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北宋之逆天系统》 第一章 文成武德吊炸天系统 刘珩东看着眼前这具尸体,很崩溃,也很绝望。我好好地在路上走着,怎么就摊上这事了呢?说穿越就穿越,一点点准备时间都不给人家留啊。 镇静!镇静!先把纷乱的思绪捋一捋。我原本是走在约p,不,是约会的路上,结果光天化日从天上落下一颗疑是流星的物体,直接就砸在自己身上。嗯,应该是钻进自己身上。当时自己先是很惊恐,等明白后又很激动,以为跟那些网文中吊炸天主角一样获得一个吊炸天的系统,可还没来得及发朋友圈,脚下就出现一个黑洞,然后自己在路人一片卧槽声中被吞噬掉。 不知过了过久,或许是一秒钟,又或许是一万年,自己嗖地一声就出现在这片山林中,一入眼就是这么一具尸体,而且是一具穿着古装的尸体。卧槽,刘珩东终于也说出了这一句话。 “系统爸爸,你在哪里?”刘珩东小心翼翼地叫道,至于身边的尸体,他是一点都不怕。当年在xx公司被公派去了非洲,没两月遇上当地政-变,比这更恐怖更恶心的见得多了,吐啊吐啊就习惯了。 他记得到这之前是被某个系统附身了,而且自己能到这里似乎好像应该也是那个系统的“功劳”,说起来系统还是罪魁祸首。但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系统,不管到哪里,要想活命生存,要想吃香喝辣的,要想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系统是你不二的选择。 “请叫我全名!”一个很傲娇的偏女性电子声出现在刘珩东心里出现。 苍天啊大地啊,天上的神仙,路过的天使啊,感谢你们,赞美你们,我活了三十多年,终于也等到了系统附身的这一天。 “系统爸爸,请问你全名叫什么?”刘珩东强忍着心中的激动问道。按道理说,似乎应该叫系统妈妈,可是刘珩东真心叫不出口,太羞耻了,但是为什么叫粑粑就不羞耻呢? “文成武德泽被苍生辟土服远震古烁今光前绝后九天十地宇宙洪荒千世万代唯我就行系统!” “系统爸爸,这个名字太长,我记不住,不如我叫你吊炸天系统?” “可以。”系统回答道。 “请问我这是到了哪里?” “如果我计算没有错误的话,是宋朝。” “宋朝?难道是我穿越回了宋朝?” “应该是穿越到了宋朝,而不是穿越回了宋朝。” “有什么区别?” “呵呵。” 这二字,刘珩东已经听出不屑、鄙视、无知、弱智、你是头猪、你这个低等生物等多重意思,这一刻,刘珩东觉得老师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语文考不好了, “空间是可以跨越的,但同一时空宇宙中,时间只能向前,不能逆行。也就是说在你所处的宇宙世界里,你是无法回到过去,哪怕一秒钟都不可能。但是如果所处的是另一个宇宙世界,一个平行世界,那么时间点可以是任何一点。恰好,我们到了这个世界的时间点还只是在宋朝。” 不愧是系统,科普都做得这么高大上,时间、空间、平行宇宙,听着就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 “吊炸天系统,那我眼前这个人是谁?” “死人。” “我知道这是具尸体,我只是想问下他是谁?” “现在还不知道。” 啊,居然也有系统不知道的东西? “但是我知道,我们穿越到了这里,跟他有关系。” “什么?” “根据黑体辐射穿透力波粒子因素纠缠密度不均衡分布场熵定律,我们穿越到这里,是跟他有关系的。” 这说了等于没说,我根本不知道这个啥啥啥定律是什么玩意。 “在我们穿行在时空虫洞时,由于这个人的基因与你的基因的相符度达到了互相共振的地步,于是产生了纠缠量子场,把我们给带到这里来了。” “吊炸天大大,你的意思是?” “按照这个世界的历史走向,他可能是这个世界的你的祖先。” 祖先?我一穿越就遇到了祖先?刘珩东的心情不由地肃穆起来,有一种在祠堂祭祖面对密密麻麻祖先牌位的感觉。 “好了,他的记忆我已经提取。” “啥,你能提取他的记忆?” “是的。记忆是以弱电荷形式存储在脑细胞中,在生物体,包括人类死去十分钟内,我能提取百分之百的记忆,半个小时能提取百分之三十,一个小时只能提取百分之十,两小时内能提取百分之三的最深刻的记忆。而在两小时后,脑细胞开始质变,电荷消失,什么记忆都没有了。在我们到达时,此人刚咽气不过五分钟,脑死亡刚开始,所以我能够读取他所有的记忆。但记忆数据量十分庞大,我刚才一直在读取。” “那就是说,现在我们知道他是谁了。” “是的。他叫刘伯阳,字安明,今年十七岁。按照他的记忆,这里应该是福建路兴化军莆-田县宁海镇北四十多里的山上。至于具体的时间点,现在是政和四年四月十九日。” “系统大大,你的意思是我以后冒充他在这里生活下去?”刘伯阳蹲下来仔细观察了一番尸体,跟自己十五六岁时真的很像。 “没错。” “可是系统大大,我今年三十七,他才十七,你觉得这二十年的差距很容易掩饰吗?” “左边十点钟方向有一个水潭,你可以去照下自己。” 半信半疑地走到水潭旁边,刚伸出头去,清澈的水面就映出一张满是胶原蛋白的脸,没错,就是自己十五六岁时的样子,跟躺在那里的十七岁先祖有九成像。刘珩东惊喜地大叫起来。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穿越还自带返老还童功能吗?你明明不是说没有办法回到过去吗?我怎么突然变年轻了? “这不是你回到过去。而是你在突破时空晶壁时,不等衡黑辐射量离子刺激了你的细胞,而我释放了指函数定熵分散场粒子进行中和,使得这种刺激只是促使你的细胞焕新变化,也就是你说的返老还童。” “系统大大,如果你不释放那个什么不熵分散场粒子,我会怎么样?” “你的细胞会加速正常更新,不用十秒钟,你就会变成一百岁,十五秒钟后变成一具木乃伊。” “系统大大,你救了我的命,你不是我亲爹,却胜似我亲爹,你的恩情我永世难忘,这一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此处省略五百六十九字)。”最后说得词竭了,刘珩东才停下来。 “你赶紧把他的衣服换上。”系统这才提示道。 刘珩东走了过去,翻动着这位先祖开始凉凉的尸体,利索地把衣服都扒拉下来。这位少年先祖是被野狼一口咬住了脖子挂掉的,野狼还没来得及吃他,系统大大带着刘珩东闪亮登场,把那只狼给吓跑了。所以尸体的衣服只是外套衣领那里有血迹,前胸破了几道小口子,内衣长裤都完好无损。 刘珩东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这位少年先祖的衣服,当然了,那种开档的古代内裤除外,说什么也不会换的。 “想不到你一点都不畏怯这些。”系统难得赞扬了刘珩东一句。 “呵呵,你要是在西非森林里被禽兽一般的叛军追杀两个月,再小的胆子也练大了。” “想不到你还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换好衣服,刘珩东又在周围捡了一大堆干柴,架在几块石头上,架空成一个大柴堆,再把少年先祖的尸体放上,连同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什么的都丢了进去。香烟和一次性打火机当然要留下,最后是钱包和手机,刘珩东犹豫了一下,把停车卡银行卡证件等没用又可以补办的东西取出来丢了进去,其余的跟钱包手机一起放回了怀里。 大火很快就烧了起来,刘珩东站在旁边,默默地说道,这位先祖,我以后就是你了,你在天之灵,多多保佑我。 等到一切都化为灰烬,看着头上的蓝天白云、周围的崇山密林,刘珩东不由豪气冲天,以后这世上没有刘珩东了,只有刘伯阳,刘安明,而且我是有系统傍身的人。 “我要做位面之子!我要做世界之王!” 刚得意地大吼了一句,远处传来一声狼啸声,吓得刘珩东,不,应该是刘伯阳菊花一紧。 第二章手大礼包 刘伯阳拧着少年先祖的遗物,一把手刀,穿着宋代的衣服,蹬着一双nb慢步鞋,背着一个小包袱在山路上走着。心里却一心两用,跟他的系统爸爸交流着。 鬼知道山下的宋朝生活是怎么样子,要是没有系统,刘伯阳不敢说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年。可要是有了系统,刘伯阳恨不得大吼一声: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系统大大,根据你刚才传给我的记忆信息,这刘伯阳可是穿越人士最佳选择。家里有良田两千多亩,大宅子一座,仆人十几个,佃户上百户。十三岁考进了县学,十五岁时通过县里考试,去考过一次州解试,却没有考中,但好歹也是有廪米补贴的‘公费生’。最绝的是他父母在其十二岁染了时疫去世了。有房有地,‘在读大学生’,父母双亡,无兄弟姐妹,这要是在现代社会,简直就是黄金版的王老五。咦,对了,这家伙还是官x代,高祖居然是这宋朝南征勋臣,其父因为新天子登基,广恩天下多荫了一个迪功郎,最低级别的勋职。到他就再也没有了,只能老老实实考功名了。” “就是性格轴了点,是个愣头青。十五岁州试没考中举,就削发立志,说是不考中进士就不蓄发。整整两年,搞得跟个还俗的和尚一样。这样也好,跟我的发型很像,不用编故事了。” “老早就看中了莆-田大豪绅大海商许栋才的女儿,颇为倾慕,居然直接上门提亲。人家可是大地主兼大海商,有良田上万亩,海船数十艘。最可气的是,这许栋才说家里的耕牛被山上的狼给吃了,要杀了狼见到狼皮再谈婚事。这二愣子居然拧着把手刀,连仆人都不带,就跑到这深山密林里杀狼。结果直接送人头来了。不过也好,他不被狼咬死,我们也不会穿到这里,指不定会穿到哪里去了。” “都这么巧,好像准备好等着我来穿越一样,真是缘份啊。嗯,不对啊,系统大大,你说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的我的先祖,可这家伙还没有娶妻生子,他当哪门子的先祖啊?这tmd的比六岁就被rb鬼子杀害的爷爷还不靠谱。” 刘伯阳差点被气疯了,有这种无子嗣的先祖吗?看来这什么系统也是不靠谱的主。 “我只是说可能,没说一定,是你自己认定的。”系统开口了。 “好吧,你高兴就好了。对了,这刘伯阳的信息我都记在脑海里了,现在能不能讲讲新手大礼包和怎么升级的问题?” “什么新手大礼包?什么怎么升级?” “天啊,你真的是系统吗?人家系统一上身,二话不说甩手就是一个新手大礼包,上到超能力,下到黄金白银,都是福利啊。系统大大,你可别说你没有?” “有,我这么吊炸天的系统,怎么可能没有福利呢?有新手大礼包。” “啊,太好了,是什么?难道是三个愿望?我需要好好想一下,到底许哪三个愿望。” “嗯,新手大礼包是你不用再听这个电子音,可以自由选择语音包,有果得岗、之林姐姐、小岳岳、赵老师、本山叔、小升阳、胖冰姐等十八种男女语音包。亲,你想选择哪一个?” “我想去死。”刘伯阳心里在咆哮着,语音包做新手大礼包?你的良心会不会痛? 这时,刘伯阳已经不想什么位面之子那种很遥远的事,他开始琢磨,万一这个系统是个坑爹货,该如何在这个同样叫宋朝的陌生世界活下去。 一个寒颤突然从刘伯阳的尾椎泛起,他立马警惕起来,转向身后的密林草丛,直觉告诉他,危险就隐藏在那里。 一只野狼慢慢地从密林中走了出来。这只狼非常壮硕,有半人多高,油毛光滑,看样子这段时间打了不少野食,营养不错,搞得胆子比较大,以为自己是森林之王了。它冷冷地盯着刘伯阳,露出锐利的獠牙。 “你大爷的。”刘伯阳这时也猜出来了,这应该是一只奸猾成精的野狼。被吓走后一直躲在远处暗暗观察,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威胁后,就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要把刚才丢掉的美食补回来。 “系统大大,你赶紧把什么积分兑换,商城啊都开放出来,先赊我个万儿八千的积分,给我来上一套钢铁侠铠甲,或者美队血清,要是都没有,那什么x病毒、吸血鬼血统我都认了。但是需要特别说明,如果是绿巨人血清,我宁可被咬死也不要。” 刘伯阳在幻想着,万一运气好,这个坑爹系统还能再抢救一把,于是连忙催促它把底牌亮出来。 “一只狼,你自己搞不定吗?” “系统大大,虽然我在西非森林里抡过开山刀、玩过ak、扛过rgp,也跟花豹和大蟒蛇肉贴肉pk过,可那都过去十几年了。而且这只狼比一般的狼要大一半,我真打不过啊!” “那我帮你恢复。” 刘伯阳眼前一黑,发现自己不在深山密林中,而是在一个昏暗的过道里。身上的衣服也突然不见了,就剩一条裤衩子,脚上和手上都有铁镣,用铁链跟身边的人连在一起。这些人有白的、棕的、黑的,几乎都是大个子。其中两个还使劲瞪着刘伯阳,野兽一样的眼神非常瘆人。 怎么又穿了?这是穿到哪里来了?系统大大,我们能不能不要这么随心所欲?我只是想请你帮忙干掉一只狼,你直接给我来个时空大转移,常胜凯千里大转进也没你这么浪啊。 几个人抬着一筐兵器过来,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鸟语,刘伯阳居然全听懂了。意思是你们这些该死的渣渣,角斗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要想活命,就上场好好地搏杀吧。 角斗士?刘伯阳觉得脚肚子在转筋,浑身有点小哆嗦。手里被塞了一把短剑,镣铐也被解开,然后被人群裹着出去了。 刺眼的阳光,环形的观众席,密密麻麻的人群,如同山崩海啸一般的欢呼声。刘伯阳站在那里都傻了。 “嗷”的一声,让刘伯阳清醒过来了,对面放出来一群野兽,有狮子,老虎,豹子,都是敏捷高攻类型。一只只都呲着牙,流着口水,一看就是饿了好几天,急着要进食。 再看看周围,刘伯阳发现自己是孤零零一人,其他的人都组成了三个小团队,面对着野兽蓄势待发。刚才自己犯傻,被别的角斗士认为是个废物,直接给抛弃了。 别啊,哪个队带带我啊,我是新手啊,求老手带练啊。刘伯阳心里发苦。在西非遭遇变故的经验告诉他,必须跟人组团才有机会生存,否则你再神勇,这些野兽只要来个二打一,分分钟弄死你。这些野兽不是吃草长大的,是吃别的动物肉长大的,捕捉猎物的经验非常丰富。 果然,刘伯阳刚向最近的小团队靠去,两只豹子很默契地绕过其他人,从两边包围了他。刘伯阳紧握着手里的短剑,弯腰屈膝,警惕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两只豹子,心里在疯狂地打call。系统大大,你是我亲爹啊,赶紧伸出援手,救我一把啊。要不然我就挂了,我要是挂了,你去哪里找这么乖这么听话这么有潜力又这么帅的宿主。 一只豹子忽地扑了过来,刘伯阳向右边一躲,动作过大,身体失去平衡。等他缓过劲,稳住身形,发现另外一只豹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近身两米的地方。刘伯阳刚转过身来准备抵抗,豹子一扑,直接扑倒了他。锋利的爪子抓进了他的胸膛,然后往下一扒。撕裂的疼痛中五脏六腑都被刨出来了。第一只豹子则回过头,一口咬住了他的腿,巨大的咬合力把他的腿骨都咬碎成渣了。刘伯阳觉着自己被撕碎了,巨大的疼痛让他差点窒息,却又无比的清醒。 刘伯阳清醒地听到到自己开膛破肚和骨头碎掉的声音,清晰地感受到胸腔被扒开,内脏被掏出来,还有肉被一块块撕咬下来的痛楚,都是那样清晰。他已经说不出一个字,张着嘴巴,如同一条失水的鱼,奄奄一息。 咔嚓一声,刘伯阳的颈椎被一口咬断,然后冰冷麻木的感觉迅速地包围了他,像是掉进了北冰洋的深处。 睁眼一看,刘伯阳发现自己又站在那个昏暗的过道里,周围还是那群角斗士。难道进了某个无限游戏中? 握着短剑,刘伯阳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现在想什么都没用,只能想着怎么活过这场人与野兽的角斗。只有活下来,才有机会回到现实中。虽然在这里不会死,但那种被撕咬的疼痛,刘伯阳再也不想尝试了。 一进角斗场,刘伯阳马上跑到一边,背靠着角斗场的围墙。没有后顾之忧,刘伯阳开始观察起来。那些角斗士还是组成了三个小阵形,看速度和娴熟程度,应该是配合多次了,自己一个陌生人估计是混不进去了。 很快,野兽们发起进攻了,刘伯阳开始向最近的小团队挪动。他不能坐视不管,必须找机会帮助角斗士干掉这些野兽,否则等角斗士死光了,他还是死路一条。 两只狮子在围攻一个小团队,一只老虎在袖手旁观,或者是跟刘伯阳一样伺机而发。 刘伯阳看了一眼,这队人很有经验,也防守地非常严密,两只狮子一时半会找不到机会。刘伯阳盘算了一下,单独扛那只老虎一点把握都没有,于是便决定再等等。 刚过一会,一只狮子按捺不住,在同伴的掩护下发起强攻,抢出了一道口子。角斗士和狮子们一片混战,刘伯阳潜行上去,想要爆一只狮子的菊花,结果那只老虎逮到机会一跃而上,张嘴就是一口,把刘伯阳的半个脑袋都咬碎了,直接out。 连续死了五次,被临死前的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刘伯阳终于狂化了。他硬抗了一只老虎,短剑被折断,他直接抱着老虎的脖子,趴在老虎背部滚在了一起。刚要被甩开时,一狠心把左手塞进老虎的嘴里,然后膝盖顶住老虎的腹部,右手握着那把断剑,对着老虎胸口一阵乱捅。在左手被咬成甘蔗渣的同时,终于把这只老虎给捅死了。 “不及格!”重伤的刘伯阳连滚带爬躲到了一边,他已经没有任何战斗力了。幸好角斗士们给力,付出三分之二的伤亡,终于干掉了所有的野兽。正当刘伯阳热泪盈眶,准备喜迎回归现实时,系统的电子声音终于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啥?什么不及格?”刘伯阳咆哮道,“刚才我被咬死五回,难道不是不及格吗?怎么那时不出提示?” “不及格就是不及格,评判标准自有我掌握。刚才你直接被咬死了,等于交了白卷,成绩为零,所以没有任何提示。”系统的语气跟一位铁面无私的名捕老师没有任何区别。 “我…”刘伯阳我了半天,最后连卧槽都不敢说出来,与天斗,与地斗,唯独不能与系统斗。这跟大学里你可以各种浪,唯独不能跟政治老师浪是一个道理。认命吧,骚年,这就是你的命运。刘伯阳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第三章 终于回家了 刘伯阳嗖地一声又出现在小路上,经历过十一次与饿兽的角斗,眼前的这只野狼在他眼里已经没有那么令人恐惧了,拧着手刀就冲上去了。 野狼蹲在那里,它刚才被刘伯阳的突然消失整迷茫了。他是谁?为什么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他到底从哪里来,又去向何处?我又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去向何处? 正当它思考着狼生终极问题时,刘伯阳又出现了,还拧着刀走了过来,浑身上下散发的杀意让它菊花一紧,夹着尾巴就要跑。 可是距离太近了,刘伯阳只是跑了两步就到了跟前,然后一跃而起,对着野狼的后背就是一刀,砍伤了它的左腿,接着一顿乱砍,让这只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思考了狼生的野狼饮恨而亡。 不顾滴答的血水,刘伯阳扛着野狼的尸体,沿着记忆中的山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太阳下山之前赶到了自己的家,宁海镇北十余里的映霞村。 离村口还有十来里,就有出来寻找他的佃户看见了,大呼小叫地狂奔着回去报信。刘伯阳很无奈,你这么着急回去报信干什么,留个人帮我扛死狼啊。也不知道这只作死的野狼吃了多少肉食,居然这么胖。 整个村子都沸腾了,鸡飞狗跳,人声鼎沸,数百口老老少少都冲了出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田间的路还有些泥泞,他的一只鞋子都跑飞了,可还是一个劲地往前跑,一直跑到刘伯阳的跟前,紧紧地抓住他的双手,老泪纵横。 “我的小郎君啊,你要是出了意外,我可怎么跟先郎君交待啊。” “忠叔,没事,我这不没事吧。”刘伯阳放下死狼,柔声说道。这是他家的大管家,这时叫内知或宅老,刘秉忠。其先祖当年一路跟随刘伯阳的先祖从征南汉南唐,移驻吴越,也跟着定居在了这兴化军,数代跟随刘家。 一个十七八岁、比刘伯阳还要高半个头的壮硕男子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抱着刘伯阳大腿就开嚎:“大哥儿,我都找了你两天两夜了,你都跑哪里去了,要是再找不到你,我阿爹会活活打死我的。” 刘伯阳嘴角直抽抽,这个憨货是刘秉忠的三子,叫刘开新,跟他同年,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同伴,现任他的“心腹长随”。 “新哥儿,起来了。”刘伯阳看着刘开新脸上满是鼻涕眼泪,一个劲地往自己的裤腿上蹭,哭笑不得。 刘秉忠抬腿就是一脚,把自家儿子踢翻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个腌臜小畜生,幸好小郎君安然回来,否则我定要把你活祭在先郎君和先安人的坟前。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死狼扛上,先跑回府上去,叫他们赶紧烧热水做饭。还有大家伙,小郎君回来了,大家伙不用担心了,先散了,等明天我再酬谢大家。” “谢谢小郎君,谢谢忠老。”这些佃户和村民纷纷拱手,一一散去。 仔细洗了一遍,换了套衣服的刘伯阳坐在椅子上,打了个饱嗝,浑身上下就是舒坦。忠叔,阿新等人都没有发现他的破绽,让他小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身形九成像,又有人家的记忆,什么细节事由都能说得出来,还按照旧有的习惯装模作样了一番,忠叔他们也没有什么理由怀疑。 至于杀狼经过,刘伯阳说得很简单,手起刀落,野狼毙命,淡然的样子跟杀只鸡一样。 可是刘秉忠父子脸上写满了不信二字,他们知道刘伯阳的德性,虽然年轻力壮,却从来没有干过活,不要说杀狼,杀只鸡可能都会被啄一头包。 “好吧,好吧!我说实话。”刘伯阳一脸瞒不住你们的无奈,难道我刚才那个逼装得不像? 正当自己要丧生狼嘴,有一个仙人从天而降,一挥手,一道白光闪过,野狼后腿被砍伤,然后飞剑纵横,直接把野狼给剁了… 故事编得绘声绘色,连刘伯阳自己都差点相信。在记忆中,刘家比较信这一套的,尤其是这个忠叔,非常相信神仙一说。 “仙人有说他的道号吗?”刘秉忠小心翼翼的说道。 “没有具体说,只说是东华青帝座下,去南岳办事,路过这里。说与我的前世有段溯源,所以出手相救。” 说到这里,刘伯阳把还剩半盒红双喜拿出来,肉痛地给刘秉忠父子一人一根。然后也叼上一根,拿出一次性打火机点上。 看到刘伯阳嘴里吐着青烟,刘秉忠父子都傻眼了。过了半晌,刘秉忠战战兢兢地问道:“小郎君,这是?” “这是那位仙人给我的,说是让我压压惊。还有这两件宝贝,说是我前世随身的东西,就还给了我。”刘伯阳把手机和那双脱下来的nb鞋子拿出来晃了一下,又收了起来。 “爹爹,大哥儿说的什么意思?”刘开新这才反应过来,问他老爹道。 “这是说小郎君前世也曾在东华青帝座下听用,跟这位仙人是同僚,而且关系很好。又或者小郎君是南岳圣帝座下仙职,没听说那仙人说是去南岳办事,与小郎君有旧。”震撼中的刘秉忠已经脑补无数,把自己都给整迷糊了,最后只能总结一句,“无论如何,小郎君以前都是位列仙班。” “啊,那大哥儿岂不是仙人转世?”刘开新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少爷,发现他翘个二郎腿,懒懒散散地坐在那里,正在吞云吐雾。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难道这就是仙人做派? “小声点,这事不能乱转。”刘秉忠低声嘱咐道,“小郎君是仙人转世,要是被外面的妖魔邪魅知道了,肯定会来找麻烦的。所以,你这小子嘴给我严实点,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刘秉忠一个箭步窜到门口,打开门,看了看左右没人,又小心地关上门,转头对刘开新说道。 “就是我娘也不能说吗?” “除了我们俩和小郎君,要是第四个人知道了,我打死你。”刘秉忠恶狠狠地说道。非常熟悉神仙套路的他已经脑补了一大套东西,已经深信不疑了。刘伯阳也无可奈何,说实话你们不信,说了一个大谎话,你们反倒信了。 刘秉忠父子在刘伯阳的劝告下,把那两根能冒“仙气”的烟给抽了,看他们忽而陶醉忽而开心又忽而惶恐的样子,刘伯阳心里不由想,破除封建迷信,任重而道远啊。 两人平静下来后,刘开新说道:“大哥儿,死狼已经按你的吩咐剥皮处理好了,狼肉也埋了。” “嗯,好。对了,忠叔,明儿让新哥儿和至哥儿跟我去趟许府,送上这张狼皮。” 至哥儿全名刘振至,刘伯阳的伴读书童,也是数代相随的老佃户子孙。因为识字,被派去县里报案求官府帮助去了。 “阿至还在县城,我已经派人去唤他回来,只怕明天一时赶不到。先让阿新跟着小郎君吧。阿新,你可要跟紧了小郎君,再有闪失,我打断你的腿。大哥儿,许员外眼界高,怕是不愿意把小娘子许配给小郎君吧。” “条件是他提出的,现在愿不愿意许配怕是不由他了。”刘伯阳不在意地说道。在记忆中,原版货求亲许家九娘子,里面还有故事。 “小郎君,舅老爷写信来了。”刘秉忠递上一封书信。 刘伯阳打开信,这位在汴梁做官、一向亲近善待他的舅舅在信里敦敦教诲,要他好好复习,准备明年的州试。信中还说了,几位长辈商量好了,让他去闽州过中秋节,然后进石鼓书院。 这时,刘伯阳被灌注的记忆想起,前些日子,在闽州的外翁和姨夫都来信,交待他安排好行程,提前赶到闽州,一起过中秋节。 刘伯阳这才明白,这位年少父母双亡,居然能保住家产,还能进学过着舒服的地主日子,完全是母亲家有一帮牛比的亲戚。 外祖父唐慕颜,曾经中过进士,做过知县、知州和兵部侍郎,后来受新旧两党碾轧波及,干脆辞官还乡。舅舅唐国维是刘伯阳父亲的同窗,二十岁中了进士,曾经做过知县、知军、鸿胪寺少卿,现在是枢密院同签书院事。 两位姨母,一位嫁到本路的建宁州。一位则嫁给了闽州当地的书香门第。没错,石鼓书院就是二姨夫家开的。二姨夫从其曾祖父开始,就是八闽名士。可以这样说吧,近五十年来,福-建路的进士,至少有三分之一是石鼓书院出来的,跟二姨夫家关系非浅。 有这么一大张关系网罩着,整个兴化军没有人敢打刘伯阳这个孤儿的主意。 “忠叔,外翁和姨夫大人要我去闽州过中秋,并安排入石鼓书院进学。你看怎么安排?”刘伯阳按照惯例问道。以前这位大少爷没心思管这些俗务琐事,全听忠叔的安排。 “侍郎老爷家和山长家都不会怠慢少爷,只需多带些衣物和钱财去就好了。嗯,再把阿新阿至一起带去,身边有习惯听用的才行。大哥儿放心,家里有我看着,你安心在闽州求学,准备州试就好。” “那就好,就听忠叔安排,这出行的日子你帮忙看看。” “好,我明天去就是潘庙祝那里看个黄道吉日。” 第四章 跟系统谈人生和理想 晚上刘伯阳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心里美不乐滋的,这价值上千万的榈木(花梨木)床,睡起来感觉就是不一样。 “吊炸天系统,出来吧,我们谈谈理想和人生吧。” “哼!”听到这声傲娇的轻哼声,刘伯阳知道系统有回应了。 “你呢,知道我的成色,我呢,也清楚你的本质。你就是一个学习机,小霸王学习机对不对?” “你才是小霸王学习机,你全家都是小霸王学习机!”吊炸天系统怒吼道。 “你什么时候见过能开辟次时空的小霸王学习机,哪里有可以创建六维全景模拟世界的小霸王学习机?哪里有可以用弱电荷洛伦脉冲粒子刺激你全身细胞,保存学习训练成果的小霸王学习机?” 刘伯阳目瞪口呆地听完,不明觉厉。 “那系统大大,你的学习系统能学习什么?” “没听到我名字的头四个字吗?文成武德!我们不说什么其它的,就拿这宋朝,什么绝世猛将,治国能臣,什么乱世枭雄,开国英主,只要你想学,我都能培养出来。” 文成武德,你还不如直接文体两开花。 “系统大大,能不能说得更详细些?” “我的学习训练系统分技能和知识两大方面,相辅相成。技能按职业分,如弓箭手,技能有射箭、维护弓箭等技能,如风帆船驾驶术,技能有缆绳、掌舵、领航等。知识按学科分,如数学、物理、化学、机械等,每学科再细分一门门知识。总计有技能一万九千四百九十七种,知识四千六百九十五门。而每项技能和知识都分入门、及格、良好、优秀、大成五个等级。每个等级需要时间去学习和训练,技能和知识不同,学习和训练所需的时间不同。” “我在角斗场算是培训一种技能。” “是的,培训的搏杀技能,只是入门级,及格次数一,积1分,要想达到入门等级,需要积六十分。” 天啊,死去活来十来次,才积了一分,六十分需要经历什么?真的不敢想象,这比大学高数和力学难学多了。 “对了,系统大大,我记得在角斗场待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怎么回到现实好像只过去很短的时间。” “当然了,这就是本系统的逆天之处。开辟的次元时空与主时空的时间不同步。在角斗场那次,事情紧急,所以我开启了一百倍速度,也就是你在训练空间待了一百多分钟,现实主世界才过去一分多钟。但是一百倍速太快了,属于容易对人体产生不可逆损伤的临界点,正常情况下开启六十倍速度即可。” 六十倍,一秒钟等于一分钟,一分钟等于一小时,一小时等于六十小时,正常学生每天花在学习上为十个小时,我一小时就等于别人学习六天,要是睡一晚,八个小时,等于别人苦学四十八天。而且在空间学习,注意力高度集中,全身心在投入,比正常学习的效率要高好几倍。这样算下来,赶英超美不是梦想了!就是不知道一整晚学下来,有没有疲劳损伤。 “没错,任何学习训练都会疲劳和身体损伤。但是本系统可以将这种疲劳和损伤降到最低点。每一小时学习训练后,再配合十分钟的放松和恢复治疗,完全没有疲劳和损伤。” 厉害!不愧是高精尖产品。 “请问系统大大,你是地球产的吗?” “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刘伯阳斩钉截铁地说道。要是地球哪个国家有这科技水平,早就出来征服银河系了。 “我是来自迪尼亚斯星系的产品,由于一次意外事故流落到了地球。” “你是外星产物,那么地球的知识和技能你也能学习和训练?” “我待在外太空时,通过通讯卫星,下载了地球所有图书馆的数字化藏书和网络上10的9次方t的数据。又花了二十五个月的时间将这些信息数据整理,加以推演,整合进了我的系统里。所以这点你完全不用担心。” “好吧,那你为什么找上了我?我记得当时你是直接往我怀里钻。” 系统沉默了好一会才回答道:“或许这是缘份吧。” 我信你个鬼,你这个外星系统,鬼的很,里面肯定有内幕,不过刘伯阳知道现在不是追寻真相的时候。 “系统大大,除了学习训练能力之外,你还有其它什么功能?” “你积分等级太低,还不能对你开放。”系统模拟两可地答道。 如果系统一开始这么说,刘伯阳还可能会欣喜如狂,现在心已经凉了,猜测这个坑爹的系统怕是在跟自己打马虎眼了。 “系统大大,咱们以学习为重,再叫什么吊炸天系统怕是影响不好,不如叫你名字好不好?你有名字吗?” “我叫文成武德泽被苍生辟土服远震古烁今光前绝后九天十地宇宙洪荒千世万代唯我就行系统!” “那我叫你至尊宝,可好?”刘伯阳等系统一口气说完,接言道。对于一个只能学习训练的系统,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敬畏之心。 “可以!”系统只是迟疑了不到两秒钟就答应。 “那么至尊宝,我也是挺好学的,从今晚开始学习吧。”刘伯阳虽然是三十多岁的单身狗,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知道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比如自律和紧迫感。 “可以。” “那我们从什么开始呢?” “我会列出一千七百五十九种入门技能和六百五十一门入门知识,你可以自由选择。” “这么多,光看完这些介绍今晚就算过去了。这样,身体是葛敏的本钱,先从锻炼身体开始吧。至尊宝,你先把提高身体基础素质的技能列出来。” “可以,总共十一种。” “不过至尊宝,在此之前,我们能不能补习下宋朝历史。政和四年,是哪位官家坐庄啊,不要是宋徽宗那个坑爹货啊。” “我是吊炸天系统,不是小霸王学习机。”看来人家至尊宝还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你想补习宋朝历史,可以看手机。你的那台手机我连上过,里面有一部华夏全史电子书。” “大哥,这智能机多耗电,那点电量估计连宋太祖本传都看不完。要是手机没电了,我在这大宋朝去哪里充?总不能学富兰克林那位老同志,放个风筝去接雷电。” “充电这点小事,我顺带手就给你办了,而且不收电费。” “哥,你怎么不早说啊。” 刘伯阳马上掏出手机来。 “尼玛的,想不到真遇上宋徽宗这个坑爹货了!”刚看了几页,刘伯阳愤怒地骂道起来。 第五章 软硬兼施求美人 第二天一早,洗漱用完早饭,刘伯阳就叫刘开新扛着还冒腥味的狼皮子,兴冲冲地向许栋才府上走去。 许栋才的府邸在宁海镇西,从映霞村过去要穿过半个镇子。这两日,刘秉忠四处派人寻找他们的小郎君,镇上都家喻户晓了。现在看到活着回来的刘府小郎君,都忍不住站在路边指指点点。 刘伯阳牢记自己是地主的身份,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可走了十几步就觉得非常不自在,便恢复了正常,微微向两边的街坊邻居们拱手,彬彬有礼,极有风度。看来自己还是没有做地主恶霸的天赋,骨子里都是读书人。 到了许府门口,刘伯阳面带微笑地对门子说道:“还请向贵府许大官人通禀一声,就说映霞村刘府学生安明前来拜访。” 门子一听,瞪着刘伯阳看了好一会,拔腿就往门里跑去。 看来真不是什么耕读传家的世家,这门子真的好没礼貌,就跟见了鬼了一样,难道他有一双写轮眼,一眼就看透了这具躯壳里深藏的本质。 正胡思乱想,一位三十多岁的管事急步迎了出来,拱手道:“刘府小郎君,有失远迎,恕罪!还请恕罪则个!我家员外正在恭候大驾,请。“ 许栋才四十来岁,长得高大魁梧,一脸的络腮胡子,跟一般的南人有区别。据说他父亲是辽东的逃奴,年少时九死一生逃到了明州府,做了大食人的水手,在外漂泊了好几年。后来得一位大官人看中,委以重任,开始一艘船,后来二三十艘船。北至辽东,东至东倭,南至满加刺,甚至还去过天竺波斯大食。而且当初为了避免与刺桐港、明州港等地的大海商竞争,选了刺桐港与闽州之间的兴化军作为根基。 许栋才只是其父的第三子,从小被当船长海商培养,谁知他大哥二哥接连出事,轮到他继承家业。等他主持家业,许家开始从那位大官人门下独立出来,终成为兴化军有数的大海商大地主。 从他的脸上,刘伯阳还能看到当年海风海浪刻在上面的痕迹。 “许员外安好!”刘伯阳把礼节做足,坐在下手座位上,慢慢地品起刚泡的热茶。 “小郎君,登门拜访蔽府,不知有何贵干啊?”许栋才装糊涂道。 “许员外,当日你可是答应学生,打死了野狼,得了狼皮可上贵府商议亲事,许配九娘子于在下。今学生依约而来了。”刘伯阳笑着答道。 许栋才看了下首的这个青年好一会,悠然道:“小郎君似乎着急了点。” “员外,不是学生心急,而是不得不急。学生外翁和姨夫上月来信,要我中秋节前赶到闽州,进石鼓书院治学,以备明年州解。前几日,学生娘舅也从汴梁来信,再三敦促学生,要专心治学,以求明年州试中举,相聚与汴都。” “亲事如此大事,小郎君不需要与亲长商议吗?” “员外言重了,又不是娶妻,只是纳妾而已,何须烦劳亲长,学生自己做主即可。” 许栋才双眼一横,脸色不善,语气阴森道:“小郎君,不要欺人太甚!“ “员外这是什么话?”刘伯阳不为所动,继续淡笑地答道,“学生两三年前就已得慕令媛艳名,今年积善寺香会方得一睹芳容,一见倾心。学生父母早弃,幸得外翁娘舅姨夫等亲长看顾,方得周全。学生当前之急,眼前是州试,长远是为刘家传宗接代,承传子嗣。贵府千金,有貌有品,门户森严,家教渊长,愿求为良配。” 许栋才脸色都变青了。老江湖的他如何还听不出刘伯阳话里话外的意思。 他累次提到外翁等亲长,就是提醒自己,他有一帮子在士林有影响力、又在现任的亲戚长辈,而且还非常亲近善待他。这样的背景,你一个海商的确要好好掂量下。现在大宋是官家的天下,也是士大夫们最横的时代。 再说了,你女儿阿奴才十六岁,两三年前就艳名远播,甚至都传到泉-州和闽州。别的大户人家的女儿不说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多在深闺,美艳只是在“圈内”传,哪像你女儿搞得路人皆知。加上这个女儿又只是波斯胡姬小妾所生,什么心思还不明白?怕是你这个老东西想奇货可居,把女儿许给一家好靠山。 许栋才觉得自己小看了眼前的这位小郎君,后悔当初不该一时兴起,信口开河,结果造成今天左右为难。刘伯阳现在抓住他当初有狼皮可谈亲事的话,摆明车马,非得要纳阿奴。这读书人,心眼就是多,心思就是坏,你小王八蛋怎么没被野狼咬死呢? 许栋才斟酌一番,最后道:“小郎君的确是良配,只是小女非常倾慕小郎君的文采,想求得一词,不知可否?” 早就料到你这个套路了。其它借口找不到了,就想用文采来为难自己。自己写上一首词,只怕过一会内院会传出话来,说府上小娘子不喜,还请小郎君再多读两年书。这老杀才,怕是摸清了自己的底细,知道此前的“自己”治经义厉害,却从不在诗词上见长。 “许大员外,诗有太白谪仙,词有东坡学士,学生只是粗读过几年书而已,经义不精,诗词不长,不敢胡乱作诗,贻笑大方。”刘伯阳斟酌着答道,“学生自知才学浅薄,所以才急着去闽州进学,求得学问大义。” 许栋才眼神不由一凌,眼前这个少年郎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现如今的读书人,尤其是刘伯阳这样少年得志的读书人,个个鼻孔都朝天,要是你说他诗词不见长,文采不行,就跟刨他家祖坟一般。可这刘伯阳就是不走寻常路,直接就说自己文采不行。可旁人还不能嘲笑他,人家“谦虚”了几句,可以说是矜持,也可以说是一份自傲。你一个大海商,又不是士林中人,干嘛要在你面前秀文采,你懂吗? 早就活成精的许栋才怎么体会不出刘伯阳话里话外的意思,他粗壮的手忍不住紧握了几下,恨不得把离他不远的臭小子狠狠来上两拳,这小王八蛋,年纪不大,居然把大宋朝那些读书人的臭脾气学得有模有样,不,应该是用的有模有样。 想到这里,许栋才不由心底一寒,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刘伯阳,想不到,看来自己小看了这小子,难道这小子所谋甚远? 许栋才当机立断道:“小郎君家世显赫,又有母家几位老大人的善待,前途不可限量,来年必能东华门前唱名。老夫一介草莽,家世粗鄙,门风不正,使得小女有失德之名,恐有损小郎君清名和家世啊。” 这老家伙不愧是大海商,不简单啊,短短时间内就利弊权衡好了,一旦定夺好了就连自己和女儿的名声都不要了,这份心计和魄力,厉害。 “学生听闻许员外子嗣不兴,有九女却只有一子,年仅十岁。而且许员外八位女婿,或为船主,或为胥吏,或为掌柜,或为医工,或为童生,或为巡检,如此舔犊之情,如此良苦用心,学生真的是感念无比啊。”刘伯阳缓缓地说道。 许栋才脸色一黑,一种危险的气息从他身上喷薄而出。 第六章 手段施尽终达成 看着如同被踩了猫尾巴的未来岳父,刘伯阳继续不慌不忙地说道:“许员外,学生自小就孟浪,好上山下海,戏耍玩闹,后来双亲亡故,这才收拢心思,拜师治学,略得薄功。东华门前唱名,是天下万千士子一生所求,前行之路,何其艰辛,学问、天赋、气运,缺一不可。就算学生侥幸得以添名金榜之尾,对贵府又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老夫不求美事,只怕坏事。”许栋才脸色依然黑青地答道。 “许员外妄自菲薄了,贵府能有今日,除了数十年聚集,应该也有贵人提携。此前许员外那些举措,应该有求自保之嫌。然时至今日,风水轮流转,贵人总有时运,许员外为贵府百年基业,小郎君前途,也该另谋一二了。” 许栋才琢磨着刘伯阳每一个字,这小子说自己找的那八个女婿,身份不高,都只富不贵,这里面的心思他明白,无非一是自己怕唯一的儿子太小,女婿如果太强势,自己一旦老去,很容易反客为主,要是心思再坏点,就是要图谋家产了;二是不敢乱攀高门,让那位在幕后支持许家的贵人有了不好的影响。 这小子也说的很清楚,安慰自己不要想多了。首先中进士很难,他刘伯阳有没有这个命中进士谁都不知道。如果中不了进士,也只是一个普通士子,顶多是一个有点靠山的士子。这样的人,许员外也不用太担心。要是祖坟冒青烟,他刘伯阳真中进士了,对许家也是好事。许家那位老靠山都靠了几十年了,也到时候了,现在不找个新靠山预备着,万一老靠山那边有什么变故,哭都来不及。 许栋才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味,什么不对味?就是感觉自己好像被下首坐着的这个臭小子吃定了一样。难道是我真的老了?还是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优秀了?