的先例。

今天,居然要将赤鸟军旗,赐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明国来人,侍大将为马印。

雨秋平一下子也被这恩宠给打蒙了。

片刻后,几个小姓从后堂捧出了今川义元的赤鸟军旗,没有立刻送到雨秋平面前,而是把那面大概三米长,两米宽的旗帜,反过来铺在了今川义元面前的地板上。接着,两个小姓,一人拿着一根,或者说是一杆超大的毛笔,另外一个拿着一桶红色颜料,伺候在今川义元身旁。只见今川义元接过毛笔,在颜料里沾了沾,就在马印上开始勾勒挥毫。他以赤鸟的头部为起点,沿着羽翼展开,三笔两笔,勾勒出了一枚枫叶的形状。赤鸟的羽翼是叶片,鸟头则是叶柄。他又沿着轮廓,为它上色,片刻后,一个以赤鸟为底板的枫叶便勾勒完毕。枫叶棱角分明,惟妙惟肖,赤鸟的头部上炯炯有神的双眼更是为旗帜增色不少。

“以鸟为枫,此旗,名为枫鸟旗。”今川义元示意三个小姓把墨色还未干透的大旗捧到雨秋平面前,他凝视着雨秋平饱含泪水的双眼,“以此下赐,愿雨秋红叶恪守初心,言出必行,永保恻隐之心,亦愿雨秋家世世代代为今川家羽翼。”

举世无双的荣耀。

是对这个穿越者的肯定,也是对他努力,对他的为人处世的态度的肯定。

在前世,雨秋平就是一个很好强,很上进,很希望得到认同的人。来到这个世界后,原本的学校里的佼佼者一下子沦为只能算账为生的市井小民。在摆脱了生计的困难后,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寻求自我实现。但是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想得到他人的认同又是多么困难。

他于是,开始寻求内心对自己的认同。他说到做到,努力成为父母希望他成为的人。他用善意帮助他人,追寻自己内心的恻隐之心,想成为自己渴望变成的人。

直到今天,他真正被这个战国时期的霸主所认可。他的能力,他的才华,他的品格,都被那个叫做今川义元的男人所欣赏。这份厚待,又岂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清的。

士为知己者死。

“大殿厚恩。”这次雨秋平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发自内心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在下必誓死以报。”

第四十六章 说教

接下来的评定会议,是关于此战中其他人员的褒贬。有些奖赏和惩处放在平时,都足以成为讨论的焦点。可是却在雨秋平的厚重之恩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大头的封赏,是冈部元信,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三人。冈部元信没有冲动,保住了鸣海城同时威胁桶狭间,让织田军在最初的时间里不敢进攻。朝比奈泰朝快速集结部队前往增援。濑名氏俊则是一路集结兵员,然后到冈崎城抓总,稳定了局势。三人的地位已经是家老级别,无法再向上升了。于是都赐予了土地和家臣数量上限。

剩下的一些封赏,包括了刚才提醒雨秋平的那个奥平贞吉。他因为运粮有功也被从足轻大将提升为奥平本家的侍大将。

而惩处,最惨的就是松平家。侦查不力导致被突袭,然后又一溃千里,丢掉了粮草导致鸣海城陷入断粮危机,也导致冈崎城在前期几乎成为空城。松平家因此被再次削减领地,允许保有的军队数量和家臣数量也被进一步削减,被迫流放一批家臣。而朝比奈信置等吃了败仗的将领也受到了相应的处罚。

会议结束后,雨秋平被今川义元留了下来。他被小姓要求在天守阁二层等待今川义元更衣。不久后,他就被领到了三楼去觐见今川义元。

再见到今川义元时,他已经换掉了那身朝服,又换上了干练舒适的武士服。脸上的白色粉末也被擦掉,牙齿也被洗干净,那个眉毛又被描成了卧蚕眉。

“雨秋,进来吧,不用多礼,放松点。”今川义元叫雨秋平进来后,让他做到了躺椅对面的一个椅子上去。“怎么样,回去之后还一起踢蹴鞠吧。”今川义元哈哈笑道。

“大殿…”雨秋平一时间也被逗乐了,气氛也随之轻松起来,“大殿神出鬼没,在下一点都没看出来。不过大殿的蹴鞠技术,真的很棒!”

“哈哈,这话我喜欢听。”今川义元笑着指了指雨秋平,“比那些阿谀奉承的话好听多了。”

“想知道为什么封赏如此丰厚的原因,对不对。”今川义元看到雨秋平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其实也很简单。”

“因为,你值得这个封赏。”今川义元自信地说道,“我看人的眼光,从来不会错。你小子以后最差也会成为一方大员,好好成长就会成为王佐之才,甚至是天下人。”

“这样优秀的人才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今川家的下一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今川义元接着说道,“但是近期我们今川家会有大动作,如果你不在高层的话,就会失去很多成长的机会。这就是我破格提拔你的原因。”

今川义元语出惊人,雨秋平一下子怔在了那里。所谓的大动作,就是上洛么?

“武艺不会可以练,兵法不会可以学,战争调度和战场感觉多打几次就自然领悟了。你只有十七岁,成长的时间多得很。但是有些东西,是能够决定一个人成长的上限的。”今川义元打了个响指,“比如品格。”

“你最重要的两个品格,说到做到和恻隐之心,我都非常欣赏。你能说到做到,就会很有上进心,就会有责任感,也会很忠诚,能够得到大家信任。你有恻隐之心,即使成为了位高权重者,仍会顾虑底层的痛苦,就不会妄尊自大而是谦虚谨慎,就会关心底层获得支持,那股善意也会让大家乐于与你结交。”

“然而,你有着一个制约你成长的弱点,或者说是,”今川义元玩味地说道,“死穴。”

“优柔寡断,妇人之仁,顾虑太多,决断力太差。”今川义元看着雨秋平逐渐凝重的神色,“你很善良,就会多考虑很多明明该被舍弃的人的利益。你说到做到,不愿意违背承诺和原则,就不愿意舍弃自己的道德。你不忍心舍弃,就做不出选择。”

“但是你要记住,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今川义元严肃地凝视着雨秋平,“这次你在知立城,如果你没有选择烧掉城下町,没能在城下町百姓的家产和自己部队的安危中做出选择,知立城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大殿…”雨秋平有些沉重地说道,“这个决定,是一个叫做天野景德的大人强行推行的。我本来还是拒绝的。”

“这样嘛,看起来这个弱点比我想象的严重啊。”今川义元笑了下,“你是了不起的后生,我会努力培养你成为下一代今川家的栋梁之才。你这个毛病,我也会帮你好好改改。”

“太晚了,这样的事以后再谈啦。”今川义元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先回去吧。”

“记住一件事,会是你对自己一辈子的挑战,看看你能不能战胜自己。”雨秋平走到门口时,今川义元忽然说道。

雨秋平转过身,侧耳倾听,那句话,从此印入了少年脑海,伴随了他整整一生。

“做无悔的选择。”

从天守阁出来后,雨秋平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是在冈崎城的一家驿站里,还是个单间。然而,走到门口时,雨秋平却诧异地发现,走廊里又两三个侍女刚好从自己侧面走过,没有看到自己。他不记得和他一起住在这里的侍大将们,有哪个带着侍女啊。

推开自己的房门,一股淡淡的茶花香,扑面而来。

只见一位白衣女子,长发及腰,趴在雨秋平的桌子上,甜甜地睡着了。

“小姐么!”雨秋平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匆匆几步上前,弯下腰来,去打量少女的睡颜。没错,是她。那倾世的美貌。玫瑰花瓣般的小红唇随着呼吸微微开合,露出整齐洁白的贝齿。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晶莹剔透。鬓角的发丝搭在吹弹可破的脸颊上。在烛光的映衬下,少女宛若初见时的雪姑娘,可爱动人地让雨秋平仿佛渴望时间就此停滞,可以用一生一世去守护她。

“她怎么来了这里?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她的泪珠是怎么回事?”一连串的问号在脑中闪过,却无法冲淡突逢心上人的喜悦。

“她…一个人到了我的房间里哦。”雨秋平忽然想到了一些污污的东西,脸也唰的一下红了起来。就在这时,少女突然睁开了双眼。刚刚睡醒迷迷糊糊的她,忽然看到一个男的在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红着脸犯着花痴。她一下子就被吓得清醒了,猛地一肘就向雨秋平挥去。雨秋平措手不及之下,直接被打中了脸,一个狗啃泥摔倒在了地上。

刚刚打完,瞬间清醒了许多的少女,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刚刚打飞的男人,就是雨秋平。

“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啊!怎么这么狠啊!”雨秋平揉着已经有点肿起来的脸颊,怨念地看着手足无措的小姐。

“谁!谁叫你突然闯进来的啊!”少女慌乱时的声音越发的好听。

“拜托啊小姐!这是我的房间啊!不是你突然闯进来的么!”雨秋平哭笑不得地摊了摊手,“怪我咯?”

少女打量着眼前日思夜想,担忧挂念的心上人平安无恙的样子,又看到他因为自己的失手而被打肿了脸,欣喜,思念,委屈,多种情绪夹杂着的少女,一下子把头埋入了阴影里,眼眶中有泪水打转,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轻声说道:“对不起…”

“喂,喂,别哭呀小姐。”看到女孩子委屈地要哭了的样子,雨秋平一下子又仿佛觉得心化了一样,一点都不生气了,还满是心疼,“我没有怪你啦,也是我不好,进来没叫醒你。”

“那你是…原谅我了咯。”少女轻声问道。

“嗯,原谅你了,说到做到。”雨秋平点了点头,“那不哭了好不好?”

“谁哭了啊?”少女强忍着发红的眼眶,抬起头来,嘴硬道。

“好好好,没有哭。”雨秋平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让少女不满地别过了头,雨秋平于是转移话题问道,“小姐,你怎么来了这里啊?”

“之前在骏府,突然听说织田家打过来了。本来还以为只是普通的边境冲突,”少女回忆起十天前的事情,“可是家严居然也要去三河增援。我就觉得事情可能很严重,就立刻背着家严,带着几个会骑马的侍女一路赶到了三河。”

“天啊!”雨秋平不由得被少女给惊呆了,“小姐你一个女孩子家,一路跑几百里到战区,太危险了吧!”

“怎么,看不起女人嘛?”少女白了雨秋平一眼,“一点都不危险,我前脚刚到冈崎,后脚就被家严发现了,然后就被关在了冈崎城里,哪里都不让去。”

“那你怎么和令尊解释你来这里的原因的啊?”雨秋平问道。

“我骗他说我是担心他,才过来的。”少女俏皮地吐了下舌头,样子格外可爱诱人。

“哦?是骗的啊,”雨秋平坏笑着看着少女,“那小姐到底是担心谁才过来的呀?”

少女脸颊一红,又把头别了过去,“不知道你在问什么。”

“你知道吗!”少女忽然间有一些激动地看着雨秋平,“当时从濑名叔叔那里听说,你带着十个人就跑到知立前线去,和两百多没上过战场的奴隶防守一座北门都塌了的城,织田家还有六千多人!我都要吓坏了!”

“我当时…”雨秋平看着少女着急的样子,心中一暖,有一些感动。

“我知道,我知道。”少女打断了雨秋平的解释,“平君是为了那两百多个可怜人吧。平君是去给他们带家信的,不想看到好不容易家人过上好日子的他们,连最后一眼家信都看不到。”

雨秋平点了点头。

“所以我才说,平君比那些大人物,更了不起。”少女忽然骄傲地笑了,“当时冈崎城里那么多武士,却没有一个敢于接受这个任务。因为他们看中功名利禄,这种明显风险大于回报的事情,他们很多人都不愿意做。但是平君不一样。”少女说道,“平君当时答应过我,会竭尽全力去拯救全天下遭遇不幸的家庭。平君为了自己的承诺,为了善良,可以愿意豁出性命。”

“我一向说到做到的呀。”被少女夸得有些害羞的雨秋平挠了挠头。

“但是!”少女话锋一转,刚才温柔骄傲的话语一下子变得有些生气和激动,“我要指责平君你,随意豁出自己的性命这种事情!”

“平君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守过城,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少女越说越快,声调也越来越高昂,“我知道平君有自己的目标和自己的执念,但是平君你也要知道——你不是孤身一个人。天下会有人牵挂着你,担心着你。”说到这里,少女的脸颊一下子变得很红很红,眼泪也再次开始再眼眶里打转,“你这样随意豁出性命,她们会很担心的!你要是有什么意外,她们也会很难过的!”

“对不起…小姐。”雨秋平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给心上人带来了多大的困扰。

“我要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随意豁出性命了!”少女直视着雨秋平的眼睛。

“我…”雨秋平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对不起小姐,遇到有些比生命还重要的事情,我觉得我还是会豁出性命。”

少女愣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我知道了。”她忽然笑了,“平君就是个烂好人呀。”

“什么叫烂好人嘛!”雨秋平不乐意地说道。

“对了!”少女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平君这次出征,有没有受伤啊!”

“有。”雨秋平静地说道。

“啊!”少女惊呼了一声,“哪里受伤了!严重吗!”

“这里。”雨秋平突然坏笑着指着自己被打肿的脸颊,“除了这里,毫发无损。”

“真是的!吓死了。不说这个了,”少女哼了一声,“听说平君被提拔到了侍大将,还被赐予了家纹?”

“对的!”雨秋平兴奋地说道,把藏在怀里的家纹拿了出来给少女看,“是红叶纹!”

“诶?”少女有些好奇地接过了那面旗帜,细细地用那双玉手摩挲着红叶,“为什么会是红叶?”

“因为我在守城的时候,大家都没有靠旗,我就分给了大家一人一片我用手折的红叶,插在头盔上来区分敌我。家督大殿为了纪念这个,就赐予了我红叶纹。”雨秋平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手折的红叶啊?”少女的大眼睛忽然狐疑地看向了雨秋平,清澈见底的眸子仿佛一下子就洞穿了雨秋平的心。

“额…”雨秋平一下子脸红了起来,尴尬地转移话题,“你知道吗!我还被家督大殿赐予了马印!赤鸟军旗!”

“确有此事?这我可没有听说啊!”少女也惊喜地说道。

“家督大殿把赤鸟反过来描了描,画成了一片枫叶,管他叫枫鸟旗!”雨秋平比划着今川义元的动作。

“那它在哪里?我可以看看嘛?”少女兴奋地问道。

“诶!还没晾干呢,放在天守阁没拿回来。”雨秋平遗憾地说道。

“算啦,时候不早了,我回去自己看。”少女从雨秋平的座位上起身,“回去太晚了,要是被家严发现我偷偷跑出来看你,就完蛋了。”

“好吧小姐,路上小心。”雨秋平恋恋不舍地叮嘱道。

“我需要小心吗?”少女俏皮地一笑,“摸摸自己的脸吧。”

眼看少女马上就要开门离开,雨秋平忽然问道:“那我…到什么地方能看到小姐呢?”

“平君还是别来找我了,太容易被发现。”少女打开门,扭过对雨秋平笑道,乌黑秀丽的长发在空中划过美丽的弧度,“我有机会跑出来见平君。”

第四十七章 浪人

第二天雨秋平醒来时,窗外已经在下很大的雨,打开窗,风裹挟雨点打在了雨秋平脸上,他匆忙瞥了一眼积水不少的街道,又把窗户关上了。

“去哪里吃早饭呢?”洗漱后的雨秋平开始纠结这个问题,“要不到街上去看看?”

撑着一把油纸伞上街,布鞋还是很快被雨水浸透了。雨秋平记得似乎在西街上有一家酒楼还挺不错的,就沿着街道走了过去。进酒楼时,雨秋平又往西边看了一眼,没记错的话,那边似乎是松平家的府邸。

一进酒楼,看到雨秋平武士着装和腰间的武士刀,几个店小二就知道来的是个贵人。他们匆忙迎了上来,帮雨秋平收起雨伞,迎接雨秋平到二楼的雅座去坐着。

“这位大人想坐什么座位?”店小二陪着笑脸问道。

“来一座靠窗的吧。”雨秋平第一次感到身为武士这一特权阶级的优越感,但是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本能地让他有一些排斥,于是,他又加了一句,“谢谢。”

“这可不敢当啊!”那个店小二连连摆手,“大人,这边请。”

靠窗的作为一共有两个,其中一个已经有人了。不过,那座上的人,却没有一个坐在座位上。桌子上摆着的馒头也无人问津。为首一人身材还有些单薄,正立在窗边,往雨中看去。他身后的三个人,则小心翼翼地随侍左右。

雨秋平觉得身影有点熟悉,就看了一眼那几个人衣服上的家纹——松平三叶葵。

“是松平大人吗?”于是雨秋平开口问好。

“嗯?”松平元康听到有人叫自己时愣了一下,转过身来看到了雨秋平,“啊!原来是雨秋大人啊!”他上前迎了几步,“快快请坐。”几个侍从给雨秋平让开一条道,和松平元康面对面在桌子两边做下,松平元康还招呼那个店小二,“小二,上几壶好茶。在来点酱菜。”

“那就多谢松平大人款待了。”雨秋平不好意思拒绝松平元康的好意,“好久不见啊,松平大人。”昨天晚上的评定会议,松平元康由于被禁足而没能参加。看起来今天似乎已经不再受到禁足限制了。

“哈哈,我可是不久前见过雨秋大人的。”松平元康笑道,“昨日大殿恩准我,一起去城墙上迎接雨秋大人,雨秋大人英姿飒爽,我可是羡慕得很啊。”

“先是恭喜雨秋大人了。”松平元康拱了拱手,“大人力克强敌,荣升侍大将,这可是平步青云的壮举啊。大殿亲自到西门迎接,亲赐家纹和备队之名,还把从未下赐过的赤鸟军旗赐予雨秋大人,可谓是恩宠无双!”

“松平大人过奖了,”雨秋平想起松平元康在这次战后受了不小的处罚,也不太想夸耀自己的功绩让他悲伤了,“都是将士们舍生忘死换来的胜利,我又怎么敢独占?”

说话间,店小二已经端上来了几壶温热的茶水。松平元康亲自帮雨秋平斟了一杯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不管如何,都是大喜事,”松平元康笑着举起茶杯,“我昨夜喝多了,今日不胜酒力,只能以茶代酒,雨秋大人勿怪。”

“松平大人客气了。”雨秋平也端起茶杯和松平元康比了一下,就一饮而尽。“不知道松平大人缘何喝多啊?”他随口问道。

松平元康听到雨秋平的话后,叹了口气,再次看向窗外,“一言难尽啊。”

雨秋平顺着松平元康的目光看去,可以看到松平家的府邸。府邸大门紧闭,但是在大门前,却有个幼小的身影,跪在大雨中,一动不动地看着大门。

“这是…”雨秋平开口,又有些犹豫。

“昨天还是我的侍卫,”松平元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现在是浪人了。”

“昨天大殿下令,让松平家裁撤家臣和足轻。足轻的事情宽限了一个月,但是家臣武士的裁撤,却要求三天内完成。”松平元康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对面坐着的可是今川义元的红人,被分到濑名氏俊手下也是标志着他是今川家的嫡系。这种抱怨的话说了一晚上,一不小心就说给了外人听,于是他急忙说道,“大殿迫切地想看到松平家焕然一新,再次为了武家荣耀奋战,松平家上下感激不尽。”

“松平大人不必如此,在下不是背后多嘴之人。”雨秋平意识到了松平元康的失言,摇了摇头,“大人尽管说。”

“雨秋大人高风亮节,元康拜谢了。”松平元康长舒了一口气,微微俯身,给官职比自己还低的雨秋平鞠了一躬,“大人果真是性情中人,第一次见面时,我便钦佩不已。”

“大人别这么说,我会不好意思的,人之常情罢了。”雨秋平笑了笑,“大人请继续。”

“昨夜我忍痛,公布了第一批被裁撤的家臣武士名单。为了保证松平家还能正常为了主家效力,不得不最大限度保留老臣,而那个年轻的侍卫,不得不被放逐成为浪人。”松平元康的语气里满是不舍和懊恼,“都怪我无能,竟然连这样忠心耿耿的烈士之子都留不住。”他叹了口气,“他父亲在十年前,为了攻击安祥城,抓住织田信广来换回当时尚为人质的我,而牺牲了。当时这孩子只有2岁,我就把他留在府上。等他大了一些收他做侍卫。本来想让他长大后继承父亲的位置,谁曾想…”

雨秋平看着那个弱小的身影在大雨中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凉的街道上,忽然感觉很心疼。“大多数被放逐的家臣都明白松平家的苦楚,道别后就离开了。能跟随到现在的家臣都是能人,其他家族会很乐意招揽他们的。可是这孩子太小,他无处可去,对松平家的执念又太深,”松平元康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话不多,求情也不会。不愿意离开,就从昨天晚上一直跪到现在。”

“可是即使这样…我也没办法把他召回啊。每一个名额都十分要紧啊。”松平元康握着茶杯的手因为力度过大而抖动,茶水溅在手上,烫红了皮肤都毫不知觉。

“大人。”雨秋平说道,“要不这样,我去收留这个孩子一段时间,让他在雨秋家成长,等到有朝一日大人能够恢复家臣数量,再把他送回来。”

松平元康愣了一下,转过身,饱含热泪的双眼感激地看着雨秋平。“如此,就多谢大人了。”随后,他不顾雨秋平的阻拦,愣是要给雨秋平行一个大礼。

“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谢礼,”他低声说道,“也是替我们松平家列祖列宗和无数先烈谢的,让忠良之后不至于流落街头。”

雨秋平和松平元康道别后,走出酒楼向着那个孩子走去。

“他叫锅之助。”松平元康说。

雨秋平打着伞,从侧后悄悄地接近那个孩子。小小的身躯,却穿着一套厚厚的铠甲,被压得有些吃力。大雨倾盆,打湿了他的衣甲,顺着脸庞不断流下的,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他双目圆睁,乌黑的眼珠死死地盯着那扇大门。他一动不动地端坐着,裤子早已被大雨湿透,身体也因为劳累,饥饿和寒冷而瑟瑟发抖,任由雨滴打落在身上。

但是锅之助不敢休息哪怕一下,他必须好好地端坐着。他要用自己武士的气节,打动主家,打开那扇大门。

一晚上没睡,眼睛已经要睁不开了。但他不敢眨眼,他害怕视线一旦离开那扇大门,就再也看不到松平家了。肚子已经饿得没有知觉了,全身上下也冷的不行。

父亲去世时,他只有两岁,他完全记不得父亲的音容笑貌。他唯一拥有的关于父亲的东西,就是身上这套已经破旧不堪的具足。那是父亲传下来的,父亲就是穿着他,为了松平家勇敢地战死在安祥城下。具足上被羽箭射出的洞,他不愿意修补,因为每一个洞,都仿佛诉说着父亲的忠诚。也正像周围父亲的同僚们所说,父亲是个了不起的武士。

他也不止一次听母亲说过,父亲在临死前,在战场上大喊:锅之助,要成为出色的武士!他也无数次仿佛在梦里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对着自己大吼这句话。

是的,没有错,这也是他一生的追求,要和父亲一样,成为出色的武士。

我们家,世世代代都侍奉着松平家,为松平家开疆拓土,血染沙场。这是武士家族代代相传的忠诚和勇敢,是武士的精神。是每一个武士,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的宿命。而锅之助,也会是这些武士中的一员,为主家奉献自己的一切。

松平家,那魂牵梦萦的三叶葵,父亲大人的遗言,支撑着他不断努力前行。他从小刻苦修炼武艺,寒霜酷暑从不间断,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完成父亲的夙愿,完成自己作为松平家的光荣武士的使命。

然而,这个执念,却在昨天不幸地支离破碎。

他被放逐了,他成为了浪人,他不再是松平家的一员了。父亲大人的期盼,再也无法成真了。他不能接受这一点,所以他要一直跪在这里直到主家回心转意,为了自己的执念,他愿意付出一切。

我生是松平家的武士,死也是松平家的武士。

雨滴滴滴答答地落在身上,无情地打击着孩子的心。

忽然,他感觉不到落下的雨滴。茫然地抬起头,他看到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穿着一件印着红叶的白色武士服,弯下腰,将一把油纸伞,撑在了自己头上,而把他的半个身子留在了雨里。

“你是谁。”锅之助用尽全身的力气保持那稚嫩声音的威严,“为什么徘徊在松平家门口?”

“我叫雨秋平,是一个从明国来的武士。”雨秋平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是来接你回家的人。”

“我不回。我的家就在这里。”锅之助倔强地摇了摇头,凝视着面前的松平家府邸,“大人不必多言了,在下绝不接受他家招揽。”

“没有让你加入雨秋家呀,”雨秋平蹲了下来,摘掉了锅之助的头盔,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锅之助可以先待在我们雨秋家继续练习武艺,等待松平家再次强大后再回来。”

“锅之助也知道,”雨秋平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道,“松平家现在很困难。家督大殿要松平家裁撤武士,你要是一直跪在这里,被坏人看到,报告给家督大殿,松平家就会有麻烦的。”

“这样嘛?”锅之助愣了一下。

“所以,你先跟哥哥去雨秋家住一段时间,继续练习武艺成为了不起的武士,等到主家需要你的时候,再回来。”雨秋平安慰道。

“我要…成为和我父亲一样了不起的武士,去了你家,可以做到吗?”锅之助笨拙地措辞,向雨秋平问道。

“那可以,先告诉我你的父亲是谁吗?”雨秋平问道。

“本多忠高。”锅之助骄傲地报出了父亲的名讳。

“那你也姓本多咯。”雨秋平惊讶的问道。

“那当然。”锅之助理所应当的说到。

“本多锅之助…”雨秋平念叨着这个名字,释然一笑。

“你放心,我向你保证,锅之助以后一定会成为全日本最最有名的武士,比你父亲还要厉害。”雨秋平看着锅之助,自信地说道。

锅之助茫然地抬起头,望着雨秋平。那个少年身后的乌云,正逐渐散开,耀眼的日光,透过那间隙,照耀着人间。

“锅之助,这是我向你承诺的未来。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

下了一整夜的雨,忽然停了。

第四十八章 政治

雨秋平打算收留本多锅之助,也就是未来的本多忠胜——日本之张飞,华实兼备,日本第一,战国第一猛将,这个集诸多称号于一身的武士。现在,他的人生之路发生了改变。雨秋平很有兴趣去见证,去培养他成才。

他打算先把锅之助安置在亲兵卫那里,让亲兵卫帮忙照看一下。他问了路之后,就找到了自己部下所在的军营。

一进门,就把他吓了一大跳。自己那将近200个部下,虽然都已经换上了便服,但是每一个都把插着红叶的头盔戴在脑袋上。下身便服,上身头盔,像极了管道修理工、

“你们这…戴着头盔干啥!”雨秋平诧异地大声问道。

“诶!大人!是大人来了!”一个看到雨秋平的足轻抢先喊道,然后整个兵营里的人都围了上来。一大片红叶的海洋簇拥着雨秋平,让雨秋平手足无措。

“大人你问我们为什么戴红叶?”御前崎仲秀抢在大家面前说道,“耍帅啊!拉风啊!我们昨晚戴着这红叶往城里城外一逛,每一个看到我们的人都要朝我们比个大拇指,夸一句好汉!”

“我这辈子,这是最风光的一次了!”吉岗胜政同样兴奋地扯着大嗓门喊道,“喊一声我们是雨秋大人的部下,横行霸道啊!谁不给我们红叶军让路!”

“红叶军?”雨秋平疑惑道。

“冈崎城里的人,昨晚都是这么夸我们的!”御前崎仲秀接过话头,“嘿嘿,咱们可是大英雄啊!去酒楼喝酒那老板都不收钱啊!”

“那酒楼就是濑名家开的,当人不收的你钱。”福岛安成无奈地笑着,“大人,他们几个领着兄弟们昨天晚上在城里闹腾得啊,属下怎么劝阻都不听。查理大人看不下去了,自己去练箭了。而小川佑冬现在还喝得不省人事呢。”

“至于吗,多久没看到酒了啊,”雨秋平笑了一声,“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我知道!”御前崎仲秀没等雨秋平开口,就打断道,“大人被升为侍大将,还被亲赐家纹,我们备队的名字也被家督亲自命名为常磐备!”

“还有呐还有呐,我们雨秋大人还被亲赐了马印啊!赤鸟军旗啊!”御前崎仲秀兴奋地喊道,“这可是几百年来今川家最大的恩赐啊!”

“你们怎么都知道了啊。”雨秋平的话淹没在了众人的欢呼声中,心中却甜甜的,很幸福。这些和自己同生共死的弟兄,现在在以自己是雨秋平的部下为荣,以这片红叶为荣。

锅之助看着雨秋平,眼中流露出了羡慕和向往的表情。

“哦对了,亲兵卫。”雨秋平带着锅之助走到亲兵卫面前,“这孩子叫本多锅之助,是松平家的人,暂时委托给我们雨秋家照顾一会儿,我可能在城里不方便,就先交给你,在军营照顾他了。”

“没问题,大人请放心。”亲兵卫立刻明白了雨秋平的话外之音。他蹲下来,看着锅之助,“锅之助是吗?这几天就跟着我这个独眼的哥哥就好了。”

“哎呀,小子,是来加入我们雨秋家的吗!”御前崎仲秀很明显就没听懂雨秋平的暗示,“要不要戴上这枚红叶啊!贼拉风啊!”

“不要。”锅之助冷冷地看了一眼御前崎仲秀,“我是松平家的人。”

“诶呦!你小子!”御前崎仲秀碰了一鼻子的灰,不满的说道,“什么意思啊你!”

“好了,仲秀,别闹了。”雨秋平制止道,“人家…”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天野景德的声音。“大人。”

“诶,景德。”雨秋平转身看向天野景德,发现他虽然没有把红叶的头盔带着,但是也不知道哪里弄来一根丝带,把红叶用丝带绑住,挂在脖子上。那只乌鸦,依旧停在他的肩膀上,用看待美味死尸一样的目光看着雨秋平。

“濑名殿下有请大人去天守阁议事。”天野景德说道。

“那我先走了,你们几个别闹的太过了。亲兵卫,福岛安成,你们两个负责管纪律。”雨秋平交待了几句话后就和天野景德向着天守阁走去。

“怎么样,景德,有没有被提升啊?”雨秋平笑着问道。

“濑名殿下允许在下的请求,把在下派给大人当与力,以后就是雨秋家的一员。”天野景德说道。

“诶?不当濑名大人的旗本武士了么?给我当家臣不是降职么?我只是侍大将啊。”雨秋平诧异地说道。“不管如何,欢迎加入雨秋家。”

“这是在下自己的决定。”天野景德看了眼雨秋平,“还有,以后要管濑名殿下叫殿下了,大人已经是他的家臣。”

到了天守阁后,天野景德就告辞回到了兵营,雨秋平则被带到了天守阁的二层。进去后,他发现濑名氏俊已经坐在桌前等他了,他今天穿了身长袍,颇有点大儒的味道。

“殿下。”雨秋平行了个家臣见过家主的礼仪。

“红叶君,免礼。”濑名氏俊抬手示意雨秋平坐下。

“在下既然已经是殿下的部属,就比不带君了。”雨秋平拱了拱手,“殿下直呼红叶便可。”

“那好吧,红叶,”濑名氏俊笑了笑,“这么急着找你过来,是要给你大致介绍一下今川家内部的政治形势。你才来这里半年,就已经高居侍大将之位,我怕你什么都不懂,结果招致麻烦。一般人做到你这个位置,可都是经过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历练了啊。”

“首先呢,一般来说,家中的势力范围分为家督直辖和我们这些家臣们的封地,部队的组成也是如此。你从我们背后的靠旗就可以看出来了。家督直辖部队,都佩戴二引两的旗帜。而比如说我们濑名家,朝比奈家这些家族,则都有自己家纹的靠旗。而我们这些家臣的势力,又分为我们的直辖和其他家臣的家臣。你,红叶的雨秋家就是我们家督大人的家臣濑名家的家臣。”

“然后呢,大概告诉你一下今川家内部的派系,我觉得你大概也有所察觉了,”濑名氏俊说道,“可以分为这么四个,家督的直辖;我们今川家一门众的势力,比如我们濑名家,或者关口家;谱代家臣比如朝比奈家和冈部家;还有就是在今川家扩张时被迫臣服的外样和小豪族,比如松平家,井伊家这些。”

“而在今川家中,主要存在几个矛盾。首先就是家督和手下家臣的矛盾,这个每一个大名家里都会存在。家督总希望将权力集中于自己手上,家臣则渴望多一些权力。即使是像我和家督大殿这样好的关系,涉及到家族权力之争,也都会有所顾忌。”

“第二个呢,就是家臣间的矛盾。”濑名氏俊苦笑了一下,“这个主要是朝比奈家和冈部家间的矛盾。他们作为家臣中实力最为强大的两人,加在一起控制了家中将近三成的实力。但是双方却经常互相作梗。而围绕这两家,则形成了比较微妙的两个集团。冈部家和除了松平家之外的外样家臣们关系比较好。松平家现在还处于今川家重点压制的对象,冈部家自然不会触这个霉头。而朝比奈家呢,则和我们这些一门众的关系要好一些。然而,由于我们身份立场的特殊,在支持朝比奈家时也要有所保留,因此冈部家在抗衡中是有着优势的。”

“在外交方面,两家也各有侧重。”濑名氏俊继续说道,“本家和武田家,北条家结成了三国婚姻同盟,也被称为甲相骏三国同盟。而在这同盟关系中,冈部家和武田家交往比较密切,朝比奈家则和北条家关系更好。”

在雨秋平的前世,冈部元信在今川家灭亡后,就投靠了武田家。而朝比奈泰朝则保护着今川氏真逃往了伊豆,北条家的领地。

“正由于家中这样微妙的局势,你的一举一动都需要非常小心。”濑名氏俊的话听得雨秋平脑袋都要大了。

“别不耐烦啊,红叶,”濑名氏俊笑道,“这些都是基本功啊。”

“你可知,家督大殿对你一系列封赏和安排的深意?”他看向雨秋平,后者老实地摇了摇头。

“啊,也没办法啦,毕竟你还这么年轻,这些东西都是看不懂的,慢慢学。”濑名氏俊解释道,“家督很看重你,想要培养你成为今川家下一代的谱代重臣,让你世世代代作为今川家的羽翼。本来应该让你慢慢成长,可是本家在两年内就会有大动作,会有大量的机会,如果你不能处于中高层,得到的历练就远远不足。”

“所以家督破格快速提拔你。”濑名氏俊的话和今川义元的描述几乎一样,雨秋平不得不佩服这位濑名大人的政治嗅觉。果然老实宽厚的人,为人处世都有一套。他也大概知道,今川义元和濑名氏俊反复提到的大动作,应该是就今川家在1560年上洛一事,也就是要进入二条御所,号令天下。

“家督大殿给予你那么的恩宠,也实则是在向那些,不满你快速提升的其他人表明姿态。”濑名氏俊指了指雨秋平,“你,雨秋平,是家督大殿的红人,让他们别想着制约你。”

“然而,在我们日本大名的国度里。底下的家臣仍掌握着家中大约半数的资源,他们的实力和看法家督也不可忽视。因此,家督大殿没有让你成为他的直辖部署,直接面对其他家臣们的挤兑,而是让你在濑名家中。”

“你初来乍到,除了朝比奈家和濑名家,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自己的羽翼,很难在朝堂中立足。因此,让你在我的保护下先历练一段时间,避免直接的竞争,培养自己的势力。我濑名氏俊一直是家里的老好人,”濑名氏俊哈哈一笑,“他人想挤兑红叶,也得先过我这个关,多半碍于我的面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等到你再次提升,”濑名氏俊说道,“估计你就会被家督任命为直辖的部将,替家督分担事务了。到时候你就会直接面对比如冈部家这样的家族对你的挑战了。”

结束了和濑名氏俊的对话,雨秋平感觉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不知道,政治上还有这么多讲究。自己要做的要学的,还有很多。

在从天守阁二楼的楼梯下楼时,雨秋平忽然和少女迎面相遇。只是少女后面跟着好多侍女,周围也有不少来来往往的家臣,雨秋平和少女无法互相打招呼。

少女朝着雨秋平可爱地眨了眨眼,又给了雨秋平一个微笑。雨秋平脸色一红,也朝她笑了笑,就装作不认识地一样擦肩而过。几步之后,雨秋平回头想再看少女一眼,碰巧遇到,少女也回头望他,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第四十九章 训练

8月12日,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冈部元信等人也返回了驻地,雨秋平则跟着今川义元和濑名氏俊的部队,带着自己的两百部下,踏上了返程的路。

这几天里,雨秋平一点都闲不下来。朝比奈泰亨约自己出去玩了一次,帮阵亡部下安葬,选择墓地用了一天。和濑名氏俊又谈了一次话,今川义元也召见了雨秋平一次。少女也抽空,偷偷跑来看了雨秋平两次。雨秋平每天晚上,还要忙着折红叶。空闲之余还要去帮在冈崎城里乱闹腾的部下们善后。

在返程前的那天,今川义元召见雨秋平,让他在返程的途中独立领军,学习一些安营扎寨的军旅常识,并在休息停留时训练部队。

雨秋平原本看的各种各样的战争书上,基本都关注于战阵对决,很少有关于安营扎寨的介绍。第一次亲自操作,雨秋平才发现安营扎寨原来这么难。虽然扎营的帐篷布是自己带着的,但是扎营用的各种木材什么的却都需要自己去砍伐。扎营的选址也很讲究,要靠近水源便于取水,不能太靠近山地,要选择蚊虫少的地方,夏日还要选择凉快的地方……

除此之外,需要多少行军帐篷能住下所有的人,要砍伐多少木材,这么多人的饭需要几个炉灶,营地的大小,各种各样的问题仿佛永远没有尽头。这可只是200人的营地啊!而营地的卫生问题也同样令人堪忧,特别是士兵的大小便。雨秋平就亲眼看到吉岗胜政拉完大号,随手用小木棍摸了摸,手都没洗,就继续去吃饭了。而他的大便也就随意拉在了营地里的一处空地,抓了把土往上面一扔就算是完事。

这着实把雨秋平恶心的不行。于是他要求部队下次再扎营时,还要修建厕所。挖好很多个小坑,足轻们大小便完毕后要自己挖土填上,然后必须去洗手!

索性身旁有朝比奈泰亨跟着。他虽然对礼仪啊,政治啊,文化啊这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但似乎对行军打仗还挺上心的。在他的指导下,雨秋平收获良多。

然而,足轻们的训练问题,却困扰着雨秋平。他从来没有练过兵,也不知道古代的士兵们都是如何训练的。碰巧第一天开始练兵时,朝比奈泰亨还出去打猎了。雨秋平只能赶鸭子上架,把自己新生军训时的套路拿来用用。

“先教你们标准站姿。”雨秋平还是把部下分成5个小队,福岛安成,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小川佑冬,查理各自负责一个,每个人还给了一个足轻大将的加衔。天野景德和亲兵卫也都被任命为足轻大将。雨秋平一个小队一个小队地示范什么是标准立正站姿,并逐一帮足轻矫正。“挺胸抬头收腹,脚跟并拢,脚尖倾斜,双手紧贴裤缝!”雨秋平喊着教官当时喊的号子。等到大家都学会了立正姿势后,雨秋平就要求所有人立正两刻钟,自己则逐一巡逻,帮他们改正动作。

“大人,你这练得好奇怪啊。”御前崎仲秀不满地嘟囔道,“一般训练不是都练练武艺么,您让我们练站姿干什么,一点难度都没有。”他的抱怨引起周围很多足轻的共鸣。

“站有站相才是好士兵啊!”雨秋平说道,“你们那些不三不四的站相多给咱们红叶军的名头丢脸啊。”雨秋平笑道,“而且,这一点都不简单,你们站久了就知道了。”

雨秋平这一番话倒是打消了大家的抱怨,为了出出风头,练练站姿也没什么不好的。一开始,一个一个足轻穿着新衣服,站得笔挺,还挺是整齐。很快,这些没站过军姿的足轻们就很快吃不消了,大汗淋漓,动作开始变形,大家开始趁着雨秋平离开的时候偷懒,换一些舒服的站姿。但是这样的行为一旦被雨秋平发现,就会要求就地做二十个俯卧撑。为了这个雨秋平还亲自示范了俯卧撑怎么做。

两刻钟的时间终于到了,足轻们一个个累得不行,坐在地上休息。雨秋平让大家休息一刻钟后,再进行两刻钟的站姿训练。这不由得让大家怨声载道。

“练这个有用吗?”御前崎仲秀再次抱怨道。

“当然有用啊,练出点士兵的样子。”雨秋平不满地瞪着他,“你瞧瞧你们,执行几句命令,训练一会儿就叫苦连天!军队要的是什么,是令行禁止!是纪律!”雨秋平说道,“以后有谁没有好好执行命令,就要受罚!做俯卧撑!”雨秋平嘿嘿一笑,“御前崎仲秀!就从你开始!做!”

于是,这样的站姿训练持续了四天。训练中,雨秋平忽然找到了施虐者的快感,把当年教官折磨自己的怨气全部折磨到别人头上,这可是让他爽得不行。他高一军训时,因为话多,还经常动来动去。生气的教官就在他头上放了一片叶子,嘴里放了一片叶子让他用嘴唇夹住。叶子掉一次就是二十个俯卧撑。一个上午做了雨秋平一百多个。这样的屈辱和悲愤雨秋平至今记忆犹新。于是,他现在有机会当教官了,迫不及待地想要惩罚他的部下。

一开始,他还可以很轻易地挑出某个足轻的毛病,然后让他就地开始做俯卧撑。御前崎仲秀因为抱怨得最多,一度受到雨秋平的特别关怀,盯着他看,有一点点动作变形就要做俯卧撑。于是,为了不做俯卧撑,御前崎仲秀进步神速,很快,雨秋平就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挑出他的问题了。等到他再也拿御前崎仲秀没办法时,他的眼光已经被养得很刁了。

他突然发现,足轻们所有人的站姿似乎都不够标准。于是,足轻们的噩梦开始了。雨秋平催命鬼似的挑剔着他们每一个的动作,稍有不当就是俯卧撑。一度趴着的人比站着的人还要多。为了躲避惩罚,足轻们连晚上睡觉前都要交流心得,躺着睡觉时都有人保持着立正的姿势。

在雨秋平的魔鬼监督下和渴望逃避俯卧撑的欲望的推动下,足轻们的动作得到了飞速的提升。四天之后,以雨秋平不专业的水平,已经很难挑出足轻们立正站姿有任何问题了。一个一个,完美的做到了挺胸抬头收腹,双手紧贴裤缝,双眼目视前方。即使雨秋平在自己身前身后围着转,也不敢动弹一下——不然就是俯卧撑啊。

等到雨秋平发现站姿无法满足自己的惩罚欲望时,他就引入了另一套惩罚机制——纪律。凡是违反纪律或者命令的,做俯卧撑!于是,早上起床号一响,雨秋平就会等在集合地点开始抓迟到的人。抓住一个就是俯卧撑。晚上熄灯号一响,大声讲话的人也会被抓出来做俯卧撑。训练时迟到早退,分神,同样还是俯卧撑。后来甚至到了吃饭前雨秋平没说开饭,就开始吃了也要俯卧撑。本来这个雨秋平不打算罚的,但是一看到是御前崎仲秀违规,二话不说就多了一条规定——吃饭前也要等命令。后来,这样的命令逐渐扩散到日常起居中的每一个部分,比如训练后,如果雨秋平没喊解散,交头接耳的,也要做俯卧撑。

后来,路过的朝比奈泰亨进入军营打招呼时,正在站军姿,没有得到命令的足轻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敢理他。这可把朝比奈泰亨气得不行。直到雨秋平发出一声“到此为止,解散!”的命令后,如释重负的足轻们才纷纷磕头请罪,向朝比奈泰亨赔罪,把他弄得哭笑不得。

“你这兵练得,有点意思啊。”朝比奈泰亨哈哈大笑。“至少这纪律,啧啧啧,是比得上我们朝比奈家的旗本队了。”

站姿完成之后,雨秋平就开始传授足轻们军礼。他要求以后自家的足轻们,在面对本家的上级时,不用磕头行礼,统一使用军礼。也就是举手礼。“我们都是出生入死的伙伴,不久前还都是平头百姓。现在突然大家磕头来磕头去,我感觉很不舒服。”这就是雨秋平的理由。“大家都是自由的人了,自由的人都是平等的,只是因为职务上有差别罢了。”虽然足轻们不能明白雨秋平说的平等是什么东西,但是不用磕头总归是好事。有几个没改过来,下意识磕头的人,也被罚去做了俯卧撑。

这个雨秋平在知立城时就想推行的改革,有了之前的站姿训练和纪律训练打下的基础,军礼训练的进程非常得快。一开始教授军姿时,大家熙熙攘攘推搡的情况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如临大敌站好,等待着雨秋平的示范。

虽然雨秋平的训练非常苦,足轻们也经常抱怨雨秋平像个魔鬼一样。但其实,心里还是对雨秋平满是感激。他们知道,其他军队训练时,得罪了将官,就是一顿打板子,哪里会有俯卧撑这样轻的刑罚。而雨秋平废除了跪拜礼,更是让他们有了一种被尊重的感觉。足轻们也不再是被将官视若草芥的存在了。

一天后,等到军礼也训练完毕了,雨秋平就开始训练大家列队。足轻们按照雨秋平的要求,分成五组,进行四列横队的训练。排好队伍之后,雨秋平高喊解散。在足轻们吃完饭后,又立刻高喊集合。规定时间内没能找到队伍的足轻,就要做俯卧撑。吉岗胜政那队因为很多人忘了位置,队伍都没能成型,全队一起做俯卧撑。

四列横队已经被足轻们掌握,不能轻易地罚人做俯卧撑后,雨秋平就引入了队列变换。比如四列横队变成两列纵队这种,但是又很快被足轻们掌握了,根本没罚到几个人。

迫不得已之下,雨秋平引入了三面转法。他发现最大的困难居然是让足轻们分清左右——他们中有一百五十多人左右不分。于是,雨秋平让他们用手摁在胸口,寻找自己心脏的位置——那边就是左边。虽然足轻们还是会有一些混乱,但是雨秋平却开心得不行——又有罚人俯卧撑的机会了!

弄清左右之后,雨秋平就开始刁难旋转时脚步的动作。脚跟离地的做俯卧撑,踢腿时声音不响的做俯卧撑,手臂再转动时乱晃的做俯卧撑…

三面转法也被足轻们攻克时,队伍已经到达了骏河。雨秋平于是再次开始传授列队行进。足轻们被要求排着队伍慢跑,以队列形式三面转法,甚至是扇面旋转。跑步时一排四个人没有排整齐的四个人一起做俯卧撑,三面转法,扇面旋转的这些没做好的,全队做俯卧撑…

在雨秋平的魔鬼训练下,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这支队伍,在回城的十几天里面,究竟在军姿和队列以及纪律这些方面提升了多少。虽然这相对于近现代的军队来说,雨秋平仅仅训练了十几天的军队的纪律啊,组织性啊,队列变换的能力啊,还仅仅只是小儿科。但是和团队意识薄弱,纪律性更不用提了的日本古代军队相比,这已经可以算得上是铁军。

以至于在到达骏府城前的那个晚上,过来随便看看的今川义元,被雨秋平队伍的精神面貌,令行禁止,和一系列队列变换和军姿,给深深地震撼到了。

他看着雨秋平麾下的两百人,摆列成一个巨大的方阵,随着雨秋平的口令,整齐划一地进行三面转法的训练,居然很难找到一个慢半拍的人。而当雨秋平一声“向前并队”的口令发出后,那两百多个足轻立刻慢跑集合成了一个小方阵。然后又快速排列成了五个四列横队,开始进行慢跑训练。训练结束后,两百足轻也纹丝不动地站立在雨秋平面前。直到雨秋平喊出一声解散,大家齐齐地一拍手,才四散开来。

“大殿,您看如何?”雨秋平向今川义元问道。他本人并不知道,他成功推行得这套体系,对于古代缺乏系统化训练的军队来说,有多难达到。他本以为,这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然而,和军事盲雨秋平不同,久经沙场的今川义元明白,那样严明的纪律,那样快速整齐的队形变换,那样如臂使指的指挥,到了战场意味着什么。

“想听实话么,雨秋,”今川义元看向雨秋平,“光看刚才的队列变换,我还以为我遇到的是九郎判官的旗本。”

“这支队伍不久前,还是毫无组织纪律。”今川义元似乎越来越看不透雨秋平的潜力了,“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办到的?”

第五十章 领地

雨秋平对于练兵的卓越才能让今川义元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原来他就已经很看重的少年。他向雨秋平打探了雨秋平的训练方法后,才发现这不可能在全军推广。

因为这样高强度,大范围的体罚和严格的监督训练,很有可能激起底下足轻对上级的严重不满,哗变什么的都有可能发生。再加上足轻之间也并不平等,新入伍的新兵经常要受到老兵欺负,足轻间也会因为地域,年龄,来自哪家等形成各式各样的小帮派。想让他们按照完全一致的步调训练这些队列技能无异于天方夜谭。

雨秋平的这支部队,有着天然的优势。雨秋平本身就对这两百人的家庭有着大恩大德,后来又亲自赶赴知立和他们同生共死,救了所有人的命。并带领他们这些奴隶获得自由,获得他人的尊重。再加上雨秋平废除跪拜礼这些平等待人的行为和雨秋平本身的善意带来的人格魅力,使得雨秋平在这支队伍里面有着极高的威望,受到所有足轻的爱戴。而这些足轻们原本都是社会底层的奴隶,又是同生共死的伙伴,团队氛围也非常好。这才使得雨秋平能够成功推行他的练兵方法,练出了一支纪律极好的部队。

这样的部队,稍加武艺训练,就会成为一支劲旅,可遇不可求。

雨秋平本来还担心回一趟骏府后就要和濑名氏俊一起回远江了。幸运的是,濑名氏俊为了协助今川义元进行内政管理,被留在了骏河,雨秋平也因此可以留在骏府馆,

雨秋平回到骏府后,就将被他魔鬼训练了十几天的足轻们放假回家去看望家人。朝思暮想的家人们虽然早已知道三河地区化险为夷,但还是担心自家孩子的命。等发现大多数人都能平安回来后,这些家庭立刻陷入了狂喜之中。家家户户都为雨秋平立起了长生碑。雨秋平让足轻们稍微收拾一下,就带着家里人一起前往雨秋平新获得的领地江尻西边的3000石。那些不幸阵亡的足轻的家里,雨秋平亲自去家里慰问他们。早在冈崎城,雨秋平就将那些不幸阵亡的将士的红叶全部收了起来,每一片上都写上了逝者的名字。他打算永远收藏这些红叶。这些烈士的家属,雨秋平也一并迁往江尻。

江尻港距离骏府城又大概23里地的距离,而雨秋平的领地则在江尻港和骏府城中间的位置,离骏府城只有10里地。在领地里的一处小山上,都可以遥遥地看见骏府城的城下町。雨秋平的3000石领地,一共有4个村子,2个是靠近大海的渔村,还有两个则是内陆一点,在官道南边的小村子。这两个小村子里都有肥沃的水田。而靠海的两个村子,则以捕鱼为生,虽然生活稍微艰苦一些,但是遇到不好的年景,捕鱼的收入却要比种田稳定。

雨秋平带着浩浩荡荡的上千号人来到了最西边的那个渔村的外面,发现村口出已经聚集了一些来迎接自己的人。走近了一看,才发现为首一人,正是伊丹康清。

“红叶君,可把你给盼来了!”伊丹康清策马向前,在马上给了雨秋平一个拥抱。

“现在我也是武士同僚了,大家这么熟,就别一口一个君了,叫我红叶就行。”雨秋平拍了拍伊丹康清的背,一段时间不见,他也变得更结实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红叶,你也直呼我康清就好。”伊丹康清笑道。“先恭喜红叶这次在三河建立奇功,也获赐了这3000石的领地。据说家督大殿还亲赐了马印!”

“没错,改天带来了给你看看。”雨秋平笑道,“说起来,怎么会是你来迎接我?”雨秋平和伊丹康清并肩策马前行,边走边谈。

“这片土地一直都没有分封出去,也就没有领主,”伊丹康清解释道,“我们伊丹家的领地就在江尻港周围,离这里最近,平时就由我们家和代官代为看管。”

“你来了可算是找人接手了哈哈,”伊丹康清对着雨秋平笑道,“我父亲不止一次抱怨这个了。看管村落要出人出钱出力,但是田赋却是全部上缴家督大殿,我们费力不讨好啊。”

“哈哈…”雨秋平也是一笑,“以后要什么不懂的,怕是还要来麻烦你们。”

“那是自然,红叶尽管说就好了。家督大殿派来的代官会帮助你的。”两人谈笑间,已经到了村口。村口跪了几十个人,其中有四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跪在最前面。

“这些是…”雨秋平问道。

“这些是来迎接大人的村民。都是西村现在不用劳作的居民们。”伊丹康清说道,“前面那四个,从左到右是西村,东村,河村和江村的村长。”

“诸位快快请起,”雨秋平匆忙翻身下马,“怎么好意思让几位老人家跪着而我却站着。”受宠若惊的老人们被雨秋平一个一个扶起后,雨秋平身后的足轻们又帮着扶起了后面的跪着的村民们。

“你们不用如此拘礼的,我们家大人没什么架子,就那样!”御前崎仲秀一边扶起村民一边说道。

“什么叫就那样!”雨秋平瞪了他一眼,“你小子会不会说话啊!”

两人的对白引起周围一片哄笑,氛围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领主大人。”几个村长恭敬地行礼,“大人赫赫威名,小人们如雷贯耳!”

“客套话就不用说了,给我介绍介绍你们村落的情况吧。”雨秋平直接切入正题。几个村庄一次介绍了本村的情况。两个渔村都各自有一百多人,两个水田村人口则多一些,一个村三百多人,一个村将近四百人。

“那你们领内,每年能有多少收成啊。”雨秋平问道。

“如果是丰年,秋收时能收三千多石粮食。但如果年景不好,可能只有两千四五百的样子。”西村的那个村长说道。

“那每年你们要交多少田赋啊?”雨秋平问道。

“回大人的话,1200石。”村长说道。

“会不会太多了?”雨秋平喃喃自语道。“交了这么多租子,你们日子没问题吗?”

“如果是丰年,还是好过的,还能养些牲畜。”那个村长说道,“只是到了歉收的时候,村里的人就都要一起饿肚子。”

“这样嘛…”雨秋平叹了口气。

“四公六民,已经是非常好的政策了,田赋不能更低了。”天野景德看到雨秋平似乎有减免田赋的冲动,就冷冷地出言说道,同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村长。

“是啊!今川家大恩大德,这租子已经很轻了。”村长被天野景德瞪得一个寒颤,“即使歉收,靠着往年的存粮,村子里也不会饿死人。”

“可是无论丰年还是不好的年景,租子都一样会不会太死板了。”雨秋平问道。

“一般如果到了不好的年景,领主都会适当减免一些的。”亲兵卫补充道。

“可是每一块田地只见也有好坏之分,居民们分担一样的租子是不是也不大好。”雨秋平又问道。

“大人莫不是想按照产出抽成?”天野景德摇了摇头,“以前有人试过,结果所有的农民都好吃懒做,不愿意卖力耕地了。”

雨秋平思索了一下,想利用自己穿越者的优势想出一些解决办法。

有了!

“要不这样吧,我们引入,个人所得税制度。”雨秋平得意地一笑,穿越者果然是穿越者。看到几个村长后周围的部下都是一副不理解的样子,雨秋平就解释道。

“我们把每一家每一户的收入,都分成不同梯段来收税。”雨秋平拿起一根小木棍,在地上花了几横。“打个比方,一块土地假如正常能产出一万石粮食。那么,我们收税就这么收。”

雨秋平先用小棍子指了指最下面的那一层,“零到三千石这块,不收税。三千石到五千石,收税一成。五千石到七千石收税两成,七千石到九千石收税三成,九千石到一万一千石收税四城,以此类推这样下去…也就是年景越好,收的税越多,年景不好时就少收一点。”

“那岂不是产量越多,收税越多,那谁还努力种地啊?”一根筋的吉岗胜政明显没有看懂雨秋平的模型。

“笨!你脑子里长的都是肌肉嘛?”御前崎仲秀笑道,“这是按梯段收租子,你最后产量有多少,不影响你前面那些梯段的租子数量啊?不管你收获了一万石还是收获一万五千石,你在三千石和五千石那段的粮食都是只交一成税。”

“那要是没有种到三千石,是不是就不收税了。”小川佑冬喝了一口酒,问道。“多亏啊。”

“对的,不过那个时候本来就困难了,连酿酒的粮食都没有,还收什么税。”雨秋平取笑道。

“也就是说,这套制度是保证歉收的时候农民日子会好过一些,丰收的时候领主多拿一些,尤其是大丰收时,产量最高的那几个梯段几乎都会被收走是吗?”亲兵卫研究了一会儿,问道,“而且不管租子是多少,你多干一点,最后抽完税总归会多留下一点,也不用担心大家怠工?”

“哈哈,还是亲兵卫最懂我。”雨秋平笑道,“当然,这些数字都是我随口说的,到底如何操作还有具体调研一下。捕鱼的收入如何统计也还要完善。”

“怎么样,这样不用担心年景不好了吧。”雨秋平看向几个村长,这才发现其中两人已经老泪纵横。

“大人行如此仁政,满天神佛都会保佑大人的。”西村的村长跪下来重重地给雨秋平磕了几个头。“小人替全村百姓谢过大人了。”

新的问题是,全村现在拖家带口的又带来了将近一千号人,这些人该如何安置呢?雨秋平向伊丹康清询问,可不可以多开拓一些土地。伊丹康清表示应该没问题,他们伊丹家被赐封一万石的土地,自己已经慢慢开垦到了一万五千石。“只要别侵占别人的土地就行了。”

于是雨秋平让亲兵卫全权负责这一千人家属的安置问题,一部分去周围有大量荒地的西村,还有一些送去两个渔村安置下来。搭建房屋什么的,都需要壮劳力。两百足轻就被雨秋平放假三天,帮助家人们安顿。他和天野景德则先行赶回了骏府。

第五十一章 折纸

雨秋平的工作,还是被安排在了骏府。他和濑名氏俊一起负责清算今川家的收支账务还有一些日常的开支调配。

刚到中午,雨秋平就赶回了骏府城。当雨秋平看到,今川义元的侍从把堆积如山的卷宗一堆一堆搬到雨秋平和濑名氏俊的办公房间里,他简直有一种撂挑子不干的冲动。

“呐,最近欠下了不少,”今川义元看到雨秋平和濑名氏俊怨念的目光,笑了笑,“这些活本来都是我下午要做的,这不已经快一年没做了么。”

“那大殿下午去干什么了啊?”雨秋平问道。

“踢蹴鞠啊!你不是知道的么。”今川义元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让雨秋平差点吐血,“反正你看我一年没管,今川家不是照样好端端的。”

于是乎,雨秋平和濑名氏俊被迫开始了无比惨淡的烂摊子清理工作。濑名氏俊在巨大的压力下飞快地学会了竖式计算和阿拉伯数字。

“还有你的军队的训练问题,雨秋,你也上上心。”今川义元走之前叮嘱道,“我很好奇你那支军队最后可以成长成什么样子。如果实战也很好的话,我打算在旗本队里仿效一下。”

训练问题倒是让雨秋平有点操心,他的办公场所在骏府,而足轻们的家人都在江尻,他们更希望晚上能回家。雨秋平又不可能每天都江尻骏府两地折返跑。后来,他想出了一个妙招。让天野景德和亲兵卫轮流在领地值班,早上从领地里带着足轻们晨跑过来,晚上换个人带着他们再跑回去。白天就在骏府城兵营里训练。

上午,雨秋平会抽空帮他们继续训练队伍,不过他现在已经不用事事亲为了。足轻们的纪律和服从都已经训练得不错,五个小队长中除了坚持自己练箭的查理,都可以很好地掌控部队了。部队也在足轻大将的监督下进行训练。而雨秋平还发现,天野景德是一个非常好的教官。他异常严厉冷酷。不通人情,抓动作抓的比雨秋平还凶狠,俯卧撑也是以30个为惩罚单位。在他更加魔鬼的督促下,足轻们的纪律变得更加严明。雨秋平上次去看时,天野景德正在让足轻站成一排,自己拿着一把土往他们脸上泼,谁敢躲,敢擦,就是俯卧撑。结果两百足轻愣是一个个站着纹丝不动。

下午,朝比奈泰亨会带着十几个枪术教头来帮忙训练雨秋平的足轻队。帮助他们提高个人武艺。虽然朝比奈泰亨本人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教官,他主要的教学方式是以和学员单挑为主,或者是一个人挑战多个学员——这主要是满足他个人的快感。但是那十几个枪术教头的水平还是相当不错的,一板一眼教授得有模有样。

那些教头也对雨秋平足轻队的高素质非常感叹,他们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听话的学员,他们说一从来不敢说二,教头说话时底下连交头接耳的都没有,一个一个站得笔直。教头们当然不知道,那个走在边上巡逻的天野景德,正在仔细搜寻足轻们任何一点小动作,找个机会罚他们做俯卧撑。

而且,由于雨秋平部下的团结和高协同性,他们甚至可以进行枪阵的练习。

“全体排成紧密方阵,同时一起出枪刺杀,前后转身,队列变换,部队行进都如鱼得水。”那个最资深的教头和雨秋平感慨道,“在下曾有幸见过武田家那位枪弹正的长枪兵,单论整齐协调,还不如大人的新兵呢。”

后来,雨秋平为了加大训练量,还让足轻们在晨跑时穿着铠甲跑,这可是让大家怨声载道。不过最初的几个人被罚做俯卧撑后,后面的就立刻不吱声了。

“你们在训练时多流一滴汗,就可以在打仗时少流一滴血,自己心里要清楚。”雨秋平对他们语重心长地说道。

晚上,雨秋平总会和濑名氏俊等几个高层一起被叫去今川义元那里,玩和歌。那是一种传统的日本艺术,一般是风雅人士的最爱。雨秋平在那里还遇到了今川家的嫡长子,今川氏真。后者和今川义元长得很像,但是少了一份岁月的磨砺,多了一些优雅。

雨秋平之前就听过今川义元讲解如何接和歌,但是和这些高手比起来还是差了好多。今川义元看到雨秋平的笨拙,就笑道,“雨秋,你也别小瞧这个。这些文化啊,风雅啊,对于修身养性,对于你融入我们,还是很重要的。”

“那大殿,这连歌,有什么窍门吗?”雨秋平问道。

“多练练就好了,我们每天这么练习,你的水平很快就上来了。”今川义元说道,“硬说诀窍嘛…我觉得就是要抓住心中的灵光一闪。”

看到今川氏真嘴角会意的一笑,今川义元就指了指今川氏真,“五郎,你来说。”

“还是父上说吧。”平时素来高傲的今川氏真,每次遇到文艺上的问题,就会特别谦虚,“在下才疏学浅。”

“那我不客气了。”今川义元打了个响指,“和歌,最重要的是意境!意境到位了,韵啊,格式啊,差一点也就无所谓。”

“你想写什么,就努力去想象那个意境。然后脑中会猛然闪过几个灵感,闪过了什么你就努力去抓住,串在一起,下句自然就脱口而出了。”

“这…”雨秋平一脸懵逼。

“多练练,多练练。”今川义元笑道。

每天下午,雨秋平依旧会跑到后山,和那位少女一同度过下午的时光。第一天下午赶去时,少女特意询问雨秋平,备队的名字是不是叫做常磐备。得到雨秋平肯定的答复后,少女沉默了许久,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最近,少女在教雨秋平射箭。可是,雨秋平每次一看到日渐凋零的枫树,想到少女那句“枫叶没有落完之前都回来”,就会心不在焉地唉声叹气,盘算着自己折的红叶距离挂满这几百棵枫树还有多久。好几箭都射得歪得离谱。

“平君,到底有没有在认真练习啊!”少女有些生气了,“你再这样心不在焉,我可就要走了。”

“别啊,小姐,我好好练!”雨秋平匆忙说道,心里却明白挂满这几百颗枫树已经不大现实,估计只能选取某一个小山涧,把那里的枫树挂满了。

于是乎,还是没有集中注意力的雨秋平又没能射到靶子上。

“平君怎么这样不专心啊!”少女生气地把弓箭扔到了地上,嗔道,“我每天不来了,平君你自己练吧!”

“别啊!小姐!”雨秋平一下子慌了神,脱口而出,“不是说,枫树落尽之前,每天都会来的么!”

少女看了一眼雨秋平焦急的神色,又看了一眼日渐凋零的枫树林,忽然明白了雨秋平刚才都在烦恼些什么,心下一甜,嘴上却嘟囔道,“反正马上就要落尽了,到时候我就不来了。”

这可把雨秋平吓得不行,意识到自己一个人无论怎么折都不可能挂满枫树林,哪怕那个小山涧他也挂不满。

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心上人,恋爱期智商下降的雨秋平丝毫没有考虑到这是气话的可能性。

晚上回家后,他就让准备回家的足轻们全部停下来,给他们布置了折红叶的任务。

“大人,我们为什么要折这些啊!”吉岗胜政一个大老粗尝试了几次都折不出,百思不得其解地向雨秋平问道。

查理和亲兵卫在雨秋平背后相视一笑,谁都没有说穿,打算看雨秋平如何解释。

“我自有用途!别问了快折呀!”雨秋平脸红道。

“不行,大人你不说出个所以然我不折了!”御前崎仲秀甩下手中的红纸,“这玩意太难了!根本弄不来,没点动力怎么行!”

“是啊,大人你说啊!”“大人有什么事非要瞒着我们吗?”“不说我们不折了!”众人于是一起嚷嚷着起哄。骑虎难下的雨秋平因为急需他们帮忙,也就只好咬着牙准备开口,“这是我的私事!不准告诉别人!”

“好!没问题!”御前崎仲秀拍着胸脯保证到。

“大人,三思。”雨秋平准备开口前,小川佑冬突然放下了嘴边的酒壶,“告诉了仲秀那个大嘴巴,就等于告诉了全骏府城,还有那四个村子的所有人,大人做好准备了么?”

“佑冬!你什么意思!”御前崎仲秀起身指着小川佑冬,后者一副淡然的样子,喝了一口酒,根本不理他。

“大人,您到底要折多少啊?需要我们这么多人。”福岛安成开口问道。

“我想…挂满后山的枫树林。”雨秋平犹豫着说道。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众人都用看怪胎的颜色看着雨秋平。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大人你莫不是失心疯了?”御前崎仲秀爆发出一阵爆笑,“这怎么可能啊!您让全骏河的人帮着您一起折还差不多!”

“到底是为什么啊,大人?”吉岗胜政再次追问道。

“大人不愿意说,咱么别问了吧。”亲兵卫看出雨秋平的为难,出言解围道。

“不!算了!拼了!”雨秋平打断了亲兵卫,“我和你们说了算了!”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御前崎仲秀看去,“要是让骏府城里的人知道哪怕一点风声,你就给我去做1000个俯卧撑!”

“诶!大人!”御前崎仲秀不干了,“又不一定是我说的!”

“那你就去监督!”雨秋平打断了他的话,“反正就认准你了!”

“是这样的…”雨秋平在众人一副男人特有的微妙笑意的压力下快速跳过了他对少女的爱慕和相处经过,“反正你们大人再不把枫叶林挂满红叶!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明白了吗!”

“大人,我们不如做一些现实点的事情。”查理忽然开口,“在下经常去后山,那里有一条小山涧,峡谷周围都是枫树,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只要把峡谷里面的枫树都用细线拴着叶子挂满了,也就差不多是枫叶没有落了吧?后山那么多枫叶我们来不及啊。”

“也是!”雨秋平之前也考虑过那条小山涧,就点头表示认可。看到众人都一脸坏笑着看着恋爱的雨秋平,雨秋平一下子炸毛地吼道:“那你们愣着干什么!快起来帮我折啊!”

众人忙碌了两天,才发现他们折的叶子只够挂三棵树。情急之下的雨秋平动员这些足轻的家属一起帮着折,发现还是来不及后,就动员全体领民在没事的时候一起帮着折。这年头,身份低贱的领民很少有机会参与大人物的事情。一想到自己折的红叶,居然能帮到他们的领主大人的情感问题,大家就干劲十足。骏府城里的红纸一下子被一扫而空,很快就连染坊和白纸也都被雨秋平搜罗一空,一时间骏府纸贵,连纸都买不到了。于是雨秋平又派人去周围城市乡镇采购,一车一车的红纸被送往雨秋平的领地,让来往的客商诧异不已。

第五十二章 出游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枫叶也一天天地飘零,但是索性人多力量大,每天折好的红叶都在以可观的速度增长着,在村落里的一个大仓库里堆积成山。每一个红叶的尾端都有一个小丝线,到时候用来固定在树上。

但是雨秋平本人,折红叶的时间却是越来越短,因为濑名氏俊实在是不堪重负,他每次和雨秋平参加完和歌会后都会一起熬夜处理收支账目。雨秋平本来上午就要训练足轻,下午还要出去找少女,很对不起濑名氏俊,因此也格外卖力。

8月24日下午,雨秋平和少女依旧在枫树林里练箭。现在有了底气的雨秋平不再心事重重,命中率也明显高了很多。已经快到了黄昏时分,少女和雨秋平收拾一下准备离开。

“对了,要和你说件事。”少女忽然开口道,“每天我可能不能来了,有点事情。”

“什么事啊?”雨秋平随口问道。

少女皱了皱眉头,“私事啦,平君别问了。”

“好吧。”雨秋平有些闷闷不乐地说道。

“是不是心里在抱怨,我怎么没有说到做到?”少女忽然跳到了雨秋平面前,在他面前双手背在背后,笑眯眯地倒着走路,格外可爱,“枫叶还没落了,怎么就没来?”

“呐,为了给你赔罪,给平君看看我前些日子买到的一个超精致的红叶挂坠,我一直都戴在身上的,都舍不得给别人看到,平君可是第一个人哦。”少女巧笑倩兮地从脖颈间摸索了一下,从丰满的胸口提起了那枚挂坠。

雨秋平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那就是…他当时…当掉的…传家宝。

“嘿?平君,你怎么了。喜欢傻了么?”少女看到雨秋平脸上懵逼的表情,一下子笑出了声,可是雨秋平仍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枚挂坠。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看到它。

重逢的喜悦,和有些难以置信的怀疑。

还有对于缘分的感慨。原来,从那时起,就因为红叶结缘了么?

良久,他有些颤抖着说道:“小姐…你这是不是不久前,在城里当铺买的?”

“嗯啊。”少女点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还记得我和小姐说过,我父亲送给我母亲的定情信物,后来给我的传家宝么。”得到少女肯定答复的雨秋平心下大定,“就是这个…我之前当掉它,去给我一个朋友治病了。”

“啊?”少女惊呼了一声,“平君的朋友得了什么病啊?要这么多钱!”

“眼疾。要整整50贯。”雨秋平回忆起亲兵卫当时眼睛的惨状,还不由得一阵心疼。

“50贯?”少女的语气中,充满了讶异。

“是啊,谁想到要这么贵啊。”雨秋平叹了口气,不然他也不至于当掉传家宝。

“不,平君,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女摇了摇头,“这真的是你的挂坠么?”

“没错啊!”雨秋平凑近了一点,没有注意到少女骤然变红的脸色,接过了那么挂坠,仔细地打量着,“化成灰,我都认得它!从小就戴着它了。”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么?”少女苦笑了一下,“2000贯。”

雨秋平一下子愣住了,仿佛没有听清少女的话,果然我的日语听力还是不过关么?

“多少?”雨秋平问道。

“2000.”少女看着雨秋平惊讶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去!”恍然大悟的雨秋平气得直跳脚,“黑心老板啊!我去!要不要脸啊!”

“小姐!我要去找那个老板!靠!还有这种操作么!”被一下子坑了1950贯的雨秋平暴跳如雷。

“平君,真是遗憾啊,那家当铺已经关门了,搬走了。”少女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当时还好奇,为什么他卖完我东西后,没过多久就搬走了呢。”

只留下雨秋平独自在风中凌乱。

“那小姐…”犹豫了片刻后,雨秋平还是挣扎地开口道,“我能不能把这个挂坠…买回来!它真的对我很重要。这是我父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可以呀,”少女忽然坏笑了一下,伸出那双玉手,“2000贯。”

雨秋平再次愣住了。

“我领地内一年的收入,我能收的税,大概600贯,”雨秋平默默嘟囔着,“我每年的俸禄是250贯。每年足轻的俸禄现在暂时不用给,都只要管饱就行了。但是天野景德他们那七个足轻大将每年有额外50贯的俸禄,我还能有500贯的结余。”

“存四年么!”雨秋平呆呆地看着少女,后者正恶作剧得逞似的笑着。

“好啦,看本小姐心情。心情就还给你。”少女踮起脚,用食指和中指在雨秋平的额头上戳了一下,算是报复回来,其实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还给他,但还是想赖着几天,好好玩赏一下这个挂坠,毕竟她也确实很喜欢这个红叶挂坠,才会花2000贯直接买下。

晚上吃完晚饭,亲兵卫就带着那两百足轻跑步回去了。雨秋平正准备回办公室再次陪濑名氏俊一起奋战时,就看到朝比奈泰亨迈着霸王步,趾高气扬地走进了天守阁二层。

“我找雨秋平那小子!”朝比奈泰亨对着一个侍卫说道,“把那小子给我喊出来。”

“是要找雨秋大人么,在下这就去通报。”侍卫点了下头,就朝三楼走来。

“不用了,大哥,我刚好在这儿。”雨秋平招了招手,从楼梯上走下。“大哥找我什么事啊?”

“你小子,明天有空吗?”朝比奈泰亨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明天跟哥哥出去玩吧!”

“这倒是刚好有空,”雨秋平笑道,“每天下午我有空。”

“下午,光下午可不行!”朝比奈泰亨扯着大嗓门说道,“我们出去玩一天,上午就走!晚上回来。”

“贤侄。”忽然,天守阁四楼传来了有气无力的一声。濑名氏俊在楼上探出头来,用哀怨的目光看着朝比奈泰亨,“贤侄你可是要带走我的得力助手?”

“这…”朝比奈泰亨一下子被濑名氏俊憔悴的面容和深深的黑眼圈给吓了一跳,“濑名叔叔,几天不见您怎么这样了?”

濑名氏俊看着朝比奈泰亨,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那叔叔,我还能带这小子走吗?”朝比奈泰亨小心翼翼地问道。

“带走可以,你给我把藤田大人喊来,他算账也是一把好手。”濑名氏俊妥协道。

“没问题,我晚上就把叔叔给你拍来!”朝比奈泰亨拍着胸脯保证到,“小子,明天早上辰时,朝比奈家府邸门口等我哦!”

第二天一早,雨秋平早早地等在了朝比奈家府邸门口。卯时七刻,朝比奈泰亨就收拾停当一个人出来了。

“大哥你怎么这么早?你不是一般都迟到的么!”雨秋平看着朝比奈泰亨居然准时抵达,吓了一跳。

“你以为我想啊,今天和我们一起出去玩的人,我可惹不起啊。”朝比奈泰亨后怕地说道,“还是老实点比较好。”

“哦?是谁啊?今川少公子么?”雨秋平思来想去,有空出来玩还能震住朝比奈泰亨的,估计也就只有今川氏真了吧。

“不是不是,比那更可怕。”朝比奈泰亨说话的时候,仿佛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经历。“是我们家督大人的公主啊!”

“公主殿下?”雨秋平也吃了一惊,“那大哥你带我出来干啥!怎么不早说!”

“早说了你小子肯定就不来了啊。”朝比奈泰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摊了摊手,“可是没有你,我这次又要丢脸了。”

“什么意思啊大哥?啥套路啊?”雨秋平一头雾水。

“哎呀,就是咱们公主殿下,约我和冈部家那小眼睛,一起去郊游。以前也约过一次,是为了调解我们之间的矛盾,似乎还是家督大殿授意的。”朝比奈泰亨说道,“每个人都只带一个随从,不要声势太大。”

“但是呢,上次去的时候,公主就提出和我们一起来和歌,这我可玩不来啊!我那个随从也就是打猎打得比较好,根本不懂这些!结果被冈部家那小眼睛给奚落地体无完肤,还让他在公主殿下面前露了脸!看那小子的花痴样我就来气!”朝比奈泰亨一挥拳,“你小子不是会和歌吗?这次随从我就带着你,你给我好好怼冈部家那小眼睛!”