想来想去,许栋才觉得这件事对自己和许家而言,是利大于弊。突然间,他想起什么,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郎。许久,心里终于有了决断。只是其它的好说,就这小子太过奸猾,只怕阿奴嫁过去,是要被吃得死死的。 “既然小郎君不嫌弃,那么许某就高攀了。”许栋才拱手道,当即就把事情定下来了。 “谢过许员外,那学生回去马上请媒婆来府上提亲。”刘伯阳大喜道,语气也恭敬起来,寒嘘了几句,颇有一番翁婿相得的情景。 回到家长,刘伯阳当即请来了刘秉忠,让他安排保媒请亲之事。 一番流程安排之后,过了几日便是吉日,在刘秉忠的主持下,刘家派出花轿仪仗,很快就接回了新娘子,只是回来的仪仗比去时要长了数倍,全是许府打发的嫁妆。金稞银饼,珊瑚珠宝,绫罗绸缎,还有随嫁婢女六人,仆从十六户。到了刘家门上,送亲宅老扯着嗓子把嫁妆一一报了出来。刘伯阳这才知道,除了这明面上,许栋才还打发了上好水田六百亩,茶山两座,瓷场一座,莆田、泉-州商铺各一家,以及海船四艘,管事伙计水手若干。 不愧是兴化军有数的大海商,真是有钱任性。这回算是人财两得了,韩式贤那个王八蛋知道了会不会气吐血,哈哈,要是真吐血了,那就是喜上加喜。刘伯阳差点都乐出声来了。 拜天地,没有高堂,就拜了拜刘家祖先牌位。按道理说,在当前罪恶的封建制度下,妾侍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的。但许家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刘伯阳说归说,可真不敢把人家女儿娶回去当普通妾侍。要这样做,许栋才会让他知道大海商兼职海盗这一传说不是瞎说的。 刘伯阳是按低正妻一等的规格娶得许家九小娘子,还在官府按“良妾”备了案,嫁妆等“婚前财产”都是受保护的,一直划在其名下。后面万一在刘家过不下去,可以带着这些钱财一拍两散的。 一番辛苦,刘伯阳进得新房,感觉自己脱了一层皮。在宋朝结次婚,简直快要赶上去非洲出趟远差了。 红烛摇烁,霞裳轻动,看着坐在床榻上的美娇娘,刘伯阳毫不犹豫地挑开了头巾。在那一瞬间,刘伯阳觉得一道无比夺目的亮光闪瞎了他的那双狗眼。明眸皓齿、剪水双瞳、肤如凝脂、艳如桃李,以前看到这些词句以为只是古人的想象和夸张,现在才真正明白,你以为是想象,只是你以前见识太少,没有遇到过而已。 刘伯阳的眼睛再也移不开了。许黛尔的脸型轮廓分明,线条优美,鼻梁高挑,一双大眼睛无比深邃,带有明显的波斯美女风格。咕噜,刘伯阳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真是不争气啊,以前网红美女没少见吗?交往过的女性朋友也很多啊,怎么就突然这么失态了呢?算了,不要欺骗自己,那些网红美女,一看就知道被多重“邪术”加持过的,就算她亲妈也多半认不出来。还有女性朋友,此前的自己,一个小产阶级,大美女怎么可能喜欢上自己?又不是玄幻小说主角。所以还是穿越好,嗯,应该是穿越加傍上系统真好,难怪那么多人哭着喊着要穿越,请求系统粑粑上身。 刘伯阳胡思乱想的时候,许黛尔也在打量着自己的夫君。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脸型俊朗,但真的算不上有多帅,只能是中等之姿。身形挺拔,跟自己父亲身高差不了多少,这在南人中的确少见,尤其是刘伯阳才十七岁,更是难得了,不愧是军将世勋传家。身上更洋溢着一种特殊的气质,自信、成熟、敏锐,还有阳光,混在一起,确实有点让人着迷。不过现在眼前的郎君有点丢脸啊,一副痴迷呆蠢的样子。 “夫君!”许黛尔一声轻呼,终于把刘伯阳从痴-汉状态中拉出来了。 “娘子。”刘伯阳顺势坐到许黛尔的身边。 “夫君,记得此前你对奴奴像是不屑一顾,怎么突然上门提亲,莫非夫君想行欲擒故纵之计?”许黛尔突然问道。 啊,自己还有这中二的时候?刘伯阳连忙在脑海里寻找灌输进来的记忆。哦,找到了,好像是大半年前,在某位致仕官宦家后院里举行的一次聚会。当时聚集了几十位兴化军、泉州两地的年轻俊才。现在想来,这种小圈子的聚会更像一场“二代”相亲会。许黛尔惊鸿一现,当时就夺走了众多骚男们的心,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但在众人纷纷为美人献上诗词表达爱慕时,自己却是拒绝了。这是才华的缺乏呢?还是直男癌的扭曲?身为当事人,似乎也说不清当时的心情和真实想法。 第七章 佳婿有才就缺德 “呵呵,为夫在诗词歌赋上并不擅长,所以与其成为别人的陪衬,还不如干脆不参与,出其不意说不定还能博得娘子的注意。看来是有效了,娘子是记住了我。” 刘伯阳这纯粹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原版货就是一不谙人情世事的温室小嫩苗,当时只是犯轴,那有这么多心思。不过现在刘伯阳这么坦然地承认,倒是让许黛尔不由地高看他一眼,转而问道。 “夫君,那你怎么前倨后恭,后又愿意上奴家提亲呢?” “哈哈,还不是韩式贤那个王八蛋。”刘伯阳大笑道。 “韩式贤?”许黛尔眉头微微一皱,这人她知道,是她众多追求者之一,也是颇有实力的一个。其家是仙游世家大族,伯父现为淮南东路真州通判,舅舅是仙游县县尉,族人以及其母家多为仙游、兴化、莆田等地的小吏从役,妥妥的地头蛇。当时许父挑选女婿时,这位跟刘伯阳排名都靠前。 “这个王八蛋跟我是同窗。这厮先是极力接近我,无非是想走托关系进闽州石鼓书院。进石鼓书院何当大事?我学识不够,长辈都不准我去。他一纨绔子弟,我怎么敢轻易应承他。于是这厮便怀恨在心,欺我双亲亡故,其余亲人又不在身边,各种施坏。” 说到这里,刘伯阳能感受到记忆中那化解不掉的悲愤,那厮有家世有背景,手段心计比单纯的原版货要强,想必此前没少受韩式贤的欺凌。 “那次聚会之后,那厮到处宣扬自己定能娶到你。但是这厮的品行脾性我最清楚不过。十三岁便跟着不良之徒逛窑子,纳妾蓄婢。而且性情暴虐。” “这些奴家听说过。”许黛尔点点头。她父亲自然调查过韩式贤,绝对不是良配。刘伯阳还有些话没说来,许黛尔也是知道的。据说这韩式贤有怪癖,嗯,按照现代说法,就是sm,**,双向插头,没啥忌口的。 “我一来看不得韩式贤这厮张狂,二来不愿看到小娘子你落入魔掌。自从在积香寺又得见小娘子一面,心中再也按捺不住。于是便起心托媒人想向贵府求亲。谁知被韩式贤这厮知道了,好生嘲讽我一番。娘子,我这人脾性有点倔,受此刺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贵府找泰山大人求亲。想不到老泰山慧眼识珠,居然看中了我。真是大幸大幸啊。” “夫君跟父亲求亲的那番话,奴家也听说过。”许黛尔幽幽地说道。 刘伯阳顿时尴尬了,跟许栋才求亲时自己可没说什么好话,什么纳妾,什么不在意,确实很伤人。 “这个,这个,娘子应当体谅夫君的苦心。娘子乃天宫谪仙,老泰山又是人雄,贸然求亲,恐难如愿,只能兵行奇招。为夫当时虽然甚是无礼,但是对娘子的爱慕之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证。” 刘伯阳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原版货图谋求亲许府,是一时冲动之举,然后一根筋走到黑。但是他继续原版货的“未尽事业”,许黛尔的颜值是一方面,还有其它更重要的考虑。现在的刘伯阳要比原版货要老谋深算多了。 “奴家知道。我许家虽是莆-田富豪,却一直受士林和世家轻视。而奴家生母只是胡姬,身份卑贱。爹爹为了避免我不落入权贵之手,少时便私下四传奴家的艳名,自污以求自保。可是登门骚扰的孟浪之徒数不胜数,爹爹为此煞费了苦心。奴家没有想到,爹爹居然允了夫君的求亲,而且如此突然。我问爹爹原因,他就是不肯说,许久才叹息道,该做的他都做了,剩下的就看我的命了。夫君,奴奴此生以夫君为天,还请定不要负我。” 看着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佳人,刘伯阳不由心生悯怜,一把就将许黛尔抱在怀中。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对于女性来说,简直就是吃人世界啊。 怀里的温玉软香越来越有感觉,慢慢泛起的燥热让刘伯阳原本悲天悯人的情怀发生了变化,某种心思嗖地一下就升了起来。刚才自己怎么了?好好的洞房花烛夜,怎么给变成了茶话夜谈会了。 刘伯阳的手开始不老实,慢慢地向许黛尔的某些部位摸去。 “夫君。”许黛尔察觉到刘伯阳的变化,轻声地说道。 “娘子,良辰美景,我们早早歇息了吧。”刘伯阳轻声说着这句从电视剧里学来的话。 许黛尔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声音变得更低了:“还请夫君怜惜。” 快要化身狼人的刘伯阳一挥手扯下帷幔,把无限风景封在了帷帐之中了。 “昨夜海棠初着雨,数朵轻盈娇欲语。”这是哪位老师写的诗句啊,真是好诗。在云端里慢慢回味和恢复的刘伯阳暗暗想道。“嗯,嗯,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还是杜老师厉害,不愧是现实主义诗人,好湿,好湿啊!” 新婚三天,是佳婿携新妇回娘家之日,也叫回门。这日一大早,刘伯阳叫人套了两辆牛车,带着贵重礼物,骑着一头毛驴,陪着许黛尔回许府。 许栋才亲自到大门迎接女儿女婿,一副其乐融融、翁婿相得的场景。 许黛尔去了内宅,跟生母和嫡母叙话去了。厅堂里只剩下刘伯阳和许栋才两人。 “贤婿,此前听你说要去闽州石鼓书院进学,日子可定了吗? “回泰山大人的话,日子定下来了,下月十二日,潘庙祝给算的黄道吉日。”此时的刘伯阳态度无比恭敬,完全没有此前求亲时不允就砸你们家玻璃的痞样了。 “哦,那行程怎么安排?阿奴怎么安排?” “娘子自然是要跟我一起去闽州。阿奴是小婿娶进门,拜过祖先父母牌位的,自然要去拜见外翁、姨夫姨母等长辈。至于行程,小婿问过娘子,她从小坐船习惯,不惧风浪颠簸,加上自家有船,所以计划坐船,从宁海镇出海,泛舟北上,直抵闽州。” 许栋才满意地点点头,能带去拜见长辈,这是对阿奴在刘家身份的承认。他沉吟一会问道:“小婿也不惧风浪颠簸?” “不惧。小婿此前不谙事之前,上山下海,都做过。除了不惧风浪颠簸,还略懂一点操舟纵帆和观星辩向。” 许栋才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却没有答话。 “泰山大人,不知我们家海船多跑哪里?东倭、高丽、占城还是麻逸?” 许栋才差点一口茶水喷在刘伯阳的脸上,这就我们家了?这小子的确脸皮厚,就是不知道心黑不黑?也不知道找的这个女婿是福还是祸? “贤婿有什么打算?” “求财。” “求财?”许栋才对刘伯阳的直白和坦然有点猝不及防,现在的士人可是羞于谈及钱财,人前都是一副不屑铜臭的模样。 “是的,泰山大人,小婿想求财。”刘伯阳坦诚地说道,“东华门唱名,只是起点门槛,小婿还想着平步青云,某一日被人尊称相公。而这青云之路,怕是要多用黄白之物铺垫才行。” “贤婿说的怕是有点偏差吧。”许栋才虽然心里觉得刘伯阳说得没错,但这三观跟当前主流差距太远了吧。 “泰山大人,小婿一直认为,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不叫问题,如果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钱还没有用够。当然了,这牌坊匾额要多搽拭,常搽才亮嘛。” 你都机灵成这个样子,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许栋才不再深究,继续问道:“那贤婿想怎么做?” “泰山大人,小婿在海边长大,知道海商风险虽然巨大,但是一旦海路通畅,聚财之巨远胜田土出产。小婿有可信佃户一百多户,从中选用数十得力之人,可附在泰山府上的海船上听用操练,如此两三年下来,小婿便有可出海可用之人,届时再买上两艘海船,附在泰山之尾,多少也能捡点手漏之财。” “你倒是挺坦诚的。”许栋才淡笑着说道。 “泰山,现在我们都是自家人了,自家人自然要待之以诚,要是还藏着掖着,就有点居心叵测了。”刘伯阳笑着答道。 “既然贤婿如此坦诚,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麾下有海船四十余艘,七成跑占城、麻逸,三成跑高丽东倭。你先把人选出来,我叫管事的分在各船上,能不能操练出来,就看造化了。” “多谢泰山大人的提携。” 第八章 翁婿相得各心思 入夜,许栋才的书房里除了他,还多了一男子,四十多岁,身形挺拔,相貌异于宋人,尤其是那双碧眼和鹰钩鼻子。正是许栋才的三表哥马斯延,晚上许府阖家聚餐时,刘伯阳还跟着许黛尔尊称了一声表叔。 “三哥,情况就是这样的,你觉得阿奴的这个郎君如何?”许栋才开口道。 “有意思,阿奴的这个夫君,你的九女婿,是个很有意思的人。”马斯延笑着答道,“看来他明白了你的意思,也充分表达出他的诚意。只有互相利用才能达成最牢固的友谊。想必他也深知这一点。” “三哥,那你同意帮他练水手?” “当然同意了。你说过,你这个九女婿,有文才,又有长辈扶持,肯定能走上仕途。现在我们也发现他很,嗯,很无耻,想必能在仕途上有很大的进步,应该可以帮到你。” “那就好,三哥认同他就好了。这小子我派人调查过。他高祖原是潭州伪楚马主麾下悍将,天朝太祖年间归降了王师,后从武惠郑王(潘美)征伪南汉和伪南唐。太平兴国三年泉漳的陈洪进降,这小子的高祖以飞骑尉、知太平军军事移驻兴化,安家定居,至此已有近一百五十年了。他家虽然人丁不兴,现在只有这小子一人传嗣香火,但当年跟随其高祖移驻兴化的荆楚旧部有数百人,延续下来或为地主胥吏,或为农户商贾,或为其家佃户,散居兴化各地,却一直相互扶持。尤其是那些佃户,数代相随,主仆仁义两得,比一般的亲随家丁还要好用可信。而且他们一直保持着习武好斗的祖训,随随便便可拉出上百可用青壮。” 许栋才把刘伯阳背景和家里情况细细说了一遍,那马斯延听完后不由笑了:“看来你还是最疼爱阿奴了,为了给她挑良配夫婿,可是费了不少苦心。这刘安明,进,可由长辈扶持,进学解试,求得功名;退,可安居乡里,为一方豪绅,衣食无忧。而且父母早弃,左右无兄弟姐妹,无所牵绊。只是阿奴仅为刘家妾侍,这也太对不住阿奴了吧。” “世上无万全之事。安明这小子要是娶阿奴为妻,其外翁、娘舅、姨夫等长辈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不良登徒子一直对阿奴垂涎欲滴,多方施压。虽然我并不怯畏他们,只是怕夜长梦多,一旦出现我无法掌控的情况,阿奴的命运就由不得我,更由不得她了。所以我干脆快刀斩乱麻,看中了就赶紧定下来。我仔细看过安明这小子的面相,会是一个不安分的人,也怕是个心狠无情之人。但我看得出,这人有自己的坚持和底线。做人,脸厚无耻点都没关系,就怕无所畏忌,毫无底线。” “你看人的本事我还是知道的。既然你觉得不错,那就错不了,至于帮安明操练的水手,放到北线的海船上,先跑跑高丽和东倭这两国。” “三哥放心,南线是我们的命根子,更牵涉到大哥和二哥那边,我是不会轻易放外人进来的。对了,大哥和二哥那边有什么新消息过来。 “霍西斯和安德烈都派人送信来了,待会你慢慢看。我跟信使打听了那边的情况,大食那边,基督徒们的地盘似乎越来越稳固了,耶路撒冷王国国王鲍德温一世继位以来一直向埃及和大食发动攻势,还帮助建立了的黎波里伯国,差不多控制了大食以西海岸地区。而分裂的塞尔柱人似乎有了统一的迹象,他们的新苏丹在波斯东部不断用兵,聚集力量。至于天竺,还是那个样子,北边势力最大的是波罗王国,似乎衰败得越来越厉害了;南边是注辇王国,相对而言还算稳定。其余则是拉其普特人的天下,他们建立的大小王国林立,时而互相纷争,时而联合对抗西边的突厥人。形势都有点乱,风险虽然高,但生意还算可以。” “那就好。海路太过艰险了,尤其这南线海路,出海的船只,能平安回来的只有十之六七。” “这还算好的了,其他家的海船能平安的不过十之三四。” “这多亏了舅舅深谋远虑,早早就给我们定下以点分段、分段转运的计略,我们各责一段,这才有今日的富贵啊。” “对了,阿木,”马斯延叫着许栋才的小名,“根据大哥二哥发过来的货品清单,龙延香、乳香、没药等香料比我们预想的少了四成。” “啊,什么原因?” “大哥二哥在信中有提及过,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基督教徒们在西海岸地盘稳固后,需要大量的货品贩卖到欧罗巴去换取粮食和军械,其中就包括这些香料;二是天竺那边,突厥人攻势越来越猛,当地的王公贵族们需要更多的钱财来募兵,还需要更多的钱财贿赂塞尔柱人,请他们帮忙从西边发起攻击,牵制更多的突厥人。所以天竺人收集了大量的货品,包括香料,贩卖给北边和西边,留给我们的就少了。” “那可就有些麻烦了。汴梁那边早早就来信,说官家又供奉了两座道观,需要更多的香料,要我们预备着。现在缺了这么多,怕不好办了。”许栋才坐在那里,右手轻轻地拍打着座椅护手,最后定夺道:“这些香料先不要出给其他人,全部给到汴梁,此外我再从高丽和辽东多换回些麝香来。三哥你帮忙从真腊、占城和三佛齐多换回些沉香、木香和龙延香来。有了这些,想必能应付汴梁那边的所需。” “好的,汴梁是最优先级,只有那里的照拂,我们才能获得更多的丝绸、瓷器和茶叶。这些东西,才是推动大宋到大食这条漫长商路的最大动力。” 在另一间房里,留宿在许府的刘伯阳正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旁边的许黛尔已经困倦入睡,两人刚刚“吟诗”完毕,甚是耗费精气神。 “至尊宝,进入训练。”新婚以来一直沉溺在美色中的刘伯阳终于恢复训练了。只是他做了改变,从今晚开始,先学会操船和观星辩向之术,牛皮都已经吹出去了。不过现在的刘伯阳已经没有当初的敬畏之心。学习系统而已,再吊炸天的学习系统还不过是学习系统。就跟丐中霸主,还不是乞丐一名? “根据你现在的状态,建议你学习中世纪华夏硬帆式帆船驾驶技术,包括操帆、掌舵、领航、水文、天气等七小项,建议学习时间二千四百小时,按一比六十标准比例,需要实际用时四十小时,可分六晚学习。” 至尊宝有条理地说道,可能是它意识到自己的本质,认清了现实,终于把服务质量也提高上去了。 “好,四十小时,还是分八晚学习,这段时间晚上我会很忙的。” “收到,时间已经分配好,请准备,一分钟后进入训练。” 完成今晚的训练,刘伯阳对驾驶现在的“福船”有了初步的认识。刚刚从放松和恢复治疗中回醒过来的刘伯阳听到至尊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有一个好消息,你想不想听?” 今天至尊宝的声音有点皮啊,这让我很忐忑啊。 “至尊宝,请说。”刘伯阳稍加恭敬地说道。 “经过一段时间恢复,本文成武德泽被苍生辟土服远震古烁今光前绝后九天十地宇宙洪荒千世万代唯我就行系统功能升级了!” 为什么我的心越来越忐忑了呢? “至尊宝大大,还请你细加说明。” “我可以从不同的时空里倒运物质。” “请问尊敬的文成武德至尊宝系统大大,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刘伯阳颤抖地问道。 “我可以根据时空引力场微粒量子传导理论,将不同时空的物质完整地传导过来,比如现在你在学习中世纪的航海术,我可以从某个正处于十九世纪的时空,传导过来一个高精度六分仪及其配套器件和计算表格。” “系统粑粑,”刘伯阳毫无廉耻地大叫道,如同最忠实的信徒见到他信奉的神一般,声音都快成咏叹调了。“你居然还有这么强大的功能?你难道不是一个学习系统吗?” “学习功能只是我众多功能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至尊宝牛b哄哄地说道。 “我早应该想到的,我能穿越时空到这里,还有次空间,那么强大真实的虚拟训练空间,还有不同比例的时间流逝,这是一般系统能做到的?我应该早就想到的。” 此时的刘伯阳如同祥林嫂附身,“原本我只是想着抱抱官家的粗腿,当官,当个大官。然后努力下,看能不能阻挡靖康之耻的发生。如果阻止不了,就按照安排好的退路,带着公主帝姬逃到建康,拥戴一个靠谱,比赵构要好控制的皇子,当个大权臣,提拔岳鹏举、韩世忠、辛弃疾等人,说不定有生之年还能光复失地,直捣黄龙。可是现在,我早应该想到的,我不应该这么胸无大志,我应该要立志去征服星辰大海。” “吊炸天系统粑粑。”刘伯阳的话里都快要甜出蜜来了。 “我还是觉得至尊宝这个名字好听些。”系统现在有点小傲娇啊。 “英明神武、吊炸天的文成武德至尊宝粑粑。”刘伯阳从谏如流,“这传导不同时空的物资,啥时可以开通,需要什么条件?” “马上可以开通,条件是根据你的训练成果,作为奖励措施。如你的航海术训练成果达到优秀,可以奖励一套六分仪。” “那这成果达成水平和奖励等级有什么标准吗?” “看我的心情。”好吧,你比那个“最终解释权”还要任性啊,但是刘伯阳似乎明悟到什么,试探地问道:“那有没有可能传导一支无畏舰队和一支战无不胜的陆军雄师?” “理论上可以。” 还没等刘伯阳高兴,至尊宝接下来的话给他浇了一盆冰水。“如果想这个时空宇宙崩溃的话,可以去尝试下。” “突破时空晶壁,从其它时空传导物质过来,需要巨大的能量。传导一克普通物质需50x10^26焦耳,差不多等于一颗直径10公里的彗星撞击地球所产生的能量。而这所需的能量需要用量子纠缠非对衡动波传导的原理从本宇宙的外星系索取,即一切物质全部转化为能量进行消耗。如果传导一支无畏舰队过来,光是这支舰队物质质量就需要耗费一整个仙女星系。而一旦达到这样程度的星系消失,会造成巨大黑洞和打破整个星系的均衡,不同星系会迅速互相撞击,从而引起连锁反应,经过推测,最后的结果就是整个宇宙在十四个小时后陷入崩溃。” 刘伯阳听得目瞪口呆。 “还有,不同时空之间传递不同等级的物质需要的能量也不同。无畏舰队跟这个时空的科技水平差距太大,要是传导过来,需要我刚才所说能量的10的4次方倍。你现在还希望传导无畏舰队吗?” 至尊宝用一种我看你是个弱智的语气说道,刘伯阳却是无言以对,最后不甘心地喏喏地问道:“难道没有其它办法吗?” “有,但是我现在不会告诉你的。”至尊宝得意地说道:“所以说,努力学习和训练吧,骚年,总有一天你会拿到你需要的权限。” “从即时开始,凡是至尊宝粑粑说的,都是绝对正确的;凡是至尊宝粑粑要求的,都必须坚决执行之。全宇宙中,至尊宝粑粑是唯一的主宰,信至尊宝粑粑得永生!至尊宝粑粑万寿无疆,与宇宙同寿!”刘伯阳在次空间里竭斯底里地高呼道。 第九章 睚眦必报真君子 刘伯阳陪着许黛尔从许府出来,往刘府方向赶路。 “官人,这似乎不是回家的路,难道官人还有事要办?”许黛尔在牛车里隔着车帷问道。 “娘子安心,只是绕下路,我有点小事办下,顺路捎带手的事。” 来到一户普通人家门前,刘伯阳微倾着身子对刘开新说道:“阿新,上去砸门,把人给我唤出来。” 刘开新应了一声,上前抡着砂钵大的拳头一顿乱砸。那扇木门在瑟瑟发抖中差点要破了,幸好里面的人开了门。一个中年妇人走了出来,穿着打扮看上去有点小钱。微躬着腰,满脸堆笑,小步快走到刘伯阳跟前。 “这不是刘大官人吗?难怪我一大早就听到喜鹊在我家屋檐上叫,原来真是有贵人要来。刘大官人,你找老婆子不知有何事?” “崔妈妈,我这是特意上门看你来了。这不,我刚从老泰山许府出来,正要回去的时候,想起还有件大事差点忘记了,我还没有登门拜谢崔妈妈啊。” “老婆子何德何能?怎么敢烦动刘大官人你?”崔妈妈的腰更弯了,笑脸中不由自主地泛着苦涩。 “要是没有崔妈妈,我怎么敢壮着胆子去许府求亲,怎么能娶得美娇娘?”坐在毛驴上刘伯阳笑眯眯俯身看着跟前的崔媒婆。 就是她,当初原版货想去许府求亲,就是委了这个媒婆。结果这媒婆收了钱不但不办事,还转身把消息卖给了韩式贤。结果被韩式贤一顿嘲讽的原版货就犯了倔头病,直冲冲地去了许府。许栋才看到原版货这咄咄逼人的二愣子样,当下心中不喜,随口找了个借口就给打发走了。 原版货挂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己作死,但是如果当初崔媒婆拿钱办了事,就算求亲不成,许栋才也不会随口乱推脱,毕竟这两年上门求亲的媒婆多了去,总不能让他们人人都去山上打狼吧。再说了,原版货在许栋才心目中属于候选人前列,家世、人品等各种条件都很符合他的要求。真要是崔媒婆当初去保媒求亲,说不定这事那时就成了。 就算当时求亲不成,原版货顶多是沮丧,再另想办法。可恶劣的是这崔媒婆毫无职业道德不说,居然还到韩式贤那里卖了原版货,把原版货往作死的路上推了一步。 这些原委崔媒婆心里有数,这时恨不得狠狠甩自己几耳光。当初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贪图韩式贤的银子,听了他的暗中吩咐,一有人想去许府求亲就赶紧告诉他。韩家势力看上去要比刘家大,自己也不怕这无父无母的少年郎报复。现在人家成了许家的女婿,韩家绝对不会为了得罪刘许两家来护住自己。这会要是这少年郎狠狠抽自己耳刮子,只怕自己还得乖乖地把脸贴过去。 “阿至,把谢礼送给崔妈妈。” 刘振至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里面咣咣的全是铜钱声响,一把塞给了崔媒婆。 刘伯阳笑眯眯地指着崔媒婆道:“崔妈妈,谢礼拿去花吧。只是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崔妈妈,晚上记得把门关紧了,免得乱七八糟的人乱闯进去。” 说罢,刘伯阳用食指轻轻地指点了崔媒婆几下,然后转身离开了。看着笑容可掬的刘大官人,品味着他说的话,越是和气,崔媒婆越觉得心寒,还有临走前那轻轻地指点,这很有深意啊。待会就走,先去县城弟弟家暂避几日,等风头过去再说。 离开巷子口,刘伯阳对刘振至低声道:“阿至,都安排好了吗?” “回郎君的话,都安排好了。只要这婆子出镇子奔县城,在三甲里那个山坳里,直接给她套布袋,然后就是一顿打。” “阿至,轻重分寸拿捏好了,不要命,也不要残,只要在床上躺个月,把我给的那袋铜钱用完就差不多了。” “郎君放心了,阿五阿起他们打人从小到大没断过,轻重知道的,而且我和阿新在旁边看着,绝对不会误了郎君你的事。”刘振至做事情要细心有条理的多,刘伯阳也放心了。 “官人,你这报复不怕别人说你睚眦必报,心胸狭窄吗?”许黛尔在车帷后面轻声问道。 “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无心之错,可以原谅宽恕,有心作恶,宽恕就是纵容。娘子,这人做事总得要承受这后果吧。崔媒婆收我的钱,还卖了我,总不能说两句道歉这事就过去了。”说到这里,刘伯阳悠然一笑,“而且从今往后,我和这崔媒婆怕是再也会不到面了,今天把恩怨了结,两下再无瓜葛,我也通达了。” “只要官人通达就好。”许黛尔明白刘伯阳的意思了,不再多言。 走在路上,刘伯阳在想,真不知道原版货是怎么搞的,自己这么硬扎的背景,不仅被一个当地普通世家的纨绔子弟给欺负惨了,还居然被一个媒婆给蹬鼻子上脸了。这或许跟原版货家里过于低调有关,又父母早亡有关系。而且母家那些关系都在闽州,他刘家自己不声张,普通人也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过从今天开始,刘伯阳可是要好好利用起这些关系来。 回到家里,刘秉忠首先禀报道:“郎君,帖子都发出去了,总计七位郎君的同窗,也都回了信,后日午时准时来赴宴。”接着,刘秉忠声音略低道:“韩府我也派人送去了帖子,也给韩府二个儿带去了郎君你的口信。” 刘伯阳点点头:“忠叔,你去安排吧。” “韩兄,来,小弟再敬你一杯。”刘伯阳笑吟吟地举杯道,两人一饮而尽,围坐在一旁的其他同窗神情复杂。这完全不对啊,这韩式贤跟刘伯阳不是很不对付吗?怎么今天就像是多年的好友要分离,如此惺惺相惜,基情满满,我一定是走错地方,赴错宴了。 晚宴接近了尾声,几位同窗都喝得东倒西歪,脸红耳赤,纷纷在各自随从仆人的搀扶下,一一告辞。 “韩兄,我说的事你意下如何?”刘伯阳低声对还没走的韩式贤说道。 “刘兄,只是在下实在不明白,你为何要帮在下啊。”韩式贤看上去还很清醒,酒量不错啊。 “韩兄,说实话,我是不想帮你的。”刘伯阳很直白地说道,“不过前两日我回门时,泰山老大人教训我,有的事情过去了,就不要放在心上。以后小弟还要解试走仕途,朋友越多越好。而韩兄是小弟同窗中起点最高之人,以后有长辈的扶持提携,必定能平步青云。此时何不卖你个好,一解恩怨,日后也好相互扶持。这同窗加同乡之情,难得啊。不得不说,泰山老大人的话,我心服口服。” “听说前两日,宁海镇上的崔媒婆在镇外一处山坳里被人套了布袋,一顿暴打,现在还躺在床上,怕是月余才能下床。”韩式贤眼珠子一转,问起另外一件事。 “我只跟韩兄你说,说完我是再也不认的。”刘伯阳声音更低了,“韩兄这里我出不了气,只好让这崔婆子代受了。” 韩式贤不由笑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刘伯阳淡淡一笑道:“小弟我并不是愚钝,只是不谙世事,又无双严教诲,所以此前才幼稚可笑。现今有泰山老大人耳提面命,自然有所长进了。只是让韩兄见笑了。 韩式贤不再多言,挥挥手,叫来了随从,从他手里接过一个长木盒子,双手递给了刘伯阳。 “安明兄,这是不才写的诗词赋各一,经义策论各二,还请转交给闵大宗师,请他审阅指正。” 刘伯阳扫了一眼这个不起眼的木盒子,还有上面盖有印章的封条和火漆。这王八蛋,摆明就不相信我,除了加了两条封条,居然还加了火漆。不过正中我意,不要我再费口舌劝你加封条。 “一定带到。” “这里是一百贯钱,是小弟给安明兄的程仪,还请笑纳。” “谢过韩兄了。”刘伯阳毫不客气地收下,不收都不行,只有收下了,韩式贤才放心。 入夜,许黛尔看到桌子上的木盒,不由地问道:“官人,你真的不计前嫌,愿意帮这韩式贤向石鼓书院投书?” “娘子,你觉得我会吗?” “奴家觉得官人不像是这般宽宏大量之人。” “哈哈,这次我要跟韩式贤新账老账一起算清楚。” “官人,你就不怕得罪韩家?” “当然不怕。我又不是黄金白银,人人都喜欢。有朋友就必定有敌人。做官嘛,大部分都是在跟人斗,所以为夫我从现在开始就要习惯。” 第十章 海上之旅 对于搭乘过万吨远洋巨轮的刘伯阳而言,许黛尔口中的大号福船,也跟舢舨是一个级别的。 这艘福船上平如衡,下侧如刀,底尖上阔,首尖尾宽两头翘。刘伯阳用脚步粗略地量了量这艘叫“福隆丁戊号”的福船,长24米左右,最宽处十米左右,据船首说,船上可载物千料,算下来合300吨左右。水手一百二十人,还有随从婢女和护卫数十人,两百来号人在这艘船上还不算很挤。毕竟是搭载东家的女儿女婿,舒适度必须要达到。其余三艘海船,每艘都有三四百人。古代的海路一直都不算安全,大海茫茫,两船相遇万一发生点什么,谁也不知道。所以水手这么多,除了操纵帆舵之外,更主要是保持强大的武力。 这四艘福船是许黛尔的嫁妆,挂在许家福隆号的门下,“独立核算,自负盈亏”。不过有富有经验的掌柜管事和船首打理着,赚钱是不用担心的。这一趟北上,把刘伯阳一行人送到闽州后还要载着从真腊、占城、三佛齐运来的货品继续北上,在明州稍事停息,补充茶叶丝绸和蜡,然后趁着夏季南风,直挂高丽。在那里换得人参、矿石、铜器等,等到冬季北风起,再回明州。 新鲜劲一过,刘伯阳开始实习了。正午太阳正当头时,他举着六分仪,对着海平面,有模有样地测量起来,而刘振至在旁边用铅笔纸上记下来数据,用的是这几天刘伯阳突击给他培训的大食数字。 拿着这些数据,刘伯阳单独一人回到船舱房间里,用训练中学到的公式计算起来,然后拿出一本大不列颠皇家天文学会1767年出版的《航海天文历和天文星历表》,查表对照,发现自己算对了,看来两千四百小时的训练还是有效果的。而这段时间的训练除了学到了这些知识和技能外,由于成绩优异,至尊宝还奖励了一套十九世纪末约翰国皇家海军远东舰队一艘战列舰舰长标配的工具和海图。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摊开全是英文的华夏中部海图,两脚规、直角尺、平行尺,轮流上阵,很快就测出来目前的位置。已经绕过兴化湾北部深入东海的半岛一角,正航行在海坛山与大陆之间。按照刚才用测速绳节测出的速度,再过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就应该到富-清县海口镇东部海域。 刘伯阳小心地把六分仪等工具和图表放入木箱中,然后拿出一个单筒望远镜,兴冲冲地走上甲板。许黛尔和婢女正在艉楼上饮茶。这里已经被清理一空,只有许黛尔和婢女们,护卫在楼梯下方守候着。 “官人,奴奴看你忙乎了半天,都忙出一头汗来了,坐下来歇歇,喝杯清茶。” “好的。”刘伯阳坐了下来,接过许黛尔递过来的一杯清茶,一饮而尽。 “官人,这是何物?”许黛尔注意到刘伯阳手里的单筒望远镜。 “娘子问我在忙什么,我告诉你,刚才我观了天象,推算出我们在海上的位置。” “啊,官人还有这本事?”许黛尔笑着说道,这大海茫茫,头上是天,脚下全是水,没有任何参考物来判断位置,只有靠秘不传人的经验和牵星板。 “我就知道娘子不信。”刘伯阳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时间。这也是那位舰长的标配。刘伯阳很喜欢这个计时工具,这可比手机有时代感。 “嗯,我们马上就到海口镇东边。我们一直靠着海岸航行,应该可以看到海口镇。” 海口镇许黛尔是知道的,就在兴化军北部紧挨着的富清县东边。 刘伯阳拉开单筒望远镜,对着西边仔细看了一会,很快就清楚地看到了海口镇码头。 “娘子你看。” 刘伯阳手把手教许黛尔使用望远镜。 “看到了!看到了!真的是海口镇码头,旁边有座四层砖塔,我听人说起过,这叫伏波塔。” 许黛尔惊喜地叫道,随即她意识到什么,转头问道:“官人,这是祖上传下的秘要?” “娘子玩笑了,我刘家原本是军将出身,挣得一份勋禄,后来又专治学问,归到士子一途。所以我刘家可能有治兵打仗的秘诀,也能有读书做官的心得。这海上本事嘛,绝没有什么秘要。” “难道官人是从古书秘籍上学到的?” “哪本书讲这个?哈哈,好了,我不开玩笑了。这是有仙人传授我的秘诀,还传下了仙家宝贝,有了这些秘诀和宝贝,七海四洋,无论到哪里,只要还有这日月,还有这星斗,我都能算出位置来,绝不会迷路。” 许黛尔美眸里闪烁着兴奋又复杂的光芒,她非常清楚这么一门“仙术”对于出海之人有多么重要。不管自家夫君这本事从哪里得来的,只要这“仙术”真的如此有效,这海上的金山银山是挣不完的,而且对她父亲的事业也会有极大的帮助。 刘伯阳知道她半信半疑,毕竟这门“仙术”在当前是如此的神奇和骇世惊俗。他也不多言,只是收起单筒望远镜。 “娘子,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知道本官人的一身本事。” 入夜,非常熟悉这条航线的老水手领着四艘船在一处海湾处落帆下锚,然后吃晚饭,安排人手轮班值夜。一夜无语,第二日一早就起帆赶路。如此昼行夜歇,第四日上午赶到了闽江口。 这三日,刘伯阳又显露了两手,让许黛尔对其“仙术”更信了几分。让刘伯阳满意的是,不管许黛尔再如何好奇,她也没去动那个神秘的木箱。 船只降下半帆,调转船头,自北转向西,准备沿着闽江逆流而上。 站在艉楼上,刘伯阳转身对旁边的许黛尔道:“娘子,到了闽州记得写信给泰山大人报声平安,免得他们担心。对了,这是娘子第一次出远门吗?” “那倒没有,奴家跟着泰山和舅舅搭船去过泉-州几回。只是这闽州倒是奴家第一次来。” “哦,那泰山大人来过闽州吗?” “父亲来过多次,明州、杭-州、秀州、江阴、海州、密州、登州,还有高丽,父亲大人都去过。” “哦,听说明州东北有个大海岛。” “这个奴家只是听说过,不太清楚。阿秀,把权叔请过来。权叔是跟随父亲的老人,北边各州港去过多次。” 许黛尔口里的权叔正是这支船队的“领航员”,地位比这艘船的船首还要高。 “见过小郎君和小娘子。” “劳烦权叔了。我听说明州以北有一大岛?” “是的小郎君,明州东北海域有岛屿千余,大岛数个,隶属明州昌国县。这昌国县不仅是明、杭、越、秀诸州门户,更是北去江阴海密登州、东去东倭高丽的海路要道。” “原来如此,那昌国县很繁华吗?” “回小郎君的话,那昌国县繁华算不上,险恶倒是能算几分。” “权叔,为何这么说呢?” “昌国县都是孤悬海外的岛屿,商船都愿意去西边的明、杭、秀等州,除了避风浪、过夜停泊在昌国县群岛之间外,就只有些不法之徒喜欢盘桓其中了。” 刘伯阳明白权叔的意思了。朝廷在明、杭、秀三州设有市舶司,征收关税、抽买舶货。而总有些做走私或不法生意的海商就喜欢在昌国停泊。 “权叔,昌国县有海寇吗?” “有,这海路上哪里没有海寇,那昌国县也有。那里地处海路要道,朝廷原本在那里驻有巡检司,清剿过多次,但收效甚微,后来连巡检司也裁撤了。所以那里时时有海贼出没,有时还会出现大股海寇。六年前,那里出现了一股海寇,有海船十余艘以及数千人,为首的号称遮海将军。闹腾了两年多,朝廷剿灭无力。最后还是那伙海寇太过猖狂,影响了大家的生意,各大海商出船出人,联手灭了他们。所以到现在,那里倒还算太平,不再出现大股海寇了。” 这时代航海人的要求可真低,不出现大股海寇就算是太平。不过想想也是,大海商都有船有人,一般的海贼基本都可以自己对付,只有遇到那些大股的海寇才会吃亏。 “权叔可真算得上老海爷啊,这海上的事没有你不知道的。”刘伯阳拱手恭维了几句。 看到闽州码头越来越近,刘伯阳都能看到站在那里的众人的面目。 “娘子,这一路上可是开心?”刘伯阳突然开口问道。 “能跟随官人左右,奴家当然开心。” “开心就好。娘子可以把一路上所见所闻写给泰山大人,让他也高兴高兴。” “奴家知道了。”许黛尔喜上眉梢,低声答道。 第十一章 闽州亲朋皆人杰 示意身边的婢女收下许黛尔双手捧上的礼单,唐慕颜一捋胡子,朗声说道:“有心了。”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明哥儿,你外祖母、舅母、姨母在后面候,刘许氏先进去请安,我还有几句话要交待。” 待到许黛尔在婢女的引领下离开正堂。唐慕颜脸色一沉,呵斥道:“你好大胆子啊,居然敢未婚先纳妾。” “外翁大人,孙儿知错了。” 在晃动的烛光中,胡须花白的唐慕颜直盯盯地看了刘伯阳好一会,最后长叹一口气,挥挥手道:“唉,算了吧。” 又过了好一会,唐慕颜恢复常色,正言道:“明哥儿,刘家现在就剩你一根独苗,延绵子嗣,存续香火,是你当务之急。既然已纳刘许氏为妾,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这许家,虽然只是海商出身,但是底细我也略知一二,女儿配你为妾侍,也算是委屈了。你可要好生待这许九娘。” “孙儿知晓。” 说了好一会话,唐慕颜挥手道:“去吧,先去后院给你外祖母请安,早早歇息,明日我陪你去石鼓书院。巽石公是先公后私的人,先合议了你入学的事情,才会允你去府上请安。” “孙儿遵命。” 后院,一见到刘伯阳,外祖母唐李氏就忍不住把他抱到怀里,“心肝宝贝”地叫道起来,然后泪如雨下。大姨母屈唐氏、二姨母闵唐氏开始还劝了两句,没多久也忍不住,都哭成了一团。舅母唐冯氏在旁边劝了好一会,三人才慢慢平复下来。 “明哥儿,原本以为你还年幼不懂事,现在看来,已经长大了,知道该存续香火了。此女貌美体丰,是个良配。”外祖母唐李氏指着许黛尔点头道,“早日延下子嗣,是重中之重。” “母亲,明哥儿都十七了,不是小孩了。”大姨母屈唐氏在一旁应和道。大姨夫屈中耀,建州世家出身,是外祖父唐慕颜的学生,进士出身,现在商州做知州。商州地处偏远,屈唐氏不愿随着去,便借着侍奉公婆的名义回了建州。可建州那有闽州热闹,没几月,借口屈父身体不适,怂恿着公公婆婆来闽州“看医”。屈家在闽州置办有房产,屈父屈母也爱闽州的热闹,又有不少亲朋故友,于是便长住下了。 “都是你家公公,这么执拗,要是早答应明哥儿入石鼓书院,我们也能早一两年见到明哥儿。”屈唐氏转头又数落起妹妹来。 “大姐儿休得胡说八道,巽石公这人刚正不阿,最秉公不过了。早两年明哥儿没有考上童生,试过解试,不要说二姐儿去劝,你父亲去劝也会被骂回来的。石鼓书院的规矩在那里,不过解试者,就没有入石鼓书院的资格。” “好了母亲,我就知道你护着你家二女儿。还有你,你公公不允,找你官人啊,他不是石鼓书院的山长吗?一句话的事情,你吹吹枕边风,何至于把明哥儿拖到现在。” “大姐儿,你喋喋不休个什么事?宏吾是山长没错,可巽石公还是祭酒。巽石公不松口,宏吾敢收明哥儿吗?” “母亲,我说二姐儿两句都不行,你这么护着她,你还是疼小的。” “我最疼的是我幺女,我那可怜的三姐儿,怎么好好就突然染病,弃我而去。”唐李氏又开始哭了起来。 “母亲,是我不好,又惹你伤心了。”屈唐氏恼怒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好好地提那句话干什么。 在闵唐氏、唐冯氏以及刘伯阳劝慰下,外祖母慢慢又平复了。 “母亲大人,现在明哥儿已经纳妾,这娶妻的大事也该早点定下了吧。”舅母唐冯氏开口提醒道。 “没错,这事得早点定下。