“大哥…这可不厚道啊。”雨秋平有一种被卖了的感觉,“我和歌也就刚学两个多月啊。”

“但是你不是每天晚上都和家督大殿和濑名叔叔还有五郎大哥去和歌的么?应该水平还不错啊!”朝比奈泰亨一下子也慌了,“你小子可到时候别出岔子!不然我又要丢脸了!”

“大概也只能说一句尽量吧。”雨秋平叹了口气。

郊游的地方似乎是骏府城南边的一处海滩边上的小森林。朝比奈泰亨和雨秋平骑马赶到的时候,冈部正纲早就牵着马等在那里。他身边似乎也带着一个“文治型”随从,和他们街头斗殴时带着的“野猪型”随从的气质就完全不一样。

“呦?浓眉,又比我慢啊!垃圾。”冈部正纲毫不客气地见面就挑起了战火。

“小眼睛,看你那黑眼圈!”朝比奈泰亨反唇相讥道,“是不是一想到明天要见到公主,就一个晚上没睡着哈哈!难怪到得早啊!”

“去你妈的!滚!”冈部正纲骂道,“公主殿下是你可以议论的么!”

“那边那个,是上次那个混账狗腿子么?”冈部正纲看了眼雨秋平,“听说还在三河撞了大运,封了个侍大将?”

“大人明鉴,”雨秋平拱了拱手,“在下抓住机会吃掉了织田信长的良心,立下大功。但是把您的良心拉出来了,实在是消化不了,大人勿怪。”

朝比奈泰亨一下子就被逗乐了,连冈部正纲的那个随从也忍俊不禁,因而被冈部正纲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这个婊子养的!带着那两百多个贱人守住了个破城,就被家督赐予了马印?”冈部正纲嫉妒地骂道,“真不知道为什么!”

雨秋平自己被骂婊子到无所谓,但是一听到冈部正纲居然说自己那两百多忠勇善良的部下是贱人,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立刻双眉紧锁,义正言辞地模仿后世红卫兵们说话的语气说道:“冈部大人怎么可以如此不尊重家督大殿!居然质疑家督大殿的决定!大人您对家督大殿下赐的马印如此不尊重,就是不尊重家督大殿!视家督大殿为草芥!大人您对家督大殿决定的质疑和对在下的质疑,在下会一并上报给家督!如果家督确实认为我不配拥有这个马印,收回在下也是心甘情愿。就是可能会给冈部家带来麻烦,大人勿怪。”

一番上纲上线之下,冈部正纲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旁边那个随从立刻连连道歉,澄清他们少主不是这个意思。

“小子!可以啊!”朝比奈泰亨得意地拍着雨秋平的肩膀,“以后有什么骂仗!就靠你了!”雨秋平则是心中暗笑,比起上纲上线,你们日本人和我们差的还是太远。

“浓眉!你…”冈部正纲被朝比奈泰亨气得不行,指着朝比奈泰亨的手不断发抖。

“怎么了小眼!想打架不成!这里没有治安奉行官,没人来救你!”朝比奈泰亨叉着腰毫不示弱地骂道,“来啊来啊!”

就在双方肩膀弩张之时,清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四人纷纷回头,只见一对主仆正骑着马赶来。那位主人想必就是今川家的公主了,她穿着一件蓝色的带袖子的阵羽织和一条白色马裤,及腰的长发在发端被系了起来。

“两位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公主到了近前后翻身下马,向着朝比奈泰亨和冈部正纲点了点头算是道歉。雨秋平,却再也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直到公主,眼眸流转间无意看到了朝比奈泰亨的随从,也立刻怔在了原地。

怎么是你。

小姐。

平君。

第五十三章 和歌

冈部正纲等到少女一下马后,就立刻鞍前马后地大献殷勤,一会儿要求帮少女牵马,一会儿又问少女要不要吃些野味,自己可以去打猎。然而,少女的注意力,却从未停留在他身上。走在最前面的少女,每次都会趁着冈部正纲和自己搭话时,飞快地看一眼,走在队伍最后,从一开始就默然无语,神色暗淡的雨秋平。

雨秋平看着冈部正纲对着自己的心上人大献殷勤,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自己却毫无办法。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侍大将,这次也是扮演朝比奈泰亨随从的角色。而对面是今川家两大支柱之一,冈部家的少主,身份的差异还是有些太大了。如果不是自己有着家督马印在手,雨秋平刚才连和他对骂的底气都没有。

少女,一下子也变得遥不可及。短短几米的距离,却让雨秋平一时间都不敢抬头去看。本以为,她或许是今川义元马廻众里的高级指挥官。雨秋平问了一下,马廻众中级别最高的是两个家老,然后就是很多部将。他本以为,凭借自己和今川义元的关系,去请求一下就有机会和少女终成眷属。

可是,当他发现,少女却是今川义元本人的女儿,今川家家督的掌上明珠,今川家的公主,全今川身份最高贵的女孩之一。自己就一下子,变得很渺小很卑微。

这是…根本无法弥补的身份差距啊。

原本一向活泼开朗的他,一整个上午都没什么话,就听着朝比奈泰亨和冈部正纲两个人唇枪舌剑,和少女尽力的调解。他没有注意,少女一直关注着自己。

“喂。你小子,怎么回事啊!”中午野餐的时候,朝比奈泰亨借口和雨秋平去打点水来,在河边把雨秋平摁住,“怎么蔫吧了呢!还指望你和歌呢!”

“大哥。”雨秋平愣了一下,抬起头,朝着朝比奈泰亨苦笑道,“我之前在后山看上的女孩子,就是公主殿下。”

“纳尼!”朝比奈泰亨大吃一惊,“你说什么!你你你你之前遇到的那个女孩子是公主殿下!”

“是的。”雨秋平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低落地说道,“大哥,我是不是,肯定没戏了。这…我只是个侍大将啊。”

“我曹,你小子可真会给我出难题。”朝比奈泰亨不停地挠着脑袋,“本来大哥觉得你这次立下大功,过几天就准备帮你去看看能不能提亲了!你这下可好!”

正当两人在河边叽叽歪歪时,少女的侍女走了过来,“两位大人,我家公主催促二位快一点。”

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连忙噤声,老老实实地打了水回去。

吃完午饭后,一行人继续在森林里游玩。熟悉少女的雨秋平可以看得出来,少女似乎情绪也不是很高,一直在强颜欢笑,来调节朝比奈泰亨和冈部正纲间的矛盾。虽然不知道少女为何情绪低落,但是她的调节还是很有用的。一心讨好少女的冈部正纲满口答应以后不再和朝比奈泰亨作对,朝比奈泰亨为了照顾雨秋平的感受,也十分老实地和冈部正纲互相承诺。

终于,一行人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凉亭内坐下,少女的侍女微微一笑,“那么,诸位大人,我们要开始和歌了哦。”

“在下仰慕公主的风采已久,还望公主不吝赐教!”冈部正纲没等侍女说完话,就立刻猛地一躬身,抢先说道。

少女看了眼坐在最角落里,低着头默然无语的雨秋平,心下一疼,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冈部大人言重了。”少女说道,“那么,我出上句,请诸位大人试着接下句出来。”

一开始的几联,都是很基本的简单和歌,连朝比奈泰亨都可以和冈部正纲斗个旗鼓相当。但是后来,少女的和歌越来越难,冈部正纲基本靠着那个随从来帮忙回答,朝比奈泰亨这边的雨秋平却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弄得朝比奈泰亨丢脸不已。

冈部正纲这边连战连捷,志得意满地看了一眼朝比奈泰亨和雨秋平。朝比奈泰亨不服气地瞪了回去,雨秋平却依然无精打采,连回应都没有。

少女眼波流转了一下,忽然打定了主意。

“还有这最后一句了,对完,我们就启程回去吧。”少女莞尔一笑,“如果谁对出我满意的,我会对他,刮目相看的。”

少女的话外之音让冈部正纲和雨秋平都猛地一睁眼,望着少女。少女身旁的侍女笑了一下,“诸位大人可要加油哦,公主可都发话了。”

“公主放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冈部正纲一抱拳,就跃跃欲试地等待着少女出题。朝比奈泰亨不想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也憋足了劲准备发挥。

雨秋平却愣了一下,一时间,心里有一些恍惚。

刮目相看。么?

又有——什么用呢?

少女深深地看了一眼雨秋平。然后,右手抚摸着自己胸前的红叶挂坠,不知为何,和歌还没说,眼眶却已经红了。记忆的浪潮不断袭来,一幕幕往事在眼前浮现,直到那个上联,一遍遍地在脑中回响,宛若一片红叶,漂泊在空中,却久久不愿落地。

她努力止住哭腔,轻声说道。

“心似红叶染神榭。”

此联一出,冈部正纲,朝比奈泰亨和冈部正纲身后的那个随从,甚至还有侍女,都一下子愣住了。唯美的意境和刁钻的韵,让众人一时间无法下手。

三人竭尽所能,搜肠刮肚对出了几句,少女都只是摇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雨秋平的身影。冈部正纲一开始还凑出了几个还凑合的和歌,却都被少女摇头否决。被那句“刮目相看”刺激得心急火燎的他根本不听自己随从的提示,随便凑出一句和歌就往外蹦,朝比奈泰亨也毫不示弱地一人一句接着说道。

少女对着他们一一摇头,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说了。

“雨秋大人,您好像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对过呢。”少女嘴中的哭腔一下子漏了出来,“试试看吧。”最后一句话,居然还带着些许哀求的语气。雨秋平抬起头,看着眼眶含泪的少女楚楚可怜的样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怎么了?

少女努力止住哭腔,轻声又对着雨秋平念了一遍。

“心似红叶染神榭。”清脆婉转的声音带着哭腔,格外惹人怜爱,让雨秋平心旌动摇。

“那我不客气了。”今川义元打了个响指,“和歌,最重要的是意境!意境到位了,韵啊,格式啊,差一点也就无所谓。”

“你想写什么,就努力去想象那个意境。然后脑中会猛然闪过几个灵感,闪过了什么你就努力去抓住,串在一起,下句自然就脱口而出了。”

今川义元的指导,一下子在脑中浮现出来。雨秋平的思路,仿佛一下子茅塞顿开。

心似红叶染神榭。是什么样的意境?

红叶。

今川义元微微思索了一下,“以红叶置于头顶…那么…”今川义元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在那里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赐名常磐。”

雨秋平的脑中触电般地闪过这两个字。

常磐。

红叶和常磐。

抓住了。

心似红叶染神榭。是秋天吧,秋日的景色。

秋色。

又是两个字再脑中闪过。

抓住了。

染神榭——神榭,是你的心灵皈依的地方吧。那是,君心所在。

那,红叶为什么要染红神榭呢?

是为了——

契君心。

心似红叶染神榭。

“常磐秋色契君心。”雨秋平猛然惊醒般,呢喃地吟出了和歌。

少女猛然颤抖了一下,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泪水夺眶而出。她猛地低下头,掩饰泪水。晶莹的泪珠,因快速地动作而在飞落空中,有一滴,落入了雨秋平的手心里。

冰凉的,却很滚烫。

“绝对。”冈部正纲的那个随从也算是个性情中人,一时间听到如此绝妙的对子,无论是已经还是韵和节奏,都完美无缺。因而他不顾身份立场的敌对,出言赞叹道。

冈部正纲叹了口气,虽然他还是对着雨秋平怒目而视,但是他也明白,这句和歌超过了他的不知道多少,简直是天上地下。

众人沉默良久。

终于,少女忍着泪水,低声说道,“天色已晚,我们各自回去吧。”

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没有骑马离开,而是牵着马向着骏府城走去。冈部正纲和少女沿着两条不同的路,骑马早已离开了。

“你小子,最后那个对子,对的真棒啊!”朝比奈泰亨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估计家督大殿也只能到这种程度了吧!”

雨秋平默然没有回应。

“又在想啥呢?”朝比奈泰亨笑道,“还在想你的心上人呢?”

雨秋平叹了口气,问道,“一般…什么官职的人,可以迎娶公主啊?”

“果然,”朝比奈泰亨笑道,“一般至少要家老了吧,或者…”话音未落,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抬头一看,正是少女的那个侍女。

“雨秋大人,公主大人请雨秋大人一晤。”侍女说道,随后就转身离开,“请随小女子来。”

“嘿,去吧!”朝比奈泰亨拍了拍雨秋平的背,“别让心上人等太久了!”

雨秋平骑着马赶到后,侍女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少女一个人,靠着一块石头,坐在草坪上。雨秋平牵着马过去,犹豫着是否要在少女边上坐下。最后,还是选择了一个稍微远一点的地方。

少女忽然心里一痛。

“是因为…我的身份吗?”少女抢先开口说道,浓浓的哭腔听得雨秋平心里也是一阵难受。“平君,今天一整天都闷闷不乐。”

雨秋平哽咽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对不起。”少女轻声说道,“我…不想让你为难的。”

“我只是个侍大将啊…小姐却是公主。”雨秋平愣了一下,“是我让小姐为难了才对。”

“不说这个。”少女开口打断,“我想问你,你要诚实地回答我。”

“恩。”雨秋平应道。

“你先发个誓,”少女忽然撒娇一般地嘟囔了一声,“平君一向说到做到的,这样你就不会骗我了。”

“好。”雨秋平看到少女可爱的样子,心中的阴霾也被驱散了不少,郑重地说道,“我雨秋平,之后说的几句话必定发自肺腑。敢欺骗小姐分毫,天打五雷轰。”

“那我问你…”少女犹豫道,“那句和歌。你…之前可曾看到过?”

“没有。”雨秋平老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是如何对出那一句的。”少女又问道。

“我…”雨秋平回忆道,“家督…令尊教我,说和歌时,最重要是要抓住心中闪过的念头。我当时听到红叶,就想到了我的常磐备,然后,又想到了秋色,想到了契君心,就…一下子仿佛就一个句子在我眼前等待我去抓住它。也没有多去想,那和歌,就脱口而出了。”

少女愣了愣,泪水再次缓缓顺着泪痕流下。

“平君,你不要自卑,不要难过,”少女呜咽着说道,“我…小女子我不想让我的意中人为难…身份的差异不要紧,我可以等你继续立功,继续升上去,千万不要这样难过。”

“我看着会心疼的。”

少女的呜咽声让雨秋平感到,心中最柔软的一角,猛然塌陷了下去。

“你的那块挂坠,”少女用手拭去泪水,缓缓起身,“我心情不好,就留在我这里吧,不还给平君了。”

因为那枫叶,是令尊给令堂的,定情信物,不是吗?

第五十四章 君心

那天之后,雨秋平和少女之间,多了一些微妙的感觉。

既有因为身份带来的微妙隔阂,同时,也因为少女那“意中人”三字,仿佛捅破了两人间的窗户纸,让雨秋平和少女间多了一些暧昧。

雨秋平这几天的训练,格外认真。他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努力,白天努力练兵,中午会自己读一些兵书向周围的前辈们请教问题。下午和少女一起练习武艺。他要变得更强,他要建功立业,他要达到能够配得上少女的地位。

少女看雨秋平练得满头大汗,不觉得有些心疼。是自己的身份害的他不得不如此拼命。她盈盈上前,递上一条毛巾,用温柔的声音说道:“平君,休息一会儿吧,别太累了。身体要紧。”

“听路过四楼的侍女说,平君每天晚上房间里的灯都会亮到凌晨。”少女心疼地看着雨秋平的黑眼圈,“别太拼了。”

她不知道,雨秋平正熬夜为她折红叶。

“不行。”雨秋平接过毛巾,随手擦了擦汗,就又递给了少女,“没有多少时间了。”

雨秋平看了一眼枝头已经几乎不剩下几片叶子的枫树林。

“枫叶快落完了。”

“反正马上就要落尽了,到时候我就不来了。”

少女忽然一怔。自己早日里无意间的一句话,就给他带来了这么多的困扰么。

“平君,其实…”少女犹豫着该如何开口解释,但是一向很骄傲的她不那么愿意低头认错,承认自己说的是气话。

“没事。”雨秋平虽然不知道少女想说什么,但还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打断了少女的话。他在这几天里,已经陆陆续续地把折好的红叶一车一车地运进了骏府城,现在就寄存在朝比奈家的府邸里。他正盘算着,究竟该在哪天,把这些红叶都挂上去,给少女一个惊喜。顺便,再。

表达自己的心意。

昨天刮了大风,本来就没剩几片的红叶,现在更是所剩无几了。

要不,就明天吧。

9月1日清晨,骏府城北门的城门刚刚打开,等待多时的朝比奈泰亨带着一些侍从以及雨秋平和他自己的两百部下,就簇拥着那几十车折好了的藏在苫布下的红叶,快速向着后山前进。本来只想着,挂满一个小山涧就可以的雨秋平,靠着几千人的帮助,现在有底气挂满整个枫树林了。

他们将大车停在山脚下后,众人就一人抱起一袋红叶,快步走上山去,越过那个大石头,然后每个人找准一棵枫树,解开袋子就开始把红叶往枝条上挂去。实在太高的枝条也就没有办法,足轻们只得把矮一些的纸条上尽量先挂满。等到枫树林基本完成了第一遍加工后,足轻们就两人一组,一个爬到树上,另外一个在底下递上去红叶,再去挂高一点的纸条。

工作量的巨大超乎了雨秋平的想象,后者正一个人靠在石头上,反复复习着,自己下午表白时准备说的话。他从昨天晚上就已经对着铜镜练习了好几遍了,用尽了他所有的情商想出来的感人话语。

一直折腾到中午,红叶才总算被基本挂完了。虽然那几十辆车上的红叶全部用尽,但是也没能达到枫林之前的壮观,只是能保证基本每棵枫树上,都挂了不少叶子。

“差强人意啊。”雨秋平叹了口气。

“大人不必担心,”亲兵卫宽慰道,“大人能做到这种程度,想必那位小姐也一定会很感动吧。”

“是吗。”雨秋平喃喃自语道。

中午到了之后,足轻们和侍从们就纷纷驱赶着大车绕路,从东门和西门回城,以防被少女看到。雨秋平对着带来的便当,却一口都吃不下去,完全感觉不到饥饿的感觉,紧张得心脏都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

少女的倩影不断浮现在脑中,止不住地去幻想表白时少女的反应。雨秋平对着铜镜反复整理自己的武士髻和刘海,却总觉得还有哪里不满意。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向西方划去,雨秋平估摸着快到了时间,就匆忙躲到了林子中间,两人初见时的那棵枫树下,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来平复情绪。可是越到了要表白的时候,之前练习的话语,就越来越想不起来、

少女在山脚下,从牛车上下来开始上山后,就一直在盘算着该如何和雨秋平道歉。

她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那句“到时候我就不来了”,让雨秋平这么难过。生平好强的她,还从未给别人道过谦。每次小时候做错事,母亲罚她,最后也都是用撒娇耍赖混过去了。但是这次,她真的打算好好道个歉了。

她已经盘算了快一天了,道歉的话给怎么说了,可是临到要说的时候,却一点都想不去来了。

她不想看到雨秋平疲惫憔悴的神色和哀伤的眼神了,她还是更喜欢,那个在阳光下,神采奕奕的翩翩少年。

枫叶要落尽了呢。

她叹了口气,她又看到了那块熟悉的大石头。绕过石头,就会看到枫叶飘零,美丽的枫树都光秃秃的样子了。

然而,当她这次绕过石头时。

只见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本来已经落尽的枫叶,一夜之间,却全部回到了枫树上。这场景,像极了初见时的模样。

怎么回事?这些红叶?是哪里来的?

少女愣了半晌,迷茫地跑入枫叶林中,每一棵树上,都又重新长满了红叶。直到她跑到,她和雨秋平初见的那棵枫树下,才停下脚步。定睛一看,枫树的枝条上,用细线挂着无数片折好的纸红叶。她又环顾四周,这满山,都是纸红叶。

“那…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手折的红叶啊?”少女的大眼睛忽然狐疑地看向了雨秋平,清澈见底的眸子仿佛一下子就洞穿了雨秋平的心。

“额…”雨秋平一下子脸红了起来。

少女恍然大悟,泪水随之充盈了眼眶。再次望向那棵枫树。

那棵枫树背后,缓缓走出了,她的意中人。

雨秋平看到了少女,后者正穿着,两人初见时那件,缀着极浅的蓝色的那条雪白的长裙。摄人心魄的美丽让雨秋平脑中一空,所有准备的话语全都再也想不起来了。

“这些都是…你为我准备的么?”少女看向雨秋平,轻声问道。

“我…”雨秋平一开口,就紧张地有一些结巴,脸颊也立刻腾起了红晕。

“我…”他尴尬地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平君想说什么,就说吧。”少女莞尔一笑。

“我…第一次见到小姐的时候…”雨秋平努力地挤出了几个字,“就…就喜欢上了小姐。”话一出口,少女一下子意识到了,雨秋平是想要干什么,白皙的脸颊一下子宛若熟透的苹果。

“因为…因为小姐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雨秋平说着说着,虽然还是有一句没一句毫无逻辑的话,却连贯了起来,“而且小姐也很可爱,很有气质,很…总之,我就是好喜欢。”少女听着雨秋平的话,害羞地低下了头。

“然后,还有就是,”雨秋平紧张地捻着衣角,“小姐…也很喜欢红叶,和我一样,和我的爸爸妈妈一样,也和小姐的爸爸妈妈一样。我们都因为红叶受过伤,都很喜欢红叶,所以,就会感觉和你很亲切。”

“但是…”雨秋平断断续续地说着,“红叶留给小姐的,却不是甜蜜的回忆,而是痛苦的。看到红叶时,小姐虽然会很开心,但是内心却总是回忆起痛苦的东西。看到小姐因为红叶而哭的时候,我真的很心疼,很想去守护小姐,不让小姐再哭泣了。”

少女闻言,忽然有些好奇地抬起了头,用含泪的眼眸,注视着雨秋平的双眼。

“可是红叶是这么美好的事物…我不希望小姐,因为它而回想起悲伤的事情。我想让小姐以后对于红叶的回忆,都是幸福的,都是甜蜜的。”雨秋平笨拙的说着,却惹得少女轻笑出来,眼泪也随着笑容流下。

“小姐说…红叶落完之前,都会来这里,我也都可以在这里陪伴小姐。”雨秋平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我虽然很笨,不是很厉害,但是我觉得…我可以让小姐开心,可以让小姐笑,”他忽然花痴地一笑,“小姐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漂亮。”

“所以我想让小姐可以一直笑下去,所以我要一直陪在小姐身边。”雨秋平郑重地点了点头,“红叶总归会落的,所以我折了这些纸红叶。他们永远不会飘零。”

“我的心意,也和这些纸红叶一样,永远不会改变。我想让这红叶永远不会飘落,我就可以永远陪伴在小姐身边。”雨秋平抬起头,看着这满山的红叶。

“我会用一生一世去守护小姐。”他喃喃地说道,“让小姐从此以后,只要看到红叶,就会想起我,想起我不变的心意。看到红叶,不会哭,只会甜甜地笑。”

“就让这满山恒久不变的红叶作证,”雨秋平低下头,注视着少女,用此生都没有过的无比郑重的语气说道,“小姐,我爱你,不管什么身份的差异,请让我守护你吧。”

“心似红叶染神榭,常磐秋色契君心。”雨秋平轻轻念道,看着少女不断涌出的泪水。“我的心意,若这满山红叶一样恒久不变,染红了灵魂皈依的神榭。永远伴随着秋色,守护着小姐的心。”

少女看着雨秋平的脸颊,双手紧紧握着那滚烫的红叶挂坠,任由泪水滑落,却感觉不到悲伤,只是满满的幸福。

她沉默片刻,忽然说道:“这个誓不算!”

雨秋平一愣,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一个身影扑上来,抱住了雨秋平,耳边传来呼吸的热气,还有少女的低语声:“因为我不叫小姐。平君,我的名字叫枫。”

第五十六章 较量

9月27日,骏府城天守阁内。

快要入冬了,骏府城**外外的居民都开始置办冬季的装束。然而,这也意味着,雨秋平和濑名氏俊对于秋季账目的结算必须加快速度了。这可着实不是一个简单的活。雨秋平每天都要面对着堆积如山的账目,偏偏这些账目还都是机密文件,不能找人来帮忙。

工作之余,唯一的闲暇乐趣,就是和今川枫在天守阁内的不期而遇。

天守阁一共有五层,雨秋平的住处在四层,今川枫的闺房则在五层。雨秋平每次到五楼,今川义元的屋子里请示报告的时候,总会刻意沿着最远的楼梯下楼,因为这样就可以路过今川枫的闺房。今川枫也总会悄悄地把门留着一个缝,当她听到走廊上传来的那阵熟悉的脚步声时,就会支开身边的丫鬟侍女,若无其事地起身出门。

雨秋平听到闺房内起身的声音后,就悄悄地放慢了脚步。果然,片刻后,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少女那如花笑颜,她穿了一身天蓝色的阵羽织和白色的马裤,及腰的长发被扎成了一个马尾。

今川枫和雨秋平相视一笑,不能有太多的交流。毕竟天守阁走廊上有着不少仆役和侍卫。在两人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今川枫忽然快速往雨秋平的手心里塞了一张小纸团,雨秋平愣了一下,快步走下楼梯,回到了办公室内,背对着濑名氏俊,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纸团。

纸团上,用蝇头小楷写着一行字:“午时四刻去后山野餐,吃的我都准备好了。”

雨秋平面色一喜,偷笑了一声,但是一看到濑名氏俊疲惫的神态,心下就有一些不忍。他知道,濑名氏俊也是个老好人,只要自己提出请假,肯定会批准的。

“晚上再熬夜补上今天的量好了。”雨秋平暗自盘算道。

吃午饭前,雨秋平就骑马离开了骏府城,直奔后山而去。当他在纸做的枫林间看到少女的倩影时,心中的愧疚和疲倦立刻就烟消云散了。今川枫把马匹系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她自己正弯着腰,整理着摊开在地上的野餐垫,垫子旁边放着一个大篮子,边上不远处便是一条小溪。头发顺着脖颈垂下,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格外动人。

听到雨秋平的脚步声,今川枫抬起头,嫣然一笑,“平,你来了。”

“你怎么总是这么准时。”今川枫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我来晚了,还没准备完呢。”

“答应好的时间,自然不能迟到咯。”雨秋平也将缰绳系在树上,“枫儿,你又是怎么迟到的呀?”

“怎么叫又是!”今川枫埋怨了一声,“好吧…确实挺多次了。”

“想听实话么?”今川枫吐了吐舌头,“我睡了个午觉,然后就睡过头了。”

“哈哈,没事的,女孩子多睡睡对皮肤好。”雨秋平笑道,“难怪枫儿皮肤这么好!”雨秋平边说边坏笑着走到今川枫身边,将弯腰的今川枫一把抱了起来,轻薄地在她的脸上抚摸了一下,“原来是因为天天睡懒觉啊!”

“又是那些歪理邪说。”今川枫嘟囔了一句,推开了雨秋平,“好啦,准备好了。”她欠身一礼,“平君,请先坐吧。”

“哪敢啊?”雨秋平又是一笑,也做个了个“请”的姿势,“公主殿下先坐。”

野餐简单却美味,有新鲜的生鱼片,还有一小锅味增汤和几个饭团。饭团是今川枫亲手包的,虽然一向不好好学习厨艺的今川枫,她做的饭团,卖相和味道不怎么样。但是恋爱中的男孩子一向都是不太在乎味觉的,吃着少女第一次亲手为自己做的东西,雨秋平只觉得整颗心都被甜蜜充满了,一个劲地夸好吃。今川枫小口抿着味增汤,喝汤时用袖子掩住小嘴,这种优雅的礼仪雨秋平一直模仿不来。

饭后,雨秋平和今川枫依偎在枫树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后来干脆闭着眼睛在树下打盹,彼此却都感觉很快乐。因为沉默而起的尴尬只存在于不熟悉的人之间,当彼此充分了解投缘,在象征着爱意的纸红叶下互相依靠,沉默只是让爱沉淀的环境罢了。

忽然,雨秋平注意到,自己的那匹公马,似乎正围着今川枫的那匹雪白色的母马打转。不时打着响鼻,想吸引母马的注意。

“嘿,你看我的马,”雨秋平环抱着今川枫的臂弯轻轻抖了抖,闭目养神的今川枫眨了眨眼,也被眼前的景象逗乐了。

“哦!差点忘了!”今川枫猛地起身,走向了自己的马匹。她从马鞍侧面解下了另一个袋子,从中掏出了两把木制武士刀,对着雨秋平轻轻扬了扬,坏笑了一下。

“枫儿…你这是…”雨秋平一头雾水。

“小女子记得,之前小女子提到,雨秋大人的身手不如小女子时,侍大将还不相信。”今川枫刻意用上了谦称和敬语挖苦道,“今天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这…”雨秋平一时间有些尴尬,虽说恋爱时的男人同样不在乎面子,但是要是就这样认输还是有些太怂了一点,就打算找个借口推拖过去,“你没穿护具,打伤了该如何是好?”

“大人尽管放心。”今川枫笑道,“大人的身手,根本碰不到小女子的。”

被如此轻视,雨秋平还是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他也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伸手接过了木刀,“公主殿下可不要后悔。”他强装出气势说道。

“好。”今川枫也不多话,一个剑步直接跃上前来,抬手一个直刺,直逼雨秋平面门而去。雨秋平一看这刀来势凶猛,即使是木剑估计也要打死人,惊慌失措地连连向后退去,像前世玩躲避球一样猛地一个闪避,将将让过了这一刀。没想到今川枫身手轻盈矫健,点地的右脚几乎没有停滞地一个旋转,如舞动的精灵一般又是一击横劈。雨秋平自问没有朝比奈泰亨那样后仰的本事,只好猛地抱头蹲下,头顶“呼呼”的风声可把他吓得够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今川枫脸上不带一丝笑容,又是一个下劈,雨秋平连滚带爬地向后跑去,木刀带过的风都刮到他脸上,让雨秋平吓了一跳。

接下来今川枫招招凶狠不留余地,把雨秋平吓得连格挡都不敢,一个劲得向后逃去,被逼到了小溪边上。

“啊。”今川枫看着雨秋平狼狈不堪的样子,笑得弯了腰,模仿着雨秋平的语气挖苦道,“你没穿护具,打伤了该如何是好?”

雨秋平忽然间闪过一个念头,悄悄地把木刀伸入旁边的小溪里,坏笑道,“你也别得意!”话音刚落,雨秋平猛地一使劲,木刀舀起的水花直扑今川枫的脸颊。今川枫措手不及之下,雨秋平快速向前冲去,势大力沉地一记下劈。今川枫只得举刀格挡,但是单论力量,女孩子又如何能和雨秋平这样的壮汉相比?今川枫手中的刀被雨秋平直接劈落在地。

“嘿嘿!”雨秋平看着没了武器的今川枫,哈哈大笑,“怎么样啊,公主殿下!没想到吧?”

“偷袭可不是英雄好汉所为!”今川枫不满地嗔怪道,“比试刀法当然要用刀啦!怎么可以打水仗!”

“那可不是!出其不意掩其不备,这是兵法奥义!”雨秋平得意洋洋地说道,扬了扬手中的刀,“比刀法,又不一定用刀!”

“这可是你说的。”今川枫冷笑了一下,趁雨秋平把刀扬了起来的那一瞬,猛地跃到了雨秋平身侧。电光火石间,她一手架住雨秋平的脖子,一手从后侧架住雨秋平的腰,左脚站定,右脚猛地踢向雨秋平的小腿,双手同时顺时针发力,雨秋平整个人像一下子被掀翻在空中,像风车一样转了大半个圈后,四脚朝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木刀也落到了今川枫手里。

当雨秋平缓过劲来,挣扎地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了少女近在咫尺的脸颊,因为刚才剧烈的运动而带着红晕和汗珠。上衣胸前的部分,已经被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了少女胸部曼妙的轮廓。今川枫微微喘着气,吐出的兰息带着淡淡的香气。而那把木刀,也被架在了雨秋平的脖子上。

“出其不意掩其不备,”今川枫调皮地眨了眨眼,“这是平君说的,小女子受教了。”

然而,见雨秋平却没有回应,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今川枫脸上一红,嗔道,“平你在看什么!”

雨秋平缓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的时态,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额…在看…那个…”

今川枫侧过脸去,不让雨秋平看到她脸上的浅笑,紧跟着又严肃地回过头来,“一般我们今川家年底,都会举行比武大会,平你有着侍大将的官职,肯定是要去参加的。这几天好好练练,可不要去丢脸了。”

第五十七章 逞强

第二天早上,雨秋平迷迷糊糊地从桌上抬起了头。

他不记得自己究竟算账算到几点,反正他是没有自己回到床上去睡觉的印象了,估计是趴在桌上睡着了。不过,看着眼前接近完成的秋季账目,雨秋平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早上在饭店草草地吃了点早饭后,他就不得不赶去兵营负责训练的事情。

“大人,您是不是太累了。”亲兵卫看到雨秋平憔悴的面容,“今天要不就由在下和天野大人负责训练好了,大人回去好好休息吧。”

“身为武士,不应该因为害怕劳累而懈怠。”跟在亲兵卫身边的本多锅之助冷不丁插嘴道,稚嫩的声音愣生生被他绷地有些威严。

“但是大人身负重任,不保重身体怎么行?”亲兵卫摇了摇头,对雨秋平说道,“大人您尽管放心,请交给在下吧。”

“那就拜托你了…”雨秋平打了个哈欠,他实在是太困了,使劲揉了揉眼睛洗了把脸,让自己稍微精神一点,就准备回去了。

雨秋平才刚刚回到自己的临时房间片刻,今川枫便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在身后关好。雨秋平愣了一下,连忙强打起精神和她打招呼。

“今天怎么这么早?”今川枫诧异地问道,“我还以为平要到巳时才回来呢。”

“额…今天碰巧有空啦,他们的训练比较简单。”雨秋平觉得今川枫找自己可能有事,就没说自己是累了想回来睡觉,“枫儿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平你有没有空陪我去看倾奇舞呀?”今川枫笑靥如花,“今天在骏府西城的剧场里有倾奇舞表演呢!”

“但是不会被人看到么?”雨秋平问道。

“不会的,剧场很大,躲在后排角落里没问题的。”今川枫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以前为了躲开家严,经常跑到那里去。”

“平,你怎么看起来很没精神?”今川枫看到雨秋平有些憔悴的面容,好奇地问道。

“我没事。”雨秋平逞强道。他本来还是想拒绝她,然后去睡觉,但是一看到少女的笑容和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想让少女开心一些,就答应了下来。

倾奇舞比起能剧,实在是有趣多了。雨秋平上次和朝比奈泰亨两个人去看能剧,结果双双在后排睡死了。这个倾奇舞节奏更加明快,舞姿也更加张扬一些,很是有趣。来观看的,也基本都是年轻人。

雨秋平和今川枫两个人躲在角落里,看向舞台中央的倾奇舞演员动情地表演。

刚才走路的时候还好,可是现在一坐下来,雨秋平就觉得眼睛几乎睁不开了,雨秋平努力不想睡着,用双手撑着下巴,但还是会突然睡过去,猛地一点头,然后再立刻清醒。不过,清醒时间一般也不会超过三四秒。这样的情景,像极了雨秋平物理课上昏昏欲睡的样子。

今川枫察觉到了雨秋平的异常,再次出言询问,“平,你看起来好像很困,需不需要回去休息啊?”

“我没事。”雨秋平努力咽了口唾沫,用手使劲地掐住自己的大腿内侧,剧烈的疼痛让雨秋平短暂地清醒了过来。等到雨秋平再次昏昏欲睡后,他就使劲再掐一次。整场倾奇舞,雨秋平根本无心关注表演,一直是在努力维持清醒。一旁的今川枫看到雨秋平的表现后,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散场后,今川枫起身径直离开。雨秋平愣了一下,匆忙跟了上去,然而,今川枫却丝毫没有回头等她的意思。

“枫儿,怎么了?”雨秋平急匆匆地追上问道。今川枫皱了皱眉头,离开官道,和雨秋平来到了一处无人的小路上。

“想听实话么?”今川枫的语气非常冷淡,看起来很是生气,“我不喜欢你这种做法,不喜欢你一直说没事。”

“我…”雨秋平一时有一些语塞和气闷,自己为了陪今川枫努力熬着不睡觉,坚持了这么久,居然还把她惹生气了。“我昨晚熬夜熬到凌晨去算账,才这么没精神的。”

“我知道,”今川枫看了眼雨秋平,“那你就应该和我直说,说你很累了,不想去了。”

“但我不是为了陪你,让你能开心点嘛?”雨秋平急急地跟上一句话。

“可是平这样做,我一点都不开心。”今川枫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别人逞强,我不喜欢别人瞒着自己事情。”

“我最不喜欢,”今川枫顿了顿,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眼,“在感情中,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心上人,独自抗下所有痛苦来让另一方开心。这对双方都不好!”

说罢,今川枫转身离开,只留下雨秋平一个人愣在原地。

中午,昏昏沉沉的雨秋平没有返回天守,而是到了自己算账的家里。现在这个铺子由几个仆役看家,他们都被雨秋平打发走了,他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自己今天,到底哪里做的不好。

然而,实在是太困了的他,脑袋刚碰到枕头,就立刻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快要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午饭都没吃的他,饥肠辘辘地起身,想要找点吃的。却发现餐桌上放着一小盒便当,便当里面是几个饭团。雨秋平讶异地四处环顾,看到今川枫穿着一身舞裙,正侧坐在柜台边,研究着雨秋平的竖式和阿拉伯数字。

“醒啦。”今川枫看到雨秋平后笑了一下,“我是来赔礼道歉的。刚才我的语气太冲了一点,毕竟平也是为了陪我才这么委屈自己的。”

“没有啦…”雨秋平心中的不满一下子化为乌有,“我确实不该…”

“反正,不准有下次了。”今川枫把脸别了过去,理了理舞裙,有些羞涩地低声说道,“这次我不好,作为赔礼,赔你一支舞。”

“诶!”雨秋平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今川枫穿着的,正是倾奇舞舞者的服装。在他睡着的时候,今川枫已经把雨秋平家里的家具全都推到了墙边去,空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地方。

“我自己编的舞蹈,”今川枫欠身一礼,“早就想好了,为心上人跳。”

今川枫清了清嗓子,轻声吟唱着婉转的曲调,是一首日本的情歌。少女颔首一笑,翩翩起舞,宛若仙子下凡。足尖轻点,身轻如燕,雪白的长裙伴着清唱,宛若清晨绽开的花蕾,随着那曼妙身姿舞动。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如入幻梦。

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玉袖生风。缎子般的长发在空中舞出动人的弧线,曼妙的身材也在俯仰间被舞裙勾勒到极致。一颦一笑,美目流转,都向心上人透着爱恋。微红的脸颊上,那层淡淡的胭脂,若有若无,让少女竟美得有些不真实。

这一世,这支舞,只为你跳。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傍晚,当雨秋平再次翻开堆积如山的账本,准备继续结算之后的账务,一个身影忽然在门口闪过。雨秋平愣了一下,会意地一笑。他打开门,今川枫快步走进了雨秋平和濑名氏俊的办公室。

“可不能待太久哦。”雨秋平说道,“濑名殿下很快就会回来了。”

“不打扰你工作。”今川枫边说边从雨秋平脚边的账本中搬起一叠,她俯身时,雨秋平无意间看到了衣中春光,一下子满脸通红,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

“怎么了,平?”今川枫起身时,看到雨秋平红着脸看着天花板,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雨秋平尴尬地摆了摆手,看着今川枫手中的账务,“枫儿你这是要干嘛?”

“我在想,我可以帮到你什么。”今川枫微微一皱眉,“无论如何,我想帮你分担一些,不该由你一个人承担那么多。”

“于是,我就打算帮你算账。”今川枫拍了拍怀里的一叠账目本。

“枫儿也会算账?”雨秋平诧异地笑道,“枫儿连女红和烹饪都不愿意学,难道还学过算账不成?”

“总归比平的剑道好多了就是了。”今川枫挖苦了一句。

雨秋平大笑起来,笑后他追问道:“可是这些账目很繁杂,用算盘的话声音太响了,不害怕被发现么?”

“呐,”今川枫看了眼雨秋平,“你的那套奇怪的算法和符号,倒是很有用。我下午看了看,大概是学会了。”

“啊!”雨秋平目瞪口呆地看着今川枫,“那么复杂的东西,枫儿你这么快就学会了!濑名殿下精通政务,还学了好久呢!”

“最关键的就是那个表示没有的0罢了。”今川枫轻笑了一声,“其他的东西,看一看就学会了呀,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是穿越者是不会轻易被击倒的。

“你知不知道乘方和开方。”雨秋平一副我不服的样子,在沙盘上画了几个符号。

然而,不消片刻,今川枫就学会了。

“这个叫做方程…”

又是片刻。

“这个是不等式…”

还是片刻。

“这个是数列!”气急败坏的雨秋平拿出了高考数学压轴题的法宝。

“这个对算账有任何帮助么?”今川枫皱了皱眉头。

“当…”雨秋平话音未落,走廊上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还有濑名氏俊的咳嗽声。

雨秋平和今川枫对视了一眼,心说不好。雨秋平匆忙起身,二话不说拉开了一个存放账目的大柜子的门,今川枫立刻缩了进去,雨秋平快速把柜门关上的那一刻,房门就被推开了。

“红叶,”濑名氏俊没有进屋,而是在门口说道,“大殿召见,和我来一趟。”

“好的!”雨秋平如释重负,无比兴奋地喊道,让濑名氏俊一阵诧异。“收拾一下吧,我先过去了。”

等到濑名氏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雨秋平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柜门,里面的今川枫长舒了一口气,从柜子里钻了出来。

“都怪你,缠着我不放,说这些幼稚简单的东西。”少女毫不留情地把雨秋平学了好多年的东西贬得一文不值,“我先失陪了,”她转身一笑,“今天平要早点休息哦。”

第五十八章 军备

10月7日,雨秋平和濑名氏俊经过了几十天的苦战,终于把今川家欠下的收支账目一扫而空。今天上午,两人带着最后的报告到今川义元那里去汇报。

“辛苦你们了。”今川义元看到两人进来后,恋恋不舍卷起了手中的画卷,“这几天你们有空就回领地看看吧,也几十天没回去了,秋收的收成还没照料呢。”

“秋收?”雨秋平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几十天似乎是农民秋收的日子,也不知道自己领地的秋收进行的如何了。这些似乎都交给了亲兵卫和天野景德全权负责,之前也听他们提过一点,但是雨秋平没有多上心。

“太不称职了啊,雨秋。”今川义元笑道,“春种和秋收,可是一年当中领主最关心的两件事啊。即使像我们今川家这样,有着发达的商业,每年大多数的收入仍然靠着农事啊。”今川义元看到雨秋平不是很理解的样子,就继续解释道,“我们今川家实际控制收税的领地,有将近90万石。每年的税收是36万石左右,无论是留作军粮储备,还是以金钱形式收入府库,这都是一笔庞大的收入。有了军粮,才又能力供养机动部队。有了金钱,才能维持领内一系列正常活动。”

“领主们都非常看重农事,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一般在春秋农忙时不征召士兵出战,而是大多数在冬季和夏季出征了。”

“所以说,有的时候在秋收时的一场蝗灾,比一场大战的失败,带给家族的伤害更大。”今川义元抚掌大笑,“但是你这个小子啊,居然连领内的秋收都不在意,选择错误!”

“是这样嘛。”雨秋平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在下受教了,今天就赶回领地一趟。”

雨秋平忽然感觉室内有一股淡淡的熏香味,没有那么浓郁,却很让人舒服。他环顾了一下,在今川义元的桌案边说找到了一个青蓝色的香炉。炉盖黝黑,上面还有一只鸟的小雕塑。

“哈哈,看起来雨秋也算是识货啊。”今川义元一笑,“这香炉名为千鸟香炉,可是今川家的传家之宝。”今川义元边说边爱抚着香炉的侧壁,“用它烧出来的熏香,总是比其他香炉多那么一些味道。”

“大殿容禀,此类风雅之物,浅尝即止便可,切勿沉浸此道。”濑名氏俊皱了皱眉头,恭敬地劝谏道。

“哈哈,你怎么也开始劝谏了。”今川义元哈哈一笑,岔开了话题。

雨秋平看着这精致的香炉愣了愣,忽然想起了什么,“大殿。这次在下前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说吧。”今川义元看到正事已经说完了,就再次把画卷拿了出来,摊在桌上端详起来,不时对几个画得精妙之处啧啧赞叹。

“在下想给所部配备一些盔甲装备,不知道该向哪里申请。”雨秋平说道,“在下部下的盔甲都千奇百怪,武器也十分简陋。盔甲不少都破了洞,还有生锈的。许多竹枪的枪尖都锈掉了。弓箭更是没有几个完好。在下认为,这些装备简直是拿着士兵的性命开玩笑啊!甲坚兵利才是取胜之道。”

“后面的说的倒是很有道理,”今川义元抬起头看了眼雨秋平,又笑着低下头去看画,“但是你一开始说什么?要去申请装备?”

“对啊。”雨秋平点了点头,“有没有什么兵部啊,或者管理武器的部门啊。在下初来乍到,不是很懂。”

“没有。”今川义元双手一摊,哈哈大笑起来。身后的濑名氏俊也没忍住,偷笑了几声。“你当这里是明国么?朝廷会同意给士兵派发武器?哈哈哈…”今川义元笑道,“我们日本不比天朝,领主可没有多余的钱去为所有足轻配备装备,一般每一个领主都只负责自己直辖部队的装备,手下的家臣则要自己武装部下。”

“一般来说,手下的家臣,也只会去装备自家的武士或者旗本,”濑名氏俊跟着解释道,“至于其他足轻,都是简单给点钱,让他们自己置办装备。有钱的穿得好一点,没钱的就穿的差一点。”濑名氏俊笑道,“我们今川家还算好的,基本上都会发给足轻们一根竹枪,有的富裕的家臣还会派发竹麻甲。但是铠甲啊,具足啊什么的,足轻们是没有机会得到的。”

“听说四国岛的那些穷地方,”今川义元接过话茬,“主家一点钱都不出,全靠手下足轻自己省吃俭用凑出装备来啊。”

“那这么说来,”雨秋平愣了一下,“我是要自己准备装备了?”

“按照常理来说,我作为家督,给你一些也没什么问题,府库里也确实有剩下的,”今川义元沉吟道,“但是你现在树大招风,不少人都盯着你看。你因为一直忙着算账没有太多交流才没察觉。若是再开小灶,给你装备的话,那些人又要来嚷嚷了。”今川义元挥了挥手,仿佛在赶走几只烦人的苍蝇,“烦死了。”

“那…一般大家都是怎么置办装备的呢?”雨秋平理解了今川义元的难处,自己确实提升得太快了一些。

“如果只是竹枪啊,竹麻甲之类的装备,一般每个村子里都有几个篾匠是会做的。”濑名氏俊说道,“但是红叶的意思,似乎并不满足于这些…”

“在我们明国,一般士兵都会有一身鳞甲,再次也是皮甲吧。”雨秋平回忆了一些以前看过的文章,“刀剑虽然不是人人都有,但是铁尖长枪和好一点的弓箭应该也是正常配置。”他犹豫地问道,“想要置办这些装备,要多少钱啊?去哪里找人呢?”

“一身鳞甲啊…日本倒是没有这种叫法,或许你说的是具足?”濑名氏俊犹豫着说道,“一身具足可是要不少钱啊,如果去买的话,一身具足估计要60贯吧。”

“60贯!”雨秋平一下子被吓得够呛,就算不吃不喝,他领内一年的税收也只够买10套啊。

“但是如果自己生产的话,或许费用可以降下来一点。”瀬名氏俊说道,“如果工匠们手艺不错的话…说不定可以压到40贯。”

“那去哪里可以招募工匠呢?”雨秋平又问道。

“算啦,你也别麻烦了。”今川义元大手一挥,“我把我府上的工匠送给你二十个,反正最近没有扩军的计划,也用不着生产太多武器。钱的问题也不用担心,还是我先帮你垫着吧。这样比直接援助你装备隐蔽多了。”

“太好了!多谢大殿!”雨秋平发现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一下子就解决了,不由得有些兴奋。

“雨秋,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换装没有那么快。”今川义元笑了一声,“今天下午还是先回一趟领地吧。”

吃完中饭后,雨秋平就带着训练的部队提早返回了位于江尻的领地。雨秋平本来想骑马回去,但是看到众人都是在跑步,自己也就下马和大家一起跑了回去。好久没有怎么长跑的他一时间还有些吃不消。

到了领地,雨秋平才注意到领地和几十天前的不同。田地里的庄稼都已经被收割完毕,各个居民的院子里都堆着庄稼,正在晒干。

“亲兵卫,今年收税是谁负责的啊?”雨秋平向亲兵卫问道。

“回大人,”亲兵卫微微欠身,“今年主要还是靠伊丹家的人负责统筹管理,在下和天野大人在一旁观察学习。”

“那收成怎么样啊?”雨秋平又问道,“收获的数据那些都有记录么?”

“大人尽管放心,今年收成还不错,有3213石,可以算是丰收了,我们抽了1285石的税。每块田地的收成我们都已经记录在案了。”亲兵卫答道。

“那好,”雨秋平点了点头,“回头整合一下数据,就可以用这个数据制定新的税法了。”他又问道,“那些家属的安置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大人尽管放心。”亲兵卫再次点头道,“安排在两个渔村的人都已经安顿下来,有了可以过冬的住处,不少人已经开始学习捕鱼了。”他顿了顿,指了指南边一点,“安排在西村这里的人基本都住在南边,那里有大量未开垦的荒地,打算先种一点芝麻赶赶杂草。”

“有遇到什么问题,你尽管来找我,我来帮你们解决协调。”雨秋平拍了拍亲兵卫的肩膀,“哈哈,你啊你,了不起啊亲兵卫。我觉得这么麻烦的事情,你居然都解决得差不多了。”

“属下不敢居功。”亲兵卫谦虚地一拱手,“都是各位同僚齐心协力才有的成绩。”

“你能这么说,说明你已经很了不起了。”雨秋平夸赞道,“要是我这样表扬一下仲秀,他尾巴肯定立刻敲到天上去!”

“诶!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御前崎仲秀向前跑了几步来到雨秋平身边,“我怎么觉你您一直在针对我!”

“针对你就对了!”吉岗胜政狠狠地拍了御前崎仲秀的屁股一下,“就你整天不三不四的,到处惹麻烦!”

“谁到处惹麻烦了!我又没有喝醉酒发酒疯!”御前崎仲秀不满的嚷嚷着。

“你怎么乱咬人呢!”小川佑冬本来一个人在边上喝闷酒,本来没打算参与,被迫躺枪,也起来抨击御前崎仲秀。

“好了,都别吵了,你们几个。”福岛安成不满地拍了拍手,“都这么大的人了。”

在领地停留了两天后,雨秋平又赶回了骏府城。结果一进城门,就在东门门口被朝比奈泰亨给堵住了。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雨秋平诧异地看着心急火燎的朝比奈泰亨。

“你小子可算回来了,这下我们算是有了靠谱的后场了!”朝比奈泰亨兴奋地一拍手,“凑齐了!你再不回来,下午我们没法踢了啊!”

“踢什么啊?蹴鞠么?”雨秋平疑惑的问道,“踢蹴鞠的话,朝比奈家不是有好多人陪着大哥玩的么?”

“那些人水平不行!这次是比赛!是比赛!”朝比奈泰亨反复喊了多次,同时挥舞着双臂,恨不得全骏府的人都能听到他的大嗓门。

“什么比赛啊?啥玩意?”雨秋平觉得和朝比奈泰亨的沟通十分困难。

“老子之前和那个小眼睛在蹴鞠场抢场地时打了一架,约定今天两边各自带着蹴鞠队,决个胜负!谁输了,以后见到赢的人,就必须让出场地!”朝比奈泰亨兴奋地一锤胸口,“妈的!干死这个小眼睛!”

“你知道吗!这次可是空前的大赛啊!”朝比奈泰亨兴奋地喊道,“裁判是今川少公子,我那五郎哥哥!家督大殿啊,各种高层啊都会来看!”

骏府三公子中两人的针锋相对,家督大殿驾临,少主当裁判。

天啊。

雨秋平深深地扶额,这估计是要全城轰动啊。

“你小子赶紧去吃个饭,好好休息,养足体力!”朝比奈泰亨一把把雨秋平从马上拽了下来,“别到时候掉链子!”

第五十九章 蹴鞠

刚刚吃完午饭没多久,朝比奈泰亨就拉着正在休息的雨秋平去赛场热身,一同前去的还有十个朝比奈家的蹴鞠好手。离比赛开始还有大半个时辰,但是蹴鞠场周围已经人山人海了。似乎是为了这场比赛,中央的大蹴鞠场还在周围临时加装了好几圈座椅,有点类似罗马角斗场的那种风格。现在最内的两三圈已经坐满了人。而在最中央的地方还有几个高悬与地面之上的包间,估计就是给武士们准备的。

赛场外面,围了好多卖食物的小摊贩,从城外赶过来看比赛的农民们不少还没有吃中饭,又渴又饿,可算是让他们赚了一大笔。

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等人在西侧场地热身,片刻后,冈部正纲也带着另一帮人在东侧场地热身。两边时不时恶语相向,火药味十足。期间,朝比奈泰亨还故意把蹴鞠踢到了冈部正纲头上,恼羞成怒的后者将朝比奈泰亨的蹴鞠扔出场外。朝比奈泰亨立刻愤怒地上前要抢冈部正纲的蹴鞠,两边的队员立刻围了上来,眼看比赛就要变成斗殴。

就在这时,场地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人群也沸腾起来。原来是今川义元的轿子到了,外围的几圈观众匆忙从座位上起身磕头。跟在今川义元轿子周围的,是近百个全副武装的旗本武士,一个一个衣甲鲜明,穿着的具足让雨秋平羡慕不已。

早在比赛开始前半天,就已经有不少今川家的忍者在场地周围巡查。雨秋平还知道,这些观众里面,一定藏了不少便衣忍者。

紧随其后的,是今川氏真的牛车,濑名家的牛车,还有葛山家等多家重臣。其中,雨秋平还一眼认出了今川枫的那辆牛车。他敏感地看了眼对面的冈部正纲,果然,后者也注意到了那辆牛车,此刻正两眼发直地看向那边、就在这时,牛车的帘子忽然被悄悄掀起了一角,今川枫的小脸从里面露了出来。她看向蹴鞠场,惊讶又惊喜地发现雨秋平居然出现在了朝比奈泰亨一队,她本来以为雨秋平还在领地呢。就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和雨秋平打招呼。冈部正纲刚好处于雨秋平和今川枫的中间,他误以为今川枫是在和他打招呼,连忙激动地连连挥手。今川枫皱了皱眉头,刷地一下把帘子重新拉好了。

等到这些贵宾落座后,原来让路的百姓们也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观众席上的八排座位已经几乎被坐满了。今川氏真也来到了场边,换上了一身蹴鞠手的服装,正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让几个仆人帮他揉腿,顺便指挥其他人把灯笼这些拿过来。

等到一切准备停当时,时间也到了申时初刻,双方队员在场地两边各就各位。这次比赛,两边谁先打入3球,就算哪边获胜。如果到了申时八刻仍然无人打入3球,就是进球多的一方获胜。

随着今川氏真一声令下,一个蹴鞠被高高抛入场中。朝比奈泰亨和冈部正纲毫不客气,面对面冲了过去,两个人一起鱼跃冲顶,结果蹴鞠谁都没顶到,反而是两个人撞了个人仰马翻。雨秋平匆忙上前补位,在冈部家支援赶到前,一脚把蹴鞠勾了回来,控制在脚下。对方的两个边锋前逼时,雨秋平就快速讲球传给了己方边锋,自己则后退稳固防线。

“这里!传给我!”朝比奈泰亨起身后立刻兴奋地大喊,要求边锋立刻把蹴鞠传给他。边锋不敢忤逆自己的公子,只好放弃了空位,老老实实地将蹴鞠传给朝比奈泰亨。朝比奈泰亨也不管配合,带着蹴鞠就往里冲,立刻遭遇三人包夹,蹴鞠也被冈部正纲抢了下来。蹴鞠被断后,朝比奈泰亨面子上过不去,拒绝回防,还招呼两个边锋一起来反抢。结果整个阵型被弄得一塌糊涂,被冈部正纲找到机会打进一球。

场外观众想起了盛大的欢呼声,一个灯笼也被高高挂在了冈部家的那一边。冈部正纲得意洋洋地在女眷的那个包间前大肆炫耀,可是今川枫却故意低头不去看他,而是悄悄地注意雨秋平。

“娘的!气死老子了!再来!”朝比奈泰亨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而是力排众议地一挥手,从后场开球,再次一个人带球着蹴鞠向前场,他这次倒是展现了不错的脚法,势如破竹连过两人,但还是被无情抢断,蹴鞠传到冈部正纲脚下后,对方再次反击。朝比奈泰亨也不管别人,指挥四个人围堵冈部正纲,冈部正纲把球挑传传出来之后,雨秋平立刻面临了1打4的局面。他左遮右挡,也没能防住对方一个前锋的一脚抽射,比分变成0:2。

然而,这次之后,朝比奈泰亨在场外观众的欢呼声中更加恼羞成怒,根本不给雨秋平劝说的机会,就再次带着蹴鞠冲了上去。

“朝比奈那小子,这样踢可不行啊。”今川义元看着底下的战况,“这才一刻钟不到,就连丢两球了,比赛要结束了啊。”

“松千代太急于求成了,而且不肯合作。”濑名氏俊笑道,“我看红叶他好几次向上前说话,都没有机会呢。”

“那小子防御可厉害了,不过1打4可真是没办法。”今川义元抚掌大笑,“我倒要看看,他能想出什么方法来。”

在隔壁的包间里是,是众多武士家老们的女儿或者未出阁的妹妹。由于这是正式场合,除了今川枫意外,每个人都在脸上抹了厚厚的粉,眉毛也专门描过。然而,毕竟十几岁的少女是闲不住的,她们也开始叽叽歪歪地讨论那个球员最帅最厉害。

“正纲大人踢得真好啊!”一个女孩子感叹道,“这都已经2:0了。”

“就是说嘛,泰亨大人平时总是嚷嚷着自己蹴鞠多么多么了不起,其实也不过如此。”另外一个女孩子帮腔道。

“但要是看长相的话…”另外一个女孩子因为附近没有长辈,公然说出了有些违背女德的话,“你们觉得哪个最帅?”

“我感觉…”第一个少女指了指雨秋平,“站在泰亨大人背后那个,竖着斜刘海的大人是最好看的。”

“诶!我也这么觉得!很阳光,五官也很好看,身材也很好!”另外一个女孩子笑着感叹道。周围同伴的对话,让今川枫脸颊一红,心里有些吃醋似的酸酸的,却又有点小骄傲。

“他是哪家的公子啊?我从来没再骏府城里见过他。”第一个说话的女孩子问道,她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同伴,众人却都是摇头。

“我好像…”这时,那个一个少女说道,“在天守阁里看到过他一次,似乎和濑名大人在一起。”

“濑名氏义公子么?”另一个女孩子接过话茬,“我见过他,应该不是。氏义大人整天就钻在钱眼子和书房里,基本不怎么蹴鞠的。”

“那是谁啊…”几个女孩子都犯了愁,忽然,那个少女灵机一动,戳了戳一直专注于比赛没有聊天的今川枫,“枫,你不是就住在天守阁里么?那个少年是谁啊?”

“他…”今川枫脸颊一红,支支吾吾地说到,“我也就是看到过他,但是是谁我也不知道。似乎是…那位雨秋大人?”

“雨秋大人?雨秋红叶么!就是大殿亲赐马印的!”今川枫的话一下子引起周围一片轰动。

视线回到赛场上。

连续丢了两球的朝比奈家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朝比奈泰亨恼羞成怒,还想再次单人闯阵,却被雨秋平一把拉住。

“大哥!你再这么浪!我们要输了!”雨秋平也不想在今川枫面前丢脸,此刻也有些着急了,低声吼道:“能不能不要太独了啊!”

“妈的!你小子!”朝比奈泰亨也十分不满地一甩手,“老子平时是可以一打六的!今天感觉不好!下一球肯定能进!”

“大哥,试不起了!”雨秋平抓住了朝比奈泰亨的手,“再输一球我们就完了!以后大哥每次踢蹴鞠,那个小眼睛都来找麻烦,让大哥让出场地,多丢人啊!”

朝比奈泰亨被雨秋平的话一下子给呛了一下,想到以后搞不好要被冈部正纲趾高气扬地抢场地,就气不打一处来。“诶!”他低声骂了一句,“那你说怎么办!你小子不是鬼主意很多的么!”

“我们现在就在悬崖边上,还是不要打对攻了。”雨秋平把周围几个队员都拉过来商议,“我们打防守反击,所有人缩在半场防守,等到他们失误,我们有机会了就反击!”

“可我不会防守啊!我踢蹴鞠一直都是进攻啊!”朝比奈泰亨两手一摊。

“那我来指挥,你们都听我的。”雨秋平说道,“现在我们站成一个半圆,护住风流眼,外圈三个人阻拦,内圈两个人补位,我留在最里面策应。”

一番耳语之后,朝比奈家重新回到了场上,众人按照雨秋平的要求站好了队伍。后场开球的雨秋平,根本无意进攻,一脚就把蹴鞠慢悠悠地踢到了冈部正纲脚下。

全场一片愕然,周围的观众和场上的球员全都不明就里,一头雾水。

“想攻,”雨秋平笑了一声,对着冈部正纲做了一个挑动手指的动作,喊道:“就来攻攻看吧!”

由于刚才全场一片寂静,雨秋平的这句挑衅,格外清晰。冈部正纲何时受过这种屈辱,特别是雨秋平还三番两次和他作对,甚至在今川枫面前对出了他无论如何都对不出的和歌,旧仇加新恨,冈部正纲暴跳如雷地带球直接冲了过来。

冈部正纲这一冲,周围的队友急忙跟上,阵型一下子送散开来。最快的冈部正纲立刻面临了刚才朝比奈泰亨的窘境,三人包夹一人,轻松断球,朝比奈泰亨趁着对方阵型混乱,带着蹴鞠冲了进去,抬脚就是抽射,蹴鞠完美钻过风流眼。1:2。

“来攻攻看啊!”雨秋平指了指灯笼,哈哈一笑,继续挑衅冈部正纲。冈部正纲恼羞成怒,眼看就要再次冲上来。

“少公子,咱们慢慢来。”几个周围的队员连忙拉住火气上头的冈部正纲,“就差一球了,好好进攻一次,就赢定了。”

似乎冈部正纲要比朝比奈泰亨好劝一点,很快平静了下来。然而,刚刚的反击把冈部家打怕了,他们只敢让三个人过半场进攻。三人频繁传球,试图突破,但是在雨秋平的指挥下,外部的三个人固守位置,内部的两个人轮转换位,一直没有给冈部家进攻的机会。冈部正纲实在按耐不住,带着蹴鞠想要强行冲破防御,雨秋平就立刻赶上去补防,又是一次3打1,冈部正纲的球再次被断下。然而,雨秋平看到对方后排站位妥当,没有什么反击机会,又是轻飘飘一脚,把蹴鞠踢回给冈部正纲。

“你小子!什么意思啊!”朝比奈泰亨倒是先沉不住气了,对着雨秋平低吼道,“好好的,把蹴鞠还给人家干什么!好不容易抢下来!”

“我们没有反击机会啊,要等他们露出破绽。”雨秋平摊了摊手,“给他们进攻的机会,我们耐心防御就可以了。”

“你怎么就不好好进攻一次呢!”朝比奈泰亨问道。

“太冒险了,还是防御稳健一些,不是么?”雨秋平嘟囔了一句,“快点站好位子,他们要进攻了!”

这一次,冈部正纲再次带着两个人试图进攻,但还是一直无法突破,他勉强地一脚远射,在外围防守的干扰下,只打到了风流眼的边框上,弹到了地上,被雨秋平一脚接住,然后又轻松地还给了冈部正纲。

“想攻便来攻攻看啊。”雨秋平再次坏笑着挑动手指,向冈部正纲挑衅道。

“这小子,真坏啊。”今川义元看着雨秋平的做法,在包间里被逗得哈哈直笑,“一点进攻的风险都不愿意冒,就等着防守反击抓冈部家的破绽呢。”

此时,隔壁的房间内,女眷们同样一头雾水。

“这位红叶大人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要把蹴鞠让给别人?”

“就是就是,他们还落后呢,为什么不进攻啊?”

听到周围女孩子们不明就里的议论,今川枫微微一乐。她是看懂了雨秋平的套路,就是依靠耐心的防守反击来找到机会。而挑衅冈部正纲,是为了让他失去冷静,把更多的人投入进攻,从而露出破绽。

“真是的,就不能堂堂正正地对决么。”今川枫不满地抱怨了一句,“就知道防守,除了防守之外就是琢磨那些鬼蜮伎俩。”

接到雨秋平的再次挑衅后,冈部正纲彻底忍不住了,高呼着让所有人跟他一起上。其他几个人虽然劝他,冈部家领先不用这样,但是冈部正纲可是为了在心上人面前露脸啊,根本不理会大家的建议,带着四个人一头冲了上来。

这一次,防守压力有些大了。冈部正纲和另外一个人率先无球跑位,渗透到防线后面。雨秋平立刻让朝比奈泰亨和另外一个内圈防守去一对一阻断传球线路,外线三人则稍微收缩,重点盯防对面控制蹴鞠的人。雨秋平本人待在风流眼前,随时准备补位。

冈部家的两个边后卫看到无法突破,就双双向着底线跑去,朝比奈家的两个外圈防守被迫跟着移动,中央露出空当后,冈部正纲和另外一个渗透的边锋相反方向跑过去要球,两个盯防队员措手不及,来不及切断传球,被冈部正纲拿到了蹴鞠。冈部正纲一个转身,晃过了防守他的队员。正要向前突进时,雨秋平立刻赶上补位。冈部正纲眼看没法立刻突破,补防的队员又在快速赶来,只好将蹴鞠传给另一个渗透的边锋。雨秋平猜中了他的传球路线,一个剑步把蹴鞠断了下来,然后立刻快速带球突进发起反击,朝比奈泰亨老早冲到前场,雨秋平一脚长传踢向前场。朝比奈泰亨也不停球,一个蝎子摆尾,当着对方后卫的面,将蹴鞠垫射进了风流眼。比分来到2:2。

在全场的欢呼声中,雨秋平却悄悄把朝比奈泰亨拉了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朝比奈家的队员们纷纷高呼庆祝,冈部家的队员们则一脸愤怒和郁闷,连续两次被防守反击得手,无论如何都不会痛快。

观众席上的百姓都为场上队员欢呼,今川枫和今川义元却不约而同地发现了雨秋平拉过朝比奈泰亨的小动作。

“该不会又在想什么鬼蜮伎俩吧。”两人不约而同地想道。

再次开球,虽然冈部正纲已经气炸了,但是此刻,想赢的欲望也促使着他做出稳健的选择。冈部家无论雨秋平如何挑衅,都不肯再全线压上,而是只有3个人去试探进攻。冈部正纲已经发现,只要没有太好的机会,雨秋平根本不会冒险进攻,而是会很羞辱性地把蹴鞠还给他。

这一次的进攻,冈部家又无功而返,蹴鞠被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联手断下。但是冈部家后防线上三人站位毫无破绽,雨秋平没有发动反击,而是带着蹴鞠,和朝比奈泰亨缓缓向前走去,同时,又坐着那个勾手指的挑衅姿势,嘴上念叨着:“想攻,便来攻攻看啊。”两边的队员经过这么久的拼搏,都累得气喘吁吁,抓紧这个机会,把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喘气。等着雨秋平把蹴鞠还给冈部正纲后再开始新一轮攻击。

冈部正纲看着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挑衅的眼神,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们有种倒是进攻啊!缩头乌龟!”

话音未落,本来作势要把蹴鞠传给冈部正纲的雨秋平脚步忽然一变,踢向蹴鞠的右脚猛地改变方向,蹴鞠向着斜前方飞去。说时迟,那时快,上一秒还在对着冈部正纲做鬼脸的朝比奈泰亨,此刻已经突然飞奔到了冈部家的后场。正在两旁喘气休息的后卫们措手不及,没人能上来补防,朝比奈泰亨胸部一垫,拔脚怒射,蹴鞠穿过风流眼。

正等着雨秋平把蹴鞠踢给他们的冈部家目瞪口呆地看到朝比奈家偷袭得手,在几乎无人防御的情况下,打进一球。

3:2。朝比奈家获胜。全场观众纷纷起立欢呼,朝比奈家的队员们在场上相拥而庆。

“雨秋这小子!”坐在包间里的今川义元大笑不止,“不管如何,选择正确!”

“真是的,不能堂堂正正地比赛么。”今川枫头疼地看着雨秋平兴奋地庆祝,“又是偷袭!”说着说着,嘴角却突然划过一丝笑意。

第六十章 匠户

比赛结束后,朝比奈泰亨在朝比奈府邸大摆宴席,宣称是什么只要给朝比奈家喊过好的,都可以来喝酒吃饭,管饱为止。不过,雨秋平并不喜欢喝酒,前世的时候,他老爸好几次烂醉如泥时发酒疯的样子他可是记忆犹新。因此,尽量滴酒不沾的他,很快就溜回了天守阁。

一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茶花香便沁人心脾。

“枫儿?”雨秋平轻声问了一句,却没人回应。他在背后掩上房门,往里面走了几步后,就看到今川枫正趴在雨秋平睡觉时的床铺上,甜甜地睡着了。

“这小丫头,怎么这么爱睡觉啊。”雨秋平笑了一声,弯下腰,宠溺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帮她把被子盖盖好。

过了一会儿,今川枫呢喃地从梦中醒来,才发现雨秋平早就回到了屋内,正坐在座位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诶?怎么这么早。”今川枫愣了一下,“泰亨公子不是在大摆宴席么?”

“我不喜欢喝酒的,”雨秋平皱了皱眉头,“对身体不好,醉了还伤脑。”

“又是那些歪理邪说。”今川枫摇了摇头,“这次来,”少女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是来问你一个问题的。”

“什么啊?”雨秋平倒了一杯茶水,送到了今川枫面前。

“平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呀?”今川枫嫣然一笑。

“额…问这个干嘛?”雨秋平皱着眉头想了想,自己以前一直过的是公历生日12月10日,可是现在要换算成这个历法,应该是10月左右…

算了,雨秋平放弃了换算的想法,“腊月初十。”就当自己多活了两个月好了。

“诶!这么近了么?”今川枫面色一紧。

“怎么了么?”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今川枫低下头,羞涩地去捻衣边。“对了!”今川枫忽然抬起头,岔开话题,“家严早上似乎和予州殿下说,给平找的工匠们都到了。”

“予州殿下?是谁啊?”雨秋平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啊。

“就是濑名殿下啊,氏俊叔叔。他的官职是伊予守。”今川枫解释道。

“就是…日本六十六国之一的伊予国么?可它不是在四国岛上么?为什么官职会给到濑名殿下?”雨秋平一头雾水地问道。

“额…这个倒是非常繁杂,三言两语怕是说不清楚,守和守护还是不一样的,这是官职和役职的差别。一个是天皇陛下赐封的,一个是征夷大将军赐封的。”今川枫苦笑了一下,“平可能不知道,现在这世上,可能有几百人都可以自称出云守呢。”

“啊!一个官职可以有这么多人就任么?”雨秋平问道。

“也没有啦,只要某人的祖上担任过谋个官职,他的后人就一直可以用这个官职自称。至于平问的那些地域差异的问题…反正已经存在很久了就是啦。”今川枫歪着脑袋,也不知道该如何给雨秋平解释。

雨秋平仔细一想,似乎羽柴秀吉曾经叫过筑前守,明智光秀叫过日向守,这些也都是九州地区的官职,但当时织田家控制的可是近畿啊。再比如说雨秋平前世一直很喜欢的义将浅井长政,明明控制近江,官职却是备前守。

用完晚饭,雨秋平就去今川义元那里询问工匠的问题。今川义元大手一挥,就把二十张卖身契交给了雨秋平。让他明天参加完评定会议后,后天一早回领地。

“之后这段时间,暂时不给你派太多任务了,你就跟着濑名熟悉熟悉政务好了,也有时间回领地看看。”今川义元一边玩赏着千鸟香炉,一边对雨秋平说道。

“大殿,为什么这些工匠也是奴隶啊?”雨秋平不解地问道。

“嗯?在明国,不也是这样么?”今川义元挑了挑眉毛,“匠户这些低贱的职业,大多数都是世世代代继承的啊。匠户连农民都不如,他们没有从军的资格,没有机会立下功勋成为武士。”

“那有没有自由的匠户啊?”雨秋平又问道。

“有倒是有。”今川义元点了点头,随后狐疑地看了眼雨秋平,“雨秋,你小子很奇怪啊。为什么好像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一样,好多常识都不知道。”

“你以前真的是明国人吗?”今川义元挖苦了一句,却没有深究,笑着把雨秋平打发走了,随后,却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一早,雨秋平完成训练后,就带着福岛安成他们几个去接人。他拿着卖身契从匠户总管那里领走了二十户工匠。说是户,那是因为这二十个工匠都是拖家带口的。匠户都不是武士,没有自己的姓氏。为首的一个叫做花丸,身材有些瘦小,大概也就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因为长年累月的工作而有些驼背。此刻,这几十号人正跪倒在雨秋平等人面前。

“你是叫花丸么?”雨秋平微微蹲下来,向为首的那个人问道。

“回大人的话,小人就叫花丸。”花丸答道。

“你们,都先起来吧。”雨秋平扬了扬手,示意众人不要跪着了。

“好~。”花丸用一种有点呆萌的调子答道,也没有多谦让,就直接站了起来。然而,另外几十个人,却没有一个敢于起身,一般说着什么“不敢不敢”之类的话。

雨秋平看着面前一个人站着,几十人跪着的滑稽景象,一下子笑了出来。

“花丸,你倒是不错。”雨秋平笑着拍了拍花丸的肩膀,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二十张卖身契,当着几十人的面,几把全部扯成了碎片。

“我宣布,你们都是自由的人了,都是我雨秋家的子民!”雨秋平朗声说道。几十个人听到撕纸的声音,茫然地抬起头,才看到那困扰他们一辈子的卖身契,已经被撕成了碎片。

“现在我命令你们,全部起来!”雨秋平喊道。

几十个人受宠若惊地起身,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已经被扔在地上的碎纸片。花丸看着雨秋平的笑容,嘴皮子忽然哆嗦起来,刚才第一个站起来的他,现在又第一个跪了下去,给雨秋平磕了几个响头。后面的几十人,也纷纷跪了下去。

“大人大恩大德,大人长命百岁!”粗鄙的匠户们绞尽脑汁搜刮着自己并不多的词汇,想向雨秋平表达谢意。

“不要磕头,都起来!”雨秋平沉声说道,看着稀稀拉拉再次站起来的人,雨秋平环顾一周,发现身后的福岛安成等人都有些激动,“你们都是自由的人,自由的人绝不会随意下跪,作贱自己的尊严。你们都应该像花丸那样,站起来,像个人一样站着!”

“我现在赦免你们,是希望你们能够自信地活下去,去努力工作,去为了自己的人生而奋斗。”雨秋平指了指身后的十几个人,“他们和你一样,几十天前还是卑微的奴隶。可是他们用自己的勇敢和奋斗,证明了他们都是了不起的士兵!其中有四个人,已经从奴隶变成了武士!”

雨秋平的话引起了匠户们的一片惊呼,他身后的足轻们却是自豪地笑了起来。“我向你们承诺,”雨秋平说道,“只要你们愿意努力工作,我就保证你们自食其力衣食无忧,立下功劳的人甚至可以成为武士!”

中午休息时,雨秋平让亲兵卫去安置这些匠户,晚上一起回到领地,让他们开始生产雨秋平需要的具足和长枪,弓箭。中午,雨秋平带着本多锅之助,一起到城里的一家酒店吃饭。

“想吃什么呀?”雨秋平和颜悦色地问道。这家酒店是骏府城里最大的酒店了,前台后面有着琳琅满目的菜单,一看就只有识字的武士阶层才能来这里消费。

本多锅之助却没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该有的活泼和贪吃,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动,都有点向天野景德的面瘫脸发展的趋势了。

“小米粥就可以了。”本多锅之助说道,稚气未脱的声音却被他刻意地绷出威严的样子。

“小米粥?”雨秋平摇了摇头,“这可不行,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要吃点有一样的。”雨秋平边说边招了招手,“老板,这里有牛肉嘛?”

“大人。”本多锅之助的眉头紧锁,“牛肉乃肮脏之物,吾等武士不当食用。”

“诶!锅之助!牛肉可以长身体,长肌肉,变得强壮!”雨秋平解释道,可是本多锅之助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雨秋平记得,前世他曾经看到一些历史调查,上面说本多忠胜虽然是日本第一猛将,身高却很矮,肯定是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的原因吧。他微微一笑,想到了办法。

“锅之助不是说,要成为了不起的武士嘛?”雨秋平笑着引导道。

“没错。”锅之助点了点头。

“了不起的武士是不是一定要很威武强壮,才能上阵杀敌啊?”雨秋平再次问道。

“没…错。”锅之助又点了点头,但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是,锅之助现在还很瘦小,必须要多吃点肉,才能变得威武强壮啊!”雨秋平不等锅之助反驳,就在此出口说道:“锅之助难道就因为牛肉肮脏,就想违背令尊对你的期望么!就不想成为了不起的武士了么!”

雨秋平的一番上纲上线让锅之助愣在原地,头脑简单的他,一时间没有发现逻辑错在哪里。于是雨秋平挥了挥手,让店小二去切两人份的牛肉了。

两人找个位子坐下,等待上菜。锅之助还是皱着眉头,努力思索着雨秋平话里的问题,却一无所获。雨秋平余光中发现,坐在自己旁边座位上的,似乎就是当时提醒自己礼仪规范的小个子奥平贞吉。他正一个人吃着炒饭,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雨秋平刚准备打招呼,就看到门口大大咧咧地进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正是冈部正纲。后者环顾了一眼,似乎是看上了奥平贞吉的那个位子,径直走过去,把肋差往桌上一扔,发出剧烈的撞击声。

第六十一章 冲突

周围正在用餐的人们纷纷抬起头,看了一眼情况。发现挑事的人是冈部正纲后,没有人敢出声,唯恐避之不及。

“这位子老子看上了,你换个地方吧。”冈部正纲哼了一声,拉开椅子就坐在了奥平贞吉对面,旁边的几个侍从也围了上来,抬手就要把奥平贞吉的饭碗拿走。

“冈部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奥平贞吉似乎脾气也不小,一般人看到骏府三公子,早就跑了。可是他被人欺负到这个份上,也毫不顾忌地拍案而起,“在下不是您的家臣,没有听您命令的必要!”

“哼?”冈部正纲冷哼了一声,扬了扬手,一个侍从立刻抓起奥平贞吉的饭碗,砸到了地上。碎片和米饭登时铺了一地。几个店小二匆忙赶了过来,却又不敢上前劝阻,面面相觑。奥平贞吉也是愤怒地把肋差往桌上一摔,隔着桌子和冈部正纲对视。

“冈部大人,小人有什么服侍不周的地方,大人尽管讲。”店老板得到通报后也匆忙赶了出来,点头哈腰地给冈部正纲赔罪。

“这条狗太碍眼了,把他赶出去。”冈部正纲骂道。店老板犹豫了一下,看向奥平贞吉,哆嗦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奥平贞吉此时也是冷汗直流,他不过是一个新晋侍大将,和冈部正纲的地位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是在这个年代,武士把尊严看得极为重要,在这里让他退让,以后怕是都无法做人了。

看到帮了自己一把的人陷入到这样的窘境,雨秋平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了。而坐在对面的本多锅之助虽然年纪小,但是似乎火气更大,看到冈部正纲这样的行为,他早就青筋暴起,忍了很久了。此刻,终于忍无可忍。他直接拔出腰间的肋差,往桌上一插。锋利的刀锋没入桌板,因为力气过大而左右晃动着,发出剧烈的声响。冈部正纲一行人听到身边的巨响,纷纷回过头来。

“做出这样的行为,还配得上武士的身份么?”本多锅之助呵斥道,“实在是武家之耻!”

“小野狗!哪里来这么多屁话!”冈部正纲看到冒犯自己的居然是个小孩子后,更加生气,也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肋差抽了出来,一刀插在了桌子上,“想打么!”

旁边的几个店小二和老板看的心惊胆战,却无可奈何,小心翼翼地收拾着被打碎的饭碗。

“这里还有一条狗呢,冈部大人不要看漏了。冈部大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扰乱治安,真是武士楷模啊。”雨秋平缓缓起身。奥平贞吉看到雨秋平后微微一愣,随后报以一个微笑。

“主人不在,狗还敢乱叫?”一个冈部正纲的随从认出了雨秋平,出言骂道。

“主人在了,狗还乱咬人?”雨秋平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少跟他动嘴皮子,”冈部正纲打断了他的侍从们,“今天那浓眉不在,看我不好好揍揍这个小子!”说罢,他直接拔出肋差,朝着雨秋平冷笑了一下。还没等雨秋平还击,本多锅之助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推开椅子站好,拔出肋差和冈部正纲对峙。

“锅之助,你还小,别乱来。”雨秋平匆忙说道,想把本多锅之助拉回来。

“大人。”本多锅之助摇了摇头,“虽然在下只是暂时待在雨秋家,但是主辱臣死是每个武士都有的信念。”他转过身,用小小的身体护在雨秋平面前,“这个人侮辱大人,在下就必将用性命相搏。”

“来人可通名?”本多锅之助气势十足地低吼道。

“冈部正纲。”冈部正纲喝到,看着眼前那个矮自己一截的小孩子,轻蔑一笑,“这么小的小屁孩,还想和我单挑?”

“在下本多锅之助,讨教了!”本多锅之助低吼一声,举起肋差就要一个突刺。而冈部正纲也摆开架势准备攻击了。千钧一发之际,雨秋平突然高喝一声:“全部停手!”

冈部正纲和本多锅之助一时间都被雨秋平的怒喝给镇住了,雨秋平不给二人讲话的时间,直接高声问道:“你们二人,可有仔细读过《今川假名目录》?”

本多锅之助老实地摇了摇头,冈部正纲则满不在乎地问道,“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看到冈部正纲的表现,雨秋平心下大定,看来对方是没读过。当然,雨秋平自己也没读过,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来吓唬冈部正纲:“那你可知——在大名居城内寻衅滋事,同僚间斗殴私斗,该当何罪!”雨秋平厉声向本多锅之助问道,实则是指着和尚骂秃驴。

本多锅之助再次摇了摇头。

“日本还算好,在明国,这种刑罚更为严厉,轻则斩首弃市,重则诛连九族!”雨秋平有意回避了日本的刑罚,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有没有罪。

“锅之助你自己不要紧,你难道一点都不替家族担心么!”经过雨秋平这一连串渲染,不知道的人,就会误以为,《今川假名目录》里规定,在大名居城寻衅滋事,和同僚斗殴,会受到重罚——但是其实雨秋平什么都没有说。

冈部正纲有一些犹豫和惊慌了,以前治安奉行都是看在他们高贵的身份上不做严惩,但是眼前这个小子却动不动上纲上线,要是被闹到家督那里去,估计很麻烦。但是,现在他骑虎难下,直接收手未免太丢脸。撤也不是,打也不是。

奥平贞吉很会察言观色,一下子就看出了冈部正纲的窘境,冷静下来后,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的他于是给冈部正纲搭了个台阶,“刚才也是在下不该冲撞冈部大人,这里先给您陪个不是,这事就这样算了吧。”几个店小二看到事情有转机,他们不用在自家店里大打出手了,连忙点头哈腰地劝冈部正纲离开。冈部正纲找回了些脸面,哼了一声,就拂袖而去。

“刚才真是多谢雨秋大人出手相助了。”奥平贞吉拱了拱手,“不然在下还不知如何收场。”

“奥平大人不用客气,上次奥平大人帮我不用出丑,我还没好好道谢呢,”雨秋平边说边拉开椅子,“做吧,今天我请客。”

“那我就不客气了。”奥平贞吉也不多客套,就坐了下来。然而,站在一旁的本多锅之助却十分不满地站在桌子边上,不肯落座。

“锅之助,你怎么了?”雨秋平看着锅之助倔强的小脸,出言问道。

“叫锅之助啊,”奥平贞吉笑道,“你这个侍从,刚才可真是英勇啊!果然是少年出英雄!”

“大人。”本多锅之助闷声说道,“刚才您为什么退让,为什么不让在下和他一决生死?”

“为什么要一决生死啊?你俩无冤无仇。”雨秋平摊了摊手。

“这是武家的尊严。”本多锅之助沉声说道。“他侮辱了在下临时的主家。”

“武家的尊严不是让你随意豁出性命。”雨秋平正色道,“你不是还要成为和父亲一样伟大的武士嘛?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那也不行。有些事情,是武人必须要坚持的。”本多锅之助摇了摇头,小小的眼睛中,神色却异常坚定,“在下不敢忤逆大人,这顿饭在下不吃了,以此来表示对大人的劝谏。”

“大人你不愿意舍弃一些东西,是无法保护真正重要的东西的。”

雨秋平愣了一下。

傍晚,亲兵卫带着足轻们回去了,雨秋平则留了下来,准备参加明天的评定会议。那是今川家每月一次的大型评定会议,驻外的家老重臣也要三次中有一次抽空回来参加。听说这一次,冈部家家督冈部元信,井伊家家督井伊直平,饭尾家家督饭尾连龙,甚至连松平元康都会来参加会议。但是朝比奈泰朝由于要处理远江上次秋收时召集部队留下的一系列问题,不得不留在远江。而朝比奈家的几位叔父,也因为各种原因外出,比如前去沓挂城前线的朝比奈信置。他现在是沓挂城城主了,原来的城主鹈殿长照则被替换接任大高城城主。因此,这次代表朝比奈家列席会议的,居然是朝比奈泰亨那个小子。

这可把朝比奈泰亨嘚瑟得不行,兴奋了大半天。不过,由于参加会议不能带随从,朝比奈泰亨就要求雨秋平和他坐得近一点,帮他支支招。

“可我是侍大将的身份啊。”雨秋平解释道,“不能坐在很前面的地方。”

“没事,你不是今川家的准女婿么!”朝比奈泰亨坏笑了一下,“别人不知道你那心上人是谁,哥哥我可是清楚得很呢!哈哈,冈部正纲那小眼睛现在还不知道公主殿下早就看上你了,要是让他知道,嘿嘿!”朝比奈泰亨越说越大声,吓得雨秋平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

“不要乱说。”雨秋平红着脸辩解道,“我和枫还没到那一…”

“哎呦!”朝比奈泰亨取笑道,“一口一个枫,叫得可亲切了,还说没到那一步。”

“不管了,反正明天你就是坐在我旁边,大不了我做到部将级别的最下面,你也往上凑一凑。”朝比奈泰亨笑道。

“大哥你到底是家老,城主,还是部将啊?”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怎么说呢…”朝比奈泰亨尴尬地笑了笑,“应该是城主吧,但我的城,我从来没去管过。都是家里的叔父替我管的哈哈哈…”

第六十二章 斗争

永禄元年(1558)10月11日,骏府城天守阁大厅内。今川家侍大将及以上级别的武士大多数汇集在了这里,要有将近几百人了。雨秋平在朝比奈泰亨开后门的安排下,坐在了侍大将中最前面的位置。朝比奈泰亨则直接混到了部将中最后的位置坐下。雨秋平左边,刚好就是那个小个子奥平贞吉。

上午的会议,依旧是宫卿式的无聊会议。雨秋平被迫穿着十分麻烦的朝服,几百个人一起举行了几位繁琐的宴席。今川义元依旧涂黑了牙齿,擦掉了眉毛,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黑点。在脸上涂抹了厚厚的一层粉。大家拖着悠长缓慢的宫卿调子互相祝贺,歌功颂德,还要喝掉那些让雨秋平呛得慌的茶粉。

到了下午,今川义元本人恢复了正常的着装打扮,底下众人也都穿上了武士服,一副干练英武的气派,和早上的靡靡之音相比,真是相差甚多。

“终于要开始说正事了。”奥平贞吉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周围正襟危坐的武士们,对雨秋平感慨道。雨秋平点了点头,看向主位上的今川义元。

“好了,也不用拘礼了。”今川义元说道,“诸位有什么要商议或者禀告的,现在就说出来吧。”

“大殿,在下有事禀告。”今川义元话音刚落,饭尾连龙就跃列而出,恭敬地跪在地上。

“讲吧。”今川义元说道。

“大殿容禀,”饭尾连龙沉声说道,“在下要弹劾朝比奈家,隐瞒捡地数量,图谋不轨。”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你!你什么意思!”朝比奈泰亨一下子就急得站了起来,指着饭尾连龙喊道,“枉我叫你一声叔叔!你这个老匹夫居然…”

“朝比奈殿下!不可在会议上咆哮!”今川义元身边的一个旗本武士用刀鞘狠狠地砸了一下地板,呵斥道,“请注意礼节,落座!”

朝比奈泰亨狠狠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冒火似的盯着饭尾连龙。饭尾连龙顿了顿,说道:“在下只知一心为今川家,不知私情,朝比奈大人勿怪。”

“怪你妈。”朝比奈泰亨低声骂道。

饭尾连龙没有理会朝比奈泰亨,继续说道:“朝比奈家上次汇报的捡地数量,是十一万三千石,但是根据在下掌握的情报,朝比奈家实际石高数量高达十三万六千石,隐瞒了两万三千石,逃避兵役和税收。”

“我曹,这是真的假的啊。”雨秋平低声询问朝比奈泰亨。

“估计八九不离十,”朝比奈泰亨咬牙切齿地说道,“其实这也不只是我们朝比奈家。全天下哪个家臣不会偷偷多开垦一些土地,少汇报一些土地。逃避税收倒是没多少,分封下去的土地的收成,基本都是归了家臣。但是兵役和劳役可是不少的开销啊。”

“本来这都是约定俗成,大家都隐瞒那么一点点。”朝比奈泰亨狠狠地一敲地板,“谁曾想这个饭尾连龙居然把我们捅出来了。”

“此举严重危害了今川家的利益,朝比奈家作为今川家两大重臣,也是远江豪族的代表,更是有伤人心。在下斗胆,请求家督大殿予以严惩!”冈部元信同样跃列而出,跪在了中间,掷地有声地说道。此言一出,井伊家,葛山家,天野家等众多和冈部家考得比较近的重臣以及他们的家臣们,纷纷站出来附和这一建议,朝比奈家一下子成为了众矢之的。今川义元脸上玩味的笑容更是让朝比奈家这一边的家臣惊慌失措。

“这下怎么办!大哥不在,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搞啊!”朝比奈泰亨一下子乱了手脚,扯着雨秋平的衣襟,“你小子鬼点子多,快想想怎么办啊!”

“我也不会啊!我才17啊,什么都不懂啊!”雨秋平也是低声抱怨道。

就在两人不知所措时,濑名氏俊突然开口道:“此事若是属实,的确应当好好商榷。”

濑名氏俊一开口,雨秋平就顿时佩服不已。好一个四两拨千斤的说法。濑名氏俊一句话,就把饭尾连龙拿出来的证据说成是未经证实的,即使证实之后,本来众人请命的严惩也变成了好好商榷。最为讨巧的是,这句话看起来还是在帮冈部元信一派说话,让他们的人连反驳都没有立场。

不愧是老道的政治好手。雨秋平心里暗自赞叹道。

果然,冈部元信一派一时语塞。一阵眼神交流后,饭尾连龙开口说道,“濑名大人无须担心,我们可以保证情况属实。”

“那真是有劳了,”濑名氏俊笑道,“诸位想必是有了今川家目付组和忍者的情报了吧,劳烦各位展示一下,让真相大白。”

所谓的今川家目付组和忍者,就有点类似于国家的情报部门。专门负责情报的搜集和维护本国情报不泄露。这股力量一般由家督直辖。各个大家族也会有自己的目付组和忍者。

“额…情报并不是来自今川家目付组和忍者。”饭尾连龙有些尴尬地说道。原本剑拔弩张,直指朝比奈家的局面也缓和了下来。

“诶?那莫非是来自同样享有盛名的饭尾家忍者?”濑名氏俊有点惊讶。

“没有这回事,濑名大人误会了。”同为引马城共事多年的同僚,饭尾连龙明白濑名氏俊这一招绵里藏针的厉害。若是应承下来,就等于承认自己用忍者监视友方,这可是比虚报检地更严重的罪行。

饭尾连龙看了眼冈部元信,后者点了点头。饭尾连龙于是沉声说道,“在下的消息,来自于朝比奈家家臣,藤田仲安大人。”

朝比奈泰亨眉头一皱,眼看就要破口大骂。雨秋平匆忙捂住他的嘴巴,示意他安静下来。濑名氏俊面色一紧,今川义元倒是玩世不恭地笑了笑。全场一下子一片肃静,大家都明白,朝比奈家这次估计在劫难逃了。

“那是藤田大叔的侄子。”朝比奈泰亨低声对雨秋平说道,“负责检地的!靠!居然背叛了我们!”

“藤田大人忠肝义胆。”冈部元信称赞道,“为了今川家不惜自己的名誉。”

“这是藤田大人呈上的检地实际数量,”饭尾连龙从怀中掏出了一沓厚厚的纸,一个旗本武士上前,检查了一下纸张后,就准备上呈给今川义元。

朝比奈泰亨此刻束手无策,濑名氏俊也一时间无从下手。

朝比奈家确实隐瞒了检地数量,证据也在对方手上。

完全是绝望的局势。

有可能翻盘么?

在雨秋平脑中一闪而过的,是美国上世纪发生的——辛普森杀妻案。

所有人都明白辛普森杀害了他的妻子,证据也全部到手。可是在这样的局面下,辛普森最终居然得以无罪释放。而被告一方律师翻盘的方法是——攻击证据可信度与合法性本身。

转瞬间,雨秋平初步做好了计划。他拱手说道,“大殿,在下有话想询问饭尾大人。”

正要呈送纸张的旗本武士愣了一下,今川义元挥了挥手,旗本武士就又把纸张放回了饭尾连龙手中。“你问吧。”

“是,大殿。”雨秋平转身面向饭尾连龙,“饭尾大人,不知您是如何联系上藤田大人的呢?”

“这和这次事情,有什么关系么?”饭尾连龙不想按照雨秋平的套路一步一步走,就反问道。

“当然有啊。”雨秋平恭敬地答道,“万一大人只是通过书信交流,没有见过本人,结果被外家的忍者或者细作欺骗了,导致内部混乱该如何是好?”

“当然在下没有怀疑您的意思!”饭尾连龙刚要开口,雨秋平就快速补充道,堵住了他的话,“饭尾大人一向办事谨慎。在下只是斗胆想请饭尾大人讲述一下和藤田大人沟通见面,获取这些证据的经过,也好让大家信服嘛。单单几张纸如何能服众?”

饭尾连龙一下子噎住了。和藤田仲安的沟通,都是见不得人的政治交易。是他和冈部元信等人暗中针对朝比奈家的行动,如何能当堂讲出来。

“藤田大人一心为国,我们没有多少沟通,之前也没有见过面,是他主动来汇报的。”饭尾连龙犹豫了一下,强撑着说道,“难道雨秋大人是怀疑藤田大人的忠诚么?”

“在下万万不敢!藤田大人能够背叛主家提供情报,”雨秋平把“背叛”两个字咬得很重,“自然是忠心耿耿。”

“那你还有什么疑问么?”冈部元信出言追问道。

“在下不敢有疑问,只是有点好奇。”雨秋平说道,“为何藤田仲安大人决定揭露朝比奈家的罪行后,既不报告给目付组,也不亲自向家督大殿汇报。而是向从来没有沟通的,素不相识的饭尾大人汇报呢?”

“在下没有怀疑您的意思。”雨秋平再次抢在饭尾连龙说话前打断道,“在下只是想帮饭尾大人完善一下信息的可信度罢了。不然藤田大人的一系列举动,不就显得很奇怪么?”

“说这些有什么用。”饭尾连龙打断道,“派人去朝比奈家的领地里一调查,检地数目有多少就一目了然了。”

“饭尾大人胸有成竹,想必已经是调查过了的。”雨秋平笑着点头,“可是刚才饭尾大人还说什么…没有派人去友军的领地…”雨秋平玩味地抿了抿嘴,“在下愚钝,还请饭尾大人为在下解答疑惑。”

“不不不,”饭尾连龙匆忙摇头,“在下当然没有去调查过朝比奈家的领地,一接到消息,就立刻赶来骏府汇报了,”他边说边向今川义元拱了拱手,“全凭大殿裁夺。”

“也就是说…”雨秋平恭敬地一抱拳,“饭尾大人从一位素未谋面,没有沟通的人手中,接到了一份有关朝比奈家捡地数量隐瞒的情报,未经核查,就急急忙忙来弹劾朝比奈家?”雨秋平恭敬地一鞠躬,“饭尾大人一心为国,片刻不敢耽误,实在是吾辈楷模,在下受教了。”

雨秋平的一席话再次引起全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清楚,朝比奈家确实是隐瞒了检地数量,家臣叛逃也给饭尾家提供了证据。但是饭尾连龙既不能明目张胆地说自己暗中调略友方家臣,之前又说从未调查过朝比奈家的领地,没见过藤田仲安,把话全都说死了。导致他现在无法证明他的消息是真的。

“这个叫雨秋平的,不简单啊。”“难怪大殿那么看重他,就靠这张嘴,就能逆转黑白。”底下的侍大将们纷纷议论起来,坐在前面的部将,城主和家老则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冈部一派眼看好局面一去不复返,朝比奈一派则庆幸拥有了喘息的时间。

今川义元看到局面的转化,微微一笑,右手用中指指关节,轻轻地敲了敲桌板,说道,“既然如此,也就不用麻烦了。明天再次召开会议,把藤田仲安带来当面对质即可。如果情况属实,另作定夺。”

“散会。”

第六十三章 商议

会议刚一结束,朝比奈家以及这一派系的多位家主就立刻自发地聚集在了朝比奈家的府邸里。而府邸中,朝比奈泰亨正愁眉不展地坐在主位上,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诸位家主和重臣吵成一团,争论着如何摆脱危机。饭尾连龙这一招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因为基本上每一家都会瞒报一些土地,大家彼此间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今川义元本人也不会过于苛责。因此,朝比奈家根本没有留意这方面的事情。

此时,雨秋平和几个比较年轻熟悉的伙伴,聚集在一起讨论。

“那这位饭尾大人,当真不怕我们也检举他瞒报土地么?”雨秋平问道。

“天知道那个老匹夫怎么想的!”朝比奈泰亨骂道,“这不是自损八百的套路么!”

“氏义大人,令尊怎么说?”雨秋平望向刚刚赶来的濑名氏义,后者是一个有些文弱消瘦的武士。

“家父么,”濑名氏义摇了摇头,“家父说他的身份不好过于参与两派之争,今天在大堂内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地步了。”

“这样么。”雨秋平叹了口气,濑名氏俊无法给出建议的话,他们这些没什么经验的小年轻实在很难办,“关口大人也在冈崎城没有回来。”雨秋平补充道,“那我们这边,根本没什么能撑起场面的人啊。”

“要不我去请父亲过来。”代表伊丹家前来开会的伊丹康清说道,“父亲和兄长都在江尻城,距离这里不远。”

“那就多谢康清了。”朝比奈泰亨点了点头,“我也已经派快马去挂川城通知大哥回来了,希望能比藤田仲安这个婊子养的早到一点,我们也好商量一下。不过…按照这个距离,估计是来不及了。”

“说起来,”濑名氏义突然开口道,“之前不久,在引马城时,饭尾连龙府上还有不少人进进出出,还有一些传令兵是朝着饭尾连龙自己的封地去的,莫非是在准备隐瞒检地?”

“那你怎么不早说啊。”朝比奈泰亨气得一拍桌子,“早点告诉我们,也不至于这样措手不及啊。”

“诶。”濑名氏义叹了口气,“那天饭尾连龙发现我注意到了之后,就提出请我和所有随从去吃饭,饭都吃了人家了,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了。”

“一顿饭就把氏义大人收买了?”雨秋平大跌眼镜。

“什么呀,可不少钱呢。”濑名氏义反驳道,“我们那天至少点了好几贯钱的吃的,这可是给家里省了好几百人十天的口粮呢。”

“啊。”雨秋平长叹了一声,“你咋这么抠门呢。算了,先不说这个。”

“既然饭尾连龙他们冈部元信一边的,都做了准备,我们仓促之间,可能就找不到他们的检地隐瞒的证据。”雨秋平说道,“但是朝比奈家的这件事,明天就要下定论了。这才是我们当下要解决的。”

“我觉得吧,”奥平贞吉分析道,“冈部元信他们,就是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利用这件事,把朝比奈大人给逼着隐退或者没收朝比奈家的一些土地,取消笔头家老的地位之类的。”奥平贞吉顿了顿,“然后,等到我们尝试去检举他们的时候,由于朝比奈家已经被严重削弱,我们话语权不足,他们法不责众也就不会受到多少伤害。”

“所以说了这么多,还是想不出办法啊!”朝比奈泰亨骂道,“那边那些老家伙叽叽歪歪半天了,也没想出如何给朝比奈家脱罪。这种隐瞒检地数量,轻了也是没收部分土地,重了的话真的会让我大哥退隐,重臣放逐谢罪啊!”

“今天晚上大家回去好好想一想,明天早上我们再一起商量一下。”雨秋平最后建议道。

晚上回到天守阁后,雨秋平本来想找濑名氏俊商议。但是一想起白天濑名氏义转述的话,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正当他躲在房间里苦思冥想时,今川枫推门进来了、

“在想今天发生的事情么?”今川枫在雨秋平身边坐下,“我也听说了,似乎冈部那一派群起弹劾朝比奈家,你那个大哥要倒霉了。”

“给我讲讲具体情况吧。”今川枫戳了戳雨秋平的腰,“我也想听。”

“女孩子听这些干什么呀?”雨秋平正烦恼着,没什么心情陪今川枫聊这些。于公,自己所在的濑名家和朝比奈家是紧密的盟友。于私,朝比奈泰亨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之前也和朝比奈家关系最好。因此,他感觉挽救朝比奈家的危局就是自己的义务。

“平可是瞧不起女孩子么?”今川枫虎着脸使劲掐了一下雨秋平腰间的肉,把雨秋平疼得叫了出来。

“咱们今川家的寿桂尼大人,同样也是女人。”今川枫正色道,“但是她不仅辅佐先主,更是两度在危急关头拥立新任家督,力挽狂澜。女人怎么就不可以参与政事了呢?”

“哈哈。”雨秋平被今川枫一本正经地样子给逗乐了,“那行吧,今天的事情…”

听罢,今川枫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试着总结道:“也就是说,朝比奈家确实是隐瞒了检地,证据也在别人手上了。平你和濑名大人今天的努力,只是争取到了一个缓冲时间。”

“是可以这么说没错。”雨秋平点了点头。

“平现在纠结的是,该如何帮朝比奈家脱罪或者减轻罪责。”今川枫看到雨秋平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但是由于证据确凿,朝比奈家家主又不在骏府,所以难以应付。”

“没错。”雨秋平长叹了一口气,“我感觉,无论如何说,都难以解释多出来的土地啊。难道只能任人宰割了么。”

“但是…最后惩不惩罚朝比奈家,不是都要由家严说了算么?”今川枫忽然说道,“换句话说,孰是孰非,都是由家严决断的。”

雨秋平愣了一下,“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之前他一直把自己代入一个律师的位置,一直尝试若何解释这件事让它符合道理。却忽略了,在古代,并没有什么正规法庭,而是由领主裁断。

“《今川假名目录》似乎也没有这些规定…”雨秋平上次在酒店吓唬冈部正纲后,回来就把《今川假名目录》补完了。其中的第八条,第九条居然真的是严惩斗殴者。“也就是说,完全是由家督大殿来评判这件事有没有错咯。”

“没错。”今川枫浅笑着说道,“所以我觉得,平与其费力思考如何给朝比奈家脱罪,倒不如想想,该怎么样获得家严的支持啊。”

该怎么样…才能在家臣间的争斗间,获得家督的支持么?

第二天清晨,雨秋平叫来了朝比奈泰亨以及一系列己方盟友,提出了自己的计划。

“天啊,这也太疯狂了吧。”奥平贞吉咽了口唾沫,“我伯父肯定不会答应这样的计划。”

“是啊。”伊丹康清眉头紧锁,“要是这样来的话,我们家也要损失不少土地,父亲和兄长估计都要杀了我。”

众人纷纷对雨秋平的方案表示反对,几个年龄比较大的,资历比较老的部将和城主,甚至直斥雨秋平没大没小。然而,朝比奈泰亨却力挺雨秋平的计划,双方一时间僵持下来。

“各位,你们之所以不同意这个方案,是因为会凭空损失不少土地,这也是人之常情,在下理解。”雨秋平谦恭地一鞠躬,“朝比奈家之所以会大力支持,是因为他们已经在劫难逃。”

“可是,诸位难道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么?朝比奈家是我们的领袖,若是朝比奈家失去了地位和话语权,又有谁能保护诸位?”雨秋平摊开手说道,“大家觉得这次事不关己,不愿意做出牺牲。可是如果大家束手旁观朝比奈家倒下,冈部家他们将下一个目标锁定在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那个人还能指望获得大家的帮助么?”

“如果我们不肯团结在一起反击,最后的结果,就是连这两败俱伤的方法都用不了了。”雨秋平快速说道,“不能在一开始遏制他们,冈部家他们的实力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我们则会被一个个削弱。”

“冈部家那边团结了许多外样领主,他们的做大,也是——家督——不愿意看见的。”雨秋平着重强调了家督二字,掀开了底牌,“只要我们一起提出这个建议,家督必定会大力支持。”

“而且,诸位基本都是今川家的谱代重臣,真的开始了这一计划,”雨秋平坏笑道,“诸位觉得,负责的官员,会对我们严格一点,还是对那些和今川家同床异梦的外样领主严格一点呢?最后赚的,也只会是我们。”

雨秋平讲完后,众人纷纷陷入了沉思。

“红叶说的在理!”伊丹康清首先表示支持,“这计划看起来两败俱伤,其实是我们自损八百,伤敌一千!最后也是为了今川家好!”

“当断则断。”奥平贞吉也点了点头,“再犹豫拖延下去,就真的会如雨秋大人说的那样,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了。”

“娘的!干啊!”朝比奈泰亨拍板表示同意后,另外几家和朝比奈家关系亲密的领主也表示了支持。还有几个年龄较大的保守派城主,家老态度模糊,“这一计划太过激进,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举国动荡。”那个老臣说道。

“那就是大殿考虑的事情了。”雨秋平笑道,“我们只负责提出计划,把冈部他们和我们绑在一起,至于如何决断,就由大殿决定吧。估计最后还是会以妥协告终。我们说不定可以逼迫冈部他们让步,不再追究朝比奈家。”

“诶。终归不是正路。”最后的几个保守派也被众人说服了。

“时间不早了,去大堂吧。”朝比奈泰亨得意地一笑,率先起身走出房门,“让那帮老匹夫看看,我们的反击!”

第六十四章 检地

10月12日清晨,骏府城天守阁大堂内。

在今川义元到达前,雨秋平就敏锐地发现,坐在对面的饭尾连龙身边,多了一个中年人。从朝比奈泰亨对着他怒目而视的神色中不难猜出,这就是背叛朝比奈家的藤田仲安了。

雨秋平看着冈部元信等人得意洋洋地坐在那里,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今川义元刚刚到达,还没等饭尾连龙让藤田仲安发言,朝比奈泰亨本人就先跃列而出,面朝今川义元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朝比奈家有负大殿信任,还望大殿责罚!”朝比奈泰亨上来的一句话就让冈部派系的人们不知所措。他们昨天早就准备了各种各样反驳朝比奈家狡辩的方法,可是朝比奈泰亨上啦就认错了,这到底算什么事啊。

“哦?朝比奈,你继续说下去。”今川义元挑了挑眉毛,追问道。

“在下昨日翻看卷宗,朝比奈家确实多开垦了两万石土地,因为事务繁忙没有上报,在下深感惭愧。饭尾大人所说尽是事实。”朝比奈泰亨说道。

“这么大的事,是朝比奈大人一句事务繁忙就能混过去的么?”冈部元信开口责问道。

“冈部大人说得有理。”雨秋平立刻接上话茬,“朝比奈家这样的行为确实不可姑息。”

雨秋平的话再次让在场的众人一头雾水,这算是什么意思,阵前倒戈么?然而,冈部元信扫了一眼朝比奈泰亨,看到后者脸上毫无惊讶,就立刻明白这是双簧。雨秋平看到朝比奈泰亨暗自偷笑,丝毫没有惊讶,也暗骂这个人演技太差。

“那雨秋觉得,该如何处置朝比奈家啊?”今川义元似乎看出了端倪,笑着问道。

“回禀大殿,朝比奈家此举影响恶劣,给整个远江乃至今川家内的大小领主做了坏榜样,仅仅处罚朝比奈家已经不够。”雨秋平故作轻松地说道,“在下斗胆,恳请家督大殿派出目付组,彻查骏远三三国各个领主检地数量是否有瞒报现象。瞒报者,一律没收多余土地。”

雨秋平看似轻松的话语,却一下子引爆了全场。

“傻子。”冈部元信听完雨秋平的话后,轻蔑地一笑,“这是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果不其然,虽然朝比奈一系的人果断出来支持雨秋平,但是原本保持中立的一派人,却纷纷站出来阻挠检地。以劳民伤财啊,引起冲突啊,给外家可乘之机啊种种理由阻挠检地。朝比奈一系一下子落入了四面楚歌的窘境,那些保守派的老陈,此刻也纷纷缄口不语,不再支持雨秋平。这可是和雨秋平预想的情况差之甚远。

“雨秋大人此言未免有些太过孟浪。”井伊直平开口指责道,“雨秋大人初来乍到,怕是不了解,一次检地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容易激发多少领民间的矛盾。这样冒失地提出全国检地!”这番话,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雨秋平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说的话自然没有说服力。

“雨秋大人一心为国,井伊大人一味阻挠见底,是不是有些不方便之处啊?”濑名氏义反击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但是很明显就会发现,反对者声音更强大,数量也更多。几乎除了朝比奈一系,所有的家臣都在抨击雨秋平的检地政策,并没有出现雨秋平预期中的,大家都被吓住了的情形。

雨秋平不知所措地看向濑名氏俊,向从后者那里寻求帮助。然而,濑名氏俊只是微笑了一下,示意雨秋平不用担心,这更是让雨秋平迷惑不已。濑名氏俊于是用眼神往右边瞟了瞟,雨秋平顺着那里看去,只见今川义元正微笑着打量底下那些出来反对检地的人。

家臣们或先或后的注意到了今川义元始终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们,纷纷停下了讨论。随着讨论声越来越小,最后几个人也都不在出声。

“诸位似乎,很不希望检地啊。”今川义元玩味地说道。“可是有人故意隐瞒土地?”

“在下怎敢。”冈部元信俯身说道,“只是检地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还容易引起领内民众不满,还望家督大殿三思。”

“哦?冈部家的意思是,一亩多余的田地都没有隐瞒么?”今川义元追问道。

“这…在下倒是不敢保证。”冈部元信额头上沁出了几滴冷汗,“家中可能…”

“可能因为事务繁忙而有所疏忽么,这也是人之常情。”濑名氏俊开口接话,这和朝比奈泰亨作出的解释如出一辙。冈部元信此刻若是应了下来,就相当于和朝比奈泰亨绑在了一起,无法再攻击朝比奈泰亨了。但若是不肯答应,就可能面临检地。

无奈之下,冈部元信只好回答:“濑名大人说的是。”

“这也是没有办法,诸位都是国之栋梁,自然不可能事事亲为。”今川义元笑道,“领地内有土地没有统计到,也是正常的啊。诸位是否认同?”

今川义元这一席话,可谓是笑里藏刀。站在帮家臣说话的立场,实则是让所有人承认自己有瞒报土地。可是此时,若是不答应下来,就意味着不怕家督检地的意思。如果所有家臣像刚才那样一起反对,的确家督也无可奈何。可是这个时候,谁又能保证周围的人会和自己一条心呢?

于是,家臣们纷纷告罪,都认同了今川义元的话,等待着必将到来的惩罚。

“但是,检地确实是劳民伤财。”今川义元话锋一转,众人一下子抬起头来,觉得事情有了转机。“不如,各家自己回去查阅卷宗,返还多余的土地,我也就不多做干涉了。”今川义元采取了一个这种措施,没有要求强制检地,而是让每个家臣自己吐出一块肥肉来。这就有点类似,讨价还价时,要先给出一个很低的价格,然后再在适中的价格上迫使对方成交。

家臣们在今川义元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下乖乖听命,也没有激起太多不满情绪,毕竟今川义元最后是向他们妥协了。大家心里都清楚,虽然隐瞒的土地不会全部上缴,但是至少要吐出一半来。谁上交的过少,被今川义元抓了反面典型,可就要倒霉了。

“朝比奈家主动承认错误,也就不给予太多追究了。返回多余土地即可。”然而,作为众矢之的的朝比奈家,还是不得不狠狠地出血一次。但是没有追究家主或者家臣的责任,取消笔头家老的地位,已经算是一种宽恕了。

“在下多谢家督大殿!”朝比奈泰亨匆忙谢恩,“朝比奈家必定不忘盛恩,继续为今川家奉献忠诚!”

一切事情圆满结束后,雨秋平发现,两派间的争斗仿佛都是被今川义元操控的一般,两派两败俱伤,今川义元坐收渔翁之利,大大加强了本家实力,削弱了家臣。自己的提议,其实是给今川义元的计划搭了个台阶,作为回报,朝比奈家也没有收到更多追究。查出来的土地一部分被今川义元划为直辖,还有一些被封给了今川义元的旗本武士,作为新的领主,监视各个地方领主。

朝比奈泰朝等人赶回骏府后,发现事情以还可以接受的方式解决了,亲自向雨秋平道谢,但是后者却高兴不起来。他自己的行动方案,根本没有取得想象中的效果,反而自己还当了一回恶人,得罪遍了同僚。

“莫非是因为我把家督的权威看得太重,以为家督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就像中国的皇帝一样?”雨秋平事后思量到。

实际上,在日本,大多数家中,家督都没有专断的权利。实力强大的家臣会对主君形成强大的制约,所有家臣联合反对的事,家督也无法执行。不然,很有可能家臣们就会拥立另一个继承人。而家督之所以能统摄全局,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本人的权威。家督本人的直辖实力不会超过配下家臣太多,彼此间的制衡很微妙。如果家督倒行逆施,被家臣反对,家督失去权威后,就会出现权臣架空家督的情况,甚至进一步篡权。比如浅井家的重臣联合会议,就把持着大权。斋藤道三,宇喜多直家等人,更是成功地驱逐了主家,篡权成功。

这一现状,和欧洲中世纪的封建等级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五天后,藤田仲安被人发现在引马城里上吊自杀。没有任何官方解释。

雨秋平完全看不懂这样的局势,感觉自己就像是政治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究竟是谁在下棋?目的又是什么?

果然还是太嫩了么?

几乎是同时,今川家在骏府城的目付组基地内。今川义元看着各地送来的情报,默然无语,双眉紧锁。

“主公,可是有什么问题?”忍者头目低声问道。

“难说。”今川义元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那个内奸,迟迟不露头,本以为这次铁定可以让他露出尾巴的。”

“我给你的名单上的那几个人,继续加强监视。”今川义元沉声说道。

说完命令后,今川义元本来准备起身离开。忽然,他又仿佛想起了什么。

“顺便看一看,今年在我们领地的海岸线附近,有没有遭遇海难的商船。”

雨秋那小子的身世,感觉不一般啊。

第六十五章 初雪

永禄元年(1558)11月3日,骏河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下雪了。”雨秋平和今川枫待在雨秋平的屋子内,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雨秋平伸出手,接住一片正在下落的雪花,快速缩回手来,看着雪花在手掌心间快速融化。雪是从昨夜开始下的,今天清晨起来,骏府的街道就被披上了白色的衣裳。路上,屋檐上,远处的原野上,后山的纸红叶上,都披上了一层雪花。

“好久没看到大雪了。”雨秋平感慨道。自从他小学从北方搬到南方,就再也没有见过下大雪了。儿时和父母一起堆雪人的记忆竟然都有些模糊了。

“哦?明国不下雪么?”今川枫侧着头问道。

“下倒是也下,就是没有这么大。”雨秋平答道,“好漂亮的雪啊!”

“那当然!”今川枫骄傲地说,“我们骏河最漂亮的,就是每年的初雪了。”

“不对哦,骏河最漂亮的可不是每年的初雪。”雨秋平笑着转过身,面对着今川枫。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毛皮大衣,缀着极浅的蓝色。一根青蓝色的腰带系在腰间,及腰的长发已过腰带。白皙细腻的皮肤,胜过窗外的雪花。

“那能是什么呀?”今川枫不明就里地转过身,却一下子被雨秋平搂入了怀中。今川枫一声嘤咛,挣扎了一下,想要推开雨秋平。

“是我家的雪公主。”雨秋平轻声说道。他宠溺地抚摸着今川枫柔顺的长发,不时在手上打着卷。怀中的少女安静了下来,红着脸嘟囔道:“花言巧语。”

今川枫挣扎地把手抽了出来,用食指和中指,在雨秋平的额头上戳了一下,却被雨秋平的大手一把抓住。“好啦,别闹啦,”今川枫用对一个孩童说话似的语气安抚道:“先把我放开,在天守阁里呢。”

雨秋平正准备松手,忽然发现,他握着今川枫的小手的手指尖上,有好几个被戳破的痕迹,伤口刚刚结了痂。“枫儿,你的手怎么了?”

“没…没怎么呀,”今川枫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抓到一根有木刺的扫把。”

“枫儿还会扫地?”雨秋平更加诧异了。

“好啦,先把我放开。”今川枫嘟囔道。

雨秋平松开手臂,今川枫退开一步,低头整理自己大衣上的皱褶。

“这件大衣看起来很暖和哦。”雨秋平说道。

“没错呢。”今川枫笑道,“这是家严送给我的礼物,从一个南蛮商人那里买来的,说是用很北边很北边一种熊的皮毛做的。”

“北极熊?”雨秋平诧异地问道,“这年头欧洲人难道就有去北极的了?没有吧?”

“好像就是这个名字…”今川枫呢喃地回忆着,“平,你好厉害,什么都知道诶。”

“哈哈,都是以前学的。”雨秋平笑道。“你知道吗,你们说的南蛮,其实并不是在南边呢。”

“哦?他们的船只,不都是从南边来的么?”今川枫好奇地问道。

“那是因为,他们要绕过欧亚大陆。”雨秋平比划了几下,发现很难凭空讲清楚,就拿出纸笔,草草地开始绘画一幅世界地图。他先在地图中央画了一个小小的岛屿,“这个是日本。”雨秋平朝着今川枫笑了笑,又在日本左边,画了一个庞然大物,“这个是欧亚大陆。”

“哇哦!”今川枫看着这惊人的大小对比,“日本只有…这么小么?那明国,在哪里呢?”

“在这里。”雨秋平在欧亚大陆的东端大致勾画出了中国的轮廓,又在中国东南补上了菲律宾,印度尼西亚和澳大利亚。

“这些…都是什么啊?”今川枫好奇地问道。

“这个是马尼拉和巴达威亚,至于这个嘛…”雨秋平看着澳大利亚,“是一个还没有人去过的大陆。”

“没有人去过?那平你是怎么…”今川枫有些疑惑地看着雨秋平,“你该不会在乱画吧?”

“才不是呢!”雨秋平立刻反驳道,“我向你保证,这绝对不是乱画。”雨秋平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又提笔在欧亚大陆西边大致画上了非洲,美洲的轮廓。然后,指了指欧亚大陆和美洲的上方。

“这里就是北极。上面生活着一种叫做北极熊的动物,你那件毛皮大衣,就是它们的毛。”

今川枫怔怔地看着那张世界地图,良久后,开口问道,“世界…是这样子的么?我之前,也见过传教士带来的地球仪,远没有平你画得好。”

“嘿嘿,改天我仔细画一张送给你。”雨秋平笑道。

他望向窗外。一阵冷风裹挟着雪花吹进室内,雪花落在今川枫的脸上,一时间竟然也失去了颜色。

“你真的好漂亮。”雨秋平喃喃地感慨道。今川枫悄悄转过身,不让雨秋平看见她脸颊上的酒窝。

忽然,一阵香味顺着风传来。雨秋平使劲嗅了嗅,是烤鸡的味道。

“冬天,可以烧烤了。”雨秋平忽然一乐,“枫儿,明天带你去你家的小木屋那里烧烤吧,木屋里不是有一个很大的火炉么?”

“烧烤?”今川枫眨了眨眼,“那是什么?”

“诶!你们从来没吃过烧烤么!”雨秋平有些意外,但是转念想到日本的禁肉令,就明白了,“就是把一些吃的串在竹签上,放在火上烤,可好吃了!”雨秋平笑着竖起大拇指,“我可是烧烤专家!明天给你露一手!”

第二天中午,今川枫赶到时,雨秋平已经把炉火烧的旺旺的了。不得不说,这火炉还真是暖和,雨秋平在室内热的不得不脱掉了还几件外衣,穿着夏装拨弄着木柴。

“实在是抱歉,我来迟了。”今川枫拍去身上的雪花,“我…”

“睡过头了?”雨秋平笑着接话,满意地看着今川枫一副委屈的样子。

“呐,屋子里好热啊。”今川枫刚刚从寒冷的户外进来,一下子就被屋内的热气给热得够呛,“平怎么把炉火少的这么大啊。”

“要烤肉啊,不烧旺怎么烤得熟。”雨秋平一边往待会要烧烤的鸡腿和牛肉串上刷着油,一边回答道。说罢,他指了指窗户,“实在不行把窗户打开吧,不过可能会烤得慢一点。”

窗户一开,一股冷风“呼啦”一下灌了进来,雨秋平烤肉的火堆一下子被吹灭了大半,雨秋平匆忙换了个地方,用身子挡住了刮进来的风。

“诶!怎么有这么多牛肉和鸡肉啊。”今川枫摇了摇头,“这些可都是…”

“哎呀,又是你们之前天皇说的那个禁肉令是吧。”雨秋平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多少次被这个禁肉令困扰了,“有的说什么,是因为佛教不主张杀生。有的说是肉是肮脏之物。这些都是假的呀!”雨秋平边说边把一个牛肉串放上了烤架,“我们明国,泱泱华夏,礼仪之邦,就从来没有过什么禁肉令啊!你们日本干什么禁肉啊!这些都是很有营养的…”

今川枫叹了口气,听着雨秋平喋喋不休,“又是那些歪理邪说。”今川枫嘟囔道,拿起一串烤鱼,放到了烤架上。

11月6日,雨秋平向今川义元和今川枫请了个假(其实后者更重要)要回领地十几天,好好治理一下。部队也终于刻意不用来回折腾了。

他早上回到领地时,部队正在进行训练。上午依旧是雷打不动的队列和纪律性训练,稍微有服从不到位的就是五十个——没错,现在已经涨价到五十个俯卧撑了。比如刚才福岛安成那一组,命令是全体立刻抽自己一巴掌,有一个足轻反应慢了半拍,就被巡视的天野景德抓去做俯卧撑了。

“天啊,我一开始提出这种训练方法时,你们不都觉得奇怪,不可能完成么?怎么现在一个个这么熟练啊。”雨秋平问道。

“在下之前有眼无珠。”天野景德承认了错误,“大人这套训练方法,必定可以练出惟命是从的精兵。”

“可是抽自己巴掌这种命令…会不会有点过啊。”雨秋平问道。

“在下觉得不会,”福岛安成摇了摇头,“在战场上,甚至有可能下达送死的命令,到时候也需要足轻无条件的服从。如果连抽巴掌这种程度…”福岛安成看向雨秋平,后者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其他人呢,练得如何?”雨秋平看向远处的几个方阵。

“除了御前崎仲秀那小子,整天游手好闲,他的兵在休息的时候特别自由散漫,小川佑冬经常醉酒缺席训练,其他的都还好。”福岛安成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就是查理,他每天一定要自己去练箭,不肯参与训练,只是偶尔来指导弓箭兵的动作。不过,大家都是很认真的。”

“哈哈。”雨秋平满意地笑了笑,“你们都干得不错,我很满意。接下来我会陪着你们训练十几天。不过我这次回来,主要是来看那些工匠们的。亲兵卫呢?”

“亲兵卫大人就在工匠那边呢,在下带您过去。”福岛安成摆脱天野景德帮他临时看一看部队,就带着雨秋平向着西村村中的一角走去。远远地就可以看到,还没到饭店,就有几个屋子的烟囱,这排放着黑烟。雨秋平走到了附近后,可以看到,二十户工匠,每人都有一个自己的小作坊。正拿着各种各样的工具,捶打着生产的军器。有的在做枪尖,有的在做铠甲,还有的在做弓箭。

“大人,您来了?”亲兵卫看到雨秋平来了后,匆忙迎上来。周围的匠户们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向雨秋平问好。

“怎么样,这么多天,生产了多少了啊?”雨秋平问道。

“回禀大人,”亲兵卫拱了拱手,有些得意地汇报道:“一共八个木匠,十二个铁匠。共生产了具足4具,长枪124杆,弓箭45把,箭矢412支。”

“具足怎么…这么少!”雨秋平长大了嘴巴,他本以为,至少可以生产三十具具足呢。

第六十六章 流水

雨秋平话一出口,工匠们立刻面面相觑,紧张地看着雨秋平。雨秋平这才想到,他说过如果工匠们工作卖力,就会提升武士。而这些工匠的命运,全都系于雨秋平一人之手。

“大人恕罪,在下无能。”亲兵卫连忙鞠躬致歉,周围的工匠们甚至又有几个磕头如捣蒜地请求原谅。

“你跟我讲讲,这几天怎么生产的吧。”雨秋平决定换个态度,向亲兵卫问道。

“回禀大人,”亲兵卫有些惭愧地说道,“一开始的三天,大家都在忙着盖房子,搭建作坊。之后,八个木匠里有三个去伐木,做长枪枪杆。五个在制作弓箭.十二个铁匠里有五个做具足,剩下的4个做枪尖和3个做箭矢。”

“也就是说…一个铁匠一个月才能做一套具足?”雨秋平问道。

“回禀大人,这已经是很快的速度了。”亲兵卫低声说道,“若非大人仁慈,厚待工匠,他们干劲十足,一套铁质具足可能要耗上更多时间。”

“可是弓箭和长枪生产的太快了啊,具足跟不上啊。”雨秋平思考了一下,“弓箭已经多出来了,再生产一些箭矢就可以停了。长枪也马上就满额了。但是具足缺口还有好大啊。”

“可不可以让所有人一起生产具足啊?”雨秋平开口问道。

“这…”亲兵卫自己也不是内行,就把目光投向花丸。

“大人容禀。”那个花丸倒是从容不迫地说道,“怕是非常困难。生产具足里面,有几个手艺,是要学好多年才能掌握的。我们这12个铁匠里,就我们5个会这手艺。”

“那…你们是一个人,单独生产一具具足的么?”雨秋平皱着眉头问道。

“大人明鉴。”花丸答道。

该如何提高生产效率呢…雨秋平一下子没什么思路,就开始回忆,前世历史上的西方工厂,是如何快速生产的。

映入眼帘的,就是大量机器——不过这个现在不现实。

在机器旁边——则是一条条传送带,滚动着输送要加工的东西,工匠们站在传送带边上,一个一个拿起需要加工的东西进行加工。

有了!

流水线生产!

在古代,无论是铸炮,打造具足,铸剑,都是由一个工匠统一完成的。每一个工匠,都要精通自己所制造东西需要的每一个流程,因此,学习需要大量的时间,而且也基本上都是家族代代传承,不与外界交流。这也就造成了,他们总归有几个地方,家族里代代都生产得不好,却无法学习改正。

的确,在这种模式下,会产生一些技惊天人的大师。就犹如古代历史上那些著名的铸剑师一样,可以一手完成一把绝世名剑。但是大多数这样的工匠,效率都是很低的。

在后世的西方,引入了流水线生产。将一件产品拆分成许多个小部分。每个工匠都负责生产一小部分,生产的东西按照标准格式,所有人的都一模一样,最后再组装成完整产品。因为每个工匠只需要学会他负责的流程工艺,大大减少了学习所需时间。而由于重复进行同样的操作,工匠在这一方面的技巧快速提升,很快就会可以和大师比肩。在流水线标准化生产的模式下,生产效率被大大提升,产品的平均质量也有了保证。虽然这样的生产,出产的产品千篇一律,很难于古代大师巧夺天工的大作相比,但却更加适用于大规模生产。

雨秋平向众人阐述了他的理念后,提出:“那些很需要手艺的工序,就让你们这些祖祖辈辈做具足的人来完成。至于其他简单一些的工序,你们传授其他木匠铁匠一些,他们应该也可以很快学会。”

工匠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由花丸提出了疑惑。

“只是大人…这些手艺,都是小人家里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不允许外传…”花丸挣扎地说道。

“我向你们保证,”雨秋平明白了众人的疑惑,“只要你们愿意将所学倾囊相授,达到更高的生产效率,部队完成换装后,将你们五个铁匠,优先提升为武士,赐予家名!”

“祖宗看到你们用祖传的手艺,让家族摆脱了低等身份,一跃成为武士,也一定会欣慰的吧。”雨秋平笑道。

几个工匠交换了一下眼神,纷纷肯定地点了点头。

“由于要进行流水线标准化生产,每一个产品都必须基本按照标准完成,否则产品就无法组装。”雨秋平拍了拍花丸的肩膀,“你们几个,负责画一些草图出来,把具足拆分成几个部分来生产,每一个部分的尺寸大小,材料用量什么的都写写清楚。复杂的部分多安排几个人,简单快速的就少安排几个人。”雨秋平对着亲兵卫和福岛安成一笑,“先报一份每一个部件需要多久生产的时间给我,我帮你们线性规划安排人数。”

“这些都交给亲兵卫抓总了,有什么问题就找他汇报。”

安排好了生产改革的事情后,雨秋平又返回了训练场,时间已经快到了中午,随着一声“解散”,足轻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休息。

“今天别吃食堂了!”食堂是雨秋平之前在领地内仿效以前学校食堂设立的吃饭场所。足轻们训练时的中饭都必须在食堂吃,大家排队领饭。在雨秋平的强行逼迫下,所有人都违背禁肉令而开始吃肉,保证大家一周能吃上一两次肉类。而食堂的另一个好处,就是给天野景德提供了惩罚不好好排队的人的机会。

“我请客,我们去骏府城吃点好的!”雨秋平喊道,立刻引起众人一片欢呼。

“不过,在这儿之前,全体和我跑步去骏府。”雨秋平的后半句话,一下子就引起足轻的怨声载道。

“集合!”但是,随着雨秋平一声集合,足轻们立刻停止了嘴上的抱怨,乖乖地列队站好。谁要是再集合后抱怨一句,毫不客气地又是俯卧撑。

雨秋平看着鸦雀无声,列队整齐的队伍,满意地点了点头。“各足轻大将带领队伍,依次向骏府方向,跑步——走!”

队伍接近骏府城东城时,东城的戍守部队早就见怪不怪了。这支队伍比家督的旗本队还要整齐,即使是跑步行进,方正的队列也像是被刀削的豆腐块一样横平竖直。而今天,这支队还插上了红叶靠旗,走在最前面的那个青年也带着家督亲赐的枫鸟旗。

“全体——立定!”雨秋平高声喊出号子,跟在身后的福岛安成的队伍立刻停止行进,原地跑步四下,喊完“一二三四”的号子后,全体立正站好。紧接着,后面的四支方阵依次停下。

“便步——走!”雨秋平下达便步走命令后,足轻们才长出了一口气,跟随着雨秋平的将旗一起进城。本来,下达便步走命令后,足轻们是被允许交谈的。

可是,由于今天雨秋平亲自带着队伍,还打起了那面枫鸟旗,周围的行人,商贩,士兵们,纷纷好奇又崇拜地打量着这些红叶兵。足轻们被自豪感和虚荣心驱使着,自发地开始了齐步走,队列也再次如豆腐块般整齐。

“哇!那就是雨秋红叶的常磐备么!这么厉害啊!看那腰,看那步子!”

“怪不得家督大殿会亲赐马印呢!这可是了不得的精兵啊!”

“听说他们在三河,用200人挡住了尾张佬6000大军呢!”

周围嗡嗡的议论声让足轻们倍感自豪,一个个把腰板挺得笔直,昂着头,自信满满地走在路上,让背后的红叶靠旗能被更多的人看到。雨秋平看着部下们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由衷的欣慰和感动。

到了酒店,200人一下子就把酒店给挤满了。酒店老板亲自在门外挂上了“打烊”的牌子,“能够款待红叶兵,这可是草民的荣幸啊,不做其他生意了!”老板笑意满满地解释道。虚荣心得到满足的雨秋平大手一挥,“大家想点什么,就随便点!我请客!”之前,今川义元为了犒劳濑名氏俊和雨秋平的辛苦劳动,给两人一人发了200贯的奖金。现在雨秋平可是阔绰了。

雨秋平自己,则和福岛安成,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小川佑冬,查理这五个足轻大将,还有亲兵卫,天野景德,本多锅之助几个人坐在一桌上,商议着训练和兵器打造的事宜。小川佑冬则在一旁拿着一瓶酒,闷声不吭地喝着。天野景德的乌鸦则在地上吃着洒在地上的残羹。正讨论到一半,几个足轻忽然凑了过来。

“大人。”四人敬了军礼,“能不能帮在下,看看那些都是什么菜啊?”说着,他们指了指酒店挂在高处的木板菜单,顺着他们的手指,雨秋平还可以看到几十个等待点菜的足轻,同样期待地向他看来。

雨秋平一边起身一边环顾问道,“你们都不识字么?”

大多数足轻纷纷摇了摇头。

帮助他们解释完菜谱后,雨秋平回到了座位上。

“大家不识字可是个大问题啊。”雨秋平挠了挠头发,“不仅是战场上可能看不懂命令,就连平时也都无法理解我的书面命令该怎么办?”

“大人不用担心,我们几个识字。”吉岗胜政拍了拍胸脯,“我们几个家里出事情前,都教过我们识字的,比那些兄弟们好一些。这也是为啥我们一开始被选上当头目了。”

“大人您的命令发下来,我们给他们解释就可以了。”福岛安成补充道。

“现在可以,将来就不行了。”小川佑冬打了个酒嗝,插话道。

“对啊,早晚我会到更高的位置上去,这些老兄弟也会扮演你们现在的角色,成为中坚指挥官。”雨秋平摇了摇头,“到时候,他们不识字可怎么办啊?”

“大人又不可能永远只是侍大将。”御前崎仲秀一拍脑袋,“可是请先生来教他们写字认字,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啊。”

雨秋平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倒是也可以教他们,我会一些可以大班教学的简单方法,但是只能教汉字。”

“只能!”御前崎仲秀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我去啊大人!只能教汉字!汉字可是那些风雅的上层大人们才会的东西啊!”他一把抓住了雨秋平的手,双眼中满是小星星地看着雨秋平,“大人,如果您要教汉字!我也要来学!”

“这样嘛,也就是大家不会抵触汉字咯?”雨秋平有些恶心地把手抽了出来,向周围的人问道。

“肯定不会的,大人,”亲兵卫解释道,“武士都是要识字的,这些足轻们梦寐以求能够识字,何况是汉字呢?再说,现在我们通用的文字,也和汉字有不少共通之处。”

“那行啊,不过大家会不会介意,以后军队中的各种书面命令啊都是汉字写的?”

众人又是摇了摇头。

“那行,”雨秋平笑道,他以前练过书法,教授这个时代的楷书,行书繁体字都不在话下,“我回去准备几天,然后选出四十个人,我给他们上课。他们再每人带着四个学生,小班上课。”

“四十个?”御前崎仲秀叫道,“大人您没疯吧?最厉害的先生也教不了四十个人啊?”

“不,我有诀窍。”雨秋平嘿嘿一笑哦,“汉语拼音。”

第六十七章 法律

准备了两天之后,雨秋平的晚间小课堂正式开课了。靠着汉语拼音的强大威力,雨秋平的教学进度远远超出了正常教书先生的水平,足轻的识字能力正以客观的速度提升着。现在的休息时间,足轻们不再吹牛打屁,而是拿着雨秋平手写,亲兵卫等人誊写的简易教材,学习汉字。在训练时,大家的口令和对话,也都改用汉语,一时间在领地内兴起了全民学汉语的热潮。不少小孩子整天趴在兵营围墙上,听着足轻们喊口令。

唯一和雨秋平的计划不符的,就是足轻们拒绝了雨秋平按照笔画简单程度教授汉字的顺序,而是一致要求雨秋平用酒店的菜单作为最先教授内容。

与此同时,军器生产也迈入了正轨。花丸将具足的生产分为了兜,铠,小具足等多个部分进行生产,教学工作也基本完成。经过雨秋平的线性规划后,工匠们先齐心协力补上了长枪和箭矢的缺口,就一起开始流水线生产具足。由于二十个人齐上阵,产量估计将达到每个月二十多具,熟练之后还会有进一步的突破。不过,由于是第一次进行流水线生产,花丸估计可能各个部分的匹配上会出现问题,他提醒雨秋平,第一个月的产量可能会低于估计值。

11月12日中午,雨秋平正在西村自己的府邸里吃饭时,亲兵卫忽然找来了。

“吃饭了吗,亲兵卫?”雨秋平指了指一旁的座位,“要不要来一起吃点。”

“多谢大人,在下先前吃过了。”亲兵卫拱手说道,“在下此次前来,是有一件事情,希望征询大人的意见。”

“说吧。”雨秋平咽下口中的食物,用手帕擦了擦嘴。

“是这样的,昨日东村发生了一起纠纷,两家人闹得很不愉快,一家人不满村长的判罚,一直把这事情闹到了在下这里。在下也不知如何处置,因此来请教大人。”亲兵卫为难地说道。

“哦?”雨秋平有些好奇地问道,“什么事情啊?”

“是两个在东村颇有财力势力的大户人家。”亲兵卫解释道,“两家都是武士之后,各自都有几个子弟在骏府城和江尻港里任职,一家是松原家,一家是葛田家。”

“昨天上午的时候,葛田家的几个仆人正赶着家里养的猪,打算去西村这里的集市卖掉,刚好路过松原家的府邸,就带着猪在松原家的外院里面休息了一会儿。而松原家的外院里,正晒着今年刚刚收来的庄稼。”

“就在这时,突然松原家不远处的一户人家着火了,那几个仆人就和松原家看着庄稼的几个人一起就冲出去帮忙救火。火虽然被扑灭了,但是等他们回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十几头猪却因为无人看管,把松原家一年的收成糟蹋了不少。”

“松原家的家主就因此到村长那里控告葛田家的仆人,让葛田家赔偿他们损失。可是葛田家的人确认为,他们的仆人见义勇为,不该为这件事赔偿。”亲兵卫苦笑了一下。

“那村长怎么判的啊?”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村长觉得葛田家的人没错,还认为松原家斤斤计较,把他们轰出去了,松原家自然不服。”亲兵卫摊了摊手,“结果今天一早,松原家就让他们在骏府城效力的两个子弟回来,找到我让我替他们做主。葛田家听说之后,那个在江尻港效力的子弟也回来了,两边在我面前闹得不可开交。现在他们就等在门外呢,两大帮子人。”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雨秋平哈哈一笑,“你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嘛?”

“请大人明示。”亲兵卫低头道。

“待会再说,”雨秋平挥了挥手,“你派人去把所有足轻,还有四个村的村长还有各家族的组长都叫来,我们下午在南边草地那里开个会,我来主持公道。”

下午,村子南边的草地上。松原家和葛田家的人早早地就到了,此刻双方正互相怒目而视。不过,他们毕竟不是朝比奈泰亨和冈部正纲这样的活宝,不会随便就打起来。东村的村长也早就坐在了草地上准备的一个马扎上,和松原家的几个老人吵吵嚷嚷地说着什么。天野景德带着几个足轻,正负责维持现场秩序。

两百足轻则在草地的另外一边席地而坐,此刻,正拿着雨秋平的教材,互相温习着昨天晚上的课程。而各个村的村长,一家之长,也纷纷赶到了现场。还有不少来看热闹的村民,不过他们就没有凳子马扎做了,只好站在坐着的人外面。

巳时二刻,雨秋平依旧准时抵达。原本坐着的众人纷纷起身,百姓们直接跪倒在地磕头,几个武士也鞠躬致敬,唯一令众人惊奇的,就是雨秋平那两百部下,居然没有一个人跪下行礼,而是在一声“敬礼”的口令后,都用右手手掌绷直,指了指太阳穴。

小小的插曲没有改变众人关注的焦点,在雨秋平说完免礼,众人落座后,雨秋平直接切入了正题。

“我也不多耽误大家时间,我们开门见山。”雨秋平说道,“这次我亲自过来,是来处理,松原家和葛田家的纠纷问题的。”

“情况我事先已经了解过了。”雨秋平接着说道,“葛田家赶着猪的侍从在松原家的外院里休息。后来两家的仆人一起去救火,无人看管的猪就把松原家的庄稼给啃了。”雨秋平看了眼两家的人,和颜悦色地问道:“你们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么?”

“有!”松原家的一个年轻人当先站了出来,“大人容禀!葛田家的人实在是不讲道理!他们的猪明明吃了我们的庄稼,却找各种借口赖账,村长也偏向他们!当时在我们外院那里发生冲突时,他们的仆人还动手打人!”

“你休要血口喷人!”葛田家的一个年轻人立刻反唇相讥,“当时是你们的人,硬要抢我们的猪,我们的侍从才动手的!”

“弄坏了庄稼,留下猪来赔偿,有什么问题么!”松原家的人骂道。

“我们的人是为了救火才去的!村长也认为那些仆人做得对!”葛田家的那个年轻人更加生气,“见义勇为有什么不对么!”

“你…”

“肃静!”天野景德一声低吼,正在争吵的两人纷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匆忙向雨秋平道歉。

“没事,大家多讨论讨论,才能出结果啊。”雨秋平表示并不在意。

“那么,我总结一下。”雨秋平拍了拍手,看向松原家的人,“你们认为,他们的猪弄烂了你们的庄稼,不管他们出于什么原因,你们都是无辜受害的一方,因此希望他们赔偿。”

“大人明鉴!而且救火的时候,我们家的人也有去啊。”松原家的人纷纷应道。

雨秋平又转身,看向葛田家,“但是你们认为,当时的情况下,你们的仆人选择救火救人,而不是看住自己的猪,才是正确的选择,毕竟人命更加重要。所以觉得,见义勇为还要赔偿太委屈了。”

“是啊,大人。”葛田家的人应道,“而且当时也不知道,猪居然会去啃庄稼啊!”

“而村长呢,”雨秋平又看向那个老头,“则认为见义勇为值得鼓励,因此认为葛田家有理。”

“大人明鉴,草民正是这么想的。”村长忙点头道,“还望大人裁决。”

“我来裁决啊…”雨秋平斟酌了一会儿,笑道:“我觉得你们都很有道理啊!”

这话让在场众人微微有些不满,千辛万苦被召集来一趟,居然得到了一个和稀泥的答复,难道这个领主就是来调解一下的么?

“但是,无论如何判罚,”雨秋平伸出双手,指了指松原家和葛田家,“你们都会有一方不服,认为村长不公平,对不对?”

两边的几十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雨秋平笑着卖了个关子,满意地看着众人摇头。

“法律。”他掷地有声地说道。

“没有一套众人认可的法律,就是这问题爆发的根源。”雨秋平分析道,“我之前有问过乡里人,你们平时遇到各种问题,小事就私下聊了,大事就上报给村长裁决,再不行就去找领主。”雨秋平笑了笑,“但是,无论是你们私下里解决,村长裁决,领主判决,都不是按照法律来的,而是按照你们心中的道理,或者人情事理,伦理纲常来裁决。”

“《今川假名目录》管不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缺乏统一的标尺,就会带来混乱。因为道理并不是绝对的。”雨秋平摊开手,“就比如说这次事情。见义勇为,和弄坏东西要赔钱,都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两边各执一词,就难以判决。有的人更看中见义勇为,比如我们的村长。但如果是一个更看重财产的人,比如哪个奉行来裁决,可能就会认为葛田家应该赔偿了。”

“同一件事情,怎么可以有多种不同的判罚结果呢?这可是大大的不公平。”

“所以我说,依靠个人主观思维中的道理,来进行断案,是万万行不通的。”雨秋平挑了挑眉毛,“唯有制定细致入微的法律,得到众人认可的公正法律,依靠这一标准来断案,才能工作到公平,让大家信服。”

看到众人有些迷惑的眼神,雨秋平解释道,“就比如说,这次案件。如果我们事先制定好了一条法律——凡是损害他人财务者,无论原因,一律以原价赔偿。那么葛田家就必须要赔钱了。”雨秋平话音刚落,葛田家的几个人就不干了,“大人!那这以后谁还见义勇为啊!”

“哈哈,我还没说完呢,这只是法律的一种情况。”雨秋平笑了笑,“这次我会拨款,给松原家弥补一些损失。”

“但是,就算法律是前面那种不讲情理的,也有它的好处。”雨秋平沉声说道,“至少葛田家就不会不满意判决,因为法律白纸黑字写着,大家都要遵守。葛田家也不用担心,会不会是村长和松原家有勾结,有人情关系,才故意让他们赔偿的。”

“暴君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强。只要有一条众人都认可,有权威的法律,就不会存在不公平了。”

雨秋平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恍然大悟。

“所以,我之后的几天,会找各位村长,我的几位部下,还有德高望重的族长们,制定我们四个村的法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在我们公示的时候提出来,我们会酌情修改。几天时间肯定不能面面俱到,未来的时间长得很,可以慢慢补充。”雨秋平话锋一转,“但是!一旦法律执行之后,所有人必须服从法律判决,不得有任何疑义!”

“至于谁来判决。”雨秋平想了想,“之前我的部下中,有几个受了重伤,无法再上战场的,就让他们担任法官。我正在教他们认字,他们学会了之后就会去学习法律条文。”雨秋平指了指天野景德,“景德,你一向铁面无私,这块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在下遵命。”天野景德一拱手。

“至于为什么叫你们来,”雨秋平坏笑着看向他的部下们,“我之后也要制定和民法相对应的军法,会比民法严厉百倍,如果有违反的话,连惩罚也会白纸黑字地写在里面。”

众人看着雨秋平毛骨悚然的笑容,脑中纷纷闪过三个字。

俯卧撑。

第六十八章 生日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12月10日,雨秋平自己声称的生日了。这几天雨秋平一直在两地奔波,虽然很繁忙,但是却很充实,让他已经渐渐地忘记,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这件事。

“那小丫头之前鬼鬼祟祟地问我生日,该不会是要给我准备礼物吧。”雨秋平想到今川枫当时羞涩的样子,一抹微笑悄悄地爬上了嘴角。

“亲兵卫,我今天要回骏府一趟。”雨秋平收拾了一下行囊,“我不在领地的时候,领地内的大小事务就交给你了。

“遵命,大人。”亲兵卫答道。

“锅之助呢?怎么没看到他。”雨秋平问道。

“锅之助他一早上起来练武了,天还没亮就出去了。”亲兵卫说道,“自从我见到那孩子以来,天天都是那么努力,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

“哈哈,那个劲头,都和查理差不多了。”雨秋平笑道,“说起来,查理和众人的相处还算愉快么?”

亲兵卫犹豫了一下,说道:“不是很好。”

“他除了和我早就认识,比较熟一点之外,”亲兵卫理了理自己的眼罩,“和其他人几乎不怎么交流,每天就是自己练箭。平时大家晚上一起喝酒,他也从不参加。”

“有空的话,你帮我协调协调吧。”雨秋平说道。

“遵命,大人。”亲兵卫依旧恭顺地答道。

“还有就是,工匠生产的事情,你帮我抓一抓。足轻训练的事,也盯着点。”雨秋平想了想,又补充道,“最重要的就是法律的制定和执行问题,那几个临时法官可能不是很熟练,有空你去帮着点。”

“遵命,大人。”亲兵卫躬身道。

雨秋平看了眼亲兵卫,忽然笑了一声,“我发现,你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遵命了。”

“大人。”亲兵卫也是一笑,“大人给的命令,在下一定尽力完成。”

“每次不管是什么麻烦事,我懒得做了,都是给你的,”雨秋平有些愧疚地说到,“会不会太累了。”

“在下发誓今生今世都要追随大人,自然说到做到。”亲兵卫抱拳道。

“我发现,你和我处理问题啊,为人处世的方式,都有点像了。”雨秋平哈哈一笑,“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雨秋平策马回到骏府城后,立刻赶回了他在天守阁内的临时住所。他为了找借口能够上天守阁五层,连续赶出了三份领地视察报告,分别送到今川义元桌前。出来后,就会故意沿着远端的楼梯走。然而,无论他路过今川枫房间时,脚步声有多响,却始终没有听到人回应。

等到雨秋平第三次到今川义元桌前时,今川义元都有些诧异,“雨秋,这三份报告也没什么差别啊,你为什么要做三份啊?”他笑道,“和濑名一样变成工作狂了么?这可要好好治一治啊。”

“大殿说笑了。”雨秋平脸色一红。

“来闻闻千鸟香炉的熏香吧,”今川义元把千鸟香炉从桌上小心翼翼地往外推了一点,“有安神的作用。看你那六神无主地样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今川义元眨了眨眼,神态竟和今川枫有些相似。他取笑道:“莫非是看上哪家的小姐了?”

等到雨秋平狼狈地从今川义元的屋子里告辞时,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今川枫却迟迟没有现身,让雨秋平急得不行。

“难道不来为我庆祝生日了么?”雨秋平有些意外。

“红叶,你回来了?”走神时,迎面遇上了四楼走廊上正在散步的濑名氏俊。

“濑名殿下。”雨秋平匆忙行礼,“在下上午刚刚回来。”

“这几日一直在奔波,该好好休息了。”濑名氏俊关心道,“我请你去吃点东西吧,你也好好休息一下。”

“濑名殿下居然会主动休息么?”雨秋平想推辞道,“在下还以为殿下一头扎在工作里出不来了呢?”