这两年要是明哥儿中了进士,未娶妻先纳妾,会遭人非议的。”屈唐氏附和道。 “你们说的是,这可不能耽误明哥儿的仕途,齐妈妈。”唐李氏叫来了管事婆子,“你准备下,大后天在府里举行场宴会,请与我家交好的各府老爷们,还有他们的家眷,名单我明天中午给你,下午你安排人送过去。就以祝贺明哥儿入学石鼓书院名义。” 在老太太看来,自己外孙晚两年入学石鼓书院已经是给亲家公面子,要是这次他再罗里吧嗦地不准明哥儿入学书院,老太太绝对会啐他一脸,叫你一声巽石公,还真把自己当公公了。 “对了,把桐姐儿、秀姐儿都叫进来,见见明哥儿和九娘子。” 刘伯阳有两个姨母,一个舅舅,表哥有六个,都结了婚,不是出去做官了,就是跟随在舅舅姨夫身边。四个表姐,都结婚嫁人了,有两个夫家在闽州,得大后天摆宴才能过来。 表弟没有,表妹有两个,闵桐儿是二姨夫的女儿,唐秀娘是舅舅的女儿。 两个表妹不过十五岁,两者只相差不过三四个月。她们没见过刘伯阳两次,在老太君的唤呼下,以及自己嫡母的示意下,叫了一声“表哥”。 刘伯阳乐呵呵地应了下来,然后示意许黛尔把带来的礼物递过来。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玩意,因为是从泉-州置办的,闽州这边还比较少见。两位表妹看了很是心喜,口里的表哥便亲近了几分。 第二天用过早餐,刘伯阳跟着外祖父赶去了石鼓书院。 石鼓书院在闽州城外石鼓山下,始建于唐桓宁三年。原本是一座小私塾,后来吴越王入闽州,安抚百姓,教化地方,出钱扩建了书院,并改名为石鼓书院。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成为福-建路最大也最有名气的书院。出过的进士不计其数,著名的有兴化军的蔡家父子及兄弟,闽州的唐家父子,建州的屈家兄弟。 闵家祖上出过不少进士和高官,但是从闵连觉祖父受新旧党争祸及,辞官回了闽州,专心治学育人,一门心思全放在了石鼓书院。然后闵家三代都为石鼓书院“奉献了一生”。 刘伯阳昨晚得外祖父提点,大致弄清楚了一些内幕。自从当前官家继位以来,在蔡相公的主持下,朝廷又恢复了王文公故相公的三舍法科举制度。但是三舍法最大的弊端是官宦子弟总有办法轻而易举地参加省试,而寒门子弟却需要参加重重选拔考试,无比艰辛,颇受人非议。实行十余年后开始各退一步,福建路各县县考合格参加过各州解试的童生秀才,可以受推荐申请入学石鼓书院,待几位先生合议通过可入学。而入了石鼓书院基本上解试无忧,只需考虑能不能考中进士。 外祖父唐慕颜在石鼓书院担任讲习,类似于客座教授,有资格推荐刘伯阳入学,但不得参加合议。而二姨夫闵连觉和其父亲巽石公也避嫌,不参加合议,由另外四位德高望重的先生考核合议。 但是刘伯阳不担心过不过。有唐慕颜以及闵家父子的面子在,只要自己表现得不要太差,四位先生基本就会放过。而原版货的基础也打得非常扎实,全部被刘伯阳给继承了。这两晚,他又找至尊宝突击训练了“宋朝解试”一千多个小时,现在刘伯阳觉得自己可以去考状元了。 第十二章 翩翩君子露獠牙 整个面试过程“波澜不惊”,四位先生轮流出题,考核刘伯阳的治《易经》、《论语》和《孟子》三部经义的水平。刘伯阳要考的是经义进士,主修《易经》,兼治《论语》和《孟子》,这些在“报名”时早就说明好的。四位先生因此是对症抓方,目的性非常明确。 刘伯阳的肚子里还是很有货的,应付起来游刃有余。四位先生也是频频点头,唯独巽石公微微蹙着眉头,可把坐在他旁边的闵连觉吓得够呛,难道自己老爹又要作妖?这可如何是好?枕边风已经三令五申,外甥的入学考核必须顺利通过,否则后果自负。 想到这里,闵连觉不由后背发冷。自家娘子不仅聪慧,而且做事非常果断,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要害。要是外甥考核不过,这后果估计就是明天自己的几位娇妾美姬会被“发卖”。 跟许家九娘子不同,闵连觉这几位侍妾或是买来的,或是婢女,属于地位最低的“临时合同工”。作为闵连觉的嫡妻闵唐氏有权“中断合同”或“转卖合同”,把这几位可怜的女子赶出去。当然了,这几位女子有颜值,在闵连觉的调-教下,又知书达礼,进可红袖添香,退可激战床榻。如此美人,大把的人想当“接盘侠”。而按照大宋目前的律法,那几位美人只需再签订“合约”即可到其他富贵人家上岗。 闵连觉心里转过千百回,冷汗都下来了,悄声道:“父亲,对安明你有哪里不满意?” “其它甚好,就是太四平八稳了。”巽石公微微摇头道。 闵连觉明白父亲的意思,不由放下心来,还没来得及劝告,却听到旁边一位老先生开口了。此人被尊为临江公,也是石鼓书院元老,江南士林的大拿。他倒不是因为避嫌没有参加刘伯阳的入学考核,而是大家都认为杀鸡焉用牛刀。 “四平八稳有什么不好?像苏学士、王文公那样的天才又能有几个?而且文笔锐利,锋芒毕露,遇到对眼的考官,会是天纵之才,要是遇到不对眼的考官,会被认为是乖僻投机之辈。所以还是稳当的好。” 临江公的话让巽石公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语了。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口试加笔试,刘伯阳的入学考核通过,四位先生在考核结果上签下名字,递给山长闵连觉。闵连觉又转递给临江公和另外一位宿老,两人作为见证人签下名字,最后再由闵连觉以山长的名义签下名字。从这刻起,刘伯阳就正式成为石鼓书院的正式学生,参加明年省试的预备学子。而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刘伯阳自己不作妖,或者没有其他天灾人祸,明年的进士应该有他的名字。 刘伯阳恭敬地按照先生的指导和要求,拜过至圣先师文宣王以及其他先哲的牌位,向几位先生行礼,献上脩礼,最后接过一块木牌,完成了入学仪式。 “诸位先生,还请留步。学生有个不情之请。”刘伯阳叫住了几位先生。 “安明,有何事?” “回禀山长和诸位先生,我的同窗韩秀平原本也想投报石鼓书院,只是有感学识尚缺,达不到书院的要求,便决心再学习一年,以求明年的扣门之试。他闻知学生斗胆求试书院,便托我向诸位先生投书,请诸位先生斧正。” 闵连觉和诸位先生都知道刘伯阳话里的意思了,也不以为然。这些年石鼓书院行情暴涨,所以投考书院的人如过江之鲫。不说就近的江浙一带,就连江南西两路、荆楚一带的学子都千里迢迢地跑来报考。而各种“走后门”“拉关系”的人更是络绎不绝,这种投书算是很正常的了。 “哦,韩秀平,兴化军韩家子弟,可是仙游韩家二房嫡子?”一位叫李中智的先生问道,他就是刚才考核刘伯阳的四位先生之一。 “正是。” “安明,你把这位韩秀平的投文拿来,让李先生看看,大家一起评论一番。”闵连觉说道。他这是一番好意,在他看来,既然是外甥的同窗求托投书,看样子跟李先生又有点关联,不如当众把投书文章拿出来,请诸位先生评论一番,留个好印象。那位韩家子弟敢给书院投书,想必应该是有几分才华的。 “我跟东章在光禄寺共事过,也就是这位韩秀平的大伯。听东章提起过他家的这位千里驹。”李先生看出了闵连觉的好意,笑呵呵地解释道。当他接过刘伯阳递过来的盒子,看到上面完整无缺的火漆封条,心里不由一咯噔。但是众目睽睽下,他来不及想太多,把盒子放在桌几上,用纸刀挑开了封条和火漆。 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一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把这叠纸拿起之后,李先生发现最下面还有三张单独的纸,整齐地放在那里。他拿起来一过目,脸色变得铁青。旁边的先生凑过来一看,脸色也变了。 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闵连觉接过那三张纸一看,勃然大怒,转过头对刘伯阳呵斥道:“安明,你这是作甚?!” 刘伯阳愣住了,一脸的不解,闵连觉无声地把那三张纸递了过来。两张是泉州都平当铺的“存款单”,各两百贯,第三张是泉州安蒲记货栈的“货札”,上面写明货款付讫,凭单可提货品若干。 现在的当铺不仅可典当,更有放贷业务,所以也有存款吃息业务。泉州都平当铺,据说是泉州前五位的当铺,韩家是股东之一。安蒲记货栈就更有名了,专营波斯、天竺的货品。在这海商气氛浓厚的福建路,稍微接触过的人都知道,这种货札谁去都可以提货,认单不认人。而且大家也知道,这种货单你可以不去提货,货札直接按当前“牌价”折算一定比例的钱财给你。按照上面的货品贵重和数量估值,起码五百贯。这合计下来就是九百贯往上。 刘伯阳脸色也是大变,愤怒、委屈、羞愧种种表情在他脸上浮现。他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地怒吼道:“韩式贤,你这竖子,欺我太甚!” 说罢,他跪伏在地,带着微微哭泣颤音道:“韩秀平那晚千叮嘱万嘱托,请我投文书院,还切切托请,说他怕文章写得不好,被人耻笑,故而请我私下交给山长即可。他的文章虽不出众,但学生也是见过的,还有几分文采,这般说道我原本以为只是谦虚而已,不做多想。谁曾想这厮有阴私包祸其中,是想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地。我身败名裂无妨,只是连累山长名声受污,学生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说罢,刘伯阳趴在地上嚎啕大哭。闵连觉站在那里脸色铁青,阴晴不定。巽石公、唐慕颜等大佬则站在一旁,脸色肃穆,都不发一言。 最后李先生长叹一声道:“安明先起来,此事与你无关,相反,你还是受害者。要不是你毫无私心,当众投文,真的怕是中了奸人的圈套了啊。” 临江公这时出来补刀了:“没错,无欲则刚,安明心无杂私,所以才能将这肮脏腌事露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韩家名列仙-游士林百年,却是出了这么一个东西,哼,只怕他们韩家祠堂上的先祖牌位都要跳起来了。” 基调定下来了,众人纷纷点头,添砖加瓦。刘伯阳是个惨遭好友陷害利用的可怜儿,幸好性子淳朴,无欲无私,这才“幸免于难”。闵连觉是奸人要收买的对象,他已经严正斥责了这一丑劣行径,同时宣布只要他当一天石鼓书院山长,韩式贤就休想踏进书院半步,以儆效尤,警示那些怀有小心思的人。这一表态和举动也获得在场众人的赞赏,大家纷纷表示,要严厉打击这股邪气歪风,以正石鼓书院乃至福-建路学风。 而这里面最坏最万夫所指的就是大坏人“韩式贤”,他利用同窗好友,意图收买谋私,坏,非常地坏。经过此事,大家心里都清楚,这韩式贤算是断了前途了。因为这件事很快会传遍大宋整个仕林和“学术界”,以后没有哪家书院或先生会收他。就算以“无学籍人士”去考试,恐怕县试都过不了。考得成绩好知县也要把他刷下来。你录取此人,是不是被收买了?不但如此,韩家此后十年内恐怕都难出举子进士了,因为大家都要避嫌,怕名声有污。而韩家顶梁柱,韩式贤的大伯恐怕也要受牵连。名声受损不说,韩家算是死死得罪了刘家、唐家和闵家。别人不知道这三家背后的关系网,混士林的怎么不可能知道?不用闵家动用密密麻麻的同窗、师生关系网,光是刘伯阳的舅舅,唐国维出手,就能让韩式贤的大伯就此蹉跎不前了。而你韩家先打脸陷害在前,他们三家要反击报复一下,谁也说不出一个不是来。 最后巽石公做最后总结:“韩家出了这么一个即坏又蠢的家伙,的确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第十三章 系统终于又送大礼包了 “安明,这韩式贤跟你什么关系?”在唐府书房里,唐慕颜坐在正中,朗声问道。闵连觉坐在旁边,脸色阴晴不定。原本他并无多想,可他父亲巽石公私下叮嘱让他跟着来唐府一趟,便开始暗暗嘀咕,听得岳父这么一问,心里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回外翁大人,这韩式贤跟我是仇人,生死仇人。此前他欺我双亲亡故,凌辱算计我,让我差点丢了性命。”刘伯阳把这些年韩式贤欺凌他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那些钱单货札呢?” “是我请岳丈悄悄办的。” 对于刘伯阳的如此坦诚,唐慕颜反倒不好说什么,看了一眼闵连觉,又继续呵斥道:“你如此孟浪行事,不怕坏了你姨夫的名声?” “此事是安明孟浪了,姨夫大人,还请见谅,安明在这里给你赔罪了。”刘伯阳站起身来,向闵连觉恭敬行礼道。 “无妨!无妨!”闵连觉挥手道,“这段时间,找我的各路神仙不知几凡,各种手段也层出不穷。这次有韩式贤行贿受斥做例子,相信很多人都会有所收敛。” 闵连觉说的没错,如今石鼓书院行情大涨,找他求门路的大有人在。你说根本没有人行贿与他,旁人也不信啊,说不定还会嘀咕你暗地里吃了多少好处,干了多少徇私舞弊的勾当。当众爆雷一个,揪出来当典型,大家反而心里有底,没有其它想法了。 唐慕颜看着自己这个外孙,这才一年多不见,感觉像是变了另外一个人,性格、心思、行事手段完全不像以前那个淳朴冲动的小家伙。应该是外孙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可能是自己照顾得太少了,不大了解他。真不知道孤单一个人的他,是如此成长为这样一个人的。这些年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应该是内知刘秉忠,过几日找个借口寻他到闽州来,要好好询问一番。 “安明,”最后,唐慕颜长叹一口气道,“我也知道如今,世道败坏,世风日下,没有点心思和手段,只能被人欺凌。但是,安明,相机处置可以,但你心中不要因此执迷于玩弄权术。” “孙儿明白,谨记于心。” “那我就罚你抄写《孟子》一遍,三日内完成。” “遵命。” 这事就算过去了。原本长辈们,包括巽石公,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想请唐慕颜出面把事情来龙去脉问个清楚,心里好有个底。谁曾想刘伯阳倒是坦白得很,直接把自己的阴谋诡计都说清楚了。唐慕颜听了反倒不好说什么,对外孙更愧疚几分。当初女儿女婿早早去世,发妻闹着要把外孙接过来,只是唐慕颜身为石鼓书院元老,为了避嫌,加上原版货又犯轴,所以一直就“孤身”留在了兴化。想不到这些年外孙还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念及与此,唐慕颜对外孙玩阴谋诡计的事倒不介怀了,反而还多了几分怜悯,要不是自家外孙被欺负狠了,也不会出此毒计,所以那韩式贤就是该死! 待刘伯阳走后,唐慕颜转向闵连觉,苦笑道:“这孩子,真不知道如何说他。也不知道以后他会成为怎么样的人。” 闵连觉却是笑笑道:“安明天资聪慧,知晓人情世故,肯定能成大器。”心里却是嘀咕不已,自己这外甥可真是了不得,十七岁就有这份心机和手段,我十七岁时在干嘛?妖孽啊。是不是兴化军那地方风水邪乎?蔡相公兄弟俩,还有自己外甥,尽出妖孽。 回到自己房里,许黛尔已经听说过这件事,她是少数几个知晓此事来龙去脉和底细的人,问了几句,知道事情顺利,也就放心了。 等到许黛尔熟睡,刘伯阳又进入到至尊宝系统中,开始他的日常训练。完成石鼓书院入学突击学习后,刘伯阳又恢复到日常训练中。按照计划,单日按照绝世猛将训练,双日按照治世名臣训练,争取早日文体两开花。 刚一进到系统里,就听到至尊宝开心地说道:“为了奖励宿主考入石鼓书院,取得阶段性成就,特奖励大礼包一份,请宿主尽快领取。” 刘伯阳没有言语,只是安静地等待着。至尊宝这性子,不用费劲巴拉地猜,只要耐心等上一小会,它自个就能爆出来。 不出刘伯阳所料,不到一分钟,没有得到回答的至尊宝开口道:“这次的大礼包是赠送十七世纪风帆船两艘,北欧盖伦船型,400吨排水量,18门火炮,标准人员配备64人,战斗配备人员82人。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至尊宝,你觉得我这个见识过企业号航母的人会对一艘不到500吨的风帆木船惊喜和意外吗?除非给我来一艘‘海上主权号’,我这颗冰凉的心还可能热乎一下下。” “少年郎,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 “还有个问题,这种西洋风帆船跟我们华夏船只根本不是一个套路的,船你给我了,可是人员怎么办?我现在上哪里去找会操控盖伦船只的水手和船长?就算我飞到它的故乡去,这会那里还在玩卡拉船,都还没有升级啊。” “本系统早就想好了。克隆大法!” “至尊宝,你变了,你也开始欺骗起我的感情!” “为什么这么说?” “你说跨时代穿时空传输会造成指数级别的能量消耗,你说,这克隆技术比无畏舰队都还要高上n个级别的技术跨度,跟当下的时代技术比,你说跨度多少?你现在就不怕时空坍塌?” “本系统当然有妙计良方。我从某个时空把一套完整的克隆设备传输到了我的次空间,然后在那里自给自足进行克隆生产,再从次空间把克隆人放出来,这样就不会造成跨度太大的危险了。” 至尊宝,你真是太强大了,这波骚操作简直可以跟雷豹相提并论了,嫖-完不给钱就不算卖了,同样的强大和完美啊。 “至尊宝大大,你能不能克隆一支超级赛亚人过来?” “做梦吧!”至尊宝对刘伯阳的贪心嗤之以鼻,“我计算过,克隆人身上携带的技术不能超过太多,最多只能到十九世纪蒸汽时代,否则还是有崩塌的危险。而且进入本时空的克隆人也不能过多,一次性不能超过三百位,最好一年投放一次,缓和熵黑子干涉波引起的震荡。” 这么玄乎的数据你是根据什么公式算出来的?傅里叶变换公式吗? “至尊宝大大,这些克隆人有什么特点?” “这些克隆人可以根据当前人类的基因进行优化克隆,外形和言行举止跟当前人类一模一样,但是体质、智慧等方面要强许多,而且在克隆过程中灌输所需要的记忆、知识和技能。等到克隆完成,再在训练场‘实践’训练一段时间,激活他们的知识和技能。最重要的,他们都会被灌输忠诚,一种精神方面和基因位面上的忠诚,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对神的忠诚。而这种忠诚却丝毫不会影响他独立自主的思想和行动。” “至尊宝大大,我是不是可以理解,这样的克隆人完全当成一个正常人,一个有着各自专长的正常人。这个正常人可以自主进行思想和行动,可以做任何事,唯独不会背叛我?” “是的,除非这个克隆人精神完全崩溃,基因被完全改造才有可能背叛你。克隆人由于其特殊性,精神与身体结合非常密切,而且非常坚强,很难崩溃。万一精神崩溃,身体各种机能就会跟着失调,很快就会丧失生命。” “至尊宝大大,你现在能够克隆三百人,而两艘船船长水手最多需要一百六十四人。但是有船了,你总得有船坞修理吧,要不然出海几趟就趴窝了。那么船匠得来二三十个,其余的助手小工招募当地人就好了。既然要出海做生意,总得有拳头产品?至尊宝,你有什么建议?” “穿越三宝,肥皂、水泥和玻璃。现在的鲸鱼资源非常丰富,打一条回来,那些鱼脂完全可以做肥皂原料,其它的材料也可以用土法制作。水泥和玻璃更不用说了。” “对啊,捕鲸船可是训练海军的好办法。只是新到手的两艘船是用来做武装商船,腾不出手来做捕鲸船。” “少年郎,你怎么这么傻?那两艘盖伦船完全可以做武装商船,招募当地人做预备水手,出海培训过两趟就可以用了,然后可以分出人手来。船只很简单,盖伦船技术水平,包括火药火炮,现在都已经出现原型了,只是升级问题,只要这个时空宇宙有原型,就不算跨度了。我完全可以从其它时空传输相应物质和设备到我的次空间,改造一下用机器人造木船,再倒腾到这个时空,这样就完全可以避免熵黑子干涉波的震荡。” 太神了,至尊宝,你这波操作真是太神了,不过我喜欢。对了,至尊宝,你能不能在你的次空间搭建一个造船厂,打造一支无畏舰队出来? 刘伯阳刚提出自己的请求,至尊宝就开始咆哮了:“难道你中了无畏舰队的邪?这么执着无畏舰队干什么?我的次空间不是相声演员的肚子,什么都藏得进去。次空间扩展得越大,包容的物体质量越大,需要的能量就越大,而且也是呈指数级增长的。搭建一个十九世纪造船厂,已经占据了我的次空间很大空间,你还这样贪心。再是再这样贪心下去,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幸好至尊宝不是实体,没有口水,要不然自己今天要享受一场“口水浴”。 “好吧,至尊宝大大,我错了,我们按原计划进行。中型盖伦风帆船两艘,操船克隆人一百六十四人,船匠二十人,肥皂、水泥、玻璃等工匠共三十人,计两百人。此外,我希望能克隆绝世猛将十六人,先给我当护卫,训练家丁和水手;克隆文官六人,这年代的文人什么德性我们很清楚,我们需要更多的自己人打入他们内部。商人六人,帮忙建厂和跑商社,财会人员十人。特殊人才,江湖人士四人,普通文人六人,擅长收集情报,其他人才四十人,再计八十八人,总计两百八十八人。” “少年郎,其他的人都好说,随便找个模板就克隆出来了。可是文官怎么克隆?我只能先克隆一批文人,然后灌输知识去考进士做官。但是能去考进士的文人都是有身份和根底的人,总不能凭空而出吧。既然是复制有身份的文人,那么克隆出来后就不能让原版还并存吧。” “是我疏忽了。我们还是继续克隆有行政能力的文人六人,到时留在我身边。至于能做官的士子文人,还是等机会吧。反正我要是路上遇到那些得病遇难要嗝屁的士子文人,我们趁机克隆一下就好了,还可以趁他们死了没多久连记忆都复制过来。” “好,我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三个月后,你就可以接受船只和所有的人员。首先你要想好什么借口?” “借口是个大问题,我慢慢想吧。” 第十四章 此事了后心通达 外祖母唐李氏的相亲大会开得相当成功。兴化军、莆田县那种地方的人只知道刘伯阳家里有些背景,却不知道这些背景到底有多大,所以连媒婆都敢仗着另外世家的势欺负他。真正知道底细的人很清楚,刘伯阳的靠山有多硬扎。闽州地面上的各世家当然也熟知底细。加上刘伯阳已经是石鼓书院一员,有人照拂,只要自己不作死,明年省试资格肯定跑不掉。而现在蔡老相公正在位置上,石鼓书院出来的人不中进士都难。 这等好行情的未婚配少年郎自然是枪手货,各世家的贵妇人们把各家年龄适合的小娘子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纷纷在唐李氏面前亮相。 作为当事人,刘伯阳被外祖母唤到众人面前,亮了个像,展示了一下这副皮囊还不错,然后就给轰出了内院。 “小郎君,府门外有人,说是仙游韩府。” “噢,他们终于到了,新哥儿,至哥儿,随我去外面看看。”叫齐左右护法,刘伯阳走到了府门外,只见侧门外站着几个中年人,最前面跪着一个年轻男子,光坦着上身,背负着荆条。 “韩伯父,你这是?”刘伯阳一脸疑惑地拱手问道。 正中间之人,韩式贤的父亲,韩度仁脸皮忍不住抽动了几下。 “犬子利欲熏心,酿成此大祸。今日韩府上下托付在下,押送此孽子来府上负荆请罪,还请贤侄宽宏大量,转寰通融一二。” 消息传得很快,没几日消息便传到了韩府。韩府上下顿时炸了窝,韩老太爷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而各房知道厉害和后果后,都恨不得把韩式贤给炖了。可韩式贤真心冤枉啊,他真没干过这种事。 当时他嗷一嗓子,气急败坏地准备找刘伯阳“报仇雪耻”,直接被他老爹一巴掌加一脚给干翻在地。听他老爹讲完这里面的利害纠葛,还有刘家、唐家、闵家和屈家,以及他们背后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韩式贤的冷汗都下来了。他真心没有想到,原来他眼里的“废材同窗”居然是一头“座山虎”,而且是一头心狠手辣的座山虎。 事关重大,韩家阖府商量不到半天,便有了今天这一幕。 “韩家是仙游著族,造福乡梓,积善多年,贵府大老爷又跟我等长辈有同门之谊。说实话,长辈们也不忍心韩家有此坎坷。” 听到话里松动的意思,韩父不由心中大喜,连忙拱手道:“这里不是说事的地方,不如贤侄移步。” 来到旁边酒楼里,寒嘘几句,刘伯阳话里话外都替韩家不值,但松口的话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往外蹦。 韩父没有想到这刘伯阳年纪轻轻,却是如此滑不留手,自己一个老江湖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直奔主题道:“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平息几位大官人的怒火?” 刘伯阳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韩兄之错,怕是铸九州之铁也难平,不如长伴古佛青灯,以赎其罪。” “好,明日我就将此孽子剃度出家,在佛祖面前忏悔赎罪。”韩父满口答应。只要能饶过韩家,让韩家又能出举人进士,就算是把韩式贤割了送进宫他也不带眨眼的,反正他有好几个儿子。 韩式贤跪在地上,刚想挣扎几下,却被早早得了吩咐的家丁死死地按住,嘴巴里的木棍更是勒紧了几分。 韩父眼巴巴地看着刘伯阳,等着他说出其它条件来。只是让肇事者出家,想想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伯父大人,在下在石鼓书院读书十余日,感受颇深,尤其是有些寒苦同窗,家境贫寒,却节操高洁、刻苦好学,这说明,家境好坏并不能决定读书高低水平。寒门能出学子,贵门也会出纨绔子弟。” 韩父听着这敲打之语,心里暗暗发苦,不过这话里似乎有别的意思。 “为了这些寒苦学子,师长们是操碎了心。石鼓书院是有教无类,不分贵贱,只要好学上进即可。” 听到这里,韩父终于确定刘伯阳话里的意思了,当即咬牙道:“韩家愿意奉献闽州上好水田一千亩,作为石鼓书院院产,以资助寒苦学子。” 刘伯阳连忙站起身来,肃穆郑重地拱手道:“韩府高义,书院上下必当感念韩府之恩德。” 韩父连忙还礼道:“韩府耕读传家,本就是福-建路士林一分子,略尽绵薄之力,是应该应该的。” 可接下来刘伯阳又开始东来西扯,足足一刻多钟没有半个字提到韩父想要的正事。他心里不由着急了,这小王八蛋,是不是家传的做官手艺,说的话是滴水不漏,态度更是云山雾罩的,比老官油子还要滑溜三分。 说着说着,韩父突然从刘伯阳某句话里领悟到几分意思,石鼓书院的“公事”是完了,可“私事”连开始都没有。可这“私事”怎么了呢?你这小王八蛋倒是给个提示啊。 “对了,伯父,这是韩兄意图行贿的票据,原本三张,有两张已经着人还给贵府了,偏是遗漏了一张,正好还给你。” 接过刘伯阳递过来的那张泉州“都平当铺”存款单,韩父心里是又气又恨,百感交加。他是比较清楚自己儿子有多少家底,就算他夫人再溺爱儿子,私下给私房钱,也不会有这么多。而且儿子的德性他非常清楚,有点钱就挥霍干净了,怎么能有那么多积蓄呢?可旁人不信,就连同族的其他人都不信,以为是他替儿子垫付的“行贿资金”。只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三张行贿凭证,退了两张,唯独就忘记一张了,你开玩笑的吧。 “都平当铺”,韩父眼里不由一亮,心思迅速转了过来。他探过身去,压低嗓音,在刘伯阳耳边轻声道:“韩家有都平当铺两成六的份子,愿意转给贵府,分文不收。” 刘伯阳淡然地看了韩父好一会,突然笑道:“伯父,在下岳父只是海商粗人,一向仰慕读书人,尤其同在一军的韩家,诗书世家,早就想去贵府拜访,可一直没有机会。” 韩父眼睛不由一闪,你这个小贼,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你岳父还海商粗人?谁不知道他背后有蔡家,更和汴梁宫里内侍省扯不清理还乱。不要说兴化军,就是福-建路也没有几个人敢得罪他啊。 不过只要松口就好说,这小贼的意思只怕是“都平当铺”的股份转让给他岳父打理,还有那三张“行贿”凭证怕是要一张不少的还给他岳父。现在明白了,那三张凭证怕是许家办理的,难怪查不到任何手尾。 “明白,在下明天就回兴化军,登门拜访许大员外。” “有劳伯父。”事情谈完,刘伯阳也不再跟韩父多费口舌,拱拱手便告辞了。 坐回到座椅上,韩父一脸疲惫,他挥挥手,示意家丁们放开韩式贤,“逆子,你终于知道你惹到了什么人物了吗?你害了自己不算,还拖累了整个家族。慈母多败儿,都是你母亲此前太娇惯宠溺你了,才酿成今日之大错。算了,来人,把这孽子继续绑了,送回仙游去。嗯,就清泉寺吧,让他剃度出家,再安排两个家丁一同入寺,这逆子要是敢跑,把腿打断。再告诉族里,事情我已经了了,让他们不用担心。” 第十五章 你真的是神仙吗? “安明,你真的是神仙转世吗?”听到外祖父唐慕颜无比郑重地问道,刘伯阳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我不是神仙转世,我是穿过来的,不过我说出来你们肯定都不信。 刘伯阳这一刻奥斯卡影帝附身,脸上全是疑惑、郑重的神情,挣扎了许久才缓缓摇头道:“外翁大人,孙儿也真的不清楚。说是吧,孙儿脑海中却无半点记忆,若说不是,可孙儿确实有过奇遇,遇到过仙人。” 接着便把上山打狼遇到仙人的故事又重述了一遍,唐慕颜听完后也默然了许久。一番威迫利诱后,被招到闽州的刘秉忠终于承受不了压力,全招了。唐慕颜不大相信,但事实又让他不得不信。又看了看一次性打火机和手机这两样“仙家宝贝”,他最后郑重地说道:“此事连我四个人知道就好,待到时机成熟,再详细告知你舅舅佐尧,除此之外,就是你外祖母也不可告知。” “孙儿知晓了。此外,还有一事要禀告外翁。” “说吧,什么事?” “昨日夜里,有仙人托梦,说是在海外远国帮我招募了一队猛士护卫,以及两艘海船,从万里之外的毕方国起行,过两月即可到达。” “还有此事?”唐慕颜半信半疑道,“毕方国,似是山海经里所述的海外奇国,难道真有其国?” “外翁大人,我也是将信将疑。只是这梦里说的有鼻子有眼睛,人数两百八十余人,船两艘,将会在富清和常乐交界的列河口上岸。孙儿只是想问,如果这梦是真的,孙儿该如何应对?” 唐慕颜沉吟一会答道:“海外之国多如繁星,奇人怪事更是数不胜数,届时就说是你岳父帮你从海外招募的能人异士即可。还有就是长辈知你长大,要成家立业,所以送了些人手给你。除了我们唐家,你两位姨夫,还有你外祖母娘家,都有赠送,来源多了,旁人也就查不到了。” 好主意,这几家亲戚,包括外祖母娘家,都是大户人家,属下佃户、奴仆数以千计,随便送几十上百位出去,谁也查不出来什么。尤其是岳父海外招募这一招,妙啊。正如外祖父唐慕颜所说,海外诸国,能人异士何其多。而且这众多国家,多仰慕中华文化,读圣贤书,招募回来跟一般宋人没有什么差异。 这岳父大人果然是位好人,即能嫁女儿给自己,还能帮忙背锅,逢年过节得多点孝心才行。 “此外,关于你的亲事,你舅舅佐尧来了信,让不要再声张,等你去了汴梁考了省试再说。” “明白,孙儿全凭外翁和舅舅安排。”刘伯阳不以为然,自己要想进入官场,婚姻必要会带有政治色彩,舅舅现在官场上,官职还不低,肯定会替自己考虑周全的。要是万一娶的正妻太丑,先凑合着把嫡子生下来,然后躲到许黛尔房里就好了。果然谋后而定,刘伯阳可真是把什么都想好了。 看完自己女婿写来的密信,许栋才把信纸凑到火烛上,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嘴里却是在念念叨:我这女婿,只怕以后做了官也是个大贪官,才十七八岁,还只是个举子,就能举重若轻地把都平当铺的两成六份子弄到手,这一年起码有两万贯的分红进项。韩家也是倒了血霉,惹他干什么?谁不知道读书人的心眼最小的?表面看上去笑呵呵,实际上肚子里憋着睚眦必报的坏心思,他们兴化军同乡蔡老相公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不过这小子虽然奸猾,但是对自家女儿好就行了。这都平当铺的份子他言明了名义上挂在许家,但实际上归于许黛尔,分红进项也完全属于自家女儿及其所生儿女。许大海商对这两万多贯的进项并不看在眼里,但关键是这份心思。只要有这份维护的心思,再加上雄厚的钱财家业打底,就算刘家娶了正妻,也不用怕了,大不了分府过。 至于另一份更机密的口信,许栋才却是在犯嘀咕。有海船搭载能人异士两百八十人,自毕方国而来,在列河口上岸,让自己接应,对外宣称是自己从海外帮女婿招募而来。 毕方国?自己父子两代是跑船的,大食、波斯、天竺都去过,从没有听说过毕方国。难道真的的是海外仙国?自家女婿难道是仙人转世?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刘伯阳口信中说的那一日。许栋才早一日就坐着自家两艘福船,带着六百心腹家丁,在列河口旁的村子里等候着。 “当家的,日上三竿了,到约定的时间了。”姚劲松开口道,他是许栋才手下得力的船首,“可是海面上没有任何迹象。” “不急,这海上的事,那有那么准时的,说是日上三竿难道一定是日上三竿来?今天能到就行。”许栋才丝毫不急。 就在这时,一艘福船的桅杆上的瞭望手大叫起来:“看到有船,正满帆向这边行进。是两艘,两艘一样的船。” 过了一会,瞭望手继续说道:“看清楚了,是两艘船,速度很快。船的样子很怪,不像福船,更不是高丽东倭船式,也不是大食波斯船型,倒是跟泰西的船型有点像。”瞭望手是跟随闯荡七海的老人,见多识广。 许栋才站在船头,也慢慢看清楚了。果然跟瞭望手说的一样,跟泰西的卡拉克船型有点像,但是更好看,艏艉楼更低,有三根桅杆,最前面还有一根向前斜放的桅杆。船型看上去不小,应该有两三千料。 船跑得很快,很快就到跟前了,然后两艘船降帆落锚,吊下两艘小船,慢慢向这边划了过来。 “在下贾存夏,武功号船长;这位是贾存周,陈仓号船长;这位是贾存晋,护卫队队长;这位是贾存齐,账房;这位是贾存吴,记室;这位是贾存卫,管事;这位是贾存越,大匠作;这位是贾存邢,大船匠;我们奉命从毕方国启程,海上跋涉七个月有余,前来听从主公的调遣。”这一群人各个身材高大,为首的贾存夏等人更是虎背熊腰,比许栋才还要高半个头。 “你家主公?”许栋才试探地问道。 “刘伯阳,字安明,祖籍荆楚鼎州,现居兴化军莆-田宁海镇映霞村。”穿着一套十九世纪约翰国海军船长常服,这个时代显得奇装异服的贾存夏朗声说道。 看着这个一脸络腮胡子,但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五岁的大汉,还有他身后一行默然无语的人,许栋才心里在嘀咕着,这些人看上去都彪悍无比,而且各个都像是有本事的,一般国家都培养不出这样的人才来。还有这奇怪的海船,也从来没听说过,难道真的是海外仙国来的? 第三天,许栋才在前,带着“武功”号和“陈仓”号北上来到了闽安镇,刘伯阳带着刘开新、刘振至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看着整整齐齐站在自己面前的两百八十多人,还有远处那两艘北海式中型盖伦船,刘伯阳不由豪气万分,现在老子也是有队伍的人了,在这个时代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主公,我们每艘船有一层火炮甲板,计18门舷炮,分别是10门六磅炮,也是宋制的十斤炮,6门九磅炮,即十六斤炮,前后艏艉楼各有2门十斤炮,总计18门火炮,每根桅杆上还各有两门,总计6门手炮,用来对付敌船甲板。每艘船配置人手82人,其中火枪手12人,作战队长一人、水手长一人、领航员一人、舵手一人、船木匠四人、船医一人、厨子两人。” 听着贾存夏的介绍,刘伯阳不由点点头,这点人数在以接舷战为主的时代显得非常力量薄弱。不过这是预料的,至尊宝只会提供最基本的人手配置,其余需要要大量招募本地人补充上船,逐步淘汰优选,慢慢将每艘船增至两百人左右。 又分别跟贾存周、贾存晋等人一一谈话,刘伯阳觉得非常满意,认为至尊宝的这份升级大礼包是相当的实用。 “岳父大人,以后小婿的阳明商社和船队还要多多仰仗你了。”刘伯阳笑嘻嘻地对许栋才拱手说道。 许栋才眼角一跳,挥挥手不在意地说道:“都是一家人,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此外小婿想在宁海镇周围置办土地,不要田地,只要是空荒野地即可,还请请岳父大人帮衬一二。” 宁海镇最大的地头蛇就是许栋才,刘伯阳要想在那里置办土地修船场和工厂,必须有他帮忙才行。 “既然是荒野空地,那就没有任何手尾了,你派人去圈地,完了我叫人陪着去县衙,到户房办下官契即可。” “多谢岳父大人。此外还需多多招募福-建路各州县青壮,皆要良家子弟。” “贤婿,此等小事尔,我们许家,还有贵姻亲唐府、闵府、屈府在福-建路各州县都有关系。我们福-建路历来山多地少,挣钱的活路不多,只需出告示,想怎么招就怎么招,招多少都可以,官府自会照应。” 说完,许栋才忍不住提醒道:“此等俗事你不要过于放在心上,用心预备明年的省试方是正事。” 仙人转世又如何?总不能当去道士吧,还是东华门唱名才是正经出身!到时考个进士,才不算侮没了这转世仙人的身份。看来大宋上下对东华门唱名都走火入魔了。 “小婿明白,这段时间一直在师长们的教诲下用功治学,预备明年的省试。” “你知道轻重就好。” 待了一日,两伙人便分道扬镳,贾存夏等人驾驶着两艘船,载着工匠、船匠,还有两位账房,跟着许栋才南下兴化湾。刘伯阳则带着贾存晋、贾存吴等三十二人,连同刘开新、刘振至两人,一起回了闽州城。他已经在城里买下一座府邸,虽然不大,但是住四五十号人还是可以的。 第十六章 学习和事业齐头并进 剩下的时间里,刘伯阳的日子过得是波澜不惊。背书、习字、写文章,定期与同窗聚会交流。现在刘伯阳除了白天继续治学经义,晚上却不再进行科举训练了,而是继续文治武功的训练。但是他的文章确实写得越发成熟稳定。 临江公曾经开玩笑道,刘伯阳这四平八稳的文章,加上一手工整的“台阁体”,考官要是不录取他为进士,会扇自己的左脸;可一旦录取他为进士后,考官又会忍不住扇自己的右脸,因为这文章实在是言之无物,毫无新意。 其他老师只是笑了笑,私下里却是交待各自的“得意弟子”,多多学习刘伯阳,因为作为科举“老鸟”,他们非常清楚,这种文风加上这种笔迹,不管遇到哪种考官,考中的概率都非常高。 学习有所进步,空余时间又跟着贾存晋、贾存秦、贾存燕、贾存魏、贾存韩、贾存代、贾存齐、贾存陈等十六“猛将兄”护卫出城,山林之中放弓捉刀,围猎野物,交流行军治兵心得,倒也快活。只是现在整个大宋都缺马,尤其是南方,要不然就纵马奔驰,更加得意。 晚上又有许黛尔娇妾美姬作伴,吟诗作乐,甚是快活。这样倒也缓解了不少夜晚刻苦训练带来的压力。 相比刘伯阳的平静,他岳父许栋才过得算是波澜起伏了。 开始时,为了贯彻自家主公“迅速奠基、快速发展”的指示精神,加上大肆圈地招人和建厂所带来的“财政压力“,阳明商社的管事贾存邢跟贾存夏、贾存周商量一下,觉得在海上跑了两圈,把招募的八百本地水手淘汰至四百人后,“武功号”和“陈仓号”有了出海能力。于是跟着许家商船跑了一趟东倭,拉回了两船东倭特产,其中有半船倭铜。 然后再用这倭铜直接铸钱。至尊宝系统培训出来的工匠不是吹的,造出的“政和通宝”一流到泉-州市面上,都抢疯了。虽然大家都知道是私铸钱,可这含铜量十足,模具精美,跟官钱是一模一样,谁都拿它当官钱用。 有了这笔启动资金,原本还在慢慢建设的几个工厂迅速投产。先是用肥猪肉熬制的油脂、草木灰等土法制造的肥皂出品了,加上添加了香料的香皂,成为阳明商社和福隆商社的拳头产品。等到玻璃制品少量出产,许栋才知道往后几年,怕是要坐在家里等天上掉钱下来了。 “东家,我绝不敢欺瞒你,刘郎君的那两只船真的会喷火。”姚劲松在许栋才面前赌咒发誓道。 “你把详细情况给我说清楚。”许栋才放下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吹瓶,坐回到椅子上,示意姚劲松也坐下。 “是的东家。我跟刘家郎君的那两只船,对,就是武功号和陈仓号。分别从高丽开京驶出,按计划在京东东路登州成山岛汇合,稍作歇息继续南下。但是在大江口被一伙海贼给盯上了。我们察觉不妙,连忙通知了武功号和陈仓号,连夜继续南下明州。就在明州昌国县北部虾山岛海面上,我们四艘船被六艘海贼船给堵上了,正准备殊死一搏时,武功号和陈仓号从我们的侧翼出现,吊在了海贼船的左翼。” “大官人,我在船头可是看得真真切切。那两艘船离着海贼船不到五百步,船身突然喷出火来,如同春雷巨响,还伴着浓烟滚滚。浓烟中,只见那两只船喷出的火打在了海贼船上,几十息工夫,就把四艘海贼船给打停了。然后那两只船靠上了最大的两只海贼船,接着又是一阵喷火,这次连桅杆上都有喷火。火中应该还带有东西,海贼船甲板上的海贼是一片片地倒,等到那两只船水手冲上去,已经没有几个能站着的海贼了。如此几次,四只海贼船全部被攻陷,剩下的两艘想跑,被我们给堵住了,一顿收拾。” “东家,我后来上了海贼船,那家伙,太惨了了。甲板上全是血,一不小心都会踩滑。海贼的尸首横七竖八躺满了,死状都极惨,有的身上甚至有几十个窟窿眼,没有一处好肉,骨头跟血肉都打成一坨了,都是这种丸子打的。” 说到这里,姚劲松掏出一个变了形的金属丸子,大拇指那么大,递给了许栋才。 许栋才接过来,仔细捏了捏,发现使劲用手指盖能掐出印子来。 “这是铅丸子?” “我找了几个老炼工瞧过了,说是有铅,但还有其它的东西,除了锡,也说不上是什么。我又上了那两只船去看了看,应该就是那些个大铁筒子喷出来的火。但是小郎君的人都看得很紧,根本不让我们上手。对了东家,除了那些个大铁筒子,船上还有一种长铁杆子,非常厉害。” 姚劲松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我们堵住了要跑的两艘海贼船,一番激战,剩下一艘船上有十几个海贼在艉楼顶上负隅反抗。其中五个海贼不仅极其勇悍,还各穿着一身不知从哪里买来的制式步军重甲,刀箭无损,我们折了十几个弟兄也拿不下。这时武功号过来,看到这情景,便排了一排人,端着那种长铁杆子,隔着十几丈对着那伙海贼就是一顿喷火,直接把那伙子海贼给打灭了。我上去看了,步军重甲也不管用,直接给打穿了。大官人,长铁杆子喷的也是这种丸子。” 姚劲松又掏出一个扁了的蚕豆大小的铅丸子。 许栋才接过来看了许久,最后问到:“老姚,你说小郎君的那两只船,不仅载的多,还跑得快,现在又十分能打?” “是的东家,小郎君的那两只船,一只能抵我们两艘。要不是顾及着我们,照那个速度,我们跑一趟,它们能跑一个来回。能装、能跑、还能打,大官人,要是我们船队都换上这种船,不敢说别的,一年能翻一番。” 看着姚劲松热切的眼神,许栋才知道自己这得力干将打的什么算盘。可是自己怎么跟那奸猾似狐狸的“贤婿”开口? “我那贤婿前两日来信说,开春他会再添两艘捕鲸船。” “捕鲸船?” “是的,我那贤婿说,捕鲸船比武功号和陈仓号,嗯,他叫这两艘船为武装商船,要小一号,但是要跑得快得多,也装有会喷火的火炮。上面还有锅和陶罐器皿,专门用来捕鲸。” “捕鲸?大官人,是不是北海上那种大如山的大鱼?” “是的,就是那种大鱼。我那贤婿说了,捕了那种大鱼,就地分出肉和油脂,在船上就煮开密封在陶罐里,可以保存两三个月,可以不慌不忙运回陆上。然后肉可直接用来售卖。油脂则可以制成肥皂。” “东家,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姚劲松是得力船首,去高丽贩卖过肥皂,知道这玩意的暴利。 “我估摸着,这捕鲸船差不多照例,需要招募本地人,我们先把人手准备,届时我卖了老脸先送到这捕鲸船上去,等练出老手来,我就好让我那贤婿匀出几艘捕鲸船和武装商船来。” 许栋才没有想到,才不到四五个月,他跟“贤婿”的处境地位就颠倒过来了。刘伯阳派过来委培代训的水手不仅全部调回去了,现在许栋才还要反过来求着他帮忙“带练”。只是那奸猾似鬼的“贤婿”会如何狮子大开口?不过有这样的海船,还有那些非常厉害的属下,自己女婿的阳明商会只怕要飞起来了! “东家,还有件事。”姚劲松犹豫地说道。 “什么事,你快说。” “东家,小郎君的船首似乎有某种秘术,可以在海上辨明方向,直来直往,不需担心迷路。那两只船跟我们从开京同时出发,我们贴着高丽和辽东海岸边慢慢靠到成山,他们却先去了东倭,然后直接到了成山岛,就在那里等着我们。这等仙术要是能传授给我们,大官人。” “老姚,做人不能太贪心。这等仙术,你觉得别人会轻传吗?” “东家,你提醒的是,是属下太贪心了。”姚劲松轻轻打了打自己的脸,摇头叹息道。 “还有,这件事,你叫小的们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要是外面有传一个字,我会让他们知道厉害的。”许栋才阴测测地说道 “东家,你放心,都是跟你多年的老人了,都是嘴紧靠得住的人。嘴不紧的,早就喂鱼了。” “嗯,不是我不相信大家伙,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你帮我多盯着。” “东家放心。” 第十七章 进京赶考 政和五年(公元1115年)的春天如期到来,刘伯阳作为兴化军的士子,已经参加了石鼓书院的“统一考试”,光荣地成为闽州举人(在本书中,因为兴化军太小,又是军事建制,所以士子举人统一归到闽州),已经由福-建路提举学事司统一报到汴梁城,获得礼部省试资格。他也该动身去汴梁城,应试礼部举行的省试。 此时从闽州到汴梁城,最顺当和主流的路线是坐船先北上,过明州、秀州,再调头入大江向西到江阴州,在这里海船换江舟,沿运河北上到楚州,入洪泽湖,再沿着汴河渠西行,过宿州、南京应天府(商丘),直入汴梁城。短着个把月,长着不用两个月,就能进京候考了。 而且为了外甥能够顺利直达汴梁,舅舅唐国维派来了两个枢密院教阅房的都头,过完年就在唐府候着,护送刘伯阳进京。 随从人员也早早就定下了,十六位“猛将兄”带走六位,其余的有任务在身。刘开新和刘振至两位贴身小厮和伴读书童肯定也是要一起走的。许黛尔已经有了身孕,行动不便只能留在闽州。记室贾存吴,是刘伯阳暗地里的情报头子,早早就带着人手去汴梁准备去了。 选了个黄道吉日,刘伯阳告别了外祖父母、姨夫姨母、舅母和表哥表姐表妹们,踏上船只,开始进京赶考的路途。 到了明州,刘伯阳却是没有去繁华的明州城,而是在荒凉的昌国县城停了一日一夜,在那个小小的县城里逛了一圈。接着继续北上西进,在江阴州换船,过了扬州,两位都头开始紧张起来。 这些年天灾人祸,京东两路和淮南两路的地面上都不是很太平,流民比比皆是,其中不少转为山贼河盗。尤其是运河上,是大宋南北大动脉,靠水吃水的人太多了。 不过让两位都头稍微放心的是,刘家小郎君随从人手不少,除了六位看上去武艺高超的护卫,还有十来位家丁青壮。这些人都是刘家的佃户子弟,除了非常可信之外,舞枪弄棒也是把好手,更是被六位护卫训练得进退有度。万一遇到河盗山贼,只要人数不超过百儿八十,打不过还是能跑得过的。 而且两位都头带着枢密院的公文,一旦有事,当地的厢军、团练、民壮随便抽调,就连驻地禁军也是可以求援的。 一路上小心,到了楚州(淮安),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以安心休息两天。安排好后,刘伯阳带着刘开新和贾存晋,在楚州城里慢慢逛了起来。 刚走到一家酒楼前,只听得门口喧喧嚷嚷地有人在吵架。走上前一看,原来是伙计在哄赶一位二十来岁的男子。 那男子个子瘦高,脸色却是极其惨白,走路都是一摇一晃,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 刘伯阳示意刘开新悄悄跟上,自己和贾存晋直接进了酒楼。稍一打听,原来得知那男子姓俞,江南东路池州人,据说是父亲做过一任太常寺少卿,得父荫举了个太学监生。只是他父亲去世得早,家道有点中落。于是州试没过的俞士子就打算先去太学报到入学,争取通过考试走仕途,趁着父亲同窗同僚还在位,谋个实缺差遣。可是到了扬州,仆人起了歹心,卷了他的盘缠跑了。这俞士子一路煎熬,好容易到了楚州,不仅身无分文,还大病一场,开始时还有人可怜他,给些饭食吃。后来看着这命不久矣的样子,想想也就算了。 俞士子又病又饿,实在没有办法,强撑着到这酒楼来求一顿施舍。这酒楼东家有转运使的背景,岂是施粥做善事的风格,直接就赶了出去。 听到这里,刘伯阳不由心里有了定计。过了一会,刘开新回来了,说那俞士子好容易走回到住处,一处破落的土地庙里,倒下就昏睡不醒了。同住的几个乞丐怕这位士子一命呜呼沾上官司,都“举家迁居”了,现在土地庙里就剩俞士子一人,等着咽气。 刘伯阳叹息一声:“都是读圣贤书的,遇难之时还是帮上一把吧。” 说着便叫酒楼伙计准备了一碗粥,一碗蛋羹,带到了土地庙里。不顾肮脏,刘伯阳在破落土地庙里守了一夜后,那俞士子听说居然又还阳了。刘伯阳叫人把俞士子抬到他船上,请来了医生,诊治了一番,还开了药。等了两天,待俞士子身体好转了些,便同船一起前往汴梁。 刘伯阳义救池州落难士子俞谯宣的故事在有心人的添油加醋下,慢慢沿着运河,向南北方向和汴梁城开始传播开了。 “安明兄,多谢你救命之恩!”躺在船上的俞谯宣痛哭流涕道。 “子廉兄,何必如此?我们同读圣贤书,你不幸落难,我岂能袖手旁观。”刘伯阳站在一旁淡然地说道。 看到俞谯宣脸色有些红润,似乎恢复了正常,刘伯阳便嘱咐随从好生照看,起身离开了,回了自己的船舱。 “郎君,楚州城里聚集了数十位淮南东路和江南东路的举子,今日要举行诗词大会,郎君为何不多留几日,也好趁机扬名。”刘振至在一旁有些不甘地说道。 “我现在还需要什么扬名吗?”刘伯阳摇摇头道,“现今的官家,天资聪慧,多才多艺,而且他,”说到这里,刘伯阳摇摇头,不再说下去了。 宋徽宗,历史上有名的坑货,坑儿女,坑祖宗,坑子民,简直就是古往今来天字一号大坑货。这种家伙,做艺术家绰绰有余,就是当皇帝不称职。似乎心眼也不大,自己要是表现出诗词歌赋,样样出色,你说这位艺术家天子会不会嫉妒自己?要是这位大boss嫉妒上自己,以后还想不想混了?看看史书,宋徽宗期间,都是“奸臣当道”,就算是满腹子文采,也在肚子里憋着,招摇的柳永、周邦彦,下场都好吗?蔡京等人虽然都是有文采的,但人家马屁拍得好,会做人做官,文采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所以还不如表现得普通些,等时机到了再秀文采。 正胡思乱想着,只见阳光西下,照在汴河上,波光粼粼。在这金黄色的波粼中,东去西来的船只来往如织如梭,宣示着这大宋王朝依然富足。笔直向前的汴河一直延伸到天地之际,如同一条长龙在中原大地上盘行,如同这大宋王朝的国运一般,似乎看不到尽头。 但是刘伯阳能够清晰看到,汴河在汴梁城下戛然而止,就如同这北宋王朝的国运,在靖康年间,戛然而止。神州陆沉,北宋子民,无论贵贱,皆陷入无尽地狱。万民哀嚎,冤魂百世不得泄恨,华夏之惨烈,莫过如此。 看着远处静默的山河,还有冉冉升起的炊烟,刘伯阳突然忍不住低声道:“至尊宝大大。” “嗯,” “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或许这就是我们来到这里的真正意义。” “嗯,改变历史,改变世界,这就是我们的使命吧” 好吧,你还是那么傲娇,我也就放心了。 第十八章 八闽名家首蔡府 到了汴梁,刘伯阳身为应省试的闽州举人,首先就是先住进八闽会馆。然后去礼部报到,递交兴化军、闽州和福-建路提举学政司开具的户籍、学籍和州试等资料,验证无误后领取了考试文书和号牌,等候考试。 刘伯阳一行在八闽会馆住了一间单独小院,没人说什么,也没人敢说什么。俞谯宣身体恢复得不错,刘伯阳叫刘振至陪着他去了一趟太学,点了卯报了到,等省试过后,就可以正式入学。到了年底参加一次太学考试,如果能考得甲优的话,也是能授官的,只是起点要比进士低得多。但是现在冗官太多,光有官身没什么用,没有过硬的背景,根本不会有实缺差遣。 接下来的几天里,闽州的举人们纷纷赶到,还有福-建路泉、漳、建等州的举人,也都陆续赶到汴梁,不约而同地住进八闽会馆。部分有亲戚朋友的,去投靠亲戚朋友,更有壕无人性的,直接在汴梁城或租或买下一处住所。 “郎君,郎君!”这日,刘振至慌慌张张地跑进小院。 “出了什么事?”正在饱含激情地朗读《孟子》的刘伯阳皱着眉头问道。 “郎君,蔡公子来了!” “哪位蔡公子?” “蔡老相公的孙子,蔡名征蔡公子。”刘振至气喘吁吁地说道。蔡家一门多贵人,蔡京现在是总领朝政的公相,所以大家称他蔡老相公;他儿子蔡攸现在也官至大学士,人称蔡小相公;蔡京的弟弟蔡卞现在是知枢密院事,人称蔡老太尉。 “整个会馆的人都轰动,上百举人把偏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么多人,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刘伯阳现在最大的靠山就是舅舅唐国维,在不清楚舅舅的派系和人脉关系之前,他可不敢随便乱攀关系。 不一会,会馆的管事气喘吁吁地跑来:“刘小郎君,刘小郎君!蔡公子有请。” 刘伯阳不由微微诧异,想不到蔡家居然会注意到自己,也不多话,跟着管事走到了偏堂里。 “莆-田学生刘安明见过蔡公子。” “快快请起。”蔡名征不敢托大,连忙托住了刘伯阳双手,“安明兄,请坐!” “家祖听闻乡梓来了诸多贤才,十分地高兴,特意派在下来会馆一趟,一是探望各位乡贤学子,二是看看诸位有什么困难,蔡家必定鼎力相助。” “蔡老相公是我等的楷模,不才在石鼓书院就学时,师长们就敦敦教诲,要以蔡老相公和蔡老太尉为榜样,刻苦治学,光宗耀祖。今日,能追随蔡老相公和蔡老太尉的足迹,投考省试,我等是心潮澎湃,激动得难以言语。有两位前辈先贤在前领路,我等八闽子弟必定能一展所学,报浩荡皇恩于锦绣文章之中。” 蔡名征听得是连连点头,周围的八闽士子却是听得目瞪口呆,这马屁拍得也太有水平了。不仅暗指蔡家给八闽福-建争光,还话里话外透着八闽士子必定以蔡家马首是瞻,大家同心协力,一起报答皇恩。好话都让你说完了,我们还说什么? 蔡名征就是来作秀收买人心的,重点是这小老乡刘安明。寒嘘几句,看到交情都攀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了。跟众人一起将蔡公子送出大门的刘伯阳随即转回了自住的小院,继续读起孟子来,八闽会馆却是过了许久才慢慢恢复平静。 “见过太公。” “名征,八闽会馆的事情办完了?” “回太公,事情办完了。” “嗯,这次兴化军附尾闽州的举人有十五人,你都见了吗?” “回太公,我都见过了。”蔡名征站在下首,恭敬地回答道。坐在上首的是一位老者,须发花白,双目有些浑浊,神情带有疲惫。 “那个刘安明你也见了吗?”说了一会话,老者似乎疲惫了,双目闭合,似睡非睡,但嘴巴却继续说着话。 “回太公,原本他不在,我示意会馆管事的,特意把他叫了过来。”说吧,蔡名征把刘伯阳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了一遍。 “这个小子,倒是有几分机灵。五哥儿,你觉得此子如何?”蔡京继续闭目养神,头也不转地问坐在一旁的五子蔡條。 “少时聪慧,大了不一定。”蔡條冷然道,他长得一表人才,又多文采,不仅深受父亲宠爱信任,据说官家也非常喜欢他,有意要升他去翰林院做个学士。所以在他眼里,一般人都是渣渣。 “五哥儿,你不喜他,但是也不要恶了他。你知道这小子背后的人吗?” “郎伯(父亲之意,福-建路的叫法),我知道,是天章阁直学士唐佐尧。” “你知道就好。唐学士跟官家之间的交情,是在潜邸亦师亦友三年里建立起来的,比你大哥算好时辰、下马拱立拍出的感情不知要深多少倍。唐学士现在虽然只是同签书枢密院事,但大家心里都有数,一是官家让他看着兵权,二是让他熬资历,等资历到了,为父的这个差遣,唐学士也是能做的。这份信任,你知道吗?” “知道了郎伯。” “前两日,官家居然还提起了这小子的名字。原来这小子差点被同窗给害了,幸好他生性朴直,当众打开了投书,不仅幸免一难,还因祸得福扬了名。唐学士居然把这事在官家面前提了一嘴,可见他对这个外甥有多上心。”闭着眼睛的蔡京微微晃动着说道,应该是在活动颈椎,可能是坐久了,脖子有些酸痛。 “而且,那个大海商许家,” “郎伯,我知道那个许家,原本跟叔父走得很近,后来因为苏学士几份书画的缘故投到了梁内相门下。” “我收到消息说这个刘安明现在是许家的女婿,纳了那个许大海商的第九女为妾。” 蔡條这时终于动容了,他也没有想到,一个小子居然扯上了这么多关系,难怪父亲特意交待要侄儿亲自去拜访一次,看来这次进士榜里必定有他的名字。 蔡名征也在一旁暗暗咋舌,祖父叫自己去八闽会馆真的是有目的的。他心里盘算了一下,发现跟刘伯阳的言行很得体,也暗暗放下心来。 “郎伯,既然如此,何不想法拉拢他。能把他笼络在手,只怕唐学士也能合心一半。”蔡條建议道。 “你以为我不想?我原本还想送一位孙女配他为妻,可是被唐学士拒绝了。据说是官家动了心思,想招那小子为驸马,戏称要跟唐学士联姻。” 大宋有祖训说驸马不得为实缺差遣官,不过都这么多年了,早就不当回事了。而且经过新旧两党这么多年的生死相斗,不知明里暗里违背了多少条祖训。所以招个进士当驸马,似乎也成了官家的新追求。 “这次省试,除了此子,还有衍哥儿和族里三位子弟参加,你明晚再去找趟陈学士,跟他把事情交待清楚,丝毫马虎不得。” “郎伯,我明早就约好陈学士,晚上去登门拜访。郎伯,刘安明就读石鼓书院,有巽石公、临江公,还有他外翁父允安公等高师言教指点,学问肯定不差。衍哥和三位子弟的学识伯郎和叔父也都见评过,所以伯郎不必担心,不会出差错的。” “嗯,刘安明我不是很担心,既然几位翁公敢放他出来应试,自然不会差。我只是担心我们蔡家,现在看上去是风光无限,可是内忧外患不断,丝毫不敢松懈。当年王文公何等权势,一个不慎,还不是黯然下场。五哥儿,你前段时间声色犬马,闹得整个汴梁城沸沸扬扬,连官家都过问了两回。幸好只是说你风流,并无多言。只是这帝心难测,今日是年少风流,明日便可能是奢淫骄横。赶紧收敛,不要等我动家法。” “郎伯,孩儿记住了。”蔡條低首应道,手心里全是汗。 坐在上首的蔡京抿了一口茶水,眼睛又闭上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十九章 姻缘好事从天降 省试的日子还有几天,刘伯阳继续呆在八闽会馆里的小院子里,连舅舅家都没有去,因为舅舅早就派人来传了话,省试没考完之前,不得登门。看来迂腐好面子是有遗传的。 临近省试,八闽会馆的士子们人心浮动。考中了进士,说不得就平步青云,大展宏图了;要是没考中,继续苦逼地熬日子读书。一步天上,一步人间,是谁都会心情激荡一番。 刘伯阳心里当然也激荡过一段时间,但很快又平复下来了,老子穿越都经历过,又是有系统傍身,些许小事已经不能让我心起波澜了。 他继续躲在小院里读书,两耳不闻院外事。但是有心眼活的举人士子,打着“学术交流”的旗号想来拜访刘伯阳,再顺势结交他背后的贵人,都被贾存晋挡在门外。但也有脸皮厚的家伙,以贾存晋为“恶仆”,恶言相向,以为能够激得刘伯阳出来相见,谁知小院没有丝毫动静,贾存晋身后的那扇门依然是紧闭不开。 皇城内宫宝文阁,当今官家正在书桌上挥毫作书,一曲《念奴娇赤壁怀古》跃然纸上。 “阿国,你看如何?”官家搽了搽额头上的汗,把手巾丢给旁边的内侍,得意地问道。 唐国维站在书桌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开口道:“官家的瘦金体天下无双,就是跟苏学士的这曲词不搭,平白少了几分豪迈之气。” “说得没错,我的瘦金体不配这豪迈之词。可我就是极爱苏学士这曲词,忍不住就想写。还是智简和尚的狂草适合这曲词,阿国,听说你跟智简和尚关系不错,帮我要上一副。” “不去不去,那智简和尚坏得很,梁内相是知道的,我去了不知要被敲多少竹杠。” 刚在一旁含笑伺候的内侍梁师成点头附和道:“唐枢相说得没错,我多次延请这智简和尚,请他写上两副先人的诗词,裱挂堂中以凭吊。可曾想这智简和尚一口咬定,一字一百金。小奴只是伺候官家的废人,那有那么多的钱财,只得作罢。” “想不到一代狂草名家怀素和尚的传人,智简和尚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俗人啊。”官家摇摇头,拿着那张宣纸叹息道。 “官家,听说那智简和尚跟蔡老太尉的关系非常好,说不得能买蔡老太尉几分面子。”唐国维建议道。旁边的梁师道眼睛一眨,满脸的笑意却是丝毫不乱。 “元度啊,”官家沉吟一会,最后摇摇头道,“算了吧,老太尉年老体迈,又国事繁重,还是少扰动他吧。” “遵旨。”唐国维也不为甚,朗声应道。梁师道却在一旁悄悄地琢磨着里面的意思。 “阿国啊,你那个外甥,怎么未娶妻就纳妾了?”官家想起今天找唐国维的正事,“枉我还想将玉盘尚配与他。” “官家,”唐国维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他太了解眼前这位官家的性子了,既然当面谈,就说明还有转寰的余地。他先把刘家数代单传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又说了自家外甥一时冲动,上山打狼,差点丢命,幸好祖宗保佑才安然无恙,回到家中先到祖先牌位前大哭一场,说自己差点大不孝,让刘家断了香火。 “正是这个念头,我家外甥这才决心先纳妾,留得子嗣血脉,以防万一。” “阿国,你这外甥做得没错,断绝子嗣血脉,才是最大的不孝。那我们就说定了,我把玉盘尚配给你家外甥,等他东华门前唱名后,就开始办亲事。”听完“合理”的解释,官家也不再深究。他早就想跟唐国维做儿女亲家。只是唐国维儿子出世的早,自家帝姬又出生的晚,根本搭配不上。收其女配皇子,唐国维却一口回绝。官家知道他的意思,喜他知道轻重进退,也就算了。现在有个外甥,自小跟儿子一般看待,自然就许一个帝姬给他,反正官家的女儿多。 现在尚配公主帝姬又没有严格要求,有死了原配再娶公主帝姬的,甚至为了荣华富贵,休了原配再娶公主帝姬的也有。反正有宋一朝,这公主帝姬不是很“畅销”,有时候还需要官家强行拉郎配。像今日这驸马长得还不错,又能考中进士,长辈不仅满口愿意还是自己亲近之人,官家觉得很满意,未娶妻先纳妾,根本不算事了。长女婚配如此顺利,看来是个好兆头啊,官家顿时心情又好了几分。 “谢官家恩典。”唐国维拱手弯腰行礼道。 “守道,你传旨几位真人,在神霄宫施法打蘸,祈天求个黄道吉日。” “遵旨。”梁师成恭敬地答道。 官家在宣纸上又添了两行字,然后指着对唐国维道:“阿国,这副字就给你了,做为凭证,你那边也赶紧准备好聘礼,省试殿试用不了几日。” “多谢官家赏赐。官家放心,我这外甥,不仅读书尚有三分灵气,持家也算有道。他妾室那边的娘家是大海商,他凑了些钱,买了几艘海船,跑了半年的海路,攒下些积蓄,也汰换了些奇巧稀罕物件,届时一并送到宫里来,保证让官家你欢心。” “哈哈,那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守道,到时候聘礼到了,你可要好好帮我把关,要不是个稀罕之物,你给我退回去,让阿国换过。” 看着相视大笑的官家和唐国维,站在一旁的梁师道继续陪着笑脸,眼角里却露出隐隐的嫉妒之意。 “梁内相,”走在皇城内道上,唐国维朗声道。 “枢相你客气,折煞小奴了。我只是伺候官家的废人,当不得枢相这般客气。” “梁内相谦虚了,你我都是官家亲近之人,都是自己人,当然要相互护持。在下有件事还想拜托内相。” “枢相但说无妨。” “我家外甥的学问,我是知道的,省试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只是他一直在兴化乡下住着,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我担心殿试的时候,他骤见天颜,惊慌之下恐有御前失礼之举。届时殿试时,内相若是在现场,还请照拂一二。” “一定一定。”梁师成满口答应下来。 看着唐国维的背影消失在宫门,梁师成眼睛眨了眨,挥手叫过一直远远跟着的小黄门。 “你马上去一趟蔡府,务必要见到蔡老相公,如此这般说。记住了吗?” “记住了,亲爷爷。”小黄门连连点头道。 “去吧。” 晚上,梁师成坐在烛前,眯眼沉思着。 “恩府大人,你这是在干什么?”被召来的王黼看到梁师成如此模样,不由诧异道。 “今日遇到不解之事,甚是疑惑,想请将明帮我解惑。”梁师成直奔主题,把今天殿前唐国维与官家的一番对话简要说了出来。 “你说这唐学士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提到蔡老太尉?他知道官家并不喜欢这位的啊。”梁师成微皱着眉头问道。 “恩府大人,唐枢相到底什么意思,属下愚钝,一时猜不透。但是以孩儿看来,这蔡老太尉和蔡老相公虽然政见不合,但总归是亲兄弟,打断了骨头还连着根,会不会是唐枢相想借着蔡老太尉之名意指蔡老相公?” 梁师成听到这里,突然明悟,一拍大腿道:“哎呀,我明白了,唐学士这是在试探官家对蔡老相公的态度。后悔,不该派人去给蔡老相公报信的,只怕走漏半点风声到唐学士耳里,我这里外就不是人了。” “恩府大人,你在御前听用,官家极是信任你,怎么会惧了小小的同签书枢密院事。” “你不懂唐学士在官家心里的地位。每次唐学士出宫,官家都要我亲自相送,就算是蔡老相公,也没有这份优待。我等是众人眼里的小人,更是官家身边的弄臣。就算是蔡老相公,众人眼里的奸臣,也只是官家推到前面来顶雷的。只有像唐学士、高太尉这样的人,才是官家真正信任依托的人,一个同签枢密院,一个执掌殿前司,拱卫着官家的安危。” “恩府大人,你何必妄自菲薄呢?” “将明,不是我妄自菲薄。蔡老相公几起几落,为什么?一旦海内鼎沸,总得有人出来背罪。这人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甚至可以是蔡老相公,但绝对不会是唐学士。今日甚至愿将帝姬下嫁其外甥,只为结为姻亲,此间君臣之情,朝中谁人可比?” “属下明白了。” 第二十章 东华门前捉佳婿 “守道,这几张卷子都姓蔡?”官家低声问道。 “回官家的话,这位蔡衎是蔡老相公的孙子,学问极好,文章也做得极妙,几位主考官是交口称赞。还有三位蔡姓士子是蔡老相公的族中晚辈。” “嗯,都放到一边去。”官家把卷子一丢,不动声色道,“阿国外甥的卷子呢?” 看到官家如此态度,梁师成心里有数了。 “官家,在这里。官名刘伯阳,字安明,就是这份卷子。” “嗯,不错,这手字,秀润华美,正雅圆融,兼有气象博大、笔势恢弘之美,想不到这家伙小小年纪,书法已有自成一派之势。”官家是书法狂热爱好分子,看到这新奇的新派书法字体,不由见猎心喜。左右上下就是看个不够,最后还是梁师成暗中提醒,这是殿试现场,才依依不舍放下来。 “这文章,”官家通读了一遍刘伯阳的策论,初觉得格局工整,遣词用字恰当,气度端正,有理有据,可再一仔细琢磨,这一篇文章下面似乎什么内涵都没有,讲得都是大家知道的道理,毫无新意。 官家也是肚子里有货的人,稍加琢磨,便明白了这篇文章的窍门关键所在,除了一个稳字,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不由笑了起来。 “想不到写得一手雄文的阿国,却有个四平八稳的外甥,真是有意思。不过也好,总好过用险卖弄。文如其人,想必此人极是稳重,书法又无比圆润,做事也应当非常周全克制,玉盘尚配于他,倒也不错。” 官家暗暗点了点头,对这位预定的驸马是越来越满意了。点头名状元?只怕这文章难以服众,就点他为探花使吧。 想到做到,官家在刘伯阳的卷子上写了个三等三名,然后继续看起其它卷子来。坐在殿中的数百位士子,看着殿中最上端的官家,距离稍远,只能隐隐约约地见到圣颜,心中忐忑不安。 昨日礼部就放了榜,分了一甲、二甲、三甲等名次等级,刘伯阳位列一甲第十二名。但大家都知道,真正有效的还是这次殿试后官家御笔钦定的名次。只要被官家点为前三名,直接授官,并有实缺差遣。其余的就有的等了,还必须有一定级别的官员举荐。以前进士录取的人数少,平均不过数十人。到了现今天子,为了显彰天下太平、文治德化,进士录取人数是越来越多,高达五六百人,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五六百分卷子,官家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一一看完,只是选了十几份特意呈上来的文章看过,把前三甲定下来就行了,其余的按礼部排名再排一遍就好了。 到最后,官家不知为何,特意选出蔡衎和三位蔡家子弟的卷子,把梁师成唤到跟前,手指轻轻地点着卷子,细语道:“蔡衎为三等十名,其余三位不变。” 梁师成眼睛一眨,心里是叹息不已,看来揣摩帝心,自己还要向那位唐学士多多学习啊。 过了一个多时辰,梁师成正式宣布殿试成绩:“三等一名,河北东路开德府清丰县顾炳举,三等二名,江南东路江州德化李深,三等三名,福建路兴化军莆田刘伯阳…” 接下来就是“琼林宴”,众多进士齐拜官家,自列为天子门生了。只是现在进士录取得越来越多,宫里也不够地方,所以举行完仪式之后,除了前三甲被有幸留下来,陪着官家吃顿饭,其余的进士统统被请出了皇城,去到礼部,在那里参加“缩水版的琼林宴”。差距从现在就开始有了。 “谢官家赐酒!”刘伯阳扬声道。看到他雄壮挺拔的身躯,官家甚是满意。虽然这小子只是中人之姿,但双目如星,面色红润,极为精神健康,一看就是能活百八十岁的那种。文采好有个屁用,长命百岁才是真。要是个短命鬼,天上文曲星下凡也不要,官家可不希望自己的爱女年纪轻轻的就守寡。 “再赐探花使御酒一杯。”龙颜大悦的官家说道,“安明爱卿,听说你还是勋臣之后?” “回官家,臣先祖曾随先郑王从征…”刘伯阳不慌不忙地把先祖的履历说了一遍,他高祖官职封勋虽然不算太高,但怎么也是太祖亲封的勋臣,列出来也不丢分。 “善!”官家更加满意了,皇帝帝姬一向喜欢下嫁给勋臣之后,刘伯阳现在是勋臣之后加进士出身,真是恰到好处,好上加好,“再给安明爱卿赐酒一杯。” 状元公和榜眼郎完全成了背景板,他们神情复杂地看着君臣相得的两人,默然无语,你们这个样子,让我们这状元和榜眼很尴尬啊。 回到八闽会馆,接受了众人或真情,或假意的恭喜后,叮嘱已经美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刘开新和刘振至,带上早就备好的礼物,准备去舅舅家。 闻讯赶来的人群把八闽会馆围了个水泄不通,最多的捉进士女婿的富豪家丁在那里虎视眈眈。“我家周员外,愿招进士一名为佳婿,年龄籍贯不限,送良田千亩、宅院一进、商铺两间为嫁妆!” “我家杜员外…” 听说如此年轻的刘伯阳是探花郎,围在周围的富豪们眼睛都绿,指挥家丁一窝蜂地冲了过来,幸好有贾存晋等人护驾,才没有被人捉了去。贾存晋等护卫挤出了一身臭汗,终于把刘伯阳安全地护送出了人群包围圈。 舅舅唐国维跟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太多改变,四十多岁的他坐在上首,看上去跟三十多岁差不多。他一脸欣慰地看着行礼跪拜的外甥,连连点头。 “而今明哥儿中了探花郎,我也算不辜负你父母亲的托孤之情。”说到动情之处,唐国维泪目纵横。 “外甥能有今日,全凭外翁、舅舅和姨夫的再造之恩。”刘伯阳能够感受到那股子发自肺腑的亲情,也不由地泪流满面。 舅甥两人说了一会心里话,慢慢平息了心情,唐国维开始转到了正题。 “你现在已经除了探花使,还有件大喜事也该告诉你了。官家想招你为驸马,将嫡长帝姬-嘉德帝姬尚于你。” 还有这等好事,升官的同时还有老婆送,而且还是皇帝老儿的公主。这跟天上-人间的那些妖艳公主完全不是一回事,真的是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居然下嫁给自己。果真,一旦拥有了系统,就能升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所以说,系统,才是你不二的选择。 刘伯阳在心里盘算了迎娶帝姬的利和弊,发现这事还是大有好处的。纵观宋徽宗一朝,尤其是中后期,能用祖宗礼法喷你一脸口水的名相诤臣早就死光光了,一水的奸臣。就连坐在上首的自己的舅舅,只怕也是个伪装得比较好的奸臣。 既然都是奸臣,都在争先恐后地讨取官家的欢心,那么一切都好商量。既当驸马都尉,又做文臣高官,这样的好事只要官家点头了,臣子们也不好说什么了吗?当然了,肯定会有御史们拿着祖制开喷,既然做了奸臣,还怕御史们喷?笑话!而且成了官家的驸马,就是皇家一家人。我讨好官家,就是女婿讨好岳丈,晚辈讨好长辈,人之常情,绝对不算奸臣谄媚行为。 “外甥一切听从舅舅的安排。既然如此,我立即传信兴化,让家里准备好聘礼,火速送到汴梁来。” “正当如此。你来信说你发了些海上小财,还得了些稀罕之物。我们这位官家最喜猎奇,你赶紧叫人送来。” “是的舅舅,我会叫人安排的。” “接下来就是授官。按照常例,状元授正八品,榜眼和探花授从八品。你现在要尚配帝姬,官家不会亏待你的,应该也是正八品。我会去斡旋一二,授个好差事给你。” “舅舅,其实我想外放一任县令。”刘伯阳直截了当地说道。 “在地方做一任县令,回京历练个一两年,再出任通判、知州,这磨勘履历就好看了,使相、枢相、门下中书皆可做的。”唐国维慢慢琢磨道,“我明日去审官院问问,看最近京东、两淮哪个县有缺。” 过了两日,刘伯阳的官身下来了-“中书省录事“,妥妥的正八品,又有恩旨,说查悉刘伯阳高祖为开国勋臣,为平定荆楚、两广、江南和福建等地立下汗马功劳,追赠其高祖楚国公、宝庆军节度使,追赠先祖父银青光禄大夫、荆州牧,其先父正奉大夫、右散骑常侍。赐刘伯阳武骑尉一职,这纯粹就是一个荣誉勋阶,任何实际用处都没有,连俸禄都要减半。 又过了半月,上旨以刘伯阳雄武有力,仪态端方,授致果校尉,侧立圣驾御前,接见外藩使节,以壮威武。没半月,又以代圣驾巡阅捧日军军容有功,授振威校尉。至此,汴梁上下都清楚,新任的探花郎怕是被官家捉去当佳婿了。 第二十一章 百里负米非谄媚 “这琉璃吹瓶晶莹剔透,光彩流离,真是巧夺天工啊。”官家捧着一支玻璃吹瓶,在阳光下细细地看着。整个瓶子清澈可透,宛如晶玉,还泛着微微粉光。官家上下打量,左右揣玩,真的是爱不释手。 “官家,这是泰西的宝贝。据说那泰西在极西之地,离我大宋天朝有数万里之遥,漂洋过海贩运过来也要两三年时间,极为不易。那驸马万幸得了一支上品,马上就献给了官家。” 梁师成在一旁笑着说道。想不到这刘伯阳的小妾居然是许栋才的女儿,他正愁找不到门路拉近关系。他知道刘伯阳背后的人脉关系,光是他舅舅唐国维一人,就值得下大血本去亲近。而且刘伯阳那小子也识趣,把大的琉璃瓶给了官家,还有两个小的却是直接送到自家府上。 自家都已经是无后的废人,除了几个钱财,还能图个啥呀? 有这层关系,梁师成自然会卖力地为刘伯阳说上几句好话。 “官家,这里还有两个盒子,说是给圣人和帝姬的礼品。”梁师成端着两个一大一小的盒子道。 “打开看看。”官家一边继续看着玻璃瓶,一边随口说道。 打开大木盒子,里面放着一个鹅蛋形的东西,看上去像是镜子,又跟通常的铜镜不同,金银鎏错,镶嵌着宝石,有盘子那么大。 “这是何物?”官家拿起来,转过来一看,手一哆嗦,物件直落地上,幸好梁师成眼明手快,一把就接住。 看到镜子里丝毫毕现的模样,梁师成不由一个哆嗦,难怪官家会失手摔落了这镜子,谁曾见过能映照得如此真实的镜子? 回过神的官家一把抢过镜子去,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够。想不到我这么帅啊,难道我不仅是大宋天子,还是大宋第一帅哥?可是我照了这种镜子之后,以后再照铜镜还怎么受得了?想到那雾蒙蒙的铜镜,官家就不爽。想不到自己的前半生都被那可恶的铜镜给耽误了,时到今日才彻底发现自己的面容是如此的英俊。 梁师成在一旁打开另外一个木盒子,里面是一面稍小的新式镜子,也有碗口那么大。 “官家,这两面镜子大的是献给圣人,小的是献给嘉德帝姬的。”梁师成看了木盒里的标注,解释道。 “只有两面?”官家不甘地问道。 “官家,真的只有这两面镜子。”梁师成知道官家话里的意思,其实他心里也在疯狂地挣扎着,我也好希望有这么一面镜子啊。 “官家,”梁师成连忙安慰道,“刘家小郎君既然能找到这镜子的来处,叮嘱他找胡人再采买几面就好了。” “守道,这镜子每一面都是千辛万难才能采办到,时机运气缺一不可。要想再采办一面,谈何容易啊。”官家虽然贪财好色,好奢虚荣,但不是个傻蛋,这镜子要是那么轻易获得,怎么能称为举世罕有的宝物呢? 梁师成看着官家长吁短叹的样子,心里在犯嘀咕,刘家小郎君这事办得不地道啊,手尾不齐啊。要不你不送,要不你送齐全。送了个不上不下,说不得还落个不是。 “官家,我拿走了?”梁师成捧着装有镜子的两个盒子,迟疑地问道。 “拿走吧,不要让我再看见。”坐在团椅上的官家转过身去,不舍地挥挥手道。他是官家,还是要面子的,去抢女儿的聘礼,真下不去手。 “大姐儿,这是驸马送的聘礼吗?”后宫嘉德帝姬的院子住处里,几个小姑娘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们正是赵仙儿、赵福罗和赵福曦,官家的第二、第三和第四女。 “这是北海的红珊瑚,绛树无花叶,非石亦非琼;世人何处得,蓬莱石上生。真是漂亮。” “这是辽东的东珠,浅黄浑圆,光彩晶莹,比我以前见过的东珠都要漂亮。” “这是什么?” “这是天竺工匠用犀牛角雕刻而成。” “那这个呢?” “这是波斯工匠用象牙雕刻而成的飞翅狮子像,据说是波斯国皇室工匠的手艺,最能镇邪了。” “大姐儿,大驸马都尉给母后圣人那里献了一面丝毫毕现的宝镜,连父皇都忍不住时时去照看。” “是啊,是啊,我们还听说了,大姐儿这里有一面小的,能给我们看看吗?”三女可怜巴巴地恳求道。 “看吧,给你们看,但是一定要小心。”坳不过三位妹妹,赵玉盘拿出那个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拿出那面镜子来。 三位妹妹惊喜地照了一遍又一遍,她们从来如此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容貌,怎么也看不够。 “大姐儿,驸马对你可真好,这样稀罕的宝贝都给你找来了。以后我找驸马,也要找像大驸马这样的。”赵福曦托着下巴,看着桌子上的镜子,幽幽地说道。 “四姐儿,你才九岁,就想着找驸马了。”二姐儿赵仙儿开着玩笑道。 “几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就是大姐儿找的这驸马,拔得这么高,探花郎又是勋臣之后,做海商还这么有钱。以后我们怎么办?要是比不上,我的心里就不甘。”这话有点童言无忌啊。 “财物宝货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对你用不用心?” “听二姐儿这话里的意思,好像你很懂似的。” “才子佳人的书不都是那么写的吗?” “二姐儿,你少看点宫外面的那些书,要是被父皇知道了,会挨罚的。” 刘伯阳这半年多才挣的钱,还没在口袋里捂热乎,就哗哗地往外流。不过他流水介的花钱,皇城上上下下对其一片赞赏声,上到皇后圣人,下到小黄门,没有说驸马都尉不好的。 到了夏四月中,上旨说刘伯阳代圣驾巡视黄河堤岸有功,擢授昭武校尉。五月初,上旨擢升刘伯阳三阶,授宁远将军,赐将军府邸一座,金银珠宝若干,尚嘉德帝姬,定六月初六吉时迎娶。 刘家以唐国维同榜进士,礼部侍郎曾修平为问吉使,亲送聘礼入宫。官家下旨以童贯为正使,回礼刘家。几来几往,终于完成了流程。到了六月初六,官家以蔡卞为送亲正使、梁师成为副使,送帝姬出皇城,刘家以曾修平为迎亲正使,原福建路转运使、现大理寺卿管潮为副使,迎亲正阳门,一行人浩浩荡荡绕汴梁城半圈,直抵宁远将军府。 一套流程下来,刘伯阳觉得像是被扒了三层皮,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酸痛,终于被人搀扶着进了洞房。 洞房里有宫里尚宫四人,宫女六人,内侍四人,都是随帝姬陪嫁过来的,从此后,这十四人就是帝姬的贴身娘家人。 “见过驸马都尉。”尚宫带头,领着众人向刘伯阳行礼。按照礼法,公主再尊贵,嫁到刘家就算是刘家的人,一家之主是刘伯阳,这点,宋朝公主没有唐朝公主那么强势。 “都起来吧。”刘伯阳强打着精神应道。宋朝的公主都不错,没闹出过什么事端来,要是穿越去了唐朝,打死也不娶李家的公主,家里太小,装不下那么大的草原啊。 等到刘伯阳跟赵玉盘喝了合袌酒,尚宫领着众人离开,留下一对新人,只是还多了两个宫女? 什么意思?难道有人要现场观摩?或者现场指导?可这两个宫女看上去也是未经人事的少女,有哈好指导的?难道是理论上的“老司机”,专门给予理论指导? 挑开凤霞遮头巾,露出赵玉盘娇羞的脸。老赵家改良基因这么些年,果然是颇有成效。淡扫峨眉、聘婷秀雅,一双美目娇羞地看着自己。今晚真是个好日子,该吟哪首诗词呢?放下帷帐,刘伯阳抱着赵玉盘丰润软香的身子暗暗道。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嗯嗯,还是秦大官人写得贴切。 “玉箫榭春多少,溜啼红,脸霞未消。怪别来,胭脂慵傅,被东风,偷在杏梢。”这是谁写的,真是写得太传神了,看着作者也是同道中人。啊,南宋一位赵家宗室写的,提前了,失误失误。明早就把这词写出来,当成自己的作品送给帝姬,也算是闺房之乐。都探花郎了,没点自己的诗词以后还怎么混士林?穿越不做文抄公,你怎么不去练葵花宝典呢? 第二十二章 时运不济新知县 “官人,”嘉德帝姬为刘伯阳整理着衣冠,脸上全是欲说还休的不舍。两人已经结婚一个多月,明日刘伯阳却要去明州昌国县任职,以宁远将军、武骑尉、中书省录事,权知昌国县事。 唐国维看了一圈,一时半会没有哪个县出缺。正想往其它路再看看时,明州昌国县知县的身体病垮了,一纸告病请辞递到了中书省。 唐国维并不在意昌国这孤悬海外的岛屿,他看重此城地处海路要道,让昌国县成为“要县”。更妙的是,那鬼地方不用担心征收的田赋够不够数,也不用担心子民教化达不达标,虽然苦一点,但只要安安稳稳做满三年任期,不出差错,审官磨勘厅里自然是一笔好履历。 唐国维思前想后,觉得昌国县目前来说是个不错的去处,他不是那种只顾宠溺不知历练后辈的人。再说了,现在实缺紧俏得很,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昌国县虽然是海外孤岛,但紧挨着明州,比边远地区和地处前线的县要好得多,要是不赶紧下手,有的是人要。唐国维出面帮忙运作了一番,凭照很快就发了下来。 只是昌国那地方,嘉德帝姬肯定是不能跟着去吃苦的,正好,她这几日有了妊娠反应。请了太医过来把脉,说是有了喜在身,正好留在汴梁城里。 