“啊,红叶深得吾心。”濑名氏俊无奈地笑了笑,“大殿派人把我的办公室锁上了,说是让我放松放松。我这已经在走廊上转了好几圈了,憋得不行了。”

“哈哈,大殿真是…别出心裁。”雨秋平想了一会儿,蹦出了一个“别出心裁”,雨秋平和濑名氏俊相视一笑。濑名氏俊的热情邀请,让雨秋平不好意思拒绝他。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濑名氏俊在照顾他,帮这个不仅升迁迅速,还几乎得罪了大半个今川家的下属遮风挡雨。对自己的生活也可以称得上是事事关心了。雨秋平竟从他身上,感到了一些父亲的感觉。

在饭店里,雨秋平就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思索着今川枫到底去了哪里。

“红叶莫非是有心事?”濑名氏俊察觉出了雨秋平的异常,开口问道。

雨秋平犹豫了一下,不想把濑名氏俊的关心拒之门外,“实不相瞒。”他笑了下,“在下有了心上人。”

“哦?”濑名氏俊眼睛一亮,善解人意的他也没有太多追问,“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随时可以来找我帮忙。”

饭后,雨秋平又去了骏府城内几个以前和今川枫一起去过的地方,还去了天守阁边上花园的假山那里,都没有看到今川枫的身影。

“莫非是…去后山了不成?”雨秋平于是策马向着后山而去,穿过已经被大雪染白的纸红叶林,远远地就可以看到,今川枫的小木屋的烟囱里,正冒着烟,看起来是火炉被点燃了。

“果然在这里。”雨秋平笑道。他在离得很远的地方就悄悄下马,牵着马往上走,担心马蹄声让少女提早发现自己。

雨秋平把马拴在今川枫的马匹旁边,自己则悄悄地从后门绕了过去。路过打开的窗户时,雨秋平发现,今川枫正坐在背靠着窗户的椅子上,双手在胸前不知道忙碌着什么。

雨秋平于是坏笑了一下,一下子伸出手,从背后遮住了今川枫的双眼。

今川枫惊呼了一声,迅速意识到了是谁来了。她七手八脚地想要把手上的东西藏起来,却一下子把他们弄到了地上,雨秋平还听到了金属落地发出的撞击声,和一团红色的东西。

“呀!你怎么突然来了!”今川枫匆忙起身,二话不说就把窗户关山,把雨秋平关在了外面。被逗乐了的雨秋平立刻朝后门跑去,他推开后面的那一刻,发现今川枫正试图把门锁上。

“枫儿,你这是干什么呢?”雨秋平哑然失笑,“躲到这里来,还不让我进门。”

“平!你别过来。”今川枫看到雨秋平已经从后门进来后,匆忙又走到凳子前面,挡住了身后的东西。但是雨秋平还是能依稀看到,两个缝衣针,还有一个红色的织物。于是,雨秋平坏笑着,不依不饶地向前走去。今川枫今天依旧穿着那件大衣,移动不是很方便,左遮右挡,还是被雨秋平捡到了地上的那团红色织物。

是一件红色的披肩。披肩上,密密麻麻绣上去了几十片丝绸做的红叶,拿着披肩的手稍稍抖动一下,几十片红叶就会沙沙作响。

丝绸做的红叶边角可以看出剪刀的痕迹,应该是少女一片一片剪下来的。雨秋平一眼看下去,几十片红叶竟然几乎一模一样,可见少女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披肩的线头稍微有一些毛糙,但是绣得很细心,一针一线都缝得很紧实。

“你把我的小惊喜都破坏了。”今川枫有些不满却甜甜地嘟囔道,“本来想今天最后修一修,晚上送给你作生日礼物。结果你现在就看到了。”

雨秋平愣了一下,不由分说地抓起今川枫的手,送到脸前。那只柔软白皙的小手的指尖上,被戳破了不少地方。有的地方已经结痂,还有的地方还红红的,最让雨秋平心疼的,是无名指上一个还微微渗着血的伤口。

“不是说女红没有好好学么。”雨秋平一把将今川枫拥入怀中,一边轻声说道。他脑中仿佛可以浮现,今川枫笨拙地拿着缝衣针,一针一线地帮雨秋平缝制着披肩,一不小心扎破了手,草草止血,就忍着痛继续缝下去的样子。每一针,仿佛都扎在雨秋平的心上。

“傻丫头,做这个干什么,”雨秋平忽然呜咽着说道,“我会心疼的。”

“唔。”雨秋平突然的哭腔让今川枫心中一片悸动,她愣了一下,轻声说道,“那天…平好像很在意…女红的样子。我就想…证明一下。”

“那枫儿你这样,以后我的衣服破了,谁给补啊?”雨秋平笑着反问道。

“而且。”今川枫的声音中忽然带上了活泼和喜悦,“平你那么喜欢红叶,这个礼物一定会喜欢的吧。”

“枫儿,我当时不是那个意思。”雨秋平哽咽着抱紧了今川枫,“枫儿就算什么都不会,也是我最喜欢的枫儿啊。”今川枫脸颊一红,甜甜地和雨秋平依偎在了一起。

“那…平你喜欢嘛?”少女扬起头,她的笑很漂亮。

“喜欢,当然喜欢。”雨秋平笑道。他小心翼翼地把披肩拿了起来,披在肩上,把两边的丝带在胸前系了个结,大小刚刚好。“一辈子都穿着它。”

寒风从窗户中刮入,今川枫因为冷,微微抖动了一下,把头埋入雨秋平的胸口,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轻声诉说道。

“平,你知道吗,在我们骏河的传说里,”今川枫顿了顿,“有一个传统。”

“女孩子在出嫁前,都要做一个女红,送给下聘的男孩子的。男孩子收下礼物之后,就算是…正式订婚了呢。”今川枫的声音越来越小,害羞的样子,和平时那个活泼开朗的少女判若两人。

“可是我还没下聘呢…”雨秋平皱着眉头说道。

“已经下了呀。”今川枫巧笑倩兮地说道,从胸口提起那枚挂坠。

“这个不能算的…”雨秋平说道,“这个以后还要给我们的儿子的…”

“还有那些呢。”今川枫把目光顺着窗口向外看去,又扬起头,注视着雨秋平满是浓浓爱意的双眸,幸福地说道:“那满山的红叶,就是平你送给我的聘礼。”

“枫儿,”他微微低下头,轻声唤她,她颤了一下,这次却不是因为寒冷。这样不合适,她应该后退的,可她只是仰起脸,闭上了眼睛。

吻,一开始温和而轻柔,今川枫从未尝过这么甜蜜的感觉。她的双臂不自觉地向上,环绕住了他的脖颈。吻更深了,他们也贴得更紧。雨秋平尽情地在她的口中索取,品尝着唇齿间的芳香,和那温润的柔软。今川枫感觉自己就像溺水的人,而这世上,只有他可以抓紧。

他就是她想要的人,那个阳光善良,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少年,永远为着他人着想。他不仅了解她表面的性格,还能够深入她的内心深处,去看到那个因为红叶结过缘,受过伤的女孩。——别人往往看不到,而他可以。

她就是他想要的人,那个倾国倾城,却又俏皮可爱,有些娇蛮的少女,像圣洁的天使一样带给他人间的欢乐。她不仅了解他表面的性格,还能够深入他的内心深处,去看到那个因为红叶结过缘,受过伤的男孩。——别人往往看不到,而她可以。

他们了解彼此的全部,不仅仅是在世人面前的那张脸。

“平,”她依偎在他的怀里,低唤着,“平…”

第六十九章 比武

年关将近,雨秋平对领地内工作的督促却丝毫不敢放松。工匠们在最初开始流水线生产的几天,确实因为不熟悉而报废了不少具足。但是之后的效率,明显获得了提升。雨秋平还变更了以往的做工时间制度,改成只要完成任务量,就可以下班休息。这无疑大大提升了工匠们的效率,原本一天做完的活,现在大半天就完成了。亲兵卫也就逐渐加大了每天的任务量,但是工匠们还是可以在往日的下班时间之前回家陪陪家人。

足轻的训练也没有落下。在朝比奈家枪术教头的教导下,枪阵的训练已经颇有成效。足轻们个人的武艺虽然还比不上高手,但是一个枪阵整齐划一的突刺和收枪,却已经做得十分娴熟。

“这还要多亏好纪律。”总教头和雨秋平聊天时赞叹道,“一声突刺令下,没有人会慢半拍,整个枪阵宛若一个人一样。”

“哈哈,您是不知道,一开始其实还是有人慢的。”雨秋平笑道,“立刻就被罚去做俯卧撑啊。现在我感觉,他们都有点条件反射了。”雨秋平恶作剧般地坏笑了一下,对着一旁正训练军姿的足轻们突然大喊道:“突刺!”

只见一个个本来站得笔直的足轻,忽然触电一般,双手握着空气,猛地齐身向前做了一个刺杀的动作。半晌后,他们才反应过来,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没有得到收枪的指令,谁都不敢回一下头。

“收枪。立——正!”雨秋平下达了第二个指令后,足轻们立刻恢复了笔挺的站姿。

“看到吧,只有这样下意识反应的速度,才能避免俯卧撑。”雨秋平说着说着,也想起了自己军训时,对于稍息和立正这些口令下意识反应的样子。那天他本来在厕所小便,一个损友忽然模仿教官的口气,大喊了一声立正,弄得他一下子就尿到裤子上去了。

而天野景德负责的法律制定和实行问题,也正在完善。虽然十几个人,想要制定繁复的法律,有些力不从心。但是一些基本的日常法律还是很快出台了,几个受伤的退伍足轻也被分配到各个村落里。

然而,法律刚刚实行的那几天,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明明可以私下解决的事情,众人却抱着“尝尝鲜”的念头,一定要把事情闹到法官那里去。比方说西村,受理的最多的案件就是甲不小心撞倒了乙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甚至还有人刻意违法,想看看法官到底是怎么断案的。——索性这样的情况很快就停止了,因为天野景德加了一条临时法令:如果被发现刻意违法,就会将刑罚加倍——他本人也确实冷酷无情地这么执行了。

现在,四个村子里的人都给天野景德起了个外号——乌鸦判官。因为后者总是形影不离地带着他那只乌鸦,穿梭在各个村子之间,督促着法官对违法乱纪者严加处置。不过训练的足轻们则是乐开了花,天野景德总算不会鸡蛋里面挑骨头地挑剔他们的动作了。然而,准备好好偷懒的足轻们却发现,他们已经条件反射地执行任何命令,连偷懒都偷不来了。

12月20日,今天是今川家举行剑道切磋的日子。按照今川枫的说法,是每一个侍大将价格及以上的家族,都要派出一个武士参加,大家以擂台赛的模式,用木刀比试。而像雨秋平这样的侍大将,一般都是家主亲自参加。

“那怎么样算胜负呢?”雨秋平当时问道。

“一般来说…”今川枫似乎在回忆着往年的比赛,“砍中对方一次就算是胜利了。但是有些武士比赛前会提出特殊要求,有的是说什么点到为止,只要占据优势就算是胜利。还有的则是要打到一方投降认输为止。”

“这么无情。”雨秋平心里发憷,“如果有朝一日我要比武,肯定是点到为止啊!”

来到剑道场时,周围一圈早已坐满了人。各式各样的靠旗填满了整个剑道场。今川义元和今川氏真坐在正中间的主位,雨秋平也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本来他想带着亲兵卫过来的,但是本多锅之助却表现出很想来看剑道的样子,雨秋平就带上了他。

剑道场中,有九片排成九宫格一样的场地。各家的武者,按照地域分到了这九个片区。雨秋平所在的,就是骏河中这一区。骏河中区暂时还没有开始比试,但是似乎三河的三个区,已经如火如荼地开始刀法对抗了,周围武士们不断地在为精彩的对决喊好。

“康清,是你啊,这次是你来代表家族么?”雨秋平隔着很远就看到了伊丹康清。

“红叶!”伊丹康清大方地迎了上来,“没错,父亲和大哥刚好出海了,今年就由我来了。”

“我大哥,还有贞吉他们,都是远江区的,这里看不到他们。”雨秋平有些遗憾,“我大哥的身手我倒是清楚,贞吉那么小的个子,还不知道武艺如何呢?”

“哈哈,红叶可别小看他,奥平一族素来以坚忍不拔的剑道著称。”伊丹康清正要继续说下去时,忽然,一个不善的声音响起。

“这不是雨秋大人么!”

雨秋平一回头,正看到冈部正纲拎着一把木刀,大跨步地走来。

“冈部大人别来无恙。”雨秋平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不知大人前来,有何贵干。”

“向你发出剑道比试邀请。”冈部正纲冷哼一声,用刀直直地指着雨秋平,“来吧。上次在酒店没能算的账,现在好好算一算。”

“没记错的话,大人不是骏河西区的么?”雨秋平皱了皱眉头,不用想也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冈部正纲,就试图推辞道:“为何来我们区?”

“有什么关系么?雨秋大人莫非是要拒绝挑战?”冈部正纲轻蔑地一笑,“这可是武人之耻啊。”

“什么意思啊?”雨秋平轻声向伊丹康清询问,“这有什么讲究么?”

“红叶,我们武士,如果在剑道场上拒绝他人的挑战,就会被认为是懦弱和耻辱。”伊丹康清低声说道,又悄悄指了指周围一圈正在看热闹的武士,似乎连今川义元也向这边看来。“你若是现在拒绝了他,恐怕在这么多人面前就一辈子抬不起头了。”

“我靠!”雨秋平低声骂了一句,“他就是故意挑一个我不能拒绝的时候么?”

“是的,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伊丹康清解释道,“很多彼此间有仇怨的武士,平时碍于家督下令不可以私斗,无处发泄,都挑在剑道比试上解决。”

雨秋平还要再问,冈部正纲已经有些不耐烦地骂道:“胆小鬼,就你这样子也配当武士!”周围一些和冈部家比较亲近的人立刻开始起哄,催促雨秋平上场。

“买买匹。”雨秋平低声骂道。这家伙不仅想染指我的女朋友,还屡次和我作对,欺人太甚,“行啊!”雨秋平好歹也和今川枫练了很久了,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今天就狠狠地打一架,“请!”雨秋平指了指场地,率先登了上去。冈部正纲冷哼了一声,也提着木刀登上场地。

“大家都是本家栋梁,不必伤了和气。”伊丹康清在一旁喊道,“双方点到即止即可!”

“好。”雨秋平向着冈部正纲行了个礼,“点到即止,请大人赐教。”

“哼。随你的便。”冈部正纲冷哼了一声,但是碍于周围有很多人,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行一个礼,“请。”

话音刚落,冈部正纲就率先逼上前去,雨秋平谨慎地把木刀横在身前防守。冈部正纲猛地向前一个试探步,雨秋平匆忙后退,冈部正纲却未跟上来。正当雨秋平向前重新回到对峙位置的那一瞬,冈部正纲趁雨秋平立足未稳,猛地前冲,一个自下向上的上撩,雨秋平措手不及,一下子手中的木刀就被挑飞。

雨秋平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居然连一个回合都没抗住么,真是丢脸。

“点到为止!冈部大人获胜…”伊丹康清匆忙发声制止冈部正纲继续。然而,冈部正纲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冷笑着追上去,横刀对着雨秋平的脸部扫了过去。雨秋平狼狈之下举起左手格挡,手臂随即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雨秋平感觉肯定是被砍破出血了。然而,还没等他去检查伤口,冈部正纲不依不饶地又是跟上一记下劈。雨秋平措手不及之下,匆忙双手护头,准备接下这势大力沉的一击。现在他心中的念头,像极了他儿时不幸在爬墙时摔落前那一瞬间的惊恐。

然而,手部的剧痛却并没有传来。

雨秋平疑惑地睁开眼,只见一个幼小的身影,穿着一件黑色的武士服,正单手举着一把木刀,挡在了雨秋平的身前,帮他扛下了这一击下劈。

“锅之助!”雨秋平立刻认出了这个身影,刚要伸手去拉他,左手伤口的血就止不住地淌了出来。

“大人,请您退后。”锅之助沉声说道。“冈部大人,您违反约定,伤害我的主人,我作为雨秋家临时家臣,向您发起挑战。”此言一出,周围的武士们纷纷对这个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孩子惊叹不已。雨秋平挣扎地退出场外,伊丹康清匆忙帮雨秋平包扎伤口。但是雨秋平的眼睛,却不曾离开锅之助的身影。

“切,有意思,”冈部正纲冷哼了一声,“酒馆里的账,也有你的一份。放马过来吧!”

本多锅之助一声低吼,奋力一抬,竟然直接将冈部正纲顶得连连后退。本多锅之助看着脚步踉跄的冈部正纲,却没有出手的意思,而是等待后者站稳脚跟,才再次摆开架势。

“不偷袭么?”远处的今川义元看着远处的场地,抚掌大笑,“态度正确!”

“妈的,这小子力气怎么这么大。”冈部正纲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平复一下呼吸。再次冲上前去,本多锅之助毫不示弱地赢了上来,双方刀刃相碰的那一刹那,冈部正纲立刻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虎口也被震得发麻,险些连木刀都握不住了。他只好借势收刀,侧身让过本多锅之助的一击。锅之助往后撤了半步,再次一个横劈,冈部正纲不敢硬抗,往后连续跃开几步,躲过这一刀。木刀在空中舞出的风声剧烈到让周围的人仿佛置身于风暴之中。本多锅之助不依不饶,单手接连势大力沉地挥舞着木刀,冈部正纲节节败退,即使用上双手也毫无抵抗之力。被逼到角落之后,本多锅之助又是一击单手下劈。冈部正纲无处躲避,只得双手持刀勉强抵抗。

“啪。”只听清脆的一声巨响,全场的人,都呆呆地看着道场上的局面。

本多锅之助一刀将冈部正纲的木刀劈断,碎裂的刀刃落到了木质地板上。而更令人震惊的,则是那把木刀,正正好好停在冈部正纲脑门上面分毫之处。如此势大力沉的一击,本多锅之助说收就收,把握得如此之好。

“雨秋,这孩子多大了。”今川义元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踱步到了道场边上,向雨秋平问道。

“今年十岁。”雨秋平第一次看到本多锅之助动手,现在还有因为那强大的力量而心有余悸。后者正挺着小身板,威风凛凛地站在场上,居高临下地蔑视着冈部正纲,眼神中满是冰冷的杀气。

“大开大合,收放自如!好小子!”今川义元哈哈一笑,大声赞叹道,“这孩子长大以后,不可限量。”他看着本多锅之助,笑道,“依我看,天下武者有一石,此子独占八斗!”

这一场比试,开启了本多锅之助的武士之路。而今川义元“独占八斗”的评价,也将伴随着本多锅之助的赫赫武名,传遍天下。

比完之后,雨秋平也无法继续参加比赛,而是和本多锅之助坐在一旁观赛。雨秋平看着本多锅之助一丝不苟地观察他人武艺的神色,忽然一乐。

“刚才真是谢谢锅之助了,为我挺身而出,不然我可就要残废了。”雨秋平感谢道。

“大人不必这样说。”锅之助皱了皱眉头,“在下并非是担心大人,而只是尽到一个临时家臣的义务。在下是松平家的武士,大人请不要忘记。”

第七十章 庆典

永禄元年(1558)12月25日,众人期待已久的新年庆典在骏府城的大堂内拉开了序幕。上午,按照今川家的惯例,依旧是充满宫卿味道的茶会,几个在今川家当食客的宫卿也应约出场。席间,今川义元和今川氏真与诸位宫卿互对和歌与连歌,除了茶粉和茶饼外,还有一些点心,雨秋平第一次觉得,这样的茶会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下午,则是今川家一年的总结大会。今年一年,今川家最大的战事就是在三河尾张和的织田家的战役,而这次评定会议上,居然今川义元亲自管这场大范围合战叫做知立之战,这无疑是给予了雨秋平极大的荣耀。而雨秋平在知立之战上的斩获也被公示,阵斩佐佐家家主佐佐政次,斩首共76级,还有一些斩获由于雨秋平没能占领战场而无法统计进去,但这也是了不起的功勋了。之后,则是一些内政方面的评奖,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之前引发大风波的检地问题。各个豪族都被迫返还了多余土地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今川义元一下子就在全境内收获了近6万石的土地,将大量功勋卓著的旗本武士封赏到了各地。

评定会议结束后,就是晚间的晚宴了。不过,今年的晚宴却和往日的大不相同。

“雨秋,你这小子鬼点子可真是不少啊。”今川义元捧着酒杯一饮而尽,笑着对一旁的雨秋平说道,“这个自助餐的建议,倒是挺有意思。”

原来,几天前,雨秋平去今川义元办公室的时候,濑名氏俊父子俩恰巧正在那里准备新年晚宴的事宜。濑名氏义当时苦大仇深地向雨秋平抱怨道:“除夕晚宴,自然要准备地丰盛,每个人的桌案钱都要准备好多东西,大多数人又吃不完,这可要浪费多少啊!天哪!”

“哈哈,濑名你小子,别整天这么斤斤计较啊,除夕晚宴就是让大家开心的啊。”今川义元笑道,“要有些你父亲的气量,不要把精力放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开销上。你那了不得的内政才能,都用来抠门了可不行。”

“在下教子无方,让大殿见笑了。”濑名氏俊赔礼道歉道。

“可是大殿,”雨秋平突然有些疑惑,“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桌案前,吃自己的东西,怎么聊天呢?”

“只能和左右的人吧。”今川义元眉头一皱,点了点头。

“那这样气氛岂不是很尴尬。”雨秋平觉得这很像前世听讲座时,大家都憋着想讲话,但是由于彼此间位置离得比较远,谁先讲话都会很尴尬,“离得太远,就不能尽兴聊天啊。”

“雨秋,你的意思是让大家拼桌吃饭?”今川义元问道。

“不不不,主公要不要考虑一下自助餐,最是活跃气氛!”雨秋平笑着看向今川义元,“而且只要把控得当,也不会浪费,可以省钱。”

“主公?”濑名氏俊愣道,“红叶,你可是在叫我?”

“没啊!”雨秋平连连摆手,“我是在叫家督大殿啊。”

雨秋平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错愕地一笑。

“你是渡来人,这些可能不是很清楚。”濑名氏俊哑然失笑,解释道,“你是陪臣,是今川家家臣濑名家的家臣。只能称呼家督为大殿,只有直臣可以称呼今川家家督为主公。比如说朝比奈家的家督就是大殿的直臣。”

“那为什么殿下你…也称呼大殿为大殿啊?”雨秋平一头雾水,“殿下你不是今川家的直臣么?”

“在下还不是濑名家的家督呢,礼不可废。”濑名氏俊摇了摇头,“濑名家的家督是在下的叔叔,他是大殿的直臣,而我是陪臣。不过他基本已经不理政事,将家中的一切事物交给我来处理,估计过一段时候后,就会继任家督。”

“还有这么多讲究啊…”雨秋平叹了口气。

“诸位大人,请别岔开话题啊!”濑名氏义等得脸都急红了,“省钱的办法,倒是快说啊!”

此时,在大堂中央,有着十几桌摆满了丰盛佳肴的大桌子。诸位大人则自己端着盘子,去选择想吃的东西,再带回座位上吃。场面虽然有些混乱,却十分热闹,彼此可以毫无顾忌地交流,没有太多鼓励。即使是侍大将这样的低等官职,也可以在取食物时和高级的家老城主搭上话。武士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畅谈着一年来的趣闻。

而由于可以选择自己想吃的,众人也是大饱口福,不用像过去一样,对着千篇一律的配餐愁眉苦脸了。

“你这件红叶披肩倒是很好看啊。”今川义元夸道,“在哪里买的啊?”

雨秋平脸色一红,甜甜地一笑,“在下找人自己织的。”

今川氏真看了一眼雨秋平的披肩,忽然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子!原来你在这里呢!”朝比奈泰亨带着伊丹康清,奥平贞吉,濑名氏义几个小一辈的,正在大堂内搜刮着美食,远远地看到雨秋平后,就挥着手走来。

“诶!大殿!您也在啊。还有五郎哥哥!”朝比奈泰亨看到今川义元和今川氏真也在旁边,匆忙问好。

“雨秋,你也和他们去吧。”今川义元说道。雨秋平倒是还想和今川义元再聊聊,但是今川氏真却似乎介意雨秋平侍大将的身份,在平时的和歌会上,也不愿意和底下的人聊天。于是雨秋平只好告辞。

一行人抢到了刚刚被端上来的糯米饭团,扫荡一空后又去寻找其他海鲜。途中,他们迎面遇上了冈部正纲和他的那一伙人。眼看两边又要起冲突,雨秋平害怕弄脏了自己的红叶披肩,匆忙退到一边去,刚好在转角遇到了松平元康。

“松平大人,好久不见。”雨秋平笑道,“近来可好?”

“劳烦雨秋大人挂念,”松平元康苦笑了一下,“家臣名额的事,着实闹得在下有些烦心。”

“大人且宽心,”雨秋平安慰道,“锅之助在我这里勤练武艺,生活得挺好的。前几天的比武大会上,几招就击败了冈部正纲,还得到了家督大殿‘独占八斗’的赞誉呢。”

“真为他感到高兴。”松平元康眉目间却有了些担忧,“但是得罪了冈部公子,以后怕是…还需要雨秋大人多多担待着点,在下在这里就拜托了。”

“放心吧,我当日答应了大人要好好照顾他,一定说到做到。”雨秋平点了点头,“但是大人一口一个雨秋大人,听的我好别扭啊,大人的官职还比我高呢。就直呼我红叶就可以了。”

松平元康微微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红叶。也请直呼我竹千代好了,那是在下的幼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之前在冈崎城,还是多谢红叶了。”

“刚才不是谢过了吗?”雨秋平有些疑惑,“我也是看那孩子很有志气,希望帮他一把。”

“不,不是这件事。”松平元康摇了摇头,“红叶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他叹了口气,声音却稍微有些哽咽,“那是我第一次在冈崎城外,跪着迎接朝比奈公子时。”

“当时所有人都趾高气昂地骑在马上,只有红叶你一个人没有那样蔑视我,还扶了我一把,关心我有没有事。”松平元康低声说道,“后来宴会结束后,红叶还叮嘱我快点去吃晚饭…”

松平元康似乎还打算说什么,但是他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想说的话,因为太久的压抑,已经不止如何表达。

“我真的很感动…”良久,他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竹千代你不必如此…那只是,人之常情啊。”雨秋平解释道,松平元康却摆了摆手。

“人之常情么?成为了武士,就不再有人之常情了吧。”他苦笑了一声,“我么这么多年来见惯了世态炎凉,红叶你是第一个不拘束于身份,像朋友一样对我的人。真的很感谢。”

“红叶,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竹千代帮忙得地方,你尽管开口。”

告别松平元康后,雨秋平又去寻找朝比奈泰亨他们。刚好看到他们似乎还在和冈部正纲他们闹别扭,互相抢夺着好吃的食物。

这时,饭尾连龙和冈部元信恰巧在边上路过,喝止了冈部正纲的行动。朝比奈泰亨看了一眼饭尾连龙和冈部元信,哼了一声就转身离去。濑名氏义连忙向着两人赔不是,两人也没有太计较,转身离开了。

雨秋平刚好在两人背后的柱子后面,听到了饭尾连龙的这样一句话。

“本来在下和濑名大人也算是相处愉快,这次出来挑头,算是把脸撕破了。”

“饭尾大人,这次确实是在下考虑不周。”冈部元信抱歉道,“听说饭尾家正在准备两百多人的具足,不知道有没有在下可以尽力的地方?”

“那就多谢冈部大人了。”饭尾连龙感激地说道。

“另外,井伊家的直平大人那里,也请饭尾大人帮在下一并带去歉意吧。”冈部元信继续说道,“井伊大人一向明哲保身,这次在在下的劝说下才出头,实在是很对不住。”

“井伊大人那里确实有些难办啊,本来井伊家就一直是本家的眼中钉。”饭尾连龙低声说道,“这次如果家督大殿追查井伊家,恐怕在下也将效忠本家,与井伊家为敌了,冈部大人勿怪。”

“诶。”冈部元信叹了口气,“各家都有自己的打算,在下又怎么会苛责呢?只是这次,我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家督殿下和雨秋红叶窜通好了,故意挖下坑给家臣们跳。”

“是啊,那位藤田仲安。”饭尾连龙低声说道,“我们已经调略好久了,一直都是处于微妙的态度,最近突然转变心意,泄露情报,后来也被灭口,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雨秋平本来还想再听下去,但是看到两人有转身的意思,匆忙绕道离开了。

“这就是所谓的py交易么。”雨秋平暗自吐槽道。正走路间,忽然看到大堂后面那边,有一个人影闪过。雨秋平微微一笑,快步走了过去。

第七十一章 回家

“枫儿你怎么在这里呀?”雨秋平笑着问道。

“女眷和你们不在一个地方吃饭呀。”今川枫答道,“想来看看你,就从这里偷跑出来了。”

今川枫微微踮起脚,笑着打量着雨秋平肩上的披肩。她亭亭玉立的身材,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非常高挑的了,但是还是比将近一米八的雨秋平矮了不少。

“还穿着它呢?”今川枫问道。

“那当然,”雨秋平耸了耸肩,披肩上的红叶立刻沙沙作响起来,“答应你要一辈子穿着它的呀,而且这么漂亮,不穿出来拉拉风怎么行呢?”

“花言巧语,你这欺心的骗子。”少女笑着嗔道,“好啦,快给我看看,你手臂上的伤口怎么样了。”

“在这里吗?”雨秋平坏笑着皱了皱眉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宴会厅,“我这件衣服脱起来不方便诶,搂不到伤口的位置。”

“那去哪里啊?”今川枫不解地问道。

雨秋平不由分说地拉起今川枫的手,快步向着大堂侧面的试衣间走去。途中不断有上菜打扫的仆人路过,他们不得不贴在墙角躲过仆人。今川枫不明白雨秋平要去哪里,但是被发现的风险以及和心上人东躲西藏的趣味却让她沉浸于这种感觉之中,近乎迷乱地跟着雨秋平,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如入幻梦。

直到雨秋平把她领入一间试衣间,反手锁上了门。他毫无示警地吻住她,搂住她的腰肢,爱抚着她的脊背。她能感受着他吮吸着她的嘴唇,索取着她的芳香。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他的温柔所吞没,整个人晕乎乎的,像是陷进一团柔软的棉花里。

门外不时有脚步声经过,旁边的试衣间也经常有人进进出出。可能被发现的紧张,让本就甜蜜的吻更加热烈,今川枫不经意间的几声娇喘更是让雨秋平沉醉其中。

良久,两人终于停了下来,今川枫缩在雨秋平的怀里,轻轻地喘息着,脸上的红晕格外惹人怜爱。雨秋平搂着怀中的娇躯,拨弄着她乌黑的秀发。

“平是个欺心的大坏蛋。”今川枫低声说道。

“啪。”雨秋平坏笑着,用食指和中指在她的额头上戳了一下,“平时那么高傲好强的公主殿下,怎么一到我怀里,就像是一个小女人一样呀。”雨秋平取笑道。

今川枫脸色更红了,鼓起腮帮子,二话不说推开大门跑了出去。雨秋平愣了一下,也追了出去。顺着今川枫的脚步声,两人你追我赶,跑出了天守阁,跑到了还在下雪的庭院中。

正当雨秋平茫然地在皑皑白雪中搜索着今川枫的身影时,袭击却来得悄无声息。雨秋平的后颈突然挨了一下,只感觉又冻又湿,稍微扭动一下脖颈,就感觉整个后背都凉凉的。雨秋平飞快地转身,只见袭击者模糊的身影忽然闪到了另一块假山后面,同时向他扔来了第二个雪球,这次砸中了他的脸颊,弄得他咳嗽起来——是大笑着的。滑进衣服的雪花弄得他胸口也一阵冰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毫不示弱地俯身捏好了两三个雪球,快速起身,向着那个假山冲去。假山后面的今川枫立刻又扔出了几个雪球,被雨秋平侧身闪过后,今川枫却被雨秋平反手打中了头发。

战斗持续了一会儿,直到双方都累得有些玩不下去了。她笑着从假山后面跑了出来,扑入了他的怀中。

“水平还真不错呢!”雨秋平笑道,“我这个打雪仗高手也被你弄得狼狈不堪。小时候我爸爸可从来打不过我。”

“那是自然,我刚才可是没有出全力呢。”今川枫得意地仰起了脸颊,推开了雨秋平,去拍掉自己衣服上的雪花。

“所以,我一直有个疑问。”雨秋平好奇地问道,“为什么除夕晚宴,不在除夕举行呢?”

“因为除夕那天大家都要回家陪家人啊。”今川枫正在清理衣服,随口答道。过了半晌,才发现,眼前的少年,突然不说话了。她抬起头,发现后者正有些落寞地伫立在雪地里,茫然地看着前方。

“回…家么?”雨秋平梦呓般地念叨着这几个字,眼前的雪地里,仿佛投影出了小时的影像。一个小孩子,带着蓝色的帽子,穿着羽绒服在雪地里奔跑。不时揉出一个雪球,朝着身后追来的父亲扔去。父亲笑着抗下一击,却很少还手,仿佛被雨秋平打得落花流水。最后,两个人坐在雪地里,哈哈大笑。

玩累了,小孩子的母亲也来了。“回家了,平平。”母亲笑着喊道,父亲也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向母亲走去。可是小孩子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雪地里起身,只是愣愣的看着父母肩并肩地逐渐走远。小孩子束手无策,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知不觉间,眼角的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流下。

那个温馨的家,幸福的家,虽然时不时有争吵,妈妈很凶,爸爸没情商,但是却是其乐融融的一家——这个家再也回不去了。

到了年底过年的时候,无论什么样的身份,忙碌一年的人,都会回家过年。他的两百部下可以回家过年,一千多领民可以回家过年,今川家几十万人都可以回家过年。即使是最最卑微的小货郎,或者是土里刨食的农民,回到家后,推开门,说一句“我回来了”,都会有人笑着迎上来,欢迎他回家。

立下大功,获得不世之殊荣,拥有了自己的领地和军队。又有什么用呢?爸爸妈妈他们永不会知道的,没有一间房子,在自己推开门,说“我回来时”,会有人笑着迎上来。

“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啊。”

心中空荡荡的,只剩下冰天雪地间刺骨的寒冷,和男孩子的哭声。

忽然,他感到,一个身影扑入怀中,暖暖的。

“平,不准这么说。”轻柔的女声传来,一双小手,正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背。又温柔地上移,帮他理好了红叶披肩。

“我知道…平以前一定有一个特别幸福美好的家庭,平的爸爸妈妈也一定都很爱平。”今川枫轻声说道,“突然不得不和她们分离,一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啊。”

“平。”少女的声音,忽然变得更加温柔,“你知道枫叶,为什么是红色的嘛?”她问道。雨秋平愣了一下,没有回应,今川枫就继续说道:“我听妈妈说,树叶想要留在树上,都需要大树给她们养分。但是到了秋天,大树自己都没什么养分了,也就没有办法给树叶了。”

“于是,好多树叶虽然舍不得大树,也都纷纷飘落。可是枫不一样。”今川枫诉说着,“它们想一直留在树上,陪伴着大树,所以把自己的鲜血,化成养分,继续苦苦坚持,把全身都染红了。”今川枫搂紧了雨秋平,“就像平你一样,非常非常,想留在爹娘身边。”

“可是,终有坚持不住的一天。凛冬将至,红叶们也纷纷飘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少女轻声呜咽道,“父母总是会先我们一步离去,平也不要太难过了。”

“但是,那些红叶的生命,并没有结束。”今川枫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些笑容,她抬起手,拭去雨秋平眼角的泪水,“她们落入土里,化成养分,滋养着枫树,陪伴着枫树。”

“即使不能留在树上,他们也可以,找到新的归宿。”今川枫将脸贴在雨秋平的胸口,聆听着那一下一下的心跳,“只要有爱在的地方,红叶们就可以落叶归根。”

“所以,平你也不要难过。”今川枫抬起头,安慰着雨秋平,自己的泪水却先涌了出来,“只要有爱的地方,就会有家。平以前的家回不去的话,就会有一个新的家。”

“枫儿会一直一直爱着平,成为你的归宿。”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以后,我们可能会有一栋自己的房子。枫儿就在里面等着平。等到你累了一天,回来的时候,枫儿会笑着迎上去。听你讲述一天的趣闻,分享你的成功,分担你的痛苦。”

“当然!我可不是那些女孩子一样的花瓶。”今川枫忽然说道,“我也可以为这个家做贡献,有的时候,我比你晚回来,你就要笑着迎接我。”

“总之,不管那么多,”今川枫踮起脚尖,靠着雨秋平的耳朵,轻声说道:“当你说‘我回来时’,我一定会在家里等着你,对你说‘欢迎回来’。”

雨秋平忽然感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猛地塌陷了下去。他抬起双臂,将少女紧紧地拥入怀中。在大雪中,这对年轻情侣久久相拥。

心中的寒冷,也被少女的温暖驱散。

往事的路,不堪回首,我只能在这条路上,不断前行。我失去了原来的生活,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亲友,失去了原来的一切。

但是,我却不会再感到空虚寂寞和莫名的悲伤。

因为有爱的地方,就会有家。

因为有你在,我就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回家吧。”

第七十二章 直江

自从除夕晚会后,雨秋平和今川枫的关系,更加地亲密了。当然,在公众场合见到,两人依旧会彼此心照不宣,以免引起流言蜚语。

这反倒可他们的关系增加了一些佐料,他们共同保守着彼此的心意,却也不放过任何机会——比如说在走廊转角无人处偷偷亲吻,在相遇时眉来眼去。

时间到了永禄二年(1559)1月12日,在雨秋平的领地内,法律的问题基本完成了落实。虽然见惯了后世反复严密的法律的雨秋平,觉得领地内的法律还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简单,漏洞百出,但这毕竟是一个过程嘛。由于法律都是用汉字誊写,他的足轻们在休息时,就承担了帮助村民念法律条文的任务——法律条文上标有汉语拼音。

军器生产的进展也大大超出了雨秋平的想象,在补上了长枪,弓箭的缺口后,工匠们在这段时间里,足足生产了63套具足——这有赖于今川义元大量的材料供应,让工匠们不必畏首畏尾。按照这个速度,再有三个月,雨秋平就可以给自己的部队全部换上铁质具足,告别那些防御力可悲的竹麻甲了。

这段时间,雨秋平也终于有机会,静下来好好考虑一些问题。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关于自己的未来该作何打算。

刚到这里的几天,满脑子想得都是如何回去,以及如何苟且偷生地活下去。可是随着他逐渐融入这个时代,他有了亲密的朋友,难舍的羁绊,不小的领地,关爱有加的长辈,还有那么多信任自己的部下,以及自己这辈子的初恋。他逐渐开始适应这个时代,从穿越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既然已经决定在这个时代继续生活下去,雨秋平暂时的目标就是,立下大功,获得更高的地位,能够迎娶今川枫。而在之中,自己来自后世的知识就显得举足轻重。

刚来这个时代的时候,他对一切历史漠不关心。可是,他现在逐渐感受到,作为一个历史生,亲身参与前世的历史的快乐和兴奋。他会关怀松平元康,能和今川义元,濑名氏俊这些后世留名的人亲密无间地交谈,还打算帮助本多忠胜,成为日后了不起的第一武士。

而随着时间的推进,一个重担却压在雨秋平心头。

那就是日本战国历史上最为著名的奇袭战役——桶狭间之战。拥有庞大领地和军队的今川义元带兵上洛,却在尾张国桶狭间遭遇织田信长的奇袭,殒命沙场,今川家也就此走向衰落。然而,既然雨秋平来了,他就决定改变这一历史。

于情,今川义元对待自己如恩师一般,谆谆教诲,循循善诱,还赐予了自己无与伦比的荣耀,这份知遇之恩,雨秋平甚至愿意以死相报;而且,他的心上人今川枫,正是今川义元的女儿,哪怕是为了今川枫,他也一定不会让已经失去母亲的她再失去父亲。

于理,自己作为今川家的家臣,如果今川家一帆风顺地掌控天下,自己的地位也将水涨船高。而如果自己真的能梦想成真,迎娶今川枫的话,自己就会和濑名氏俊他们一样,作为今川家的一门众,和今川家荣辱与共。

所以,他迫切需要做的,就是到更高的位置上,拥有更多的兵力和权利,让他能够阻止桶狭间之战的发生。

此时,他正在自己的领地内,批阅着几天来领地内各项工作的汇报。亲兵卫正在一旁帮忙收拾东西。

“亲兵卫,帮忙把三天前从骏府运来的生铁的那份验收单拿过来。”雨秋平右手在纸上写着什么,伸出左手,向亲兵卫挥了挥。

“额…”亲兵卫愣了一下,应道,“遵命,大人。”

雨秋平接过那张纸后,却没有立刻开始写。而是在椅子上转过身,有些诧异地看着亲兵卫,“怎么了,亲兵卫?”雨秋平笑道,“怎么魂不守舍的。”

“大人恕罪。”亲兵卫匆忙抱拳致歉,“在下疏忽了。”

“没有怪你的意思啊,”雨秋平歪着脑袋问道,“就是有点好奇,你为什么走神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雨秋平脑中忽然浮现出,生日那天,今川义元追问自己时的样子,便取笑道:“莫非是看上哪家的小姐了?”

没想到,亲兵卫的脸色,居然真的红了起来。

“我去,被我猜对了!”雨秋平意外地笑道,“亲兵卫你今年也17了,说是结婚也可以了。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去提亲?”

亲兵卫脸色更红了,努力维持声音的平衡说道:“大人不必如此…还没到那种地步。”

“在下那日…因为帮助松原家调解,因此被松原家请到府上做客。”亲兵卫解释道,“无意间看到了…松原家未出阁的小姐…实在是失礼了。”

“然后你就看上她了?”雨秋平追问道。

“在下…”亲兵卫这样一个很传统的人在雨秋平露骨的逼问下疲于应付,“在下实在是丢脸了,在这里给大人请罪!”

“诶?哪里丢脸了。这是好事啊。”雨秋平却一点都没有身为这个时代的人的自觉,“我看好你哦。”

“诶,对了!”雨秋平故意不去看亲兵卫通红的脸颊,“说起来,你还没有正式的姓氏呢。松原家好歹也是武士家族,你这个武士却没有姓氏,是不是说不过去啊。”

亲兵卫愣了愣,微微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在回应雨秋平的第一句话还是第二句话。

“说起来,你以前不是美浓的武士家族么?”雨秋平问道,“那你的姓氏是什么?”

“在下本姓直江。”亲兵卫想起了往事,脸上闪过一抹阴云,轻轻扶了扶白色的眼罩。

“直江?”雨秋平的第一反应是鼎鼎大名的越后的直江兼续,“可是来自越后直江家?”

“回大人的话,正是。”亲兵卫点头道,“家祖父本是直江家庶支,因故来到美浓,仍旧以直江为姓氏。听说,在下离家不久之后,他们又迁回越后了。”

“那就是直江亲兵卫了。”雨秋平笑道,“还差一个名字,你们家里的通字是什么啊?”

“在下已经被逐出家门,不想再使用通字了。”直江亲兵卫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忽然下定决心似地对着雨秋平行了一个家中许久不见的跪拜大礼。

“在下斗胆,请大人赐名。”亲兵卫沉声说道。

“诶!”雨秋平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在日本战国时期,似乎主君经常会把自己名字中的一个字,赐给家臣,作为莫大的恩典。就比如说,松平元康名字里的元,就是来自今川义元。而今川义元名字的义,则来自幕府将军。如此正式的场合,难怪亲兵卫会行跪拜礼。

“我的名字里只有平一个字啊,”雨秋平笑了一下,“就把平字赐给你好了。”

“多谢大人赐字,”亲兵卫重重地叩头道,“平字必将作为直江家通字,代代传承。”

“另一个字嘛…”雨秋平犹豫着向着,该如何取名字。脑中,忽然闪过亲兵卫的影像。

“小人的这条命,是大人给的,”亲兵卫重重叩首,“我这一生,也只剩下报答大人,这一件事情。”

“大人,此生今世,我亲兵卫定不相负。”

用一生一世去辅佐我,追随我。

这样的情谊和忠诚,似乎也可以与历史上那位天下第一陪臣——直江兼续相媲美了吧。后者同样从青年时代起,就是上杉景胜一生的羽翼,向他奉献了毕生的忠诚。

“赐名直江忠平。”雨秋平单膝跪地,将双手搭在直江忠平的肩膀上,郑重地说道:“用一生一世,来追随我吧。我也定不相负。”

当雨秋平的部属们得知,直江忠平获赐了雨秋平的名字后,纷纷不满地找到了雨秋平。

“大人,您这可是偏心了啊!”御前崎仲秀阴阳怪气地挖苦道,“凭什么就赐字给亲兵卫啊,我也要啊!”

“你不是有名字了吗!”雨秋平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亲兵卫以前没有正式的名字啊。”

“那我现在也没有了。”御前崎仲秀很光棍地说道,“我现在就叫做,御前崎三郎,大人您看着办吧。”

“是啊,大人,我也要赐字啊!”吉岗胜政扯着大嗓门,“俺立下的功劳也不小啊!”

“你们两个,都别烦大人了。”福岛安成不满地制止道,“赶紧回去练兵,不然任务完不出,天野大人又要罚大家一起做俯卧撑了。”

众人好不容易散去,雨秋平刚闲下来没多久,就有马廻众来传令说,今川义元召见。

“大殿可说是有什么事么?”雨秋平问道。

“主公说,是有关于出兵的事。”那个马廻众说道,“要和大人就出兵事宜商量一下。”

“要出兵了?”雨秋平诧异地问道,“不是要春耕了么?”

“这在下就不知道了,大人请和在下来一趟,主公自然会解释清楚。”马廻众解释道。

第七十三章 备战

“参见大殿。”雨秋平在今川义元的办公室门口行礼道。

“不用见外,雨秋,进来吧。”今川义元说道。雨秋平走进屋内,千鸟香炉淡淡的熏香味依旧让人心旷神怡。今川义元背后的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字画,而他本人,正研读着一本和歌集。

“这次叫你来,是来让你回去征集部队的。”今川义元一边吩咐着,一边为和歌中的精妙之处微微赞叹,“我打算派军队向鸣海城补给一次粮草,其中就包括了你的常磐备。”

“大殿容禀,鸣海城缺粮食嘛?”雨秋平皱着眉头回忆着,似乎之前和濑名氏俊处理政务时,有看到一条向鸣海城运输了不少粮食的任务报告。

“不缺。”今川义元笑道,顺手把和歌集合上了。

“那大殿…我们此行的意义是什么啊?”雨秋平意外地问道。

“第一个目的呢,就是为了锻炼你和你的部队。”今川义元看着雨秋平,“优秀的将领和部队都是打出来的,而不是养出来的,让你多多经历战场的考验,也好在未来的大行动中大展拳脚。”今川义元继续说道,“而你那支训练方法很独特,特别整齐的部队,我也想检验一下他们的强度到底如何。”

“算是专门为你开的小灶啊,”今川义元笑道,“这次打算动员2500多人,专门陪你去训练,你可以好好表现啊。”

雨秋平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大殿,”他劝谏道,“如果是专程为了在下,就在春耕时征调部队出征,大家会有意见的吧。”

“哈哈,你小子也知道啊。”今川义元用中指的指关节敲了敲桌子,“所以,这次出征的,都是和你关系比较好的。総大将是濑名,另外几支部队是你那几个朋友,朝比奈和奥平。动员的也都是家中数量不多的常备兵,又不是全家动员,不会太影响春耕。”

“不过,这2500多人里,可是有征集来的1700人左右的民夫,对春耕倒是有些影响,我会稍微补偿他们一点的。”今川义元说道,“雨秋你倒是完全不用担心,你的领地刚刚涌入1000多人,根本不会出现人力短缺,尽管征集民夫作为辅兵好了,不够的数额我帮你补上。”

“那…劳烦大殿如此破费,在下实在心有不安。”雨秋平低下头。

“哈哈,你当我真的会为你小子专门出兵么,”今川义元抚掌大笑,“猜测错误。”

“此行,还有第二个目的。”今川义元脸上露出了玩世不恭的微笑。

一天前,骏府城天守阁五楼。

“第二个目的?”濑名氏俊疑惑地看着今川义元,“在下愚昧,还望大殿示下。”

“你还记得,上次织田家匪夷所思的奇袭么?”今川义元笑道。

“嗯…嗯!”濑名氏俊愣了一下,恍然大悟,“莫非是为了内奸?”

“猜测正确!”今川义元打了个响指,满意地看着濑名氏俊,“这一次的运输补给,和去年的计划一模一样。我倒是要看看,这个内奸作何反应。”

“大殿…”濑名氏俊皱了皱眉头,“计策虽然是很好,但是…”

“但是不应该告诉你,对不对?”今川义元接过了话,看着濑名氏俊点了点头后,笑道,“你以为我没怀疑过你么?判断错误!”

“啊?”濑名氏俊大吃一惊,匆忙俯身谢罪,“在下对今川家一片赤诚,还望大殿明察!”

“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刚才的表现已经帮你洗脱了嫌疑。”今川义元挥了挥手,示意濑名氏俊起身,“早在去年在三河时,我就已经在试探你了。”今川义元看着濑名氏俊微微改变的脸色,笑道,“结合你一连串的表现和你的性格,你肯定没有问题了。不然,就说明你从几十年前就开始伪装性格。”今川义元取笑道,“真是如此,我义元也是服了。”

“内奸出在高层,我必须谨慎应对,濑名勿怪。”今川义元歉意地颔首,“但是如果我不这么做,就是对今川家,对所有你们这些信任我,把一切托付给我的人不负责。”

“大殿英明,在下佩服。”濑名氏俊心服口服地拜了拜。

“怎么样,猜得出来么?”今川义元对雨秋平追问道。

“这…”雨秋平一头雾水,“在下之前看到情报说,清州织田家正在发起对岩仓织田家的最后一击,莫非是去干扰他们?”

“哈哈,猜测正确。”今川义元笑着点头道,“好了,回去征集部队吧。预计在正月底出发。沿途的粮草不用你们准备,路上都会提供的。”

雨秋平转身离开后,今川义元的神色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不像是有任何问题的样子啊,确实是个单纯可靠的小子。”今川义元回忆着雨秋平刚才的对话,“那为什么…”他微微抖了抖手中的和歌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张从中落了出来,是一份调查报告。“要编造自己的出身呢?”

回到领地后,雨秋平就向领民发出了征集令,要征调200男丁出征。本来,作为一个3000石的小领主,只要出兵90人,30战兵就可以了。这对于人口1000人左右的小领主,也的确是个合适的比例。但是由于雨秋平本身就有了200战兵,而且又涌入了大量人口,让雨秋平可以动员的壮丁数量上升了不少。当然,这也给粮食带来了很大压力——索性今川义元还支援了雨秋平不少粮食。

他征调200男丁之后,今川义元还会在自己的领地内征调200人配给雨秋平,就算是完成了战兵,辎重兵1:2的基本配置了。

1月26日,雨秋平的编组工作基本完成,行动的计划也通过传令兵告知了雨秋平。

濑名氏俊父子,朝比奈泰亨,奥平贞吉早已先行返回领地征集部队。雨秋家600人与1月27日从骏府城出发,在挂川城会和朝比奈泰亨的600人会和。奥平贞吉的200人和濑名氏俊的1200人先在引马城集合。等到雨秋家和朝比奈家的部队到达和,就一起出发前往三河。

次日,雨秋平集合部队从领地出发,从南边绕过骏府城城下町,就会继续西行了。全军的具足很遗憾只凑出了一半,弓箭手的盔甲自然都是简单的竹麻甲,另外几十人则在竹麻甲上镶嵌了不少铁片,加强防御。最令雨秋平感动的是,他们每个人依旧小心翼翼地把红叶插在头盔上——工匠们在生产头盔时,就被足轻们要求,在顶端留一个可以插着红叶的细孔,然后再用胶水固定。

两百战兵,人人背上都插着白底红叶家纹靠旗,头顶插着一枚红叶。家主本人则穿着红叶披肩,头盔上同样插着一枚红叶,身后的旗手打着枫鸟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常磐备足轻排着整齐的队形,喊着号子,大步行进着,宛若一片红叶的海洋。而战兵们的具足和随身携带的粮食,则都交给了身后的辅兵民夫们背着,战兵只拿着长枪和弓箭,来最大限度地保存体力。

雨秋平几天前就把出兵的消息告知给了今川枫,但是似乎她有一个亲戚家的姐妹要出阁了,因此她也被叫去陪陪姐妹,一直都没有机会见到。今天就要走了,回来估计也要还久以后了。不知道,她能不能赶来再见一面。

军队绕过骏府城城下町的南方,眼看就要踏上不远处的官道了。雨秋平望眼欲穿地看向城下町,却依旧一无所获。正当雨秋平准备下令部队提速时,远处的城下町里,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雨秋平愣了一下,向那边看去,白衣白马,依稀可以辨认出少女曼妙的身姿。

“全体立定!”雨秋平高声下令道,“休息片刻!解散!”说罢,就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离开队伍,催马向着城下町跑去。

“诶!大人这是去干嘛!”“有什么紧急命令么!”足轻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道。

“大人!您这是去哪里啊!”吉岗胜政扯着大嗓门,想把雨秋平喊回来。立刻就被御前崎仲秀狠狠地捏了一把。

“还看不出来吗,傻大个!”御前崎仲秀笑道,“你的脑子全部长得是肌肉么?”

“戏子!你骂谁呢?”吉岗胜政转身抓住了御前崎仲秀的双臂。

“戏子什么戏子!”御前崎仲秀努力挣脱,可是力气却比吉岗胜政小太多了。

“整天阴阳怪气的,就像是唱戏的一样!快说,大人干嘛去了!”吉岗胜政逼问道。

小川佑冬难得没有在喝酒,眯着眼睛看着雨秋平的背影,“应该是那位姑娘吧。”查理一边擦拭着自己的长弓,一片会意地点了点头。

“就是大人前些日子表白的那个姑娘,来送行了。”福岛安成低声说道,“你们都小声点,休要败坏人家姑娘的名声!”

“大军临阵,主帅怎么可以临时离开。”本多锅之助不满地低声说道,一旁的直江忠平闻言一笑,“等锅之助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雨秋平策马来到城下町边缘,今川枫一身白衣,也没有下马,就等在那里。

“平,”今川枫拉住他的马缰,“你这就要走了吗?”

“是啊。”雨秋平苦笑了一下,“去晚了的话,赶不上和朝比奈家集合的时间,整个安排都会被耽误的。”

“你放心!”雨秋平做了一个四指指天的发誓姿势,“我这次肯定可以立下大功,被家督大殿提升,然后说不定就可以向枫儿提亲了!等我立功的消息吧!”说罢,他就转身要策马离开。

“笨蛋,我要听的誓可不是这个。”今川枫紧紧抓着他的马缰不放手:“我要你向我保证,不准向上次那样拼命冒险了!平,千万平安归来。”

第七十四章 行军

以前雨秋平从来没有注意到,原来军队居然可以走得这么慢。

雨秋平以前觉得,人一个小时5公里,一天哪怕只走8个小时,40公里总还是有的。事实证明,他的常磐备确实是有实力做到这一点。只要命令是前进,就不会有人敢停下来休息。大家排着整齐的队伍,以严明的纪律为约束,快步前进。

然而,那些召集来的民夫辅兵,却着实让他绝望。

中午吃完后,大家都坐在道路两旁休息。等到时间差不多了,雨秋平就来到常磐备中间,高喊了一声:“休息结束!全体——集合!”

刚才还一个一个靠在一起,躺在地上懒散休息的足轻们,听到口令声后,立刻收好手中的水葫芦和干粮,飞速起身,列队站成五个四列横队。在雨秋平三十秒倒计时结束前,全部完成了归位,一个俯卧撑都没抓到。常磐备的战兵们精神抖擞地立正站好,迎接雨秋平的检阅。

“很好!”雨秋平表扬道,“全体——稍息!”

随后,雨秋平就走到队伍后面,去叫辅兵们起身列队。

“都起来了,都起来了,要上路了!”雨秋平的命令立刻招致了一片抱怨声,除了少数十几个就在雨秋平身边的人慢慢悠悠地起身后,其他的人却都赖在地上。

“大人,太累了啊!”一个辅兵抱怨道,“咱们一个上午也走了十几里了,实在走不动了啊!”

“十几里可没多少,我本来想今天走八十里的。”雨秋平说道,“都起来。”

“八十里!”几个辅兵惊讶地喊道,“咱家督大殿的旗本队也做不到吧!”

“是啊,大人,”另外一个在雨秋平不远处的辅兵靠在一个大石头上,懒散地抱怨道,“再让俺们休息一会儿吧。”

“一路上都休息好几次了。”雨秋平耐着性子催促道,“战兵们一个都没喊累,你们怎么叫苦连天的?”

“那些战兵老爷的具足可都是俺们在背啊,他们当然不累了。”辅兵们磨磨蹭蹭地起身,一边不停地抱怨着,一边慢吞吞地列队。

“常磐备听令!”雨秋平不由得有些恼火,“从辅兵手中拿回具足,自己穿上行军!”雨秋平厉声说道,常磐备的战兵们立刻在足轻大将们的指挥下变为两列纵队,在民夫们错愕的眼神中,依次接过具足后掉头回到原来的位置,穿上具足。

雨秋平看了一眼依旧稀稀拉拉,列不出阵型的辅兵,叹了口气,下令部队行军。

和上午的情形一模一样,战兵们走得飞快,后面的辅兵却像是蜗牛爬一样。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边聊天边前行,时不时还追逐打闹。现在没了背负的具足,他们闹得更欢了。雨秋平每次骑马回去催促,辅兵民夫们都是嘴上千好百好地道歉答应,雨秋平一转身,又变得自由散漫。

偏偏在日本,武士一般不会过于苛责辅兵。因为这些辅兵都是从自己领地上征集来的男丁,死掉几个都是自家的损失。

即使穿上了沉重的具足,雨秋平的常磐备战兵依旧每走出一里地,就要停下来等待辅兵很久,这无疑大大拖慢了部队进度。

终于,忍无可忍的雨秋平高声喊来天野景德,解下自己腰间的武士刀,递给了天野景德。

“景德!带着这把佩刀,到队伍最后去。”雨秋平厉声说道,“凡是掉队二十米以上者,你自己处置!”

天野景德冷笑了一下,恭敬地接过了武士刀。肩膀上的乌鸦很应景地低鸣了两声,更让人感到一股寒意。他催马从官道侧面,慢悠悠地来到了辅兵们的身后,把刀别在腰间,却比拿在手上更让人毛骨悚然。

“不好了,是那乌鸦判官。”从雨秋平领地里征集来的男丁纷纷告知骏府附近的男丁们,“那家伙,不通人情,就像一块石头一样,杀人不眨眼啊!”辅兵们嗡嗡的一片交谈声后,立刻老实了许多,乖乖地跟上队伍向前赶去。

天野景德不紧不慢地催动着马匹,凡是被他逼近的人,都会吓得匆忙向前窜几步,跟上部队。天野景德不带任何表情的面孔,无疑就是最好的威慑。

截止当天晚上,全军一共走了46里地,大致走完了骏府城到挂川城一半的距离,在野外安营扎寨。

“景德,一般日本的军队,每天能走都远啊。”足轻们吃饭的时候,高级将领聚在一个火堆边,商量着一天的事物。

“正常的普通军队,都会有这么些走的很慢的辅兵,而他们的战兵也不会有多快。都是领地上临时征集来的,能有多少纪律?”天野景德低声说道,“一天四十里地,差不多了,这还是在境内行军,不用携带太多干粮,也不用警戒周围情况,也不用提前安营扎寨。”

“若是出征在外,行军的速度甚至可能下降到二十多里,若是有敌人在附近干扰,还有可能进一步下降。”天野景德无情地说出了事实。

“咱们的常磐备,走的可真快啊!”吉岗胜政兴奋地说道,“若是没有那帮拖油瓶,一天七八十里我们都能干出去!”

“全赖大人训练有方。”直江忠平感慨道,“这样的纪律,可以说是全天下无出其右了!”

“别光顾着夸我,”雨秋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还是想想办法,要不要好好训练一下这些辅兵,让他们不要拖慢我们的脚步了。”

“很难啊,大人。”福岛安成说道,“他们不比我们这些老弟兄啊。”

“那些没有骑士精神的人,永远没有能力承受那样的训练。”一直闷声不吭的查理忽然插嘴道。

“大人您那套练法,真够受的。”小川佑冬居然也开口了。

“我的天啊,你们两个闷油瓶居然都开口吐槽了,我的训练有那么可怕么?没有吧。”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有。”周围的几个人,除了天野景德,纷纷沉重地点了点头。

“一开始那几天简直是噩梦啊!”御前崎仲秀几乎泪流满面地控诉道,“我不知道做了多少个俯卧撑啊!早上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啊,两只手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啊!”

“要不是大人要求我们这么训练,其他的人敢让我这么练,我一巴掌就抽死他!”吉岗胜政同样大声喊道,“还把不把我们当人啊!”

“简直就是地狱。”查理再次补充道。

“我们练了要有一百多天了吧,每天都要站军姿,队列变换,各种各样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的训练方法!”御前崎仲秀挥舞着双手,“真的是把人往死里练啊!我现在死都不会忘记那些命令了!”

话应刚落,御前崎仲秀立刻突然高喊一声:“立正!”猝不及防的几人,除了雨秋平和天野景德之外,都下意识地猛地齐身,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然后才恍然大悟地哈哈大笑,一人打了御前崎仲秀一下。

“这样的强度和长时间的训练,如何能短时间内教会那些民夫?”御前崎仲秀加了一句。

“确实是啊,如果不是大人待我们恩重如山,又有那么高的威望,在下打死也不会相信那套训练方法居然会有用,更别提去认真练习了。”福岛安成说道。

“而且,这套训练需要所有的足轻齐心协力,任何一个人不好好练都会破坏这个团队。”直江忠平补充道,“我们兄弟们一起出生入死,又同样出身卑微,所以才能有同仇敌忾的气势。那些民夫们沾亲带故,还论资排辈,有数不清的小团体,如何指望他们齐心协力啊。”

“我觉得在这些之中最重要的部分,是大人的骑士精神。”查理再次说道,“大人平等待人,帮助所有的人获得自由,把所有的人当做兄弟。”

“足轻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武士和平民,上级和下级之间的芥蒂差异,都一心为了雨秋家拼搏,为了雨秋家而自豪。”福岛安成骄傲地说道,“正是这个平等的待遇,让大家能够练出如此好的纪律。”

“哈哈,听你们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自己怪厉害的呢。”雨秋平哈哈一笑,“不说这些了,大家早点睡,明天继续赶路。”

放弃了训练辅兵的计划后,雨秋平等人就日夜兼程地赶往挂川。1月28日傍晚,终于抵达了挂川城城下町。早已等待多时的朝比奈泰亨迎接众人入城,为他们安排了临时兵营驻扎。

“嘿,你这常磐备,可是越来越厉害了。”朝比奈泰亨看着雨秋平的士兵,啧啧赞叹道,“看那步子,看那方阵,忒整齐了!”

“光整齐也不行啊,还要能打仗。”雨秋平苦笑了一下。

“什么呀,你懂不懂啊!”朝比奈泰亨重重地锤了雨秋平一下,“常磐备这令行禁止的功夫,在战场上该有多好指挥!想集合就集合,想转向就转向!”朝比奈泰亨酸酸地说道,“你肯定觉得没什么。但你知不知道,我想让我的部队在战场上掉个头撤离阵地都要费好久的功夫去安排啊!队形变换时,弄得不好还会给敌人可乘之机,集合部队也要好多功夫。”

朝比奈泰亨看着雨秋平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气得骂道:“你小子别不识好歹!你要是不信,我拿我的备队和你换!”

第七十五章 战前

1月30日,在引马城集合完毕的队伍,开始继续向西进发。这次选择的路线和上一次不一样,是沿着海岸,绕过滨名湖南侧前往吉田城。一路上,奥平贞吉和朝比奈泰亨烦了雨秋平一路,这个兵是怎么练出来的。但是听了雨秋平的训练方法后,却都望而却步。

“怎么可能啊?”朝比奈泰亨嘟囔道,“当时我看你练兵,就觉得太夸张了。”

“红叶莫不是私藏了训练方法,拿这个假的来糊弄我们。”奥平贞吉笑道。

“你们两个,也别难为人家了。”濑名氏俊打着圆场,“明国来人,自然有不同的妙法。红叶,明国都是这么练兵的么?”

“额…”雨秋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有些地方是采取这种练兵方法的。”

“怪不得大明能练出虎狼之师,威名远播。”濑名氏俊感慨道,“即使一介少年,都有如此的练兵方法。”

“可是你这些具足要多少钱啊。”濑名氏义自从回合开始,就一直嘟囔着什么“多好的具足啊”,在旁边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了一路了。“这么好的具足,一副至少要六七十贯吧。”濑名氏义咽了口唾沫,“从哪里搞到这么多钱的啊?”

雨秋平尴尬地一笑,濑名氏俊匆忙再次出言解围,“氏义,他人家里的私事,不要多嘴。”

濑名氏义慑于父亲的权威,只得停止了追问。但是从他那两眼放光,死死盯着常磐备具足的神色来看,后者显然还对这耿耿于怀。

2月3日,一行2500余人到达冈崎,松平元康依旧跪在门外迎接。在雨秋平的建议下,濑名氏俊下令所有骑马的人一律下马表示尊重。雨秋平则亲自上前扶起松平元康和松平家的众人,和后者并肩而行。雨秋平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本多锅之助,用无比感激的眼神,望向了雨秋平肩膀上的红叶披肩。

“多谢红叶了。”松平元康看了一眼后面的家臣,“我所料不错的话,一定是红叶建议濑名大人下马的吧。”

“这是基本的礼节啊,”雨秋平解释道,“之前的几位大人,未免有一些太飞扬跋扈了。”

“不管如何,都是要多谢了。”松平元康叹了口气,“我自己倒是还好,”他又看向身后的家臣,“但是有些家臣们却是非常委屈啊。他们本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跟了我这个窝囊的主公,真是太不幸了。”

“竹千代不可以妄自菲薄,”雨秋平严肃地说道,“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保护他们,保护松平家。等到他们明白了之后,必定会感激你的。”

“希望吧。”松平元康微微有些动容,但最后还是化为了一声长叹,望向前方巍峨的冈崎城,“看着这祖居的冈崎城,想到先祖父当年的丰功伟绩,不免自惭形愧啊。”

到达冈崎城的当晚,工作狂濑名氏俊就没给大家休息的时间,召开了第一次评定会议。

“首先,我要先说明一下我的权限。”濑名氏俊环顾了一圈众人,“这次没有调集军队的家督令,也没有责令地方驻军配合我部行动的命令。因此,我所能指挥的部队,也就只有在座各位。”

“冈崎城等城市的驻军,最多只是出于面子上的考虑,配合一下我,但是我无权指挥他们。如果发生战斗,他们的损失也不会得到家督的补充,而是要自行恢复。”濑名氏俊说道,“所以,我们的兵力并不算特别富裕,最好避免和织田家主力的决战。”

“濑名大人不必这么说,”松平元康俯身一礼,“大人若有命令,在下自当尊崇。”

“那就谢过松平大人了。”濑名氏俊感激地说道

“正在春耕时候,松平家也不必为难。”濑名氏俊体谅地说道,“足轻们应该都在地里干活呢吧,也就不用特意召集了。如果松平大人真的有心,召集旗本武士就可以了。”

“不过,织田家应该也在春耕吧。”奥平贞吉开口说道,“去年的秋收他们就大量动员,估计已经耽误了秋收,今年的春耕不敢再怠慢了吧。”

“是啊,那帮尾张佬哪里有机会,集结部队和我们决战啊。”朝比奈泰亨不屑地说道,“我们没打到那古野城去,算是给面子了!围绕鸣海城的三个岩砦,就全部拔除吧!”

“还是要谨慎啊,不可冒进。”雨秋平提醒道,“上一次织田家不久发疯一样地集结部队来攻么?我们万一在鸣海城外攻击岩砦时,遭遇织田家主力,可如何是好?”

“红叶说得不错,还是要求稳。”濑名氏俊拍板支持了雨秋平的建议,“还是以完成家督大殿的任务为第一要务,向鸣海城内运送粮草。氏义,粮草的准备如何了?”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回禀殿下,”濑名氏义拱手说道,“儿臣已经检查过冈崎城内的粮草辎重了,超过了家督大殿要求运输的1000石。还有大量的手推车,扁担等运输工具。不存在什么问题。”

“那好,”濑名氏俊沉吟了一会儿,“我们在冈崎城休整一天后,前往正在修复的知立城旧址安营扎寨。第二天开始向鸣海城方向运粮500石。尽量避免和织田家的过多冲突,不把拔出岩砦作为第一目标。”

“另外,向沓挂城,鸣海城和大高城派出信使,告知他们我们的行动计划。”濑名氏俊吩咐道,“传令目付组和忍者,将十日以来织田家在边境的活动汇报上来,并持续监视边境要道。”

2月4日下午,雨秋平等人被再次召集前往天守阁开会。正在天守阁底楼的雨秋平最早到达,发现濑名氏俊的眉目间有一些忧色。

“殿下,怎么了么?”雨秋平问道。

“织田家驻扎在五个岩砦的兵力,比想象中要多了不少。”濑名氏俊看到来人是雨秋平后,也不隐瞒,“五个岩砦的总兵力可能会达到2500人左右。”

“这么多!”雨秋平大吃一惊,“他们不春耕了么!织田家疯了吗?”

“这些人都是常备兵,不用回去春耕。”濑名氏俊解释道。

“织田家总兵力也就不到一万吧!北部边境也要有人驻守啊,难不成他们常备兵数量有三分之一以上!”雨秋平诧异地说道,坐到了桌子边,翻看着忍者目付组的报告。

“确实如此。”濑名氏俊点了点头,“尾张和其他国不一样,作为关东关西的枢纽,拥有发达的商业,每年的商业税收就不可小觑,足以让他们供养远超过正常比例的常备军。特别是津岛,作为一个大的贸易集市港口更是给织田家带来了大量的税金。”

濑名氏俊叹了口气,回忆着往事:“想当年织田家的主公还是织田信秀时,他还没能统一尾张,只拥有不过十几万石的土地,却能同时和松平家,斋藤家两家开战,依靠的就是津岛源源不断的税金支持而维持的大量常备兵。”

“我没想到的是,”濑名氏俊指了指地图上那古野——鸣海——大高一线,“织田信长居然在这里投入了如此多的常备兵。”

“所以,有了发达的商业和其他产业以及大量人口,就可以不被石高数量所局限而拥有大量军队了么?”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红叶你可以这么理解,”濑名氏俊解释道,“就说这津岛吧,他的价值估计可以比得上十万石的领地。”

“我去,有这么猛!”雨秋平大吃一惊,“那我早就听说,日本那个最繁华的港口商业城市——堺町,能比得上多少领地啊!”

“这可不好说,”濑名氏俊哈哈一笑,“堺町已经自治很多年了,以每年向统治者缴纳税金换取自身的自制,因此领主没有办法利用堺町的真实实力啊,堺町也总是对统治者心存芥蒂。”

两人交谈间,众人已经纷纷到场。

“这就是目前的情况,比我们想象中的要严峻一些。”濑名氏俊看了眼众人的神色,除了朝比奈泰亨依旧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之外,其他人的表情都有一些凝重。

“我们的目标要稍作调整了,”濑名氏俊的语气却是一如既往地沉稳,“如果织田家的兵力这么多的话,我们可能无力拔除其中任何一座岩砦。而运输兵粮的行动也会更加艰巨,稍有不慎,就会出现去年那样的危机。”

“现在的情况下,想要安全无战斗地运送兵粮进入鸣海城,就必须借助整个边境上今川家的力量,用压倒性的优势威慑织田家不敢出城,可这超出了我的指挥权。因此,我们这次以保存部队为第一目标,有机会的话再尝试补给运粮。”濑名氏俊看了看骏府的方向,“我已经把前线的最新情况派信使告知家督大殿了,以后的运粮计划怕是需要大幅度修改了。因为织田家加大力度围困鸣海城,大高城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

“至于这一次,我们就先试探一下,织田家围困的决心有多大吧。”濑名氏俊结束了会议。在心中,悄悄地说道:顺便,看一看内奸是否会有新的行动。

第七十六章 临阵

2月6日清晨,大军离开了位于知立城的临时营地,开始向着西北的桶狭间挺近。朝比奈泰亨作为先锋部队,600人在卯时三刻就已经出发。雨秋平作为第二批,带着600人,在辰时初刻出发。之后的就是濑名氏俊的本阵,他从领地上征集的800辅兵和临时在冈崎城周围征集的1000民夫运输着第一批粮食,跟在本阵后面。而奥平贞吉负责断后,跟在队伍最后。

这次重游知立,雨秋平和常磐备的足轻们还是深有感触。由于到达时已经是傍晚,没有多少时间。雨秋平就带领部下登上西城城墙,面对还没有修好的城池敬礼,表达对逝去战友的追思。当年这里两百多衣衫褴褛的奴隶,此刻却已经是衣甲鲜明的精兵。

辰时八刻,朝比奈泰亨的传令兵就向后传递消息,说他已经控制了桶狭间周围区域,没有遭遇抵抗,但是在桶狭间西侧发现了织田家探马的活动。桶狭间西侧十几里的地方,就是鸣海城。他此刻把辅兵安置在桶狭间中间的一段狭长的丘陵地带,自己则到了桶狭间西侧官道那里警备。

传令兵还说,朝比奈泰亨特意派人侦查了桶狭间到古渡的小路——也就是织田家上次奇袭经过的地方,并没有发现织田军。

“好的,向本阵传递情报吧。”雨秋平示意传令兵继续向着东南行进。

“全军加速,向朝比奈备队靠拢!”雨秋平下令道。到了战场上,辅兵们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自由散漫了,一个一个背着战兵的具足,尽力跟上了战兵的队伍。

巳时五刻,雨秋平的队伍也到达了桶狭间。得知雨秋平到达后,朝比奈泰亨继续率领部队向西边挺近,途中不断有织田军的探马靠近朝比奈泰亨的备队,朝比奈泰亨也安排自家的骑马武士上前驱赶,甚至还亲自上阵,射杀了一个织田军探马,博得全军欢呼。

“我这大哥。”雨秋平听闻消息后也是哈哈大笑,让朝比奈传令兵回去通告朝比奈泰亨,自己正全速向他靠拢,“你提醒朝比奈大人小心一点,不可莽撞行事。”雨秋平再三嘱咐道,“濑名殿下吩咐过,到达鸣海城东部五里外,小树林的东北就要停下来了。”

传令兵回去后,雨秋平还是有些不放心自己这个大哥,又连续派出了三次传令兵,确认朝比奈泰亨到达地点后没有继续前进。午时二刻,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在鸣海城东部五里外会和,远远地可以望见,织田家在鸣海城东部官道偏北两三百米的位置建立的岩砦。

“情况如何?”雨秋平策马来到朝比奈泰亨所在的小土包上,后者正瞭望着西侧。一阵风吹来,雨秋平披肩上的红叶沙沙作响。

“对面的就是善照寺砦了。”朝比奈泰亨指着那个岩砦说道,“上次我们偷跑过来的时候,我就远远地看过它。”

鸣海城坐落于东西向和南北向的官道十字路口的东北方。而织田家,为了封锁鸣海城,不让它获得补给,修建了丹下砦,善照寺砦和中岛砦三个岩砦。其中,丹下砦坐落于鸣海城的北边,善照寺砦则在鸣海城的东边,中岛砦则在鸣海城东南边,分别封锁三个方向的官道。

而大高城,也享有同样的待遇,被鹫津砦和丸根砦封锁。但是由于前些日子松平家已经成功向大高城输送了军粮,暂时没有紧缺问题。由于严密的封锁,两个城池周围的城下町已经基本没有多少百姓,都逃到了更远的织田家控制区域内,在五个岩砦附近,聚拢了一些小型城下町。

“他们的探马活动很频繁,看来是很有底气。”朝比奈泰亨不屑地哼了一声“估计是觉得自己的守军不必老子少,就嘚瑟起来了,有种倒是出来野战啊!我都想上去挑战了!”

“不要冲动,我们没有携带攻城器械。”雨秋平制止道,“一切还是等到大人来了再打算。”

“你小子啊你小子,就是太胆小。要是我来指挥…”朝比奈泰亨正在教训雨秋平时,一个打着濑名家旗号的传令兵赶到了。

“朝比奈大人,雨秋大人,”那个马廻众向两人行礼道,“殿下让两位在这里先扎下营寨,让大军和辎重队有了依托和跳板,再进行下一步的打算。”

“为什么不趁势进攻!”朝比奈泰亨气哼哼地一挥拳,“我们全军到来,800战兵进攻善照寺砦,难道还拿不下来不成?”

“朝比奈大人息怒,”马廻众低声说道,“在下只是负责传令,还望两位大人遵守军令。”

“知道了,你回去吧。”朝比奈泰亨气鼓鼓地打发马廻众回去复命,自己和雨秋平则指挥着辅兵开始搭建营帐。

午时七刻,濑名氏俊的本队和奥平贞吉的断后队伍抵达了还没有完全完工的大营。足轻们吃午饭时,濑名氏俊则第一时间带着一众高级武士来到了雨秋平和朝比奈泰亨所在的小土丘上——也是整个营地的制高点。并把自己的马印和一面今川家的二引两旗帜插在了这里。

濑名氏俊看了一眼善照寺砦的动静,问道:“善照寺砦的驻军有没有出城的意思?”

“没有,叔叔。”朝比奈泰亨答道,“看了旗号,是佐久间家的那帮懦夫,那个撤退大将的旗号啊。一个一个窝在营帐里不敢出头。但是他们的探马,倒是很活跃地四处乱跑!”

“这样啊,”濑名氏俊又问道:“贤侄,你是何时遭遇织田家的探马的?”