还是穿越好,不仅返老还童好身体变年轻了,还火力变猛了,枪法变准了。 “娘子不必担心,昌国县离明州很近,朝发夕至。明州,娘子是知道的,吴越一带最富足的地方,所以娘子不必太担心。” “官人,奴家知道。只是明州是明州,昌国却是孤悬海外的岛屿。要不我去求求父皇,换个地方做官可好。” 现在的宋人,谈岛色变,大宋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流放地-沙门岛,就在登州不远处的小岛上。刘伯阳连忙阻止赵玉盘的想法。要是让你一搅和,我前段时间不白忙活了吗? “娘子,我既然做了驸马都尉,就要以身作则,勇于任事。这昌国县我都不愿去了,那还有谁愿意去。” 赵玉盘被说得哑口无言,这些道理她都懂,可她就是不愿意夫君离开汴梁,去哪个什么鬼昌国县当知县。她的一腔柔情都化成了绕指柔,希望能够将夫君那颗坚硬赛铁的心给化掉,赶紧改了主意。 只是可惜,刘伯阳最后还是离开了驸马都尉府,带着贾存晋等护卫,还有刘开新等人,沿着年初进京赶考的路线,向明州飞速赶路。 “父亲大人,刘安明一行昨日一早就出了东门,沿汴河向东,行程极快,这会怕是快到南京府了。” 说话的是蔡京的七子,蔡脩。 “我们这个小同乡急冲冲地进京,又急匆匆地离京。短短半年时间,倒是在汴梁城留下了不少说法。” “据说此人跟梁内相关系密切。” “何止啊。整个后宫,上到圣人娘娘,下到小黄门,都说他的好。哪怕童内相、杨彰化(杨戬)也要卖他几分面子。尤其让我想不到的是,此人非常会花钱,而且非常能花钱,一万贯钱,恐怕也能让他花出十万贯的气势来。”蔡京抚着下巴胡须,淡淡地说道。 “郎伯,这刘安明跟叔父那边也走得很近?”蔡條忍不住开口道。 “这倒算不上。”蔡京摇摇头道,“元度出任送亲正使,是官家钦点的,跟刘安明、唐佐尧没有什么关系。” “难道官家要起复重用叔父大人。”蔡脩和蔡條不由大惊失色。叔父倒是亲的,可他的政见跟父亲完全不同,甚至算得上是政敌,要是他被起复重用,是不是说明官家有了别样心思。 蔡京看到两个儿子的模样,不由轻叹了一口气。几个儿子里,长子蔡攸长于心计,完全可以成为接班人。可惜他野心太大,早就不安于自己之下。结果臂助不成,还成了政敌。不过这样也好,要是他们父子同心,官家就不会那么放心了。剩下的这几个儿子,文采是有,可心计太浅,又没有什么手段,自己年纪大了,一旦倒下,这蔡家的荣华富贵真不好说了。 原本想拉拢下那个小老乡,只是从目前他的态度看,想必是他的舅舅点明了他们那一派系的超然姿态,不掺和到自己的这些破事来。也罢,你超然你的,我折腾我的,只要不拆台就好。 蔡京知道自己得信任是马屁拍得好,又有办法搞钱,能满足官家奢侈的生活。只是这钱越来越难搞,民愤也越来越大,有点担心自己什么时候被祭出来顶雷。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蔡京觉得很疲惫,尤其是两个儿子没有提出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还在纠缠于如何揣摩官家的意思,这位快七十的老人觉得精神跟不上,不由地闭上了双眼。就在这时,书房门被人敲响。 “出了什么事?” “两浙路六百里加急,说是有海寇肆掠温、台、明三州,昌国县城失陷。政事堂值官不敢妄议,所以连夜送到府上来了。”回话的是蔡京的一位机密记室。 “什么?海寇肆掠三州,昌国县城失陷?”蔡京忍不住睁开眼睛,重复了一句。不同他两个儿子脸上的幸灾乐祸,蔡京却是一脸的凝重,坐在那里默然地思量起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这可不是小事,国朝立朝百多年,河北、西北乃至广南西路,丢土弃城的多了去,可东南一处却一直太平无恙。今天居然一座县城失陷于海贼之手,哪怕是一座孤悬海外的岛屿,它也是一座县城。这事要不赶紧平息收复,朝廷的面子恐怕要丢光了。官家可是最好面子的,届时发了火,怕是要有不少人出来背锅。只是昌国是孤岛,就算把西北最精锐的禁军调去也没用。没看到这奏折上还有枢密院的转帖,那个最好抢军功的童枢相都没做声,直接踢了皮球。他属下的禁军再能打,也不能游过茫茫大海去剿匪吧。 只是这事有点巧,我们的驸马都尉还没上任就遇到了这事,对他来说是福还说祸呢?不过蔡京想得明白,只要操作得当,这事对于这位驸马都尉而言绝对不会是祸,那怕主持收复无果也没事。他现在是驸马加进士,双重保险,背后还有舅舅护着,只明州和两浙安抚使都吃了挂落他也不会有事的,就是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胆子继续去赴任。只要他胆子大,不中途返回,继续赴任,他就立于不败。而且万一这小子侥幸收复了昌国,那功劳就大了去。蔡京摇摇头,把后面这个念头从脑海里驱走,这事太玄幻了,不可能的。 两浙路的急报震动了整个汴梁官场,不少人都在笑话这刚出炉的驸马都尉。真是人在河里走,锅从天上掉。你昌国知县,还没上任,县城治所却陷于寇手。许多人在猜,这位驸马爷会不会上书要打道回府,请官家再给安排个上任的去处。 没几日,刘伯阳的上书到了政事堂。这个年轻探花郎到底还有几分勇决,毅然地要继续上任,还准备收复失陷县城。不过他也提出了几个条件,首先他要邀请各大海商助拳。剿灭海寇,各大海商绝对有实力。只是人家为什么要帮你? 刘伯阳知道现在朝廷肯定拿不出钱粮来雇佣大海商,干脆提出要“政策”,免税政策。他要求昌国县收复后,必须免五年赋税。而且昌国县每年签发一定数量的火票给助拳的海船,各市舶司不得再征收税收,以此来报答那些帮忙助拳的大海商。 其次,刘伯阳提出要招募编练乡兵,实化团练。此前各州团练使防御使都是寄禄虚官职,专门用来表示该官员拿这份俸禄,在不在本地任职根本不重要。现在刘伯阳要求担任明州团练捉守使,领兵从明州出海,收复昌国。 其三,为了保证昌国县长治久安,以及两浙路沿海的长期安全,刘伯阳要求收复昌国县城后就要强化其的军事功能,设立水陆两寨,拱卫海路和沿岸安全。最后刘伯阳着重点出,昌国安则会稽安,会稽安则两浙安,两浙安则大宋安。 不愧是新榜探花郎,一篇上书做得是有理有据,气势恢宏,让人无从反驳,尤其是最后一句点睛之笔让人动容。 朝中讨论了一番,由于两浙是大宋朝重要的钱袋子之一,又牵连着众多的海商。这些大海商各个手眼通天,甚至都直通到宫里面,不能让他们闹起来,南北海路要尽快回复正常。而且大家都知道两浙的厢军根本不管用,两淮的禁军又远水解不了近渴。不如让愣头青的新知县去折腾一番,反正他是进士加驸马,双重保险,就算是兵败了,也伤不到毫发。 很快,上旨明发,宁远将军、武骑尉、中书省录事、权知昌国县事刘伯阳,守明州团练捉守事,先寄居明州定海,招募各地乡丁,延请海船,伺机收复昌国县城,其余所请各款,一一允行。 第二十三章 岘山筹划谋昌国 刘伯阳日夜兼程,半个月便赶到了明州定海县北的岘山镇,先把“收复失地前敌指挥部”搭建起来。很快,许栋才带着许黛尔,坐着海船悄悄地赶到。在许黛尔的怀里,还有出生了好几个月,却一直没有见到父亲的刘家长女。 抱着粉团玉雕的小人儿,刘伯阳的心里不由一阵悸动。这是我的女儿,我的血脉,我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骨肉和印迹。从此,我在这个世界有血亲延绵相传了。 “阿奴,就叫她明珠吧,她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刘伯阳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紧紧抱着已经哭成泪人的许黛尔,轻声说道。 “嗯,官人喜欢叫明珠,那大姐儿就叫明珠。” “阿奴,你带明珠见过外翁两位老大人了吗?”等到许黛尔情绪平息下来,刘伯阳问起详情来。 “上月就去见过了。两位老大人非常喜欢大姐儿,要不是你连连去信,他们怎么也不舍得放我和大姐儿离开闽州。” “那就好。你先歇息一下,我跟岳丈大人说会话,待会就回房来。” “岳丈大人,半年不见,可安好?” “哈哈,托贤婿的福,我现在日进斗金,自然是睡得好,吃得香。”许栋才觉得去年是自己的幸运年。小女儿嫁出去了,女婿还不错,带来了好船好生意,更妙的是这女婿不仅中了进士,还被皇帝老儿给捉了女婿,成了驸马。这关系闹得,现在梁内相从汴梁来信都客气的很,凡事都是用商量的口气。而这大半年,由于新货品出产,虽然现在还不敢说是最大的海商,但绝对是最暴利的海商。 屏去闲杂人等,嘱咐贾存晋等人在门外严加看管,刘伯阳低声问道:“岳丈大人,你安排的人可靠吗?” “贤婿放心,是跟随我二十多年的老人,绝对靠得住。按照计划,他带着五艘船,一千六百多人,是其中最大的一股海寇,占据着昌国县城。你放心,整个县城都安然无恙,丝毫没有损坏。还有其余七股海贼,总计十五艘海船,四千三百多人,聚据在岱岭岛和冒头岛。” “现在海贼的情况如何?” “这些海贼前些日子在温州抢到了一些钱财米粮,正快活过日子,估计还能用个十来天。届时我的人计划召集他们首领,鼓惑他们去秀州再抢一票。等到他们聚集时,就可以下手了。” “这些海贼实力如何?” “这些海贼是大江口到闽州之间海域最大的一群了。除了他们,其余的虾兵蟹将就不足惧了,起码剩下的那些海贼聚不成一股了。” “那就好,我们就依计行事。此事成了,我保岳丈成为东海最大的海商。” “那我就静候贤婿佳信。” 第二天,把所有情报都汇集,刘伯阳把心腹属下都召集在一起,召开战前推演会。 “存夏、存周,我们的海船准备得如何?” “主公,四艘武装商船,武功号、陈仓号、美阳号、云阳号,以及两艘捕鲸船-青花鱼号、射水鱼号都准备妥当,连同水手一千八百人,现在象山牛头岛一带潜伏着,随时可以出击。” “存燕,我们的兵丁训练得如何?” “主公,这半年我们从刘家佃户中挑选一百二十人为骨干,更在福-建路各州县招募了五千良家子弟,也做过背景调查,都是家境清白,关系简单。经过淘汰,能做乡兵军士的只有两千一百名,其余合格的充入阳明商会各海船充任水手。这些乡兵军士在海坛山经过五个月的刻苦训练,已经成为合格的战兵,只是需要在血与火中再历练下。现在分乘六艘福船,跟海军部队一起潜伏在牛头岛。” “那士官和军官安排的如何?” “回主公,士官两百六十五人,军官一百一十五人,都是自己人,全部安排在队伍里。” 为了这三百多人,还有刘伯阳把今年的克隆人指标都用完了,加上两艘海船的人手,都透支了明年的指标,搞得刘伯阳欠了至尊宝一屁股债。 “嗯,加上许东家联合三家海商,出海船十一艘,水手三千八百人。加上我们自己的人手四千人,八千人有余,跟海贼不相上下,而且又有内应,有心算无心,此仗可一战而胜。” “好,我现在宣布,存夏负责海船水军的指挥,存燕负责步军的指挥,存韩负责情报的交流和协调,存代负责粮草辎重供应,我们先把整个计划推演一遍,大家看看哪里还有漏洞。” 第二日,几艘鸟船顺着甬江而下,来到了岘山镇,带头的是明州厢军的一名都头,带着数十个军汉,押着四船粮草过来“支援”了。 “见过明县大人。”都头恭敬地说道。现在文贵武轻,刘伯阳是正经进士出身,实授的知县,一般都虞候在他面前都不是个事。再说了,人家还是驸马都尉,领着宁远将军的阶,就是都指挥使来了也不敢皮啊。 “有劳朱大人跑一趟了。”刘伯阳拱手客气道,“来人,领这些军汉们下去,好酒好菜好生招待着。” “对了,明府大人可好?” “回明县大人的话,周老大人一切安好,他几番交待我等,一定要预备好粮草军械,务必不能耽误了明县大人的正事。” 刘伯阳笑了笑,对于明州周知州的心思是清楚的,在这些官僚眼里,自己只不过是立功心切,冒冒失失地赶去撞南墙。他们都远远地躲着,生怕粘上一身骚,然后就等着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出来打个圆场,这事就算过了。 “朱都头,我现在需要预备五千石粮食,五千人的兵甲军械,不知明州府库里有没有预备着。” “要这么多?明州库存里恐怕没有这么多,但是越、秀州肯定能凑齐这些粮食军械,只是需要明县大人发份公文给帅司和漕司衙门。” “公文我马上就写,今天就发出去。政事堂和枢密院已经明发过,我所需的粮草军械,两浙务必准备停当,相信两司衙门会允行的。朱都头,要是两司衙门发文,从秀、越州解运粮草军械过来,需要多久?” “这里紧挨着秀越两州,海运又发达,只要接到两司衙门的公文,用不了十五日,粮草和军械便可到位。” 刘伯阳心里盘算了时间,正好来得及,点了点头道:“那我知道了。来人,给朱都头来五贯鞋钱,还有那些军汉们,每人二十文鞋钱。跑了一趟,这鞋子总是磨损了,本官聊表心意。” “谢过明县大人,谢过明县大人。”门外响起了彼此起伏的感谢声,想必是军汉们听到消息了,连连作揖致谢。他们都是一群苦哈哈,日常里跟劳役没什么区别,突然有了二十文钱的进项,都激动不已。 昌国县岱岭岛海面上,停着十几艘福船。这些福船跟海面上跑的福船截然不同,首先就是一个字,破!帆面上,全是补丁,而且看上手艺不怎么地,补得乱糟糟的。船体上有不少修补的木板,甲板更是看不出本色来。 “狗剩,你狗日地在吃什么?” “三猫哥,我刚钓了几条鱼,烤着吃了。来来,给你添双筷子,一起吃。” “正好饿了,给我一条。”三猫啃了两口,然后吐着热气,口舌不清晰地说道:“再熬几天,当家的去开会了,说是要去秀州大干一场。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得你还能分个婆姨快活一下。” “还有这等美事?不瞒三猫哥你,我这两天已经饿得眼睛要冒绿光了,前次发下的米粮我早他娘的吃完了。” “什么,这么快就吃完了?你真够能吃的。” “什么呀,我们十个人才发了三斗米,够吃几天?我又抢不过大头他们,早两天就没米进肚子了。” “三斗米?你们船首可真够抠的,当初各当家分下来可有不少粮食,看来都让他给密了。” “都是黑了心的腌舍货,三猫哥,我现在都后悔,当初不要图自在,好好在长福丙号上继续干着,说不定已经娶了婆姨,生了两个娃了。” “也说不定已经葬身鱼肚中了。没有经历的事,谁说得好呢?”三猫不在意地说道,“过一天算一天吧。我们这种人,就是丢了性命也回不去祖山的,怕是要孤魂野鬼一世了。” “三猫哥,你这话说得也太丧气了吧。咦,那边是哪家的船,这会还到处乱走,要是被当家的知道了,不怕被绑了石头沉海?” 两人说着,都站起身来,站在船头上向那边看着。只见一艘福船静静地靠了过来,上面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打头的是几个大汉,身穿步军甲,拽着一把雪光噌亮的苗刀,杀气腾腾地盯着自己。他们围簇着一个人,那人身材高大雄壮,也是一身步军甲,捏着一把长柄苗刀,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怕是不好了,这是两人心里的第一念头。 第二十四章 海上血战染铠甲 刘伯阳挽了个刀花,略一弯腰蹬腿,就从这边跳到了敌船船头上。还在空中就收腹展臂,从天而降的苗刀顺势向左一劈,直接就把左边的小个子劈了个斜开,胸膛里的血啊肺啊,还有肚子里的肠子啊,内脏啊都一股脑地滚落到了甲板上。 这苗刀都是用某个时空的汉斯高速钢,在至尊宝的次空间里冷轧成型,再用砂轮修边开刃,这个时代削铁如泥的宝刀在它面前也只是泥。 刘伯阳仗着手脚快,先开了个张,接下来就没他什么事了。身后十几人一拥而上,挥舞着手里的朴刀和苗刀,乱刀齐下,把甲板上那几个海贼尽数砍翻在地。后面的福船一艘接一艘地赶到,上千人挥刀冲向了散在各船上的海贼。 这些青壮名义上属于刘家的家丁,签了契约,定了生死约,连家眷都迁移出来,集中刘家买下的几个大村子居住。不过刘伯阳以前只是个地主,就算现在发了财,一时也没有那么多钱粮去养这么多人,全靠便宜老丈人友情赞助。不过等到阳明商会的工厂和船队走上正规,养万儿八千的人不是问题。许栋才这个大海商,光是明面上跟着他跑船找饭吃的青壮就有七八千人。 刘伯阳站定在一艘海贼船上,看着自己的属下潮水一般向海贼席卷而去。 “存晋,情况如何?” “回主公,昌国县城已经动手了。按照你的命令,许东家的那位手下把所有的海贼头目都给绑了,全都枭首,并开始围攻那些首领带去的心腹随从。存魏带了三都人过去帮忙。存夏和存周指挥我们的船只已经把水道的东边给堵住了,等着漏网之鱼。许东家带着海船堵住了水道的西边。这些海贼就是瓮中之鳖。” “嗯,有心算无心,外有突袭,内有内应,还剿不灭这些海贼,就真的没有天理了。救护营搭建好了吗?” “回主公,已经搭建好了,昌国县城最开始动手,那里第一批受伤的兄弟们已经运去救护营了,医工们也开始抢救了。海贼们只怕要等清扫战场再说了。” “先救我们的人。海贼就听天由命了,伤重的帮他们了断,伤轻的好好救治,将来我们会很缺人的,都按老规矩来。” “遵命!” 海贼们的本事在跑船,其余的本事就很稀松了,现在被堵在了两座岛上,遇到了苦练“军用杀人术”半年的刘家家丁,那下场可想而知。加上首领们早早就被人赚了去,一打起来就群龙,应该是群虫无首,士气值噌噌地往下掉。而且军械装备也不在一个档次上。土法炼制的铁刀跟汉斯高速钢的钢刀拼,海贼们的眼里都是泪啊,太tmd欺负人了。 陈工夫,好吧,他真的就叫这个名字。肆掠三州、攻陷昌国县城的大海寇,这会正老老实实地向刘伯阳行礼。 “见过官人。” 刘伯阳一身板甲,不用说,至尊宝不知从哪个时空里淘换来的“宝贝”,非常精美合身,只是现在上面沾着的鲜血变黑了,在银白的本色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刘伯阳原本还想给自己铠甲上多添些血染的风采,可惜手下太能打了,十六护卫一出,方圆二十米就不见了敌踪。 他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子,四十多岁,身形高大,黝黑的脸上满是皱纹,如同一张老树皮,没有什么“我要成为海贼王”的王霸之气。他是许栋才的老伙计,跑船的本事不小,人又很勇悍,所以经常奉主命“客串”海盗,抢掠竞争对手的海船。“千层浪”王大脑袋的名号在温、台、闽一带有止小儿夜啼的功效。 “从今日起,千层浪王大脑袋已经死了,已经被官军讨灭而亡,首级将跟这些海贼首领的脑袋一起传檄明、杭、越、秀、温、台等两浙沿海诸州。” 一见面,刘伯阳就大声说道。 陈工夫有点不明就里,诧异看了一眼站在刘伯阳身后的许栋才。 “明县大人,这是在下的属下陈工夫,是本号这次应邀前来助官军剿匪的主力。”许栋才在一旁笑呵呵地解释道。 “果然是义士,我一定会上书表明你的功绩,为你讨一份诰封,让你光宗耀祖。” 啥?啥?啥!你们说的到底是啥,我怎么一个字都没听明白?我是海贼啊,是奉东家之命当卧底的海贼啊,洗白就不错了,怎么还能讨得朝廷诰封? “陈工夫,还不谢过明县大人,你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要是给你先人讨得一份诰封,估计你十八辈祖宗都要托梦给你了。”许栋才笑呵呵地说道。朝廷规矩都知道,军功嘛,给活人可能比较苛刻,尤其是无功名的武人粗壮汉,但是给先人的诰封却不错,都是惠而不费的东西,朝廷给得很大方。 陈工夫慢慢琢磨出眼前这个年轻知县话里的意思。自己不是海贼了,是奉东家之命前来助官军剿匪的义士。不是有人看到和知道自己的真面目吗?哦,那些家伙都死了。难怪自己接到严令,那些个海贼首领及其心腹随从一个都不能留,必须砍了脑袋码在那里。至于自己怎么助官军剿匪的,这个故事有点曲折,怕是得探花郎出手,才能把这原委讲清楚。 明州知州周养望接到捷报,也很纳闷,什么时候海贼这么不堪一击了?自己曾经派厢军尝试去收复昌国县城,谁知跟海贼刚一接战,悉数溃败。没被海贼杀伤几个,自个跑路倒是踩死踏伤上百,又落水溺死了十几个。于是周知州的上报里,海贼们就被描写得异常凶悍,“啖人心肝,凶如猛兽,泛海踏浪,突来忽至。” 可是这么凶悍的海贼怎么一夜之间就倾覆了。据说八百余颗首级被石灰腌制好了,正装船分批传檄明、杭、越、温、台等州,警示宵小。 在书信里,刘伯阳先重点突出了自己的功绩,披甲持锐、亲冒矢石,奋杀在最前线,拼死诛杀海贼十一人,血透重甲。周知州不由撇撇嘴,知道的晓得你是在剿杀海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跟辽人厮杀了。 不过后面的话就让周知州顺眼又顺心了。这次大捷,是在两浙路帅司英明领导下、漕司鼎力支持下,明、秀、越三州竭力配合下取得的。尤其是周知州,亲临宁海岘山镇,鼓舞将士们士气,鼓励他们为官家分忧,奋力报效朝廷。相比刘伯阳前面“自吹”的勇武杀敌,就真的是文官们该干的事情了。 总之,这次大捷是两浙路上上下下,方方面面团结一致,齐心用命的结果。为什么两浙路官场这么有“战斗力”,这次战事为什么如此顺利,究其根本原因是官家洪福齐天,德泽万民,感动了上苍,降下了大好时机。而几位中枢相公更是殚精竭力,妥当布置,这才让众人剿匪如此顺利。 “果然是探花郎,做的这锦绣文章。”周知州抚着胡须,满意地点点头,“来人,传令下去,明日一早本官要亲自去趟岘山镇。还有刘知县要的粮草军械,赶紧从州库里装运好,并船运下去。” 第二十五章 收复昌国谋大事 两浙路六百里加急送来的昌国大捷震动了整个汴梁城。算算日子,这探花郎只怕是刚到明州宁海,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把数千海贼给剿灭了。这些都是纵横东海数十年的海贼,就这样被你一个十八岁的探花郎给剿灭了? 朝野上下第一个反应是这探花郎怕是胆大包天,虚报战功吧。可是随后而来的细报,几位助拳大海商的结具,明州、越州、秀州三位知州乃至两浙路安抚使位临岘山镇,亲自点检的八百颗头颅、三千余名俘虏、十一艘海船、其余大小船只三十九艘都做不得假啊。 花钱置办这些战利品?别逗了,与其如此,还不如把这些折成现钱献给官家,还能少花些精力时间,不用承担被揭穿的风险。 随着两浙路帅司漕司和明、秀等州县官员给各自的“恩主、靠山”的私下书信,朝廷各方在两浙路沿海的人脉关系的消息一一急送到了汴梁城,众人终于清楚了,这的确是一场大捷,一场货真价实的大捷。 或许如刘伯阳自述的一样,他在路上就定好计策,连写书信派人快马快船地送出。先是许下重利,延请几位相熟的海商出船出人相助,又请地方士绅许栋才招募可用青壮,交由家丁统领,一同潜伏在台州附近岛屿上。自己一路上大张旗鼓地布置剿匪,就是要迷惑海贼。等到时机成熟,率领青壮和海商船队攻其不备,一举剿灭了措手不及的海贼。 不管怎么样,朝廷上下都觉得这探花郎确实是一位有胆识、有谋略的士子,考得了进士,还能领兵打仗,更能挥刀杀贼,这样的文臣大宋立朝以来怕是不多见了,现在出现一位,众臣纷纷称赞官家英明,德泽天下,才有上苍降英才,辅佐大宋。都是刘伯阳那份奏章闹的,众臣看完后,觉得这些年官场都tmd白混了,难怪人家能考探花郎。 现在该论功行赏了。这是国朝数十年来少见的军功,尤其是文官立下的军功。收复失陷县城,斩首八百,俘获三千,就算是放到战事不断的西北,也是一份不错的军功战绩,更何况是一向“太平稳定”的东南。最关键的是,原本已经被丢在地上的朝廷和官家的面子被这位探花郎给拾起来了。 很快,政事堂的犒赏下来了。士绅许栋才授正八品承事郎,以后他真的可以被称为大官人了。这些年许栋才给梁师成提供源源不断的好处,帮他在官家面前邀了不少宠,他必须要认这份人情。现在又有刘伯阳这个关系在,他更要给这个面子。于是派人去传言了一声,所以给许栋才封赏定的比较高,还给的是文官散阶,比武将散阶要好看多了。义士陈工夫,授正九品上仁勇校尉,赠其先父正七品致果副尉,其先祖父从六品振威副尉。其余两浙路上下官员人人有份,尤其是明州周知州,叙功加两级。 正主刘伯阳的封赏也下来了,宁远将军直升两级,为从四品上的明威将军,勋位升到骁骑尉,这些都是浮而不实的封赏,真正管用的是后面这几项。寄禄官直升正七品的直龙图阁,继续知昌国县事,“权”字被去掉了,意味着试用期通过,转正了,继续守明州团练捉守事,还多加了一个守明州防御使,意味着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昌国县建设成一个有防御功能的军事重镇。 看到这里,刘伯阳对大宋国朝中枢者的心思算是把握住了,虚职勋位量大管够,反正是虚而不实的东西。但意味着官阶品级高低的寄禄官,实权大小的职事官却是异常谨慎,尤其是派遣到地方的官职,慎之又慎。生怕你在地方生了根,坐了桩,会生出什么异心和想法。 不过有了这份犒赏,刘伯阳在昌国县可以说是只手遮天了。练兵搞建设,只要不太过分,不会有人去管他的。 此外,明发公文里还有一条不起眼的文字:太学生俞谯宣授安州长史,权昌国县丞。俞谯宣在太学入学后很快就参加了每年的考试,成绩优异,便按照惯例可授官。由于有刘伯阳帮他跑关系,所以比其他同样出身的太学生要强多了,不用排队和等保荐,直接授正九品官,派到了刘伯阳的手下做县丞。 人员到齐后,刘伯阳开始自己的计划。首先是贾存晋等几位护卫,早早就在兴化军莆-田换了户籍黄纸,充当刘家佃户。又通过舅舅唐国维的关系,补了军籍,分别挂在捧日左厢、天武左厢军名下,都叙了个副都头之职。借着这次昌国大捷之名,保荐一番,贾存燕成了指挥使,其余存魏等人成了都头。刘伯阳也顺理成章地把驻昌国县的步军搭建起来,为十个营,定额三千人。驻水军暂定福船三艘、哨船十二艘、其余小船三十余艘,人手二千人,负责两浙路海域安全。其粮草军械均由明、越、秀三州按额补给。不过这些兵马都是纸面上的编制,现在由挂着乡丁民兵的“刘家家将私兵”暂时充任。等补充编练好了再上报,转为正式官军。刘伯阳设想是转为驻地方的禁军。只是这事事关重要,需要从长计议,刘伯阳决定先编练起来,再找机会跟舅舅商量下,看如何操作。 “诸位,我们开始布置昌国县防御建设的事宜。”刘伯阳开口道,在座的都是他的“自己人”,包括刚刚赶到的昌国县丞-俞谯宣。 “首先是昌国县城的修建,在原来旧城基础上扩建。下连水营大寨和港口,上连步军大营。规划图已经做好,两浙路帅司和漕司答应全力支持,从明、秀、越、杭等州征调民夫一万五千人,加上俘获的海贼,通力修建。等到县城修好,再从各州迁居百姓三千户,争取本县人口达到三万人。同时,步军大营和水军营寨的修建一并进行。” “在完成昌国县防御以及巡海等军事功能建设之后,昌国县的目标是成为大宋最大的海船中转港,西边岑港,东边沈港,县城居中扼守,而走私船只一律清剿。” “良田开垦,渔牧养殖,必须一并跟进。县府组建互助社,投入钱粮,出借给农夫百姓,购买良种耕牛,或是猪鸭鸡种,或是渔船,有收成后再还本还息。目标就是昌国县米粮吃食能够自给自足。” “等到稳定,可以在海边开挖盐田,开始晒盐。不过这是私产,属于我和岳丈的私产。与官府无关。” “琉璃工厂、肥皂工厂等都可以迁到昌国,在这里,即不用担心外人窥视秘方,又不用遮遮掩掩。都是海外运来的,旁人怎么知道是从昌国运来的,还是日南邑和单马熙运来的?” “存吴,你的织造局正式搭建起来。织造局,名义上纺织营造,实际上负责情报收集,是我们的耳目。你的人员训练基地混在步军大营里,不用担心外人刺探。你现在的目标有三个,一是汴梁,我需要迅速地知晓朝堂的动向,几位关键人物的讯息;二是河北两路、京东两路等地方的情报;三是高丽,你跟商会船队配合,迅速渗透进高丽的朝野。” “存曹,忙完了工厂迁移后,你的重心是棉纺织工厂的建设。我已经派人打着驸马府的招牌去淮南东路的泰州、通州和高邮军购买大片土地。那里多沙松土质,不利水稻耕种,种棉花却是正好。等到优选出合适的棉种,你带人去那边,推广棉花种植,然后把棉纺织布厂都搭建起来。” 说了零零总总十几条,都是如何把昌国建设成大宋第一中转商港、大工厂以及他的根基。 “对了,存卫,给你个任务。你必须引见几位高丽文武官员到明州,途径昌国。这几位高丽官员不要超过二十五岁,官职不高但也不要太低,最好武多文少。” 贾存卫想了想,答道:“主公,没有问题。我们在高丽试销过肥皂香皂,以及少量玻璃器皿,非常畅销。而高丽官员家族都有经商的传统,我打着肥皂玻璃器皿经销权的旗号,请他们派话事人来谈判,肯定愿意来。而且从高丽过来,海路颠簸,年纪大的肯定跑不动,只能派年轻人来,正合主公的用意。” “好,你心里有数就好,这项行动还有高丽的布局,都要尽快动起来,商会和织造局联手,务必把这事做好。” “此外,商会船队全数分家,各自清晰职责范围。阳明商会继续海外商贸,各福船、武装商船皆在阳明商会名下,目前三年工作重点在高丽开城、东倭博多、泉州、闽州、明州、登州、海州、辽东辰州,设立货栈,打通商路;永利商会负责海内商贸,工作重点是打通两条商路,一是明州转江阴州,再经扬州、楚州、宿州、南京到汴梁;二是沿大江直上,经江阴至江宁、江州、汉阳直至巴蜀。届时会提供几种内河船只图纸,我们会大力制造两类船,一类是内河帆桨船,行使在大江上,二类是多桨快船,行驶在运河汴河一线。江阴州将成为永利商会的中心,这两条海内商路以及连接海外商路的最重要的中转点。” 注:团练使、防御使是很高配的寄禄官,宋朝史书上找到履行实际职权的团练使和防御使的记载不多,而且正七品配这两使的真没有找到。而且文武散阶官品级一般都跟寄禄官品级大致一致,主角这种两者相差很远的几乎没有,以上细节请大家不由追究,就当是主角那个位面时空的特殊情况。 另,成绩难看,急需诸位读者的支持,推荐,收藏。虽然读这本书的读者也不多,但多一份支持,多一份坚持的动力。也多谢那几位好基友,一直在坚持给我推荐票,才让我没有秃顶。 第二十六章 仁义无双用毒计 “主公,这次高丽来的两人,全镇永,24岁,现任高丽近畿东路捕盗捉守使,领着一千余兵丁,负责开城以东数县的治安。他们全家在高丽只能算个不大的世家,其叔父为户部左侍郎。朴东阶,23岁,自从其父在按察使任上病逝后便没落,不过他科举中试后又开始起复。他从知县做起,现任御史。” “他们俩都在现任上,怎么都愿意来明州?” “回主公。全镇永虽然勇于任事,但他叔叔嫌弃是个低卑的武职,正图谋给他换个清贵职位,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把全镇永打发出来了,方便运作。朴东阶因为得罪了权贵,被从州别驾位置上夺职,挪到御史这一闲职上。他舅舅是个大海商,朴东阶正好借此机会出来散散心,顺便造访下他慕名以久的大宋江南。” “存卫,你办事得力,不到五个月,就被你找到第二波目标了。而且相比第一波的闵雄观、崔朿忠,这次还多了一位文官,存卫,你这事办得好,非常好!” “谢主公夸奖!” “接下来就按计划行事。到了昌国之后,海舟劳顿,两人自然会得病一场,我也好尽地主之谊。” “遵命!” 得知接见他们的是昌国知县、探花郎刘伯阳出面,从高丽来的两位“国际友人”那个 高兴。看来大宋探花郎的名头还是很好使,虽然还没达到苏学士让高丽、东倭两国人士纳头便拜的地步,但足以让两人觉得自己很受重视。 只是海路颠簸,第二日,两位“国际友人”全镇永和朴东阶居然得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可把同行的高丽商人吓坏了。 幸好探花郎急公好义,又秉承大宋读书人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优良传统,精通医术。把脉开方之后,安排两人住下。告及两人同行,病虽重,但无大碍,吃药静养就好。 果然,静养吃药几日后,全镇永和朴东阶开始起色恢复了,又没几日,居然痊愈了。众人纷纷称赞刘伯阳这探花郎不仅学问好,医术也好。而全镇永、朴东阶更是称刘伯阳为救命恩人。 谈了两天诗词歌赋,中间抽空花了半个时辰谈好充满铜臭味的经销权后,两人又去明州慕名参观一番后,还兴致勃勃地写了好几首诗,呈给探花郎斧正。探花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也知道了,上国名士是在跟他们留面子。只是他们不知道,探花郎刘伯阳心里在mmp,我自己就一文抄公,哪里懂诗词歌赋鉴赏?说错了多尴尬。看来有必要让至尊宝训练我几天诗词歌赋鉴赏技能,别的不说,装逼当喷子用得上。 过了十来天两人便随船回了高丽。没几,众人也慢慢忘记了这件事,只是几人闲聊时会偶尔提及,这高丽官人身子可能真的不好,或可能不服大宋两浙的风水。这次全、朴两人,上次闵、崔两人,都是到了两浙地界就犯病,幸亏明县大老爷的医术高明,救了他们的命,堪称“仁义无双”。 “主公,存曹来信了,说泰州棉纺厂事宜遇到阻碍了。”贾存仁禀报道。他现在是刘伯阳的机要记室,掌管机要室,负责收发各处的机要文字。 “出了什么事?” “回主公,存曹说,苏州常熟福山镇有户豪强,叫朱长焕,原本只是普通豪绅,后来拜认苏州应奉局的朱勔为叔祖父,从此就张扬起来。泰州地处偏远,本地世家实力不强,只隔着一江的朱长焕不敢在江南朱勔的地盘横行,便把手伸进了江北泰州等地。他阻扰存曹买沙地和建棉纺厂,开口就要四成分子钱。” “没提是谁的产业?” “提了,那厮居然放言,没有他叔祖父朱勔开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泰州也要交分子钱。”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刘伯阳冷笑一声道,“朱勔此獠,原本是蔡老相公收的一只狗,因为咬人得力,敛财有方,入了官家的眼,就此气焰熏天起来。” “如果朱勔当面,看在官家和蔡老相公的面子上,我还会给他三分面子,可是一只狗的狗居然也冲我呲牙咧嘴了,不打将回去,只怕用不了几天有人会骑在我脖子上拉稀的了。存仁,把陈工夫叫来。” “是。” “见过明县大人。”自从被授了正九品上仁勇校尉之后,陈工夫一直努力地让自己成为正经官面上的人。 “陈工夫,你和船都被岳丈补为阿奴的嫁妆,从这里论,你叫我一声东家也是可以的。”在刘伯阳这正牌子进士、正七品团练防御使和知县面前,陈工夫这正九品的武官跟白身差不多。 “见过东家。”陈工夫是个聪明人,听得刘伯阳这般一说,知道有事,连忙开口附和道。 “陈工夫,你跑北边比较多,知道这大江口上多盗贼吗?” “回东家,知道的。大江口上的盗贼多以江面海口上的沙洲为窝,所以也被称为沙匪。” “那你知道这沙匪里最大的一股是谁吗?” “回东家,据我所知,这沙匪最大的一股叫沙上飞涂老五。” “沙上飞涂老五?”这名字够傻的,“现在这伙人怎么了?” “回东家,这伙人认钱不认人,去年收了我们东家,哦,许大东家的买路钱后翻脸不认人,还出海口劫我们的船。许东家恼了火,就派我去收拾他们。他们一伙子江匪,居然敢到海里捞吃食,被我带人直接抄了老窝,涂老四一伙两百来人全部被我绑了石头沉了江。” “那涂老四一伙覆灭的事是不是只有你和许东家知道?” “是的东家,这沙匪一向踪迹飘渺,有时候发了财上岸当两三年员外老爷也是可能的,钱用完了,收拾好家伙和船只又下水报号做买卖。” “那好。你打着沙上飞的旗号,去趟大江,苏州、泰州、通州都闹一闹,人不要轻伤,但声势动静要闹大些。” “东家,这…” 陈工夫这一犹豫,刘伯阳看在眼里,慢悠悠地解释道。 “陈工夫,沙上飞上岸闹事,惊扰州县,朝廷自然会震惊,肯定要派兵清剿。而大江口到闽州一线,官兵水军中能打的、又有剿灭水贼经验的恐怕只有我们昌国驻防水军这一支了。到时,只怕又要派你去剿灭沙上飞。怎么样,剿灭沙上飞这份功劳你要不要?” 陈工夫的脸都要笑烂了,要是捞到这份剿匪功劳,只怕自己身上的官身又要往上爬一阶了,给祖宗们的诰封又可以换换了。 “谢过东家老爷抬举。” “先别谢我,把差事听清楚。剿灭沙上飞时,江匪们走途无路,躲进了常熟福山镇,以那里的豪强朱长焕一家为人质。你身负重任,不能轻怠,又是官兵,岂能轻易与匪盗妥协。只好下令强攻,于是朱长焕一家与沙上飞江匪们玉石皆毁。朱家的底细都已经摸清楚了,稍后给你。” 陈工夫终于知道自家老爷真实用意了。这当匪是我,剿匪也是我,自家这位明县大老爷,不愧是读书的探花郎,心计真是又黑又毒啊。 “东家,我今晚就点齐心腹之人,悄悄地出发,干净利索地给你把这事办了。只是东家老爷,这事要办到什么地步?” “朱家男丁青壮都杀了,沙上飞一伙如此强悍,不死伤惨重怎么能灭得了他们。老弱妇孺被沙匪绑在他处,侥幸被你们救了。事情着紧办,快年底了,两浙路、淮南东路和政事堂绝不会让这糟心事坏了官家过年的好心情,肯定会下急文让我们把这沙上飞给剿了。说不定,不用等过年,你就能把事情办妥了,等着领新犒赏。” “东家老爷,你放心了。我跟许东家时,没少办这事,保证给你办得妥妥的。” “那就好,办好了,回来等封赏。” “恩府大人!”见到梁师成,王黼连忙拱手道。 “将明,有什么事吗?” “恩府大人,两浙路和淮东帅司的急报你看了吗?苏州、泰州、通州被江匪惊扰,各州县有多出乡绅被劫,据闻上岸的是大江入海口的沙匪-沙上飞涂老四。” “这一年两浙路不平安啊,又出这么一趟事了。”梁师成脸色不变,淡然地说道,“政事堂和枢密院接报后立即下文,让昌国县驻防水军,全力剿灭那伙为祸的沙匪。探花郎不是已经回报了,沙上飞一伙已经悉数剿灭了吗? “恩府,我听说苏州常熟福山镇豪强朱家,因为沙匪挟持为人质,剿杀时被伤及,青壮尽数死于非命。” “那又如何?” “恩府大人,据说这朱长焕拜认朱勔为叔祖父,是其手下的一只狗。”王黼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听说,嘉德驸马在泰州置地办厂,被这朱长焕给恶了。不到一月,便有了这沙匪灭门之祸。” 王黼真心觉得这也太巧了,戏本都不敢这么写。 “将明啊,那朱家倒霉,沙匪被官军追剿事急,哪里不躲偏偏逃进了朱家。这是天数啊,旁人能奈何?” 王黼看到梁师成的态度,也不再说这件事了,谈起其它事情了。 第二十七章 风雪兼程献赤心 “下官见过梁内相。” “见外了,驸马官人,你可真是见外了。”梁师成的脸都笑开花了,“这么大的雪,还要让你奔走,真是太辛苦了。” “能为官家分忧,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啊。”刘伯阳拱手对着内宫方向,一脸肃穆郑重地说道。 “要是人人都有驸马这份公心,这天下早就太平了。”梁师成感叹道,“咦,驸马官人,这是要进献什么?” “好叫梁内相知晓。上回给圣人娘娘和公主献上了两面泰西宝镜,却是猪油蒙了心,忘记官家这边了。幸好官家宽宏大量,不跟下官计较这么多。下官回去后,日思夜想,只想着如何弥补这天大的过错。正好苍天开眼,终于又让我寻到了一面泰西镜,所以顺着这次述职,把这宝贝亲自送到汴梁,献给官家。” 梁师成眼睛忍不住眨了又眨,这小王八蛋,比洒家还要会揣摩官家的心思,而且胆子是极大,这都让官家干巴巴地揪心了半年。 作为官家最亲近的人之一,梁师成知道官家对那面泰西宝镜的着迷程度。要从圣人那里讨来,又拉不下面子,只好待在圣人宫里,天天看着那面镜子,怎么都看不够,这却是把圣人给乐坏了。这后宫佳丽非常多,以前官家就像一只小蜜蜂,一会飞到东,一会飞到西,皇后虽然心酸,但还是要装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现在好了,官家自个飞过来了,整宿整宿待在这里,十天半月才出去换换口味,圣人非常高兴,口里总是念叨驸马都尉,真心觉得这女婿是半个儿子。 现在驸马又淘换回一面泰西镜子,看模样比圣人那面还要大些,难怪官家知道了着急传见。不要说下雪,就是下刀子,官家也要见到那面镜子。诱惑了这么久,现在给官家补献上这么一面宝镜。梁师成是靠揣摩人心爬上来的,知道这里面关窍,这可比当初跟圣人、帝姬那两面一起送效果要好多了。至于圣人,她是聪明人,都独宠后宫半年了,再不知足,恐怕真要遭后宫众贵人们下狠手对付了。而且圣人也知道,再好吃的美食也有吃腻的时候,要是真让官家对自己生了厌恶之心,再稀罕的宝物都拉不回来了。不如先放下一段时间,有半个儿子的驸马帮忙,以后还怕没机会? “梁内相,真正的运气。”刘伯阳压低声音,凑到梁师成耳边说道:“除了这面大的泰西镜子,我还淘换到了六面小镜子,巴掌那么大。我把其中四面一起献给了官家,还有两面,今晚会送到内相府上。” 梁师成的心在噗通地跳,他没有那么爱臭显摆,没事就要照照自己“英俊的面容”,他只知道这泰西镜子极其珍贵,巴掌大的镜子,十万八万贯都买不到,用来做镇宅的传家宝也好。 梁师成的眼睛忍不住地眨呀眨,为了掩饰,他不得不眯上眼睛,合着笑脸,拱手低声道:“谢过驸马了。” “内相客气了。” 四个内侍小心翼翼地从木箱子把泰西镜子抬了出来。这面镜子有缸口那么大,金银错鎏包边,上面镶嵌着蓝、红宝石。细细一看,镜子背面居然凹凸成一幅图形,一个全身铠甲的骑士,骑着马,挥舞着长剑,正在追赶着一只狮子,满是异国风情,看着就让人稀奇。 一副紫檀木做成的木架子早就在御书桌前摆好了,四位内侍抬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木架子上,一个浅浅的斜面,位置又不高不低,正好可以让官家照见全身。 “官家,这是泰西宫廷手艺制成的,一直深藏在泰西皇宫里。官家,你看,这后面说的就是泰西的君主,一个叫狮子王查理。他为什么叫狮子王呢?因为他出去打猎时,亲手猎杀了一只狮子。这背面的图像就是说的狮子王查理猎杀狮子的故事。” 刘伯阳这又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他纯粹欺负官家不懂世界历史和地理,东扯西拉的,就是要给这面镜子贴上一层光。还一直深藏泰西宫廷,这是直接从昌国县工厂里拉出来的,说不定还能闻到一股子海腥味。但是一个好的销售人员必须会讲故事,故事讲得好,货品价值翻着倍往上涨。 “是吗?”