“嗯…”朝比奈泰亨思索了一下,“大概辰时八刻或者巳时一刻的样子吧,大概有七八个探马。”

“看到我们的军队,有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么?”濑名氏俊忽然不按常理地问了一句。

“这…在下倒是没有注意。”朝比奈泰亨笑了笑,“叔叔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随口罢了,贤侄不必放在心上。”濑名氏俊笑道,却很遗憾没能掌控是否有内奸通报情况的信息。

“现在是午时八刻左右,”濑名氏俊抬头看了看日头,“周围几个岩砦的织田家肯定已经收到了善照寺砦的情报,估计连那古野城也已经收到了警报。”

“不知道善照寺砦毫无动作,但是探马却异常活跃的原因是什么。”濑名氏俊沉思道,“如果他们没有严密封锁鸣海城的决心,那么此举只是单纯地保留实力。若是他们很坚定地要封锁鸣海城,那么就是在等待援军,同时完成战场形势的掌控。”

濑名氏俊有些忧虑地看了一眼那古野城的方向。按理说,春耕时,织田家应该不会贸然召集部队增援善照寺砦,但是那个大傻瓜行事风格却让人琢磨不透。这看似胡闹般的风格,实则是对周围国家的一种威慑。大家都担心织田信长会不会破罐子破摔般不顾一切地带着全国之力来打自己,因此不敢贸然进攻织田家。

所谓的大傻瓜,却是织田家的最好威慑屏障。世间又有多少人想到了这一层呢?

“不管怎么样,拖得越久,肯定对我们越不利,因为我们不会有援军到来。”濑名氏俊下判断道,“今天下午,就第一次尝试向鸣海城运粮。”

“好!”朝比奈泰亨兴奋地第一个喊好,“终于可以上阵了!”他边说边搂住了雨秋平的肩膀,“小子,大哥这次可不会比你差!”

“殿下,”雨秋平被朝比奈泰亨搂得有些喘不过气,匆忙挣扎出来,“周围都是织田家的势力范围,我们只有孤城鸣海,还不一定会出阵配合,还是应该小心为上。”

“你小子,还没开打,怎么就怂了!”朝比奈泰亨狠狠地拍了下雨秋平的肩膀。

“贤侄,红叶可是说的很有道理啊。”濑名氏俊笑道,转向雨秋平,“这点我早有考虑,先扩大探马的搜索范围,让我掌控一下战场局势。我们也先吃点东西吧,下午就要打仗了。”

未时三刻,派出的探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冈部大人已经向我们承诺,帮我们监视那古野城方向和丹下砦的织田军,如果他们有出兵的意图,会点燃狼烟示警,并帮我们牵制一下。”濑名氏俊微笑着说道,看到朝比奈泰亨一副不屑的表情,就出言劝道:“朝比奈家和冈部家虽然有些矛盾,但是在对外时,可都是会互相团结的。这一点,从令尊的时代就开始了。”

“贤侄,可不要往令尊脸上抹黑啊。”濑名氏俊严肃地说道。

一提到自己的父亲,一贯吊儿郎当的朝比奈泰亨也肃然起敬,点了点头。

“根据鸣海城提供的情报,他们估计,鸣海城周围的三个营寨,每个营寨内都有600人左右,”

“但是,南边的中岛砦,由于紧靠着我们西南面的森林,很有可能悄悄出兵,避开鸣海城的视野,通过森林袭击我们侧后。”濑名氏俊指了指众人西南方向的森林,“我需要一个人掩护我们侧后方的安全。”

“贞吉,”濑名氏俊看向奥平贞吉,“带着你备队的200人,进入树林中布防。树林中不易结阵调动,进攻的压力不会很大,小心防守即可。”

“是!”奥平贞吉应道。

“红叶。”濑名氏俊又点了雨秋平的名字,“我们的辎重队将会正面从官道直接向鸣海城进发,你的常磐备负责掩护侧翼。”濑名氏俊指了指远处的善照寺砦,“你的部队沿着官道,前进到善照寺砦正南方时,离开官道向北而去一箭之地,在那里布防,将官道和善照寺砦隔开。如果善照寺砦的织田军有向官道进攻的意图,就由雨秋家挡住他们。”

“是!”雨秋平也应道。

“贤侄,你来当先锋。”濑名氏俊微笑着看着朝比奈泰亨,后者果然跃跃欲试地挥舞了下拳头。“朝比奈家的备队跟在雨秋家常磐备之后,等到他们离开官道北上时,你们顺着官道继续西进,直达鸣海城城下町,和鸣海城派出接应的部队接头,并保证城门的安全。途中如果有织田军阻拦,就击溃他们!”

“是!叔叔!一定完成任务!”朝比奈泰亨重重地一抱拳。

“氏义。”濑名氏俊又点到濑名氏义的名字,“你带着本家的400人留守大营,保护多余的辎重。今天晚上应该还有一批辎重会由冈崎城的松平家运来,也由你来负责接洽。”

“是。”濑名氏义应道。

“我会带着本家剩下的800人,保护着辎重队,沿着官道西进,直接进入鸣海城。各部如果有危机情况,就向我求援,我的300战兵都可以作为预备队。”濑名氏俊结束了任务布置,“那么诸君,行动起来吧!”

“是!”众人轰然领命,各自率领部队向指定方向进发。

第七十七章 枪阵(1)

未时四刻,仅仅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雨秋平就完成了部队的集结和列队——这还是在有辅兵拖累的情况下,无疑让周围的人刮目相看。

未时六刻,雨秋平的部队喊着号子,整齐地前进到了善照寺砦南边的官道上,并按照原定计划离开了官道北上,在善照寺砦南门外一百米处列下阵势。战兵从辅兵手中接过具足,完成披甲后,战兵在前,辅兵在后开始列阵。

“列队——”足轻头们和足轻大将们扯着嗓子用汉语发出号令,原本因为穿戴具足而稍微有些混乱的军势立刻开始整队。用汉语发布军令已经是常磐备的一种特殊习惯了。

“向右看——齐!”随着军官的一声令下,足轻们齐刷刷地扭头向右看去,脚下的小碎步飞快调整着位置。片刻后,散乱的队伍就变成了一条条笔直的直线。

“各排报数——”

“一!”

“二!”

“三!”

……

队伍最前方的是查理的弓箭队,他们一字排开,形成大约30米宽的阵势。身后是福岛安成,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的小队,他们被安排列成四列横队,排成三个方阵,方阵间彼此水平但是有一点间隙,呈现一条直线列阵。雨秋平,直江忠平,天野景德,以及小川佑冬的小队待在正后方作为预备队,本多锅之助作为雨秋平的侍卫,负责保护马印,他把雨秋平的枫鸟旗马印高高竖立在阵中,和常磐备足轻们头顶上的红叶,背后的红叶靠旗遥相呼应。战兵部队之后,则是辅兵部队。他们乱哄哄地躲在战兵后面。

雨秋平看到织田家没有进攻的意思,就让辅兵来到了队伍前方,拿着铁锹开始挖壕沟,把挖出来的土堆在壕沟边上,建筑一道简易的矮墙。

“这样列阵没问题吧。”雨秋平还是不放心地向天野景德问道,“这是我第一次在野外列阵啊,怎么列阵什么的都是只是听他们说过啊!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大人尽管宽心。”天野景德沉声说道,肩膀上的乌鸦扑腾了几下翅膀,用昏黄色的双眼注视着远方的岩砦。“中规中矩,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按照冈部家的情报,织田家也只有200战兵常驻这里罢了。”直江忠平也说道,“都不一定敢于出砦。即使真的开战,我们也是处于防御的位置,背后还有支援,只要不被瞬间击溃,就不用担心吧。”

“你们说的是,”雨秋平叹了口气,看到不远处的小川佑冬还在喝着烈酒,“我可能是太紧张了。”

冈部家的情报没有错,善照寺内确实只有200战兵,400辅兵的常驻兵力。然而,不巧的是,这其中,多了四十几个黑母衣众骑兵。他们本来是今天从那古野城出发,去边境五个岩砦传送日常命令的,结果直接被今川军的到来给堵在了善照寺砦内。

更不巧的是,这四十几人的指挥官,正是黑母衣众的二把手——和雨秋平有着杀兄之仇的佐佐成政。

“佐久间大人,在下请求出战,以报亡兄之仇。”佐佐成政此刻早已满脸通红,看着那面枫鸟旗的双眼几乎可以喷出火来。之前织田家传得沸沸扬扬的故事:今川义元亲赐了马印,给那个雨秋平。而每个讲故事的人,总会带过一笔——佐佐政次大人就是死在他的手下呢。这无疑是一遍一遍揭开佐佐成政心头的伤疤。

自打雨秋平的将旗出现,佐佐成政就一直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死死地盯着那个穿着红叶披肩的青年。他三番两次请战,都被佐久间信盛以朝比奈泰亨和濑名氏俊的部队就在边上,有可能有被夹击的危险而拒绝。佐久间家的其他家臣也都纷纷劝阻佐佐成政以大局为重,善照寺砦不容有失。如果善照寺砦丢失,,即使今川军援军退走之后,鸣海城的冈部元信部也会占据善照寺砦,和鸣海城互为掎角之势,对鸣海城的封锁就泡汤了。鸣海城以南的中岛砦,鹫津砦和丸根砦也将失去联系。而守卫善照寺砦,正是佐久间家的任务。如果善照寺砦失守,黑母衣众不用负什么责任,佐久间家却要被追究。这些道理,家臣们还是明白的。

然而,黑母衣众那些和佐佐成政要好的年轻弟兄们,以蜂屋赖隆为首,都叫嚷着要出击痛击雨秋平。黑母衣众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个个都是武士,织田信长的亲信,他们的强烈要求也让佐久间信盛有些动摇。同为尾张本地豪族,两家间的关系一直不错。佐佐政次的死,他也一直很是心痛。

特别是当濑名氏俊的备队也缓缓地通过常磐备的后方时,请战的呼声更是高涨。城内有200战兵和46骑兵。佐佐成政认为,200战兵本身就可以和雨秋平斗个旗鼓相当,46个母衣众骑兵,在平原上野战时,甚至可以冲垮几百人的足轻军阵。

“不过殿下您看那些长枪兵,还有那方阵,很是整齐啊!”几个家臣还在苦劝佐久间信盛。岩砦内的众人早就注意到雨秋平的常磐备非比寻常之处,一根根长枪笔直地指向空中,如同密林一般。无论是长枪还是那些足轻,都未见一丝一毫的小动作,整齐划一地站在那里。而且,他们的盔甲似乎也很精良,都是不错的具足——这可是佐久间家武士或者足轻头才能穿得起的装备。

“让骑兵硬撞长枪兵,可是不大好啊。”弟弟佐久间信重出言劝道。

“把你的嘴闭上!”蜂屋赖隆呵斥道,“对面要是那今川义元的旗本队,我们还要忌惮三分。一个新晋小豪族的长枪兵能有什么本事,还是不会让我们一冲就垮!”

“赖隆,慎言!”佐佐成政责问道,“还不向佐久间大人赔罪。”

“这战绝对不能输,我要向那个雨秋平讨回血债!”佐佐成政恶狠狠地说道,“正面硬冲终究会有变数,我们也不知道那小子的红叶兵到底水平如何。”

“不如有请佐久间大人出兵,正面牵制住他们。”佐佐成政对着雨秋平的军阵远远地比划了一下,“他们阵型不长,很容易迂回。我们的黑母衣众趁他部队被您黏住时,快速从他们没挖壕沟的两翼袭击,打他们的侧面,那些长枪一旦陷入混战,就如同刀俎上的鱼肉,毫无抵抗能力。我们就借着冲力一举将他们击溃!”

“骑兵冲击步兵侧面么!”佐久间信盛哈哈一笑,“这可是最实用的战法啊!就依你的,出击吧!”

“大哥,您这…”佐久间信重还想再劝,佐久间信盛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劝。

“这战十拿九稳,哪怕只有我这200战兵,一样打败他们。”佐久间信盛不屑地走下望台,在营地内集合部队。黑母衣众也纷纷在砦门两侧集合。

而此时的砦门外,雨秋平的辅兵已经在部队正面30多米宽的阵地上挖好了一道半人高的壕沟,挖出来的泥土还简易地筑成了一道矮墙。

申时二刻,岩砦内的佐久间家和黑母衣众终于完成了披甲和列队。400辅兵被留在岩砦内坚守。随着岩砦里鼓声响起,岩砦的南门被缓缓打开,200佐久间家战兵以行军队列离开狭窄的岩砦大门后,列阵排成了四排,每排50人。和雨秋平的部署不一样,他们把弓箭兵放在最后一排,一看就是打算直接突击的阵型、他们的队形比起常磐备,就要松散许多了。刚一开始行动,第一排的足轻们就开始有些参差不齐了。走得快的已经逐渐领先走得慢得几个身位。

“织田家居然出击了么!”雨秋平大吃一惊,匆忙派遣传令兵去向濑名氏俊通报,请求支援。“传令给弓箭队,开始射击!”雨秋平高声喊道。由于雨秋平的军队规模还很小,并没有配备其他旗帜,交流基本靠吼或者传令兵。随着雨秋平一声令下,身后的几个辅兵也开始擂鼓助威。

100米的距离,转瞬即逝。弓箭队拉弓完成第一次平射后,佐久间家的备队已经逼近到了壕沟外50米的位置。随着前排武士的几声吆喝,足轻们纷纷挺着长枪,高呼着冲了上来。第一轮平射造成了将近十个人的伤亡后,查理就指挥弓箭队快速从方阵的间隙间后退到队伍后方,用抛射攻击佐久间家后方部队来掩护友军。

随着佐久间军的冲锋越来越接近己方的阵型,雨秋平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处。而他紧张的心情,所有在一线的足轻们也都感同身受。喉咙变得有些发干,浑身出着冷汗。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移动,或是敢于去擦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因为上一个命令是持枪立正,足轻们已经条件发射地习惯于执行命令,根本不敢有任何小动作。一个个直直地看着冲来的佐久间军。

然而,那道壕沟,却犹如分界线一般,分界的两边,完全是两支不同的军队。壕沟北边的佐久间军,一个个张牙舞爪,狂呼着给自己打气。迈开了步子,在几个武士的引领下向着壕沟冲来。最勇猛的几个人已经冲到了壕沟边上,却还有不少人落在后面。这样松散的队形,其实是日本军队的常态。

而壕沟的南边,则是鸦雀无声的常磐备。他们一个个笔直地将长枪指向天空,似乎对眼前的敌军熟视无睹。一动不动的红叶林让人肃然起敬,身上的具足映着耀眼的寒光。如刀切豆腐般整齐如一的方阵和长枪林带来了无形的威慑。面对汹涌逼来的佐久间军,常磐备的足轻们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足轻的长枪像无风的树林一般纹丝不动,用沉默回应着佐久间军的狂呼。

终于,在佐久间军已经冲到壕沟和土墙边上后,三个方阵的足轻大将,福岛安成,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机会在同时拉长着调子用汉语喊道:“预备——”

随着军官一声令下,所有常磐备足轻机器人一般地改变了动作。第一排足轻单膝跪地,将长枪斜向前挺好。第二排足轻将长枪放平,从身前足轻的肩膀上探出去,迈开马步,做好了突刺准备。第三排足轻和第四排足轻则将长枪微微前倾,凝视着前方的战线。

整个方阵的动作在一瞬间中完成,一气呵成,整齐划一,几乎像一个人完成的一样。这个预备动作,常磐备在训练场上已经操练了无数次了。但凡慢了半拍或者做错动作的人,都是无情的俯卧撑伺候。炉火纯青的配合和动作,来自平时艰苦的训练。原本还直指苍穹的长枪林,一下子就如同张开獠牙的猛兽一般,蓄势待发。

正在跨越土墙和壕沟,准备刺出长枪的近十个佐久间家足轻和跟在他们身后的几十个足轻与武士,看到眼前的景象,纷纷不可思议地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面前数不清的整齐的长枪。一时间,他们都忘记了狂呼,只是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常磐备的动作。战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两军之间只隔着一条细细的缝隙,无数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辨,大股大股的汗水顺着脸颊流淌。

“这真的是小豪族的部队么!不会是今川义元的旗本队吧!”看到如此整齐划一的动作和气势,跟着队伍前进的佐久间信盛脑中突然闪过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打破这短暂宁静的,是各个足轻头和足轻大将们大吼出的命令:“突刺!”

随着常磐备军官们一声令下,常磐备的足轻们如同往日训练的那样,前两排60杆长枪如毒蛇吐信一般迅猛地伸出,深深地刺入了最前面的十个佐久间军足轻的体内。身中数枪的足轻们连一声临死的哀嚎都发不出,就栽倒在了壕沟里。

几乎在同一时间,常磐备的足轻们按照朝比奈家的师傅教授的那样,同时扭动枪杆,战场上响起一片骨头和内脏破碎的声音。然后,他们整齐地抽出长枪,收枪待命,恢复了刚才的姿势。仿佛自己身前高高喷起的血水与自己毫无关系。

第七十八章 枪阵(2)

连雨秋平自己也没有想到,由他用现代方法训练的军队,居然会有这么强的战斗力。

佐久间家身后的足轻们没有一个敢于再上前,即使是平时悍勇不畏死的武士,此刻也在常磐备的长枪林前面面相觑。眼前的这条狭窄的壕沟,却犹如天崭一般无法跨越。任何想要踏入其中的人,就会如同壕沟里的那十具尸体和血水一般,刹那间被刺穿。如果没有这道壕沟,武士们和足轻们可以强行冲上去肉搏,削弱长枪的优势。可是这道壕沟配合常磐备的长枪阵,却是真正的绝对防御。

“这绝对是今川义元的旗本武士!”佐久间信盛脑中满是荒唐和崩溃的念头,他不管不顾地扒开前面阻拦自己的足轻们,高喊道,“都停一下!不要冲上去!”他好不容易挤到了队伍的正前方,亲眼正面目睹了那可怕的枪阵后,全身也发麻般的一震。

“这壕沟真的要命。”佐久间信盛一眼看出了问题所在,下令道,“不要冲上去硬拼,推倒土墙,填平壕沟!”佐久间信盛又转身喊道,“弓箭手!抛射!”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中佐久间信盛的肩膀。佐久间信盛吐出一口鲜血,挣扎着努力坐了下来,周围的亲卫连忙上去扶住他。如果他刚才没有转身的话,这一箭,就会正中他的心脏。

“大哥,你还是先回去吧!”佐久间信重看到佐久间信盛已经中箭,面色惨白,匆忙安排几个人扶着他回去,自己则接过了指挥的重任。

“这是耻辱啊。”常磐备阵后,站在两个弓箭手肩膀上的查理看到被狙击的人居然没有被命中要害,叹了口气,有些气愤地跳了下来,甩了甩手,似乎想要甩掉霉运。

刚才枪阵的雷霆一击和统帅的负伤几乎打光了佐久间军的士气,在第一线的足轻远远地躲开常磐备长枪的攻击范围,小心翼翼地把土墙上挖下来土块抛回壕沟里。

两边的弓箭队都在尽力抛洒着火力,但是如此近距离抛射的弓箭,几乎不能带来任何伤亡。随着面前的壕沟逐渐被填平,常磐备原来整齐突刺的优势也没有那么大了。

“大人,为什么不下令攻击!”吉岗胜政专门从前线跑回来,急急地催促道,“那些尾张佬填平壕沟的时候,毫无阵型可言,不少人都把长枪当铲子用了!我们刚才一个进攻,就能把他们几十人都打垮!”

“不行,长枪不利于混战。”雨秋平坚决地摇头道,“万一你们越过壕沟之后遭遇围攻,撤回来可就麻烦了。保险起见,维持阵线线整吧,”

“大人,在下也觉得吉岗大人说的有道理。”天野景德低声说道,“大人您实在是太保守了。刚才佐久间家士气低落,阵型散乱,可是击溃敌人的好机会。”

“诶,可能吧。”雨秋平叹了口气,“但我们的目的是掩护辎重队,不是击杀敌人。传令下去,坚守阵线,不准擅自出击。”

与此同时,佐久间信重也在拼命地给己方士兵打气。

“刚才之所以你们被吓成那样,并不是说明雨秋家有多强!”佐久间信重努力地解释道,“因为那几个人都被整齐的动作震住了。还都待在壕沟里,连反击和防御的动作都没做!几个人面对多倍的人数,自然打不过。”

“他们的优势是整体突刺!光整齐有什么用!”佐久间信重继续说道,“咱们小心一点,隔得远一些和他们对刺,找机会贴身开打,就可以了!”

采取了更加合适的应对方法,战况没有再出现一边倒的情况了。虽然,在常磐备突刺的威慑下,佐久间军付出了多人伤亡也难以形成突破。但是几个骁勇善战的武士还是能抓住机会削断长枪的木头枪杆,然后冲上去近身砍杀常磐备足轻。

“第二排第三人,补上!”福岛安成看到又有一个足轻倒下后,立刻下令正后方的足轻补上。那个足轻条件反射般地收枪而立,大踏步向前,补上了空位。在这一紧密的衔接下,佐久间军一直没能突破常磐备的战线,每倒下一个人,后面就会立刻有一个人补上来,仿佛永远无法突破。还有两个武士在骑马冲上前砍杀第一排单膝跪地的足轻时,被后排足轻的多人突刺刺成了马蜂窝。整条战线因此僵持住了,占据优势一方的常磐备毫无进攻的打算,佐久间军却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虽然佐久间军在战线上处处接近常磐备,让他们无法再发挥齐刺的优势,两军足轻隔着一段距离互相刺杀。但是,即使单比较单兵的作战能力,依旧比不过常磐备。常磐备的长枪兵们突刺凶狠和快速,不像佐久间军足轻那样畏首畏尾。而常磐备部分足轻的具足明显也比自己这边的竹麻甲质量好了许多,可以防御掉许多攻击。但是佐久间军的竹麻甲,只要被铁质枪尖刺中,基本就无幸免之理。

一段时间的交锋下来,佐久间军已经伤亡了将近二十人,但是只击倒了常磐备不到五人。索性常磐备没有进攻的意思,不然他们若是一鼓作气地突破上来,几轮齐刺,佐久间军的战线就会因为伤亡而断裂,从而被彻底击垮。

“这支部队虽然很强,但是战阵指挥确实不行啊。”佐久间信重长出了一口气,“今川义元为什么要把旗本队交给这种人啊?”

与此同时,织田家岩砦内的瞭望塔上。刚刚被抢救回营的佐久间信盛被带去包扎,故而没有登上瞭望塔。

“怎么搞的,佐久间大人怎么在那里和对面的足轻磨叽,也不肯进攻。”蜂屋赖隆看着南方的战局,几乎维持在了那条线上,毫无进展。

“可能是佐久间大人不想进攻,以免损伤过大。”佐佐成政沉声说道,“可是这样一来,”他指了指雨秋平战线后面的40长枪兵,“他们的预备队还没有动,我们的侧击可能会被拦住。”

“大人,在下先带着十几个人,帮你牵制他们。”蜂屋赖隆指了指雨秋平战阵的左面,“我带着人去那边佯装袭击,他们预备队出动后,大人再从右边席卷他们的侧翼!”

“好。那就行动吧、”

雨秋平看着逐渐稳定下来的战线,和寸步不前的佐久间军,逐渐安下了心。远处的濑名氏俊已经接到了雨秋平的警报,似乎正在尝试集结队伍。

“说不定可以让濑名殿下不用来增援了呢。”雨秋平满意地看着常磐备的优秀表现。正当他思索的时候,忽然,织田军岩砦内又响起了一阵鼓声。从岩砦的西门中,冲出了十几个黑甲骑兵,他们在岩砦大门外几乎垂直拐了个弯,向着常磐备左侧侧翼冲来。

“黑母衣众!”雨秋平大吃一惊,“怎么会在这里!”

“小川佑冬,带着你的小队出动!”雨秋平快速下令到,“到福岛安成的左边,面向西北列阵,掩护侧翼!”

“向左——转!”“跑步——走!”小川佑冬甩下酒壶,立刻指挥着小队向着左边奔去。

雨秋平再次打量了一下战场,忽然看到了身后手无寸铁的辅兵们。如果那支黑母衣众不管不顾地向着侧后迂回,这些辅兵的安全就无法保证——因为小川佑冬的小队是用腿走路,无论如何也跟不上骑兵的。

该怎么办——

结成圆阵把所有辅兵保护起来?可是那样兵力就会摊得太薄弱了。果然,没有骑兵,在平原上作战真是麻烦。

“传令,御前崎仲秀和吉岗胜政所部开始进攻!”雨秋平决定给织田军中央战线施压,迫使黑母衣众不敢迂回太深,不然就有可能被包围、

“汤普森!”在正式场合,雨秋平喊道,“带着你的弓箭手,准备狙击那些黑母衣众!”

“是!”查理立刻挑选了十几个好手,来到了雨秋平所在的小土坡上,开始瞄准逐渐接近的黑母衣众。

“预备队总算是动了么。”蜂屋赖隆在疾驰的马上微微直起身子,看了眼雨秋平的军阵。短短十个呼吸的时间,那支预备队已经赶到了既定地点站好,蜂屋赖隆根本无机可乘,只是不断地往复徘徊,吸引小川佑冬的注意。“好快啊,大人那里不会有什么变数吧?”蜂屋赖隆暗自嘀咕道。

几乎就在他嘀咕的同时,佐佐成政带着二十几个黑母衣众骑兵,打开东门,没有鼓声,悄无声息地快速离开岩砦,向着雨秋平的右翼侧后冲来。

“糟糕!上当了!”雨秋平立刻发觉不妙,手头已经没有能调动的部队了,若是被这队骑兵从侧面冲入阵地,整个部队就会面临崩溃。自己所在的将旗肯定是保不住了,侧后方遭遇攻击的长枪兵也会毫无反击能力。而这时,暴露在黑母衣众铁蹄下的吉岗胜政的部队已经攻过壕沟,正打得佐久间军节节败退。

“查理,先攻击右边这队,想办法阻碍他们移动!”按照骑兵的速度,雨秋平知道他只剩下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也不多话,直接策马冲向吉岗胜政的队伍。“亲兵卫,本阵的调度暂时交给你!”

“遵命,大人。”直江忠平俯身应道。

“射击,顺着我的方向!”查理提前预判了黑母衣众的行进路线,扭腰拉弓一箭射出,身后的十几个弓箭手也纷纷射出羽箭,箭雨落在了黑母衣众阵中,有一个骑手和两匹战马不幸中箭,骑兵的冲锋也微微停滞了一下。

这时,雨秋平已经赶到了吉岗胜政小队的后面。他急忙高声喊道:“吉岗胜政小队听令!按照我的指挥!”雨秋平一声高呼,身处最前线疯狂刺杀的吉岗胜政愣了一下,立刻头也不回地应道:“全听大人吩咐!”

“第一排足轻转入防御!后三排足轻!脱离战线!持枪立定!”雨秋平一声令下,正向前涌去的后三排的二十几名足轻立刻停了下来。“向后——转!”雨秋平第二声命令出口后,那二十几名足轻立刻双手握着枪杆指向天空,整齐地向后转来。

“快步走!”雨秋平边下令,边看到汹涌而来的黑母衣众骑兵越来越近,声音都有一些变了调子。吉岗胜政小队的足轻已经向后退了十几步。雨秋平就在此下令,“向左——转!向左半——转!”两声令下,原本面向南面的足轻们,此刻已经飞快转身,面向东北,黑母衣众的方向。

“齐步——走!”二十几名足轻踏着整齐的步子,向前越过了吉岗胜政第一排战线的侧后,掩护了他们的侧翼。

“立定!”雨秋平再次喝道,黑母衣众的骑兵又接近了许多。雨秋平甚至都能用肉眼看清最前面几个人的神色。

“一,二,三,四!”足轻们喊着号子原地踏步了四下,立刻如同雕塑一般静止不动。

“向右看——齐!”雨秋平再次喝道,这次调整所剩时间无几,足轻们快速扭头对齐后,雨秋平又下令道:“向前——看!”

齐刷刷地把头扭向前方的常磐备足轻们,看到了已经近在咫尺的黑母衣众骑兵。

“预备——”雨秋平拉成了调子,高声喊道。第一排足轻迅速蹲下,向斜前方探出长枪。第二排足轻把长枪放平,迈开马步。第三排足轻把长枪向着斜前方探去。所有人死死地注视着即将冲来的黑母衣众骑兵,雪亮的长枪林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对方的冲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止步!”佐佐成政匆忙下令,二十几个骑兵一勒马缰,在枪林前,战马纷纷人立而起。佐佐成政没有带着骑兵硬冲这纹丝不动的长枪阵。

“妈的。怎么可能这么快调整!”几个黑母衣众骑兵狠狠地骂道。他们刚才亲眼看到,眼前这些红叶兵,居然从一个小队里,飞快地退后了三排足轻,几下干脆利落地转向,就来到了防御位置布阵。这一系列动作,只用了短短半分钟多的时间。

如果换成一般的部队,这样打乱建制临时调动部队,在敌前进行多次转向和阵前机动——先不说能不能做到,就算能,也必定会带来巨大的混乱,整支部队都会陷入指挥危机,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完成这样的部署和调动。这也是为什么,骑兵的突击可以给步兵的侧翼造成巨大打击了,因为步兵来不及调整阵型。

可是眼前的这支部队,却在瞬息片刻间完成了调动和阵型变换,这样的部队根本不存在所谓的侧翼危险。

佐佐成政脑中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怕不是今川义元的旗本队!

第七十九章 大树

就在他们犹豫不前的时候,查理的弓箭队又是一轮抛射,几个黑母衣众再次中箭。索性铠甲精良,没有收到致命伤。只有被查理本人命中的那人惨叫了一声,跌下马去。

佐佐成政看了一眼佐久间家的队伍,左翼和右翼由于雨秋平停止了进攻,还算是平稳。但是中央却已经被御前崎仲秀的小队打得节节败退,深深地凹了进去。一旦有人脱离战线,就会立刻遭遇多人的齐刺而毙命。佐久间信盛和佐久间信重的将旗也一股脑地跟着中路的部队退了下去,眼看就要全线崩溃。

“没法打了,要是被包抄了的话…”佐佐成政咽了口唾沫,带着黑母衣众转身离去,掩护侧翼的友军撤退。另一边的蜂屋赖隆也采取了同样的举动。常磐备在雨秋平的指挥下稳步推进,紧紧追击着撤退的佐久间军,将掉队的足轻无情刺死。佐久间军中央部队垮得最快,也最先狼狈地逃回了岩砦内。佐久间信重一进砦门,砦外的军队就失去了指挥陷入混乱,放弃抵抗向砦门逃来。两翼的母衣众则从两个侧门撤走。

可是,由于狭窄的砦门不足以让大军一起通过,大量佐久间军原来左翼右翼的足轻拥挤成一团,被自己人挡在了砦门外,互相推搡着,不时有人摔倒,立刻就是十几只脚踏了上去。足轻们不管不顾地奋力扒开,拉倒眼前的同伴,向着砦门内挤过去。每往前进一步,就离背后的杀神们远了一步。推搡声,嚎叫声,求救声,求饶声夹在在一起,让场面更加混乱。背后追击的雨秋家足轻无情地收割着人命,却没有人愿意回身抵抗。

抢先包抄到位的福岛安成开始从左侧抢夺砦门控制权。已经崩溃混乱的佐久间家无力阻拦,眼看砦门就要失守。无奈之下,佐久间信盛带着伤上阵,只得下令强行关闭砦门,来不及撤退的佐久间家足轻被堵在门外,被迫向雨秋平投降。

佐久间信盛眼睁睁地看着家里的部队大批大批地跪在地上,扔掉武器请降,急火攻心,伤口再次崩裂开来。他怒斥着弟弟指挥不当,“若是有我这个撤退大将指挥,怎么会退成这个样子…”话还未说完,他就因为流血而再次昏了过去。

“天啊,你小子是怎么办到的!”听说善照寺砦内的织田军出击后,朝比奈泰亨立刻带着十几个骑兵往回赶。可是等他到来时,战斗已经结束。濑名氏俊正在指挥部下,把善照寺砦包围起来。

“你一共阵亡3人,受伤10人。”朝比奈泰亨目瞪口呆地看着草地上摆放的五十多具织田军的尸体,以及五十多个被绑成粽子一样的佐久间家俘虏。“就把佐久间家的人打没了一半?”

“其实,正面交锋时,只杀死了二十几个人。”雨秋平算是理解了濑名氏俊去年跟他解释,为什么巨大的减员都发生在追击中,“其他的人都是在追击中被杀死或者俘虏的。”

“妈的,这战的风头也被你小子抢走了!”朝比奈泰亨笑骂道,“你等着,下一战,你大哥我肯定是头功!”

两人谈笑间,濑名氏俊也完成了部署。辎重队继续运输,而濑名氏俊,朝比奈泰亨和雨秋平的部队则团团围住了善照寺砦。为了防止黑母衣众强行冲阵,还在阵地面前设立了大量拒马。而辅兵们则开始砍伐木材。

“红叶,打得很不错!”濑名氏俊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赞叹道,“本来,有那四十几个马廻众在,我们的行动岌岌可危。你这次力挽狂澜,击溃了善照寺砦的守军,立下大功!将本来我们的大危机转化成了我们的战机!”

濑名氏俊夸赞后,众人纷纷出言赞叹。在一片夸耀声中,濑名氏俊却走到雨秋平身边,低声说道:“红叶,刚才有一些可惜了。如果你能一鼓作气攻城,哪怕直接强行撞门,也可以攻克一片混乱的善照寺砦。现在他们反应过来,几百人开始布防,我们就难办了。”

“是吗,我当时看抓了那么多俘虏,还打赢了这仗,就见好就收了。”雨秋平歉意地低下了头。

“不必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濑名氏俊勉励道,“等到辎重队运输辎重进入冈部城后,我们就要准备建立新的大营了。”

时间到了傍晚,一座在善照寺砦西北边的大营已经出具规模。而围绕善照寺砦,也竖立了几排栅栏和一些瞭望塔,用来在夜晚挫败织田军可能的突围行动。

大营内炊烟袅袅,辅兵中的厨子已经开始烹制简易的晚饭。濑名氏俊依旧在处理公务,几十个年轻的将官则围在火堆边吹牛。

“我也不是和你们吹牛!”御前崎仲秀一直唾沫星子就没停过。他此刻正站在火堆边上,兴奋地喊道,“这一仗啊,就我打得最好!我一个人带着小队就把佐久间的尾张佬们打得节节败退啊!从中间就几乎把他们打穿了!”

御前崎仲秀的话引起周围一片喊好声,吉岗胜政却是不干了,他也扯着粗嗓门喊道:“戏子!别在那里瞎吹了!我才是这一仗的最大功臣!”吉岗胜政边说边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是我的小队,关键时刻只用那么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变换队伍挡住了织田家的母衣众袭击!要不是我,整个军队都要崩溃啊!”

吉岗胜政的话又引起了另一批人的欢呼,被驳了面子的御前崎仲秀反唇相讥道:“少吹牛了你!当时的战阵变换明明是咱们大人亲自指挥的,和你这个没脑子的有什么关系啊!”挖苦的语气阴阳怪气的,引得众人一片爆笑。

“咦~~”御前崎仲秀爆出的猛料一下子让周围响起了嘘声,吉岗胜政脸红脖子粗地争道:“那也是我的兵练得好!”

“练兵也是天野大人主要负责的,你的部下能吓住对面,还不是多亏了亲兵卫拼死拼活打造的兵器?”御前崎仲秀乘胜追击,希望一把打倒吉岗胜政,夺下此战的头功,“到时候战后评定,一番功肯定是我的!”

“酒鬼,别喝了!”吉岗胜政眼看说不过御前崎仲秀,向着一边的小川佑冬努了努嘴,“你说,到底我俩谁是一番功!”

“要我说,一番功就是我。”小川佑冬放下酒壶,一副老练的样子,“大人强调了多少遍了,预备队才是最重要的!一番功的赏钱我还要拿去买酒喝呢。”

“放屁吧!”御前崎仲秀立马跳了起来,“你这战什么斩首都没有,明明是中了对面的调虎离山之计!”

“那也是大人中计,不是我!”小川佑冬醉醺醺地,没多想就毫不客气地就把雨秋平卖了,“大人一看到有黑母衣众出来,就把我的小队全派过去的。”

“在背后议论大人是不礼貌的。”一直擦拭着自己长弓的查理也开腔了,“功劳是每个骑士所渴望的,但是射伤对方的将军才是最大的荣耀。”

“你射伤佐久间信盛那个懦夫有什么了不起的!”朝比奈泰亨也不甘示弱地喊道,“我们这次的任务是什么?是什么?嗯?”他边说边在篝火旁边兜起了圈子,吸引了每个人的注意力后才大声自豪地说道:“是运粮!是我朝比奈泰亨打通了运粮通道,我才是一番功!”

“公子,您一路上一点斩获都没有,也好意思争功?”见到众人不敢和朝比奈泰亨争,濑名氏义因为身份对等就开口了,“不论是算账算钱算功劳,都是要拿数据说话!不然我这个守卫大营,力保大军后勤供应的;还有奥平大人掩护侧翼的,是不是也可以像汉相萧何那样拿个一番功?”

濑名氏义的话引起哄堂大笑,下不来台的朝比奈泰亨急得直跳脚,嚷嚷道:“那你们说说,这战那五十多个斩首和五十多个俘虏,是你们谁拿下的?”

“额…”常磐备的众人开始了回忆,彼此望了望,却都尴尬地不愿意说话。查理倒是很有骑士风度,二话不说就说出了真相:“福岛大人关键时刻包抄砦门,抓到了最多的俘虏。”

“说起来,安成老哥人呢?”御前崎仲秀环顾了一圈,也没看到福岛安成的身影。

“大家都在争功,你这个一番功怎么不去说几句啊?”雨秋平笑着问道,“都被别人把风头抢走了啊!”

福岛安成此刻正靠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微笑着着伙伴们嬉闹着争功,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大人容禀,在下不在乎那些功劳的。”福岛安成解释道,“看着大家这么开心,看到这么多兄弟打完一仗都平安无恙,就够了。”

“哦?你今年也就31岁吧。”雨秋平疑惑地在福岛安成身边坐下,“怎么暮气沉沉还这么慈祥,像个老太太一样。”

“哈哈…”福岛安成闻言一笑,“大人说笑了。”

“没跟你开玩笑呢,我真的有点好奇。”雨秋平追问道,“平时有什么争执,也都是你当和事佬。有什么好东西都是让给兄弟们,自己从来不争,为什么会这样呢?”

福岛安成看到雨秋平认真的语气,逐渐收敛了笑容,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远处的篝火跃动着,福岛安成的脸色也随着篝火忽明忽暗。

良久,他低声说道:“大人…您知道福岛这个姓氏的故事么?”

雨秋平愣了一下,忽然回忆起来,之前近藤康庄在给他介绍朝比奈家和冈部家的恩怨时,在花仓之乱中提到过福岛家。

“是…那个支持玄广惠探的福岛家么?”雨秋平恍然大悟。

“正是。”福岛安成的喉结蠕动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提起往事,“是个叛逆的家族。”

“事情发生时,在下只有6岁。”福岛安成沉声说道,“家族的居城被攻破。整个叛逆的家族都遭遇惩处,参与叛乱的叛军全部处死,嫡系子弟也统统切腹。家父是庶出,又因为家父当时主动向治部大人投降,故而在下一家侥幸留下一条性命,被贬为奴隶。”

“还记得,在下小时,因为是家中独子,深受家里宠爱。”福岛安成回忆美好的往事时,却流露出深深的悲哀,“但是在下小时任性,对父母,对奴婢,对其他宗族的长辈和伙伴,总是很不友好。”

“直到那一天,所有人都不见了。”福岛安成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忽然打了个寒战,“在下就在刑场边的一棵大树下,”他拍了拍身后的这棵大树,“就像现在这样靠在树上,目睹了昔日的伙伴,叔伯,爷爷,一个一个被处死。不是武士光荣的切腹,而是屈辱的处死。”

“在下直到现在,都一直很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对他们好一点,没有珍惜大家能够一起相处的时光。直到所有人都故去了,才醒悟过来。”福岛安成傻笑了几声,“世上凡是有实体的东西,又有什么是永生不灭的呢?”

“所以啊,我很珍惜享受这样,靠在树上,看着伙伴们开心的样子。”福岛安成说着说着,泪水已经静静地淌了下来,“功劳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雨秋平愣了一下,钦佩地笑了。

“异为人谦退不伐,行与诸将相逢,辄引车避道。进止皆有表识,军中号为整齐。每至止舍,诸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屏树下,军中号曰大树将军。”雨秋平轻声吟诵出《后汉书》中,对冯异的评价。而雨秋平的这句引用,也被后世的日本史官载入史册,作为对福岛安成品行的赞誉。

第八十章 饥荒

2月6日傍晚,鸣海城北部的丹下砦内。

水野忠光听完了前来求援的蜂屋赖隆的话后,面色铁青地呆坐在了座位上。

“主公要求我们严加封锁鸣海,大高没多久,就捅出这样的娄子。”水野忠光使劲地握拳砸了一下茶几,“佐久间大人是疯了么?出城野战出城野战,别人歼灭一半,自己也身负重伤,连善照寺砦都要守不住了么?”

“水野大人息怒。”蜂屋赖隆低声说道,“佐佐大人让在下带话说,一切都是他的责任,佐久间大人是被他强迫着出城野战的,他愿意在主公那里承担所有罪责。”

“阿修罗还是老样子。”水野忠光叹了口气,心情刚刚平复一点,但是一想到善照寺砦的擅自出击让局面瞬间恶化,就气不打一处来,吼道:“你们当时到底为什么要出战啊!”

水野忠光心里清楚,之所以织田家在边境上能够保持优势,修筑岩砦围困鸣海城和大高城,都是由于今川家主力不愿意劳师远征。如果今川家真的全师而来,织田家就会立刻陷入危机。鸣海城,大高城,沓挂城本来都是尾张的领地,此刻却被控制在今川家手中。织田家虽然修筑岩砦,威慑当地豪族,保证大多数土地还是控制在自己手中,但是威信已经严重下滑。

如果善照寺砦一旦失守,中岛砦,还有大高城下的鹫津砦和丸根砦就会立刻失去和尾张的大部分联系通道,驻扎在那里的一千多人也只能化整为零地逃回来了,岩砦也只能拱手让出。到了那时,织田家苦心经营好几年的边境局面就会毁于一旦,爱知郡和知多郡的豪族也必定大批大批地倒向今川家。织田家将永远失去南部尾张的控制。

织田家五个岩砦的总兵力虽然不少,但是却分散在各个地方。想要为善照寺砦解围,就必须要要集结在一起。可是,他们彼此间的通信联络,却大多已经被今川家截断。各个岩砦此刻都只能固守,而不敢前去解围。

“大人容禀。”蜂屋赖隆也知道这次麻烦大了,一贯咄咄逼人,粗鲁强悍的他也放低了语调,“当时今川军雨秋家只有200人在砦外监视。我们觉得有机可乘,就出击了。”

“有机可乘?我看是阿修罗他报仇心切吧。”水野忠光哼了一声,“那你们200战兵加上几十黑母衣众,怎么会一败涂地?”

“大人,那雨秋平的部队和去年在知立的那些奴隶可是不可同日而语,战斗力强大的夸张。”蜂屋赖隆现在想起对方纹丝不动的军阵,迅速整齐的队形变换和全军突刺时的气势,仍旧不寒而栗,“我们都觉得雨秋平肯定是率领了其他部队,很有可能是濑名家或者今川义元的旗本队!”

“你们看到今川义元的马印了?”水野忠光眼皮跳了一下。

“那倒是没有。”蜂屋赖隆老实地说道。

“能不能再派人去确认一下?”水野忠光追问道。

“怕是不行了,大人。”蜂屋赖隆答道,“我们离开后不久,今川家就包围了善照寺砦,内外的联络已经中断了,可能都联系不上南边的三座岩砦了。”

“那你说什么旗本队?”水野忠光重重地哼了一声,“别多说了,快去那古野城通报吧。”

“是,大人。”蜂屋赖隆带着几个一同在大军合围前突围出来的黑母衣众离开丹下砦,向着那古野城方向奔去。

他们离开后,水野忠光看向身后的家臣们,“你们怎么看?”

“殿下。”一个家老不满地说道,“佐佐大人和佐久间大人酿下大错,却还不愿意承担责任。故意夸大今川家的力量来推卸罪责,说什么雨秋家的部队是今川义元的旗本队,明显是无稽之谈。很有可能是出城后中伏战败。”

“说的不错,我也这么认为。”水野忠光点了点头,“形势已经这样严峻,善照寺砦随时可能失守,那么我们的丹下砦就是最后的防线。”

“一旦丹下砦失守,不但我们在南边三座岩砦的友军会失去退路,爱知郡和知多郡会失去控制,连重镇那古野城也会暴露在今川家兵锋之下。”水野忠光说着说着,重重地用手在挂在墙壁上的地图上敲了一下,“所以我们必须要守住丹下砦!”

“但是,主家在去年秋收时大规模动员,已经影响了秋收。”水野忠光叹了口气,“连年征战,存粮也不是很多,春耕不能再集结部队耽误了,我们要靠自己的力量防守丹下砦!”

“大人…”一个家老有些犹豫地说道,“万一被长期围困该如何?我们的军粮…也所剩不多了,必须要向那古野城请求支援啊。”

“不行,来不及。”水野忠光摇了摇头,“万一在兵粮运来之前,今川军就已经包围了丹下砦,我们在这里等死不成?主家为了给我们解围,就不得不再次征集部队出战,今年的春耕也要受到影响了。”

“那依大人的意思…”家臣犹豫地问道。

“向周围的那那个村庄征粮,明天一早就去!”水野忠光毫不客气地说道。

“可是…那些百姓不少都是从鸣海城,大高城周围逃来的,本来就没有多少积蓄。去年秋天的大战毁坏了不少农田,还从那里征调了不少男丁,耽误了秋收。他们怕是…也没多少粮食…”

“现在是考虑百姓的时候嘛?”水野忠光不满地瞪了那个家臣一眼,“我们现在为百姓考虑给他们留着粮食,等到丹下砦一丢,不是全都便宜今川家了么?”

“大人说的是。”家臣们纷纷点头应道,开始准备起来。

2月7日,今川军忙于加强围困圈和打造攻城器械,没有继续向鸣海城运粮——反正也不缺粮。

与此同时,位于南边的中岛砦,鹫津砦和丸根砦,纷纷和丹下砦做出了同样的判断,开始向周围的村庄强行征集存粮。

2月8日,织田家基本扫荡了周围村庄的一切存粮,今川家则成功地将善照寺砦团团包围起来。同时,后续运送的军粮也由松平家押送,到达了大军位于善照寺外的军营里。

2月9日,濑名氏俊留下濑名氏义和奥平贞吉留守大营,自己则带着雨秋平,朝比奈泰亨和二十几个亲信,骑马去亲自侦查丹下砦的情况。另外派出探马去侦查南方三座岩砦。

然而,出乎雨秋平意料的是,正当他们接近丹下砦东边的那个小村庄时,却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群背着小包裹,拖家带口地在离开自己的村落。

在濑名氏俊的示意下,雨秋平策马过去,几个农民看到骑马的雨秋平和直江忠平,天野景德,本多锅之助四人,纷纷惊恐地想要避开。雨秋平见状后,匆忙跳下马来,牵着马走了过去。那几个农民才战战兢兢地停下了逃跑的脚步。

“老伯,”雨秋平向一个上了岁数的农民招手道,“你们是丹下村的么?”

“回大人的话,草民正是丹下村的。”农民见到雨秋平来到近前后,匆忙带着一家人下跪磕头,周围的几户农民也立刻跪了下去。

“大人您看起来是今川家的大人吧?”那个老伯跪着问道。

天野景德猛地皱了皱眉头,肩膀上的乌鸦发出了一声哀鸣。他警惕地沉声问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我们又没有携带靠旗。”

听出天野景德话中的不善,那个老伯又匆忙磕了几个头,不停地说着什么“大人恕罪”之类的话。

“算了,都起来吧。”雨秋平笑道,示意本多锅之助和直江忠平去把他们扶起来,“我们一看就不是织田家的人啊,不是今川家还能是什么?”雨秋平的笑让十几个面面相觑的农民稍微轻松了一点。

“老伯,我想问一下,你们这拖家带口的,是要去哪里啊?”雨秋平问道。

“回大人的话,草民这是去逃荒。俺的二儿子就在桶狭间,俺打算去投奔他。”老伯老实巴交地说道。

“桶狭间?”雨秋平想起了去年遭遇织田家毁灭性破坏的村子,又想到去年在桶狭间附近爆发的大战,“那里的年景怕是也不好,老伯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哪里也比这里好啊!”老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俺也不想背井离乡啊,这可是俺住了一辈子的地方啊。”

“为什么啊?发生了什么吗?”雨秋平追问道。

“诶,别提了。织田家的那些大人们,各个都被猪油蒙了心!”老伯啐了一口,“去年秋收时把俺家的三儿子和四儿子都拉去当民夫,害得俺家秋收都没收完。前几天春耕时,又把俺们全村的存粮都征走了,连种子粮都要凑不出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啊!…”老伯絮絮叨叨地抱怨了好久,这位的农夫们也你一句我一句地控诉着织田家的暴政。

之后,雨秋平跟着农户们回到了他们的村庄看了一下,村边的水田已经没什么人耕种了,全村老老少少都到野地里去刨草根,找野鼠的存粮吃。路边随处可见饿死的人,散发着腐烂的臭味。还有几家人的房子被烧毁了,一家老小的尸体都被扔在了房门边。

“这就是不缴纳粮食的下场啊…”那个老伯哽咽道,“就是一个死字。可是缴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全村都活不下去了。”

老伯带着雨秋平去了自己的家,家中已经一丁点粮食都不剩下了。储藏粮食的米仓空空如也,连木板都被翘了起来,用来拾起以前落在缝隙里的粮食。老伯的两个小孙子不久后也回来了,都已经面黄肌瘦,好久没有吃饱饭了。他们两个人一人拿着一小筐采来的野菜,就是他们一天的食物了。

雨秋平心有不忍,把随身携带的干粮留给了那十几个农户,含着泪,快马加鞭地离开了村落,去找濑名氏俊复命。

“织田家征集走了所有的存粮,鸣海城周围的这几个村落的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雨秋平低声说道。

“昨日,我派去南边的探马,也回报说,大高城周围的百姓存粮也被织田家搜刮一空了,看来是准备挖空心思死守了。”濑名氏俊叹了口气。

雨秋平愣了一下,回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

“虽然,我这样手上没什么权利,也没什么大本事的人,向你说这样的话,会有一些自大吧,”雨秋平郑重地看着泪眼婆娑的少女,“但我愿意向你承诺,向全天下经历着不幸的家庭承诺。我雨秋平,一定会尽我所能,去拯救他们,让他们不用再经历生离死别。”

“殿下,在下的重点不在这里。”雨秋平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这么多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殿下您看…我们能不能,帮上一些忙?”

第八十一章 谈判(1)

“红叶,你的意思是要…用我们的军粮,去赈济这些百姓么?”濑名氏俊皱着眉头问道,陷入沉思。

“殿下,在下正是此意…”雨秋平也有些犹豫地说道,“反正鸣海城不缺军粮不是么…”

“小子,你没疯吧!”朝比奈泰亨不等濑名氏俊发话,抢先嚷道:“这可都是宝贵的军粮啊,你居然拿去送给织田家的百姓?”

“百姓就是百姓,不分成织田家还是今川家。”雨秋平摇了摇头,“乱世打了这么多年,受苦的都是百姓。这几个村子的百姓也是因为我们两家才被战火摧残,帮助他们是我们两家的义务。”

“那也不能用军粮去赈济啊!”朝比奈泰亨说道。

“那我们总不见得看着这几个村子千人活活饿死吧!”雨秋平毫不示弱地说道。

“那织田家怎么不帮呢?织田家把他们的粮食都抢了,我们反而去送粮食?”朝比奈泰亨摊开手,“那我们送完粮食,织田家转手又全部收走了。或者我们派人去赈济时,织田家出兵把我们打劫了。不就是送粮资敌么?百姓不还是饿死。”

“这倒是个问题…”雨秋平叹了口气,沉思起来。

“或许我们可以和织田家谈判!”雨秋平突然想到了一个方法,“我们不是包围了善照寺砦么,还抓了五十多个俘虏,我们可以和织田家谈条件,如果他们不干涉我们赈济,也保证不从百姓那里再把粮食抢回来,我们就解围,把俘虏都送回去…”

雨秋平还未说完,朝比奈泰亨就急得跳了起来,“小子,你脑子糊涂了?我们送粮食给他们的百姓,然后还给他们解围,我们有病吧!”

“可是总不见得看着一千多人活活饿死啊!”雨秋平也感觉有些理亏,情绪也有点激动。

“你俩别吵了。”濑名氏俊忽然开口道,“这事我再考虑考虑,中午吃完饭我来决定。”

“什么?叔叔你还要考虑!”朝比奈泰亨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你们两个莫非都失心疯了?这种稳亏不赚的事情还要去做?”

“贤侄。”濑名氏俊倒是也没有生气,“你仔细想想里面的关节,想不通的话,我下午再给你解释。”

吃完饭后,濑名氏俊立刻召集所有足轻大将以上军官来主营内展开评定会议。

“经过我的再三权衡,”濑名氏俊开门见山地直接说道,“我觉得同样雨秋侍大将的计划,以返还俘虏和为善照寺砦解围为谈判条件,让织田军允许我们去赈济鸣海城,大高城周围村落的百姓。”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但是由于濑名氏俊平时一向与人为善,善待部属,在今川家内威望很高,人缘很好,也没有人立刻站出来反对。

濑名氏俊看到众人,尤其是朝比奈泰亨一副不满的样子,就开口解释道:“此举并非是你们心中所想的稳亏不赚的举动,其实可以为今川家带来诸多好处。”

“首先,必须强调,这次运粮行动并不会因为赈济的举动而受到影响。”濑名氏俊先给众人一颗定心丸,“本来家督大殿也只要求我们能够运送一半的军粮进入鸣海城,剩下的这些都在可损耗的范围内。而我们又没有接到进攻善照寺砦的任务,解围善照寺在也不会有问题。至于那五十多个俘虏的放还问题,决定权都在计划的提出者雨秋侍大将身上。”

在日本,一般战争的俘虏,都是奉行着谁抓的就给谁的不成文规定,不需要上缴。雨秋平愿意放回这五十多个俘虏,众人也不能拦着他。

“可是殿下,攻下善照寺砦会给今川家带来巨大的好处啊。”濑名氏义犹豫了一下,还是提出了疑义。

“说的不错,但是这可能要付出不小的伤亡,而织田家也不会坐视不理。”濑名氏俊解释道,“就算攻下来了。等我们的军队撤离后,织田军趁着农闲时大军前来,善照寺砦能不能守住也是个问题。既然之前没有做过攻下并坚守善照寺砦的计划,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看到众人还有些疑惑和不满,濑名氏俊顿了顿,继续解释道:“你们明白吗,我们今川家现在需要的是稳步推进,而不是发生太多战斗。”

“我们已经在和织田家的博弈中占据绝对优势了,只需要滚雪球一般扩大优势,等到家督亲征尾张,就可以获胜了。挑起战端是织田家渴望的,只有浑水摸鱼,他们才有机会乱中取胜。”濑名氏俊指了指地图上鸣海城周围的善照寺砦,“而攻下这善照寺砦,就是让局势进一步混乱,给双方提供了开战的契机。因为织田家打不下鸣海城,但是却有机会打下善照寺砦,我们也不得不出兵救援,这是我们不希望看到的。与此相反,用粮食收买民心却是实打实地稳步推进。”

“然后,我来谈谈这件事讲给今川家带来的巨大益处。”濑名氏俊继续解释道,“尾张三河边境已经连续作战多年了,百姓深受其苦。我们此举,无疑将收获民心。这些百姓口口相传,对于整个尾张境内的豪族和百姓,无疑都是一场心理攻势。”濑名氏俊顿了顿,“而这次织田家刚好扮演了和我们截然相反的角色,无疑会让这场民心攻势更加凌厉。”

“而释放俘虏,也是再摧垮织田家的士气。往日的十几年里,织田家和今川家都是水火不容。抓到的俘虏也一般都会被押送去当奴隶,故而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织田家的人都不愿意投降。而这次释放俘虏,其实是在做出一个表态,就是我们今川家,不再会和织田家的底层士兵为难。而赈济鸣海城和大高城周围的百姓同样是在表明我们今川家的态度。那就是把这两座城周围的领土视为今川家所有了。”

“我的天啊,”奥平贞吉坐在朝比奈泰亨边上小声赞叹道,“红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想通了这么多关节,才提出的计划么?”

“放屁。”朝比奈泰亨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看了看坐在他对面,一脸欣喜的雨秋平,“那小子就是个烂好人。他当时肯定是只想到了不想让这一千多人饿死。”

“至于鸣海城的冈部大人和大高城的鹈殿大人那里,我也都已经通过传令兵沟通得到了谅解。”濑名氏俊最后说道,“两位大人表示不会干涉我们的行动。”

话虽是这样,濑名氏俊却有着自己的打算。他刚才牵强地解释的原因,都不过是为了说服众人而做出的掩饰罢了。这次出征,他明白今川义元的目的就是两个:锻炼雨秋平,以及寻找内奸。而这次谈判和赈济行动,无疑可以很好锻炼雨秋平的能力。

而他和织田家谈判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观察内奸的动向。在和织田家谈判时,内奸极有可能与织田家联络,他因此临时去冈崎城调集了大量目付组和忍者,准备监视本家各个高层的行动来往。

看着手下众人因为相信自己的判断而勉强赞同,濑名氏俊也是长叹了一口气。

最后拍板下来,由雨秋平负责和织田军的交涉谈判。我方的底线是放还那五十几个奴隶和给善照寺砦解围。而要求织田家的底线则是允许今川家赈济部队自由出入不干涉,并口头保证不再收回下发的军粮。

2月9日下午,雨秋平就派出传令兵赶赴各个村庄,携带少量足以度日的口粮,劝说村民们先不要逃荒,等待今川家和织田家谈判的消息。

未时三刻,雨秋平完成了计划的拟定,就带着直江忠平,查理,御前崎仲秀和濑名氏义,本多锅之助五人策马来到了善照寺砦西门门口。

“在下今川家侍大将雨秋平!”雨秋平在离砦门几十外的地方高喊道。“求见织田家善照寺砦守将!”

而跟在身侧的五人,也是各有分工。御前崎仲秀负责黑脸,直江忠平负责红脸,濑名氏义带着雨秋平拟定的计划书,以防雨秋平临时忘记,并且一直在雨秋平耳边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这五十多个俘虏几天来的伙食费应该让织田家出——当然被雨秋平和濑名氏俊否决了。本多锅之助紧跟在雨秋平身后,紧张地注视着砦门的位置,一旦有人冲出来,就会掩护雨秋平撤离。而查理则左手持弓,右手握着一支羽箭,随时准备狙击楼上想要射击雨秋平的弓箭手。

营墙的几个站岗足轻听到雨秋平的喊声后,就下了岩砦的围墙,去通报了。过了一会儿,一个肩膀上还打着白色绷带,被两个人搀扶着走上营墙的武将回应道:“我就是佐久间信盛,雨秋大人此来,有何贵干?”

“来谈判的。”雨秋平简单明了地说道。

“谈判?那就只能请大人回去了。”佐久间信盛冷哼了一声,“佐久间家世世代代为织田家羽翼,绝不会投降。”

“大人误会了。”雨秋平微微一笑,这样的谈判流程刚好在他们事先的计划之中,“我们是准备放大人离开的。”周围围城的今川军纷纷注视着雨秋平,让他还有一些紧张。

雨秋平语出惊人,营墙上的织田军纷纷诧异地看向雨秋平,又怀疑又欣喜。

佐久间信盛愣了一下,品了品这句话,再次出言道:“这也绝无可能。本将奉命驻守善照寺砦,绝不可以擅离职守,人在砦在。”

“那就我们解围好了,大人意下如何?”雨秋平爽快地说道。

这句话,可是彻底引爆了营墙上的织田军,一下子众人就炸开了锅一般大声议论起来。

“安静!”佐久间信盛身旁的佐佐成政大声呵斥道,周围的足轻不敢得罪这位阿修罗,只好老老实实地闭嘴。

“雨秋大人不用绕弯子了,有事请直说。”佐久间信盛皱了皱眉头,大声问道。

“佐久间大人果然是爽快人,那我也不客气了。”雨秋平再次出言道,“在下奉命来和织田家谈判,我们愿意解除对善照寺砦的包围,但是织田家必须允许我们赈济鸣海城和大高城周围的5个村庄。”雨秋平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哗然,连没有得到具体消息的今川家足轻们也大惊失色。

“大人您没有理解错,就是织田家治下的五个村庄,我们不是希望你们割让土地,只是希望用军粮赈济百姓。”雨秋平直视着佐久间信盛,满意地看着后者越来越惊讶的神色,“大人有所不知。之前的几天里,丹下砦等织田家控制的岩砦收缴了所有百姓手中的存粮,眼看就要爆发饥荒了,因此在下想要赈济他们。”

“雨秋大人放我们离开的条件,只是赈济我们织田家的百姓?”佐久间信盛身边的另一人,佐久间信重诧异地问道。

第八十二章 谈判(2)

“大人这么理解也可以。”雨秋平点了点头,“怎么样,佐久间大人意下如何?”

今川家匪夷所思的诡异条件让城头的三人一头雾水,不答应又很可惜,答应了又担心有陷阱。而佐佐成政作为雨秋平的大仇人,又刚刚被雨秋平击败了一次,自然最排斥这次合作,他于是出言问道:“哼哼,天知道雨秋大人安的什么心思?怎么会有这样好的条件。”

“大抵就是不希望看到一千多百姓被活活饿死,出于一个人的恻隐之心,希望出手相助吧。”雨秋平诚实地说出了内心的大实话,却没指望织田家的人相信,“所以希望织田家不要干扰我们的赈济行动,故而来和大人谈判。”

“哼,一派胡言罢了。”佐佐成政冷哼了一声,“雨秋大人倒真是好心啊?还担心起我们织田家的百姓了,谁会相信有武士愿意这么做?”

“你没良心又不代表我们大人没良心!”早就憋足了劲唱黑脸的御前崎仲秀逮到机会立刻就大声嚷嚷道,“你们织田家的人狼心狗肺,连百姓一口活命的粮食都不肯留,不会织田家全家上下都是这样的吧?看到我们今川家这些一心爱民的武士反而还怀疑起来了!”

御前崎仲秀的一句话引起周围今川家战兵和辅兵们的一阵喊好,城头的佐佐成政咬牙切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偏偏无法反驳这样上纲上线的话、

眼看御前崎仲秀黑脸唱得太过了,让织田家下不来台。直江忠平连忙圆场道:“织田家的各位也是迫不得已,两军交战,百姓也在所难免要受苦。因此,今川家希望织田家能够允许今川家去赈济百姓,两家一同缓解这次饥荒。”这其实是给织田家提供了一个台阶。

佐佐成政还要再说,却发现身边的佐久间信盛和佐久间信重似乎都有些意动,但是一贯不近人情的他依旧出口道:“万一你们在这五个村落里安插细作怎么办?”

“这个织田家可以放心,我们愿意接受织田家派出的少数监军的检察。”雨秋平说道,“监军可以跟随赈济队伍,保证不会安插细作。”

“可是那些百姓受了你们的恩惠,自然会心向你们。”佐佐成政冷哼了一声,“如果你们真的想救济百姓,就把军粮交给我们,我们织田家去赈济。”

佐佐成政此言一出,周围围城的今川军立刻响起一片嘘声。御前崎仲秀火冒三丈,恶狠狠地挖苦道:“佐佐大人何不把刚才的话再大声说一遍,自己听听,什么叫做痴人说梦啊?”阴阳怪气的语气随后话锋一转,怒斥道:“你当我们今川家是凯子么!随便你削啊!名利让你们织田家双收?”

“这厮!”佐佐成政恶狠狠得骂道,抽出腰间的弓箭,就要拉弓射向御前崎仲秀。然而,还没等他出手,一支羽箭就离弦而来,飞快射飞他手中的弓箭,把弓箭直接钉在了身后的墙垛上。佐佐成政目瞪口呆地看向城下,只见查理弯弓搭箭,用警惕的眼神看着自己。

“汤普森,不要冲动。”雨秋平匆忙挥手示意查理把弓箭放下,佐久间信重也拉住了佐佐成政。佐久间信盛明白佐佐成政提出的条件太过苛刻,雨秋平肯定不会接受。虽然这里的民心可能会被今川家收买过去,但这也至少比善照寺砦失守,守军全军覆没来得好。

佐久间信盛犹豫了一下,还想再争取一下:“在下之前又五十几个部下遗落在了今川家阵中,不知道可否一并归还…”

“佐久间大人,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呢!”御前崎仲秀立刻骂道,但是雨秋平给了他一个眼色后,也就噤声不再说下去了。

“大人,恕我直言。”雨秋平沉声说道,“之前的条件已经对织田家非常优厚了,更进一步的条件我也无法答应下来,不然怎么向家督交待?”

“是啊,佐久间大人。”直江忠平立刻听懂了雨秋平的话外之音,说道,“今川家中,朝比奈大人等诸位大人可都是要求直接攻砦的。只有我家大人愿意谈判,佐久间大人若是弄得我家大人下不来台,可就没有谈判的机会了。”

佐久间信盛和周围的几个家臣短暂地交流了几句,就再次说道:“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是在下就可以说的算了,还需要禀报主公。如果雨秋大人愿意释放本家的足轻,那么我愿意承诺,在主公那里极力促成此事。”

虽然返还俘虏本就是在可以接受范围内,但是雨秋平还是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犹豫地说道:“怕是有些难办,不知道织田家还能不能做出一些别的让步、”

“雨秋大人请讲。”佐久间信盛说道。

“大人可否让织田家派出几个有身份的人,代表织田上总介大人向这五个村子的居民保证,不会再强行征收他们的粮食。”雨秋平悄悄地掀开了底牌。

“兹事体大,还需要和主公汇报。”佐久间信盛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我们又改如何确保,今川家在赈济百姓之后就会撤围呢?”

“在下也不和佐久间大人说谎,”雨秋平很坦诚地说道,“由于我们是围城一方,没有任何制约条件能够保证今川家会撤围。”

“但是我雨秋平本人愿意用我的人格担保,如果协议达成,一定会遵守承诺撤围!”雨秋平掷地有声地说道。

“这样一句空头支票,如何能让我们信服?”佐佐成政低声质问道。

“佐佐大人,您是不是有毛病啊?”御前崎仲秀毫无外交礼节地干脆地挖苦道,“本来就是我们包围你们,没进攻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大人赈济的也是你们的百姓,你们还想要撤围的保证?做梦吧!”

佐佐成政又要发作,佐久间信重匆忙帮兄长摁住了他。

“佐久间大人请放心,虽然您可能还会担心。”雨秋平郑重地许诺,“但是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他边说边打了个手势,包围圈上的今川军立刻搬开路障,让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为了表示诚意,我们愿意让大人派出信使通知后方的织田上总介大人。同时还停止阻挠南方三砦的信使。”

善照寺砦已经好几天和织田家断绝联系了,这样一个行动可谓是展现了足够的诚意。

“在下就相信雨秋大人了。”佐久间信盛答应道。就算不相信,又能如何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2月9日傍晚,佐久间信盛将谈判的消息通报给了南边三砦以及丹下砦,丹下砦又把信息传递给了那古野城,清州城方向,原本准备紧急动员的织田家松了一口气,解散了征集到一半的部队。

2月10日早上,南方三砦的信使也都到达了丹下砦,证明雨秋平恢复交通的承诺所言非虚。三砦都赞同和今川家议和,尤其是丸根砦的守将佐久间盛重。因为被包围的正是佐久间家的部队。他的信使和亲自回去报信的佐久间信重极力推动议和,劝说丹下砦也赞同议和。

“归根结底,还是要主公亲自拍板。”水野忠光本人不是很认同这个协定,觉得今川家肯定另有图谋。他对着佐久间信重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这样么,那余同意了。”水野忠光话音刚落,织田信长就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前田利家等几个母衣众,还有几个没来得及通报的水野家侍从。

“殿下(大殿)!您怎么来了?”水野忠光和佐久间信重匆忙跪下行礼。

“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余不能来么?”织田信长冷哼了一声,径直绕过跪在地上的两人,没有给他们平身的命令,而是自己一屁股坐了下来。

“殿下(大殿)息怒!”两人匆忙磕头如捣蒜般地请罪。

“算了,都起来吧。”织田信长掏出折扇,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手掌心。“去年已经耽误了秋收,今年不能再耽误春耕了。即使不知道今川家的目的,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了。”

“犬千代,你不是见过那个雨秋平么?”织田信长点了前田利家的名字,“你去和他敲定具体谈判的细节吧。”

“是,主公!”前田利家躬身道,“有什么需要当心的或者有什么底线么?”

“没有。”织田信长干脆地说道,“都已经任人宰割的局面了,对面居然还提出这样的条件,没什么好讨价还价的了。”

“那今川家提出的…要有代表主公的高级去发誓保证的那玩意,还有那个监视的人选,”前田利家大大咧咧地笑道,“要不也是我去?”

“好,那就你去吧。”织田信长也是一笑,“他让你保证什么你就保证什么,反正余从来不讲信用的。”

“前田大人,好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濑名氏俊和雨秋平在大营内接见了前田利家,雨秋平亲自到门口迎接。由于前田利家本人的豪爽以及上一次在知立城对雨秋平的救命之恩,雨秋平对他很有好感。

“哈哈,雨秋大人才是更胜往昔,我们织田家几个落荒而逃的人说什么,大人的部队像是治部大人的旗本队一样!”前田利家也和雨秋平情投意合,笑道,“雨秋大人练得好兵啊。”

“哈哈,提这个干什么,多伤和气。”雨秋平笑道,“我倒是更在意,到底是前田大人的松夫人更美丽,还是在下的心上人更出众呢。”

“哈哈。你小子,我还想跟你比呢。”前田利家一锤胸口,“自然是我家阿松更漂亮,到时候比了就知道了。”

“以后有机会再说。”雨秋平做了个请的手势,“濑名殿下就在里面,请前田大人和我来。”

“在下的计划是这样的。”雨秋平将一沓纸递给了前田利家,“一共有五个村庄需要赈济。也有五十几个佐久间家的俘虏。在下决定先释放十个俘虏表示诚意,然后收到俘虏的织田家就允许在下去一个村庄赈济。赈济完了之后,在下再释放十个俘虏。直到最后一个村庄赈济完毕后,在下就会给善照寺砦解围。”

“没有问题。”前田利家看都没看就点了点头。

“诶!”雨秋平看到自己精心准备的计划被放到了一边,想了好久的说辞都没用上,“好歹讨价还价几句啊!”

“好麻烦啊。”前田利家伸了个懒腰,“反正我就跟着你就对了嘛。”

“哈哈,这位前田大人倒是快人快语,”濑名氏俊哈哈一笑,“安排大人住下,明天我们就出发去赈济吧。”

第八十三章 仁者

2月11日,丹下村。

本来已经都准备逃荒的村子,却因为那个老伯的拼命劝说,都留了下来。

“那个今川家的大人说是要给俺们村粮食的。”老伯向周围的人保证。这几天里,也总是有人送来勉强够全村半天口粮的粮食,让大家维持度日。

村里自从去年秋天开始,就一直没有吃上饱饭了。村子中有一小半的人原来是住在鸣海城城下町,自从织田和今川两家开始围绕鸣海城你争我夺之后,就逃难离开了那里,来到了丹下村。这让丹下村本来就不是很多的田地变得更加吃紧了,但是热情的村民依旧让出自己的部分田地给这些难民耕种。

去年秋天,织田家在秋收时发动军队出征,从这里征集了大量百姓去给织田军当辅兵,然而缴获的粮食,却一丁点都没能分给这些临时足轻。等到这些壮丁回到村子后,就发现辛苦耕种的农田因为没有按时抢收而遭遇了一场蝗灾,一年的收成化为泡影。村里只得靠着往年就所剩无几的存粮和妇女儿童收上来的一点粮食度日。本来就只吃两顿饭的村民们被迫将伙食改成一天一顿,过冬时,村里就饿死冻死了不少老人孩子。

来年开春,村里的壮年们虽然都吃不饱肚子,但也打算鼓足干劲好好春耕,为今年争个好收成。可是还没等他们播种完,织田家的武士足轻们就冲入村中,抢走了所有剩下的粮食,无论村长如何苦苦哀求都无济于事。几家拒绝缴纳粮食的农户,家里人都被杀光,房子也被烧了。

全村上下彻底陷入了绝望,他们连春耕的种子粮都不能确保了。全村老小出外,在野地里刨野菜,把村子周围的野菜树根挖了个遍,也难以糊口,每天都有孩子和老人饿死。残存的人们,也一个个瘦骨嶙峋。

然而,在前几天,逃荒的农户们却返回了村子,他们说有一位好心的大人会用军粮来救济他们——救济敌对国家的百姓。

虽然每天都有十几个骑兵送来几袋粮食,但是老实的农户们见惯了武士的作威作福和冷血,没有几个真的相信,那个好心的大人真的会来。即便如此,他们也把希望全部寄托在那虚无缥缈的救济上,全村老小都在村口翘首以盼。

2月11日清晨,聚集在村口的村民突然爆发了一阵骚动。紧接着,就有十几个壮年小伙兴奋地冲进了村长的家。

“村长,来人了!三河那边来人了!”小伙子们兴奋地喜极而泣,“看到了!看到了!打着红叶旗帜的车队,远远地就能看到上面好多好多袋粮食啊!”

已经上了年纪的村长,也不管一把老骨头,和小伙子们一起冲到村口。这时,雨秋家的牛车队已经到了近前。为首的是一个英姿飒爽的青年,正用微微有些发红的双眼,同情地看着农户们。在他身后,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笔直地举着一面画过的枫叶旗帜。在他们身后,每一个车队的成员,都插着印有红叶的靠旗。而牛车上,则装满了一袋一袋圆鼓鼓的粮食。

饿坏了的村民们一窝蜂地涌了上去,围住了车队,猴急似的想立刻把粮食从车上拽下来,仿佛晚那么一会儿粮食就会飞走一样。

“不要急,不要抢!”车队里的足轻们努力维持着秩序。

“乡亲们,不用着急,粮食绝对够的!”雨秋平站在一辆牛车上喊道,“每家每户报上人数,大人领一大袋粮食,小孩领一小袋,都够的!放心!”雨秋平压了压手,示意村民们不要哄抢,“这里的粮食都是给你们的,待会多出来的全部放在你们村长那里!”

“谢谢大恩人!”“谢谢武士大人!”农民们这才意识到面前的也是个武士,纷纷停止了抢夺粮食,跪在地上磕头。

“都起来吧,快点领粮食了!”雨秋平笑道,“大家去五个地方排队!”雨秋平指了指自己五个足轻大将的位置,“那里的足轻们会帮你们把搬不动的粮食搬回自己家里,有什么要求直接跟他们说,别客气!”

“小人家里五口人,两个小孩。”那个前些日子逃荒被雨秋平遇见的老伯到了福岛安成的地方排队,第一个就排到了。

“好,三大口袋,两小口袋!”福岛安成吆喝了一声,几个足轻立刻从马车上搬来了粮食,“老伯,要我们帮你送回去吗?”

“不用不用,岂敢劳烦各位军爷!”老伯点头哈腰地说道,但是五个已经饿得皮包骨头的人,却很难搬动这五袋粮食。

“水原子经,子平,你们几个帮他们搬回去。”福岛安成见状就朝旁边的几个足轻努了努嘴,那几个足轻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帮老伯搬着袋子,跟着老伯一家往村里走去。

“有什么要求尽管说!”福岛安成对着排队的农民们说道,“我们两百个兄弟以前也是过穷苦日子的,大家有点难处就是要互相帮助嘛!”

“大人说的对!”周围的足轻们轰然响应。

“阿婆,您是不是生病了啊?”御前崎仲秀看着面前的中年妇女不停地咳嗽,出言问道。

“没事没事,这位武士大人,”妇女又止不住咳嗽了几声。

“小早川弥七助,你去帮阿婆拿点草药来,一起送回去。”御前崎仲秀对身边的足轻说道,又转过头面向阿婆,“阿婆,你可要保重身体啊。”他边说边坏笑着看向阿婆的儿子和儿媳妇,“还等着您抱孙子呢!”

那队年轻夫妇脸色一红,一家人千恩万谢地带着帮忙搬运的足轻回家去了。

……

时间已经快到了中午,赈济的发放也基本完成,每家每户都领到了粮食。多余的存粮,也都被送到了村长的家里去。雨秋平写了张字条,交给那个名叫穴山信实的传令兵带回去,让留守的直江忠平再释放10个俘虏。然后,就带着车队准备离开。

然而,还没等车队掉头,村里的百姓们就纷纷拥出来围住了常磐备的足轻们,纷纷找到了刚才帮自己搬运的足轻,不听诉说着感激之情。

那个老伯说了半天,忽然看到了坐在牛车后板上,微笑着的雨秋平,突然间向着雨秋平拜倒,用最诚恳的语气说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大人长命百岁,一生平安。”

这一声虽轻,但是他周围的几户农户,都忙不迭地向着雨秋平的方向跪倒:“大人长命百岁,一生平安。”

跪拜的浪潮飞快地传遍了人群,转眼间,村里的两百多口人就通通跪下了。雨秋平忽然发现自己成为了跪拜的中心,不管是已经见惯事实的老人,血气方刚的壮小伙,还是涉世未深的儿童,都虔诚地向自己拜倒。

“大人长命百岁,一生平安。”

雨秋平匆忙跳下牛车逊谢,但是几百人的感激声让他的声音显得那么渺小。雨秋平下令常磐备的足轻们上前扶起百姓,但是才扶起了这个,那个又跪下了,什么都阻止不了这些一辈子老实巴交,土里刨食的百姓向雨秋平真诚地道谢。

同样是武士,同样是高高在上的人,百姓们却分得清善恶。

织田家的武士丝毫不顾他们的生计,一个个趾高气扬强抢民财,动辄拳脚相向,根本不把一条草民的命放在眼里,把全村人逼上绝路。

这家的大人,却和蔼可亲,宅心仁厚,居然用自家的军粮来救济素不相识的地方百姓。这家的武士足轻,也全然没有架子,像是好兄弟一样,真诚地帮助每一个人。

“诸位,快别跪了!都起来吧!”雨秋平含着泪喊道,“诸位不该向我道谢,是我应该向诸位道歉啊!”

雨秋平此言一出,全场登时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农民疑惑地看向雨秋平。

“你们都是老实人,一辈子都只是老老实实地工作耕种,养家糊口,本应该享受幸福的生活。”雨秋平叹了口气,歉意地说道,“是我们这些武士,为了一己私利互相征伐,将无辜的你们卷入战火,害得你们流离失所,饥寒交迫。”雨秋平含着泪水,使劲一鞠躬:“我跟你们说声对不起!我一定会尽力减轻你们的痛苦。我雨秋平,说到做到!”

雨秋平这一鞠躬,原本站起来的百姓们纷纷再次痛哭流涕地跪下了,感激声越发的强烈。

“这位前田大人,”雨秋平拉过了一旁同样感动的有些发愣的前田利家,“他是织田上总介大人身边的亲信,他来这里是为了给乡亲们一个保证的!”

“额…嗯!”前田利家愣了一下,看到无数看向自己的目光,忽然有些语塞。在百姓们淳朴真诚的目光中,他实在无法像织田信长所说的那样随便承诺,日后再毁约。

他一挺胸,无比真诚地保证道:“在下代表织田上总介大人向乡亲们保证,像之前那样,强抢粮食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我愿意用性命担保!”

事情告一段落后,雨秋平真的准备离开了。可是村里的百姓们却依依不舍地跟了出来,一定要雨秋平留下名讳。

“全村上上下下,每家每户都会为大人立长生碑祈福,至少要知道大人的名讳啊。”村长拉住雨秋平的马缰,不让雨秋平离去。

“那好吧。”雨秋平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马印和常磐备的靠旗,“看到这红叶,就是代表着我雨秋家。我叫雨秋平,你们可以称呼我为雨秋红叶。”

“大人,敢问那三个字…是哪几个?”村长再次问道。

“下雨的雨,秋天的秋,平安的平,”雨秋平轻声嘱咐道,“一年有了丰富的降雨,秋收时一年的收成也就有保证了,希望你们今年能够平安。”说罢,就策马离开。在他的身后,是百姓们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感恩声。常磐备的足轻们虽然送出了千辛万苦运送的军粮,放弃了拼力奋战捕获的俘虏,可是他们的士气,此刻却前所未有的高涨。

天野景德在身后,看着雨秋平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悸动。

“仁者爱人,人恒爱之。”天野景德轻声感叹道,“在下当日没有选择错,果然没有跟错人。”

第八十四章 回程

从丹下村回到大营,要经过丹下砦。由于已经和织田家有了默契,织田家的人并没有出城拦截雨秋平的常磐备。路过丹下砦营墙时,雨秋平忽然注意到,营墙上有一个一身黑衣的英武男子,胡乱地扎了一个武士髻,两道剑眉下是鹰隼般锐利的双眸,嘴角的两撇小胡子更是尽显主人风姿。后者正玩味地打量着雨秋平的备队。

“这样子…”雨秋平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拉了拉前田利家,“前田大人,陪我去一次丹下砦门口吧。”

“你小子想干嘛!”前田利家看了一眼营墙,有些紧张地问道。

“别管了,快跟我来一趟吧。”雨秋平急匆匆地策马过去,前田利家也只好跟上。

营墙上的人注意到前田利家和另一人一起跑到岩砦东门门口,都有些诧异。

只见雨秋平在门前不远处勒马,大声朝着营墙上的那个黑衣男子喊道:“在下雨秋平,敢问大人是否就是织田上总介大人!”

此言一出,无论是远处的常磐备,身边的前田利家,和营墙上的织田军,都是大吃一惊。

站在织田信长身边的水野忠光愣了一下,匆忙准备让织田信长下城。没想到织田信长轻笑了一声,居然一步上前,应道:“正是余。”

“大殿!”水野忠光大惊失色,压低声音狠狠地说道:“丹下砦守军不足,要是让今川家知道您在这里,恐怕就会大军来袭!”

“哼。”织田信长不屑地哼了一声,没有理会水野忠光的劝谏,而是向雨秋平喊道:“你是如何认出余的?”织田信长今天没有穿鲜明的衣甲,也没有竖立马印,没想到居然被一下子认出。今川家内可是没有几个人见过织田信长的。

能说你长得和光荣游戏《信长之野望》里的人设几乎一模一样么。雨秋平暗自嘀咕道。嘴上只好强行解释道:“在下曾见过您的画像。”

“哈哈哈…”织田信长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笑声,“那些画得还不如三岁小儿的丑画像,居然也能认出余来么?那么,雨秋红叶,此来何意啊?”

“没什么意思,久仰大名,就是希望能够有幸目睹上总介尊容罢了!”雨秋平有些兴奋地说道。说起日本战国时代,织田信长几乎就成为了一张名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作为《信长之野望》的忠实玩家,能够看到织田信长本人,也算是不虚此行了!这就是为何雨秋平刚才心急火燎地策马过来的原因了。身旁的前田利家看到雨秋平兴奋的神色,忽然觉得,和雨秋平与自己初次相见时的激动神色有些类似。

“大名?”织田信长嗤笑了一声,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凝视着雨秋平,“可是那尾张的大傻瓜的大名啊?”

“哈哈,不是。”雨秋平看到后者毫不介怀地说出了尾张的大傻瓜这个几句侮辱性的评价,心中多了几分钦佩,策马转身准备告辞。临行前,对着织田信长说道:“在下听说的大名,是战国的风云儿。”说罢,就带着一头雾水的前田利家策马离开。

营墙上的织田信长注视着雨秋平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你小子,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前田利家看着雨秋平沉浸在兴奋中,出言取笑道,“那么想看我家主公干什么?”

“前田大人说笑了,上总介可是大名人啊!”雨秋平兴奋地说道,“能见到他本人,这一趟也就没白来。”

“真是搞不懂。”前田利家嘟囔了一句,“不过,我们这好奇怪啊。我一口一个小子,你一口一个大人,感觉太微妙了。”

“你也知道啊。一口一个小子。”雨秋平斜眼看了一眼前田利家,后者自从熟了之后就不肯叫自己的大人了。“濑名殿下宽厚,才允许你在正式场合那样胡来的。”

“这样吧,我们改一个字,一切问题就解决了。”自来熟的前田利家忽然一夹马腹,马匹就靠到了雨秋平的边说,他一把伸出手臂,搭在了雨秋平的肩膀上。

“你不要叫我大人了,叫我大哥!不就结了么!”前田利家哈哈大笑道。

“我已经认了一个大哥了啊!”雨秋平回忆起朝比奈泰亨强迫自己认大哥时的场景,似乎还有些类似,这两个大哥的性子也都是没大没小的,“不能再认一个了。那个就是朝比奈泰亨大人。”

“没事嘛,反正我们见面次数又不多,”前田利家满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你在今川家就管朝比奈泰亨叫大哥,什么时候出使我们织田家就管我叫大哥。”

“哈哈,那也行吧,”雨秋平发现前田利家似乎根本不在乎两家之间的对立关系,说的好像两家就像邻居一样,心中没来由得一乐,就答应下来,“大哥。”

“好嘞,小子!”前田利家满意地笑道。

到了2月13日下午,五个村庄的赈济工作已经基本完成。

“好了,大哥。”雨秋平带来部队离开了最后一个村庄,“差不多也到了我们分别的时候了。”雨秋平有些伤感地说道,“我们要准备撤围了。”

“啊?你们还真的撤围了啊!”前田利家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去。

“不然呢?”雨秋平看到后者的表现,十分诧异,“不是说好的么?你们难道一直不相信我们要撤围么?”

“当然不信啊!”前田利家毫不客气地代表了所有人,“我们织田家上上下下,都不相信!”

雨秋平看了一眼前田利家,想了想自己这个新大哥口无遮拦,喜欢乱说话的特性,就没把他的话当真。不过,这至少也说明,不少人都是心存怀疑的。

“那你们为什么和我们谈判啊?”雨秋平问道。

“你们帮我们赈济百姓,或是放我们解围,都是我们赚啊!”前田利家理所当然地说道,“难道因为担心赚不了两文钱就不去捡那白送的一文钱么!”

前田利家理所当然地语气让雨秋平感觉被人看扁了一样,于是他气鼓鼓地说道。

“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的,”雨秋平很坚定地看向前田利家,“绝不反悔。”

“哦?这在战国乱世,可是会很吃亏的啊。”前田利家哈哈一笑,拍了拍雨秋平的背,“别说大哥没提醒你。”

“我爸妈从小这么教导我,我不能让他们失望,吃亏又如何。”雨秋平摇了摇头。

“你这小子,有意思。”前田利家笑道,催马准备离开,“那么,后会有期了。下次相见,说不定就是敌人了呢!”

“不过你小子放心,”前田利家远远地回头喊道,“在战场上,如果我抓到你,会手下留情的!谁叫你是我的小弟呢!”

2月16日,今川家完成了一系列收尾工作,大军在濑名氏俊的带领下开始缓缓返程。路过冈崎城时,在天守阁大堂举行了评定会议。由于没有今川义元在,会议可以直接进入正题而免于一上午的宫卿会议。

雨秋平再次荣膺了一番功的奖赏。不过由于雨秋平这次要求用军粮赈济他国百姓,还释放了俘虏,让家内不少人对他有些不满。雨秋平的官职因此没有再次提升,只是增加了两千石的封地。

而雨秋家私下的评定会议中,雨秋平在福岛安成私下地强烈推辞下,把一番功给了御前崎仲秀,二番功给了吉岗胜政,两人现在还在为功劳的排序争执不下呢。

2月23日,雨秋平的常磐备终于回到了骏府。之前在远江时,濑名氏俊,朝比奈泰亨和奥平贞吉就先后解散部队,只剩下雨秋平带着部队回到骏河。雨秋平在路上无法拒绝朝比奈泰亨的热情邀请,还在挂川城休息了一天。

不久后,濑名氏俊安顿好了领地,也亲自赶了过来,追上了雨秋平的军队,打算向今川义元汇报这次的情况。

到了骏府城后,雨秋平本来想安顿完军队,洗个澡,就立刻去找今川枫,哪曾想今川义元居然直接把他打发回了领地。

“出征之后不回领地怎么行?”今川义元当时正在擦拭千鸟香炉,头也不抬地给雨秋平下了命令,“阵亡将士的安定,春耕,部队换装,奖赏的下赐,新领地的接受,哪个不需要你?”

说到阵亡将士的安葬,雨秋平倒是有点上心了。这次一共只阵亡了3个人,雨秋平也把他们的红叶都取了下来,写上名字,永远收藏。在领地内,雨秋平还开辟了一个小小墓地,给之前阵亡在知立的足轻们立了石碑。

“怎么了,赖在骏府不想走了?”今川义元挑了挑眉毛,看向雨秋平,“莫非你看上的姑娘就在骏府?”

“不不不,大殿说笑了!”雨秋平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总不见得告诉你我看上了你女儿,还早就情定终身了吧!雨秋平二话不说,撒腿就跑,今川义元颇有深意地笑了笑。

“去叫濑名大人过来。”雨秋平走后,今川义元吩咐小姓,去叫濑名氏俊。片刻后,濑名氏俊就赶到了今川义元的屋子里。

“战况和后来的赈济你不是都在信使里和我说了么,”今川义元继续擦拭着他的千鸟香炉,小心翼翼地,直到擦拭的一尘不染,“雨秋那孩子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他的常磐备战力很高啊!而且依旧宅心仁厚,没看错他。”

“没错,大殿。”濑名氏俊点了点头,“那孩子的前途确实不可限量。”

“那你这么急着过来干什么?是不是就等在门外。”今川义元笑道,“你用军粮去赈济百姓的事情我批准了啊,不用来请罪。虽然一般人可能有点意见,但是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毕竟,我猜你是为了试探内奸么,事急从权,选择正确!”今川义元神色骤然严肃起来,放下了手中的手帕,“那么,结果如何!”

第八十五章 忙碌

接下来的几天,忙碌的雨秋平一直没能有空回到骏府去。

他要忙着去接受新的两千石的领地。两个村落共有六百多人,一个是渔村一个是种田的,在雨秋平原来领地的西边。这里原来是濑名家临时看管的地区,来交接的正是濑名氏义。在后者的安排下,直江忠平很快获得了大量村落人口,户籍,收成,家庭状况等资料,代官的交接也迅速完成,不由得让雨秋平对这个抠门的濑名氏义刮目相看。

“这些东西当然要统计清楚啊。”濑名氏义白了雨秋平一眼,“不然每年都会有人偷奸耍滑想少缴税,那不要亏死啊。”

这一次负伤的几个足轻,被雨秋平安排到这两个新的村子里去当法官。法律教育的普及也耗费了雨秋平大半天的时间。

之后,雨秋平则和直江忠平赶去视察工匠们的工作。在雨秋平离开的将近一个月里,又有29副具足完工。不过,鉴于雨秋平打算小小的扩军一下,工匠们还是需要继续努力生产。

雨秋平打算把每个小队扩充到50人,每个小队的名字也改名叫做排。排的长官就叫做足轻大将。而每个排由五个班组成,每个班10人,长官叫做足轻头。这就需要多招募一批新兵。对于新兵的训练,雨秋平也和以前训练最早的老兄弟们采用一样的原则。不仅在选拔时可以避开那些有各种关系背景的人,训练时也严格要求。每天晚上则也要学习汉语,因为日常军队内的用语和纸面命令就都是汉语。

当然,部队的伙食供应也必须维持。雨秋平发现,如果不给部下们吃饱,自己那套训练方式是要死人的。一日三餐不仅顿顿管饱,每几天还能吃上一次肉,鱼肉也是经常供应。

除了250人之外,雨秋平还设立了一只小小骑兵队,一共有20个人组成。由他们负责侦查,掩护等工作,长官就是那个叫做穴山信实的传令兵。

雨秋平之所以对这个穴山信实印象深刻,倒并不是因为他骑术高超,在知立城就被雨秋平派去当传令兵。而是因为他在学习汉语时,每一节课下课,都会缠着雨秋平问问题,让雨秋平把一些他说出来的日文翻译成汉语,再写下来。

而他问的单词,都是和女性的各种身体器官有关。被恶心到的雨秋平于是去打听了一下这个穴山信实,原来他是个单身汉,却特别喜欢逛窑子。只要兜里有了闲钱,就会偷偷跑去骏府城的青楼里面,是个着实的大色鬼。

好吧,本着唯才是举的原则,雨秋平还是给了他一个足轻大将的职务。而工匠们也按照穴山信实的要求去生产轻便一些,便于骑兵穿戴的具足。

“有没有可能生产马铠啊!”雨秋平想象着以前在游戏里看到的那些铁甲骑兵,满眼小星星地比划着。

“大人…”花丸努力掩饰住自己看智障一般的眼神,“这不现实。马匹披上那样的铠甲,跑不了几步就累得走不动了。”

后来,花丸还和其他工匠们讲笑话一般讲出了这个提议,当然没有说是雨秋平说的,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第二天,直江忠平就把这个笑话分享给了雨秋平,黑着脸的雨秋平于是放弃了马铠的计划。

等到领内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雨秋平在2月29日赶回了骏府天守阁,在三楼的楼梯上恰巧遇到了孤身一人下楼的今川枫,她今天穿着那件漂亮的毛皮大衣。

“平!”今川枫看到雨秋平的身影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下子激动地低声叫了出来。

雨秋平四处打量了一下,楼梯转角处刚好没有人,突然抢上前一步,就将少女拥入怀中。紧接着,就一言不发地向今川枫脸上吻去。今川枫匆忙把头一偏,被雨秋平吻到了嘴角。

“平,这里是天守阁呀!”今川枫低声喊了一声,奋力挣扎着,却被雨秋平坚定不移地触上了她柔软的唇,在雨秋平怀中挣扎的少女突然平静了下来。

“唉。”今川枫把头贴在雨秋平的胸口,细声细语地抱怨着:“这里是天守阁诶,平也太大胆了吧。”

“我是看到没人了的呀。”雨秋平坏笑了一下,在少女的额头上轻戳了一下。“下午小木屋见。”

话应刚落,三楼的楼梯转角处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雨秋平和今川枫匆忙分离,装作两个不认识的人一样擦肩而过。

下午,今川枫难得没有迟到,准时赶到了小木屋这里。刚一进门,今川枫就一下子扑到了雨秋平怀里,狠狠地掐了一下雨秋平的腰。

“疼疼疼!”雨秋平倒吸了一口凉气,取笑道:“现在怎么这么主动呀,刚才在天守阁里怎么扭扭捏捏的。”

“你也知道是天守阁啊。”今川枫白了雨秋平一眼,嗔怪道:“你知不知道,家里都有些流言说什么,我在外面有了情郎了。”

“啊!”雨秋平吓了一跳,“我们不是挺隐蔽的么,怎么会…”

“哎呀,不管这些了。”今川枫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从雨秋平怀里挣脱出来,和雨秋平面对面坐在屋里的桌子边上。

“这次平能够平安归来,真的是太好了。”今川枫打量着雨秋平,开心地笑了,“终于不用再每天提心吊胆的了。”

有一个牵挂着自己的人,有一个能回去的家。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雨秋平也笑了,“但是这次官职上没有提升,还是侍大将,没能说到做到…”雨秋平有些落寞地提起了在送行时他发的誓。

“才没有呢。”今川枫打断道,“平后来不是把誓言改成了平安归来么!”

“也是!”雨秋平哈哈一笑,“这样就不用内疚了。”

“而且我觉得,平用自己的功劳和升职,去换那一千多尾张的可怜人的命,做得很对呢!”今川枫眼中满是自豪和欣慰,“平果然是我的大英雄,和那些整天就想着自己武名的武士不一样!那些人整天都在讨论平你的常磐备,但我觉得你赈济灾民的事才最了不起!”

“唉,枫儿你都知道了?”雨秋平本来还想和今川枫讲一讲这次出征的事情呢。

“家严在家里吃饭的时候说了。”今川枫回忆着那天的晚宴,甜甜地笑了,“虽然我哥哥还有其他几个大人都觉得平这样是不对的,但是家严和祖母都表扬了平呢!”

“家督大殿和寿桂尼大人么!”雨秋平愣了一下,能得到这两位的认可,还是让他心下很是激动。

“是呀。”今川枫笑道,“家严说你有恻隐之心,是很忠诚可靠的武士。祖母虽然没有多说,但是也说你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呢。”

“两位大人真是抬爱了。”雨秋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忽然问道:“枫儿,话说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啊?”

“呐,你到现在才想起来问啊。”今川枫瞪了雨秋平一眼,“再不问可能就来不及了哦。”

“我我我…”雨秋平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之前!太忙了,所以才…忘记了!”

“好啦,我知道平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今川枫善解人意地一笑,“生日是四月初七。”

得知今川枫的生日还有一个月就要到了,雨秋平猝不及防地开始准备生日礼物。

既要漂亮,让女孩子喜欢。又要体现出自己的心意,必须是亲手做的、

雨秋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挂在衣架上的红叶披肩,透过红叶披肩后面的窗户,可以看到骏府的街道。

这个披肩,就是特别完美的礼物,是少女一针一线为自己缝制的。雨秋平绞尽脑汁,也不知道改怎么样做一个可以和这个披肩媲美的礼物。

针线活自己是彻底不会,也没本事给她锻造一些首饰什么的。

我可是个穿越者啊,穿越者总归要有点奇思妙想的吧!

雨秋平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还不错的主意——贺卡。当然不是那种很无聊的贺卡,而是小时候玩的那种,一翻开贺卡,里面很多纸片人物,事物就会立起来,左右移动的那种。

定下了目标后,雨秋平就先做了几个简易的模板,来试验一下这个贺卡的原理到底是什么。总算弄清楚了一系列机关后,他就去遵照合适的材料——这可着实不好找,在这个年代,似乎还没有硬纸板这些东西存在。无奈之下,他只得用两张画纸,把一个薄薄的木板夹在中间。然后再画纸上画画,制作形象。贺卡大概有A4纸大小,给了雨秋平发挥的空间。

他构思了良久,终于想出了一个不错的主意——做一个婚礼一样的贺卡。

贺卡到时候竖起来的那一面,画一个教堂式样的西方婚礼的背景,有彩色的玻璃窗,烛台,各式各样的彩带,还有几个西方哥特式教堂的柱子和一个圣母像。而平放的那一面,则画上了欧式地板和一些小装饰。

至于打开贺卡时会立起来的部分,雨秋平设置了7个。一个是身着白色婚纱的今川枫,为了画好这个图像,雨秋平可是费了不少功夫。这年头的画家,没有几个会素描的,画出来的都是织田信长口中奇丑的画像。雨秋平这个美术课长年不及格的半吊子画人物都比他们更写实。画完了今川枫,雨秋平对自己的形象倒不是特别在意,画了一个身穿黑色礼服的样子,大概过得去就行了。

他还画了一个一身白衣的牧师站在两人中间,以及今川义元和雨秋平脑补的今川枫的母亲的样子,还有自己的父母,站在两边作为陪同。

虽然今川枫在雨秋平准备期间,多次想问出礼物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雨秋平却守口如瓶,不肯说出来,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4月3日,礼物宣告完成。这个贺卡可着实比前世的那些纸贺卡厚了不少。

4月7日上午,雨秋平兴奋地捧着贺卡,等在了天守阁花园旁的假山那里。由于晚上今川义元会给女儿举办家族内的生日宴会,雨秋平不能参加。送礼物也就只能挑在白天了。

正当他满心期盼着少女看到礼物时惊喜兴奋的表情时,一个不速之客却悄然到来。

第八十六章 叶落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陌生的男声冷冷地响起。

正抚摸着自己的作品的雨秋平大吃一惊,匆忙将贺卡藏在身后,向来人望去——不是别人,正是今川义元的嫡长子,今川氏真——后者正冷冷地打量着雨秋平。

“少主!”雨秋平匆忙跪下行礼,然而,还没等他膝盖落地,今川氏真便有些厌恶地说道:“不用了,起来吧。”

“少主,您这是…”雨秋平愣了一下,不知道今川氏真为何对自己有这么大的火气。

“你是来给我妹妹送礼物的吧。”今川氏真扫了一眼雨秋平背后的贺卡,逼问道。

“少主说笑了。”雨秋平吃了一惊,匆忙摆手道,“在下…”

“你当世上真的有不透风的墙么!”今川氏真打断了雨秋平的话,“还是当本公子的忍者都是吃素的?”

雨秋平咽了口唾沫,身体颤抖了一下。大脑几乎断路一般地无法思考。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今川氏真已经通过忍者的监视知道了自己和今川枫的关系。

“我来这里不是和你打太极的。”今川氏真向前走了两步,逼视着雨秋平,“是来和你把话说清楚的!”

“这件事情我还没有跟父亲说,你是父亲看好的后生,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让你和父亲有所冲突。”今川氏真的话让雨秋平稍微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所以我来解决这件事情。”

“离开我妹妹。”今川氏真不等雨秋平说话,就恶狠狠地说道:“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被你这个骗子利用了。你不要以为你的算盘我不知道,”今川氏真冷哼了一声,“勾搭上我的妹妹,一举成为今川家一门众,从而飞黄腾达,你这明国人心思可不少啊!”

“少主,不是这样的。”雨秋平感觉胸口有些气闷,顶撞道:“在下和公主殿下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

“枫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今川氏真看到雨秋平居然敢顶嘴,更加恼火,“婚事从来都是应该由家督亲自主持的,枫她已经一拖再拖,最近更是一反常态,拒绝和父亲提起这件事。”今川氏真冷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为什么呢,原来是你这个贱人在从中作祟!”

“我没有!”事关今川枫,雨秋平也有了脾气,“在下和公主真心相爱,没有任何飞黄腾达的心思!在下爱慕上公主时,还不知道公主的身份呢!”雨秋平一五一十地解释了自己和今川枫相遇的经过,“在下也一直努力,一定会爬上更高的位置,得到家督的认可,向公主殿下求亲!请少主拭目以待!”

“还挺硬气!”今川氏真的表情更加不屑,“口口声声说着真心相爱,就是靠这张嘴讨得我妹妹欢心的吧!都是假的吧!”今川氏真冷笑了一下,“要是真的真心爱她,为什么要做伤害她的事!”

“在下自问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公主的事。”雨秋平不卑不亢地顶了回去。

“还说没有!”今川氏真抬手就给了雨秋平一巴掌,雨秋平忍着疼痛,毫不示弱地和他对视。

“你缠着我妹妹不放!就是在伤害她!”今川氏真骂道,“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你一个侍大将凭什么迎娶公主啊!你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迎娶公主吗?”

今川氏真掰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给雨秋平看:“濑名殿下和鹈殿殿下都是家老级别的,迎娶的是父亲的妹妹。而松平元康是松平家的家主,也只能迎娶父亲的养女!”

今川氏真不屑地看着雨秋平,“你一个侍大将!凭什么去迎娶今川家的公主!我父亲,我祖母,全骏河,全今川家的人,哪个会认同这件事情!你视今川家的脸面如无物么?”

“在下说过,在下会努力取得更高的地位的!”雨秋平低声喝道,“在下不会永远都是一个侍大将,我会成为部将,成为城主,成为家老,直到配得上公主!”

“你自己也知道还有那么多级别要上升啊!”今川氏真恶狠狠得吼了回来,“你要几年?你要几年能升上去?普通人一辈子也就是个部将!部将到家老又要多少年?”

今川氏真指了指天守阁的方向,愤怒地连手臂都有一些发抖了,“枫今年已经16,马上就要17了,早就应该嫁人了!”今川氏真穿了几口气,脸色已经涨得通红,“你知不知道这么晚还不嫁人,会背负多大的压力?家里已经有传言说枫她之所以不嫁人是因为和奴仆私通!”今川氏真看着雨秋平有些动摇惊讶的双眼,“这对女孩子的名声会有多大的损害?”

“你让她等你,你要让她等多久?家督又会允许枫公主不嫁人到什么时候?”今川氏真连珠炮似的骂道:“到了二十多岁还怎么嫁人啊?就为了等你把青春年华都空耗过去,还要承受流言蜚语?”在今川氏真愤怒的咆哮声中,雨秋平呆呆地怔住了。是啊,他之前一直没有走出这个误区。在这个年代,女孩子早就应该嫁人了啊。他心中的结婚年龄还一直都是二十几岁呢。

“我们武家,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今川氏真看着雨秋平,“你上过两次战场,不会不明白兵凶战危的道理!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你打算让枫怎么办?一辈子嫁不出去么!”

雨秋平的喉结剧烈地蠕动了一下,心中仿佛被撕扯一般剧烈地疼痛着。他不得不承认,今川氏真说的,就是实情。自己这样,确实是在耽误今川枫一辈子的幸福。

“你好自为之!离开我妹妹!如果你真的爱她的话!”今川氏真扔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剩下雨秋平一个人,在假山后面不知所措。

“呐,平!”今川枫银铃般的笑声忽然从耳畔传来,把愣在原地的雨秋平唤了回来。雨秋平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看到今川枫笑靥如花,雨秋平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了一个有些夸张的微笑。

“平你也有酒窝呀。”今川枫伸出手指,一只手指着雨秋平的酒窝,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孩子也一定会有酒窝的!”

“枫儿——你——”雨秋平一下僵在了原地。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不是,怎么可能啊。”她脸色一红,“我们又没有…过。但是我们以后不可能没有孩子的啊。”

孩子。这个词如闪电一般击中了雨秋平,而且格外的痛。他的思虑跳跃到了未来,今川枫成了他的妻子,他成为了今川家的一门众,雨秋家也将成为今川家的羽翼。他们的孩子在庭院里嬉戏,他则成为了一国一城之主。他内心极度渴望那一天,他爱今川枫能够在他身边,他爱能够拥她入怀,他爱她的气息和味道,爱她银铃般婉转动人的微笑,爱她缎子般的长发,爱她倾国的容颜。

他爱——

如果他毁了这一切呢。

因为他陡然意识到,之前两人如胶似漆的爱恋,不过像是前世恋爱的学生一般,不考虑任何杂念。可是他现在是在日本战国,他的爱人是今川家的公主。一系列现实的问题如潮水般涌来,几乎把他击垮。

自己只是个侍大将,配不上她。她也不可能忍受着流言蜚语,等到他能配得上她的那一天——就算今川枫愿意,家里的人也不会同意的。

“不可能啊。”他失口说了出来。

她皱起眉头,“好吧,不讨论那些事情。”她捏捏他的手,明显在期待一个让她安心的回答。

雨秋平却突然松开了她的手,后退了两步。她困惑地蹙紧了眉。

“平,怎么了?”

“枫儿——我们…”雨秋平深呼吸了一下,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陡然提高了音量:“身份地位差的太多,根本不可能啊。”

她顿时脸色煞白:“可是…你说过…”

是啊,他说过,他承诺过。罪恶感噬咬这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我会用一生一世去守护小姐。”他喃喃地说道,“让小姐从此以后,只要看到红叶,就会想起我,想起我不变的心意。看到红叶,不会哭,只会甜甜地笑。”

“就让这满山恒久不变的红叶作证,”雨秋平低下头,注视着少女,用此生都没有过的无比郑重的语气说道,“小姐,我爱你,不管什么身份的差异,请让我守护你吧。”

“心似红叶染神榭,常磐秋色契君心。”雨秋平轻轻念道,看着少女不断涌出的泪水。“我的心意,若这满山红叶一样恒久不变,染红了神榭。永远伴随着秋色,守护着小姐的心。”

我一向说到做到的,不是么?难道我要食言了么。

雨秋平拉住今川枫的手,心如乱麻,语无伦次,徒然想把心中汹涌的情感诉说清楚:“你已经17岁了,不可能一直等着我提升,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枫儿。我不能这样拖累着你。我和你在一起,还会给你带来那些恶毒的流言蜚语,让你承受莫大的压力。”

“我们可以暂时分开,并不是一刀两断。我会不断努力,提升到更高的,高到配得上枫儿的地位。枫儿也可以先遵循家督大殿的意见,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就请出嫁吧。如果没有,我又恰巧能够快速提升,我再来找枫儿。如果枫儿已经出嫁了,”说到这里,雨秋平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手也颤抖了起来,“那我也会遵守诺言,用一生一世去守护今川家,守护你的幸福。”

她张开毫无血色的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雨秋平近乎疯狂地揉着她无力的双手。

枫儿,求你,求你明白——我不想害了你啊。请把一切压力和痛楚都交给我吧。

“这就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么。”她的声音了无生气,“你为了让我不必为难,就要和我分开,把一切压力和重担扛在自己身上,去拼命提升,去追逐那渺茫的希望。”

“而我,只需要待字闺中,等待家严的安排,什么都不用担心。没有流言蜚语,不会虚度光阴,不管是你还是别人,一定可以嫁个好人家。一切压力都由你抗下了,这就是你的爱。”今川枫的语调冷得让人有些可怕。她的一切,眼神,姿势,脸庞,嗓音,无不把她的悲伤展露无遗。

“枫儿,你会明白我的。我不能让你为了我承受那么多痛苦和风险。”雨秋平沉声说道。

“没事的,平,我理解。你愿意承受爱情里的所有痛苦。”

他后退一步,扶着她的双肩,偷瞟她的眼睛,“真的吗?”

她讪讪地笑了,“想听实话么,根本不理解。”她伸出手,在脖颈的背后摸索了一会儿,解下了那串挂坠,决绝地塞到了雨秋平手里。

“心似红叶染神榭,常磐秋色契君心。”她轻声念道,“这是你亲口对出来的。我早该明白的,最后结局都是一样的。”她摇了摇头,眼中含泪,无比失望地看着雨秋平,“到现在,你还是什么都不明白?你不明白我想要什么样的爱情吗?你做出这个决定,真的让我很失望。我原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枫儿,”雨秋平急急地唤道,还想再说什么。

“雨秋侍大将。”今川枫的语气骤然变冷,漠然地看着雨秋平,“请不要直呼我的名讳,请自重。”说罢,她就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少女的泪水,随风飘散。她努力止住呜咽声,不让少年听到。脚下的步子越开越快,逐渐失去了冷静,直到冲回了天守阁内自己的屋子,放声大哭。

只留下他一个人,捏着那冰冷的挂坠,抱着没能送出的礼物,靠在假山边。不久后,下雨了。

他将挂坠系回了脖子上,就和刚来这个时代时一样。

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我又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第八十七章 惘然

“记住一件事,会是你对自己一辈子的挑战,看看你能不能战胜自己。”雨秋平走到门口时,今川义元忽然说道。

雨秋平转过身,侧耳倾听,那句话,从此印入了少年脑海,伴随了他整整一生。

“做无悔的选择。”

雨秋平愣了一下,猛地眨了眨眼,视线再次缓缓地在眼前对焦,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着。刚才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到了家督大殿之前对自己说的话了。

做无悔的选择么。脑中,竟下意识地浮现起了这句话。

雨秋平握紧了胸前的挂坠,小心翼翼地把贺卡护在怀里,不让它被雨水淋湿。

“我后悔了么?”雨秋平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昏暗的天空。

不久前,我还有一个心爱自己的眷侣,还有一段美好的爱情,现在,因为这个选择,什么都没了。

但是,难道真的要自私的为了自己的爱,赔上今川枫的未来么?让她耗尽自己的青春,去等待不一定等得到的雨秋平么?她将不得不承受数不尽的流言蜚语,家族的压力,先不说今川义元会不会同意女儿的胡来,就算他真的同意了。万一自己没能爬到高位,今川枫该怎么办?

少公子说得没错,那样太自私了。

爱她,不就是应该替她承受痛苦么。

雨秋平长叹了一口气,努力直起身来。我是一个男人,理所应当,应该去替她承受这一切。让她能够轻松些,无论最后嫁给谁,都可以收获幸福的未来。

而我会奋力拼搏,直到有朝一日,能够获得配得上她的地位。虽然,那时她恐怕早已出嫁。但这才对她是更好的结果,不是么?

枫儿,我会用一生一世去守护你的幸福,无论你身边的人是不是我。放手,才是爱你。

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雨秋平最后望了一眼天守阁,今川枫闺房的方向,窗户紧闭,她没有再看一眼自己。他叹了口气,离开了花园。手里捧着那没能送出去的礼物,和那没能说出的“生日快乐。”

他不知道,在他自己的房间内,窗户被微微打开了一条缝。一位少女,看着他渐行渐远,止不住的流泪。

回到领地,雨秋平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不再是平日的那个有说有笑的少年,而变成了一个不苟言笑,一心埋在工作里的工作狂。

无论是军法的制定和完善,还是日常的训练,他都亲力亲为。至于骑兵的训练问题,虽然雨秋平从朝比奈泰亨那里请来了教头帮忙训练,但是却依旧要求骑兵和步兵一样进行站姿训练,三面转法等训练。甚至还要求骑兵排成横平竖直的方阵,向步兵一样整齐的行进,方阵一旦不够整齐,骑手就要做俯卧撑。

所有骑兵在训练后都怒气冲冲地去找御前崎仲秀算账,因为是后者在雨秋平思考如何训练骑兵时,取笑了一句:“大人也就只会练练步兵,拿骑兵就没辙了吧!”结果触到了雨秋平的霉头,后者话不多说,就用训练步兵的方法训练骑兵了。

生活中,雨秋平唯一一个和往日的那个雨秋平还有些相似的地方,就是他恢复了折红叶的传统,每天晚上都会在油灯边折纸红叶。折完的红叶,被发给了正在训练的五十几个新兵们。多余的,都被雨秋平折完就在油灯的火焰上烧掉了。

“大人这是怎么了?”福岛安成一行人曾经私下问过直江忠平。众人虽然都猜出了一些端倪,但是也不好确定。

“还是别问了吧,大人正烦着呢。”直江忠平摇了摇头,“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小子,还不肯戴红叶么?”御前崎仲秀看到跟在直江忠平身边的本多锅之助,就出言取笑道,“见到我们常磐备这么厉害,有没有动心啊。”

“在下是松平家的武士。”本多锅之助不苟言笑地说道。

“是吗?那我看你举着大人的马印时,可是非常自豪啊!”御前崎仲秀语气又变得阴阳怪气,“举得笔直,一晃都不晃啊!”

“那是在下的义务,向临时主家尽忠!”本多锅之助脸色一红,低声吼道。

“仲秀,别整天挖苦别人。”福岛安成拍了拍大人的肩膀,“快回去训练,别给大人添烦心事。”

4月12日,濑名氏俊派传令兵到雨秋平的领地,让他回一趟骏府,帮他处理一下春季账务上的事情。

雨秋平再返回骏府的路上,心中五味杂陈。有些期待和欣喜,希望能够有机会再看到今川枫。但又满是悲伤和担忧,生怕今川枫冷冰冰地不理睬自己。

当他再次踏入骏府城今川家的府邸内时,一阵阵悲伤如浪潮般拍打着他的内心。美丽的花园,此刻却全无颜色,那许多曾留下两人美好回忆的地方——那假山,那打雪仗的空地,那试衣间,雨秋平此刻甚至都不敢靠近。他直直地走上天守阁,沿着楼梯向四楼,濑名氏俊的办公室走去。

走到三楼转角时,忽然,雨秋平心中猛地一颤。他鬼使神差般停下了脚步,抬起了头。片刻后,那魂牵梦萦的少女,也恰好孤身一人,正在下楼。两人依旧在三楼转角处相遇。恍若几十天前的相遇。

雨秋平愣了一下,目光有些期盼却躲闪着向今川枫望去。后者垂下眼睑,默默地从他身边走过,仿佛两人不曾相识。这次,是真的仿佛两人不曾相识。

少年忽然的哽咽声让今川枫心中一阵剧痛。特别是,她还听出了,少年在努力抑制那声哽咽,不让她听见。她差点克制不住想要回头再看他一眼的冲动。

雨秋平听着今川枫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抬起头,望向天花板,努力不让泪水流出来。

曾经的甜蜜和温暖,俏皮和可爱,都已经一去不复返。只剩下冷冰冰的面孔。早知如此,还不如让时光永远停留在去年的秋天,枫叶红遍满山时,两人相遇的日子——至少那天,还能看到少女的笑。

雨秋平一步一步沉重地上楼,没有注意到,少女的脚步声早已戛然而止。

二楼楼梯转角处,今川枫倚着墙壁,默默地听着少年沉重的脚步,和往日轻快欢乐的脚步判若两人。她多么怀念,那个笑起来很阳光的少年。只是他什么都不懂,直到现在还不明白她的心思,以及那句和歌的意思。

雨秋平和濑名氏俊处理完一系列账目后,雨秋平就准备告辞回领地了。

“这几天经常需要你的帮助呢。”濑名氏俊挽留道,“不如住在天守吧,也省得来回奔波。”

雨秋平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下来。“在下出去吃个晚饭,待会回来。”

雨秋平刚刚离开房间没几步,就透过回廊看到了正在三楼徘徊的今川枫。雨秋平悄悄地倚着栏杆,远远地凝视着她,后者却没有发现自己。雨秋平很享受这样的时光,可以不用尴尬悲伤地守候着少女。看到少女脸上也是忧色重重,雨秋平心中,忽然有一些没来由得的宽慰。或许,她也是在意自己的吧。

忽然,今川枫忽然觉得心中有一些悸动。她茫然地抬头,正看到伏在围栏上凝视着自己的雨秋平。两人的目光交会间,对视了片刻,就又都匆匆移开了目光。两人都是心下一痛,又不约而同地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又再次别开了目光。

正当雨秋平尴尬地准备离开时,忽然,他听到三楼传来了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他匆忙低头望去,正是冈部正纲和身后的几个侍从。

还离得有几步的距离,冈部正纲就躬身大声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冈部大人客气了。”今川枫愣了一下,眼眸流转间,快速地看了一眼雨秋平。

“前些日子,送给公主殿下的生日礼物,不知殿下是否满意?”冈部正纲直起身问道。虽说用的是疑问的语句,但是满满的都是炫耀之情。

雨秋平愣了一下,心中酸酸的不是滋味,脸也一下子埋入了阴影中。自己准备了那么久的礼物,却没能送出,还不如冈部正纲。

今川枫在余光中看到了雨秋平的落寞,心中也是一阵阵难受,却还要强撑着笑意,谢道:“发簪很漂亮,谢谢冈部大人了。”说罢,她就准备转身离开。

“那为何不见公主殿下佩戴啊?”冈部正纲却缠了上来,继续问道,“殿下头上的那片枫叶可不比上在下的发簪哦。”

雨秋平闻言,向着今川枫看去。她头上确实插着一根发簪,在发簪尾端,穿着一片雨秋平折的纸红叶。“她什么时候把它插在发簪上了…以前没见她这么穿过啊。”

今川枫心下一疼,又悄悄瞄了一眼楼上的雨秋平。可是碍于礼节,却也只能说道:“大人的发簪,确实十分漂亮。”话已出口,她就止不住地难受。这句话,该多伤雨秋平的心啊。

是啊,这纸红叶,怎么可能会有冈部正纲送的名贵的发簪好看呢。雨秋平黯然神伤,叹了口气。

雨秋平,你在想什么啊!雨秋平在内心对自己吼道。明明都已经决定放手了,为什么还去想这些。

其实,冈部正纲作为冈部家的二公子,年龄也合适,才是今川枫她最适合的婚姻对象吧。家督大殿也一定是这么考虑的吧。

雨秋平神色又是一黯,转身就要离去。

今川枫看到雨秋平黯然的表情,感觉心中最柔软的一角猛地塌陷。她几乎就要脱口喊出他的名字,跟他说,他亲手折的纸红叶比这些富家公子哥随手花钱买来的发簪要漂亮好多好多。可是却没能说出口。

之后的几天里,每一次相遇,都是对雨秋平和今川枫的一次折磨。明明两颗心靠得如此之近,却又只能形同陌路一般。

每天晚上,少女都会在梦中出现,依旧是他甜蜜的恋人。两人可以互相依偎着说着情话,一起打雪仗,一起看红叶。以至于,每天早上醒来,他都痛苦不堪,恨不得永远不要醒来。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八十八章 振作

“你最近怎么了?”在所有工作告一段落时,濑名氏俊出言问道。

濑名氏俊早就看出雨秋平的不正常,但是后者一直埋头于案牍之中,就没有去询问。他拉住准备要走的雨秋平,让他坐了下来,准备和他好好谈谈。

“殿下。”雨秋平神色黯淡,“一点私事罢了,不值得殿下挂念。”

“你是我看着成长的后生。”濑名氏俊拉开凳子在雨秋平身边坐下,“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和我谈谈。”

看到雨秋平有些犹豫,濑名氏俊慈祥地笑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会有各种各样不愿意和他人提起的烦心事。也算是过来人了。但是以我自身的教训,告诉了别人真的会好很多。”

“不愿意说也不勉强你。”濑名氏俊安慰道,“事情总会过去的,但是我愿意倾听红叶的烦恼。”

雨秋平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多谢了,殿下。”

他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定把这几天闷在心里的事情说出来:“希望殿下能够答应在下保密,连家督大殿也不要告诉。”

“好,我答应红叶。”濑名氏俊点了点头,

“在下之前和殿下说过的那个,看上的姑娘,其实是枫公主。”雨秋平话已出口,即使沉稳如濑名氏俊也是面色大变,半晌才平静下来。

“在下本和公主两情相悦,约定好努力晋升之后迎娶公主。可是前些日子,少主找我谈了谈,”雨秋平苦笑了一下,“在下也觉得少主说的有道理。我的身份和公主殿下差的太多了,怎么可能配得上公主殿下,公主也不可能一直等着我,她都已经17了。”

雨秋平说着说着,泪水再次充盈了眼眶,“于是在下在公主殿下生日那天,向公主殿下请辞了。或许这才是对公主殿下最好的选择吧。”说罢,雨秋平低下头去,捂着脸不让泪水流出。随着语言一起倾泻而出的,还有困扰他好久的压抑和煎熬,“但是还是会好难过好痛苦啊…”

濑名氏俊没有多说话,只是轻轻地拍了拍雨秋平的肩膀。

“你是个了不起的男人。”濑名氏俊安慰道,“但是你也要振作起来。你这几天来,精神一直都这么差可不行啊。”

“你和枫公主因为种种原因或许不能走在一起,但是你们毕竟互相爱慕。”濑名氏俊宽慰道,“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她一定会希望红叶依旧是以前那个阳光开朗的红叶,而不是整天闷闷不乐的。”

“就算是为了让她开心,为了让她好受一点,你也要努力振作。”濑名氏俊郑重地说道,“何况也是要为了你自己。枫公主还没有出嫁,红叶就还有机会!你能用一年从白身变成侍大将和五千石领地的领主,又为什么不去试试再用一年从侍大将成为家老呢!”濑名氏俊给雨秋平打气道:“难得你不愿意搏一把么!”

“殿下说的是。”雨秋平努力抬起头,忍着泪笑道,“我还不可以放弃啊!多谢殿下了,在下好多了。”

“那就回领地好好放松放松吧。”濑名氏俊起身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帮你保密的。”

雨秋平回到领地后,直江忠平立刻就赶来拜访。

“亲兵卫,怎么这么急着过来啊?领地里出什么事了么?”雨秋平不在时,直江忠平就是整个领地的总管。因为他毕竟是雨秋平最信任的人,人缘也很好,各方面的事物也都有涉猎。

“没有,是来探望大人的。”直江忠平带上门,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眼罩,俯身说道,“看到大人的气色好了不少,在下也就安心了。”

“哦?是为了我前段时间心情不好的事情么。”雨秋平边说边请直江忠平坐下。

“正是。”直江忠平点头道,“不知道在下可否为大人分忧?”

雨秋平叹了口气,上次和濑名氏俊说完之后,情绪就好了很多。他也不想瞒着这位忠心耿耿的手下,让他天天担心自己了。

听雨秋平讲完了事情的经过后,直江忠平也是一时失语。他也万万没想到,雨秋平的心上人,居然会是今川家的公主。

“大人…”直江忠平斟酌着措辞,“在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大人,也不好评价大人此举的对错与否。”

“只是…”直江忠平有些疑惑地问道,“在下有些好奇,大人做出分开的这个决定时,有没有考虑过公主殿下的想法?”

“诶?”直江忠平这一问,倒是让雨秋平愣住了。的确,当时是他提出的分手,事先也从未和今川枫商量过。“但是也是为了她好…我不可能不这么做啊。”雨秋平叹了口气。“算了,不管了,你还是先去看看工匠们吧。”

“遵命,大人。”

“对了,大人。”直江忠平起身准备告辞时,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这几日,朝比奈公子还来这里找过大人,似乎也是担心大人的。”

“大哥么…”雨秋平心下一暖,“劳烦他挂念了。”

直江忠平走后,雨秋平就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下,倒了一盏杯,好好地品味着直江忠平的话。

忽然,门口传来敲门声,还有去而复返的直江忠平的声音:“大人,朝比奈大人来了,希望见大人一面。”

“大哥么?”雨秋平诧异地问道,“来的这么巧么,客气什么,让他直接进来。”

“嘿嘿!”门被一下子拉开,朝比奈泰亨侧身挤了进来,推开了直江忠平,自己就毫不客气地大踏步往里走,“我可没跟你客气,通报的话是亲兵卫自己说的。我的原话可是,让那个颓废小子滚出来见他大哥!”

濑名氏俊和朋友们的安慰让雨秋平逐渐走出了阴影,他开始更加卖力地投入部队的训练当中。弓箭队的训练他最近多花了一些心思,毕竟弓箭手们是需要长期的训练才能提升水平的,而不是可以像枪阵那样“速成”。

4月21日,他碰巧在西村东边的森林里遇到了正在训练的查理。后者将一块圆型标靶挂在将近三百米外的树上,依旧一个人默默地练箭。

“这么远么!”雨秋平感慨道,他走到查理的身后,站在这个距离连看到那个靶子都很勉强,“汤普森,你怕是能有百步穿杨的功夫了吧。”

查理没有回应雨秋平,而是默默地把长弓拉满,闭上一只眼睛,平心静气,瞄准着远处的靶心。额前的金发在日光照耀下格外闪耀。

随着一声松弦声响起,利箭直指箭靶而去,刹那间,箭靶立刻发出了清脆的一声。雨秋平有些好奇地跑过去去看箭靶,查理则遗憾地摇了摇头。

“大人,这是无用的去看我的箭靶,这次我又没能射好。”查理摇了摇头。雨秋平走到箭靶旁边,发现这个箭靶从里到外有五圈,中间有一个烧饼大小的红点,在三百米外几乎看不清楚。查理的箭靶上已经插了五支箭,雨秋平分不清哪一支是刚才射的。五支箭中,有三支落在三环和二环中间。还有两支插在红圈附近不远处。

“可以这么准么!”雨秋平惊讶地叫出声来,“三百米诶!居然能射中这么靠里的位置。”

说话间,查理已经从后面走了上来。默然无语地从箭靶上拔出了那几支箭。然后,便转身走回了射击的位置。

“我的父亲。”查理举起长弓,指了指远处的箭靶,“有能力直中红心,在三百米外。”

“我需要练习,我的训练还远远不足。”他叹了口气,就继续屏气凝神,准备射击。“我一定要超过父亲,达到一个皇家弓箭手必须的水准。”

雨秋平笑了笑,没有继续打扰查理,原本打算让他回去指点弓箭手,但是看到他如此专心地训练,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有着他自己的执念,就不要强求他了吧。

雨秋平正走在回到训练场的路上,忽然,那个叫做穴山信实的传令兵骑马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看到雨秋平就大声喊道:“大人,大人,不好了!”

“你小子,怎么整天都大惊小怪的。”雨秋平笑道,“什么急事,嫖资不够被人追杀了?”

“不是,大人!”穴山信实被雨秋平取笑后居然没有半点害羞,而是理所应当地答道:“怎么可能啊,大人,那些姑娘和在下一夜春宵后,都巴不得倒贴呢。”

“去你的,闭嘴!”雨秋平笑骂道,“到底什么事啊?”

“是这样的大人,我那个骑兵队的手下小幡杰盛,触犯了军法,要被天野大人逐出军队了!”穴山信实匆忙说道,“小幡杰盛他您是知道的,可是个大好人啊!所以我赶紧来找大人去说情!”

“哦?什么事情?”雨秋平还想再问,穴山信实却催促着他赶紧上路。“不然就来不及了!”

“好好好。”雨秋平应道,轻车熟路地跳上穴山信实的马,抱住了他的腰。

“大人,我没让您上马啊!”穴山信实哭丧着脸说道,“一个大男人搂着我的腰好奇怪啊!我还是更希望那些姑娘搂着。”

“别哔哔,快一点。”雨秋平笑骂道。

“大人,您抱着别人骑马怎么这么熟练啊?”穴山信实好奇道。雨秋平狠狠地掐了他一把,后者就不再多嘴了。

第八十九章 法治

雨秋平和穴山信实赶到训练场后,正是吃午饭的时间。可是场地周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多人了,不少本该去吃饭休息的足轻们也都围在那里,周围还有不少村民。

雨秋平隐约可以看到,天野景德就站在这群人的中心,旁边还站着那个叫做小幡杰盛的骑手。他正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

“这是怎么了?”雨秋平和穴山信实下马,向他问道。然而,穴山信实却没工夫回答雨秋平的疑问,而是拉着雨秋平就往人群里冲。

“大人来了,大人来了!”穴山信实一副请到了救兵的表情雨秋平一头雾水,周围围着的那些人也纷纷喊好:“大人来了!”

雨秋平来到圈内后,就发现,似乎人们在分成两组对峙。一边是天野景德和他的那些法官们,一边是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小川佑冬还有骑兵队的骑手以及大量足轻们。小幡杰盛则站在中间,低头不语。周围还围着不少百姓。直江忠平和福岛安成则站在中间,试图调节劝说。本多锅之助则双手抱胸站在一边,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大人来了,看你还得意什么!”御前崎仲秀看到雨秋平来了之后,立刻兴奋地嚷嚷道,还一副挑衅的表情看着天野景德,很明显那个“你”指的就是天野景德,“大人,你可要给杰盛兄弟做主啊!”

“就是啊!”吉岗胜政也跟着喊道,“杰盛兄弟这么好的人,天野大人一定要把他从军队里开除出去!”

“我看该开除的是天野大人吧!”御前崎仲秀又用阴阳怪气的语气挖苦道。

天野景德没有理睬两人,而是直接看向雨秋平,“大人。”他抱拳道,抖了抖手中的军法条例,“在下自问这次判罚十分公平公正,请大人裁决。”

“好歹先告诉我什么事啊?”雨秋平苦笑道,“你们瞎咋呼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什么事情呢!”

“是这样的!”御前崎仲秀立刻唾沫横飞地准备开始说,雨秋平立刻一伸手阻挡了御前崎仲秀的即兴发挥,而是看向沉默的小幡杰盛,“你自己说。”

“大人…”小幡杰盛咽了口唾沫,向着雨秋平敬了个军礼,然后抱拳说道:“在下确实违反了军法,但是在下一片好心,愿打愿罚,只是希望大人不要开除在下!”

“没事,你先说说具体什么事情。”雨秋平温柔地宽慰道。

“是这样的。”小幡杰盛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军法里有一条:未经许可,士兵擅自在训练以外的时间使用军队装备为私用,被发现者被开除军籍。”

“我知道,这是我和直江大人和天野大人一起制定的。”雨秋平点了点头。

“在下…今天早上训练开始前,正在喂养军队的马匹。”小幡杰盛看向圈外的一家百姓,“那位老伯突然抱着他的儿子向村外跑,说是小孩子被蛇咬伤了,急着去找郎中。可是治蛇毒的郎中只有在骏府城城下町才有,”小幡杰盛低声说道,“那孩子当时情况很严重,估计是耽搁不了。在下觉得不能见死不救,就抱着孩子,骑着马赶去骏府了。”

“草民可以作证!”那个老伯和周围的几个亲戚都跪了下来,“还望领主大人明察秋毫,那位军爷确实是为了救草民的孩子的啊!”

“孩子怎么样了?”雨秋平出言问道。

“现在有他妈陪着,在骏府呢。”老伯感激地答道,“大夫说已经没事了,幸亏来得及时。再晚一会儿草民的儿子怕是就要没命了!”

“所以,杰盛你是见义勇为,为了救那个孩子,才私自使用马匹的么?”雨秋平看向小幡杰盛。

“是,大人。”小幡杰盛看到事情有了转机,有些激动地说道。

“但是天野大人认为你违反了军法,所以执意要把你开除?”雨秋平又问道。

“是啊,天野大人太不讲理了!”御前崎仲秀喊道,“这样的好兄弟,为什么开除啊!”

“就是!”吉岗胜政也嚷道,“要是我,我肯定也这么做啊!”

天野景德一言不发,静静地注视着雨秋平。周围所有人,也都将目光投向雨秋平。

雨秋平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面向自己的部下,环顾了一圈,问道:“大家伙都觉得天野大人判的不对么?”

“是!”围过来的足轻们齐声喊道。

“好,那么我宣布。”雨秋平沉声说道:“天野大人判的没错,将小幡杰盛开除出军队!”

雨秋平的话引起众人一片哗然,如果他不是这帮足轻的大恩人,救命恩人,两次带领大家力克强敌的领袖,估计他们都会一拥而上了。

“是不是都很不服?”雨秋平看着血气方刚的部下们一个个涨红了脸,自己大声喝道,“没错!我他妈也很不服!”边说,边把身上的肋差重重地往地上一摔。

“但是这是法律!不服也要执行!”雨秋平指了指天野景德手上拿的军法条例,厉声说道:“当时制定法律,是在所有足轻面前表决通过了,才生效的!现在天野大人依据法律作出裁决,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遵守!”

“可是这法律根本不合理啊!”小川佑冬今天一反常态地没有喝酒,十分清醒,“那总不见得杰盛兄弟当时见死不救才对吧!凭什么见义勇为的人要遭遇这种对待啊!”

“我觉得他做得很好!”雨秋平再次说道,“如果他真的见死不救,虽然法律惩罚不了他,我打心眼里也会很讨厌他。”雨秋平边说边拍了拍一脸懵逼的小幡杰盛,“好兄弟,你做了一件让我骄傲的事!”

“那既然他做的是对的,大人为什么还要开除他?”穴山信实急急地问道。

“因为他违反了军法。而且,不是我开除他,”雨秋平看向众人,“是军法开除了他。”

“啥?”众人又是一愣,“这是什么意思啊?不是大人开除他的么?”

“你们误会了!”雨秋平解释道,“不是我利用军法,开除一个足轻。而是,军法要求我,开除一个足轻,你们明白吗?”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没有人立刻转过弯来。

半晌,直江忠平才有些犹豫地试探性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否是…即使连大人,都在法律的约束之下。”

“正是。”雨秋平欣赏地看了一眼直江忠平,“汉家有句话,叫做: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不管身份地位多么显赫,甚至是法律的制定者,法律一旦生效,就也在法律的约束下。换而言之,如果这次是我擅自用了马匹,”雨秋平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就会把自己开除出去。”

雨秋平看向有些茫然的众人,轻笑道:“知道你们可能一时半会理解不了,毕竟在这个年代,统治者的权利总是凌驾于法律之上,法律成为统治者维护统治的工具。需要用到法律时,就用法律惩罚奖赏,装出公正的样子。不想用到法律,就将它抛到一边甚至修改。这都是危害无穷的事情。”

“法律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约束我们每一个人的行为,来维持社会稳定。”雨秋平环顾四周,摊开了手,“我也不例外。如果统治者能够独立于法律之外,那么法律就没有权威,他的约束目的也无法达到?大家会想,今天统治者可以不遵守法律。那么是不是等到我位高权重了,也可以违法呢?每个人都以工具的眼光看待法律,真要是这样,社会不就乱了套。”

“没有权威的法律,我们和丛林里的野兽又有什么区别?”雨秋平大声说道,“谁有实力就听谁的,强者可以肆意欺凌弱者,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样的社会是你们想要的吗?”

“今天,我就是要在这里给你们做个示范。”雨秋平拍了拍小幡杰盛,“这个了不起的兄弟,我很欣赏的兄弟,被迫被开除出军队,就是法律权威的体现。法律规定了他的判罚,我们就必须遵守!”

“大人!”直江忠平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那这个不合理的法律,以后该怎么办?”

“修改。”雨秋平看着他的双眼,答道,“今天这个案子判完之后,我们立刻修改法律。将惩罚条例改成,如果是为了不涉及重大事情的一己私利,挪用军队装备,就要开除军籍。”

“既然大人都知道法律不合理?那为什么不现在改,杰盛兄弟也不用被开除了啊?”吉岗胜政摊开手,不解的看着雨秋平,“这不是成心去坑杰盛兄弟么?杰盛兄弟这么好的人,还是从知立就跟着大人的老部下!”

“这也是为了维护法律的权威。”雨秋平解释道,“以后法律中要加上永远不可修改的一条。任何案件的判罚,都要以案件发生的那一刻的法律为准,不得修改法律后再判罚。”

“你现在觉得这是出于好心,觉得是冤枉了好人,所以要改法律。”雨秋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无论是初衷,还是结果,都肯定是好的。”

“但是此例一开,以后就再也收不住了。”雨秋平沉声说道,“每一个人以后被判罚前,都会想要修改法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个要改,那个也要改,该怎么办?更可怕的是,以后万一有权有势的人犯了法,他强行要在判罚前修改对于自己不利的法律,又该如何制止?法律不就成了一纸空文么?”

“一切都是为了法律的权威,有权威的法律可以约束每一个人。”雨秋平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周围的一圈人,“每个人都必须按照规则行事,遵纪守法者就不用担心任何不利的危险。一旦有人违反法律,就必将受到公正的审判。”

“这就是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的法治精神!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有!”雨秋平满意的看着周围的足轻和百姓都陷入了沉思。又看向天野景德,“特别是你这个法官,一定要以铁腕手段维护法律的权威,绝不可以手软!”

“至于杰盛兄弟,真的是抱歉了。”雨秋平看向眼眶发红的小幡杰盛,“这次法律有问题,给你带来了这么多不便。”

“没事,大人!”小幡杰盛给雨秋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之前在下还心有不服,现在在下已经心服口服了,愿意服从天野大人的判罚。”

“我会以私人名义补助你一些钱来养家糊口。”雨秋平抱住了小幡杰盛,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了不起的好兄弟,下次再募兵时,我一定等着你!”

第九十章 疑云

在小幡杰盛那件事以后,雨秋平五千石领地内的一千多人,嘴上就总是挂着“法治”两个字。几个人聊天,如果你三句话之内没有蹦出一个和“法治”有关的词,别人就会觉得你落伍太多了。而无论是足轻还是普通的村民,在做每一件有些问题的事情前,总是会和周围的人打听一下:“我这样做不违法吧?”

而改观最大的,则是领地内的松原家和葛田家。他们原本自视身份高贵,总是做一些飞扬跋扈,打法律擦边球的事。因为根据一贯传统,武士确实可以再村民面前无法无天。但是,小幡杰盛这件事之后,两家人立刻收敛了许多。雨秋平已经明确表示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与身份地位无关。连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老部下,为了见义勇为触犯法律都被开除,他们这些豪族武士自然没有幸免的道理。因此,族内武士不敢再钻空子,占村民便宜了。而是老老实实的遵守法律,在私下里埋怨雨秋平这个明国来人根本不重视日本武士的尊严。

而军器的生产,也基本满足了全体足轻的需要。雨秋平的常磐备,总算是完成了换装,一共两百七十多人的装备得到了保证。至于接下来工匠们该生产什么,雨秋平还没有打算好。直江忠平建议他不如继续生产具足,到时候即使用不上,也可以上缴给今川义元,作为对他提供大量原料的感谢。

而新兵们经过两个多月的训练,每个新兵还可以有三四个老兵对他进行指导,进步地飞快。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上了战场可能还会遭遇问题。但是至少军姿,队列这些方面,已经和老兵们相差不大了。

5月2日那天,雨秋平突然被今川义元叫去了骏府天守阁。这一次雨秋平上楼时,并没有遇见今川枫,而是直接到了今川义元的房间。

“参见大殿。”雨秋平在门口恭敬地行礼道。

“不必客气,进来吧,雨秋。”今川义元招了招手,笑道,“看起来,你精神好了不少啊?”

“诶?”雨秋平吃了一惊,今川义元是如何知道他精神不好的呢。

“哈哈。在走廊上看你总是愁眉苦脸的。”今川义元也没有过多盘问,“既然你已经好多了,我也就不婆婆妈妈了。本来还想问问你怎么了呢。”

“多谢大殿关心。”雨秋平心下一暖,“不知大殿叫在下过来,有何吩咐?”

“知道骏河的富士郡和骏东郡么?”今川义元指了指房间侧面挂着的地图。

“是骏河东边,境内有富士山的那两个郡么?”雨秋平问道。

“没错。”今川义元点了点头,“叫你来,就和这里有关。”

骏河国虽然领土不小,但是大多数区域都为山地,只有靠近太平洋的海岸地带有着肥沃的土壤和发达的商业。而骏河国东边的富士郡,全郡就大半是山地,其中就有着举世闻名的富士山。而在富士山周围一圈,还有大大小小八座山峰。这八座山峰将富士山几乎围在中间,形成了一个同心圆。在富士山和八座山峰间,则有一条环绕富士山的小路。而在这些山峰的南边,靠海的地方,则有着平原地带。从今川家的骏河到北条家的相模,就要沿着这条平原上的官道走。

“富士郡和骏东郡虽然是骏河国的一部分,但并不完全由我们今川家掌控。”今川义元抬起头,看着雨秋平,“北边就有着武田家的富士吉田城,武田家以该城为据点,控制了骏东郡和富士郡北部和西北的一片区域。”他顿了顿,“而富士郡东边的骏东郡,则有一部分控制在北条家的手里。”

“说起来,这两郡原本还是北条家的呢。”今川义元笑道,“原本北条家的起家之地就是富士郡的兴国寺,后来还是我和武田家联合起来,入侵了富士川以东的地区,拿下了富士郡呢。”

“但是,由于这两郡以山地为主,土地贫瘠,石高数不高,因此我们甲相骏三方彼此互相牵制,都没有彻底控制这两郡的意图,不少地方国人众,豪族,甚至是山贼在这里占据了不少领土,我们也懒得去清缴,因为他们一般活动在山区,不会威胁到南方平原。”

“这次就有些严重了。”今川义元说是严重,自己嘴上却是哈哈一笑,边说边把一沓纸推到了雨秋平身前,“你看看吧。”

雨秋平接过了今川义元递过来的资料,看了第一页,上面写着几个字:外交信使来往记录。打开第一页,似乎是从三月份开始记录的。

“我们甲相骏三国同盟,约定好每10天,会有一次信使互相来往的例行问候。”今川义元又开始赏玩他的字画,随口说道。

雨秋平于是开始翻看记录。

3月1日,派出信使前往踯躅崎馆。派出信使前往小田原城。

3月3日,武田家信使到达骏府。北条家信使到达骏府。3月4日,武田家信使离开,北条家信使离开。

3月6日,派往武田家信使返回,派往北条家信使返回。

3月11日,派出信使前往踯躅崎馆。派出信使前往小田原城。

3月13日,武田家信使到达骏府。北条家信使到达骏府。3月14日,武田家信使离开,北条家信使离开。

3月16日,派往武田家信使返回,派往北条家信使返回。

3月21日,派往信使前往踯躅崎馆,派出信使前往小田原城。

3月25日,派出信使前往踯躅崎馆,派出信使前往小田原城。

看到这里,雨秋平眉头一皱,一时间有些不解。就翻了一页,继续往下看去。

4月1日,派出信使前往踯躅蹄馆,派出信使前往小田原城。

4月7日,派出信使前往踯躅崎馆,派出信使前往小田原城。

4月13日,派出信使前往踯躅崎馆,派出信使前往小田原城。

4月18日,派出信使前往踯躅崎馆,派出信使前往小田原城。

4月25日,派出信使前往踯躅崎馆,派出信使前往小田原城。

雨秋平越看越是心惊,不知不觉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自从3月16日信使返回后。所有派出去的信使都是有去无回,也再也没有接到武田家和北条家的信使。

今川家和武田家,以及北条家的联络,已经断绝一个多月了。显然有人不怀好意地截断了富士山周围的通讯线路。可是,甲相骏三国同盟附近,根本没有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敌人啊?难道是上杉家么?

“大殿!”雨秋平急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可是大事啊。”

今川义元不紧不慢地赏玩着字画,听到雨秋平的焦急声音后,只好恋恋不舍地把眼睛从那副花鸟画上移开,看向雨秋平,“你说的没错。”今川义元点了点头。

“那大殿怎么…”雨秋平差点脱口而出,还在这里看个鸟,索性及时收住,“怎么不想办法通过其他方式联系两家?可以走海路联系北条家,从远江和信浓的交界处联系武田家啊!”

“那头狮子和那头老虎都没着急来联系我,”今川义元孩子般赌气地笑了一下,“我着什么急?主动去找他们多自降身份啊。”

雨秋平此刻脑门上全是黑线,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所以大殿…”雨秋平斟酌着措辞,“有没有和两家联系呢啊?”

“没有啊。”今川义元又低头看起了花鸟画,“我不是说了吗,主动去找他们太掉价了啊。”

雨秋平此刻满脸都是黑线,再次无言以对。

“真的是这个原因么?”雨秋平追问道。

“哈哈。反正就是没去找就对了。”今川义元答道。

“那大殿叫我来,是希望我带着部下去富士郡和骏东郡调查一下么。”雨秋平问道。

“不,只是询问你自己愿不愿意去调查,”今川义元毫不在意地一笔带过道,“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险,不强求你去。”

“纳尼?”雨秋平大吃一惊,“谁有那么大胆子,敢截杀今川家的调查的人?”

“我们的传令兵不是已经有去无回了,哪里不敢杀了啊?”今川义元笑道。“再说这次的幕后黑手,本身就是为了挑起三国同盟间的猜忌。杀掉今川家的调查部队,不是正可以达到这个效果么?”

“可是传令兵孤身一人,一个伏击就解决了。在下带着两百多精兵,披挂整齐去哪里,没有一千人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干掉在下啊。”雨秋平诧异道,“有这个实力的,只有北条家和武田家啊。派一千人袭击在下,他们难不成要向今川家宣战不成?”雨秋平酷爱历史,对于记忆历史上的年份日期有着特殊的天赋,不敢说是过目不忘,但是想要记住的,一定不会忘记。

比如织田信长的桶狭间奇袭,就是永禄3年(1560)的5月19日。而织田信长本人遭遇本能寺之变,就是天正10年(1582)年6月2日。这些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而善德寺同盟的破裂,则远在1568年。现在根本不可能破裂啊。

“所以啊,我不打算让你穿着盔甲打着靠旗去,而是打算让你只带50人,以商人的身份而不是今川家过去。”今川义元解释道。

“啊?为什么啊?”雨秋平问道。

“不然的话,这次失联事件的策划者,就不敢杀你了啊。”今川义元理所应当地说道。

“噗!”雨秋平终于没有忍住,一下子叫了出来。他总算有些明白,濑名氏俊那么宽厚从容好相处的人,为什么会被今川义元吓得半死。

“为了方便幕后黑手杀在下,所以让在下少带人去,还不穿盔甲不打靠旗?”雨秋平难以置信地追问道。

“是的。”今川义元再次肯定道,“你没有打着今川家的旗帜,而是以商人的身份出面。即使被杀了,今川家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声讨杀人者,那些幕后黑手才能毫无压力地来杀雨秋你啊。”

“大殿。”雨秋平真的是哭笑不得了,“在下有哪里做错了,请大殿直说。”

“没有做错。”今川义元轻轻地在耳边打了个响指,“只不过,我需要一个诱饵。”

第九十一章 诱饵

今川义元看到雨秋平已经像吃了屎一样难受,也不好意思再逗弄自己的下属了。

“是这样的。”今川义元解释道,“现在我手头还没有足够的信息,让我能够分析出来,这次失联事件,到底是谁在策划,动机又是什么。”

“但能够同时让我们三家的信使消失,肯定是有着巨大的实力。如果不是北条家或者武田家的话,估计就是上杉家这些家族了。”

“而且,他们的动机也一目了然——扰乱甲相骏三国同盟。”今川义元轻声说出自己的判断,“也不瞒你,我们今川家志在京都,非常需要背后的甲相骏三国同盟能够稳固,因此我很重视这件事。希望能够查得详细一些。”

“那为什么就要让在下处于随时可能被人杀的境地啊?”雨秋平追问道。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查出来一些有用的东西。”今川义元说道,“如果你全副武装地打着今川家的旗号去了,幕后黑手必定不敢动手,那么你的结果就是到了富士郡和骏东郡绕了一圈,毫无收获。”

“相反,如果你以商人的身份,和弱势的力量去的话。”今川义元笑了笑,“那么那个幕后黑手处于进一步扰乱甲相骏三国同盟的目的,很有可能就会对你下手,来挑起我们三家的矛盾。即使他不对你这样一个弱势目标下手,本身也有助于我分析他的决心和实力。”

“可是来往的商队不都没有受到太多刁难么?”雨秋平问道,“这几日在下在领地里看到路过的商队,除了说什么路上有点不太平,但是并没有遭遇什么不测啊。”

“你还真以为自己能装成商队?”今川义元抚掌大笑,“肯定是一眼就被看穿了。让你装成商队,只是表面你不是代表今川家的立场去的,杀了你今川家也不会声张。”

雨秋平嘴角抽动了一下,又是一副吃了屎的表情。

“这就像是比武时所说的卖个破绽。”今川义元笑道,“引诱对方进攻,才有机会一击制敌。不然两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怕是要打上半天也不分胜负啊。”

“正因为你的弱小,幕后黑手就会蠢蠢欲动想攻击你,你也就有了抓住他尾巴的机会。”今川义元看着雨秋平,“你倒也不一定要抓住黑手,只要能够和黑手有来有往的斗上几次,给我带来足够的情报就可以了,毕竟我现在已经大概猜测出谁是幕后的指使者了,只不过需要情报来完善我的猜想。”

“大殿认为是谁?”雨秋平兴奋地问道。

“暂时先不告诉你,先入为主的印象可能会影响你的判断,”今川义元说道,“毕竟很有可能,你会遇到武田家和北条家的侦察部队,和你的任务一样,都是来探个究竟。如果我现在告诉了你我的猜测,你在和他们交流时,就会有了倾向性了。”

“他们也都会以商人的身份来么?”雨秋平问道。

“我猜是的。”今川义元点了点头,“毕竟如果是正式的调查部队遭遇不测,主家不做出反应就会难以服众,同盟就有可能被迫破裂。而这种非正式的队伍即使遇到了问题,也可以隐瞒不报。”

“那我需要把凶手抓住么?”雨秋平又问道。

“不用。”今川义元摇了摇头,“如果凶手是上杉家的人,我们抓住了又有何用?天高皇帝远啊。如果凶手是武田家或者北条家的人,我们抓住了也不会拿他们去声讨北条家和武田家,因为我们今川家是最需要同盟稳定的一方。去声讨这两家,只会让矛盾激化。估计我们就算抓住了人,也就不了了之了。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干的,方便我进行外交部署。”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愿不愿意去做这个危险的任务啊?”今川义元笑着问道。

“这个任务对主家很重要,对吗?”雨秋平问犹豫了一下,问道。

“没错。”今川义元点了点头。

“换而言之,”雨秋平咽了口唾沫,“因为危险而重要,所以成功了后的奖赏,也会很多么?”

“哈哈,没错,判断正确。”今川义元笑道,“那么雨秋你是答应了?”

“在下遵命!”雨秋平恭敬地一拱手,“愿为今川家赴汤蹈火!”

“这可不像你啊。”今川义元歪着脑袋看着雨秋平,“你的性格那么保守,平时都会为了规避一丁点风险而放弃机会,怎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拼搏功名呢?”

雨秋平苦笑了一下。

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赶得上枫儿,不是么?

雨秋平领完任务之后,就去向濑名氏俊请辞。濑名氏俊前脚批准了雨秋平回领地准备后,后脚就找到了今川义元。

“濑名?”今川义元看到濑名氏俊进门后就笑道,“正想找你呢。不过想到你的性子和你对那小子的关心,我连小姓都不用派了,你自己就会过来。”

“大殿。”濑名氏俊行礼后问道,“为何要让红叶去执行那个任务?太危险了吧。我觉得,这甚至是一个弃子的角色啊。他不是大殿要重点培养的后生么?”