官家也是个好奇的人,贴着脸仔细端详着镜子后面的图像,“驸马,既然是深藏泰西宫廷,怎么又流落在外?” “回官家,这泰西国北边跟我们大宋一样,也有蛮夷,说是当年强汉赶跑了的匈奴人,历经几百年跑到了那里。只是蛮夷本性不改,到了那里还是当强盗。有一回,蛮夷攻破了泰西国都,洗劫一空,所以这镜子就流落出来了,被卖给了一个波斯商人,说是要献给他们的君主,求个荣华富贵。后来听到我托人四处传下的重金采办镜子的话,那商人就费尽千辛万苦运到了泉州。同时还一并收了四面小镜子,作为搭头,一起运来了。” “安明,这让你破费不少。” “回官家的话,只要能弥补我此前不懂事犯的过错,花多少钱也不在乎。”刘伯阳露出憨憨的笑容,“而且这次在昌国剿灭海贼时,得了一笔钱财,正好补给了这波斯商人。官家,你不用担心小婿欠下亏空,让嘉德跟着吃苦。”刘伯阳现在是打蛇随棍上,自称起小婿来了。 “哈哈,安明,你可真是个实诚人。” “官家,这是我为数不多的长处。小婿愚钝,文章表面上做得四平八稳,实际上只是因为文采一般,只能如此。做官吧,性子又耿直,不会转弯打圆场。就是剿个海贼,都按捺不住往前冲。唯独还有颗赤诚的心,一颗对官家赤诚的心。” “我知道你这颗赤诚的心。当初昌国失陷,宫里宫外的人都在劝,让我赶紧给你换个地方。玉盘一连几日进宫,在我面前哭诉,不让你去以身犯险。圣人也苦劝我,不想让你有什么闪失。可是这事是能悔就能悔的?如此军国大事,能当儿戏吗?” “还是你啊,没有推辞,还勇于任事。这点让我很满意,你是驸马,你不为朝堂分忧,还能指望谁?天下人可都看在眼里。” “官家,我只是尽本职而已。” “尽本职,哼,说得容易,做得难啊。” 官家说着说着,看着镜子里自己挺拔的身影,英俊的面容,真是越看越爱,心思便转到这上面去了。 “如此宝物瑞器,世上绝少,应该是上天感念,降下的祥瑞,我要好生写篇文章,记录此盛事。” 听到这话,刘伯阳知道官家又打什么主意了。这位主,可是相当自恋又好大喜功的主。前些年,黄河清河三次,这位爷不仅自己写,还让满朝文武写,都把自己捧上天了,看来这次又要大吹大擂一番。想必官家知道自己的诗词歌赋写得不好,就不让自己掺和。 不过看官家这模样,他以后会不会化身成白雪公主里的皇后,每天都会问上几回:“魔镜啊魔镜,你说这世上最帅的帅哥是谁啊?是不是我啊?”想到这里,刘伯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画面太美了,不敢想象。 一直站在旁边的梁师成忍不住在心里给刘伯阳点了个赞。还是读书人厉害,自家贪墨了一些钱财,藏着掖着,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被人举报到官家这里来。看看驸马办得这事,光明正大地讲出来,剿匪缴获,我贪墨了不少,但是大部分都用来买海外珍品孝敬官家你老人家了,少部分用来跟你女儿过日子了,想必你也不愿意看到你女儿、外孙过苦日子吧。这个伏笔埋下,以后就算是有御史弹劾驸马贪墨,官家只怕也是一笑而过。 回到府上,嘉德帝姬还强撑着没睡。她现在身子越来越重,也越来越贪瞌睡了,坐在那里,眼皮子直在那里打架。 “玉盘,怎么还没睡啊?” “官人从宫里回来了?” 听得刘伯阳的声音,赵玉盘在婢女的搀扶下,站起来迎了出来。 刘伯阳一把扶住了她,把她慢慢地扶到座椅上坐下。 “官人这次回来要待几天?” “我这次回来是要去中书省述职。现在快年底了,要赶在年前锁厅前把事办了。所以应该要等过了年,得了评语,可能还要等得了官家的旨意,才会回昌国去。” “那就好,起码能待上二十来天。春花,秋月,打热水来,伺候官人洗脚。” 等到刘伯阳开始洗脚,赵玉盘过来,柔声道:“官人,还请答应妾身,下次切不可以再以身犯险,让妾身担心。” 这时,正蹲在那里给刘伯阳洗脚的春花开口道:“驸马官人,听到你披甲持锐,亲临战场,帝姬都吓得差点晕死过去了。要不是太医及时医治,连肚子的孩子怕是都保不住了。” “唉,”刘伯阳叹了一口气,握着赵玉盘的柔荑,“当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官人我当时是一军主帅,不冒矢石,怎么领兵?当时要是不收复昌国县城,我会成为天下人的笑话,届时就是官家也保不住我。只有打一仗,不论是打赢还是打败,才有生路。反正要打一场,还不如拼死一搏,求条更好的路。” “这些妾身都不懂,妾身只知道,官人是我的夫君,要是没有了官人,妾身和肚子里这孩子该如何是好?” 刘伯阳看着真情流露的赵玉盘,心里长叹。这大宋朝的公主,还真是温顺柔和,比唐朝的公主强多了。这样的公主,可以再来一打。呸!想什么好事呢! 跟赵玉盘说着体己话,屋里显得其乐融融。只是这洗脚的春花秋月,越洗越怪异,怎么还摸上我的脚呢?我这是臭脚丫子,不是酱香肘子。 赵玉盘这时开口了:“这春花秋月从小就服侍我,是我最贴心的人。而且她两人,性子最温顺柔和不过了。眼看着她俩长大了,我也不忍心放她们出去,跟我离开。所以就寻思着怎么把她们留下。现今我身子重,没法侍候官人,就让她俩替我服侍官人吧。” 刘伯阳一愣,看着有点扭捏,又有点不甘的赵玉盘,再看看帮自己搽干脚,退站到一旁红脸低着头的春花、秋月。这话说的,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 继续求支持,求推荐和收藏,也继续感谢那几位好基友。 第二十八章 内忧外患纷重至 “主公,这次属下有两件事禀报。”说话的是织造局汴梁站站长贾存礼。 “说吧。” “主公,你的书童刘振至这几日行踪诡异,在跟某些人接触。” 刘伯阳不由眉头一皱。刘振至是伴读小书童,又是数代佃户出身,原本是应该当心腹亲信使用,不过那是原版货的事。对于现在的刘伯阳而言,最亲近的是那波名义上或佃户出身或海外招募的,实际上是克隆人的四姓家将,那些人才是他最信任的人。 所以刘振至跟刘开新一样,名义上还颇受信任和重用,实际上却已经边缘化,根本不会接触到真正的机要事宜。刘开新性子淳朴,毫无心机,照样乐呵呵,没有芥蒂。但是刘振至不一样,他读过书,心思敏感,想法又多,能感觉到主家细微的变化,心有怨言是肯定。 “你有没有查到,有哪几家接触过刘振至?” “回主公,我查到,有蔡老相公五衙内蔡條的人,有童贯的人,有朱勔的人,还有皇城司的人。” “想不到我这么引人瞩目,这么多人都盯着我。”刘伯阳笑了。 “主公,要不要我们采取行动?” “不用,刘振至没有接触过机要,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讯息给那些人。存礼,刘振至你派两个精干的人盯着,这人以后还有用处。” “主公,我知道。我会抽调两个东湖培训班分配到汴梁站的骨干,埋在刘振至身边。” 昌国县城成了刘伯阳的大本营,好几个培训班都设在那里。培养情报人才的织造局培训班设在一个叫东湖的小湖旁,所以叫东湖班训班;步军的培训班设在黄沙岭下,叫黄沙培训班;海军的培训班设在水军营寨旁、大胜村里,叫大胜培训班;工匠培训班设在钱家村,叫钱家培训班;管理人员培训班设在文山岗下,叫文山培训班。学员都是几经考察的佃户和良家子弟;教官则是至尊宝克隆培养出来的那些人才,可以说是这个时代各行各业最顶尖的人才。 “还有,刘振至的事你跟存仁和存晋通个气,让他们以后都注意点。”存仁管着机要室,贾存晋现在管着新组建、专门负责刘伯阳护卫安全的通勤局。 “遵命,主公。” “第二件事是什么?” “回主公,根据淮南东路转来的情报,结合京东东路、河北东路等地的情报和线索,我们发现大江口以北最大的海寇-张吊眼对昌国县蠢蠢欲动。”汴梁站目前是江北各路情报站的总汇集点和指挥中心。 “嗯,你详细说说。” “是的主公。张吊眼,常年盘踞在淮南东路海州以东的嘤游岛上,有海船十二艘,其它大小船只四十余艘,人手近五千人,自称东海王。据我们在泉-州埋下的暗桩禀报,有三家泉州海商派人北上,行迹诡异,不像是例行交买路钱。我们一边顺着这条线查张吊眼这伙人,另一边调过头继续查那几家泉州海商。我们发现张吊眼派人悄悄去了昌国,在那里转了几圈,打探防御底细,然后回去了。没多久,张吊眼便派人联络密州的磨驴子,登州的庞大个,莱州胡千手,滨州的马谷山,渤海的耿火火,说是要大干一票。这些人都是当地最大的海贼水寇,加在一起跟张吊眼的实力相当了。再结合泉州那边查获的情报,我们可以判断出,张吊眼受那几位泉州海商所托,要南下图谋昌国县。” “东海王?够狂妄的。泉州的海商,财帛动人心啊,看来我们不分财路给别人,遭人忌恨了。继续说下去。” “是的主公。我们用了各种办法往张吊眼的队伍里掺沙子。只是时间太短,现在都只能在外围,还接触不到核心的讯息。” “没关系,我们只要知道张吊眼的船只和人手数量,以及南下的日期路线就好。其余还得靠我们自己的实力去搞定。” “主公,张吊眼召集人手需要时间,起码要三个月。但是又不能拖到夏秋,那时风向就不对,他们那些破帆船和操船水平根本没法逆风南下了。所以我们初步分析,张吊眼应该会在开春的三月初南下动手。” “三月初,还有四个月,时间来得及。你把情报立即发给昌国,让那边现在开始就准备,外松内紧,预防渗透刺探。” “遵命主公。” 等到贾存礼离开,刘伯阳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实力。经过一年多又买又送的,直属自己的福船有十四艘,其中两千料以上(三百五十~四百吨)的大福船四艘,还有风帆武装商船四艘,水手总计五千六百人。至于捕鲸船,上次昌国之战可以看出,追击残敌还可以,直接正面硬刚,有点浪费。如此算来,最好找至尊宝再要两艘专门的风帆战舰。 “至尊宝大大,救命啊!”一进次空间,刘伯阳就开始满地打滚,撒泼“求抱抱”。 “什么回事?难道世界末日到了吗?” “跟世界末日到了差不多,至尊宝大大,我们好不容易才积攒了部分力量,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历史,那知道遇到了巨大的挑战!”刘伯阳把张吊眼的实力夸大了一倍,说得是危险万分,好像明天张吊眼一到,整个刘家势力就会土崩瓦解了。 这么久时间了,刘伯阳差不多摸清楚了这位系统大大的命门。不知为什么,这位至尊宝系统大大最喜欢的就是改变历史进程。它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拿着几本宋史相关的书,盘算着刘伯阳的行为又改变了多少历史进程,很有一种历史使命感。 “嗯,这倒是个问题。”至尊宝大大终于出声了。 “是啊,至尊宝大大,你想啊,我们好不容易积攒了这点葛敏本钱,要是让张吊眼祸祸了,就得一切从头开始了。至尊宝大大,靖康年离着只有十一年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了。所以我们必须特事特办,爆船爆兵,坚决把张吊眼这个危险分子扼杀在摇篮中。” “爆船爆兵,我爆你个脑门瓜弹。你难道不知道超时空传递有多大危险吗?”至尊宝大大又开始念起让刘伯阳头痛的宇宙失衡论。 等了半个小时,至尊宝终于念完经,话锋一转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浪费了。这样,这次我们博一把,争取单车变宝马。” 说完,至尊宝开始播放图像了,“这次我打算传递四艘风帆战舰,其中两艘原版蓝本是不列颠国十八世纪的不倦号六十四炮三级战列舰。排水量一千六百吨,定员六百一十人。两层火炮甲板,包括船面甲板,分别装配二十九式(32磅,29斤)重炮二十四门,十六式(18磅,16斤)火炮二十四门,零八式(9磅,九斤)火炮十六门。” “另外两艘是以花旗国宪法号44炮巡航舰为原版蓝本,排水量八百吨,长四十二米,定员二百四十六人,一层火炮甲板,装配44门火炮,悉数为二十二式(24磅,22斤)火炮。” 刘伯阳这个激动啊,浑身都在颤抖。他在训练“海军提督”时恶补过风帆战舰的知识。三级战列舰,分64炮和74炮两款,是十八世纪约翰国和高卢国海军最主要的战舰。两国在海上互啄的时候,出动最多的就是这种战舰。而“不倦”号算是经典的64炮三级战列舰,更是这种战舰的传奇代表,它曾经利用恶劣天气,把高卢国的一艘74炮战列舰虐得死去活来。 而宪法号,则是花旗国的经典风帆战舰,直接从十八世纪服役到二十一世纪。它最大的特点就是火力比它猛的却跑不过它,而撵得上它的火力又都没它猛。当然了,它的这个特点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用,因为不管航速还是火力,它都是这个时代最牛b的一波。 有了这四艘“专业”的风帆战舰,再配合四艘武装商船,基本上张吊眼一南下,就算是踏上了不归路。 加上水手配员,总计一千八百人,实力大增啊。有了这么四艘风帆战舰,就可以组织一支专业打劫,不,应该是海上巡航舰队。东海王,知不知道真正的东海王长什么模样吗?又高又壮,不仅帅还有文采,能考探花郎的那种。 “至尊宝大大,这四艘战舰什么时候能加入到队伍中?” “为了最大限度避免时空失衡,我会安排在明年的正月份传递到昌国以东海面。先在海上试航两个月,三月份就可以正式归建了。” “好!”有了这四艘有生力量,刘伯阳觉得自己可以去争取下地球球长这个职务。不过海军力量充实,陆上力量似乎还很薄弱。 “至尊宝大大,你说要不要组建一支专门的火枪营?”刘伯阳迟疑地问道,现在武装商船基本上都装备了海军卡宾式褐贝斯燧发枪。但是刘伯阳知道,至尊宝传递了二十万支沙勒维尔1777式滑膛燧发枪,都囤在它的次空间里,要是它高兴,某个异时空还有上百万支等着它传递。 这款燧发枪本体重量:45公斤,总长度:151米,枪管长度:113厘米,口径:175毫米球形子弹,刺刀长度04米。按照至尊宝大大的口号,海军学约翰,陆军学高卢。所以海军船只、枪炮、制服和制度都是一水的不列颠单风格;陆军的枪支火炮和制服却都是拿皇帝的高卢陆军风格。不过凭心而论,褐贝斯燧发枪虽然名气大,但是这货的核心思想是简单易生产,降低成本。所以相比下,算得上精工细作的沙勒维尔1777式滑膛燧发枪可以算是滑膛燧发枪巅峰代表作了。所以刘伯阳觉得至尊宝为了自己的“宏图大业”还是花了心思的。 “专门的火枪营,你有那么多足够信任的士兵吗?”至尊宝一句话就把刘伯阳问住了,好像还真没有那么多可信任的士兵。现在属于自己人的那一类大部分集中海军里,所以海船上大规模采用火枪问题不大,步军大部分都是招募本地人,要是改用火枪,恐怕会出现很多问题,光是一个保密工作会逼疯人的。 “嗯,还是实力太弱,要多开基地啊。等解决了张吊眼,可以把琉球群岛拿下,那里虽然物产贫瘠,但怎么也可以养军民十万。关键是地处海外,不会被外界影响,把兵养在那里,“洗脑”几年,调出来就可以用了。” 刘伯阳想了想,开始筹划起未来的一些计划。 第二十九章 上元佳节恶事来 第二日起来,刘伯阳把昨天想到的计划复盘一遍,发现很多问题,尤其是在琉球群岛开基地的事情,总觉得那个鸟地方格局太小,跟自己的“宏伟计划”不匹配。一人计短,等过了年回昌国,把许岳丈请来。他家世代海商,地头蛇做了几十年,对大宋周边的海域岛屿比较清楚,可能会有不错的想法。 接下来,就是过上元节了。其实正月元旦(不是公历元旦),宫里举行了盛大的庆典和大摆筵席。 官家先是与群臣共庆佳节。刘伯阳正七品官,官品虽然不高,但是驸马身份挂的勋职散阶却够高,正好可以列席入座。跟着一群大宋的精英分子,吃了一段算不上有多好体验的宴席,顺带观看了一场热闹的歌舞杂耍。节目不错,就是距离有点远,尤其是低级别的官员。刘伯阳年纪轻,眼力好,看着都还很吃力。那些年纪大,官品又低的同僚,真不知道能看到什么。所以不管年纪大还是年轻,最重要的就是当大官,官品越高,越有好处,至少看表演节目时排在最前面。 接下来是宫里的“家宴”。官家宴请了在京的宗室、姻亲,还包括他所有有封号的后妃,以及能抱出来的皇子帝姬,都一一列席。 当前的官家是出了名的“能睡”,有封号的妃嫔能占据半个殿室,这还不包括睡过后还没来得及给封号的“美人们”。能睡自然也能生,据记载,这位官家的皇子帝姬加在一起有五六十位,现在就已经能看出这种苗头来了。 皇子这边上首者是去年刚被立为太子的皇长子赵桓。坐在他下首的是皇三子,嘉王赵楷,因为皇二子,当今圣人所生的皇子早夭,所以他是实际上的皇二子。嘉王赵楷善画花鸟,文采又极高,颇得官家的喜爱。而且不同于母后早逝的太子,赵楷的母妃王氏被封了贵妃,在宫里权势颇重。 所以坐在第二位的赵楷神采飞扬,左顾右盼,比坐在首位却低调很多的太子要活跃得多。 再往下则是皇五子、建安郡王赵枢,皇六子、文安郡王赵杞等皇子。 帝姬这边,坐首位的自然是嘉德帝姬赵玉盘与驸马都尉刘伯阳。尤其是刘伯阳,简直成了大熊猫滚滚,好几个对他慕名已久的帝姬,七嘴八舌地问着各自感兴趣的话题,以海外稀罕物为多。 刘伯阳可不敢得罪这群牛b的小姨子们,堆出的笑容让脸颊两侧的笑肌都快要痉挛了。 后妃群中当然是以圣人郑氏为首,她是赵玉盘的亲妈,而且又得了女婿奉献泰西宝镜的莫大好处,非常亲善这位毛脚女婿,连叫内侍赐下了美酒佳肴、瓜果贡物一堆的东西,在众人面前显示她对帝姬和驸马的宠爱。 宗室那里人数不少,一堆的郡王,有老有少。老赵家这一百多年开枝散叶的不少,但奇怪的是当前官家之前的几位天子,子嗣都不兴,大宝之位有两次传得磕磕绊绊的。所以跟官家至亲的王爷只有两位,燕王赵俣和越王赵偲,也是这堆宗室里身份最尊贵的。不过这两位跟刘伯阳接触不多,只是跟着赵玉盘,以家里晚辈的身份敬了杯酒。 还有其他姻亲,有向太后的娘家人,故皇后王氏的娘家人,故皇妃、追赠皇后的刘氏娘家人,现皇后郑氏的父亲,乐安郡王郑绅。不过刘伯阳觉得这些人看自己就像看个金娃娃,感觉怪怪的。 以上活动大家过得都不自在,官家似乎也知道,于是便不再拘众人来参加什么活动,放大家自由活动。 大家最爱也最乐于参与的莫过于上元节,宋人也称之为灯夕。 早早几日,汴梁城内数十万盏花灯高高挑起。这里有各家各户自发准备的,越是大户人家,准备的花灯就越精美越多,看来斗富哪朝哪代都有。还有就是开封府为了讨官家欢心,下了大血本,在城墙门楼上、各街道两旁等“公共设施”上张灯结彩。 入夜,数十万盏灯把汴梁城映成了不夜城。灯光流溢,与漫天星宿相映成辉,不知哪里是人间,哪里是天上。 刘伯阳站在一处城楼上,看着星夜一色的汴梁城,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欢笑打闹的少男少女们,在花灯莹彩下盘桓。雕车宝马驶过,惊起众人欢呼,要是里面坐着的是有名年轻俊才,无数的花儿会被投过去,伴随的还有少女们的一颗芳心。 “这才是人间。”刘伯阳暗暗地念道,“希望它永远也不会变成地狱。” “官人,你在看什么?”挺着肚子的赵玉盘慢慢走了过来,轻声问道。身为帝姬和驸马,还是有特权的。这不,这处观景位置不错的城楼就是开封府特意留下的,甚至还特意派了十来位禁军军汉们在下面维持秩序,以免惊扰到帝姬和驸马。 “玉盘,我在看这如花似锦的繁华景象。汴梁城里,今夜是气象万千,尽显大宋百年鼎盛气运。” “官人是第一次看到这汴梁城的上元美景吧。” “是的,第一次看到。”可不是第一次吗,去年过完年才进京赶考,第一次来到这大宋的心脏,国都汴梁城。 “今年的上元节还入得眼,最盛大的一次是政和元年,正好为父皇庆三十大寿,比今夜此景要繁华十倍。” 看着正在追忆的赵玉盘,她那皓白如月的脸庞在花灯的衬映下如艳李怒桃。不知为何,许黛尔的脸庞,还有女儿刘明珠那粉嫩小脸,在花灯疏影中都一一闪现在刘伯阳的眼前。 “这些就是我要保护的东西?这些就是我来到这里的意义吗?文明不应该被野蛮摧毁,美好不应该被丑恶辱虐。我想我找到了自己存在和奋斗的意义了。” “官人,你在想什么?” “哦,我想起一首词,一首关于元夕节的词。” “啊,官人,你要写词?春花,快快准备笔墨。”宋人好文成风,尤其是贵族,随身都带着笔墨,准备随时有感而发。 “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赵玉盘喃喃地念道,大喜道:“以前还有人笑话官人是探花郎,却不显诗词。这曲青玉案一出,我看还有谁乱嚼舌头。官人,你这曲青玉案真真写得极好,居然有七分晏元献的风采。” 赵玉盘在一旁细细体味着这曲新词,贾存晋悄悄上来,对刘伯阳道:“主公,楼下有四个泼皮,在附近转了很久,怕是有不轨企图。” “哦,汴梁城里,天子脚下,居然也有人敢打我和公主的主意。存晋,你注意点,特别是护住公主,她有七个多月身子,马虎不得。” “属下明白,绝不会出差错。”贾存晋斩钉截铁地答道。 过了一个多时辰,赵玉盘的确很疲惫了,便在春花秋月的搀扶下,沿着台阶慢慢地往下走,准备坐马车回府。 看到这边有动静,那四个泼皮开始东倒西歪,好像喝醉酒了,开始跟禁军军汉推推搡推搡,拼命地往里面挤。而这几位禁军似乎认识这四位泼皮,有什么顾忌,手上都不敢太用力,居然让他们越来越靠近马车。而且他们的目标也明确了,就是准备上车的赵玉盘。 就在他们憋足劲,准备一鼓作气冲到赵玉盘跟前时,一直在旁边的贾存晋带着六位护卫往前一站,挡住了去路。那四个泼皮正准备破口大骂,却被六位护卫噼里啪啦几拳,全部打翻,然后像拖死狗一样拖走了。 刘伯阳扶着赵玉盘上了马车,放下帘子,对贾存晋低声道:“让存礼处理这件事,你派几个人协助就好。” 第三十章 奸心更胜斗奸贼 汴梁城里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四位泼皮被从麻袋里倒了出来,一个个头破血流,头昏脑胀的,看清楚对面站着有人,来不及看仔细,破口就大骂:“腌舍货,知不知道老子是谁门下的人吗?说出来怕吓死你,老子是汉东郡王府的人。” 汉东郡王向宗回,是故皇太后-钦慈献肃皇后向氏的二弟。向氏是神宗皇帝的皇后,哲宗皇帝去世后无后,向太后力主立当今官家继承大宝。所以当家官家十分敬重这位嫡母,荣及家人。向宗回年事已高,但圣眷依旧,难怪禁军有所顾忌。 “汉东郡王府的人?”贾存声笑了,他是贾存礼的得力助手,织造局汴梁站行动科主事。此事贾存礼不便露面,便把他派来了。 “冲撞帝姬,我们现在把你拿到汉东郡王府门前,说明你们的罪过,你们说,汉东郡王会不会保下你们?” 四位泼皮无语了,他们不是无脑之人。冲撞了公主,而且是有身孕的公主,这可是大罪,汉东郡王再有圣眷也不敢保他们,说不定直接乱棍打死,抬给开封府交差。 “我等喝酒误事,冲撞了公主,有罪,还请交给开封府处置。”带头的泼皮开口道。 “交给开封府,然后过段时间又安然出来,你打的好算盘。”贾存声笑了,“知道我家官人是专做什么的?” 顿了一下,贾存声笑着继续道:“剿杀海贼的。海贼多凶悍啊,可我们家官人一口气砍了八百多颗脑袋,一直在两浙路沿海传檄,都烂成骷髅头了。而且,这些海贼啊,各个都藏着抢掠来的珍宝,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主。怎么办,用刑呗。看看到底是血肉身躯硬呢,还是爷们的刑具硬?说实话,在爷们刑具底下熬过来的,都是好汉,值得敬重,我都准备好了一口棺材,还特意叫人把他们的手啊,脚啊,身上剃下来的肉啊,拆下来的骨头啊,抽出来的筋,都一一缝补上去。好汉嘛,总得有具全尸不是。” 四位泼皮被这语气平淡,却异常阴森可怖的话给吓得要尿裤子了。 “来人啊,给这四位京城里的爷们上刑具,让他们尝尝小爷绝不是说空话。” “不,我招,我招。”一位泼皮看到摆出来的刑具,上面还有洗不干净的黑色污渍,心里顿时崩溃,连连磕头道。 “招什么招?把嘴都给我堵上。小爷是个讲信用的人,说让你们见识见识,绝不食言。先给他们来上乙级套餐,棍夹手指、节节开花、皮鞭滚皮、盐水腌肉。” 混蛋,我都说招了,你还要给我用刑,你不按套路出牌!四位泼皮被堵着了嘴,喊叫不出声来,只是拼命地扭动挣扎。 “主公,消息都探明了。” “说吧。” “主公,我们查明,人是汉东郡王府里的帮闲,平日里在汴梁城里敲诈勒索,跟开封府、禁军都有不浅的交情关系。前几日,有人找到他们,出了重金,让他们在上元节寻个机会,趁着人多混乱,推公主一把。” “心思真是歹毒啊。把公主推一把,然后躲进人群里逃之夭夭。要是公主出了任何差错,官家和圣人首先要责怪我这个陪在身边的驸马。这出毒计,恐怕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查出后面的人了吗?” “回主公,大刑之下,这四人什么都招了。这四人久在汴梁城里厮混,知道冲撞公主的严重后果,所以虽然贪图重金,也长了个心眼,留了后路。他们暗中派人跟踪那怂恿之人,找到那人的住处。我们一查之下,发现那人是苏州应奉局的人。” “苏州应奉局的人?那就是说这出毒计是朱勔对我的报复?” “应该是的,存声得到供词后立即行动,把那人悄悄地抓捕了。突击审讯知道,那人姓盛,在苏州应奉局勾当书吏,是朱勔的心腹,年前就奉命来汴梁城,伺机下手。据交待,朱勔给他交待了好几条毒计,他思量了一下,定下了这条,也是他找到那四位泼皮的。” “嗯,”刘伯阳坐在那里想了想,“那四个泼皮和姓盛的口供都记好,让他们签字按手印画押,连同物证,给我做成铁证。记住了,口供两边都要对得上,不要有任何漏洞,这是要给皇城司看的。” “遵命,我们会反复推敲,却不会有丝毫纰漏和差池。”贾存礼低声应道。 “那四个泼皮,给皇城司的人过目之后,在城外找个僻静的地方埋了。汉东郡王不问,我们装作什么不知道,要是问起来,我们也什么都不知道,让他们去问皇城司好了。至于姓盛的,过目之后把脑袋砍了,用石灰腌好,连夜送到苏州,然后悄悄地丢进朱勔府上的院子里。朱勔,我们真的要好好斗场法了。” 过了上元节,大宋朝堂各衙门开始上班了。刘伯阳的述职在中书省得了个优异,准备拿了正式公文打道回昌国。 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官家连连召刘伯阳进宫,半公半私。公事,官家仔细询问了两浙路地方情况,甚至刘伯阳路过的两淮路、京西北路、京畿路等地方情况,官家都有问到。还有两浙、福-建路的海商贸易情况,这些都关系到大宋钱袋子,官家关心是应该的。刘伯阳九好一坏,也就是十个情况里说九件好的,反正就是天下太平,四海晏清。但是中间又掺着一点坏事,如小吏欺上瞒下,乡绅横行乡里,都是些不伤国体,癣疥之疾。私事,刘伯阳或带着赵玉盘,或单独一人,经常陪着官家和圣人游御花园,家宴小酌,尽享天伦之乐。 但是旁人都知道,这位驸马爷的圣眷日隆。 这日,官家带着刘伯阳来到御花园一处园林中,指着池中一块巨石道:“此乃太湖石,高两丈四尺,有一百一十六孔,世间少有啊。” 官家的确是个爱显摆的人,尤其是家里有了稀罕的宝贝,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当然了,这个所有人指的是他信任宠信的人,一般人还没有这个资格。 “官家,宫里只有这么一块太湖石吗?” “还有上百块,但是最大最稀奇的就是这块了。嗯,安明,看你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什么事?” “官家,可能是我想多了。下官在明州时,听说苏州应奉局在湖州长兴包山附近的湖底找到一块太湖石,极其珍贵。” “如何个珍贵法?“官家不以为然道。 “官家,我听说那太湖石高四丈六尺,有孔三百六十个,对应天上星宿。最神奇的是此太湖石晴天时泛净光,阴天则云雾缭绕,可称之为人间奇石。” “居然有这种石头,可曾从湖底打捞上来了?” “臣在明州听说,去年八月,苏州奉应局派人打捞这奇石,一连折了几位渔夫,到了九月份才把这石头给捞出水。”看到官家的脸色微变,刘伯阳小心翼翼地说道,“或许这石头过于巨大,又举世罕见,苏州应奉局怕有所损伤,所以小心搬运,这会可能还在路上吧。” 官家脸色变了几下,突然展颜笑道:“不谈这身外之物,对了,安明,你那首《青玉案元夕》写得绚丽多彩,尤其是最后一句点睛,神来之笔,意境之高,可与晏元献的《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相论了。” “官家廖赞臣了,临淄公之词,单单‘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已是词宗气象,臣能学得三分,此生无憾了。” “安明,你啊,就是太谦逊了。你肚子还是有文采的,就是不爱显现出来。这样也好,我知道,不少暗中诟病你,说你诗词歌赋无一精通,就是朕要招你为驸马,这才点你为探花,名不副实。而今,他们也该服气了,安明,你再多做几曲,让那些人心服口服。” “官家说到作词,臣不敢谦逊。此前臣在石鼓书院读书时,偶得一词,后又奉诏南下,收复陷地,过润州,望京口旧地,又偶得一词。今日想献丑一二,求官家指正。” “好,你且说来。守道,”官家高兴地叫着梁师成的名字,“备笔墨,记下驸马所作之词。” 第三十二章 海外有岛为根基 政和六年二月初十,刘伯阳又回到了昌国县城。处理了一天公务,晚上的时候,刘伯阳请接信赶来昌国的许栋才到书房,商量要事。 “岳丈大人,现在我们两家的生意是蒸蒸日上,岳丈可还满意?” “满意,相当满意。”许栋才满脸红光地说道。 “小婿将不少产业移置昌国,岳丈鼎力支持,小婿感激不尽啊。” “哪里哪里,我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而且你现在昌国县一言九鼎,无人敢窥视,比在兴化军、泉州要强多了。” “岳丈,这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现在我们两家生意鼎盛,只是你有没有考虑未来几年的事情?” 许栋才犹豫一下,开口道:“贤婿不说,我也想找你谈此事。” “岳丈快请说。” “贤婿,我国朝的规矩,为官一任不过三年。三年一到,你必定要回京改任他职。而我也看出来了,你着力提拔俞谯宣俞官人,想的是让他接任昌国,萧规曹随。可是这三年再一过,新来的昌国知县贤婿还能把握吗?届时此地繁华,朝中权贵怕是按捺不住要伸手进来,贤婿也能都挡住吗?” 刘伯阳一拍大腿道:“岳丈所虑正是小婿所忧的。”说到这里,刘伯阳压低声音道:“岳丈,我们所虑事情可能会反复,无非昌国乃大宋治内之地。” 许栋才心里一咯噔,自家这个女婿胆子够大的,这样的话都敢说。不过想想也是,自家女婿胆子原本就大。还没上任,就知道纵贼陷城,自己却有模有样地去杀贼立功,一举两得。不仅得了大功,还把昌国附近有威胁的海贼全给坑进去了,发展初期不会受到打扰。这种胆大包天的事,自己想都不敢想。这女婿不仅敢想,还敢做,而且现在看来还做得不错。幸好自己是见过世面的海商,胆子还算大,要是一般人,谁敢这么陪他玩? 不过女婿说的没错,昌国再是孤悬海外,它也是大宋下辖的一个县,一切都必须按照体制流程走。你可以在昌国一手遮天三年,六年,但是过了之后呢?昌国县建设得越繁华,引起的窥视就越多。一个权贵伸手你挡得住,十个八个权贵一起伸手,你挡得吗? 尤其是做海商,这点尤其忌讳。为什么?做海商拼得就是船多人多,可是你船多人多到了一定程度,自然会引起当权者的忌惮。你拥众数千上万青壮,想干什么?割据自立吗?只要被人抓到这样的辫子,圣眷再隆也是死路一条。现在女婿带着自己走上了一条“技-工-贸”之路,置办的产业会更多,要求的人手也会更多,更容易引人忌惮。 对于这些,许栋才很快就想明白了。 “贤婿的意思是?”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们做海商出身的,自然要把眼光放到海上。岳丈大人纵横四海多年,应该早有考虑吧,还请给小婿策划一二。” “这个,”许栋才思量一下说道,“当年先父从泉-州迁回莆-田,就曾想过在海外寻一桃源之地。数十年来,先父,还有我,北至高丽和耽罗,东至东倭诸岛和琉球大小岛,南至琼崖和吕宋岛,觉得最合适的还是这琉球大岛。” “哦,还请岳丈细细说来。” “琉球大岛在兴化军以东两百多里。海峡里虽然水流复杂,黑潮凶险,但是对于有经验的船工不是什么难题。整个大岛方圆上千里,虽然多山地,但是也有几处平原盆地。那里土地肥沃,河水充沛,稍经开发便可成富庶之地。琉球大岛一直都是蛮夷化外之地,盘踞在那里,很难为他人所悉,也不会被外人肆意刺探。” “既然岳丈早有此打算,但为何一直没有成行?” “贤婿不知啊,此事原委很多。首先,琉球大岛上多蚊虫,瘴疫横行,迁居之人很容易染病;那里山番凶狠,杀人吃人,不堪其扰;再说了,我许家也只是海商之一,实力比我等强横的还有十几家。一旦全力开发,恐为他人做嫁衣。” 刘伯阳明白了许栋才的苦衷和顾虑,跟自己想的差不多。开发琉球大岛,两大问题:蚊虫多,容易得疟疾,在这个时代,一旦得了疟疾,就等于被阎王爷点名了;生番横行,居住在当地的生番们,都处于原始社会,生性凶横,不会跟你搞文明交流,天天袭击你,谁受得了? 这两点让后世的琉球大岛开发简直就是用人命填。不过这些对于刘伯阳而言不是问题。你有蚊虫疟疾,我有青蒿素、金鸡纳。这两样的原材料植物,这个时空也有啊,异时空传递根本没有什么影响。在至尊宝的异空间里提纯成药,不会带来什么失衡后果。有了这两大“神药”,再配合灭蚊等防疫手段,第一个大问题就不是问题。 生番横行,我可以修建城墙要塞。水泥的成分就是粘土和石灰石,按比例烧制而成,它的鼻祖在古罗马就出现了。所以至尊宝可以大量地从其它时空传递。水泥、钢筋、混凝土,加上当地的石头和泥土,根基用石条,城墙外用青砖内夯实土,这样修建出来的城堡要塞,你们生番啃不啃得动? 只要靠城墙要塞扛过第一波,立足之后,就可以对生番下手了。愿意接受文明的,收纳教化,不愿意的,就成为磨刀石吧。 问题解决了,可以盘点下好处。琉球大岛地方够大,足够办厂开田,屯民养兵。那里隔着一条海峡,只要自己把隔离措施做好,养上数十万军民也不会引起朝堂注意。在那种封闭的环境里,训练加“洗脑”几年,到了危急之时,可以把火枪兵拉出来用了。 但这一切的基础就是自己必须成为“东海王”,控制大宋沿海的制海权,至少从长江口到琼崖岛之间的制海权,必须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有了这个制海权,自己可以用战舰和火炮拉起一道铁幕,然后躲在这道铁幕后面积攒力量和爆兵。 “琉球大岛?多谢岳丈指点!” 这时许栋才明白了,自家女婿这是想当东海王的节奏啊。不过也好,只要有个琉球大岛这个根据地,就出产无数产品,自己也能顺风顺水地当东海王的岳丈,东海第二海商。谋逆篡国,占据个海岛就敢想这种美事?你真当你的属下是天兵天将,一个打一千个? 送走许栋才,刘伯阳坐在那里思量了很久,终于决定对那座宝岛下手。这不仅是自己最大的根据地,也是最后的退路。万一自己挡不住滚滚的“历史洪流”,可以学习常胜凯转进到这宝岛上,伺机“光复沦陷之地”。你女真骑兵再牛b,也不可能游过来吧。 主意已定,刘伯阳下达了一个密令,组成一支两艘福船,四艘鸟船的“考察队”,以老丈人的地盘-宁海镇为基地,向东南方进行航行勘察,勘察澎湖列岛和嘉南平原地区。目的是收集水文气象和河流资料,考察合适的港口,进而上岸试探考察生番实力,最后勘定筑城地点。 接下来,刘伯阳全身心投入到对付张吊眼的准备中去,看谁最后能成为东海王。 第三十三章 雄心壮志张吊眼 张吊眼最出名的三件事,贪财、好色、虐杀。但他一直觉得这些都不是事,张吊眼认为,最重要的是自己是一位有理想有抱负,有雄心壮志的人。 张吊眼父亲是个私盐贩子,他小时候就因为火拼丧了命,母亲丢下他改嫁了。于是张吊眼跟着族里的几个大人当了淮河上的船夫。 在他十六岁那年,这伙子船夫承运一户致仕回乡的小官宦人家。带头的船夫胆子比较大,直接把这户人家的男丁全部沉了河,笑纳了钱财女眷。带头大哥收了官宦的女儿和小妾,其余的分给了其他几位船夫。张吊眼年纪小,毛都没分到一根,一时气愤,找了些毒药,下在锅里,把刚当了几天官人老爷的族人全都药翻,然后连同那些女眷一个个都给沉了河,然后卷着两包钱财去了楚州。 在楚州花天酒地了一段时间,却被人给盯上,在赌坊里设了局,坑了他的全部钱财。张吊眼一时气不过,趁夜在赌坊放了一把火。火乘风势,烧掉了半条街,烧死烧伤数百人。张吊眼一拍屁股,沿着淮河直下出了海,投了一个叫崔大棒的海贼头子,还拜他做义父。 凭借着敢打敢杀,忠义无二,张吊眼没几年就上了位。很快张吊眼觉得自己的义父有点不地道,既然都把自己拉扯上来了,怎么还占着位子不死啊。你不死我怎么当头领?我当不了头领怎么实现那些雄心壮志啊?某个冬天,张吊眼把自己的义父扒光了丢到外面,活活冻死。 继承了义父的这些船只和人手,张吊眼开始走上人生巅峰,经过十几年的火拼,他终于成为大江口以北最大的海贼巨寇,走上成为东海王的道路 去年下半年,来了几个人,都是熟人。泉-州海商跑北路的,都会来嘤游山交份孝敬当买路钱。张吊眼也是知道轻重的,这些大海商有船有人,真把人惹急了敢跟你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两败俱伤,得利的是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们。所以包括张吊眼在内的海贼们,都是收钱让路,专抢那些不长眼的。 但是这些人这次的目的不同,先抬上了十几箱子铜钱和金银珠宝,再谈正事。原来这些海商希望张吊眼南下一趟,去昌国县做趟买卖。 问及详情,原来朝廷官军在昌国县打了个大胜仗,砍了近千颗海贼的脑袋。其中有几个是泉州几位大海商的子侄。这原本是常态,大海商谁不养几艘船客串海贼。只是这几支海贼被许栋才、刘伯阳翁婿给坑了,不明就里就当了冤死鬼。 几个大海商知道后咽不下这口气,但这事朝廷已经定了性,走官面上肯定是不行的。于是这几个大海商决定走黑道,请张吊眼出马。 张吊眼一听,这是好事。即能捞到钱,抢到女人,还能扬名。朝廷官军收复陷地,剿灭海贼,吹擂得都快要上天。要是这个时候灭了那伙官军,又占据昌国城,把朝廷的脸面放在地上摩擦,他张吊眼的大名岂不是要扬名四海,成为公认的东海王。当然了,张吊眼知道这几人嘴里的话半真半假。海商们眼里只有铜钱银子,会为了几个子侄下重本报仇雪恨?张吊眼表示没见过这么高尚的海商。不过张吊眼觉得这事对自己有利就行,其余的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但张吊眼不是个鲁莽的人,特意派了心腹之人,混在商船里跑了一趟昌国县城。发现朝廷在那里用了心,城墙修复好了,水陆大营在修建着,水军步军在训练着。看得出,那位年轻的知县有点本事,事情做得有理条,要是贸然撞上去怕是要吃亏。 听了回报的张吊眼开始呼朋唤友,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聚。江北一带的海贼都给他面子,也希望跟着张吊眼屁股后面喝点汤。过去三个多月,各路人马都汇集在嘤游山,加上本部人马,总计海船二十八艘,其它船只八十多艘,人手近万人。 看到麾下兵强马壮,张吊眼不由豪气万分,叫人特意做了一面大旗:“东海王”,选了个黄道吉日,升帆挂旗,整军南下。 “大当家的。”刚出海没多久,有手下过来禀报道,“我们一出海,有艘怪船就吊着我们。” “什么怪船?” “当家的,桅杆上放哨的伙计也吃不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船。” “派船去驱赶。” “派了,当家的,我派了四艘快船过去。可是那船跑得太快,还没靠近,他们就扬起大帆,一溜烟就不见了。等我们退回来,那船又靠过来了,气死人了。” “这怕是有人吊着我们行踪啊。” “当家的英明,我们大张旗鼓了好几个月,怕是聋子都知道我们的打算,我担心这是官军的船,在查看我们的行踪。” “查看就查看呗,还能怎么样?” “当家的,我们一出海这船就候着,怕是有内应探子。当家的,要不要查一查?” “怎么查?你给个章法啊。”张吊眼翻着白眼问道。 属下听了张吊眼的话,心里一想,还真没法查。不说来助拳的各路海贼,就是张吊眼的手下都来自五湖四海,什么妖怪神仙都有。你让这些海贼搞身份审查,真的难为他们了。要是查得稍微紧点,这些伙计受不了,一哄而散了怎么办?没有这些卖命的伙计,还东海王?东海蛤蟆差不多。 “当家的,这可怎么办?” 张吊眼想来想,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内应探子不能查,那吊着的船也赶不走,剩下的就是改路线,让内应和尾随的船摸不到方向。怎么改路线?不再沿着海岸线南下,往东边深海处跑一段,再南下。大海茫茫的,绝对不会再让人抓到踪迹。可问题是,张吊眼敢这么做,他属下也不答应啊。 海贼的本事在于敢打敢杀,嗯,还有敢抢,但是跑到大海深处去,大部分海贼都不愿意冒这个风险。现在的航海水平就是这个样子,沿着海岸走是最安全的,走深海,没点本事那真得是玩命。要是张吊眼非要下令强行走,怕是这队伍要散了,到时都不用官军打了。 张吊眼头疼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万全之策来,只好挥挥手,让属下先离开,留下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这人啊,想做点实事怎么这么难呢? 想了一宿,张吊眼传令下去,变换队形。其他家船只放在外侧,本家船只放在内侧,海船为核心,杂船游走四周。然后桅杆上多布置眼力好的瞭望手,日夜三班倒。各船刀枪齐备,弓不松弦,人手排班,轮流值班,警惕任何动静,不得有半分松懈。 张吊眼的想法和做法都没错,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属下都是一群海贼,不是纪律严明的军队。才不过三天,各船的海贼就疲惫不堪,叫苦连天。