“别担心,这也是对他的一次培养。”今川义元笑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应该不会有危险。另外我之前还派了几十个忍者过去,虽然暂时音信全无,但是想必也有所收获。而且,”今川义元轻轻地拍了拍桌案上的千鸟香炉,“要相信那小子,可不一般啊。”

今川义元派人通知雨秋平,让他在5月6日凌晨从自己的领地出发。

准备的时间不多,雨秋平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划妻来。由于只能带着五十人,他把新兵都留下来继续训练。然后从老兵里面挑选最机灵聪明的五十个人,组成一个临时排。

由于是扮作商队,虽然瞒不过幕后黑手,但是其他商队什么的还是要瞒过去的,故而不能携带太显眼的长枪,每个人都带了一把武士刀或者太刀。雨秋平让福岛安成,御前崎仲秀,吉岗胜政和小川佑冬每人从自己的排里挑选九个精锐,再让查理挑选九个精锐弓箭手,组成了这次行动的临时小组。雨秋平还带上了本多锅之助,直江忠平,天野景德三人,帮忙指挥。剩下留守的人,则安排给穴山信实他们几个,继续加强训练。

由于是机密任务,雨秋平没有通报这次临时集结的目的,只是模糊地说要执行一个外交任务。打算到了5月6日出发时再宣布,以免走漏风声。

雨秋平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自己当时为何鬼使神差般接下了如此艰难的任务。

如果是一年前,穿越前的自己,听说有一个地方已经连续失踪了几十个人,现在让自己带着五十个人去侦察,肯定会吓得动都不敢动吧。

而现在,他却已经主动地接下这样的任务,只为了能够配得上心上人。

这一年,我经历了什么?

一次失去一切的穿越,一次失去挚友的懦弱,一群相信自己的伙伴,几位爱护有加的长辈,两次惊心动魄的战役,和一个用尽毕生幸运才得以相逢的心上人。

如果没有这次穿越,我应该还在读高二,坐在教室里,和同学们吹牛打游戏,在语数英的题海中拼命刷题。而现在,我已经是一大片土地的领主,拥有了自己的军队。

我才只有18岁啊。

雨秋平摇了摇脑袋,把这些念头从脑中驱逐出去。此刻,5月5日,他正坐在今川枫家里的小木屋里。屋外是满山红叶。桌上,则放着那没能送出去的贺卡,和一张字条。

他本来想写信的,写了好几封,却都被撕掉了。因为,毛笔一接触纸面,思念和爱恋就源源不断地流淌着,根本无法收住。最后,只得用一张小纸条代替。

这次是机密任务,雨秋平不可能要求今川枫来送行——已经分手的两人,也不会有送行的机会了。于是,雨秋平把生日礼物留在了小木屋里,这样就算自己这次遭遇意外,生日礼物也肯定可以送出去,不会留下遗憾。

说起来,他已经好久没有来这个小木屋了。这次过来,才发现,原本应该长出新芽,枝繁叶茂的枫树,因为原来那些纸红叶或多或少遮挡了阳光,导致新的叶子都发育得不好。

那片美丽的枫树林,还会回来吗?她,又会回来吗?

自己走了,她会想我吗?会像之前出征那样挂念我么?

不知道啊。

“迟到的生日礼物。”字条上写道,“我要离开一趟了,照顾好自己,公主殿下。”

落款是:雨秋侍大将。

一切都准备停当之后,雨秋平带领着五十多人,在5月6日的凌晨,悄悄地离开了村子,沿着官道向着东边走去。他们还携带着五辆牛车和二十几辆手推车,上面推着不少瓷器,字画等商品,来作为伪装。大多数人的武器,都被藏在货品中。只有吉岗胜政那个扮成护卫的野武士的班,把武器戴在身上。雨秋平将红叶披肩小心翼翼地系在肩头,希望她能保佑自己立下大功,平安归来。

一天前,5月5日晚上,今川家的晚宴上。

一家人都有说有笑地品尝着美食,今川枫却心事重重,沉默不语。桌案上的饭根本没动几口。每次其他人催她吃饭时,她就心不在焉地挑起几粒米,送入嘴里。嚼啊嚼,直到完全没有感觉了为止。

他已经五天没有来了。

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笨蛋,不要担心他了。”今川枫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响起,“他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可是,每当一闭上眼,他的身影还是会浮现在脑中,忘不掉,驱不散。

她犹豫再三,还是下了决心开口试探道:“爹爹,”她盈盈一礼,看向今川义元,“最近怎么没有看到朝比奈家和冈部家的公子啊,可是又要打仗了么?”

“哦?”今川义元看向今川枫,“那两个小子啊,前几天在城下町里又打架了,被我关了禁闭,你才看不到的。”

今川义元的话引起周围的人一片大笑,今川氏真笑得直咳嗽,“他们当时还让儿臣去当裁判,一定要评出谁打赢了呢?”

在众人的一片笑声中,今川枫也只得陪着笑脸,心思却全不在这里。

“不过,倒是有些可能要打仗的事。”今川义元抿了抿茶水,随口说道,却一下子将今川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和谁?又是织田家么?”今川枫急急地追问道,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关注了——这有失礼节。

“不是。”今川义元倒是没有追究,“是机密任务,也不方便泄露太多,反正挺危险的。”

话说到这种地步,今川枫也不好再追问,只好叹了口气。

希望他不用出征吧。

第九十二章 谜团

5月6日上午巳时五刻,雨秋平一行人抵达了今川家在庵原郡的最大据点——蒲原城。从雨秋平的领地到蒲原城有将近四十里的路,换做一般军队,都要走一天了。

但是,由于这次出征的全部都是战兵老兵,因此行动速度很快。即使携带大量商品,仅仅用了小半天,就到达了蒲原城,众人也在蒲原城城下町里找了个客栈,休息一下,吃顿午饭再上路。

因为蒲原城再往东,就是富士郡和骏东郡的领地了,那里并没有太多今川家的据点,信使也是在离开蒲原城后失踪的。可以说,这里是最后一块安全的地方了。

午时二刻,吃完午饭休息好的众人就在此上路出发。离开蒲原城不远,就可以看到富士川,它从甲斐信浓的山区那里流淌而来,灌入伊豆海湾,水流充足,越靠近入海口河面就越宽阔,在雨秋平面前的这段河流,足足有六七百米宽,并没有一座可以通过的桥梁。

雨秋平询问路边的村民,他们说想要度过富士川,要么就是到上游河流比较窄的地方找桥,要么就是乘坐渡船过去。

雨秋平一行人携带了大量的货物,去北边的山地找桥实在太过麻烦。那个村民说,一般来往的商队客商,都是租大船过河的。

雨秋平向河那边望去,确实在富士川的两边,有着几个大型渡口。于是雨秋平就花钱组了一艘大的渡船,分几次把部下们和牛车,手推车都运了过去。

渡过富士川,抬起头向东边看去,就可以远远地看到富士山和它东南的爱鹰山了。如果之前的地图没有错的话,富士山和爱鹰山中间,应该有这一条小路,那也是环绕富士山一圈的山路的一部分。而今川家派往北条的使者,一般都是从爱鹰山南边而行,前往箱根再去小田原。而派往武田家的使者,则会经过富士山和爱鹰山间的小山路,折而向北,前往富士吉田城再去踯躅崎馆。

因此,这一次调查的重点,就将围绕爱鹰山展开。于是雨秋平率领部下,向着东边挺近。

渡过富士川之后,路上就没有太宽阔的河流了。富士川东方两三里的地方就是富士早川,河流不宽,有一座桥梁直通对岸。

过了富士早川后,一行人的目的地就是不远处的下崛川。在从富士早川到下崛川的两三里的路上,要经过一片小丘陵。丘陵上树林阴翳,僻静而幽美。

“嘿,三郎老板。”御前崎仲秀拍马来到雨秋平身边。雨秋平为了掩人耳目,在这次出征时改变了自己雨秋的姓氏,而化名称自己为三郎。他的部下们因为苗子不是很奇怪,他也就没有给他们改名字。

“仲秀,什么事啊?”雨秋平问道。

“老板果然是威名赫赫!”御前崎仲秀笑道,“我们过了富士川后,一路上即将遇到的商队和行人,一感受到老板你的王霸之气!就通通避开了啊,以至于我们一个人都遇不到!”

“你小子…”雨秋平刚准备笑骂着打他一拳,忽然明白了御前崎仲秀话里有话。他看了一眼御前崎仲秀,“你是要提醒我,我们过了富士川后,就再也没有遇到人了吗。”

“我去,你小子,提建议的时候能不能正经一点啊。”雨秋平苦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又在开玩笑呢。”

“的确。”天野景德低声说道,“不仅没有遇到一个人,连一路上树林里的飞鸟也没有被惊飞过,可能早就有人经过了。”

“可若是有人经过,为何我们没有看到脚印?也从来没有人和我们迎面相遇。”直江忠平沉声道,“大人,还请小心了。”

雨秋平愣了愣,看了眼前面的森林。丘陵上的树林茂密,正对着丘陵斜下方的官道。

“止步。”雨秋平举起一只手臂,示意部下停下。五十多人立刻原地止住不动。

如果那里有伏兵的话,自己的部队,通过这里,就是必死无疑。

“掉头。绕远路。”雨秋平打了几个手势,部下们立刻开始移动车队,向着南边绕去。

此时,树林里。

“他们好像察觉了什么?”一个少年向着旁边的一个彪形大汉说道。

“不是商人。”彪形大汉话不多,只是淡淡地说道,“商队怎么可能有那样的令行禁止。就是不知道是谁。”

雨秋平心有余悸地看着那片树林,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忽然,来路的前方响起一阵马蹄声。一行人警惕地凑到了牛车和手推车边上,握住了自己的武器。

然而,等那人靠近了之后,众人才渐渐安下了心。是一个今川家的传令兵,背后插着二引两的靠旗,自己也穿着今川家的具足。

“怎么会有今川家的传令兵呢?”小川佑冬昨晚宿醉之后,今天早上就没有喝酒,异常清醒。他的低声提醒让众人再次全神贯注。

“是啊,传令兵不是都失踪了吗。”雨秋平暗自盘算到,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传令兵。

“来者可是雨秋大人!”那个传令兵在离雨秋平十几步外的地方勒马停住,高声问道。

雨秋平吃了一惊。自己明明是机密任务啊,怎么可能之前出发的传令兵会认识我?难道是大殿又派出了一帮人?

片刻的错愕后,他已经错过了伪装身份的最佳机会。

然而,还没等那传令兵说话,说时迟那时快,队伍侧面的天野景德忽然策马冲出。在那个传令兵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冲到了他的侧面,伸出双臂,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拿着肋差,狠狠地刺入他的脖颈。那个传令兵喷出一口鲜血,从天野景德的指缝里渗了出来,猛烈的挣扎了几下,发出了几声被捂住而没能作响的悲鸣,就软瘫下去不动了。

“景德!”雨秋平惊讶地低声叫道,“你这个是干什么?说不定是友军啊!”

天野景德把来人的尸体拖到地上,冷冷地说道:“我不管他是不是友军,他刚才估计已经知道了大人的身份,若是让他离开或者发出警报,全军都会遭遇危险。”

“这人必须死。”天野景德漠然地看着地上还流着血的死尸,肩膀上的乌鸦扑腾了几下,就飞到地上,开始舔食脖颈出的鲜血。

“景德!”雨秋平翻身下马,一把拉住了天野景德的领子,愤怒地说道:“不可以如此滥杀!”

“一个陌生人的性命,和大人几十个人的性命,在下已经做出取舍。”天野景德没有理会雨秋平的愤怒,摇了摇头,“大人下不去手,在下来就可以了。”

“万一是友军该怎么办?”雨秋平质问道。

“万一是敌军该怎么办。”天野景德冷冷地答道,“杀错了就杀错了,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漏杀一人。”

就在雨秋平和天野景德争执不下时,一直在打量尸体的查理忽然开口道。

“大人。”他指了指这个尸体的具足,“这里像是被弓箭射透的痕迹。”他蹲下来,指着具足上一个部位——雨秋平看起来完好无损,“这个地方应该不久前被弓箭射透过,后来才补上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雨秋平诧异地问道,在他眼里,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在下熟悉弓箭,”查理说道,“根据我的观点,这个具足周围铁片纹路留下了收紧再拉开的痕迹,应该是因为被弓箭射穿过。后来又补上了。”

“这样么。”雨秋平看到查理指的位置正好是心脏的位置。“这个盔甲的主人莫不是已经死了一次了?”

“会不会是我们今川家的传令兵被截杀了,”福岛安成分析道,“然后敌人穿着我们的具足来偷袭我们?”

“那为什么会知道我是雨秋平…”雨秋平环顾了一眼众人,大家都摇头表示不解。

“果然这个人可能有问题。”直江忠平说道,“大殿如果又另外排除其他人手,肯定会告知大人的。而之前派出的传令兵,不可能知道大人的身份。很有可能是别人穿了我们今川家死难传令兵的盔甲,来试探大人的身份。他说不定只是看看大人的年龄,随便报一个名字,”直江忠平努力解释道,“说不定刚才也有可能报出朝比奈大人的名字了。只不过他恰好瞎猫碰上死耗子,蒙对了大人的名字。”

“这样倒是说得通了。”吉岗胜政挠着武士髻说道,“不然我可是实在想不通,他们怎么知道大人就是雨秋大人的,我们保密很好啊!”

“自欺欺人吧。”小川佑冬哼了一声,“别安慰自己了。”

“不管怎样,对不起,错怪你了。”雨秋平看向天野景德,歉意地一低头。刚才如果让那个冒牌的传令兵大声发出警报,喊出雨秋平的名字,或者转身逃离汇报情况。那么整支部队就会遭遇危险。

“不必如此。”天野景德摇了摇头,“搜身,看看有没有有用的情报。再把这尸体处理了,务必不留痕迹,我们再继续前进吧。”

众人把尸体的衣服铠甲全部扒下,在内衣的口袋里发现了一个香囊,其他的就一无所获了。香囊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只是画着一些看起来是动物的图案。

在大家清理现场的同时,雨秋平还让几个人到周围搜查一下,刚才附近有没有人目睹了这一幕,似乎没有发现人的踪迹。

但是,那个传令兵的事情,还是把一行人弄得疑神疑鬼的,生怕身份已经暴露。

之后的行程中,雨秋平没有再遭遇奇怪的袭击。但是,在这条按理说应该繁忙的商路上,却一个人都没有看见。这可与之前商队没有遭遇袭击的情况不同。而附近遇到的几个乡村,居然也都空无一人。但是每间屋子里都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反而倒像是居民们收拾一番,离开了屋子。

“太诡异了。”雨秋平眉头紧锁,没有任何头绪。

部队经过了吉原,这里的几处大一点的村庄居然也人走屋空。更是让雨秋平诧异不已。雨秋平不得已之下,只得继续东近,在傍晚左右,部队从一座木桥上经过了泷川,到达了爱鹰山和富士山间小路入口处的今宫。在爱鹰山西北的山麓上,有着一座城。山脚下,则是大片大片的村庄。村庄和城下町里炊烟袅袅,似乎有很多人聚集。

“那应该就是今宫众了吧。”雨秋平跟旁边的人解释道,“根据濑名殿下之前给我的情报,在这荒凉的两郡中,最大的势力就是今宫众了。他们家里有八千石的领土,和将近3000人口,可以动员两百多足轻,还有将近将近一百副竹麻甲。他的今宫城依山而建,十分险要。”雨秋平指了指那个城,“今宫众的首领叫做今宫乐定,今年好像三十几岁,是一位立场上倾向今川家的豪族,名义上还是今川家的侍大将呢。”

“另外两家这两郡里面强有力的豪族,是倾向于武田家的上井出众和倾向于北条家的须山众。前者在我们西北,富士山西侧。后者就在离我们不远处,位于这条小山路的出口。”

正当几个人商量时,今宫城那边也看到了这支队伍。片刻后,就有一行人打着火把过来了。为首一人,骑在马上,身材略微有些肥硕,但却显得很易于接近。

“在下今宫乐定!”马上的那个胖子喊道:“几位可是骏河来的客商?”

“正是。”雨秋平上前答话道。

“那就请城里请吧!”今宫乐定热情地招呼道,“最近路上不太平,快入夜了,请在我们城里歇息一晚吧!”

这个邀请正中雨秋平下怀,他刚好想找一个地方歇歇脚,作为进一步调查的据点呢。

“那就多谢大人好意了。”雨秋平点头应道,招呼着身后的部下跟着今宫乐定的人一起上山,自己则策马来到今宫乐定旁边。

“不知道老板如何称呼?”今宫乐定问道。

“草民三郎。”雨秋平答道,“是骏河来的客商。”

“骏河哪里人啊?”今宫乐定乐呵呵地追问道。

“江尻港附近的小村子。”雨秋平到也算是如实回答道。

“江尻!”今宫乐定一下子笑了出来,“巧了!贱内也是江尻人,她是伊丹家庶族的女儿!”

“哦?令正是骏河人么?”雨秋平笑道。

“正是,不光是贱内,在下祖辈也是骏河人呐。”今宫乐定笑着指了指这片村庄和城池,“家太高祖父的时候,来到这里开垦荒地,本就是一家小豪族。但是自从祖父归附了今川家,后来家业越来越大了。还筑起了今宫城!”今宫乐定继续说道,“人呐,还是不能忘本,今川家的大恩我可不是不敢忘的。因此来来往往每次有骏河的客商,在下都要好好招待一番呢!”

第九十三章 识破

“哈哈,大人热情好客,也是这今宫城城下町兴旺的原因啊。”雨秋平笑道,今宫乐定也跟着笑了起来。

“诶诶诶,”今宫乐定突然压低了声音,“这次老板来的路上,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雨秋平眼皮跳了一下,搪塞了过去,“麻烦倒是没有,就是有点奇怪,感觉氛围不大一样。”

“果然是啊,最近路上不太平。”今宫乐定叹了口气,“一两个月前开始的,听说有不少传令兵被人截杀了。还有几个东边的村庄被血洗了。这几天,连商队和行人似乎都不敢来了。”

“也不瞒着老板,”今宫乐定靠到雨秋平身边,低声说道:“老板还是我两天来第一次看到骏河那边过来的人,这几天都是相模和甲斐的人往骏河去。”

“有人经过今宫来骏河?”雨秋平吃了一惊,“草民来的路上,可是一个人都没看到啊。”

“啥?”今宫乐定也吓了一跳,“那这几天的人从今宫往西走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雨秋平和今宫乐定快速地对视了一下,都陷入了沉思。

莫不是都被截杀了?

“大人,说起来,我今天来的路上,看到所有的村庄几乎都没人了,您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雨秋平又问道。

“这个我倒是清楚。”今宫乐定笑道,“老百姓们听说最近这里不太平,有一伙人在四处抢劫村庄,就都趁着农闲时躲起来了。”今宫乐定边说边拍了拍胸脯,“我的城里面就藏了好几村来避难的百姓呢。其他的估计也都躲到其他豪族那里去了吧。”

“这样么…”雨秋平叹了口气,“这里已经危险到这种程度了么?”

“如果那从我领地路过的几百人都被截杀了的话,”今宫乐定圆润的脸上也满是阴云,“那还真是挺危险了,估计是有大的盗匪团伙吧。”

雨秋平愣了一下,忽然开始怀疑起今宫乐定。他怎么会认为是大的盗匪团伙呢?盗匪团伙洗劫村落,抢劫行人和客商倒是正常,又怎么可能截杀信使?应该还是武田家或者北条家在背后动手脚吧。

他是在试探我么。试探我知不知道?

“是啊,估计是有一股悍匪啊。”雨秋平故作随意地答道,又看了看身后的部下,“但是草民出发时没请多少护卫啊,这要是遇到他们,岂不是凶多吉少。”

“老板不嫌弃的话,不如在在下的领地多歇息几天,”今宫乐定邀请道,“等到风声过去了,或者今川家,北条家还是武田家派兵过来清缴盗匪之后再走?”

“这怎么好意思。”雨秋平本能地推辞道,“那岂不是要麻烦大人很久。”

“怎么能叫麻烦呢!”今宫乐定责怪道,“在下帮帮骏河的乡亲,有什么好客气的?再说这还是事关性命的大事啊,可是马虎不得。连传令兵武士都被截杀了,老板你这商队如何幸免?”

看到雨秋平有些犹豫,今宫乐定又劝道:“反正麻烦也不差老板这几个人。已经有几百老百姓在今宫城这里住下了,存粮也都够的,老板别担心。”

雨秋平私下权衡的却不是这些东西。如果今宫乐定也参与了这次截杀行动的话,作为倾向今川家的豪族,今川家不可能没有得到一点风声吧?既然濑名氏俊还跟雨秋平说,这家豪族的力量可以依靠,想必应该是后者没有问题才对。

再说,他总共只能召集两百多足轻,大概也就一百战兵,自己的武士精锐应该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若是不在他这里修整,在野外碰上了那幕后黑手的人,岂不是更加麻烦?而且,如果今天下午的那个传令兵确实是来刺探偷袭的话,还能准确报出自己的名讳,说明自己的行动已经暴露在黑手之下了。如果没有一个城池作为藏身之地,全军都会处于危险之中。

权衡再三后,雨秋平接受了今宫乐定的邀请,在城下町的西北角落里扎下了一小片营寨,作为临时休息的地点。安顿下来之后,雨秋平则跟着今宫乐定看了看他的今宫城,顺便等待晚饭做好。今宫城依山而建,城下町从半山腰一直蔓延到平原上。更远处还有一些隶属于今宫家的十几个村子。跟着今宫乐定时,雨秋平一直带着本多锅之助和吉岗胜政两个武力最好的人,留了个心眼以备不测。毕竟,现在雨秋平得到的不少信息,都只是今宫乐定的一面之词——比如那几百个通过他领地却不知所踪的人。雨秋平把这个情况通报给全军后,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疑云。

在今宫城更往上一点的山麓上,可以看到一大片帐篷炊烟袅袅,估计就是那些临时来避难的百姓。根据今宫乐定所说,他的今宫城就挡在上山唯一的路上,可以保护这些百姓吧。

“这些百姓受了惊吓,我也不过多去打扰他们。”今宫乐定说道,“每天他们派十几个人下来,把生活必需的粮食运上去,我自己是不怎么派人上去的。”

“在下的田地,都在那边。”今宫乐定笑着指了指山麓西侧。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但是雨秋平依旧可以接着落日余晖辨认出那满地的作物。而他的三千多领民中,住在今宫城城下町的,都会在那附近耕种。

“大人现在还有心思看庄稼,也真是了不起。”雨秋平试探道,“大人难道一点都不担心那伙盗匪么?他们搞不好已经前前后后杀了几百人呢。他们杀上今宫城,大人打算怎么办?”

今宫乐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愣了一下,叹了口气。

“担心还能怎么办,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看看能不能饶一条命吧。”今宫乐定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下不比老板,行走四方。在下全家老小,祖祖辈辈的家业都在这里,不可能一走了之啊。”他微微侧身,看向西南,“只希望今川家早点派人来把事情弄清楚,还富士郡和骏东郡一个太平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传令兵搞不好都被杀了,那几位家督不可能坐视不理啊。”今宫乐定对雨秋平安慰道,“肯定会派人来的,老板等他们来了就好了。”

雨秋平叹了口气,他自己就是派来的人啊,此刻却自身难保了。自从那个诡异的森林,和那个传令兵事件之后,雨秋平现在杯弓蛇影一般担心又有危机产生。仿佛那些黑手随时都会突然杀出来一样。

就在这时,今宫东北方向,爱鹰山和富士山之间的那条小路上,突然出现了点点火光。等到那个火光走近了一点,雨秋平才看清楚,是几十个人打着火把在向这边走来。

“甲斐的方向。”雨秋平嘟囔了一声。

今宫乐定顿时紧张起来,和雨秋平说了一声失陪,就匆忙组织人手把守上山的路。今宫城上山的路正对着西南方,这伙人如果要进攻的话,也必须先从东北绕一圈,绕到西南再进攻,时间还是充裕的。

等到那伙人走得更近了一些,雨秋平才注意到他们也都是商队的打扮,推着十辆大车,上面盖着苫布。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彪形大汉。

“来者何人!”今宫乐定亲自到了西北边的那个断崖边,居高临下地喝问道。

“我们是甲斐的商人!”那个少年回话道,“一路上所有的村子都没有人了,我们找不到地方歇脚。看到这里有炊烟,就找过来了。”

今宫乐定似乎松了一口气,再次喊道:“怎么?甲斐那边的村子也都空了么?”

“是的。”这次轮到那个壮汉大声喊道,“一路上一个人都看不见。不知道大人这里可不可以找个地方我们歇歇!”

今宫乐定犹豫了一下,把目光投向雨秋平。

雨秋平看着底下的那同样有五十几个人的商队,同样也是在这个时间点过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暂时先不告诉你,先入为主的印象可能会影响你的判断,”今川义元说道,“毕竟很有可能,你会遇到武田家和北条家的侦察部队,和你的任务一样,都是来探个究竟。如果我现在告诉了你我的猜测,你在和他们交流时,就会有了倾向性了。”

“他们也都会以商人的身份来么?”雨秋平问道。

“我猜是的。”今川义元点了点头,“毕竟如果是正式的调查部队遭遇不测,主家不做出反应就会难以服众,同盟就有可能被迫破裂。而这种非正式的队伍即使遇到了问题,也可以隐瞒不报。”

莫非是武田家的侦察部队?

如果武田家就是幕后黑手的话,这些人进来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雨秋平咽了口唾沫。

应该不至于,我也有五十人,再加上今宫乐定的两百多人,不会打不赢他们的吧?

而且,大殿让我来这里,本来不就是让我和幕后黑手多接触接触,调查调查的。如果担心危险就把武田家拒之门外的话,那岂不是与目标背道而驰了?

下定主意后,雨秋平说道:“大人,我觉得他们应该也是商队,放他们进来好了。人多力量大,到时候真的有盗匪杀过来,我们也不怕啊。”

“那就听三郎老板的吧。”今宫乐定如释重负地一笑。热情好客的他,本就打算招待这些人。向雨秋平询问,只是为了安心罢了。

甲斐来的那个商队,到达山寨之后,就在今宫城的西南扎下营寨。安顿下来之后,也到了晚饭的时间。今宫乐定请了雨秋平和那位商队的头领到今宫城天守阁内共进晚餐。

“不知这位如何老板如何称呼?”今宫乐定对着甲斐来的两个人问道。

“草民太郎,这位是家中三弟三郎。”那个自称太郎的壮汉拍了拍身边的少年。

“巧了,”今宫乐定哈哈大笑,“咱么这位骏河来的商人,也叫三郎!”

雨秋平和那个少年目光对视了一下,微微一笑。

“不知这位三郎老板,和我那个年纪更大啊?”少年笑道。

“哈哈,不用问也知道我比你大啊。”雨秋平这次吃饭,带来的是本多锅之助,他指了指身边的锅之助,“你估计和我这个伙计差不多大吧。”

“那可不一定,人不可貌相。”少年笑道,“在下今年13,不知您多大。”

“哈哈,我就说嘛,”雨秋平笑道,“我今年18了。这个小侍从今年也是13,和你年纪一样啊。”

“三郎,别整天玩弄嘴皮子。”太郎低声训斥道,“还不给老板赔罪。”

“哈哈,哪里有什么赔不赔罪的,”今宫乐定打着圆场,“你们一个来自甲斐,一个来自骏河,相遇一次可是天大的缘分啊!”他边说边举起酒杯,“干杯!”

一饮而尽杯中的酒后,雨秋平再次和那个三郎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

“太郎老板,不知道您和我,哪个年纪更大一些?”雨秋平问道。三郎眼皮一跳,想说些什么,但不又不好开口。

“我倒是比三郎老板大上不少,我今年22了。”太郎说道,“老板你这么年轻,想必是接手了令尊的生意吧。”

“嗯,嗯。”雨秋平随口搪塞着,脑中却飞快地运算了起来。

对着历史年份有着记忆天赋的他,对于著名武将的出生年龄也印象深刻。他之前因为《战国无双》这个游戏,而对其中的男一号尤其感兴趣。去了解了一下后者的生平,也顺手看了一下他亲人的出生年龄。后来,他在玩《信长之野望》系列游戏时,因为这一家子人数据都很高,经常会掰着指头算,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元服加入手下。

不知是凑巧还是如何,这两人的年龄,刚好对上了

一个是三弟,一个是大哥么?武田家的人。

雨秋平嘴角微微一翘,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吃完饭后,雨秋平让本多锅之助悄悄回营地去,带着十几个人去今宫城的西门那里。西门城门为了方便雨秋平他们进出,一直还没有关上。而他本人,在等到今宫乐定回到住所后,就去找到了刚刚出城,还没回到自家营地的太郎老板。

“老板啊,听说最近这里不太平啊。”雨秋平搭话道,“关于那伙截杀商队和居民的盗匪,我这里倒是知道些什么,可否借一步说话?”他看了看太郎老板营地里的那些伙计,低声示意太郎,表示这件事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太郎老板还没等说话,三郎却是面色一喜,“巧了。我们这里也知道些事情。”他边说边示意他的大哥跟他一起跟过来。雨秋平和他们一边不痛不痒地交换着有多少商人失踪的信息,一边向着西门走去。他领着他们走进了西门,看到角落里直江忠平朝自己飞快地点了一下头后,就明白自己的部下已经全部到位。

“老板,我们不妨坦诚相见。”雨秋平忽然转过身,退开两步,和那两个甲斐人保持了一定距离。然后笑着跺了跺脚,周围埋伏的十几个部下立刻从屋子后面,小巷里钻了出来。把两人围在了西门附近。城门周围的几个今宫众足轻一时间被这阵势给吓到了,匆忙逃也似地跑开。

太郎和三郎愣了一下,神色却没有太惊慌,而是纷纷握住了自己的刀柄。

“三郎老板这是何意?”那个壮汉问道。

“还能有何意啊?”雨秋平胸有成竹地笑道,这是他第一次利用穿越者的知识算计别人,“真田信纲大人,还有真田昌幸大人?”

第九十四章 合作

“好了,既然已经决定了。”雨秋平直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我去天守阁了,你们也早点睡吧。”

“大人。”天野景德忽然冷冷地说道,“不如请今宫大人来我们军营吧。”

“景德?”雨秋平皱了皱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今宫大人可能对我不利么?”

“这里是今宫大人的城,深夜前往他的天守,如果他真的图谋不轨。”天野景德低声说道,“大人必定有去无回。”

“大人,我觉得天野大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福岛安成也提议道,“大人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我们之前只是知道今宫大人倾向于今川家,但是具体情况却不了解。这一次,我们和武田家起了冲突后,他突然邀请我们,不由我们不怀疑。”

“那…”雨秋平毕竟也是一个保守胆小一些的人,“胜政和锅之助跟着我一起进天守阁,景德,你再带着10个人到天守阁外面去接应。安成,仲秀,汤普森,你们三个带20个人到西城城门那里,如果发生危机立刻控制城门。”雨秋平快速布置着,“亲兵卫和佑冬留守大营。”

进了西门后,福岛安成就带着手下的20个人到一个小客栈里等着。而天野景德则带着人跟着雨秋平,直到了天守阁外面,停下来等候。

雨秋平带着本多锅之助和吉岗胜政进门后,就发现今宫乐定亲自等在门口迎接。

“雨秋大人。”今宫乐定微微叹了口气,有一些不快,“大人就这么信不过在下么?”

“大人何出此言?”雨秋平心下有一些愧疚,问道。

“大人足足带了30人进城接应,身边的侍卫还是这两位。”今宫乐定苦笑了一下,“这位小哥的身手我刚才也见到了。这位大人一看如此强壮,想必也是好手吧。大人明摆着信不过在下啊。”

“今宫大人勿怪。”雨秋平叹了口气,“现在局面变化莫测,已经有几百人死于非命,三家的联系更是中断了两个月。在下身负重担,也由不得在下不小心啊。”

“诶。”今宫乐定微微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雨秋大人里面请吧。”

进到了天守阁内,雨秋平不由得一阵阵惭愧,感觉自己伤到了今宫乐定的心。因为今宫乐定为了表示他毫无恶意,几乎提前将天守阁里每一层的隔板全部撤去,门也全部打开,展示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伏兵的室内。今宫乐定一直引着雨秋平到了三楼,也是他自己住的地方。

“谈公事之前,还有一些私事想要摆脱大人。”今宫乐定恳求地说道。

心中满是歉意和愧疚的雨秋平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贱内好久没有回过家了,听说骏河江尻附近来了人,想听听家乡的事。”今宫乐定鞠了个躬,指了指自己的房间。

“会不会不方便啊。”雨秋平有些犹豫,在这个时代,见别人的妻子虽然没有像明清那样有伤风化,但是也不是特别妥当。

“无妨,”今宫乐定哈哈一笑,“在下乡野之人,不在乎那些礼俗的,让明国来人见笑了。”

随后,他就引着雨秋平进入内室,吉岗胜政和本多锅之助则在外面等候。

屋内,可以看见一位同样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神态安详地看着一个被窝里的小女孩入睡。而另外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则端坐在母亲的身旁。雨秋平一进门,那个少年和妇人就低声行礼。

“不必多礼。”雨秋平连忙说道,“既然不是正式会议,只是私下里骏河老乡叙叙旧,根本不需要这些礼节。”

“雨秋大人果真如传言中一般温厚,”今宫乐定爽朗地笑道,“大人请坐。”

“不知今宫夫人,想听骏河的什么呢?”雨秋平出言问道。

今宫夫人似乎有一些不好意思,斟酌了半晌也未开口。

“阿红,平时不是有好多东西缠着我问的吗?”今宫乐定笑道,“今天怎么不说了呢?”

“母亲平时,最想外公了。”今宫家的那个少年说道。

“伊丹老大人么?”雨秋平望向今宫夫人,后者点了点头,“在下确实和老大人见过几次,老大人他身体可好了,还经常出海呢。”

“这样小女子就安心了。”今宫夫人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父亲总在海上跑,对身体可是不大好啊。”

“放心吧,伊丹家的几位大人,也都开始顶上来了。”雨秋平笑道,“现在都是老大人的儿子,伊丹康直大人担任家主执行任务。我和康直大人的三公子伊丹康清还颇为熟识呢。”

“三公子,三郎佐么?”今宫夫人笑道,“小女子出嫁时,三郎佐还是个小孩子呢。”

“现在江尻港有多大了?”今宫乐定问道,“我上次去的时候,还是迎娶阿红的时候呢。算起来,要有十几年了。”

“已经时今川家境内最大的港口了。”雨秋平笑道,“来来往往的商船都快把港口挤满了。”雨秋平歪了歪脑袋,“怎么,大人之后就再也没去过骏河么?”

今宫乐定和今宫夫人相视一笑,微微有些尴尬。

“不瞒雨秋大人。”今宫乐定挠了挠脑袋,“在下当日迎娶阿红的时候,伊丹老大人可是百般不乐意呢,觉得在下山野之人,配不上他的宝贝女儿。”

“大人,请别这么说。”阿红俯下身行礼道,“大人可了不起了。”

“还有外人在呢。”今宫乐定尴尬地笑了笑,“在下和阿红是在港口认识的,一见钟情,结果伊丹老大人却不愿意接纳在下。”今宫乐定边说边感激地朝着西南望去,“是家督大殿亲自替小人出面,说服老大人把阿红嫁给我的。但是因为这层波折在里面,我们这么多年都没好意思回去,害怕老大人把我们赶出来。”

“哪里会?哪有父亲不想女儿的?”雨秋平笑着摇头,“只要今宫夫人过得幸福,老大人就一定会很开心的。何况还填了一个外孙一个外孙女呢?”雨秋平拍了拍今宫乐定的肩膀,“这次事情结束,你们一家就回江尻看看吧。”

今宫乐定和今宫夫人还有那个少年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那就多谢雨秋大人指点了。”

“所以啊,我对今川家,特别是家督大殿,忠心耿耿。”今宫乐定转过头,郑重地看着雨秋平,“家督大殿对在下的大恩大德,此生今世都难以报答。因此,雨秋大人若是有什么用得到在下的地方。”今宫乐定拍了拍自己肥硕的胸脯,“尽管吩咐!在下愿意为了今川家赴汤蹈火!”

“之前错怪大人了,真的抱歉。”雨秋平歉意地说道,“误会了大人的忠心。”

“雨秋大人小心为上,没有错。”今宫乐定拍了拍身侧的少年,“这是犬子今宫乐请,今天晚上,就交给大人带回营地了。”

“今宫大人这是何意?”雨秋平皱了皱眉头,这似乎是送人质表示效忠的意思,“在下已经相信今宫大人了,不必如此。”

今宫乐定摇了摇头,“大人愿意相信,大人的部下不一定愿意相信,我家家内也说不定会有首鼠两端之人。将少主送到你那里,就可以坚定本家的立场了。请大人成全!”说罢,今宫乐定和今宫乐请齐齐鞠躬,雨秋平叹了口气,接受了他的请求。

“那么,还请大人为在下释疑。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情况。”今宫乐定问道。

雨秋平把自己任务的目标以及所有的情况和分析,一五一十地和今宫乐定讲了,这让后者愣了好久才大概搞明白。

“原来如此。”今宫乐定长叹了一口气,“那不知道有什么用得到在下的地方么?”

“希望大人能帮我监视武田家。”雨秋平低声说道,“因为我们即将和武田家合作,我部的信息都将透露给武田家,一旦遭遇袭击就很难应付。而大人所部依然可以保持独立,能够帮我监控武田家的动向即可。”雨秋平顿了顿,“还有,就是还请大人能够严密控制四个城门,如果真的盗匪强行攻击我们的话,在下就打算带领部下入城防守。”

“包在我身上!”今宫乐定捶了捶胸口,“有我在,武田家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休想瞒过大人。”

“还有,我希望大人能够派出几个传令兵,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家督大殿。”雨秋平低声说道,“在下带来的会骑马的武士,都是骨干力量,没办法抽出来去报信。”他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了他刚才在营地里用毛笔写下的一系列情况分析,把纸折了折,递给了今宫乐定。

“这个也请放心,我让我弟弟亲自去送。”今宫乐定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那张纸,“是送去骏府么?”

“没错。”雨秋平点了点头。他忽然转念一想,让天野景德的乌鸦去送信是不是也可以。他于是决定晚上回去之后,再写一份分析交给乌鸦。

“对了,雨秋大人。”今宫乐定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大人之前说,在那个冒充传令兵的人的身上搜到了一个香囊?可否借在下一看。”

“在这里。”雨秋平在衣服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了那个香囊。今宫乐定接了过去,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抬起头,面色凝重地看着雨秋平。

“在下也在这三国交界混了十几年了。”今宫乐定把香囊递回了雨秋平手上,“如果在下没有认错的话,这香囊应该是关东的款式。”

“关东?北条?”雨秋平面色一紧。

“没错。”今宫乐定点了点头。“而且是相模地区的刺绣风格。”

“很好辨认么?”

“不是很难,见过几次肯定就能认出来了。”今宫乐定答道。

雨秋平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北条家的人会有这么粗心么?这样明显能表面身份的东西居然会戴在身上,真的没有考虑过他们伪装的传令兵被抓住的情况么?”

“回去我会和部下们商量的。”雨秋平点了点头,起身道,“天色很晚了,在下就先告辞了,不打扰大人和夫人休息了。”

“我送雨秋大人一程。”今宫乐定起身,带着自己的长子今宫乐请,跟着雨秋平前去了雨秋平的营地。由于今宫乐定主动送上人质的举动,今川家一下子放松下来,对今宫乐定之前的怀疑也烟消云散。雨秋平又写好了一封信后,就由天野景德的乌鸦带着飞回骏府。

当天晚上,众人对那个香囊的事情一直商量到凌晨,也没得出什么结论。为了保存体力,不得不留下人手值夜后就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雨秋平就带着人来到武田家的营地门口。而这时,已经有不少今宫家的武士带着足轻警惕地在武田家的营寨外围巡逻,西南城头还有几个弓箭手在打量着武田家的营地。现在,武田家想做出什么小动作可就难了。

“雨秋大人,不知意下如何?”真田昌幸和真田信纲听说雨秋平来了之后,也出来谈判。

“决定和你们合作。”雨秋平伸出手,“真田大人高见。”

真田昌幸没有立刻握住雨秋平的手,而是看了看周围巡逻的今宫家的足轻,“听说昨晚大人深夜到访天守阁,果然是颇有一番手段。”

“不敢谈什么手段。不过是家督大殿平时慧眼识才,善待部下罢了。”雨秋平摇了摇头。

“那么,这些监视,就是雨秋大人合作的诚意么?”真田昌幸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真田信纲冷哼了一声,右手在刀鞘上示威性地敲了敲。雨秋平身后的吉岗胜政不甘示弱地也敲了敲刀鞘,本多锅之助则是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留意着真田信纲手部的动作。

“当然啊。”雨秋平毫不难为情地点了点头,“若是在下不打算与武田家合作,昨天晚上我就偷袭你们大营了,何必浪费时间监视。”

“不要脸。”另外在场的四个人同时在心里骂道。

“真是差强人意啊。”真田昌幸苦笑了一下,挑了挑眉毛,“雨秋大人有了地头蛇帮助,这样一来,在下在情报上,就会完全落于下风了。”他有些不甘心地握住了雨秋平的手,“希望合作愉快吧。”

第九十五章 效忠

“好了,既然已经决定了。”雨秋平直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我去天守阁了,你们也早点睡吧。”

“大人。”天野景德忽然冷冷地说道,“不如请今宫大人来我们军营吧。”

“景德?”雨秋平皱了皱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今宫大人可能对我不利么?”

“这里是今宫大人的城,深夜前往他的天守,如果他真的图谋不轨。”天野景德低声说道,“大人必定有去无回。”

“大人,我觉得天野大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福岛安成也提议道,“大人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我们之前只是知道今宫大人倾向于今川家,但是具体情况却不了解。这一次,我们和武田家起了冲突后,他突然邀请我们,不由我们不怀疑。”

“那…”雨秋平毕竟也是一个保守胆小一些的人,“胜政和锅之助跟着我一起进天守阁,景德,你再带着10个人到天守阁外面去接应。安成,仲秀,汤普森,你们三个带20个人到西城城门那里,如果发生危机立刻控制城门。”雨秋平快速布置着,“亲兵卫和佑冬留守大营。”

进了西门后,福岛安成就带着手下的20个人到一个小客栈里等着。而天野景德则带着人跟着雨秋平,直到了天守阁外面,停下来等候。

雨秋平带着本多锅之助和吉岗胜政进门后,就发现今宫乐定亲自等在门口迎接。

“雨秋大人。”今宫乐定微微叹了口气,有一些不快,“大人就这么信不过在下么?”

“大人何出此言?”雨秋平心下有一些愧疚,问道。

“大人足足带了30人进城接应,身边的侍卫还是这两位。”今宫乐定苦笑了一下,“这位小哥的身手我刚才也见到了。这位大人一看如此强壮,想必也是好手吧。大人明摆着信不过在下啊。”

“今宫大人勿怪。”雨秋平叹了口气,“现在局面变化莫测,已经有几百人死于非命,三家的联系更是中断了两个月。在下身负重担,也由不得在下不小心啊。”

“诶。”今宫乐定微微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雨秋大人里面请吧。”

进到了天守阁内,雨秋平不由得一阵阵惭愧,感觉自己伤到了今宫乐定的心。因为今宫乐定为了表示他毫无恶意,几乎提前将天守阁里每一层的隔板全部撤去,门也全部打开,展示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伏兵的室内。今宫乐定一直引着雨秋平到了三楼,也是他自己住的地方。

“谈公事之前,还有一些私事想要摆脱大人。”今宫乐定恳求地说道。

心中满是歉意和愧疚的雨秋平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贱内好久没有回过家了,听说骏河江尻附近来了人,想听听家乡的事。”今宫乐定鞠了个躬,指了指自己的房间。

“会不会不方便啊。”雨秋平有些犹豫,在这个时代,见别人的妻子虽然没有像明清那样有伤风化,但是也不是特别妥当。

“无妨,”今宫乐定哈哈一笑,“在下乡野之人,不在乎那些礼俗的,让明国来人见笑了。”

随后,他就引着雨秋平进入内室,吉岗胜政和本多锅之助则在外面等候。

屋内,可以看见一位同样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神态安详地看着一个被窝里的小女孩入睡。而另外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则端坐在母亲的身旁。雨秋平一进门,那个少年和妇人就低声行礼。

“不必多礼。”雨秋平连忙说道,“既然不是正式会议,只是私下里骏河老乡叙叙旧,根本不需要这些礼节。”

“雨秋大人果真如传言中一般温厚,”今宫乐定爽朗地笑道,“大人请坐。”

“不知今宫夫人,想听骏河的什么呢?”雨秋平出言问道。

今宫夫人似乎有一些不好意思,斟酌了半晌也未开口。

“阿红,平时不是有好多东西缠着我问的吗?”今宫乐定笑道,“今天怎么不说了呢?”

“母亲平时,最想外公了。”今宫家的那个少年说道。

“伊丹老大人么?”雨秋平望向今宫夫人,后者点了点头,“在下确实和老大人见过几次,老大人他身体可好了,还经常出海呢。”

“这样小女子就安心了。”今宫夫人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父亲总在海上跑,对身体可是不大好啊。”

“放心吧,伊丹家的几位大人,也都开始顶上来了。”雨秋平笑道,“现在都是老大人的儿子,伊丹康直大人担任家主执行任务。我和康直大人的三公子伊丹康清还颇为熟识呢。”

“三公子,三郎佐么?”今宫夫人笑道,“小女子出嫁时,三郎佐还是个小孩子呢。”

“现在江尻港有多大了?”今宫乐定问道,“我上次去的时候,还是迎娶阿红的时候呢。算起来,要有十几年了。”

“已经时今川家境内最大的港口了。”雨秋平笑道,“来来往往的商船都快把港口挤满了。”雨秋平歪了歪脑袋,“怎么,大人之后就再也没去过骏河么?”

今宫乐定和今宫夫人相视一笑,微微有些尴尬。

“不瞒雨秋大人。”今宫乐定挠了挠脑袋,“在下当日迎娶阿红的时候,伊丹老大人可是百般不乐意呢,觉得在下山野之人,配不上他的宝贝女儿。”

“大人,请别这么说。”阿红俯下身行礼道,“大人可了不起了。”

“还有外人在呢。”今宫乐定尴尬地笑了笑,“在下和阿红是在港口认识的,一见钟情,结果伊丹老大人却不愿意接纳在下。”今宫乐定边说边感激地朝着西南望去,“是家督大殿亲自替小人出面,说服老大人把阿红嫁给我的。但是因为这层波折在里面,我们这么多年都没好意思回去,害怕老大人把我们赶出来。”

“哪里会?哪有父亲不想女儿的?”雨秋平笑着摇头,“只要今宫夫人过得幸福,老大人就一定会很开心的。何况还填了一个外孙一个外孙女呢?”雨秋平拍了拍今宫乐定的肩膀,“这次事情结束,你们一家就回江尻看看吧。”

今宫乐定和今宫夫人还有那个少年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那就多谢雨秋大人指点了。”

“所以啊,我对今川家,特别是家督大殿,忠心耿耿。”今宫乐定转过头,郑重地看着雨秋平,“家督大殿对在下的大恩大德,此生今世都难以报答。因此,雨秋大人若是有什么用得到在下的地方。”今宫乐定拍了拍自己肥硕的胸脯,“尽管吩咐!在下愿意为了今川家赴汤蹈火!”

“之前错怪大人了,真的抱歉。”雨秋平歉意地说道,“误会了大人的忠心。”

“雨秋大人小心为上,没有错。”今宫乐定拍了拍身侧的少年,“这是犬子今宫乐请,今天晚上,就交给大人带回营地了。”

“今宫大人这是何意?”雨秋平皱了皱眉头,这似乎是送人质表示效忠的意思,“在下已经相信今宫大人了,不必如此。”

今宫乐定摇了摇头,“大人愿意相信,大人的部下不一定愿意相信,我家家内也说不定会有首鼠两端之人。将少主送到你那里,就可以坚定本家的立场了。请大人成全!”说罢,今宫乐定和今宫乐请齐齐鞠躬,雨秋平叹了口气,接受了他的请求。

“那么,还请大人为在下释疑。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情况。”今宫乐定问道。

雨秋平把自己任务的目标以及所有的情况和分析,一五一十地和今宫乐定讲了,这让后者愣了好久才大概搞明白。

“原来如此。”今宫乐定长叹了一口气,“那不知道有什么用得到在下的地方么?”

“希望大人能帮我监视武田家。”雨秋平低声说道,“因为我们即将和武田家合作,我部的信息都将透露给武田家,一旦遭遇袭击就很难应付。而大人所部依然可以保持独立,能够帮我监控武田家的动向即可。”雨秋平顿了顿,“还有,就是还请大人能够严密控制四个城门,如果真的盗匪强行攻击我们的话,在下就打算带领部下入城防守。”

“包在我身上!”今宫乐定捶了捶胸口,“有我在,武田家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休想瞒过大人。”

“还有,我希望大人能够派出几个传令兵,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家督大殿。”雨秋平低声说道,“在下带来的会骑马的武士,都是骨干力量,没办法抽出来去报信。”他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了他刚才在营地里用毛笔写下的一系列情况分析,把纸折了折,递给了今宫乐定。

“这个也请放心,我让我弟弟亲自去送。”今宫乐定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那张纸,“是送去骏府么?”

“没错。”雨秋平点了点头。他忽然转念一想,让天野景德的乌鸦去送信是不是也可以。他于是决定晚上回去之后,再写一份分析交给乌鸦。

“对了,雨秋大人。”今宫乐定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大人之前说,在那个冒充传令兵的人的身上搜到了一个香囊?可否借在下一看。”

“在这里。”雨秋平在衣服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了那个香囊。今宫乐定接了过去,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抬起头,面色凝重地看着雨秋平。

“在下也在这三国交界混了十几年了。”今宫乐定把香囊递回了雨秋平手上,“如果在下没有认错的话,这香囊应该是关东的款式。”

“关东?北条?”雨秋平面色一紧。

“没错。”今宫乐定点了点头。“而且是相模地区的刺绣风格。”

“很好辨认么?”

“不是很难,见过几次肯定就能认出来了。”今宫乐定答道。

雨秋平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北条家的人会有这么粗心么?这样明显能表面身份的东西居然会戴在身上,真的没有考虑过他们伪装的传令兵被抓住的情况么?”

“回去我会和部下们商量的。”雨秋平点了点头,起身道,“天色很晚了,在下就先告辞了,不打扰大人和夫人休息了。”

“我送雨秋大人一程。”今宫乐定起身,带着自己的长子今宫乐请,跟着雨秋平前去了雨秋平的营地。由于今宫乐定主动送上人质的举动,今川家一下子放松下来,对今宫乐定之前的怀疑也烟消云散。雨秋平又写好了一封信后,就由天野景德的乌鸦带着飞回骏府。

当天晚上,众人对那个香囊的事情一直商量到凌晨,也没得出什么结论。为了保存体力,不得不留下人手值夜后就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雨秋平就带着人来到武田家的营地门口。而这时,已经有不少今宫家的武士带着足轻警惕地在武田家的营寨外围巡逻,西南城头还有几个弓箭手在打量着武田家的营地。现在,武田家想做出什么小动作可就难了。

“雨秋大人,不知意下如何?”真田昌幸和真田信纲听说雨秋平来了之后,也出来谈判。

“决定和你们合作。”雨秋平伸出手,“真田大人高见。”

真田昌幸没有立刻握住雨秋平的手,而是看了看周围巡逻的今宫家的足轻,“听说昨晚大人深夜到访天守阁,果然是颇有一番手段。”

“不敢谈什么手段。不过是家督大殿平时慧眼识才,善待部下罢了。”雨秋平摇了摇头。

“那么,这些监视,就是雨秋大人合作的诚意么?”真田昌幸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真田信纲冷哼了一声,右手在刀鞘上示威性地敲了敲。雨秋平身后的吉岗胜政不甘示弱地也敲了敲刀鞘,本多锅之助则是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留意着真田信纲手部的动作。

“当然啊。”雨秋平毫不难为情地点了点头,“若是在下不打算与武田家合作,昨天晚上我就偷袭你们大营了,何必浪费时间监视。”

“不要脸。”另外在场的四个人同时在心里骂道。

“真是差强人意啊。”真田昌幸苦笑了一下,挑了挑眉毛,“雨秋大人有了地头蛇帮助,这样一来,在下在情报上,就会完全落于下风了。”他有些不甘心地握住了雨秋平的手,“希望合作愉快吧。”

第九十六章 歌声

5月7日,辰时二刻,今宫城天守阁内。双方确定暂时合作后,雨秋平和真田信纲,真田昌幸各自就带着十个人,到天守阁内交涉。

“这就是你们的发现么。”真田昌幸把弄着手上的香囊,又把他递给了身边的一个上了年纪的足轻。后者看了看之后,说道:“大人,那位雨秋大人说的不错,这正是关东相模的香囊。”

“北条?”真田信纲哼了一声,“你们这信息可靠么?”

“可不可靠也不好说,反正怎么得来的也都说给你们听了,我只能保证我的描述都是事实。”雨秋平承诺道。“那你们呢?你们有什么发现么?”

“我们出发前,春日山城里的忍者传消息回来说,”真田昌幸压低声音说道,“上杉家的轩辕里忍者没有调动迹象。”

“你的意思是…这次事件不是上杉家搞的?消息可靠么?”雨秋平一时间有些惊讶。

“可不可靠也不好说,我只能保证我把我听到的都告诉你了。”真田昌幸模仿着雨秋平的语气说道,引得雨秋平一笑。

“今天打算如何行动?”雨秋平问道。“粮草什么的不用担心,今宫大人答应我们会免费资助我们粮草。”

“如何行动,还不是要看雨秋大人的脸色?”真田昌幸挖苦道,“我们的人都被堵在营寨里了,你说我们如何行动?”

“待会就回放行。”雨秋平点了点头,“我打算去调查爱鹰山南麓那里,毕竟那里是我们今川家传令兵通往北条小田原的必经之路。”

“那我们就去爱鹰山东北吧,那里是我们的传令兵去小田原的路。”真田昌幸看向自己的兄长。

结束了和真田昌幸的会面后,雨秋平又找到了今宫乐定。

“今宫大人,恕我直言,我觉得今宫城的防御还有待加强。”雨秋平说道。

“哦?既然是在知立城用200人挡住织田家6000大军的雨秋红叶发话了,在下洗耳恭听。”今宫乐定答应的同时还不忘夸赞一句。

“我觉得,我们应该在那里修筑一个关卡。”雨秋平指了指那条从地面上山的路的最窄的地方,“今宫城虽然依山而建十分险要,易守难攻。但是如果敌人来攻,城下町有可能就保不住了。如果敌人数量过多,四面围攻,我们的兵力也可能不足以防守所有的城墙。”雨秋平解释道,“很有可能被突破。”

“但是如果在那个最窄的地方设立关卡,”雨秋平看到今宫乐定点了点头,就继续说道,“上山的路就完全被封死了。我们只要守住那个关卡,就可以把敌军全部阻拦在山下,今宫城也不用遭遇战火侵扰。而关卡那里狭窄的通道也不利于敌人展开兵力,我们只需要很少的部队就可以达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

“说得有理!以前因为今宫城没怎么遭遇过进攻,我还没想过这些呢,现在确实需要完善一下了!”今宫乐定笑着接受了,“今天在下就派人修筑!”

“对了,雨秋大人这次去调查,需不需要在下给派几个向导。”

“那就多谢大人了。”

今宫城在白天时,城门不会关闭。雨秋平出入自由地回到了营帐,开始部署今天的任务。

直江忠平和小川佑冬被安排带着一个班10个人留守营寨,保护今宫乐请。天野景德和御前崎仲秀带着一个班在山腰上巡逻,顺便帮助今宫乐定修筑关卡。

而雨秋平带着福岛安成,吉岗胜政,查理的三个班,以及今宫乐定派来的四个向导,拿上武器,亲自去爱鹰山南麓调查。

午时三刻,雨秋平的队伍先向西走回头路,经过了来的时候经过的吉田,然后折而向东,走了一个之字线路,到达了兴国寺。这里也是北条家以前崛起的地方,现在这里名义上隶属于今川家,但实则税收中会有一些转交给北条家。

然而,和一路上村庄都人去村空的情况不同,在兴国寺的几个村庄,虽然只有少数百姓在田地里耕种,但是似乎却没有人撤离。到了中午,每家每户都炊烟袅袅。

“和北条家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村庄,就没有人逃跑么。”雨秋平眉头紧皱,“进去看看,找几个人问问。”

雨秋平带着人走进村子里,大家依旧都是商队的打扮,推着盖着苫布的小车。因此周围的百姓似乎没有太排斥,但估计因为最近世道不太平,都远远地躲进了自己的屋子里,把门关上。只有两三个老爷爷,依旧不紧不慢地在路上走着。

“大爷!”雨秋平上前问道,“我是来往的客商,一路上所有的村庄都逃光了,都没处歇脚,您可知道为什么?”

“哎呀呀,”为首的一个老爷爷叹了口气,用拐杖戳了戳地,没有理会雨秋平就走开了。另一个跟在身后的老爷爷,朝着雨秋平歉意地说道:“最近这里不太平啊,听说有一股盗匪,四处滥杀无辜,听说连几位家督大殿的传令兵都被杀了,各个村的百姓啊,都逃难去了。谁还敢住在这里啊?”

“那大爷,您们村怎么不跑啊?”雨秋平试探道。

“不跑,俺们也想跑啊!”那个老大爷边说边像之前那个大爷一样叹了口气,“俺们村的村长,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明明是今川家的人,却偏偏说奉了相模那位大人的命令,全村百姓都不准逃跑。谁跑了啊…”老爷爷边说边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全家人被抓住了都是死。”

雨秋平一时间既困惑又兴奋。困惑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命令。兴奋的是,老爷爷所说的相模大人,估计就是北条家。这个村长明明是今川家的人,却听命于北条家,再联系到之前那个来自关东的香囊,事情的真相已经逐渐浮出水面。

“那能带我去见见你们那位村长么?”雨秋平开口问道,“我就是带着商队从骏河到相模去的,想问问情况。”

“没问题。”老爷爷热心地带路,“不过到时候,可别和俺们村长说是我带你们来的,不然给我惹麻烦。”雨秋平连忙点头答应,招呼着部下跟上。两旁的居民估计是在恐怖和惊慌中养成了闭户的习惯,看到有陌生的商队来了时,雨秋平两旁的民居没有一个人出门。

“老板是从骏河来的?”老爷爷随口攀谈道,“我们这里都好几天没有骏河来的商队了,村里都传言说什么盗匪把所有商人都给打劫了。”

“可能是我的商队有神明护体吧,在下可一直虔诚地拜佛的。”雨秋平随口应道。

“哈哈哈…”老人笑道,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大人说笑了。”

雨秋平愣了一下,忽然觉得事情不对。

自己是无神论者,确实觉得神佛什么的很可笑。但是这个年代在日本,佛教的传播非常广泛,上了年纪的老人怎么敢对神佛如此不恭敬?

而且他那一口整齐的牙齿——真的是老人么?

雨秋平心下一颤,莫非是扮成老人的忍者或者刺客?

他嘴上继续陪着老人说笑,心中却已经是惊涛骇浪,背上冷汗直流。他悄悄用余光打量着身后的部下,却没有一个人有所防备。他又快速地打量了一眼两旁紧闭的住户,每家每户的烟囱里都有着炊烟,却没有听见任何交谈声。

莫非这街道两旁的住户里…都是伏兵?

雨秋平此刻已经是心惊胆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此刻他突然要求部下戒备,会不会伏兵就会立刻发动,而自己的部下却还没能反应过来,会被打个措手不及。但是如果他继续向前走,只能是越来越深陷于敌人的陷阱中。

该怎么办?

有了!雨秋平灵光一现,我可以用汉语普通话来和部下交流,这些日本人就算能听懂汉语官话,也和我的普通话相差甚远。

可是,我一用这种语言交流,不久暴露了我正在传递信息么?

该怎么办。

雨秋平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但此刻,却已经别无他途。

“大爷,这地方,和我在明国的家乡可真像啊。”雨秋平环顾了一圈,感慨道,“我都有些想家了呢。”

“哦?”大爷问道,“老板是明国人?”

“是啊,”雨秋平笑道,“有点想家了,不如我来给你们唱一首我们家乡方言的歌谣吧?”

“好呀!老板!”“唱呀快唱呀!”不明所以的部下和向导们纷纷起哄道,那个大爷也在一旁笑的合不拢嘴。

雨秋平清了清嗓子,就随便哼了一首调子,用纯正的普通话唱道:“我的~部下们~,听到~我这么唱~千万~不要露出惊讶的表情!有危险~~~嗯~~继续走,继续走~~”

在片刻的错愕后,部下们立刻反应过来,纷纷为雨秋平唱的喊好。

“我们~周围的~街道两侧的房子里~都是伏兵!”雨秋平继续哼唱道,“我怕~用日语~一提醒你们~他们~~就会发现~~所以,才唱汉语歌~~”

雨秋平这一首歌,后面的部下们一个个心中都已经如狂风骤雨一般,但是脸上却不得维持着笑容,打着节拍喊好。那几个向导倒是毫无察觉,只是觉得雨秋平唱的歌词听不懂,调子还那么难听,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拼命喊好。

“接下来~~我们就~~立刻冲进左右~~两侧的屋子里~~听我数~三二一~~”

“三~~~~”雨秋平装作进入副歌部分的高八度一般唱道。

“二~~~~”他拖长了音调,手却已经悄悄地摁在了刀柄上,身后的部下们也纷纷接着喊好的机会,把手摸向苫布下面的刀和弓箭。

“一!”雨秋平厉声喝道,拔刀就刺向身旁的老爷爷,那个老爷爷果然是乔装的,察觉到拔刀声后身形猛地一闪,就已经躲避到了几步之外。就在这时,雨秋平的三十个部下也突然暴起,猛地冲向两侧的房屋。吉岗胜政一马当先,踹开房屋的大门,两个躲在背后的敌军躲避不及,一下子被砸到在地。另一个在屋子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查理已经一箭直中他的咽喉,他闷声不吭就倒了下去。

而另一边,福岛安成和两个部下同样撞开大门,对着措手不及的敌军乱砍乱杀,那几个袭击者连刀还没能拔出就死于非命。

短短几个呼吸间,雨秋平的部下立刻控制了附近的四个房屋,那几个不明就里的向导也被拖进了房间。雨秋平连滚带爬地也迅速跑进了其中的一间。那个老者发现计划败露,恼羞成怒地喝了一声,周围的街道上立刻从两边的房子里又冲出了几十人,向着房子攻来。雨秋平,查理,福岛安成,吉岗胜政各自指挥一个小屋的防御。

雨秋平的这个小屋里,算上雨秋平一共有7个人。雨秋平匆忙让他们把门板扶起来堵在门上,然后把房间内的两具尸体拖到了正中央,紧接着7个人在雨秋平的收拾下快速隐蔽到了桌子后面,柜子里面等各个地方。

刚刚藏身完毕片刻后,大门就又被一脚踹开。三四个忍者打扮的人一冲进来,看到屋子中央的尸体,不由得愣了一下。这时,躲在最后方的两个弓箭手就猛地起身射箭,近在咫尺的距离忍者根本无法躲避,立刻被射倒两人。后面的一个忍者掷出两把苦无。一个弓箭手猛地蹲下躲开,另一个躲避不及被刺中肩膀。

就在这几个瞬间,又有三个忍者涌了进来,雨秋平高呼一声,周围的几个人一拥而上,立刻砍杀了那个刚刚掷出苦无没来得及调整姿势的忍者。后面的三个人眼看不妙,飞速逃出了屋子。

雨秋平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屋外一声尖利的竹哨吹响了。紧接着,就看到原本正进攻雨秋平部下们的几十个忍者飞快地撤走了。

雨秋平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为何撤得这么快,还在房间里大喊让另外三支部队不要急着出来,以免被伏击。直到他们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还没有人卷土重来,反而是村头村尾不少居民的骚动响了起来,大家才小心翼翼地摸了出来,在道路中央集合。

雨秋平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差点忘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安成!带着你的人去抓村长!快!”雨秋平一声低吼,福岛安成恍然大悟,立刻冲了过去。雨秋平带着剩下的人缓缓散开,侦查还有没有留下的敌人,顺便清扫战场。刚才突然的遭遇战,雨秋平这边有三人负伤,却一共击杀了十三个袭击者,可以说得上是成功的反手一击。

而这时,村子两头的百姓纷纷围在雨秋平打斗现场的附近,对着中间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雨秋平上前询问他们有没有被强制不准离开,那些百姓纷纷表示没听说过。而又问道盗匪杀人的传言时,他们也都表示不相信。难道恐慌没有蔓延到这里么?

不久后,福岛安成带着人两手空空地回来了,叹了口气道:“村长不见了。”

“这样么。”雨秋平摇了摇头,“果然被算计了。”

“但是村长的家里有打斗的痕迹,不知道为什么,搞不好是被抓走了。”福岛安成双眉紧锁,低声问道。

“嗯?”雨秋平也愣了一下,“村长难道和刚才的袭击者不是一帮的么?”

“而且在下觉得很奇怪…”福岛安成犹豫道,“这伙人打了一下就撤走了,仿佛就是为了让我们知道,会有人袭击一样,而不想杀了我们。”

两人交谈间,吉岗胜政领着那几个向导过来了。

“大人,那几个向导都说,这些忍者们尸体的打扮,很像是风魔忍者里的人。”吉岗胜政指了指几个现在还被刚才的变故吓得有些筛糠的向导,后者们匆忙点头。

“风魔忍者里?风魔小太郎!”雨秋平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在战国鼎鼎大名的忍者,“北条家的忍者么!”

这下事情难办了。

第九十七章 断绝

雨秋平指挥部下将袭击者尸体上的服装,各种忍具全部拿走后,就快速撤离了那个村庄。至于村庄里的百姓会怎么处理那些尸体和房屋,雨秋平就顾不上了。如果敌人真的是战国赫赫有名的风魔忍者众的话,在外面多待一刻,都无比的危险。谁知道那几十人会不会带着更多的同伴卷土重来?

等到雨秋平回到今宫城时,已经是傍晚了,他远远地可以看到,山路上的那个关卡,已经快要修筑完毕。而令他诧异的是,武田家的人似乎正在城下町外和另一伙商队交谈着什么。今宫乐定带着不少人,在山路上戒备。

雨秋平于是带着部下直奔交谈的现场,真田信纲和真田昌幸兄弟俩似乎正在和一个青年对话。雨秋平赶到的时候,正巧听到真田昌幸问道。

“不知道这位老板,今年多大了啊?”

“今年20。”那个新来的老板爽快地答道,“接手了父亲在相模的商队。”

“这样啊。”真田昌幸挑了挑眉毛,笑着伸出了手:“垪和氏续大人,请多指教。”

雨秋平看到垪和氏续瞬间猛烈收缩的瞳孔,哈哈一笑,“垪和大人,在下昨日也是被这样套出了身份。”这句话看似是在帮垪和氏续说话,其实则是站在真田昌幸一边,暗示垪和氏续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了。

垪和氏续嘴角抽搐了两下,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两位大人如此反应,想必是武田家和今川家的大人了咯,估计和在下也是同样的任务。”垪和氏续倒也不掩饰,“在下北条家垪和氏续,前来调查这次失联事件。”他左手握住了真田昌幸伸来的手,右手则向雨秋平伸去,“不知两位名讳?”

“大人,”雨秋平握住他的手哈哈一笑,“我和那位大人可是互相猜出来的,你想知道我们的身份,要拿点情报来换啊。”话虽然这样说,他心中却是打起十二分的警惕,索性北条家带来的人也不是很多,只有五十几个。自己和真田家在外面的人数估计能有七十几人,镇住他还是没问题的。就是害怕风魔忍者里的忍者突然出现。

“这样么,”垪和氏续也不拖泥带水,“之前我们家的忍者调查过了骏河骏东郡和富士郡的情报,发现并没有强大的本地势力参与了对信使的伏击。”雨秋平默默消化着这个信息,现在上杉家和强大的本地势力都被排除了的话…说起来,为什么这两家都有忍者的情报支援,就我什么都没有啊?

“那么,两位,告诉我你们的名讳吧?”垪和氏续看向雨秋平和真田昌幸——后者已经隐隐取代他哥哥成为武田家的负责人了。

“在下雨秋平。”雨秋平低声说道,反正也瞒不了多久,还不如告诉他。

“在下真田信纲。”“在下真田昌幸。”

“雨秋大人,真田大人。不知两位,收集到了什么情报没有,在下倒是很愿意与两位合作。”垪和氏续诚恳地继续说道。

雨秋平和真田昌幸对视了一眼。

“我们目前收集到的最有用的情报是——”真田昌幸拉长了调子说道。

“北条家很有可能是这次袭击的策划者。”雨秋平笑道。

气氛一下子陡然紧张起来,三家的足轻们纷纷握住了武器,仿佛下一瞬就会剑拔弩张。

“两位这是什么意思?”垪和氏续不快地沉声问道,“休要空口污人清白。”

“空口无凭,在下却是有证据。”雨秋平让部下把缴获的香囊以及风魔里风格的忍具和衣服拿来后,仔细地关注着垪和氏续的表情。后者愣了一下,把这几样东西就递回给了雨秋平。“就这样就能说明是北条家了么?很有可能是他人伪装。”垪和氏续摇了摇头,“实不相瞒,在下在路上还遭遇了穿着今川家具足,打着今川家靠旗的骑马武士袭击呢。”垪和氏续拍了拍手,身后的几个足轻就抬来了一具沾着血的今川家的具足。

雨秋平顿时火气上涌,“我看这明明就是你们袭击了我们的传令兵吧!”他愤愤地拔刀出鞘,“你们还有理了?”

随着雨秋平的动作,他身后的部下们也是纷纷抽刀出鞘。查理和弓箭手们也纷纷张弓搭箭,警惕地看着北条家的人。北条家和武田家的人见状,也纷纷抽刀戒备。

“怎么了?”垪和氏续倒是没有抽刀,冷冷地注视着雨秋平手上映着寒光的武士刀,“今川家和武田家要对盟友出手么?”

“北条大殿没和你讲清楚么?”雨秋平笑了笑,“此行,我们只是商人,我是三郎老板,他是太郎老板,”他指了指身旁的真田信纲,又看向垪和氏续,“你也不过是一个相模的老板罢了。”

“杀了你,也只是商队间的私斗,和三家同盟无关。”真田昌幸逼问道,“怎么样,阁下愿不愿意交代一下?”

“那些东西都是相模的不假,”垪和氏续也缓缓地抽刀在手,“但是北条家没有下令攻击信使。如果你们定要冤枉北条家,在下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上杉家和本地势力都不是策划者。”真田昌幸看了看两人,“也就是说,幕后主谋,就在我们三家之间。”

“三个人中,肯定有一个在说谎。”真田昌幸冷哼了一声,“那么…”

忽然,西侧田地那边的町众那边爆发了一阵巨大的骚动,还有不少居民惊恐的喊声,打断了雨秋平等人的对峙。今宫乐定匆忙带着人赶了过去,雨秋平,真田昌幸,垪和氏续也各自带着几个侍从赶了过去。

只见村口密密麻麻围了好几圈的人,大家踮着脚尖向里面望去,议论声和惊叹声让现场嘈杂不已。等到雨秋平努力挤到圈内时,忽然发现早一步到达的今宫乐定站在原地,愣愣的,一句话也不说。

“今宫大人,怎么了…”雨秋平上前两步后,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声音也戛然而止。

只见圈中心的地方,有一个大坑,周围还有不少挖出来的泥土,泥土还是深色的,没有失去水分,看起来是刚刚挖出来的。

而在坑里,躺着三具尸体,还有一只黑色乌鸦的尸体——正是天野景德的那个。乌鸦的胸口还渗着鲜血。那三个人的尸体,其中有一具,就是今宫乐定派去报信的弟弟。三具尸体还微微淌着血,看来是刚死没多久。

“又死了一只么。”天野景德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到了这里,他低声说了一句后,就弯下腰,拾起死去的乌鸦。

然而,雨秋平却没有天野景德那样淡定,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中。以至于身边的今宫乐定痛哭着抱走了弟弟的尸体时,都没有察觉到。

我派出的信使被截杀了,我派出的乌鸦也被截杀了。

信使的截杀还可以解释成有人埋伏在那里,乌鸦又为什么会被截杀?我的一举一动都完全被监视么?

片刻后,在今宫乐定的要求下,人群逐渐散去。今宫乐定安排了弟弟的后事后,也赶了过来。围在坑旁边的,只剩下三家的调查部队和今宫乐定的人。

“这两个人是谁?”雨秋平指了指另外两具尸体。

“左边那个是甚助,我派回踯躅崎馆传令的人。”真田信纲面色沉重的说道。

“还有一个是我抵达今宫前,派回小田原传令的人。”垪和氏续低声说道。

“这些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今宫乐定忍着巨大的悲痛,沉声向一个村民问道。

“草民,草民…”那个居民显然也被吓都够呛,颤颤抖抖地说道,“草民本来想把发霉的谷子烧了,就在田边这里先挖了个坑。草民就回仓库里拿谷子的一小会时间,再回来,这里就多了这些尸体。草民吓得大叫,大家就都围过来了。”

众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肯定是幕后黑手在各处袭击了这三个传令兵和传令乌鸦,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了这个坑里,向调查的人示威。

“在下要去舍弟走过的路上看看!要让舍弟死得明白!”今宫乐定忽然高声说道,“几位可愿意同去!”

“我也要去查查清楚!”真田信纲骂道,“到底是谁敢截杀我的信使!那就先去今宫大人传令兵走的那条路!”

一行人为了防止遭遇不测,把所有的部队都拉了出来,一行几百人浩浩荡荡地朝着骏河的方向,先去了泷川附近。可是到了泷川,雨秋平和今宫乐定却大吃一惊。

原本横在泷川的大桥,已经被拆毁了,泷川上也再也找不到一条船。他们又沿着河岸搜寻,另外几座大桥也都被拆毁。众人等到一座小山上,发现泷川西边的支流上的桥梁也已经消失不见。肯定有人毁坏了一切交通,今宫乐定弟弟的死,估计也是这帮人干的。

众人又往东北走去,去探查武田家的通讯线路。到了那条狭窄小路的中段,众人才吃惊地发现,原本畅通无阻的小路,已经被不知道何时运来的檑木和滚石阻断。

“估计我们那边的情况也一样。”垪和氏续面色阴沉地说道,“我们来的路上也有好几座桥梁,估计也是无法幸免了。”

“所有通信兵都被截杀,所有通往外界的桥梁道路都被封锁。”雨秋平面色铁青,“我们已经完全失去和外界的联系了,是要被困死在这里么?”

“今宫大人,您那里还有多少存粮?”雨秋平忽然有些焦急地问道。

“这个雨秋大人尽管放心。”刚刚遭遇丧弟之痛,平时一贯和善笑呵呵的今宫乐定此刻却是面色阴沉,“天守阁里,存着够几百人两三天的应急口粮。山下的那些村庄里,还有好几个粮仓,存放着去年秋收时的粮食,够我们吃好几个月呢。”

“那就好。”雨秋平长舒了一口气,要是被困死在这里,那就太惨了。

话音未落,忽然,西南方的天空中,燃起了几股浓烟。

“那边——是村庄的方向!”今宫乐定大惊失色,“快!我们快回去!”

然而,还没等众人赶回,几个今宫家的传令兵就哭丧着脸,骑着马跑来,离得好远就气喘吁吁地大声喊道:“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我们的存放在町里的粮草!都被烧了!”

第九十八章 断粮

等到众人急匆匆地赶回爱鹰山西边平原的村庄时,已经有不少留守的足轻和村民正拼命救火。不过看到几个粮仓的焚毁程度,估计是省不了多少了。今宫乐定双目尽赤,不要命一样的冲进火场,拿起一把铁锹就开始疯狂地铲土灭火。三家的足轻也立刻上去帮忙。一直快到了太阳落山,各个仓库的大火才被扑灭。而仓库里剩下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都不一定够今宫家撑到秋收,不少百姓家的住宅也遭到波及。

今宫家连续多年省吃俭用存下的存粮和收成毁于一旦。

“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宫乐定咆哮着寻找着自己的仓库留守,“安吉他人呢!”