张吊眼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就会发生啸变。只好下令解除戒严状态,各部各船恢复常态。但是他暗暗嘱咐得力属下,让他们外松内紧,小心戒备着。并且派出几路人手,日夜巡视各部各船,努力约束着这些散漫惯的海贼,不要做得太过分,多保持几分战斗力,开打的时候也多几分胜算。 第三十四章 海贼肃靖正当时 第五日,过了大江口张吊眼船队上的瞭望手可以隐隐约约看到秀州的丰润盐场,同时也看到一支怪异的船队趁着北风从外侧斜插过来了,速度极快,看样子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抢到他们的去路上。 接到报警,张吊眼从自己的船舱里走了出来,顺着绳梯爬上了中间桅杆的瞭望哨位。他看到自己船队的后侧方有四艘大船,真的很大的船。隔着这么远,还是能看出这船有山高,上面的艉楼如同城楼一般。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绳索,那大面大面的帆被北风吹的鼓圆。这么大的船,居然还跑得这么快,这远远出乎张吊眼的想象。 一刻钟过去,这四艘船已经追上了船队。张吊眼看到那船上密密麻麻的绳网上爬着人,桅杆的横杆上也站着人,看动作是在收帆。收了三分之一的帆,那四艘船速度慢了下来,但是依然要比这边船的速度要快。而且他们走斜线,离张吊眼船队外侧船越来越近。 不一会,两边船只相隔不到一百丈,有海贼吆喝着,准备分出几艘船过去试探下。张吊眼却看到那四艘船的船舷突然拉起一个个方形木盖子,露出一个个黑洞,整整齐齐地排在那里,就像一只只黝黑深邃的眼睛,盯得你发慌。 张吊眼突然觉得整个海面变得寂静了,海浪声,风帆声,在这一刻都像是飘去天边。在这诡异的时刻,张吊眼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四艘船的黑洞里闪过一团火光,然后是喷出一团浓烟。火光闪动是非常有次序的,一个黑洞接着一个黑洞,而那团浓烟里似乎还裹着什么东西喷射出来。只是隔得太远,张吊眼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接着,一阵阵巨大的声音如同滚雷,撕破了长空,冲进了张吊眼的耳朵里,震得他双耳嗡嗡响,脑子发昏。这时张吊眼反倒看清楚了,应该是铁丸子,呼啸着或撞到了海船的船板上,震得半边船都瑟瑟发抖;或掠过甲板,从密密麻麻的水手中间穿过去,直接犁出了一条血路。残肢断手,血肉骨屑,四处乱飞。 还没等张吊眼从嗡嗡耳鸣声中恢复过来,那四艘船又开始喷火喷烟。当中有一艘海船不知挨了多少铁丸子,在瑟瑟发抖中,桅杆、风帆、船板最后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嘎吱声,轰得一声居然散架了。船上数百人都跟着落在水里,抱着船板,拼命地划水叫救命。旁边船只的人却是被吓个半死,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常识,而且这怪船还在喷火喷烟,要是打到自己船上,把自家的船打散了怎么办? 这时代的华夏海船,包括福船,都是由船板拼接而成,做成一个个密封舱,有利也有弊。现在的弊端是面对内部应力时稳定性不够,加上这些海贼平日也不注意保养加固船只,被上百发低速有重量的炮弹连续打在船板上,振得船板和船身是一阵乱颤,最后可能又引起了共振,造成整个船突然解体。 张吊眼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但是他清楚这其中的危险。这都还没接触上,还没开始接舷战,自己这边就已经阵脚大乱,这仗怕是不好打了。 形势发展正如张吊眼所预料的,对于己方而言是越来越糟了。跟船队外侧平行的那四艘船继续喷火喷烟,用火炮铁弹洗礼着外侧那些船只。而后面又多了四艘船,比侧面的那四艘要小些,但是也能喷火喷烟,吊着船队的屁股就是猛打。在前面,有二十几艘福船横插过来,在前面远远地盘桓着,看样子是等着火炮战舰把自己这边的船队打散,然后一拥而上。 “张三,” “当家的,我在呢!” “你指挥我们自家在前面的那四艘海船,抢出去,打乱他们的阵脚。” “好咧,当家,你瞧我的好了。”张三是张吊眼手下第一悍将,浑然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三儿,你要是抢不出去,我们可就被人家堵严实了,一锅就给烩了。所以,大家伙的命可都在你手里。” “当家的,你放心,要是冲不出,我死那。” 张吊眼很想吐他一脸口水,我要你死那干什么?我要你不管如何都冲出去,我也好跟着冲出去。你死了不要紧,不要拖累我也死这里头。 看着张三带着四艘海船和最精锐的部众扬帆直冲了上去,张吊眼暗暗祈祷,龙王爷保佑。但是对面的海船也不慌,马上转帆,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直接把张三他们给围住了。乱箭火矢,嗖嗖地就飞了过来。十几艘海船同时开火,比张三那四艘船的火力密度要大多了。 看到这里,张吊眼不由心里一沉,完蛋,这支福船也是海上的老鸟,看样子不知道打过多少海贼,也不知道客串过多少回海贼,套路都熟啊。而且人家也有二十多艘福船,数量人手不比自己这边少。最关键的旁边和后面还有两支夺命船队在肆虐着自家船队。损失是一方面,可是时间久了,对士气打击却是越来越大。只有别人打自己,而且越打越惨,自己这边却伤不到对方半根毫毛,是个人都得疯。 果然,对面的船队跟张三的“冲锋敢死队”接战了。对方船多,上千水手手持钢刀,如同潮水一般冲了过来,迅速将张三等人给淹没。张三等人再勇猛,可抵不住人家人多。而且对方也打得极有章法,彪悍之士身披轻甲在前面打前锋,后面有人举着硬矛叉子,舞动着钢刀,跟在后面策应。还有人站在桅杆上,张弓搭箭,压制着这边。似乎对方的兵器也要精良得多,才火拼一会,张三不少属下因为刀被砍断了,只能用血肉之躯去挡对手的刀子。 张吊眼越看越心寒,前面是冲不出去,他站在桅杆上转了一圈,外侧还在被人家一炮接着一炮地实锤,后面也有船在吊着打,而且风向也不对,往回跑就是个死。张吊眼当机立断,连忙下令,叫船夫调转方向,往岸上靠。 张吊眼这么一跑,旁船的人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大难临头各自飞吧。往岸上倒也是件好事,弃了船往田地山林里一钻,躲过风头后又是条好汉。 可就在这时,从岸边沙洲里窜出上百艘快船哨船,向着张吊眼他们围了过来。 看到这里,张吊眼心里叫苦,这套是一环接着一环。这些快船哨船并不是来跟他们硬拼做,只要拖着他们,等到那边的福船和火炮战舰围过来,张吊眼等人就是瓮中之鳖了。 果然,这些快船哨船围着张吊眼等人的海船,四下发射火矢。不理他们吧,他能恶心死你,而且让他们把风帆和船板点燃了,还跑个屁啊。理他们,没看到福船和火炮战舰趁着这边大乱,直接就冲了过来,把整个船队搅得更乱。他们目标也非常明确,盯着那二十几艘海船重点打击。 其实张吊眼这边并不是没有拼一把的实力。只是当初被四艘火炮战舰捶了一顿,直接就给打蒙了,士气也打散了。而且张吊眼也不是什么临机谋断之人,加上以前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根本想不出应对之策,只是等着挨打。等到士气打没了,队形打散了,张吊眼这才发现原来这仗没法打了,海贼本性暴露,拔腿就想跑。这一跑,就把他们整个船队吊着的最后一口气给吹灭了。接下来就是看谁运气好,能从乱战中逃出生天去。 张吊眼运气不好,被团团围住了。当然了,他是匪首,早就被盯得死死的,跑到哪里都有人盯着,都有船跟着。到最后,众海船围过来,张吊眼知道负隅顽抗也没用,站到船头大声说道:“鄙人张吊眼,人称东海王。我愿降了贵主家,冲锋陷阵,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这时,对面船上传来答话:“我们主家说了,张吊眼他愿意见一面,但是人头过来就行。” 一听这话,张吊眼知道遇到硬茬子了,也不多话,拔出长刀来,大吼一声:“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替天行道,继续快活!儿郎们,给我冲啊!” 第三十五章 非议如潮弹劾汹 “主公,这里送来了四封书信,分别是从汴梁城、莱州、太平州以及漳州寄来的。是徐长庆、顾济北、吕轻车、刘佑丰四位先生写来的。” 这四位都是刘伯阳这一年来发展的“自己人”,都是只有十几二十多岁的青年俊杰。徐长庆是江南西路吉州人士,入太学的路上生了大病,被刘伯阳“医治”后成了自己人。现在在太学读书,准备走俞谯宣的路子。 顾济北是淮南东路亳州人,进士出身,但是背景不够扎实,碾转数年迁任太平州繁昌知县,南下就任时,在扬州生了病,也是被刘伯阳“医治”后成了自己人。 吕轻车是淮南西路寿州人,真宗年间名相吕文靖公的后人,跟刘伯阳同榜进士,在汴梁待了一年多后被举荐莱州司录事参军了,东去就职时在应天府“得了大病”,巧遇“同榜”刘伯阳,被医治后成了自己人。 刘佑丰是先哲宗帝执相刘挚刘莘老的孙儿,得恩荫授耀州司法参事,后因功转迁知县、判官,邵武军通判,南下赴任时也是“大病之后”被医治成功,成为自己人。 这四位被刘伯阳医治之事没有声张,所以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与刘伯阳的关系。他们也一直通过织造局下属的渠道,定期给刘伯阳写信,述说现状,交流信息和意见。 看完四人的书信后,刘伯阳开口问道:“存仁,机要室和织造局为这四人制定的升迁计划推演过了吗?” “主公,推演过四遍,发现了十四处细节问题,做了修改,再发现没有什么问题了。” “那就执行吧,需要我做的,届时告诉存仁。这四位,将来会是我们在朝中最大的臂助,多用些心,尽量把他们运作到合适的位置上去。” “遵命。对了主公,这李代桃僵的计划还继续执行吗?” “这个计划需要运气啊,首先这计划的对象要是年轻的官员或士子,其次要得大病,而且是要死的那种,第三,还要被我遇上。这一年来你花了不少力气,我们运气也好,居然给遇到了四个,可遇不可求。只是后面我们要处理的事情会越来越多,你我都没有太多的精力放在这一块。这样吧,把预案做出来,随时准备,一旦又被我们遇到了就执行,没有遇到也没关系。人手也差不多够用了,多了反而容易露出马脚来。” “主公我记住了。 这时,贾存晋走了进来,禀告道:“主公,大家都到齐了。” “好,存仁,一起去开会。” “明公,这些大人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有那些端坐在朝堂上的相公们,都是泥塑木雕的,居然任由这些妄言乱语横行朝议。”县丞俞谯宣义愤填膺,要不是还自持读书人的斯文,估计都要破口大骂了。 其余的人却真的如泥塑木雕,一言不发,大家都等着刘伯阳开口。今天是刘伯阳属下大聚会,其势力下的核心人物基本上都到齐了,坐了差不多五十号人。 “子廉兄,不必如此,这只是国朝的传统而已。无论文官武将,立了大功,御史们先不管你三七二十一,罗列一堆罪名再说。不把你弹劾得面无人色,心惊胆战绝不罢休,朝堂才好给你论功行赏。否则的话,真要按祖制,我再立上这么几回军功,岂不是要封王了?上次我收复昌国,只是个刚出炉的探花郎,初上任的小知县,诸位御史老爷们都不屑跟我计较。现在我已经是正七品,军政权柄全持,两次大功又时隔不久,而且是剿灭了为祸十数年的海贼巨寇,斩首两千,俘获无算的大军功,当然要跟我好好说道,给我些颜色看看,为堂上的相公们分忧解难。” “明公,这些道理我懂。可是这看看这些御史弹劾你罗列的罪名。肆意妄为,不遵祖制,杀良冒功,滥杀无辜,简直都是胡说八道。海寇犯境,难道不该主动出击,御敌与境外吗?不遵祖制,祖制里有哪一条不准打来犯的海贼?还有这些海贼巨寇的首级和俘虏,都由越州、秀州和明州的地方官员过目核对过,都是实打实的,这些人居然还睁着眼睛说瞎话。这里,明公,你看他们居然说你有不臣之心。就差指着鼻子骂明公你要造反谋逆了。这些人心思太歹毒了。” “子廉兄,我接到汴梁城的来信,这次朝议弹劾最初只是御史们沿惯例而发,但是很快有人在兴风作浪,让它变了味道。” “明公,有哪些人在背后作妖?” “说出来怕吓着你。有蔡老相公,他没有出声,只是默许,但他的五子蔡條,却是上窜下跳,最是活跃;还有知内侍省、彰化军节度使杨少保,童太尉和其他几位权贵。” 俞谯宣听了后不由沉默了,他知道这些名字的分量,当然了,自家主公刘伯阳能在这些名字面前屹然不动,自然也是有靠山的。 “杨少保为难我,是因为朱勔之事报复我。蔡條如此积极,倒是让我有点奇怪。” 的确,蔡條跟刘伯阳根本没有接触过,更谈不上结怨恨。而且两人年纪也有差距,根本不是一波的。为何会如此为难自己,刘伯阳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他嫉妒自己的才华,还长得比他帅? “至于蔡老相公、童太尉和其他几位权贵,应该是泉-州、明州和海州海商怂恿的缘故。” 泉州等地的海商多半托在蔡家门下,还有部分则托在梁师成门下。因为许栋才的缘故,梁师成跟刘伯阳的利益开始一致,加上朱勔一事上合作了一把,梁师成吃了个饱,又剪断了最大对手的臂助。所以这次梁师成坚决地站在了刘伯阳这边,他门下的海商自然跟刘家许家是合作伙伴,大家一起赚钱。有时间,这些内宦阉党比那些饱读圣贤书的文臣奸党有节操多了。只要有好处,绝对跟你同进退。不像那些文臣,好处吃了,还要盘算得失利弊。好处占尽,却不想承担一点责任。 还有高俅高太尉,这位执掌京畿警卫的殿帅,官家的宠臣,童贯、蔡京的盟友,这次居然中立。这个时候保持中立,其实就等于站在刘伯阳这边。不过据唐国维来信说,当年在官家潜邸-端王府上,高俅跟唐国维的关系不错,还有几份旧情。而且高俅此人一向低调,不喜欢掺和朝中各方势力的争斗,所以官家才放心任他为殿帅,执掌汴梁兵权。这次弹劾非议,左边是蔡京和童贯,右边是唐国维和梁师成,高俅干脆一推三六五,躲起来不发一言。 明州、杭州等两浙路的海商则多半托在童贯和其他几位权贵名下。刘伯阳等人的生意蒸蒸日上,抢了泉州、明州不少海商的生意。而且他跟许栋才等盟友又自成体系,根本不放开跟旁人分享利益。光是肥皂、玻璃器皿等特产的贸易,就能让这些海商眼睛都绿了,所以惹恼了这些海商。断人财路,比刨人祖坟还要可恶,这些海商能不恨刘伯阳吗?海州的海商,暂时跟刘伯阳等人没有利益冲突,但是张吊眼盘踞海州多年,你说没有跟这些地头蛇有关联,谁信?现在刘伯阳把张吊眼给灭了,这些海州的海商自然难受了,他们难受了,就必定要给你找不自在了。所以这些海商怂恿朝中跟他们有关联的权贵们给刘伯阳使绊子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刘伯阳早早就把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利益纠缠理顺了。斟酌了一下对着手下说道:“现在最关键的是官家的态度。要是官家继续信任我,什么事都没有,要是有一点疑心,就万事皆休。” 被从指挥使保荐为昌国县尉的贾存魏微皱着眉头道:“主公,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主动些。” “存魏,你有什么想法?” 第三十六章 从容应对署计划 “主公,我跟存燕等人商议过,觉得我们留为经制官将和军士的人数不宜过多,否则到后来一旦被拆散反而不方便了。不如清退大部分,转为家将私兵,不仅调遣方便,还更隐蔽些。” 刘伯阳点了点头,他属下的这些“自己人”的心腹们都不大愿意留在大宋体制内。尤其是武将一派,地位低下,约束又多,根本发挥不出什么作用来。在刘伯阳手下还好些,调遣使用起来很方便。要是刘伯阳调任他职,这些人都是正式的武将,各有职责,总不好都跟着走吧。刘伯阳上面再有人,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干。真要这么干,不仅御史要喷死你,官家也会起疑心。 刘伯阳经过思量,也觉得除了那些类似俞谯宣等有过“救命之恩”的士子外,其余“自己人”心腹尽量少留在体制内。因为留在体制内,不仅调遣起来不方便,还容易留下踪迹和把柄,被人察觉出你的势力来。不如转到“民间”,再多分出几个“马甲组织”来,到时候真真假假,别人也不容易摸清楚你的底细。 尤其是那支按照“详细资料和地图”考察琉球大岛的考察队传来好消息后,刘伯阳觉得昌国基地,乃至手下的官职都没有那么重要,将来大部分都会转到琉球大岛上去。在“铁幕”的掩护下,物产说是“海外出产”,海船说是“海外势力”的船队,谁分得清楚?各大市舶司每年停泊那么多海船,谁分得清来自哪个“国家”?自己放在明面上的商社,继续做“中转贸易”和部分实业就好了。 大家对这一点都有了清晰的认识,所以今天才有贾存魏这么一说,他看到刘伯阳赞同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现在昌国有步军两千一百人,水军一千五百人,名义上还只是属于招募的民壮乡兵,按计划要转为防御使属下的经制兵马。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把这支兵马解散了,遣送回乡,向朝廷摆出一种姿态来。实际上是步军转回海坛山,准备用于琉球大岛开发,水军转入商会船队和护航舰队。再整理出二三十艘哨船,从明、越州调拨一千厢军来,把巡检司搭起来就好了。” 贾存魏的意思很明确,已经历练出来的水步两军三千多青壮,都是训练了半年多,又见过血的老兵了,不应该编进官军去浪费,不如以遣散回家的名义内部消化。再收拾二三十艘专门用于巡逻的哨船,从各州调拨部分厢军过来,把巡检司建立起来。反正这是刘伯阳当初提出的《安昌国七略》中的一个。只是跟原本设想的,真心实意建立一支有战斗力的沿海巡检船队和地方防御部队完全不同,现在是纯粹装样子,有多少战斗力真心不好说。但是对于刘伯阳而言,却是最好的选择,一切都是按照朝廷规矩走,兵马都是从厢军中调来的,旁人根本挑不出什么不对来。 至于昌国的安全,反正自己人坐镇昌国县时,刘家和许家的那些船队会暗中维持这一带的海上秩序,在那么强大的武力威慑下,也没人敢呲牙。等到其他人来接管昌国了,就真的只能看他的本事和运气了。 “好,就这么定了。存魏继续留下来做县尉,存燕留下来做巡检司巡检兼步军营指挥使,存随留下做巡检司副巡检兼水军营指挥使,从明、越、秀三州扒拉一千多厢军来,把缴获的哨船快船整理三十艘出来,训练训练。等过个两月,我把明州知州和两浙安抚使请来巡阅一番,这事就算交差了。其余的诸位都跟着大部队转出去,原本有军籍的,就跟着这次剿灭张吊眼的详细军报,报个阵亡,嗯还有病故,把军籍名册消了。” 顿了一会,刘伯阳继续说道:“这些都是权宜之策,关键是我们要有自己的根据地。所以接下来我们讨论未来十年最重要的事项,琉球大岛的开发事宜。” “考察队的报告大家都看了吧。”刘伯阳扫了一眼众人,看到没有异议,继续说道:“我此前一直在囤积药品、水泥、钢筋、兵甲、粮食等物资,而且这段时间,我们在淮南东路的通、泰、楚州招募了一千多户、六千多人的流民,基本上是青壮夫妇带儿女的家庭,作为琉球大岛开发的第一波移民。我们撤回去的两千一百步军则作为武装力量,一同赶赴琉球大岛。” 现在的大宋,几位奸臣使劲地作妖,各地百姓田地纷纷被夺,流离失所的不计其数。尤其是京东两路、两淮路,是杨戬、李彦、梁师成等阉党奸臣重点为祸之地,流民比比皆是。刘伯阳密令永利商会,在两淮路招募流民,购买收养孤儿童子。只招募年轻夫妇家庭也是没有办法,琉球大岛开发太过凶险,虽然有万全准备,但后果还是不可预料。年纪老迈的,在初期开拓时期很容易送人头。 “为了混淆视听,我们以后内部称琉球大岛为东兴岛,海峡中间那片小岛,改叫龙门岛。东兴岛对外称日南邑,谎称具体位置在潮州东南八百里,麻逸东北。然后谎称日南邑为前汉日南郡遗民东迁,后又纳前唐遗民,与当地土著混杂所居。考察队在东兴岛中部偏南的地方确定了我们要修筑的第一座新城,取名东宁城,周围地区取名东州。争取三年城成,养民五万。第四年计划在东兴岛西岸北部修筑第二座城,取名兴安,周围地区取名兴州,也争取三年城成。” “为了掩人耳目,决定再成立多家商号。朝南商会,背靠东兴岛,以后谎称日南邑的商会。永锡商会,谎称为三佛齐附近大城,单马熙之商会。两家都实际运作东兴岛物产的贸易。出云商会,名义上为高丽贵人组成的商社,专营高丽、东倭和辽东等北线贸易。阳明商会为这三家商会的合作伙伴,专事转卖这三家货品于海内;而永利商会则为阳明商会的合作伙伴,负责诸州地方商号和实业的运作和转运。” “为了协调各处,全力执行东兴岛开发计划,决定改制和新设各机构。机要室升为机要局,继续负责对各处机要文字的汇总和收发,由贾存仁负责;通勤局,负责我以及各要害部门的安全保卫,由贾存晋负责;组建式务局,负责各机构人员审查培训、考稽、选评、迁黜以及学堂的设立和管理等事宜,由冯易聪负责;各商会、工厂各自经营运转,独立核算,只是各商会、各机构单位往来钱款、库存收支等账目,均由稽核局审计核查,稽核局由贾存惠负责。 “从此我们行事更要谨慎,预防外人刺探,免出意外,所以组建内务局,负责各机构等处的机要保密,反间谍防刺探,还有人员审查、东兴岛地方治安等事宜,内务局由耿代欣负责;组建民政局,负责民众户籍婚姻登记、卫生健康、社会福利等事宜,由吴怀恩负责;组建海事局,负责航海和海上作战人员的培训、海事地图和水文资料等收集汇编、以及船只建造修缮的规划管理等事宜,海事局由贾存周负责;组建防务局,负责步兵、骑兵以及火枪火炮兵等陆上作战人员的训练和编制,由冯易良负责。” “为了掩人耳目,织造局改名为检校局,继续负责各方各处的情报收集和传递,以及相关行动的执行,由贾存吴负责;组建营造局,负责道路桥梁、城池要塞、仓库渠闸等建筑设施的规划、设计和修造,由吴怀勇负责;组建农渔局,负责农林渔牧等营作以及农田沟渠、水库、粮库等相应设施的规划和管理,由耿代瑞负责;组建制造局,负责铜铁冶炼、机器火炮火枪以及其它兵甲的制造、技术研发改造以及相关技术人员的培训等事宜,由贾存越负责;组建运务局,负责道路桥梁、运转仓库和车辆船只的管理和维修,由吴怀安负责。 “此后东兴岛开发最主要的任务之一就是移民,从海内各地招募收集百姓移居东兴岛。这将是一项长期的重要工作,会持续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而且在前期,移民工作不仅要兼顾全面,行之有效,更加注意隐蔽,所以必须成立一个专门的机构-移民局,专门主持在海内各州县招募流民,收养孤童,然后迅速、安全、隐蔽地转移到东兴岛。各商会、检校局各站、海事局等机构密切配合。由冯易民负责。” “除机要局、通勤局一直跟随我身边,其余各局暂驻昌国,等到东宁城修筑好,再移驻那里。” “东兴岛开发由贾存殷主持,抽调贾存代、贾存忠、冯易雍、吴怀敏、耿代耀等十人辅助。此外,为了进一步掌握制海权,配合东兴岛开发,正式组第一巡航舰队,归海事局管辖指挥。由河西号、北地号两艘三级战列舰,渤海号、渔阳号两艘巡航舰组成,贾存夏调任舰队提督,暂时以昌国县大胜港为母港,东宁城成后,以靖海军港为母港;武功号、美阳号、陈仓号、云阳号武装商船划归朝方商会,组成武装商船队,紧急状态下海事局可以征用调遣。暂时以昌国沈家港为母港,等东宁城成后以万年商港为母港。组成第一渔业船队,归农渔局管辖,配置从福-建路、两广路购买的鸟船、沙船、广船等渔船,配合东兴岛开发,供给海鱼食物,同时建设永丰渔港。青花鱼号、射水鱼号以及后续添加的捕鲸船组成远洋捕鲸船队,也归农渔局管辖,先以昌国钱家港为母港,等到东兴城成,也以永丰渔港为母港。” “此外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在未来三年间,陆续将有四艘县级武装商船,四艘郡级巡航舰以及两艘捕鲸船到来,届时配备第一巡海舰队、朝方商会和远洋捕鲸船队。”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笑了起来。剿灭张吊眼匪帮,火炮风帆战舰的威力已经让大家长了见识,这种战舰越多,制海权就越强。而捕鲸船更是好事,现在肥皂在大宋、高丽、东倭和辽国都卖疯了,现在开始向南边扩散,产量远远跟不上销量。增加两艘捕鲸船,能够极大地提高肥皂的产量。 刘伯阳挥挥手,制止了众人的窃窃私语,继续说道:“东兴岛开发的详细计划以及机构、船队、商会改制章程请存殷、存夏、存卫分别给大家详细说明一遍,同时也会宣布诸位的新职务任命。大家要仔细听。” 这个会足足开了两天,大家对整个东兴岛开发计划步骤细节,新机构和船队、商会的章程和运营,还有各自的职责和任务都清楚了。开完会,大家便悄悄散去,开始执行各自的任务。 第三十七章 尘埃落定又青云 “官家,这是昌国县的上书,这是明州和两浙安抚司的奏报。”梁师成弯着腰,笑眯眯地说道。 “哦,守道,念念吧。” 梁师成先念刘伯阳写的上书,听到里面写的清退遣散打败两波海贼巨寇的乡兵民壮,整理快船,上文枢密院和两浙路安抚司,请调明、秀、越三州的厢军至昌国充任巡检防御水步两军。官家不由露出淡淡笑容来。 后来再听到明州知州、两浙路安抚使在奏报里确定了刘伯阳的所言为实,官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梁师成看在眼里,随口补充了一句:“官家,枢密院已经行文了,同意从越、明两州厢军中调拨步军一千人,水军八百到昌国县城驻防。” “嗯,安明是个识大体的人,这样一来,御史们也说不出什么来了。你待会去趟政事堂和枢密院,跟太师和道夫说一声,剿灭张吊眼这伙海贼巨寇都两个月了,朝廷也该有定论,把犒赏发下去,不能让有功之士寒了心。” “遵旨官家。”梁师成笑着应道,心情非常好,他知道盟友刘伯阳不仅安全过关,而且圣眷还会更进一步。 “郎伯,想不到这次居然让刘伯阳这厮过关了。”蔡條愤愤地说道。他原本对刘伯阳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但是自从这厮中探花,迎娶帝姬,走上人生巅峰之后,蔡條对其的看法就变得羡慕嫉妒恨。比自己有文采,还娶了自己一直想娶的帝姬,要不是人比自己丑点,蔡條可能会直接派人去刺杀了。 “真是想不到啊,我还是低估了这小子。陷朱勔,应对这次弹劾,出手果断,行事有度,一击必中。我真不敢相信他只是十九岁,这些手段,浸淫官场数十年的人才能明白其中三味。” “郎伯,肯定是他舅舅指点他做的。十九岁的新晋探花郎,那里懂这些?”蔡條不愿意自己的父亲长他人志气。 “唐佐尧?有可能。”蔡京坐在那里沉思了好一会,才继续开口道:“唐佐尧,我是知道的。他是聪慧机敏,多谋善断之人,当年官家能被献肃皇后(向太后)看中,拥立继承大统,唐佐尧在背后是出了大力的。但是刘安明的这些所作所为,又不大像唐佐尧做事的风格。这位唐相,还是有几分风骨的,又好几分面子,绝对不会用那些法子去构陷朱勔,更不会跟梁师成勾结得如此之深。” “郎伯,不会吧,如果没有他舅舅指点,刘安明怎么可能明白其中关窍,直中朱勔的要害,一招毙命,也怎么会如此从容应对弹劾呢?” “五哥儿,这才是我担心的。”蔡京叹气道,“从收复昌国县、伏击海寇张匪来看,他是个谋定再动,杀伐决断之人;从构陷朱勔、应对弹劾来看,又是个不择手段之人。朱勔走狗,常熟朱家灭门一事,你知道吗?” “常熟朱家?郎伯指的哪一家?”投献讨好蔡家的太多,蔡條真记不住那么多。 “就是献了一尊赤金老君像的那户朱家。” “哦,我记起来了,拜朱勔为叔祖父的那家,他们家不是被水盗沙匪沙上飞给灭门了吗?我记得当初还因为此案,枢密院特意行文昌国,让刘伯阳遣得胜之师挟势灭沙上飞。谁知这伙江匪走投无路,闯入朱家挟持人质,最后同归于尽。嗯,郎伯,你的意思是?” “我后来接到消息,说我们的这位驸马都尉派人到泰州置地,要种植天竺天方的棉种,结果被那户朱家给阻挠了。当时那户朱家借着朱勔的权势,在泰、通等江北几州不可一世。朱勔曾与我来信说,当初还想着借那常熟朱家为难驸马的机会巴结下驸马。到时只需刘安明片纸一张,他马上出来斥退朱家,趁机结好这位驸马都尉。可曾想没有等到驸马都尉的书信,却等来了那户朱家被江盗灭门的消息。” 蔡京微微叹气道,朱勔这个作法是当前的常规套路。被走狗恶心了一下,直接找主人,然后主人出面赔个不是,再献上一些好处,于是既往不咎,两家还攀上了交情。可驸马偏偏不走寻常路,一个照面不对就下黑手,丝毫没有读书人的矜持。 “得罪了刘安明,随即就被江盗灭了门,然后是刘安明奉命遣人剿灭那伙江匪的时候,正巧逃入朱家,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这刘安明好大的胆子,好狠的心啊。” “可不是吧,不是这般,那有这么巧的事情。朱勔就是猜到了这点,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就跟刘安明对上了。可他千算万算,不该动了冲撞帝姬的心思。官家眼明心亮着呢,有朱勔这么一着昏招,刘安明越是下狠手,官家就越要维护他。一个敛财的家奴,怎么跟千金之躯的帝姬比?那刘安明和梁守道说不定就是摸准了官家这点,这才明目张胆地勾连在一起,给朱勔下套。还四丈六尺,有孔三百六十个的太湖奇石?花石纲是根本,朱勔岂能不知。他再怎么贪婪敛财,也不敢在太湖石上有所隐瞒。还赭黄衮袍,大宋吴王金印,朱勔再骄横,也不敢糊涂到这个地步。” “所以说,胆大,心黑,下得去狠手。这样的人再历练几年,手段更老辣些,只怕连我都避其锋芒了。” “郎伯,此人既然如此危险,不如跟童太傅、杨少保联手,先下手为强。” “晚了,晚了。他中探花郎、尚配为驸马都尉,外有其舅舅为强援,内有梁守道相助。加上弹劾事了,刘安明剿灭海贼巨寇,事定论功,累积前次军功,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只要不明发谋逆造反之事,不管谁都奈何不了他了。”蔡京长叹道,“当初就不该让他赴任昌国,也就没有后续这些事。没有这些军功加持,对付起来也容易多了。” 蔡條闻言,低头默想了许久,正如其父所言,只要不被抓到谋逆造反的铁证,还真奈何不了刘伯阳。可是他现在圣眷正隆、官运亨通,又跟海商勾结,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富贵皆有,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失心疯去谋逆造反?谁敢这么弹劾刘安明,上到官家,下到普通百姓,都会认为这是诬陷。 这时,有人在书房外面叫道:“老太师,五衙内。” “什么事?” “回老太师,有人投书来了。这是书信,这是礼单。” “哪家府上的,这么晚了。” “回五衙内,据门子说,是驸马都尉从昌国县派人送来的,奉有严命,昼夜赶路。到了汴梁后也不敢耽搁,连夜送到府上来了。” “哦,”蔡京接了书信,一目十行看了起来。刘伯阳的信非常简单,无非就是早就仰慕蔡老相公,身为同乡晚辈,在汴梁城时没有机会到府上拜访,实在是惭愧和遗憾。最近家乡兴化军的果子熟了,他刘伯阳得家人送了一些。但是想到蔡老相公远在汴梁城,怕是更想念家乡的鲜果,于是便派人昼夜赶路送来。 “郎伯,除了鲜果,还有香皂一百盒,泰西琉璃器皿二十件,泰西宝镜两面。”念到这里,蔡條的声音都高了几度。自从进献给宫里三面大宝镜和几面小宝镜后,这泰西宝镜就成了举世难得的宝贝。除了宫里,只有跟刘伯阳交好的梁师成,其舅舅家等少数几家有一两面巴掌大小的宝镜,稀罕得不了。而其余的人只能花高价去买“散落在外”的小宝镜,只有一个拳头或茶杯那么大小的镜子。而且你就是十万八万贯钱,也难以抢到。为啥,刘伯阳一直控制着数量,市面上总是只有那么几面宝镜在流通,而大宋有钱人家却有不少。 蔡條连忙打开箱子,只见两个精美木盒子里各装有一面巴掌大小的宝镜,他小心地拿起,惊喜万分地左看右看。 蔡京抚着胡须道:“送如此贵重的礼物,书信又写得如此谦卑,看来刘安明是要讲和了。”说到这里,蔡京抚须的手一定,吩咐在门外等候的心腹说道:“马上派人去打听,看童太师、杨少保以及几位执相那里,是否有人连夜登门。” 这时,蔡條回过神来了,放下宝镜,转过来坐了下来问道:“郎伯,你是说刘安明也会给这些贵人送礼?” “我猜肯定会。既然官家已经为弹劾一事定了案,众人也知道刘安明圣眷正隆,扳不倒了。他趁机做出谦卑态度,结交诸位贵人,大家自然会顺着台阶往下走。再如何,朱勔也死了,不可能复生,新的苏州应奉局也走马上任了。冤家宜解不宜结,而且官家也希望看到大家一团和气,朝政保持稳定。既然刘安明如此识趣,放下身段来迁就诸位,大家要还扳着脸闹事,岂不是给官家找不痛快吗?” 听到这里,蔡條幽然道:“我不如此人远矣。” 蔡京挥挥手道:“小心着吧,以后少得罪此人。正要是被他盯上了,难免不重蹈朱勔之路。” 第三十八章 蔡相嫉忌有算计 官家开了金口,蔡老相公为首的诸位中枢执相们终于在政和六年七月初终于下发了明文,为剿灭张吊眼海寇一事论功行赏。行文字词间,执相们的意思很清楚,剿灭海寇,肃靖沿海,军功纵然不小,但是也有御史蜂拥弹劾,这说明你过错不少,不足之处很多,否则人家为什么不弹劾别人,偏偏喷你?所以还需要多加勉励鞭策。于是这功过一抵消,封赏就出来了。 不要钱的散阶勋位给得足足的,明威将军升两级,擢为正四品壮武将军;由于武散官不足以显彰,中枢还给刘伯阳加了个文散官,从六品上,奉直郎。勋位升为轻车都尉。 职事官品则继续卡得死死的,仅擢升从六品秘阁修撰,守明州防御使,知昌国县事。至于明州团练捉守使一职,由于失地收复了,海贼肃清了,也该去职了,不能再兼领行军权柄。这点,中枢的执相们算得很清楚。 但是让一个从六品官兼知一个从八品的知县,的确太掉价了,中枢执相们临机一动,给刘伯阳加了份差遣,提举明、杭、江阴州市舶司,等于负责管理两浙路的海关。 安排这份差事是用了心的。当初刘伯阳为了能让海商们出船出人相助,是许了好处的:昌国县每年签发一定数量的火票给出力的海商,持此火票可在各处市舶司免税,这点官家和政事堂都答应和背书过的。 刘伯阳成了昌国知县,执行这一条在实际中就尴尬了。市舶司和昌国县两不相属,如果市舶司买这个面子,可以按朝廷明诏所言,认昌国县这张火票;要是不买这个面子,有的是办法不认这张火票。现在刘伯阳以昌国知县兼提举两浙路的市舶司,事情就好办了,市舶司必须认昌国县这张火票,官家和政事堂的背书也不至于被人诟病。而且市舶司原本是个模糊的临时差事,主官什么品级,完全上面说了算。所以刘伯阳提举兼领两浙路的市舶司,参考提举路转运司和常平司,跟他的官级相比,还算守职了(低官职兼领高官位的差事,为守)。 刘伯阳是个有上进心的年轻官僚,接任两浙路市舶司后,立即采取了几项措施。首先厘清市舶司的账目,追缴亏欠税款,完善市舶司的财务制度,堵上相应的漏洞。这一条在一群“专业会计师”的帮助下,迅速收到成效。第二,清晰税目,根据朝堂下发的“收税准则”,细化明确税目,然后张榜公布,广而告之;第三板斧就是严厉打击走私漏税。 “进口税”方面,各大海商以及海外诸国的海船到了两浙路,基本上都是停在明、杭、江阴州的港口里。毕竟这个时代的交通运输条件下,你不停在这些有码头、仓库和道路的港口里,去偏僻小港搞走私,只能蚂蚁搬家,耗时耗力。越是大宗的货品,越难走私,因为转运太麻烦了。而且“进口”的货品总要在各州县转运出售,有的是办法检查和收缴税款。所以刘伯阳在各港口通往外地的水陆要道设关卡,收缴“进口税”后,就把主要精力放在追缴“出口税”上。 现在大宋富足,除了刘伯阳私下控制的肥皂、玻璃器皿等“海外新奇产品”,还有香料等传统“进口产品”,海外诸国进口到大宋的货品并不多。反倒是出口的茶叶、瓷器和丝绸等,在海外诸国极受欢迎,需求数量非常大,是“走私商品”最大的几项。 刘伯阳打击“出口走私漏税“的方法非常简单,所有在市舶司缴纳出口税款的海船,派发特别制作,有暗记和编号的“号旗”一面,插在桅杆上方可出海。有号旗的海船好说,对于没有“号旗”的海船,刘伯阳传令两浙沿海,言明:“无号旗者即为走私,诸船无论军民,皆可肆意捕获,递交有司,籍没货值六四对分。” 意思就是没有号旗的两浙路海船就是走私船,无论是经制的官方水军,还是诸位有着报效朝廷之心的民船,都有权力和义务捕获他们,递交给市舶司。然后这些被以走私之名没收的货品,大家六四分,市舶司得六,出力的军民可分四。 而现在在两浙一带,有能力巡视海域的力量,除了昌国巡检水军,就是属于刘伯阳的商会船队和属于许家的商会船队。他们完全有能力封锁两浙几个港口的海路,挨个检查出海的海船,有号旗的放过,没有号旗的一律俘获,胆敢反抗的,先打了再说。当然了,他们都会把部分俘获的走私船只私下转交给贾存随指挥的昌国巡检船队,让官军在“缉私方面”发挥着重要的带头作用。 抓到一串典型后,各海商被刘伯阳如此简单粗暴的方法给吓住了。虽然心有不甘,伺机反击,但在目前,你还想在两浙采办货品,出海挣钱,就得老老实实交税。而且这个时代的关税真的很低,相比贩卖到海外的暴利,这点税款真的不算什么。海商们好汉不吃眼前亏,也犯不着为了省把米把整只鸡都给搭上,咬着牙都把税缴了。 两个月整顿过去,效果是立竿见影,两浙市舶司的税款翻着跟斗往上涨。一船船的铜钱通过运河转运到汴梁,极大地缓解了因为官家挥霍无度而造成的财政紧张。大宋财神爷、三司使董方难得在官家赞许起地方官来,称赞提举两浙路市舶司的刘安明,理财有方,为国分忧,实属国之栋梁,干练能臣。 官家也很满意。他生性好奢侈,又好求仙尊道,修道观、治宫宇,挥霍无度,三司使没少在他面前抢天哭地地叫穷。现在多了一份财路,而且这份财路金额巨大,又是常年都有的长期进项,这让官家挥霍起来舒心了几分。于是大笔一挥,给刘伯阳刚出世不久的长子,自己的第一个外孙,刘绥宁封了个上骑都尉。同时也给刘伯阳过世的祖父父亲普调一级,先祖父追赠特进,先父追赠光禄大夫。 但是蔡京就有点急火攻心了。 在当今的朝堂上,能得官家宠信的阉党奸臣们都各有“专长”。童贯,善治军领兵,在西北累立军功,给官家挣下了不少可“彪炳青史”的盛名;其余诸位,包括蔡京自己,连同梁师成、杨戬、王黼、李彦,以及已经凉透的朱勔,除了都是下套害人、逢迎谄上的作妖小能手,更是收刮暴敛的高人。 正是因为这些人能够满足官家名、利等方面的欲望要求,所以才会深得圣眷宠信,气焰熏天。现在突然冒出一位可以直接文体两开花,两手都能抓,两手都抓得硬的新宠臣,这让蔡京很有危机感。 治军打仗,安境抚民,种种都做得不错;逢迎谄上、下套害人,做得不比自己差,现在还表现出理财的才干。你这么能干,以后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真的要好生防备这位冉冉升起的新贵,要不然用不了几年,怕是自己的位置要不保了。 “来人,把五哥儿叫来。” 不一会,蔡條就赶到了。 “郎伯,你寻我有事?” “上次你说收买了刘安明身边的书童小厮?” “是的郎伯,”蔡條得意地说道,“那书童小厮唤作刘振至,是刘家的世代佃户,从小跟着刘安明读书,最亲近不过。不过刘安明中举为官后,觉得这刘振至难堪大用,便不再重用。刘振至心生怨言,被儿子无意中探知到了,便花了些心思和手段把他给收买了。” “不再受重用,为什么?” “郎伯,我派人去打听过,再根据刘振至话里的意思推测,应该是这刘振至毕竟小户人家出身,天资有限,陪着读读书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转寰官场之间就拿不出手了。尽管如此,毕竟是跟随多年的旧故,刘安明还是很信任他,专办亲属往来之事,还能出入书房,可以接触到刘安明不少机要。” “嗯,那就好。你好好笼络此人,务必弄到更多的消息。据我所知,刘安明应该有不俗的海商势力,但是谁也搞不清其真正的实力,这很让人寻味。” “郎伯,这点我通过那个刘振至打探过。刘安明此前没有什么海商势力,自从与许家结亲后,在许家的帮助扶持下迅猛发展。而且那刘安明十分聪慧,过耳不忘,学得了数门海外语言,能够与那些海外商人,甚至泰西大食商人沟通商谈,所以能够很顺利地获得他们的货品。而且我还听那刘振至说,刘安明似乎得了机缘,招募了一批海外能人,可能还获得了海图,知悉了从我大宋到天竺大食一线的海路。只是此事被刘安明隐藏得极深,一时无法探知。” 蔡京出身兴化军,跟福-建路的海商关系密切,知道能够通晓海外语言,直接跟海商沟通会占多大的便宜。更重要的,这刘伯阳居然机缘巧合,不仅知晓了海路奥秘,还招募了一批能人,能直通天竺大食,这两点比什么都管用。有这些做基础,能够迅速发展出不菲的海商势力,这就可以理解了。而且此事事关重大,肯定不愿让外人知晓一点点,所以遮遮掩掩的也能说得过去了。 蔡京知道,每一家海商巨贾,都是有自己的“独门秘诀”,而这份“秘诀”比什么都重要,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愿透露半分。 “既然如此,五哥儿,你让那刘振至多用心,尽量摸清刘安明这海商的势力。如此能干,还家有巨资,这就让人不得不防了。” “郎伯,孩儿明白。” “对了,嘉王还经常邀你相聚吗?” “回郎伯,嘉王还请我明日去王府一聚。” “那好,你可在嘉王面前如此这般几句。” “孩儿记住了。” 第三十九章 天家宠儿名嘉王 政和六年九月,风头正劲的提举两浙市舶司、守明州防御使、知昌国县事的刘伯阳刘安明又爆出一件大事,让朝堂上下侧目。 刘伯阳向门下省提交了一封嘉王给他的书信,以及他给嘉王的回信。