“大…大人!”一个足轻有些颤抖地说道,“留守他在灭火之后,就说要负起武士的责任来,切腹了。”

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的死讯如倾盆大雨般,浇灭了今宫乐定心头的怒火。他长叹了一口气,靠着一个墙垣坐下,左手扶住了额头。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宫乐定问道。

“大人,在下也不知道啊。”那个足轻茫然地摇了摇头,“大人你们往西南走的时候,还什么事都没有。就在你们往东北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几个仓库就突然着火了,看守的兄弟们也都被割喉杀掉了。”

“那防火的人,还把周围水井的缆绳,井沿都给砸毁了,还把门锁了,弟兄们因此耽搁了灭火的时间!”

“你们之前没有发现这帮人侵入么?”雨秋平问道。

几个足轻都摇了摇头。

“很有可能是,之前把尸体运过来的那帮人,根本没有离开。”真田昌幸恍然大悟,“趁着大乱躲了起来,然后出来放火!”

“该死!”今宫乐定怒骂道,“刚才一心想着去看看弟弟他们在哪里遇害的,都没想起来搜查一下!这几年全他们白干了!”喊罢,他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软瘫在了墙上,絮絮叨叨地不停地念叨着“好几年的收成啊。”

“大人,请节哀。”雨秋平叹了口气,蹲了下来,拍了拍今宫乐定的肩膀,“大人为了今川家遭遇的这些危机,在下回去一定向家督大殿禀报,补偿大人你的损失!”

“粮食,仓库,补偿的了,舍弟却该如何补偿啊?”今宫乐定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苍凉,“我这个四弟啊,父亲生前就格外疼爱,嘱咐我好好照顾。二弟,三弟都被父亲打发出去走走,只有他留在身边,谁曾想遭遇这样的事情…”今宫乐定这个大男人,却流下了眼泪,“我以后该怎么面对父亲啊…”

愣了半晌后,今宫乐定忽然起身,郑重地看这样雨秋平。雨秋平愣了半晌,也起身。只听到今宫乐定低声说道:“雨秋大人,在下拼上这条命,也一定要抓住凶手是谁!”说罢,他怒气冲冲地走向真田昌幸和垪和氏续,大声骂道:“你们两个里面最后让我发现谁是凶手,老子扒了你们的皮让你们偿命!热情好客一辈子,换来这种事,真他娘晦气!”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真田昌幸和垪和氏续对视了一眼,眼中尽是怀疑。

“今宫大人留步!”垪和氏续看到今宫乐定已经走远了,连忙喊道,“不知道在下可否上山扎营!”

“扎你娘!”今宫乐定毫不客气地骂了回来,“要不是没有证据,怕耽误今川家的事,老子现在就把你拿下了!香囊也是你们的,忍具也是你们的,多半就是你们那群关东的孙子干的好事!”

“你!”垪和氏续火冒三丈,正要冲上去理论,两个足轻连忙拉住了他。“大人,实在不行,就在这山脚下扎营吧。”一个足轻说道,“明天咱们就去调查,查出真凶,还咱们北条家一个清白!”北条家无奈之下,只好在山下的城下町边上扎营。

由于粮仓被烧,居民们的口粮也遭遇危机,今宫乐定的粮草也变得捉襟见肘了。傍晚,山上避难的村民派人下来要粮食时,今宫乐定忍痛又挤出了所剩不多的粮食,剩下的吃的,只够雨秋平和今宫乐定的部下吃两天了。武田家的粮草更是捉襟见肘,虽然他们自己有带一些粮食,却没有剩下多少。他们花了大价钱才从今宫乐定这里买了一丁点粮食回去,保证部队能有一天半的余粮。

而北条家,作为重点怀疑对象,更是一斗粮食都没能从今宫乐定那里买走。索性他们刚刚到来,自己带的粮食加上从农民那里一点一点收购的粮食,足够他们支撑两天。

两天,两天里必须要水落石出,否则处于完全与外界隔绝状态下的三只调查队,就会因为断粮或者敌人的袭击而遭遇灭顶之灾。

更为微妙的是,真正的凶手,就是三家中的一家。

5月7日傍晚,骏府城天守五楼,今川义元的办公室内。

已经好几天见不到雨秋平人影的今川枫频繁地在天守阁内走来走去,却依然一无所获。他会不会,已经不愿意来看我了?已经把我忘记了?

刚才,她偶然看到濑名氏俊急匆匆地走进了今川义元的办公室,就好奇地凑到了门外。几个小姓虽然负责不让他人聆听家督对话,但一看是公主殿下,也不好说什么。

“大殿,情况似乎有些不妙。”濑名氏俊低声说道,“按照红叶那孩子的风格,有什么情报或者问题肯定会第一时间派传令兵回来向您报告请示,可是这都两天了,却音信全无。”

“我们的人昨天试图接近那里,发现沿途三四条河流的桥梁已经全部被毁,还有忍者活动的迹象,无法进一步接近了。”濑名氏俊神色有些焦急,“傍晚有人看到,今宫地区有浓烟升起,像是在焚烧什么东西。”

今川义元的屋子里新换了一批画卷,挂在四周的墙壁上,他一边听着濑名氏俊的汇报,一边欣赏着一副山水画和上面的题字,千鸟香炉的淡淡熏香让他很是受用。

“大殿。”濑名氏俊看到今川义元还是不太上心的样子,急道:“要不要派出接应部队。”

“不用。”今川义元很果断地摇了摇头,“正是陷入这样的绝境,雨秋才越有机会抓住幕后指使者的尾巴,分析出谁是幕后指使。我们派人过去,说不定只会弄巧成拙。”

“那大殿…”濑名氏俊还想再劝,今川义元连连笑着摆手,“放心吧,我们在那边还有忍者接应呢。”

“可是那些忍者到现在也音信全无,说不定…”濑名氏俊低下头去。

“再不行!”今川义元拍了拍濑名氏俊的肩膀,“武田家和北条家不是都派人去了么,至少也是2对1啊!不会有事情的,相信我,也相信那小子。”

而此时,门外的今川枫,心中已经如翻江倒海一般惊慌失措。

太阳落山前,山路上的关卡已经基本上修好了。大概20米宽的小路上,是一个土木结构的关卡,土墙高高垒砌,中间用铁栅栏做了一道门。土墙有着高高的墙垛和女墙,足足有半个人高,里面开着射击口。在土墙侧后,还有两个倚着山势而建的瞭望塔。今宫乐定当天晚上为了防备北条家在晚上发难,亲自坐镇关卡,晚上也准备睡在那里了。出发前,他还把妻子和女儿也送到雨秋平的营地,表明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帮助今川家查出凶手的决心。

在山腰上,今宫城内驻扎了200人,而今宫乐定带着100精锐到了关卡防守。今川家和真田家依旧一个在城下町西北的山崖处,一个在城下町西南的山崖处。北条家则在登山必经之路的入口边上扎下营寨。

此时,今川家账内。

“大人,现在可是拖不得了,我们只剩下两天粮食了!”评定会议一开始,吉岗胜政就急匆匆地说道。“要赶紧查出真凶,不然就没东西吃了啊!”

“也不知道是哪家烧的粮食?”御前崎仲秀挖苦道,“自己家的人不是也要饿肚子?”

“大人,我觉得我们应该开始撤退了。”直江忠平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现在我们还有两天的余粮,撤退还是有所保障。可是到了明天晚上。我们粮食耗尽。敌人就会知道我们后天不得不采取行动,就会很危险啊。”

“毕竟我们没有把握在剩下的两天里一定能抓到凶手,我也赞成撤退。”福岛安成说道,“保守起见,带着目前已经取得的情报返回才是上策。”

“真的能返回么?”一直闷声不吭地天野景德突然开口道,他不久前刚刚草草地埋了自己的乌鸦,“我们现在有山城依托防守。一旦离开据点,如何确保安全?”

“你说的有道理。”雨秋平点了点头,“回程的路上的桥都被拆了,虽然有两条河水不是很深,可以直接蹚水过去。但是另外两条可以不得不游泳或者扎木筏才能过去啊。”他叹了口气,“我们的部队快不起来,一旦被伏击我们的人发现并追上,可就要出事情了。”

“是啊,撤退确实不容易。”福岛安成认可了雨秋平和天野景德的说法。

“干脆——不走了!”刚才闷声喝得满脸通红的小川佑冬忽然迷迷糊糊地开口道,“我们就索性不死不休,反正他们不也只剩一两天的粮食了么,看谁耗得过谁!”

“不死不休?可是我们不死不休能得到什么呢?你小子喝糊涂了是吧!”御前崎仲秀骂道,“真耗到那个时候,不就是大家一切饿死么?把人杀了煮肉吃?图啥?”

“那该怎么办啊?”

一时间,众人都觉得脑子里一片乱麻,既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时间只剩下两天,由不得他们耽搁了。

雨秋平默默思索着,却毫无头绪,不知道该从何想起。就算是分类讨论,至少也要告诉我这道题我要求什么吧?

求什么…图啥?

对啊,我到底图什么。

雨秋平一皱眉头,开口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明确,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我觉得我们之所以一筹莫展,就是因为在目的上有了理解偏差。”

“我们不是来抓住凶手!我们不需要为了抓住凶手而冒险,耗下去。”雨秋平说道,“这些凶手本身就不是以北条家或者武田家的身份来的。就算抓住了,我们家督是打算维护同盟的人,也不会拿着这些凶手去追究两家的责任。”雨秋平环视了一圈,“我们只需要明白到底是谁在搞鬼就行了。”

“这还不明白么,十有八九就是北条家了。”吉岗胜政嚷嚷道。

“不行,还是要保险一点。”雨秋平摇了摇头。他本身作为穿越者,知道历史的走向。在1568年,武田家撕毁了同盟,入侵骏河。而北条家却因为武田的背信弃义和武田翻脸,与越后上杉家结成越相同盟,并与武田家开战。还在之后收留了逃亡的今川氏真。因此,雨秋平本人最为怀疑的对象,就是武田家。可是他却无法明说。“大家所剩粮食都不多了,明天肯定会有大动作,我们再观察一天,然后不需要抓住凶手,我们就快速撤离,带着已知的情报返回。回到今川家后,请家督快点运送粮食前往今宫。”

“但是明天,我们也不能干坐着什么也不动,我们先去侦查一下。”雨秋平说道,“现在再去调查我们传令兵可能被伏击的地方已经来不及了,我们直接去那个断桥的地方,一方面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一方面看看哪里水流缓慢易于渡河,为后天正式撤退做准备!”目的理清楚了之后,

“那今宫大人那里怎么办?今宫大人可是铁了心要找出凶手啊。”直江忠平提醒道。

“他那里我去劝劝他,最好让他带着人和我们一起回骏河,毕竟粮食不多了。”雨秋平盘算道,“今宫大人通情达理,不像是太固执的人。刚才肯定是太过生气才做出那样的举动的。”

“就这样说定了,我现在就去说服今宫大人,顺便问问武田家是如何打算的。”雨秋平说罢起身,“锅之助和我一起去,其他人留在这里,好好休息,保护好今宫大人的家眷。”

雨秋平去了趟关卡,为了说服今宫乐定,可是为了一番功夫。他的弟弟被杀,几年的辛苦毁于一旦,已经对凶手恨之入骨。但是,最后雨秋平搬出今川家的利益,今宫乐定还是选择了听从建议。

“今宫大人是个好人,这次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雨秋平叹了口气,原本他不来的话,今宫乐定是不会遭遇这样的一系列袭击的。

“一切为了家督大殿。”今宫乐定坚定地说道。

雨秋平后来又去了武田家的营地。不知道后者是出于防备雨秋平,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居然不肯告诉雨秋平他们明天的动向,反而说什么打算留在营寨里。雨秋平无奈之下,也只好离开。

第九十九章 暗杀

雨秋平回到营地后,天色已黑。天野景德忽然快步迎了上来,然后把雨秋平迎进了一间单独的小营帐,营长里面只有五个足轻大将,直江忠平和天野景德。连本多锅之助也被要求到外面等候。

“神秘兮兮的,要干什么?”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大人。”天野景德把账门拉好,压低声音,第给了雨秋平一个黑色的小竹筒。

“刚才突然有一支箭射向营寨上的二引两旗帜,这是绑在箭上的。”天野景德沉声说道,“似乎是密信。”?

“密信?这么不安全,射错了怎么办?”雨秋平愣了一下,打开竹筒的盖子,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字条,字条上用工整的笔迹写着一行字:今晚子时四刻,泷川断桥边见。只准你一个人来。

“写着什么?”御前崎仲秀看到雨秋平面色凝重,第一个忍不住问道。

“你们拿去看吧。”雨秋平把字条递给了御前崎仲秀,众人传阅了一圈,纷纷把期待的目光看向雨秋平。

“说起来,大人之前有提到过,家督大殿有把忍者派过来,会不会就是他们?”直江忠平问道。

“但也有可能是陷阱。”天野景德摇了摇头,“如果是本家的忍者,为何不出示一些信物?比如印章之类的?”

“可能怕射错了地方暴露?”福岛安成说道。

“太危险了吧。”雨秋平第一个不干了,“凭什么啊!让我一个人大晚上跑到那边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们要来找我就过来啊。”

“上山的路都被堵死了。”直江忠平说,“在下今天听到今宫大人修筑关卡时说,这个山上想上山就这一条路。爱鹰山的其他几面都崎岖陡峭,根本爬不上来。”

“那我也不去,当我是凯子啊!”雨秋平哼了一声,“太危险了。有什么东西直接信上写不就好了!为啥还让我过去!”

“可能是害怕信件被他人捡到。导致泄密?”福岛安成猜测道。

“诶?大人。”小川佑冬喝得迷迷糊糊地问道,“和武田家合作时——也很危险啊,大人怎么,怎么,怎么答应了呢?这次怎么去都不敢去?”

“和武田家合作时我自己可以用努力来改变局势啊,再说不是也客观分析过了么。”雨秋平摇了摇头,“这次完全是冒险,我啥都做不了听天由命,不去,打死也不去。”

雨秋平的态度倒是让在场众人哭笑不得。“你们做出那些表情干什么啊!”雨秋平不满地嘟囔道,“之前不还说我的安全是重中之重嘛?”

“可是…”御前崎仲秀还想再劝,犹豫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按照正常故事里的情节,武士不都应该去单刀赴会么?”

“我不去。”雨秋平打定主意不去了,“放他鸽子好了。”

5月8日,子时八刻,泷川断桥边。

“安倍大人,还是没有人来。”一个忍者从河岸边的森林里跑了回来,向等在河边断桥边的一个黑衣忍者汇报道。后者皱着眉头,面色冷峻地望向东北方向。

“小次郎,你确定你送信送到了么?”那个被称为安倍大人的忍者已经是第五次询问小次郎了。

“大人,属下真的送到了。”小次郎也不知道为何这个雨秋平迟迟不来,“属下看到了二引两的旗帜,射箭射了进去,也看到有人捡起来了。”

“你怎么确定,捡到的人,就是今川家的人呢?”头目追问道。

“这…属下倒是不敢说,”小次郎低声说道,“属下怕被人发现,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雨秋大人要是没有接到信,就糟糕了。”头目叹了口气,“家督大殿让我们找到雨秋大人后听从雨秋大人指挥,可是现在却完全联系不上。”

“再去找找吧,到了丑时四刻,还没有人,我们就回到隐蔽地点吧。”头目叹了口气,让手下们再次分开四散寻找。

5月8日清晨,卯时七刻,雨秋平留下直江忠平和小川佑冬带领一个班留守营寨,保护今宫乐定的家人。今天,今宫乐定自己坐镇天守。而让几个得力部下去坐镇关卡。雨秋平然后就离开今宫城,全军戒备着前去西南探路。由于没有具足以及众人熟悉使用的长枪,雨秋平现在对军队的战斗力也不是很有把握。估计最稳定的战斗力,就要依靠查理的弓箭队了。

等到雨秋平出发时,他刚好看到北条家同样离开营寨向着东边走去,估计也是和自己进行一样的探路活动。而武田家却迟迟没有动作,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避开森林,丘陵这些有可能遭遇伏击的地方,尽量在视野开阔的平原上行走。索性天公作美,今天晴空万里,能见度异常的好。已经快走到河边了,依旧没有任何敌军活动的迹象,让众人稍稍安下了心。

“早知道这么顺利,就应该直接带着全军出动,不该派人留守的。向昨天那样。”吉岗胜政懊悔地嚷嚷道,“我们就可以直接跑回骏河了,哪有这么麻烦。”

“别提昨天的事了,”雨秋平叹了口气,“我们这么多人,全部中了调虎离山计,结果粮草被烧了。”

“今天总不至于再中调虎离山了。”雨秋平说道,“武田家似乎没有出动的意思,有他们在今宫城边上,再加上今宫乐定大人亲自驻守今宫城,还有部下把手关卡肯定是万无一失,敌人连上山的机会都没有!”

一行人迅速前进到了泷川的河边,为了避开树林和丘陵,特意饶了最远的路。泷川的水流倒不是特别湍急,就是最深的地方可能有一米五左右。雨秋平这样身高的人倒是可以接受,但是他的部下们很多就过不去了,只能游泳过去了。

就在雨秋平想着要不要提前编好一个竹筏,放在边上的竹林里,明天来的时候直接过河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在背后响起。

“汤普森!警备!”雨秋平大吃一惊,居然是从来路上杀过来的么。查理迅速带着弓箭手躲在几处灌木丛后面站成一排,弯弓搭箭。其他30个足轻们也纷纷抽刀在手,紧张地看着马蹄扬起的灰尘。

过了片刻,只见一个骑手冲了过来,背后并没有其他人跟着,身上也没有穿铠甲,众人于是安下了心。

“雨秋大人!雨秋大人!”那个人隔着老远,看到了雨秋平后,立刻哭丧着大吼道。雨秋平认出了,这是今宫乐定的旗本武士,心中咯噔一下。

“我家大人!我家大人他…”旗本武士骑马冲到雨秋平身边,下马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跑了过来,一下子跪在雨秋平面前。周围的足轻们一下子全部紧张地围了过来。几十只眼睛盯着这个旗本武士。

“今宫大人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雨秋平急急地吼道。

“雨秋大人一定要为我家大人报仇啊!”旗本武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直接在硬邦邦的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我家大人被那贼人给杀害了!”

等到雨秋平心急火燎地赶回今宫城时,今宫城外的百姓们也早就得到了那位和善好心的领主遇刺的消息,城下町和外面的村子里哭声一片。

“没能控制住死亡的消息么,真是糟糕。”雨秋平暗自叫苦,他带着部下沿着山路上山,发现北条家的调查部队被堵在了关卡外面。而关卡上守备的首领,似乎正是直江忠平。

“快开门!让我们进去!”“开门啊!什么意思啊!”北条家的足轻们争吵着要让直江忠平开门,直江忠平却是不为所动。他身旁站着的,似乎就是今宫乐定安排留守在那里的叔叔,今宫乐安。

“必须等到我家大人的命令,才可以放任何外人进城!”直江忠平毫不犹豫地拒绝道,“诸位请谅解。”

正在这时,直江忠平忽然看到了山脚下雨秋平的部队正在上山,关卡前的北条军显然也注意到了,垪和氏续连忙让部下让开一条路,自己亲自去和雨秋平交涉。

“雨秋大人,你的部下把我挡在关卡外面!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让在下进去!”垪和氏续二话不说,就兴师问罪。

“垪和大人勿怪,”雨秋平摆了摆手,“危急时刻,我们两方敌我不明,在下的部下谨慎为上,还望大人理解。”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进去了么?”垪和氏续问道。

雨秋平犹豫了一下,用眼神征求了一圈周围部下的想法,大家都没能搞清楚此刻到底如何办才好,纷纷摇头。

“还请垪和大人稍等。”保守谨慎的雨秋平还是不打算让垪和氏续立刻进门,“在下先到里面了解情况。”

垪和氏续还要再争吵,雨秋平却没有时间理会他了,径直带着部下绕过垪和氏续的部队,从铁栅栏下经过。雨秋平的部队一过完,铁栅栏就再次放下,把北条家的人挡在外面。

雨秋平进去后,立刻让天野景德接替直江忠平留守关卡,而把直江忠平拉来了解情况。

“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雨秋平急匆匆地问道。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巳时初刻,突然天守阁内传来剧烈打斗声,然后还没等在下在营帐里做出反应,就已经有逃出来的今宫家足轻和在下说,今宫大人被一伙黑衣人杀死了。”直江忠平面色铁青,“在下匆忙带人去支援,结果黑衣人已经全部撤离,不知所踪。先到达的武田家的人控制了天守阁和东城城门。在下担心发生变故,导致大人无法入城,就让小川大人召集今宫大人的余部,留守营寨,保护三位家人。而在下亲在带着10人赶到关卡,接管了防御。”

“做得很好。”雨秋平长出了一口气,若是直江忠平没能迅速反应,让武田家或者北条家先控制了今宫家守军群龙无首的关卡,现在被堵在外面的就是雨秋平了。

“刺杀今宫大人的人,是哪里来的?关卡失守了么?”雨秋平诧异地问道。

“没有,关卡始终没有任何异常!没有任何人通过关卡!”直江忠平的声音有一些颤抖,“四处的山崖边的岗哨,也没有人发现有人攀爬。”

“那到底是哪里的人把今宫大人杀害了!哪些人又跑到哪里去了!”雨秋平不知所措,愤怒地骂道,“不是上山的路只有这一条么!没有外来的人进来啊!”

“在下无能。不知道敌人是谁。”直江忠平一下子跪了下去,“今宫城白天不关城门,本以为守住关卡不放人进来就可以保证安全了。所以既没人阻拦敌人入城,也没人注意到他们的行踪。之后控制天守阁的就是武田家了,他们拒绝与在下分享情报。”

“到底是什么人?如何能在几百人里杀了今宫大人!”雨秋平愤怒地骂道,“没有外来的入侵者!也没有人跑出去!山顶没有别人…了啊。”说着说着,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没有外人出入的话,山顶除了今宫家的守军,确实没有别人了。

除了今天,拒绝出外的,武田家。

第一百章 动手

雨秋平安排查理带着一个班去保护自家营寨,又让福岛安成带着一个班在南门接应。自己则带着御前崎仲秀和吉岗胜政的20人,怒气冲冲地直奔天守阁而去,却被武田家的足轻挡在了天守阁外。“我家大人有令,不允许其他人进入天守阁。”

“大人,武田家掌控天守阁和今宫城已经快两个多时辰了,不知道在盘算什么。”直江忠平低声说道,“在下之前带着今宫少主来,想要看看今宫大人的遗体都被拒绝。”

“你们不放我们进去么?”雨秋平此刻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努力保持语气的平稳。

“是的,大人勿怪!”十个把手天守阁大门的足轻们聚集了过来,戒备着看着雨秋平。

“那就向真田大人通报!雨秋平要看到今宫大人的尸体!”雨秋平厉声喝道,“还不快去!”

武田家足轻离开后不久后又回来了。真田昌幸也亲自到来。他指挥部下让开一条路,放雨秋平进来,“雨秋大人请跟在下上楼。”

雨秋平冷哼了一声,没有回应,大踏步带着部下向着楼上走去。从一楼开始,天守阁内的墙壁上,地板上,就有不少还没有来得及擦去的血迹,和被打翻撞翻的各种桌子,门板,显然是发生过激烈的搏斗。不少尸体被拖放到了大堂的角落,涓涓地流着血。雨秋平一路上楼,三楼比一楼二楼的状况更加惨烈。一上三楼,刺鼻的血腥味几乎让雨秋平作呕,不远处的地板上,正躺着今宫乐定那有些肥硕的身体。雨秋平惊呼了一声,无视周围的几个武田家的足轻和真田信纲,就扑到了今宫乐定身边,跪倒在血泊里。

雨秋平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今宫乐定脖子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和一路上今宫家足轻的尸体如出一辙,被割喉毙命——也和昨天遇害的那三个传令兵一样。

今宫乐定圆睁着双眼,手臂上也有多处伤痕。不远处遗落着他的武士刀,显然在死前进行过殊死搏斗。

那个热情好客的领主;对今川家忠肝义胆的侍大将;被雨秋平误会,但是依旧倾力相助的帮手;两个可爱的孩子的父亲;一个贤惠的妻子的丈夫,永远离开了。

天守阁里死亡的这么多今宫家的兄弟,也都永远离开了。

雨秋平只感觉热血直冲脑门,双目尽赤几乎要滴出血来。他站起身,愤怒地对着真田昌幸和真田信纲咆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刺客。”真田昌幸摇了摇头,“杀害了今宫大人。”

“你他妈还装!”雨秋平一个剑步冲上去,揪住了真田昌幸的领子,周围两家的足轻们立刻剑拔弩张地对峙起来。真田信纲想去营救弟弟,也被本多锅之助挡住。

“山上只有你们武田家的人!北条家都被堵在山下,根本上不来!”雨秋平对着真田昌幸愤怒地破口大骂,“不是你们干的还能有谁?关卡一个人都没有放过去,只能是山上的人干的啊!”

“不是!我们没有杀害今宫大人!”真田昌幸还没说话,真田信纲先咆哮道,“我们赶过来支援的时候,几十人都已经遇害了!”

“你们支援?就是你们自己杀的吧!”雨秋平再次骂道,“所以你们杀完今宫大人就立刻控制了天守阁,要不是我的部下控制了关卡,是不是要把我们也堵在外面!”

“我们没有!不是我们杀的!”真田信纲再次骂道。“之前都是北条家的那帮孙子干的,你现在怎么冤枉起我们来了!”

“北条家杀的?北条家上山都上不了,怎么杀?”雨秋平怒极反笑,“我还在好奇之前为什么那么容易就查出北条家的蛛丝马迹,估计是你们的人扮作风魔忍者里,带着香囊,栽赃给北条家的吧!”

雨秋平打心眼里,就怀疑着武田家。这是他穿越者独有的历史优势。

“不是。”真田昌幸决绝地摇了摇头,盯着雨秋平的双目。

“山上只有你们的人,不是你们杀的,还能是谁?”雨秋平吼道。

“你们今川家不是也有人在山顶上么!”真田昌幸被骂了半天,终于爆发了,吼道:“我倒怀疑是你们干的呢!”

“我们?”雨秋平愣了片刻,吼道:“我们为什么要杀自己家的人啊!”

“从既得利益者的角度来看,你们今川家最有可能动手!”真田昌幸毫不示弱地分析道:“今宫家的少主就在你们手上,只要今宫乐定一死,你们就可以拥立少主接管今宫家!”

“少在那边血口喷人!”吉岗胜政第一个炸毛,直接抽刀在手,“我家大人能和你们那种畜生一样的么!”

吉岗胜政一拔刀,对面武田家的人也是齐齐拔刀。真田昌幸猛地踹了雨秋平一脚,趁着后者踉跄后退时,退后了本家足轻后面。

“动手!”真田昌幸一声令下,天守阁内外的武田家足轻立刻围了上来,把今川家的20人堵在了三楼,“凶手肯定就是今川家,把他们都拿下!”

“你直到现在还在演戏啊!直接说你们是凶手,开打不就行了!”雨秋平骂道,自己这边也是全部抽刀在手,“我们每一次被袭击,你们都刚好离开营地!这一次你们没离开营地,我就安然无恙,反而是今宫大人遇害了!你们还扮作北条家的人想要嫁祸,妈的!”雨秋平冷哼一声,“果然就是你们这帮孙子,看到我会派出传令兵和乌鸦,半路截杀!那次粮仓被烧,也是去看你们的通讯线路时,被烧掉的!”

一切都解释通了,自己从第一个晚上开始,就被真田昌幸算计了。他诱导雨秋平怀疑北条家,却暗中布局,将雨秋平一步步推入绝境。

是啊,我怎么忘了,他可是连日后的天下人,丰臣秀吉都拿他无可奈何,对他的一连串改换门庭的操作赞叹不已,称赞为“表里比兴”。

这种人,怎么可能相信啊!

“随你怎么想。”真田昌幸也不多话,吼道:“把今川家的人都杀了!”

“杀了这帮武田家的凶手,给今宫大人报仇!幕后黑手就是武田家!”雨秋平低吼一声,两家的人立刻冲上去战作一团。

“亲兵卫,从天守阁窗户朝着安成大喊,”雨秋平对着直江忠平说道,“让他们通知天野大人,开关,放北条家的人进来增援!”

“速战速决!”真田昌幸立刻做出回应,武田家的人迅猛地攻了上来。由于雨秋平的部下平时都是训练枪阵,武艺不是很精湛,一时间被武田家的人打的节节败退,靠着彼此间的配合和协调才勉强挡住武田家,在天守阁三楼的一个角落里防御,负隅顽抗。

索性,武田家一直在错过机会。好几个被挑飞了手中的刀的足轻,都没有被一击必杀。武田家的人似乎不擅长补刀,让这些足轻有机会跑会来捡起刀再战,一直打了半天,双方居然没有产生多少伤亡,雨秋平这边只有两个人负伤。但是雨秋平的防御圈子已经被越压越小了,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混战中,只有本多锅之助一个人表现出彩。他几乎凭借一人之力,承担起了三分之一的防线。他的刀法大开大合之下,却又细腻无比。力道无穷,同时也讲究技巧,连续砍杀了三个武田家足轻,让对方一时间无法进一步推进。真田信纲不得不亲自上阵,对抗本多锅之助,也处于下下风。本多锅之助每一刀都势大力沉,真田信纲扛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但是雨秋平看得出来,本多锅之助的体力也在不断流失,毕竟只是一个12岁的小孩子啊!时间一长,肯定支撑不住。

就在这时,今宫城的南门突然传来了一阵欢呼声。雨秋平扭头顺着窗户看去,只见福岛安成和天野景德,正带着北条家的援军杀了进来,直奔天守阁而来。

“援军到了!反击!”雨秋平兴奋地大吼道,手下足轻们的士气为之一振。

“不好,快撤!大哥!不要被堵在天守阁里!”真田昌幸匆忙喊道。

“我来断后!你们先走!”不知道为什么,真田信纲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却十分别扭,像是在喊台词一般。

真田昌幸带着武田家的足轻快速向着楼下跑去,留在三楼断后的武田家足轻寡不敌众,被多人围攻的今川家足轻纷纷撂倒擒获,真田信纲本人也在一次劈砍中有些夸张地砍飞了手中的刀,被吉岗胜政和本多锅之助合力摁倒。

然而,眼看武田家就可以逃出天守阁,今宫城的西门忽然又杀出了一拨人,正是查理,小川佑冬和今宫乐定的旧部们。正向着西边突围的武田家措手不及,被堵个正着,再次掉头向东边跑去,而赶来的北条家和福岛安成已经包抄到位,将武田家足轻团团围住。武田家的足轻还想负隅顽抗,直到雨秋平压着被捆成粽子,嘴巴里也塞着一块破布的真田信纲出面后。

“你们谁在敢抵抗一下,我立刻就杀了他!”雨秋平把刀架在真田信纲的脖子上,恶狠狠地吼道。真田信纲听到雨秋平的威胁后,立刻挣扎着想要吼着什么,却因为嘴里的破布,什么都喊不出来。

武田家的足轻们愣了一下,几个人立刻挥舞着刀,破口大骂地想要冲上来:“卑鄙小人!有种放了我家大人!”

“把刀放下!不然我立刻就杀人!”雨秋平冷笑道,用刀在真田信纲的脖子上划开了一个小口子,鲜血立刻顺着刀刃迸出,“你们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么!”

“不要脸!”“卑鄙!”“你还算是武士嘛!”武田家的众人怒发冲冠,却又无可奈何地扔下了刀,任由今川家的人把他们也通通捆了起来。

“哼!我就是喜欢你们看我不爽,还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雨秋平小孩子赌气般地骂道,让手下把武田家的俘虏押解到了天守阁大堂内。

北条家的部队则等在天守阁南边,垪和氏续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真是多谢垪和大人出手相助了!”雨秋平感激地说道,“若不是大人来增援,在下此刻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守望相助,理所应答。”垪和氏续拱了拱手,回以一个微笑。

“没想到一切都是武田家的人设下的陷阱!之前还冤枉了北条家,实在抱歉。”雨秋平不由得有些后怕。如果没有历史的先知先觉,让他一直对武田家保有怀疑,恐怕此刻已经中招了。“他们的人假扮北条家袭击我们,又假扮今川家袭击你们,就是为了挑起我们的矛盾。”

“当真用心歹毒。”垪和氏续骂道,“我刚才在关卡前,差点就准备和雨秋大人动手了。我当时觉得一切都是今川家策划的,暗杀今宫大人接手今宫家,再守住关卡,瓮中捉鳖解决武田家。可是把我担心死了。”

“好险啊。”雨秋平叹了口气,“不过现在总算是结束了。”

“还没有吧,”垪和氏续摇了摇头,“武田家的俘虏,怎么只有十几个。”他指了指那里跪在地上,被绑成粽子的足轻们,“另外那个领头的也不见了。”

“对哦!”雨秋平突然反应过来,“关卡还在我们手里吗?”

“雨秋大人放心!”垪和氏续说道,“刚才在下派人接手了关卡。”

“那就行,堵住关卡,我们就是瓮中捉鳖,剩下的武田家一个也跑不了,估计是趁着刚才大乱,躲到了城里或者城下町了。”雨秋平说道。

“不知道武田家还有没有其他帮手,”垪和氏续再次问道,“他们会不会还有不少忍者,就是之前截杀信使和商队的那些人?”

“肯定不在这山上就对了,我们只要守住关卡,他们就上不来!那些忍者看到自家已经落败,人质也在我们手上。想必不敢猖狂了。”雨秋平看着地上被绑起了十几个武田家足轻和真田信纲正被部下押送到二楼,自信地说道,“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是要结束了,真相也已经浮出水面,明天回去复命就可以了!”

“你还能有明天吗?”

第一百零一章 真相

冷冷的话语突然在雨秋平背后响起,紧接着耳畔传来的,就是刀剑碰撞的声音。雨秋平惊恐不已地匆忙后退转身,只见本多锅之助横刀在手,挡住了垪和氏续对着自己后心致命的一刺。

“垪和大人!你这是!”雨秋平还没反应过来,天守阁外的北条军就高呼着冲了进来,门旁边两个猝不及防的今川家足轻立刻被砍倒在地。

“去死吧。”垪和氏续冷笑了一声,“我看你才是幕后凶手吧!”

雨秋平虽然没有搞清楚这里面的关节,但还是迅速做出了决断。还在一楼的足轻们立刻飞速向着二楼撤离,然而,虽然雨秋平的足轻撤退上楼梯得很迅速,但是跟过来的今宫家的足轻们却乱成一团,被北条家一个一个地砍翻在地。

雨秋平心痛不已,却无可奈何。他迅速让二楼惊慌失措的部下分为两组,福岛安成和御前崎仲秀堵住西边楼梯,小川佑冬和吉岗胜政堵住东边楼梯。自己带着撤退上来的今宫乐安率领的几个今宫家旧部在中央担任预备队,顺便看守武田家的俘虏。而查理的弓箭队被分成两边,在两个楼梯口处支援防守。

片刻后,投入战斗的众人也逐渐冷静了下来,由于楼梯口并不宽敞,北条家的进攻有一些受阻,总算是稳住了阵脚。然而,不时还是会有今川家足轻被砍倒,雨秋平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这些足轻可都是他从200老部下里面挑出来的精兵啊!

然而,雨秋平此刻心中却宛若一万头***奔过一样,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明明作为凶手的武田家已经被击败,北条家却突然对自己发难。就像是打卡牌游戏《三国杀》时,自己选用了主公,打到残局还剩下主公,忠臣,反贼三个人,但是对面的两个都对着自己猛砍一样的感受。

“垪和大人!这是怎么回事!”雨秋平对着楼梯高喊道,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时,一旁的真田信纲不断地挣扎着,想要把嘴里的破布吐出来。雨秋平看他很想说话,就上前一把把破布扯出。

真田信纲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嚷道:“还没看出来!你这傻卵!北条家才是幕后黑手啊!不然为什么这时候对你动手啊!”

雨秋平猛地一愣,脑子快速运转起来。北条家看到的是武田家和今川家火并,如果北条家不是凶手,那么他根本无法分辨出到底应该帮今川家还是帮武田家。可他却果断地选择了帮助今川家击败武田,然后又反手进攻今川。

的确,只有北条家是凶手,才会采取这样的行动。因为今川和武田都是他的敌人,帮谁都一样。

“我去!你们才是凶手嘛!”恍然大悟地雨秋平朝着楼下骂道。片刻后,底下的北条家足轻们就爆发出嘲笑声。

“等到把你也干掉了,你们的家督大殿就会意识到同盟间问题的严重吧!看他还敢不敢入侵尾张!还不老老实实地回来!”垪和氏续笑道,“你们两家火拼可真是给我帮了大忙了!本来我今天还请求风魔里主力的援助,想把你们强行杀死,现在根本不用等他们到了!”

“你哪里来的自信啊!”雨秋平回骂道,“你就这么点人,攻都攻不上来!”

就在这时,只听到东边一声急促的哨响。雨秋平诧异地顺着窗户向东边看去。只见原本半山腰上的居民避难区里,突然走出七八十个人,搬着几架攻城用的云梯向着今宫城走下来。而他们背后的居民们,则混乱地尖叫着,给这些人让开道路。

“我去!”雨秋平大吃一惊,“北条家的伏兵么?怎么会从那里出来!”

而看到伏兵出现后,底下刚才还再不断进攻的北条军忽然欢呼着退了下去。显然是想等待云梯到达后,一起抢攻。而垪和氏续也在底下高声命令道:“留下四十人堵住天守阁,其他的人赶紧去搜罗兵器!来的风魔里弟兄们都没带长兵器,都只带了匕首!”

匕首…刚才杀了今宫乐定的,估计就是这帮人了吧!

“糟糕了!”雨秋平暗自叫苦。如果那些人全部达到后,北条家的人数就会几乎达到今川家的三倍。从楼梯,多架云梯上强攻,根本分不出足够的兵力去防守。而且,之前垪和氏续还无意间透露,风魔忍者里主力今天本来也会赶到这里。到时候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留在这里,就是坐以待毙。

“准备突围!”雨秋平厉声命令道,同时让人给武田家的人松绑,“之前对不住了,现在跟着我们一起撤吧。”

“这倒是没必要了。”真田信纲这个壮汉脸上,却突然露出了一丝细腻而欣慰的微笑。

“哦?”雨秋平愣了一下,“此言何意?”

“也不骗你,”真田信纲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眼前的这一切,都在在下三弟的计划之中。”

话音未落,下山路上两侧的树林里,突然冲出了二十几个武田家的武士,指挥的正是刚刚逃走的真田昌幸。正搬着云梯,手上没拿着武器的北条家忍者猝不及防,被武田家足轻们砍瓜切菜一般地砍倒在地,一时血光四溅。

士气遭遇毁灭性打击的北条军,在反应过来后匆忙扔下云梯四散奔逃,结果几个扔的最慢的倒霉蛋一下子就被云梯给压在了地上,另外十几个企图抵抗的人抽出匕首和武田家肉搏,但也因为寡不敌众,很快都倒下了。七八架云梯被横七八竖地扔在了地上,北条家忍者们向着两侧山林或者下坡的路亡命奔逃,武田家足轻也不恋战,直接沿着下坡冲进了今宫城内。

“援军到了!反击!”雨秋平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喊出这个号令了,他自己都有一些不好意思了,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

“可恶!风魔头领怎么还没到!”无可奈何的垪和氏续只好带着人且战且退,在今川军和武田军的夹击下退出今宫城,向着关卡退去。“都已经申时了,不是说好未时到的么!”

此时,从兴国寺前往今宫的路上。两伙人正在山林间的小路上追追打打,互相投掷着苦无和飞镖,时不时还有几个人近身交战一下。其中有一伙人操纵着大量的马匹,不时撞向另外一伙人。

“小太郎头领!”一个忍者头目向着一个彪形大汉汇报道,“今川家的忍者紧追不放,但是又不进攻,似乎就在刻意拖慢我们的速度!”

“要来不及了!”风魔小太郎看了眼天色,“怕是耽误事情了。八助,你去燃起狼烟,告诉垪和大人,在下无法赶到了。”

本来还占据关卡死守不退的北条军,在看到了东南方缓缓升起的狼烟后,彻底丧失了坚守下去的动力,一起向着东南撤离。今川军和武田军也没有穷追不舍,留下人把手关卡后,其余的人,就回到了今宫城内吃午饭——他们已经饿着肚子打了好久了。雨秋平组织人手,将今宫乐定下葬,同时召集今宫家幸存的家老,举行了今宫乐请的继任仪式,安慰了今宫夫人他们好久。

又过了一会儿,今川家的忍者在一个叫做安倍元佐的上忍的带领下赶到了今宫城,参见雨秋平。他们昨晚等待了雨秋平很久,今天早上就想着今宫方向前进,在路上误打误撞遇到了赶来增援的风魔里忍者,就立刻爆发了战斗。

“昨晚的字条,原来是你们写的么?”雨秋平听完对方的叙述后,在周围部下们哭笑不得的眼神中尴尬地道歉,“我当时怕是陷阱,就没敢去。”

这几日的战斗下来,雨秋平所部一共阵亡了4人,受伤12人,其中有2人伤势较为严重,不得不用担架抬着行走,但是万幸的是没有会导致终身残疾的受伤。今川家派来的忍者也在牵制作战过程中有了几人的伤亡。而武田家,同样伤亡了将近二十多人——多半是留下断后的部队。

“还请真田大人为在下释疑!”吃过午饭后,雨秋平心悦诚服地向真田昌幸请教道。这一次北条家的阴谋没能得逞,全靠这个真田昌幸的奇谋,“不知道大人是如何认出北条家才是幕后指使者的。”

“情报不足,其实我根本没认出来。”真田昌幸挑了挑眉毛,哈哈大笑道。

“诶!”雨秋平吃了一惊,“那大人你是如何在山路上布下伏兵的?”

“布下伏兵,打得又不一定是北条家,也有可能是你今川家啊!”真田昌幸笑道,“且听我慢慢道来。”

“局势确实扑朔迷离,本来之前在下一直认为北条家可能是幕后凶手,可是在今宫大人遇害后,在下却觉得今川家的嫌疑也很大。”真田昌幸说道,“大人也知道,三家里面,在下的粮食是最少的,我不可能和你们拖下去,我必须要尽快查清楚事情。”

“既然三人同时存在的时候,局面扑朔迷离,不知道谁在撒谎。”真田昌幸挑了挑眉毛,“那少一个人,变成两人对峙不就行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剩两个人的话,那个幕后真凶必定会对另一方出手,在下也就可以看清楚到底谁才是凶手了。”真田昌幸看着众人惊异的表情,笑道,“今宫大人遇害时,我就在思考,到底是从哪里突然出来了大批敌军,能够全灭今宫大人留在天守阁内的三十多战兵。”

“思来想去,在下发现了一个这几天来,一直被我们忽略的地方。”真田昌幸指了指那处山上的居民们的临时住所,“今宫大人说那些百姓都是逃难而来,因此他不愿意过多惊扰,自然也是没有调查身份。凶手的人肯定一早就混了进来。然后再山上的林子里偷偷打造云梯。并在今天上午突然下山,趁着城门大开,刺杀了今宫大人。”

“而之前他们之所以对我们的动向了如指掌,肯定也有一起上山的人混进了城下町,平时趁着输送粮食到山上,借机传递情报。”

“弄清楚这一切后,我就开始了我的计划。”真田昌幸毕竟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说到得意处,不禁眉飞色舞起来,“既然关卡没有人通过,那些伏兵肯定又回到了山上!我就派人埋伏在山路两边的树林里,等待伏击的机会!同时控制住城内局势,不让别人知道我们的计划。”

“然后,我和我大哥决定亲自进攻先进入天守阁的那家,然后在另外两家的夹击下假意溃逃被俘,让另外两家认为武田家已经没有战力了。而这时,不是黑手的一方必定认为事情已经结束而放松警惕,真正的幕后黑手则会想偷袭他。之后就看剩下的两家里,谁先动手,谁就是想杀完所有人的幕后黑手,我们再出手相助!先伏击对方的伏兵,再一起杀入城内!”

众人听罢真田昌幸的计划,纷纷赞叹不已。事情的每一环,都完美地被这个真田昌幸了中了。

“只是你不担心你的大哥,如果是落到黑手手上,被一刀砍死么?”雨秋平好奇地问道。

真田昌幸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真田信纲。真田信纲抬起手,摸索了一下,就从手腕的阵羽织里掏出了一把小刀。而身后那十几个被俘虏过的武田家足轻,也都从手腕的袖子里掏出了小刀。

“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大家就会尝试隔开绳索拼命。只要十几个人里面一个人成功,就有机会帮其他人松绑。”真田昌幸笑道,“万无一失。”

“了不起!”雨秋平这次是真的心悦诚服了,“看起来真诚可靠,却施展了同时欺骗所有敌人的计谋,当真了不起”

“在下愿意送给真田大人一句评语!”雨秋平笑道。

“雨秋大人请讲。”真田昌幸问道。

雨秋平环顾了众人一圈,站了起来,望着真田昌幸,兴奋地朗声说道:“表里比兴!”

“这明明是骂人的!”真田信纲第一个不乐意了,站起来替弟弟出头。

“我觉得,是最好的夸赞呢。”真田昌幸却是笑道,和雨秋平会意地一击掌。

“玩情报的,自然要学会骗人!”

第一百零二章 纵横

5月8日,武田家和今川家搜山之后,抓住了五十几个北条家的俘虏。次日,两军便告别,各自带着半数的俘虏返回领地。雨秋平本想带着今宫乐请他们一起走,可是今宫乐请小小年纪,却倔强的很,以要为父亲守灵为由不肯离开。

“雨秋大人为在下报了杀父之仇,感激不尽!”今宫乐请拒绝道,“但是家父尸骨未寒,在下不可离开。”

‘“那行吧,我一回到江尻就立刻让人给你们送粮食。”雨秋平承诺道,“也让你母亲保重身体,还要带着你们两个外孙子和外孙女,回去给伊丹老大人看看呢。”

“多谢大人了。以后若是有用得到今宫家的地方,尽管吩咐。”今宫乐请深深鞠了一躬。

5月9日中午,雨秋平抵达江尻,立刻求见了伊丹康直,向他提出了粮草运输请求。本来伊丹康直还想等到家督的命令后再行动,没想到伊丹老大人却一改隐居后不问政事的习惯,强行拍板立刻就把粮食送到今宫。

之后,雨秋平就带着俘虏回到了骏河。他在自己的领地解散部队后,就亲自押送俘虏前往骏府城,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今川义元的接见。

“雨秋,这次干得不错啊!”今川义元让雨秋平坐下来后,就抚掌大笑道,“比我想象中完成的还好,不仅仅完成了情报收集,还查出了是谁在搞事情。”

“在下不敢居功。”雨秋平老实的说道,向今川义元默默诉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后者一边擦拭着千鸟香炉,一边随口搭话问问问题。“一切都靠那位真田昌幸大人。”雨秋平叹了口气,“若不是他出奇制胜,想出那样的破局之法,我怕是也要交代在哪里了。”

“其实,我觉得你表现得,一点都不比他差。”今川义元满意地看了看擦拭的一尘不染的千鸟香炉,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了一边,又再次从抽屉里取出一副和歌集,阅读起来。

“大殿说笑了。”雨秋平摇了摇头,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靠着现代人的知识以及对历史的把握,可以在谋略上和古人一较高下。可是这一次任务,自己一遇到危机就傻得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全靠真田昌幸救场,自己甚至连那个没什么名气的垪和氏续都不如。

“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不懂。”今川义元也没有多说,只是付之一笑,“有的时候,不失误比出奇制胜更加可贵。”

没等雨秋平说话,今川义元又说道:“不过这次,总算是圆满完成了!你的提升过一会儿就会下发。你带来的消息,也和我猜测的一样。”

“诶?”雨秋平吃了一惊,“大殿之前就猜测是北条家么?”

“怎么,你认为应该是武田家么?”今川义元反问道。雨秋平愣愣地点了点头。

“哈哈,有想法总比没想法好,说说你的理由。”今川义元笑道。

“我觉得吧…”雨秋平回忆着后世的历史书,“三家同盟的成立条件,就是三家各自向着一个方向发展,都需要一个稳固的后方。”

“可是眼下,今川家有着广阔的发展方向,就是一路上洛前往近畿。北条家也可以试图控制关东和今川家分庭抗礼。唯有武田家最为尴尬,”雨秋平抬起头,看着今川义元,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得到有些暗示,后者却只是微笑。“武田家向东的上野,有着长野业正的拼死抵抗,很难取得突破。就算拿下上野,再往前也都是同盟北条家的势力范围,无法进一步扩展。向南是同盟今川家,向西是山路崎岖难行的山区,向北则是十分强悍的越后上杉家,也无法取得很大突破。而他现在占有的甲斐,信浓,虽然有金山支持,却谈不上富裕。”

“可以说,武田家像是被装进了笼子里一样,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今川和北条做大,而自己却被同盟束缚,最后只有走向屈服。”雨秋平低声说出了前世历史上的历史事件,“所以我认为,武田家很有可能破弃和我们的同盟,入侵富饶的东海道,谋求发展空间。”

“判断正确!”今川义元听罢后,满意地打了个响指,“很有大局观!这番见解从天下大势入手,不再仅仅拘泥于一城一国之失,很了不起,不愧是我看中的后生!”

“我的判断也和你一样,”今川义元忽然笑了笑,“所以我应对这次外交危机的方法就是——”

“派人请公家调停越后北扬众和上杉家的纷争,让他们可以全力以赴和武田家争夺信浓。”

“啥?”雨秋平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问题,“北条家在同盟线路上截杀信使,制造危机,大殿却去给武田家添堵?”

“没错。”今川义元抚掌大笑,“你可知为什么?”

“在下一头雾水。”雨秋平苦笑着说道。

“你又可知我为何和你对武田家的判断一样,却猜测是北条家挑起这次事端?”今川义元又问道。

“依旧不知。”雨秋平老实地摇头。

“见过街头打架的吗?”今川义元忽然跳跃性地问道,险些让雨秋平跟不上节奏,“喊得越凶的,往往是越不敢打的。他们期望自己凶狠的气势能把别人吓退。而那些真正的高手,往往都是一言不发,说出手就出手。”

雨秋平仿佛忽然明白了些什么,脑中灵光一现。

“这一次事件的起因,估计就是我们连续两次在尾张边境和织田家开战,引起了另外两家对我们上洛意图的担忧。”

“所以,正是因为武田家随时可能破弃同盟,他们才不希望挑起事端,希望能够麻痹我们,以便于让他们在突然背信弃义时可以获得最大的利益。”今川义元谈起这样的事,却仿佛还没有谈论和歌字画时正式,“那头老虎搞不好巴不得盼着我上洛,好窜出来咬我一口呢。”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做选择。”今川义元忽然郑重了一下,凝视着雨秋平的双眼,“特别是做无悔的选择,最让人为难。”

“一旦我们上洛成功,控制近畿,武田家别无选择只有和我们破弃同盟开战,因此他们根本不必担忧该如何选择。”今川义元神色再次轻松起来,“反观北条,却十分为难。他们如果不破弃同盟,自己也有发展空间,没有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相反,如果他们破弃同盟,反而会为了武田家做嫁衣,引起今川家的敌视,甚至武田和今川还会像善德寺同盟建立以前那样,联手入侵相模。”

“但是呢,如果不破弃同盟,他们又制约不了今川家发展的速度,”今川义元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所以一旦我们上洛,北条家就会纠结无比,不知该如何选择。”

“所以,他们才会采取这样的手段,在边境制造危机,让我意识到善德寺同盟并不稳固,却又依旧维持着同盟来让自己安心制霸关东。以截杀信使向我示威,表明他们可能会对我们不利。”今川义元摇了摇头,“可是叫得越凶,越没底气,他们其实根本没有魄力和决心破弃同盟,只是希望给我制造负担,让我不敢放心上洛,不敢壮大实力。”

“而我给武田家添麻烦,就是告诉北条家的那头狮子,他的伎俩我都看出来了,嘲笑他根本没胆子破弃同盟。同时,也是切实地威胁武田家,保证我们后方的稳定。”今川义元笑道,“我还会和武田家交换一下人质,初定为家中豪族的儿子之类的,再度加强一下两家的羁绊,让武田家破弃同盟时更加投鼠忌器。”

听完今川义元的分析后,雨秋平真的觉得脑袋不够用了。今川义元到底是如何能够想的那么深入,那么透彻。这可能就是古代的外交纵横之术吧。

雨秋平回到领地安排部下的后事以及训练事宜的时候,今川义元和濑名氏俊的封赏也被赐下来了。加封西边的三个村子两千石,职务提升为濑名家部将。这下雨秋平算是彻底挤入今川家的中高级指挥层了。领地也达到了7000石。雨秋平因此打算扩编士兵,再增加一个弓箭排,由查理兼任足轻大将。总兵力也会达到320人。选拔足轻时,他不仅要求选拔身体强壮的,还刻意避免一些有身份纠葛,有小团体的人进入军队,以免破坏军队气氛。

因为雨秋平领地里过多溢出的人口——主要是因为那些足轻们的家属,以及今川义元给予的财力支持,雨秋平所有的战兵都是常备兵,甚至没有领民兵的存在。

而由于雨秋平新增加的领地实在太多,濑名氏俊就将濑名氏义派过来给雨秋平当与力。

“可是殿下,”雨秋平问道,“公子他可是濑名家的继承人啊,来给我一个家臣当与力,成何体统啊。”

“那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本来他平时也就负责负责领地的各项事宜的,派给你帮帮忙,也好让他锻炼锻炼。”濑名氏俊笑道,“也希望你们能够搞好关系,毕竟以后在家内,还是要守望相助的啊。”

等到一切终于收拾停当,雨秋平立刻向后山的小木屋赶去,去看看自己的礼物,到底有没有送出去。或许他知道,可能放在那里还是无人问津。但是哪怕是失败的失望,只要能和少女产生任何联系,雨秋平都会很乐意去做。

第一百零三章 忘记

等到他赶到木屋附近时,忽然发现门前的树下,拴着那匹白马。雨秋平面色一喜,悄悄地靠近木屋,从没有关紧的门缝里向屋内看去。

少女穿着一件天蓝色短袖阵羽织,下身依旧是白色的马裤,及腰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雨秋平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她似乎正一遍一遍打开着那张贺卡,看道贺卡上突然站立起的几个小人。然后移动两个滑块,让雨秋平和今川枫缓缓向中间靠近。然后再合上,再打开,一遍一遍端详着。雨秋平心下一喜,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心中酝酿,只可惜不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忽然,一阵风从屋外吹来,房门也被一下子吹开了,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今川枫愣了一下,回头正准备关门,却正对上了雨秋平的双眸。

双方互相对视了一眼,就别开了目光。他看向窗外,她则垂首不语去捻衣边。

如果是以前,肯定会亲密地相拥的吧?而现在,却只有无比的尴尬。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雨秋平忽然开口道:“礼物喜欢吗?”

“谢谢。”今川枫简短地说道,没有去看他。

这,还是两人自分手以来的,第一次对话呢。

两人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开口,却也没有人离开。

良久,今川枫再次开口道:“听说你这次去执行了很危险的调查任务。”

雨秋平心中微微有一些感动,点了点头。

“家严为什么让你去执行这种任务。”今川枫皱着眉头追问道。

“是…是我主动请求的。”雨秋平低下了头,低声回答道。

“为什么要去执行那样危险的任务?”今川枫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怒意,片刻后,恍然大悟般地说道:“是为了获得提升,然后…”她的话戛然而止,很失望地看着雨秋平。

雨秋平不敢对视今川枫的目光,默默点了点头。

“让我待在天守阁里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你在外面拼上性命冒险,承担所有的危险和痛苦么?”今川枫怒极反笑,“真是谢谢雨秋侍大将,不,雨秋部将的好意啊。”

“公主殿下…在下没事。”雨秋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事?”今川枫深吸了一口气,却难以平静下来,“你永远都是没事。”

“枫林里的纸红叶把光线都挡住了,叶子都长不大了。”今川枫赌气般急急地说道,“去把那些纸红叶都摘下来吧。旧的枫该忘掉了,让新的叶子长出来吧。”

屋子一下子变得很小了。

你不是说,那些是我给你的聘礼么…

雨秋平只觉得心头难以言说的一阵痛楚,鼻子一算,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今川枫看到雨秋平悲伤的表情,心下也是一阵难受。“我为什么要说这么重的话,他听了该有多难过!”她在心中后悔道,可是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好强的她,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只是躲闪着看向雨秋平的双眸,希望他拒绝这个要求。

“我知道了。”

雨秋平不记得那天他是怎么和今川枫道别的了,脑中不断回荡的,只剩下那句“旧的枫该忘掉了”,嗡嗡得让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第二天,他就召集了所有部下,把枫林里的纸红叶全部取了下来。直江忠平等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雨秋平阴沉着脸,也没敢多说。取下来的纸红叶,被随意地抛在了地上,整片枫林立刻被染成了一片红色。

回到领地后,大家都不敢触雨秋平的霉头,纷纷老老实实地训练。只有直江忠平,在晚上吃完晚饭后,来到了雨秋平的房间。

“大人,”直江忠平进门后将房门带上,“不知道有什么在下帮得上忙的地方么?”

“没事,是我是私事。”雨秋平抬起头,“这几天接受新的领地,你和氏义都累的够呛,好好休息吧。”

“大人。”直江忠平没有离开,而是低声问道:“可是因为公主殿下的事?”

“都说了,快去休息吧!”雨秋平心情格外烦躁,发火道。

“遵命,大人。”直江忠平连忙唯唯诺诺地退下去。雨秋平却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在直江忠平出门时,出声道歉道:“对不起,亲兵卫,我心情有点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不敢。”直江忠平摇了摇头,“大人也请快些振作起来。”

直江忠平离开后,雨秋平叹了口气,再次在油灯下折着纸红叶。

为什么她,突然间那么生气呢?

第二天一早,濑名氏义就带着厚厚的一沓方案,找到了雨秋平。

“氏义,你这是做什么?”雨秋平疑惑地问道。

“这是筑城的方案,我做了两三天,给你提供了三个。”濑名氏义边说边一股脑地把所有文件摊在了雨秋平的桌前,“这个是第一个方案,筑一个山城,依山而建,费用是…木料需要…石料需要…人工需要…”

“这是第二个方案…”濑名氏义连珠炮似的说道。

“这是第三个方案…”

“今年相模的木材特别便宜,如果借用伊丹家的船队运输成本可以进一步地压下来。”濑名氏义没有注意到雨秋平已经目瞪口呆的表情,“石料的话,骏府城之前加固东门时剩下了不少石料正在贱卖处理。江尻港原本前些年打算在西边筑城,后来经费不足,石料也剩下了,估计也会便宜…”濑名氏义继续说道,“马上要秋收了,估计要等到冬天才能筑城。一共需要人力…”

“等一下!”雨秋平终于趁着濑名氏义喘气的机会打断道,“我为什么要筑城啊!”

濑名氏义听到雨秋平的话后,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雨秋平的意思,“我明白红叶的担忧,我其实也觉得筑城真费钱啊,平时省了那么久的钱一下子都花完了。但是你放心,这次我精打细算,肯定能把成本控制到原定成本的七成以下!而且只打算筑一座小城,不会太费钱的!”

“不不不,我不是担心钱!”雨秋平发现濑名氏义只要一提到钱,就会疯了一样,哭笑不得地说道,“我为什么要筑城啊?现在不是过得挺滋润的么?”

“红叶已经是七千石领地的大名了,必须要有自己的居城了,这是今川家的规定。”濑名氏义解释道,“一般来说,领地超过3000石,就会被要求筑城,否则年终评定的时候就会被扣除一部分税收,还不如把钱拿来筑城。”

“这样么。”雨秋平这倒是第一次听说,“那就选那个山城的吧,看起来不错。”

“那个山城的方案,有着诸多的缺陷…”濑名氏义立刻来了精神,噼里啪啦讲了一长串。

“那这个靠海的呢?”雨秋平又问道。

“这个也有许多不妥之处…”濑名氏义又开始全方面抨击这个计划。

“那就这个在西村筑一座平城的吧…”雨秋平犹豫道。

“红叶明鉴。”濑名氏义立刻点头,“那我待会去开始准备了。”

“啊?你怎么答应地这么爽快!”雨秋平笑了出来,“这前后差异可是有点大啊!其他两个计划你怎么说了那么多。”雨秋平于是去翻看那几个计划后面的总金额——果然,这个平城是最便宜的。

怪不得呢。这个抠门的小子。

“那既然你早就决定要选这个了,还做另外两个干嘛?”雨秋平问道。

“不把计划做出来,怎么知道哪个更省钱呢?”濑名氏义理所应当地答道。

“那既然你都发现哪个最省钱了,直接把计划呈给我好了呀。”雨秋平苦笑道,“为什么要挨个详细地解释一遍啊。”

“因为每种方法的省钱的办法都不一样啊。”濑名氏义答道,“说一说这些省钱方法,我都会感觉很爽啊。”

雨秋平满脸黑线地看着眼前这个铁公鸡,当真是一文钱都不愿意浪费。

“对了,我昨日去看了看亲兵卫在弄的那个什么个人所得税。”濑名氏义开口道,“听说是大人提出的?”

“啊!对的!”雨秋平一拍脑袋,最近太忙了,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好像早就丢给直江忠平让他去负责了——雨秋平发现自己有什么嫌麻烦的事都会交给直江忠平处理。

“我感觉按照现在的进度,要来不及了,要不我去帮帮忙吧。”濑名氏义说道,“秋收毕竟快到了啊。”

“那真是求之不得啊!”雨秋平兴奋地说道,“有你帮忙,肯定是妥了!”

6月1日,雨秋平这几天都紧锣密鼓地处理这领地内的各项事宜,新兵的训练也有条不紊地展开。这些新加入雨秋平的足轻们,纷纷对雨秋家的一切感到非常好奇。奇怪的训练方式,以及喊口令时都要用汉语而不是日语。加入军队的人,向上级行礼只需要举手,而不需要磕头。形形色色的军法几乎覆盖到了生活的每一个方面,稍有不慎就是俯卧撑。然而,军队的待遇却很好。不仅顿顿管饱,还给家里带去不少补贴,但是训练场却宛如地狱一般严格。每天晚上,还必须参加汉语培训。

雨秋平还趁着农闲,组织人手,在新获得的2000石领地内开挖了几条水渠,把巴川的水引到了下游,方便西村的灌溉。

那天下午,雨秋平接到了今川义元的命令,让他去一趟骏府,说是要迎接客人。雨秋平思索着到底是什么客人,居然需要他这个初来乍到的人去迎接。等他赶回了骏府,今川义元就派人请他到天守阁三楼的小会客厅去。

一进门,雨秋平就看到了今川义元和濑名氏俊,而他们对面,则坐着一对少年男女。

原来是他啊,怪不得叫我来呢。

第一百零四章 婚事

“真田大人,还记得他么?”今川义元看到雨秋平进来后,就笑着朝着对面的真田昌幸问道。

“自然认得。”真田昌幸笑着行礼道,“雨秋大人,别来无恙!”

“真田大人,别来无恙啊!”雨秋平重逢故人,笑道,“不知旁边那位是?”

“在下的妻子。”真田昌幸说道,身旁的少女——或者说是女孩子,有些紧张地朝着今川义元他们三人行礼。

“你来了,我们两个老家伙就撤了!”今川义元笑道,“这是武田家这次交换人质派来的人,我就先安排给你当与力了,总不见得真软禁在天守阁里吧!那不是白瞎了人才?”今川义元风趣的话引起大家哄笑。濑名氏俊在经过雨秋平身边时轻笑了一声,今川义元则低声说道:“你不是大力称赞这个叫真田昌幸的小子么,就给你要来了,拿去当与力吧!”

“多谢大殿。”雨秋平感激地说道,将门带上后,就面对着真田昌幸盘膝坐好,“都是熟人了,不用这么拘束。”雨秋平笑道,“跪坐着多不舒服,随意点就好了。”

“在下可是求之不得。”真田昌幸小小年纪,笑声却十分爽朗,他立刻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给人一种很真诚阳光的感觉,但实则内心里的诡计可多了,估计这也是他能玩弄北条上杉德川三家的原因吧。

“真田大人…”雨秋平开口,就被真田昌幸打断。

“雨秋大人,在下既是你的晚辈,又是与力,直呼我昌幸或者喜兵卫就可以了。”他笑道。

同样是小小年纪,无论是真田昌幸,还是本多锅之助,却都给人一种超过年龄的成熟。

雨秋平愣了愣,可能这就是武家教育孩子与自己前世的那种教育方式的不同吧。

“好,喜兵卫。”雨秋平好奇地看着真田昌幸,“我没记错的话,喜兵卫今年也才13吧!”雨秋平看了一眼身旁依旧有些拘谨的女孩子,“怎么已经娶妻啦?”

这个问题到是让刚才落落大方的真田昌幸有些脸红,“家里人觉得这次去今川家,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所以就提前为我成婚了。”

“之后怎么打算?”雨秋平问道。

“自然是为雨秋家尽力。这是在下身为与力的责任。”真田昌幸拱手道,“本来以为会是像人质一样被限制自由,不过治部大殿心胸宽阔,境界高远,果然非同凡响。”

“说起来,你似乎特别注重情报?”雨秋平开口问道。

“那是自然。”真田昌幸点了点头,小小的年纪,还有些稚嫩的脸庞,却写满了自信,“无论是合战,外交,内政,甚至是暗杀,都需要大量的情报支援。对方知道的,我都知道。我知道的,对方很多不知道。那么对方的一举一动就全在我们掌控中,而我们的行动对方却是两眼一抹黑,自然就会带来巨大的优势。”

“说的不错。”雨秋平点了点头,这番见解可以说是很了解情报了。

“而且,在下认为现在很多大人都对情报工作的理解有偏差。”真田昌幸挑了挑眉毛,“他们认为,情报工作仅限于尽量获取他人的情报,而避免他人获得自己的情报。”

“哦,那你认为,情报工作还需要什么?”雨秋平有些好奇地问道。

“骗人。”真田昌幸简单明了地说道,“会骗人,才是懂情报。”

“哈哈哈…”雨秋平被他逗乐了,“喜兵卫倒是够实诚!”

“过奖了。”真田昌幸也笑道,“我们还要想办法让地方获得我们的错误情报,甚至在地方境内散布谣言之类的,这同样是情报工作的重中之重!”

“很有见地,”雨秋平笑道,这些东西连他自己都没太在意。

“英雄所见略同,在下早就说过的。”真田昌幸望向雨秋平,“大人那日评价在下的表里比兴,在下就觉得,再贴切不过了!”

回到领地后,雨秋平先给真田昌幸安顿在了直江忠平的隔壁。那一块是所有单人武士的住宅区,天野景德和查理也住在那里。其他的部下们基本都有老人弟弟妹妹需要照顾,都住在自己家里的。

之后,雨秋平特意把所有高级将领都叫过来开了个会。会议讨论的题目只有一个——婚事。

“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看看人家昌幸,不会感到危机么!”雨秋平拍了拍坐在身边的真田昌幸的肩膀,众人立刻哄笑起来。在座的各位都和真田昌幸在今宫那里认识,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安成,我记得你是这里面最大的吧!都31了!你弟弟妹妹再过几年都要结婚了,你怎么还打光棍!”雨秋平先指了指福岛安成,然后又看向吉岗胜政,“胜政,你好像也有26了吧,怎么还不结婚啊!”两个大男人平时冲锋陷阵,眼睛都不眨一下,此刻却是尴尬地傻笑。

“你们两个也别笑,”雨秋平看向御前崎仲秀和小川佑冬,“你们不是也二十好几了么,别人家孩子都打酱油了,你们还是光棍一个。”

“景德,你不是也快30了么?为什么还没有娶妻。”雨秋平看向天野景德。后者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了一句:“曾经有过妻子,死了。像我这样的人,本就不该有妻子,只是白白拖累别人。”

“别这么说吗!”雨秋平一看气氛有点严肃,匆忙打起圆场,“她在天之灵,肯定也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啊。”天野景德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们三个倒是不是特别着急,”雨秋平指了指自己,直江忠平和查理,“我们还没到20呢。”

“20也不小了啊!”御前崎仲秀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20岁也该结婚了啊!”

“人家汤普森不一定喜欢日本姑娘啊!”雨秋平立刻反唇相讥,“亲兵卫也不用你们操心,早就开始准备了!”

“啥!”众人齐声惊呼,“亲兵卫居然!”

“所以,你们也要抓紧。”雨秋平满意地笑道:“可不要亲兵卫的儿子都结婚了,你们还是光棍!”

“我们领地里,有不少武士家庭了,你们都是足轻大将了,身份也配得上,可以去试着提亲。”雨秋平说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来找我,实在不行我还去可以拜托我朝比奈大哥。”

“不过,松原家未出阁的小姐,就不要打算了。”雨秋平坏笑道。

“怎么了!难道大人之前折纸红叶表白的是松原家的小姐么!”御前崎仲秀立刻就兴奋地跳了起来!

“不,那是亲兵卫的。”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雨秋平满意的看着直江忠平满脸通红。

“那大人,你呢?”小川佑冬灌了一口酒,看向了雨秋平,“你和那位小姐…”

雨秋平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等你们都结婚了…我说不定就可以…了吧?”雨秋平苦笑了一下。

等你们都结婚了,枫儿她应该已经出嫁了吧。

之后的几天里,几个部下就开始物色合适的媳妇了。虽然他们和雨秋平顶嘴,但其实也都明白,婚事最好不要在拖了。他们之前因为身份低贱无法娶妻,现在有了条件自然要快一些,也好让父母抱上孙子,延续家族。

雨秋平依旧一有空,就会去骏府的天守阁,期待着和今川枫的偶遇。不过,那次事件之后,今川枫对自己的态度更加冷淡了。以前在走廊里见面,至少今川枫还会看一眼雨秋平。现在,干脆就是别过头去,直接离开。

然而,雨秋平也会偶尔有一些小惊喜。

雨秋平送给今川枫的生日礼物,被今川枫留在了小木屋里。雨秋平上次自己去小木屋时,似乎发现上次自己摆好的礼物,被挪动了位置。显然是今川枫悄悄地回来看过了。想到这些,雨秋平就会觉得心里甜甜的——至少她还在乎着自己的吧。

6月14日,雨秋平再次被今川义元的传令兵叫到骏府城天守阁,说是又有任务了。

走廊里,匆匆上楼的雨秋平再次和今川枫不期而遇。

雨秋平看了一眼少女依旧倾国倾城的容颜,却不敢多话,只是默默地准备擦肩而过。

“雨秋大人。”忽然,他听到少女轻声唤自己。可是,那生疏的称呼,却让他心下一痛。已经,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么?难道,真的要忘记那段甜蜜的恋情么。

怎么可能忘得掉啊?那一声声甜甜的“枫儿”,“小丫头”,那魂牵梦萦的称呼,总是在梦里出现呢。好想再喊你一声。

“参见公主殿下。”雨秋平低声说道。

“又是有任务了么。”今川枫问道。

“嗯。”雨秋平点了点头。

“如果是…有危险的任务,”今川枫犹豫了一下,不愿意表露出自己的担心,却又放心不下。尴尬中,连声音也细若蚊呐,努力地措辞道:“雨秋部将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是否接受。”说罢,也不等雨秋平回复,她就逃也似的飞快离开了。

雨秋平望着今川枫狼狈离去的背影,眼眶中竟然有泪水打转。

至少你还在担心我,不是么?

“这次是一次外交任务。”今川义元开口道。

雨秋平到达时,濑名氏俊已经等在了今川义元的办公室里。

“主使是濑名,你作为副使陪同而去。”今川义元说道,“虽然你的资格可能不足以觐见公方殿和天皇陛下的宫卿,但是在一路上,你要帮助濑名处理一些事物,好好学一些这方面的东西。”

“要去京都么?”雨秋平听到公方殿和天皇,问道。

“没错,”今川义元点了点头,“你们从东海道出发,经过尾张,美浓,近江,然后抵达山城国的二条御所。之后有机会,再去一趟三好家的领地看看。”

“如果我们要上洛的话。”今川义元笑了笑,“那就是最大的敌人了。”

第一百零五章 出使

这一次的外交出使,目的是向大将军足利义辉宣誓忠心,并请求上洛的许可——既今川家之后准备上洛时,可以打出足利将军的命令作为出兵的名义。

雨秋平记得,前世的历史上,今川义元并没有事先向足利义辉请求许可,以至于足利义辉对今川义元的贸然上洛还十分警惕——因为今川家作为足利家的分支,也是可以强行继承将军家的。

而这一次,雨秋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无形间影响了今川义元什么,让他做出了提前申请的决定。

而一路上,濑名氏俊还要留意尾张织田,美浓斋藤,北近江浅井和南近江六角家近期的动作——必要时可以作为秘密使节拜访这几家,替本家寻求合作。

可以说,濑名氏俊这次的权利非常大,甚至连合作的细节,今川义元都没有对他做出过多要求,而是让他自己权衡。看得出来,今川义元是真的很信任濑名氏俊。

今川义元如果真的要从骏远三三国上洛的话,经过的路线就会是:尾张——美浓——近江——山城。一路上,外交的主要对象,也就是这几国。

尾张织田,已经和今川家不死不休的战斗了多年,可以称得上是死敌了,基本没有什么商谈的余地。

美浓的斋藤家,在织田信秀时代,本来和织田家是同盟关系。由织田信长和美浓斋藤家上任当主,著名的窃国大盗,蝮蛇斋藤道三的女儿斋藤归蝶联姻。

然而,斋藤家之后发生内乱——斋藤道三的儿子斋藤义龙,完成了和父亲一样的下克上,在长良川之战杀死了父亲斋藤道三,篡位成功。支持斋藤道三的织田信长,因此和斋藤义龙交恶,传言斋藤道三甚至在死前写下了“让国状”,把美浓国作为归蝶的嫁妆送给织田信长。

尾张和美浓,合称浓尾平原,是日本数一数二的产粮基地,同时也拥有大量的人口和发达的商业。可以说是和近畿地区齐名的富饶地带了。前世的织田信长,就是凭借着尾张和美浓问鼎近畿。因此,今川家也对这两国势在必得。就算要和斋藤家结盟共同对付织田家,估计也只是权宜之计。

而对于南北近江的六角家和浅井家,却大有可为。浅井家和六角家互为宿敌多年,征战不断。六角家在英主六角定赖统治时期,依靠富饶的南近江和甲贺忍者,向北迫使浅井家臣服,向南将势力范围伸入伊势,向西则和控制西近畿的三好家分庭抗礼,并拥戴现任将军足利义辉继位。他还在领内筑起巨城观音寺城,发布“城割”令,迫使豪族林立的南近江大小领主拆毁自己的居城,全部集中到观音寺城,大大加强了集权。

可是,在六角定赖病逝后,继任的六角义贤没有他父亲的雄才伟略,浅井家再次开始不安分起来。虽然当主浅井久正并没有太强的反抗欲望,但是家臣里却有不少不满于现状。

今川家如果能够妥善利用好两者间的矛盾,拉拢其中一方,就可以事半功倍。

而由于现在的足利将军,最为依赖的近畿势力就是六角家。为了防止上洛后大权旁落,今川义元私下和濑名氏俊暗示,最好还是和浅井家合作,以制约六角家的势力。

而今川家上洛真正的敌人,就是控制了淡路,阿波,赞岐,部分摄津,部分纪伊,河内,和泉,部分伊贺,山城,大和将近十国,把控京都政权的三好家。在当主三好长庆的带领下,三好家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三好四兄弟各个有经天纬地之才,整个近畿无人可以撼动他们的威势。

因此,这一次上洛时虽然可以光明正大,因为三好家并不会阻止各方大名觐见将军和天皇。但是提出上洛的请求,却一定要在私下里进行。

雨秋平被要求在6月17日出发,于是他先回领地布置一下任务。这次,他会带着天野景德,真田昌幸,和本多锅之助三个人作为副手跟随濑名氏俊出使。濑名氏俊一共会带着三十几个人出发,扮作商队通过敌对的尾张。

雨秋平让直江忠平在他不在时,代行家督之职——这可是了不得的恩赐和信任,令众人都羡慕不已。而部队的训练还是要有条不紊的进行,由五个足轻大将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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