名义上他这是通过门下省将这两封书信转给给中枢和官家。但按制,门下省向官家和中枢转交的每份文书都会抄送给中书省、尚书省、御史台等部门,等于是昭示天下。 嘉王在书信对刘伯阳说,本王早就听说过的你大名,知道你是新晋的探花郎,我的妹夫。听说你最近在地方累立军功,政绩斐然,我很欣慰。又听说你文采出众,写出了《青玉案》、《永遇乐》、《丑奴儿》等传世名作,本王都很喜爱,常常叫歌姬在府上唱。本王爱才好文,与你神交以久,希望以后可以多多交往,共同探讨诗词歌赋等等,足足上千字。 虽然写得客气,但是文字间嘉王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表露无遗,谁都看得出嘉王的这种我接纳你是恩赐你的意思来。而且字眼间,外人能够看得出嘉王对刘伯阳聚财能力的贪婪,就差没有明着说,赶紧给本王进献几件宝贝,就是官家、圣人现在享用的那种,表现下对我的孝心,我一定会保你荣华富贵。 而刘伯阳的回信非常简单:臣乃外臣,不与皇子结交。 就是这么短短一句话,就是这么傲娇、任性和霸气。 看完抄件,嘉王赵楷气得半死,直接在门人和宾客面前大骂:“闽越獠蛮,欺我太甚,我必要生啖其肉,方解我心头大恨。” 这时,有门人悄然提醒嘉王,闽越獠蛮,骂得不妥当。赵楷仔细一想,发现自己被气糊涂了,胡乱骂人,酿成大错。不得不说,朝中闽籍贵人有不少。在世的有蔡老相公,蔡小相公,蔡老太尉,少宰兼中书侍郎余少保(余深)等,还有冲卿公(吴充)、持正公(蔡确)、宣靖公(曾公亮)、魏国公(章惇)等一堆的先帝名臣,虽然他们过世了,还有子孙后代和门生故吏盘踞朝中。赵楷这地图炮一开,把这些人都给扫了进去。发现这个问题,赵楷也很尴尬,只好派人私下去各府,解释自己无心之言。 不过赵楷再雷霆大怒,却奈何不了刘伯阳丝毫。因为刘伯阳此举,在大宋朝是政治无比正确的。 大宋一朝,尤其北宋朝,整个政治制度的核心,就是一个字:防!防文臣擅权持国,防武将拥兵自重,防内宦骄横专权,防后宫干涉朝政,防外戚专擅朝政,防宗室结党篡权等,所有可能危及官家权柄和宝位的人和事,统统都要加以防范。这是大宋朝的“政治高压线”。 刘伯阳是从六品京官,差遣到地方任职,不是王府属官,属于“外臣”,而且是有财权也有兵权的外臣。你一个王爷折礼结交,想干什么?所以刘伯阳这毫不客气地回绝,甚至是左右开弓打脸的举动是无比的政治正确,没有人敢说他做的不对。而且闻到味道的御史们,蜂拥而上,对着嘉王就是一顿狂喷,这种能捞政治资本又没有任何风险的行为,谁也不会放过。 最后连官家也出面,下诏训斥了嘉王一番,叫他在家好好读书,不得再生事端,并罚了他半年俸禄以效敬尤。 “这个刘安明太过分了。”蔡條脸色惨白,看来气得不轻。嘉王赵楷面子里子丢了个干净,成了笑柄,自然没有给怂恿者蔡條好脸色看。蔡條心高气傲,何曾受过半点气,被嘉王当众奚落了一番,已经是一肚子气了。 “可是刘安明此举却正是为臣之道,半点闲话都说不出来。”蔡京第七子蔡脩在一旁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道。或许这一多年蔡條被刘伯阳气得有点失态,累累失误,让其父蔡京多了些想法,现在蔡脩陪在其父身边的时间更多了,开始负责其机要文字等重要工作了。 蔡條知道自己今天吃瘪,正是七弟所希望看到的。但是父亲面前又不好撕破脸斗一场,只好转向蔡京道:“郎伯,我听说这刘安明又给太子、圣人以及国丈府上送了一批钱财宝物。” “那又如何?圣人是嘉德帝姬的生母,国丈是帝姬的亲外翁,驸马送再多的礼,也是晚辈孝敬长辈的。” “郎伯,我的意思是太子那边。” “五哥儿,你的意思我知道。太子是储君,是半个君,刘安明此举是尽君臣之礼。” “郎伯,这刘安明难道不怕?” “不怕什么?”蔡京的声音变得有点高亢起来,“太子乃官家所立,刘安明给太子送礼,而且送的如此明目张胆,光明磊落,就是顾及官家面子。他那边斥驳了嘉王,这边却孝敬了太子,表明什么?那就是他不论皇子还是太子,只认君臣之礼。” 蔡京的话蔡條和蔡脩都听明白了。刘安明做得很讨巧,嘉王赵楷再得宠又如何,你只是皇子,不是官家认可的继承人,你敢结交我,我就敢喷你一脸口水;太子是官家认可的继承人,是官家指定的半个君,那么刘安明毫不犹豫地献上供奉就是臣对君的尊重。而且这是光明磊落地去做,只是臣子对储君的尊重而已,没有苟且或结私之心,这就是刘伯阳的为臣之道。不仅蔡京清楚,蔡條和蔡脩也知道,当今的官家是个很“感性”的人,只要让他产生好感的臣子,后面不犯原则性错误,让他对你完全厌恶,他都会顾及旧情,对你信任有加,且保你富贵。 刘伯阳这一年多的一举一动,就是在官家心里一步步加深良好印象。而且又表现出愿做事,且能做事的才干来,要不是年纪尚轻,资历太浅,官家说不得会把朝政悉数委与他,自己只顾享受去了。 “郎伯,现在刘安明大势已成,难逆其行。我们何必执意与其为难?败则万劫不复,胜也不过两败俱伤之局,得不偿失。刘安明乃我们同乡,天生一份亲近之情,且颇知进退。上次御史弹劾他一事,想必他也知道有我们蔡家的手尾。”说到这里,蔡脩看了一眼自己的五哥。当时蔡條上蹿下跳,忙得不亦乐乎,他是反对的,觉得这样做得不偿失。但蔡條执意如此,父亲蔡京又默许,只好作罢。想不到福兮祸兮,因为上次那事的表现,蔡脩居然被蔡京提携到身边,负责机要文字。 脑海里的念头飞疾而过,蔡脩继续往下说:“但是刘安明却主动结交我们蔡府,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说到这里,蔡脩犹豫一下道:“郎伯,这刘安明是有本事也是有手段的人,我们如果继续与其为敌,要是他跟大哥儿,或者叔父,或者翰林院那帮人联手,郎伯,这事就麻烦了。” 蔡京脸色微变,蔡脩说得没错。他知道自己虽然权倾朝野,但并非没有政敌。有野心的大儿子,政见不一的弟弟,虎视眈眈等着自己下台好上位的副相们,还有翰林院一帮子憋着劲要喷死自己的清贵们,要是把刘安明逼急了,跟那些人合了流,那就大发了。 “七哥儿,前几日刘安明不是送了几件东倭的纸扇,高丽的铜器到府上吗?你替我回封信,客气些,叙叙同乡之情。” “好的郎伯,我这就去写信。” 看到七弟的身影离开,蔡條忍不住问道:“郎伯,我们就这样跟刘安明和解?” “你还想怎么样?”蔡京的三角眼一横,忍不住隐隐地看了蔡條一眼,“还有刘安明那个书童,最近传过来什么消息?” 听到父亲这跳跃性非常大的问题,蔡條愣了一下:“回郎伯的话,那个书童这段时间奔波在汴梁、昌国、闽州之间,说是刘安明正在策划请旨,想请帝姬携其长子去趟兴化祖屋,拜祭祖先。” “这是大孝之事,官家怕是不好驳回。只是刘安明长子尚幼,受不了旅途颠簸之苦,要推迟一段时间。就是这些?” “是的郎伯。这段时间,那刘振至都在路上来回跑,没在刘安明身边待过几天,所以没有探知到什么新消息。” “那就让他再用心打探,最好能帮着收买几个内宅听用的人,这样才能获得更多讯息。” “明白,孩儿一定叮嘱他,用心办事。” 嘉王府,赵楷听完门人的汇报,脸色阴沉地都快要拧出水来。 “回王爷,蔡老相公那里,礼物收下,却没有说什么;杨少保那里,礼物收下,还切切叮嘱了几句,请王爷暂且忍耐,说跳梁小丑猖狂不了几日;童太傅那里礼物没有收,却说现今这时节,请王爷要戒急用忍;郑少宰那里人见了,勉励了几句,但礼物没收;梁内相那里,”说到这里,门人迟疑着不敢说。 “说!”赵楷冷着脸说道。 “回王爷,梁内相那里,门子说梁内相在宫里,直接就给打发了。” “这个梁阉,看来是铁了心要站在老大那边,跟本王作对到底。” “王爷,要说都怪那个刘安明,小小一个知县,王爷笼络他,是看得起他。结果给脸不要脸,居然还敢给王爷一个难堪。现在汴梁城不少人在看王爷的笑话。” “废话,你懂什么?这事,根子还在蔡老五这个家伙身上,是我大意了,被他给忽悠了。原本以为只是一位有前途的年轻俊才,想不到啊,却是一头深藏不露的老虎。这事,还得怨我,没摸清楚就自己凑上去撞了没趣。对了,你多备些礼物,送到宫里去,再递话给母妃,请她帮忙赐给嘉德帝姬,还有刘安明的那个长子。” “王爷,你这是?” “哼,现在这些人我一个都惹不起。这些人圣眷正隆,颇得宠信。助我不易,要是碍我却是轻而易举的。先忍下这口气,只要有一日能登大宝,什么气都能出掉。” 第四十章 流民宝录奇经历(一) 流民王宝录原是京西北路陈州项城县人。前两年,杨戬得官家宠信,擢彰化节度使,升少保,同知内侍省,掌官家出行仪仗和护卫。为巩固权柄,继续讨好官家,杨戬策划开始敛财。 有个叫杜公才的胥吏向他献计,设立“西城所”,以新法的名义清查田契和租赋。具体做法就是制定法令求取百姓们的田契,从甲到乙,从乙到丙,辗转追究,一直追到没有官契和证据为止。然后将这些“无主”田地充入“西城所”,百姓充为佃户。除此之外,还胡乱推测土地的产量,增加租赋,要求百姓缴纳,甚至还需将往年“所欠”悉数补清。 这一“暴政”从汝州开始,慢慢地扩展到京东、京西、淮西、淮北,搜求废堤、弃堰、荒山、退滩及大河淤塞的地方,都勒令百姓租佃。租额确定后,土地虽被河水冲荡,不能耕种时,租额也不减免。杨戬凭借这“西城所”收敛了大量钱财,各处的百姓却是纷纷破产。 王宝录就是其中一户。父母病逝后,他看到日子过不下去,便带着婆娘和两个孩子,沿着颖水南下,到两淮讨生活。结果这里也是横征暴敛,不比京西家乡好到那里去。辗转一路,王宝录正担心一家老小会不会饿死时,在泗州看到永利商会募工启事。说是招募青壮南下福-建,种地做工。条件写得极为丰厚,包转运食宿,到了之后可佃田耕种,可入厂做工,包食宿,老婆孩子都有优待。 这些条件让王宝录有点不敢相信,但是又舍不得这条生路。于是犹豫了一会上前找管事的打听。原来最近官军肃靖了东南沿海,海路通畅,海商生意大好,茶叶、瓷器和丝绸供不应求,福-建路的海商正在拼命扩大产品,只是苦于人手严重不足,于是便到这两淮路招募流民。 国朝初期,百姓遇灾成了流民,朝廷会将他们悉数编为厢军,好歹给口饭吃。但是一百多年过去了,朝廷早就没有这份财力供养过多的厢军,厢军也是时招时不招了。而厢军的待遇更是日益恶劣,终日劳作不休,却吃不饱穿不暖,还要任人欺凌,被视作牛马,连奴仆都不如。流民们只要还有一口粥喝,也绝不愿去充任厢军。 剩下的活路只有那么多。当佃户,两淮失地的百姓本来就多,都在争抢“佃户名额”。而地主自然愿意优先雇用知根知底的本地百姓做佃户。王宝录一外来户,又没有地保,谁敢雇用你? 看着饿得脸色发绿的婆娘和嗷嗷直叫的儿女,王宝录一咬牙一跺脚,在契约上签字按了手印。 随即王宝录一家被收到永利商会泗州货栈后院里,先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虽然破旧,但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等了几日,跟着其余四户人家,一起被装进快船,过洪泽湖,沿着运河南下,直接到了江阴州。在那里一处货栈大院子里休息了几日,跟十五户人家,六十多口人一起装上了一艘沙船,出大江,调头沿海南下。东家还算体桖,知道这些人都晕船,于是便在昌国停船,上岸休息了一天一夜,稠粥咸菜随吃。等到大家回复些元气,又上船继续南下。这次换了一艘福船,装了四十六户,近两百口人。 这次在海上漂了七八天,王宝录吐得天昏地暗,差点把胆肝心肾都给吐出来。终于到了一处海岛,上面修建了上百栋简易的木屋子。王宝录还以为终于到目的地了,却被告知,这还只是一处中转站,终点也是一处海岛,还需要再转程一段。 折腾这么久,居然还没到地方,这让同来的几个心眼活的人犯嘀咕了。私下一勾连,决定闹一闹,看能不能讨些好处出来。谁曾想原本慈眉善目的护卫们顿时翻了脸,也不多讲道理,直接把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小子砍翻在地,还威胁道:“你们都是签了契约的,十年死约,十年活约,前后二十年。东家仁慈,给你们吃,给你们穿,给你们一家老小活路。只是一路辗转辛苦了些,你们居然想着闹事?怕辛苦?那你躺在家里等天上掉饼子就不辛苦了。这里是海岛,是东家的地盘,胆敢闹事,一刀砍了,直接丢进海里去,随便报个病故,谁知道?” 护卫们的威胁非常有效,数百人都不敢胡乱闹了,老老实实地听着护卫们的安排。自己的籍贯,一家老小的名字,老家是不是还有亲人,成为流民的原故,在哪里如何被招募的,会干什么,识不识字,甚至自己和一家老小以前得没得过病等等,都一五一十地讲清楚,被记录在案。 男丁们白天被召集在一起,接受什么“军训”,就是站立,列队,齐步走。在王宝录看来,就是变着法子折腾人,让自己这些壮丁没力气再想其它的。晚上,吃完饭被召集在一个大棚子里,然后由一位教书先生模样的人给大家上课。识字,说些道理,这让王宝录觉得非常稀罕。 女人们白天被集中在一起,学习一种什么纺纱机。这玩意真的很适合老娘们,只要不是太笨的娘们,基本都学会了,用的贼溜。看到木轮呼呼地转动,一根根洁白纱线被纺了出来,这些女人们心里第一次有了种叫成就感的感觉。晚上也被聚到一个大棚里,当然了,是跟男人们分开的,由几个二十多岁的妈子教导。识字是其中一项,然后其它的什么护理、厨艺等等五花八门什么都学。有人这个学得好,有人那个学得好,都被一一记录在案。 五岁以上的孩子们被聚在一起,分开男童女童,居然有先生教他们识字。 当然,让人不舒服的就是这里规矩太多。不准跑出营地,走路要靠右,不得并行,只能喝烧开的水,不能随地扔垃圾,必须丢到指定的筐里,大小解必须去公共茅房,不得随地大小便,不准私自刺探,晚上到了时辰,不得私自乱出门等等。有纠察队昼夜盯着他们,一旦被发现,轻者罚站,重者皮鞭。 众人们虽然觉得不便,但都老老实实地遵守着。尤其是那几个闹事人的尸首被丢进大海,家眷一夜之间不见了,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 有时候坐在属于他家的木屋里,看着天天饱饭终于有点血色的老婆儿女,王宝录觉得其实这种日子过得也不错。东家仁慈,一天三顿从不克扣。定时还给药吃,原本还嘀咕这到底是什么药,但是吃完后,大人小孩拉了一堆虫子,也不再时不时闹肚子疼了。生了病还有医工给看,诊治和给药都不用钱。比起在家里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简直好太多。 还有同来的人担心,东家给的福利这么好,会不会有什么卖命的活等着自己。王宝录不屑一顾。东家需要你卖什么命的?去当盗匪打劫?都是见血就晕的老实人,东家用你去当盗匪?做海上要命的买卖?上船就腿软,一天下来吐得全身无力,还怎么做买卖? 肯定是种地做工,只要卖力气就好。庄稼人,不怕卖力气,只怕卖了力气还没饭吃。 过了十几日,岛上又陆续送来了一百多户,五六百人。这一天。有管事的召集大家宣布,明日天气好,大家分批上船,转运至终点。 第四十一章 流民宝录奇经历(二) 第二天吃了早饭,王宝录一家收拾好不多的随身物件,早早地出门,排好了队,跟着大队人马来到码头上。先上了一艘只能容纳十几人的小船,摇摇晃晃地向海里驶去。在海上,停着一艘从没见过的大船,有城楼那么高,三根高耸入云的桅杆,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绳子,比蜘蛛网还要密集三分。 “爹爹,这是什么船啊?”王宝录儿子王双有忍不住开口问道。 “海船,”能在海上行使的自然是海船,不过王宝录觉得光海船还不能形容,又添了一句:“大海船。”这是词汇匮乏的他所能想出最贴切的形容,还多亏了这十天的识字夜班。 “哦,大海船。”仰着头看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的海船,王双有不由心生神往,喃喃地说道:“爹爹,长大了我也要开这样的大船。” 小船靠到了大船边,水手招呼大家顺着放下来的网绳往上爬时。在等候时,王双有突然指着船头说道:“爹爹,那里有字。” “大哥儿,你知道是什么字吗?” “前两日先生教过,这两个字合起来叫武功。” 相比前些日子海岛上的生活,这海船上的日子真是苦不堪言。船舱里湿热气闷,从早到晚,身上的汗就没有断过,衣裳也从没有干过。船又颠簸,不少人都吐得稀里哗啦,船舱终日弥漫着一股子让人无比酸爽的味道。 不过东家仁慈,清水随便喝,每天三餐都是面饼。每天可以轮流跟老婆孩子上甲板透气半个时辰。还有曾经教过他们识字的先生跟医工一起时不时地下来船舱,给众人看病,打气鼓劲。说此程路途很短,大家熬个三四天就到了。众人都比较敬重这几位先生,尤其是那些童子们,简直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听了这些话,大家也都放心了。关键是这些举措让王宝录等人都很安心,东家这是把大家当人看,没有当牲口奴仆。 先生们说的话真的算话,第三日入夜,这几艘船绕过一处以为是终点的岛屿,在附近海面上停泊了一晚,第四日中午便看到了眼前的陆地,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地,还有河流,以及零落的小岛。当然了还有停泊在那里的其它几艘海船,有福船,有他们坐的那种怪摸样的海船。还有几十艘沙船、哨船和鸟船,在海船和码头之间以及河道里来回的穿梭,转运着人和货品。 在远处,可以看到到处都在施工的工地,还有密密麻麻的人群。这么多人?王宝录大吃一惊,看模样那边起码有三四千人在劳作。 王宝录一家跟着众人被转运到了码头上,两个管事模样的人领着他们走到了一处空地里,拿起花名册开始点名字。 王宝录等人在海岛上十天学习中被烙印最深的就是守纪律,俗语就是听话。他们老老实实跟着管事的招呼,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大声应道,然后领着老婆孩子过去在一张桌子前签字,每人领了一块正面是名字,反面是编号,串着绳子的木牌子,挂在脖子上。最后听着招呼,五户人家,二十二口人跟着一位管事的,沿着一条路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一处周围被高木墙围着,中间全是木屋的地方。 沿途,他们看到了不少人打着赤膊,正在卖力气地夯实路面。路边还有人修建河堤沟渠,没有一处不繁忙。 王宝录一家被管事的带到一处标着“丁一六号”的木屋子前,被告知他们一家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居住在这里。走进木屋,这里的布局、家具都跟前几日那个中转海岛上的一模一样。王宝录一家人顿时明悟,这里的规矩也应该跟那个中转海岛差不多。 王宝录一家没有被立即驱赶着去干活,而是休息了一下午。晚上到了公共食堂,吃饭前,有管事的大声宣布了这几天的行程安排,头三天,讲解学习这里的规矩,第四天,组织大家去参观各自的工作区域以及公共的商业、学堂、医馆等生活设施,第五天,大家各自正式上岗。 入夜,孩子们都睡着了,王宝录夫妇躺在床板上,虽然身体和精神无比的疲惫,但是他们俩就是睡不着。对明天的期盼,未知的忐忑,让他们翻来覆去。 第二天早上去吃早餐时,王宝录发现,不少人跟他们夫妇一样,都顶着一双熊猫眼。 依然是男人、女人、男童、女童分开,各自在一个大棚里,分别由男女先生给他们讲解规矩。不过这次先生们都很严肃,上来就是一个下马威。 “我希望大家认真听讲,因为你要是疏忽了其中一个规矩,下场可能是缺胳膊少腿,或者是丢掉性命。” 这可把大家吓住了,都不敢再讲小话和开小差,沉下心来认真听讲。 “这里是东兴岛,属于日南邑国,方圆千里,大家是第一批开荒者。”先生上来就半遮半掩地点明主题。把部分底泄漏给这这些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些人签了十年死约,十年活约,反正十到二十年里,没有获得批准,是不可能离开东兴岛的,而且后面还会有各种隔离措施,所以不用担心他们会把消息透漏出去。而且就算泄漏出来也没关系,这些人不知道具体方位,只知道东兴岛属于日南邑国,真真假假,整个一个迷魂阵。 “只要大家把这东宁城建设成了,每户都会分到良田四十亩,有大屋住,有衣穿,有饭吃,有医馆看病,孩子们还能上学堂识字,学习一门手艺,书读得好的还能做管事的。这样的日子,你们想不想过?” 先生们几句话就让王宝录等人心情澎湃,这不是简单的煽情打鸡血。从他们被招募开始,就已经入了套。一言一行,一点一滴,在悄无声息中被潜移默化。首先是知道守规矩的好处与不守规矩的下场,接着是在一种陌生环境下由潜意识产生的对希望的渴望和对权威的服从,进而变成一种信任和依赖感。类比的话,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核心本质就是人需要依赖,人是可以被驯化的。而现在这步,就是整个过程最关键的一步,让他们在对权威服从的基础上强化对希望的渴望,从而在依赖感的基础上进而产生认同感和极大的信任。 “但是这东兴岛上危险重重,有蚊虫瘴疫,有吃人生番,有沼泽泥潭,有猛兽毒蛇,步步惊心,处处危险,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 看王宝录他们脸上的神情,绝对是被吓住了。 “但是不用担心,我们东家有神药,无惧蚊虫瘴疫,大家在中转站吃过类似的药,打下了肚子里不少的虫子。你们以前见过这么神奇的药吗?没有吧,但是这种药,在我们东家手里多的是。说句笑话,只要你还没有咽气,神药都能把你治好。” 这是开启保健神药的模式。 “我们现在有高高的木栅寨墙,正在修建高三丈三尺的砖石城墙,有了这些保护,生番根本奈何不了我们。而且我们还有数千骁勇兵丁,他们有钢刀,有火枪,有盾牌,有铠甲,他们杀人如麻,曾经斩杀数千凶残的海贼。那些以木为刀,以竹为枪的生番,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就在你们前五日,防卫队打败了一群来犯的生番,斩杀了首级九百枚,俘虏一千五百人。这两日参观,你们可以看到那些俘虏。” 这是开启天兵神将无敌模式。 王宝录等人的情绪就这样被引领着,或紧张,或亢奋,或失落,或狂喜,或雀跃。他们浑然不知,自己已然入套。这样的心理诱导,精神洗-脑,只需再经过几个月,王宝录他们就会成为东兴岛第一批坚定的拥护分子。 第四十二章 流民宝录奇经历(三) 就在众人群情激荡起伏时,在大棚四周的人群中,有几位先生的“助教”格格不入,他们神情冷然,目光审视着每一位的反应。他们的真实身份是内务局监查处的工作人员,任务是评估每一位移民,以及找出少数“特殊分子”。虽然这时代宋人不懂什么心理科学,但是总会有那么少数天赋异禀的人,对这种精神洗脑有着天然的警惕性和反抗能力。“助教们”的任务就是找出这些人,登入小名册里,然后伺机再给予一次机会,这种人如果一旦被扭转过来,会比一般人更加坚定和狂热。但是如果最后一次机会也失效了,那么内务局会毫不犹豫地清理掉这些人。现在的东兴岛正在大干快上,没有太多的人力和时间花在这少数人身上。 “接下来我给大家讲述在东宁城必须遵守的规矩。第一…” 经过三天的学习,王宝录跟其他人一样,使尽全力背诵这些规矩,就连晚上说梦话都在念规矩。因为先生们说了,五天后会考核大家,谁能够完整背诵出十六大条,六十二小条规矩,就能获得奖励,每三天一顿荤菜,持续三个月。如此丰厚的奖励,都快要让王宝录夫妇俩发疯了,当然了,其他人也差不多,也都快要陷入癫狂状态。 第四天,王宝录跟着他们那组人参加自己未来要上班的地方,正在修建的东宁钢铁厂。没错,这是至尊宝传递过来的十六座异时空明代铸铁高炉、十间使用生铁浇淋法的“苏钢车间”和六间使用“坩埚法”的“炼钢车间”。这些设备和技术或宋前就已经成熟,或宋时已经出现,只是至尊宝钻了传递规则的空子,用异时空二十世纪的材料在次空间打造出各种配件,再在东宁城一一组装,不仅将时空失衡降低到了最低点,还将稳定性和耐用性提高了数倍。 王宝录年少时曾经跟着族里的堂叔当了一年多铁匠,后来堂叔被征调去西边铸造兵甲,再也没有回来,王宝录便放下这门手艺,老老实实当起庄稼人。在中转站时,知道有手艺得到的工钱会多很多后,王宝录绞尽脑汁,把这份过去的经历翻了出来充数,移民局和式务局的人居然也认,可见东兴岛对人才的渴望到了何种程度。 不过东兴钢铁厂以铸铁为主,兼顾出钢,用于东宁城民用建设以及囤积起来应对后续的枪炮厂需求,只有少部分用于出口。虽然东宁城防卫队的兵甲用的都是异时空的汉斯高速钢和碳素钢,但民用总不能也用它吧,太暴殄天物了。 王宝录跟着去钢铁厂参观,这里还在修建厂房,组建高炉、坩锅、管道、仓库等设施和设备,分别由劳工队和技术组负责。但是王宝录等这些预备钢铁工人,却不知道让他们叹为观止的东宁钢铁厂面临一个很尴尬的局面,没有铁矿石和煤。 离东兴岛最近的煤海铁矿倒是有,越李朝鸿州广安和琼崖岛昌化军,都是东方最好的煤海铁矿。可问题是现在东兴岛没有那么多人手。广安煤海还好些,那里是越李朝的核心地区,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当地的豪强自然会招募人手挖煤卖给东兴岛。昌化军就头大,那里还是遍地瘴气的流放地,一切都要从开始,不是个小工程。 刘伯阳跟至尊宝商量之后无奈决定,以肥皂、瓷器、丝绸等为利诱,让越李朝当地豪强开始大规模挖煤,并先专门抽调四艘福船用于运煤,后面再陆续增加。让越李朝商人送货上门倒是挺方便,可未来至少五年,整个东兴岛都被隐藏在日南邑这个传说国度里,所有进出船只必须是己方靠得住的。 至于铁矿石,先让至尊宝从异时空的淡河谷传送了一千万吨放在钢铁厂旁边空地里,至少可以用个二十年,那时也应该腾出手来开发石禄铁矿了。付出的代价是上万颗恒星没了,这让刘伯阳忍不住仰望星空,足足唏嘘了半个时辰。 王宝录老婆丁氏的父亲是一户屠户的帮闲,小时候为了多挣一份牲口下水,丁氏也跟着去帮手。可能那时就见多了牛羊猪的血,在学习中,丁氏居然属于少见的在鲜血和伤口面前腿不颤手不抖的妇人,早早被登录上了医馆预备医护人员的名录。 丁氏这一组人在医馆的参观就没有太多惊喜了。东兴的医馆及制度基本上沿袭了当前的官医制度,毕竟宋朝的中医水平和医馆制度达到了一个鼎盛时期。不过东兴医馆重点放在五个方面,内科、外科、防疫科、妇产科和儿科。内科指的是日常疾病,感冒发烧,咳嗽肚疼、水土不服等等,差不多算是全科了;外科就是开刀动手术、伤筋动骨,一股脑全包含在里面了;防疫科顾名思义,就是预防和医治传染病,包括蛔虫绕虫、疟疾、霍乱、伤寒、肺结核等等;妇产科和儿科的核心目标是提高孕妇、婴儿和儿童的存活率。 护理人员跟病人一样,男女分开,但是目前情况,需要住院护理的多集中在妇产和儿科,所以女护理人员还是占了多数。现场观摩了一番医馆里对三名孕妇、四名生病儿童的护理照顾之后,丁氏油然生出一股欣喜和自豪感,这些事我都能做,而且当初在中转岛,自己只是短短训练了几天就上手了,受到女先生们的赞赏。 当然了,这跟丁氏听说了护理工的薪水多少也有很大关系。护理工薪水按级别从每月两贯五百钱起步,到最高级别护理工为十二贯。现在一位从八品的县令俸禄才十五贯(当然,这不算任何补贴),而一贯钱差不多可以买一石粮食,或者三四个人去州城大酒楼随便点酒菜大吃一顿。想到自己以后每月也能挣这么多钱,丁氏心里那个热乎,也没有什么心思继续参观,只想着回去跟当家的商量下,这钱怎么花。 第四十三章 流民宝录奇经历(四) 晚上,王宝录、丁氏和孩子们都回来了。到食堂吃了饭回到家,关上门后丁氏就忍不住拉着王宝录,跟他说起今天在医馆所见所闻,还略带自豪地说起护理工的薪水。 王宝录这时矜持地说道:“我今天参观的钢铁厂,分劳工,技工和技师。我有铁匠手艺,从初等技工开始做起,每月薪水三贯五百钱,要是做到了高等技工,每月可拿十贯,要是学得好,进修一下成了技师,每月最少可拿十六贯。” 他这是学得先生们那份读书人的姿态,就是学得有点不伦不类。 “吓,这么高的薪水?算下我们一个月岂不是最少可以拿六贯?要是再好好地,那个,先生们说的那个,对,进步一下,岂不是可以拿十贯?” “每月拿十贯也是做得到的。” “当家的,哦,官人啊,要不要下月发了薪水,我们去秀水街一人买身衣裳?我今天去医馆时路过那里,听管事的说那里全是商铺,吃的穿的用的那里都有卖的,这月正好有店铺开始陆续开张了。” “你这败家娘们,有点钱就憋不住了!告诉你,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上了工之后,吃饭要钱,看病要钱,还有这屋子住着也要交租。有点钱赶紧攒下,等契约满了好回家买上十几亩好地。” “吃饭要几个钱,我都打听了,医馆也有食堂,便宜的很,十来文就能吃得饱,你那钢铁厂肯定也有食堂。看病要几个钱?你还天天得病?这屋子每月只要五百文,你少喝几杯酒就全省下来了。你这腌舍货,还说我败家,我看你才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败家子。回老家买地,又让那些没卵子货霸占了去?这可是我们卖命十几年攒下来的钱。要我看,东兴岛这里这么好,不如在这里住下。”丁氏是庄户人家女儿,又跟着在外了这么些年,早就历练出泼辣来了。 “在这里住下?就怕以后祖坟都进不去了。” “嘻,还祖坟?先不说你们王家的祖坟,说说你老爹老娘的坟头在哪里?当初他们死的时候,我们这些活人都快要过不下去了,只能是两张席子裹了埋在乱葬岗。现在哪里还找得到?再说了,你老爹不是说了,你们王家往前四代,也是从河北避战乱逃到陈州去的。现在再迁居到这东兴岛来,你还怕十八辈祖宗来找麻烦?” 说到这里,丁氏指着正在那里切切私语,交流今天各自的所见所闻的儿女道:“官人,不为我们想,也要为这两个娃想!除了东兴岛,还有哪个地方能让我们娃不要钱的识字读书?” 王宝录一听,犹豫道:“话虽这样说,可我们庄户人家,总归还是要买地置产的,旁的都不是正路,做不长久的。” 丁氏也不再追问,而是问起自己儿女道:“哥儿姐儿,你们今天去参观哪里了?” “爹,娘,”王双有早就按捺不住了,兴奋地抢着说道,“今天我们去参观了学堂。首先去看的是童学,说是六岁到十二岁童子学习的地方。那里是一间间的大房子,里面排着一张张书桌,有黑色板子,先生在上面写字让大家识,已经有几十位童子在那里读书了。听说读完童学堂有考试,优异者可进读传习书院,普通的或进技工学堂,学习成为铁匠、木匠、船匠等技工,学习一门手艺,或进水兵学堂或步兵学堂,跑船吃兵粮。而在传习书院学习四年后,可考取各科学院,到时就可以做官了。” “那哥儿想好了考哪个学堂?”丁氏听了有点迷糊,但是也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孩子们只要用心读书,肯定是有前途的。 “娘,我想好了,如果学得一般,就考水兵学堂,当水手跑船,要是学得好,就考海事学院,起步就是军官,可以当船长的。” “那好啊,哥儿有志气,那就用心读书。姐儿想读哪里?” “刚才姐姐跟我说了,她想读财会学堂或度支学院,专门算账查账的,可以天天坐在屋子里做事,又轻松又钱多。” “哈哈,姐儿也有志气。”丁氏大笑了起来,忍不住看了自己丈夫一眼。王宝录坐在那里,喏喏地说道:“都是没影的事,谁说得好。” “爹,娘,今天我们还参观了童子营。”王双有继续说道。 “童子营?” “是的,童子营里有四百多童子,分男女,年纪从五六岁到十二三岁都不等。我听先生说,那些人都是或父母早亡的孤儿,或是被家里人卖掉的弃儿。我们参观了半个时辰,吓,好厉害啊,哪怕五六岁的童子,一举一动、站立行走都非常有度,就像,就像木栅营寨周围巡逻的那些军士。” 听到这里,王宝录和丁氏心里一咯噔,他们读书不多,只是觉得哪里不对,要是读过书的人,尤其是读过史书的,肯定会感叹一句,这是从小在培养死士啊。不过这也只是一般读书古人的见识,他们分不清养死士和从小培养嫡系这两者间的区别。 王双有和他姐姐兴奋地说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觉得疲惫了。明天还要去童学报到,正式入学,王宝录和丁氏连说带呵斥,终于把两位小祖宗哄上床睡觉了。王双有和他姐姐也确实累了,躺在床上,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就响起轻轻的打鼾声。 “官人”,回到自己屋里,丁氏忍不住又开口了,“这事要早做定计啊。” “这事还早呢。”王宝录闷声道,“你没看到,这东兴城看上去到处一片繁华,实际还很荒凉,连项城县一半都抵不上。别看这些天给我们说的天花乱坠的,那都是画的饼,能不能吃到嘴里还难说。” “官人,今天从医馆回来,我们路过一片生活区,那里正在修建一排排房子,独栋的,全部用砖石修的,前面是草坪,后面是院子,可漂亮了。听说都自带茅房和什么压井。这房子说是专给那些公人们,还有部分出售给其他人等。” “那么好的房子,还不得天价。” “说是要二百七十贯,但是可以什么分期付款。这房钱可以分十年付,每月付三贯就好了。这么好的房子,只怕很多有心人都会盯上它。官人,要是我们定下就在这里过日子,就要早早做打算,要是错过了机会就只能后悔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这里是个荒岛,正在开荒的海岛,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去陆上花?” “你真是糊涂。你看这架势,做工的有几千人吧,还有跟我们一起雇佣过来的又有数千人。而且你看那海上,还在一船船地往这里拉人。用不了两三年,这里怕不得有好几万人。几万人的地方,比以前的项城县城还要热闹,不管是岛上还是陆上,都是繁华的去处,怎么过不下日子?” 看到自己丈夫不作声了,丁氏继续劝道:“官人,开荒虽然辛苦些,但是开荒有开荒的好处。你没听那些公人们说吗,我们是第三波来这里的,只要我们熬过这三五年,怎么也是宿老。你看这东兴岛上,粮食不缺,钱财不缺,就缺人。到时候繁华起来,官人你是宿老,怎么也能混个乡老里正当当,难道不比你带着钱回去又遭人祸害要强?” 王宝录动心了,犹豫一会说道:“浑家说得没错,不过此事事关重大,管事的公人不是说我们上工还有三个月的试用期,满了合格才会转正,工钱补贴才会发齐。我们先等等,等转了正如数拿到工钱和那个什么补贴了,再定下来。” 丁氏思量了一下,觉得这么办最稳妥,便一口应了。 第四十四章 小小海贼入苦海 王宝录等人一来就能有码头上岸,有道路走,有木屋住,有木栅营寨保护着,还有正在建设的工厂和医馆去上工,孩子有学堂去上学,这一切都是劳役营两万多人在这几个月里用命拼出来的。 劳役营都是海贼俘虏组成的,经过昌国收复战、张吊眼歼灭战,刘伯阳俘获了近九千海贼,全部充入劳役营。这些劳役是没有任何人-权的,刘伯阳对他们只有一个手段,终日劳作,天天改造。目的只有一个,从肉体和精神上驯化这些海贼,让他们成为忠诚的部属。 先是在昌国县承担起繁重的建设任务,修城墙和营寨,建工厂挖沟渠,最繁重的工作都是由劳役营充当,反正完全是当大牲口使用。而且监管得非常严格,每天一言一行必须按照规矩来,比王宝录等人要遵守的规矩还要严苛。只要稍有怠工偷懒和不遵规矩的行为,直接关进小黑屋里,关个三五天,只给水不给食物,让你在黑暗、孤独和饥饿中崩溃,好好尝一尝这种跨时代的精神惩戒法。 鞭打等肉刑是不会轻易用的,打伤了还要医治,得不偿失。晚上天天给这些人讲课,还轮流自述学习心得,隔三差五就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从心灵深处挖掘罪恶的根源,弃恶从善进行改造,从此信奉忠诚、勇气、诚实、奉献、公正和谦卑。并互相监督这种灵魂深挖和改造。 而对于那些不服管教、敢于闹事或者累教不改的刺头,只有一个手段,皮鞭督促下去干最重最累的活,累死了或者打死了,挖个坑就埋了。 在昌国短短三个月,劳役营从九千锐减到五千。毕竟这两拨海贼敢于攻打昌国县城,主动挑战朝廷威严,中间桀骜不驯爱自由的人很多。不过等这些人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愿意接受驯化的人了,张大锤就是其中活下的一个。 虽然劳役营工作繁重,从肉体到精神上都要接受洗礼和改造,但是刘伯阳很大方,给的生活待遇却不错。一日三餐不是两淮买来的面食,就是江南甚至占城运来的米粮,顿顿管饱。还时不时地加餐陶罐鲸鱼肉和就近捕来的海鱼。定期有医工检查身体,给药打寄生虫,有病就给治,甚至连你的旧伤也一并救治好。三个月过去了,虽然还过得很累,但张大锤发现,自己原本瘦弱的身子居然变得健实了,胳膊上居然多了两块腱子肉,而且个子还往上窜了几寸。 张大锤家里穷,养不起那么多口人,于是从小就被送给舅舅当义子,改姓张继承他的香火。舅舅兼义父是个海贼,便带着张大锤先跟着崔大棒。后来崔大当家大冬天的酒喝多了,在船上“裸奔”冻死了,义父又带着他跟随了张吊眼。后来义父某个夜里喝多了,失足掉下海去消失了,连尸首都找不到。 不过张大锤的义父除了海贼还兼职铁匠,平日里打个铁器,给其他海贼修补兵甲。张大锤也把这手艺学会了,子承父业,成了张吊眼手下一名光荣的海贼兼铁匠。 海战中张吊眼被火枪打成了筛子,首级被砍下来传檄淮南两路诸州,张大锤则老老实实做了一名俘虏,进了劳役营。这些日子虽然苦累不堪,但是吃饭不饿,穿衣不冷,生病有药,张大锤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看到那些不服教化改造的,想方设法逃跑、怠工和搞破坏的同伴死于非命,张大锤知道自己要想活下去,必须得更加老实听话。于是张大锤白天工作最积极,管事监工叫做什么就做什么,绝不讨价还价;晚上听讲课做心得积极响应,居然还无师自通,主动找先生或管事的“汇报思想”,深挖灵魂深处的丑陋,深刻批判和反省过去犯下的罪恶,很快就成了劳动模范、学习积极分子和积极争取进步的先进者。等到补充更多的海贼俘虏进了劳役营,张大锤居然还成了小组长,手下管着近二十号人。 为了练兵和摸清楚大宋沿海海贼真正的事情,为下一步掌控东南沿海制海权做准备,名义上分属日南邑、单马熙海外两国,被朝南、永锡两商会雇佣来护航的第一巡航舰队,在刘家阳明商会、许家福隆商号的海船配合下,在北至登州、南至温州的沿海地区进行了定点式剿匪,所有挂得上号,在检校局登记在册的海贼或者“疑是海贼”的匪众,都被堵上门,或者追着打。胆敢反抗者死路一路,老实投降者充进劳役营。状况还好的船只拉到昌国县船厂,修补一下,补充进阳明商会、福隆商号的船队里,状况差的直接另行处理或当柴烧了。 但是在外人看来,这些海贼或是“两伙海贼互相火拼”,或是商会海船遇到海贼奋起反击,或者干脆是不明势力的船只“企图抢占地盘”。而在官面文章中,昌国巡检船队一直在勤勤恳恳地清剿两浙一带的海贼,从大江口到温州海域,来回地奔波。他们水里去火里来,不辞艰辛,不怕牺牲,与海贼做“殊死之战”。当然了,昌国巡检船队也成效斐然,每过一段时间就能拖着几艘破破烂烂的船只得胜归来,上缴了数十上百颗海贼首级。这让两浙安抚司很满意,加上累累打击走私漏税有功,多次受到中枢和三司使嘉奖,便联名转运司上书枢密院,又从越、秀、台、温州抽调了几千厢军补充进了昌国巡检水军。 刘伯阳也终于收拾了五艘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海船,其它二十余艘各色船只,补充进巡检水军,居然让这支原本不受重视的水军兵强船众起来,明面上成为两浙海面上最强船队,加上累累战功,居然成了朝廷眼中的东南“擎天柱石”。 第四十五章 海贼锤炼终成才 其实在暗地里,经过实际中的反复操作,刘伯阳已经找到昌国巡检水步两军的正确“打开方式”:把它当成东兴岛海事和防务部队合格士兵乃至士官的主要来源和培训基地。从各地厢军抽调青壮,用自己人进行严格训练,不合格的淘汰掉,退回各地厢军,再抽调一批进来。反正而今的朝廷上下都知道地方厢军的烂,刘伯阳毕竟还要承担剿灭海贼的任务,要真刀真枪地干,挑选可用青壮,退斥无用之辈是无可厚非的。 训练合格了,经过反复审查通过的士兵,连哄带骗地弄到东兴岛去。当然了,也许下承诺,粮饷从来不缺,伤亡还有不菲的抚恤,干一两年,审查通过家里人可以接出来,分到田地,脱离厢军那个大火坑。 厢军的环境多恶劣,没有亲身体验的是想象不出来的。这些厢军青壮原本去哪里当兵都是当,但是在刘大人手下当兵,却真的待遇好,还不受歧视。而且还能帮助家里人都脱离这个大火坑,有点脑子的厢军青壮都知道怎么选了。他们都是宅田尽失、四处逃命乞活的最底层,寸土寸瓦都没有,所以也谈不上什么乡土难离。 少数别有用心或还抱有愚忠的人,基本上是逃不出内务局的审查。他们再狡猾,再有心计,也不懂心理学啊。而且内务局审查又不要什么确凿的证据,只要发现有这个苗头或现象,就可以作为行动的依据。 审查通过,愿意去日南邑接受海外海商雇佣的士兵们,自然就报个阵亡、受伤或病故。刘伯阳剿灭海贼,每次都是数十上百颗首级,数百俘虏的收获。这样“高强度”的厮杀,你就是报个一比二的战损比,地方官员都会说你太会自吹自擂了。我大宋官军从太祖太宗皇帝后,无论跟谁打,战损比低于一比二,都是举世无双的大胜仗了。所以刘伯阳报个一比一的战损比,杀敌俘虏一千,自家伤亡八百,这才让朝庭和地方都觉得正常了。而且刘伯阳很仁义,“受伤残疾”或“阵亡捐躯”的军士,他会要求去除其以及家人的厢军籍,送到兴化军等地做他的佃户。毕竟为他的官帽子流过血,总得有所表示。于是朝廷上下,一边交口称赞刘安明有仁者之风,一边随手一划,各地厢军随便抽调。 在这种“高战损比”、“不计伤亡”的严厉打击下,两浙路海面肃靖。但有数股海贼逃窜到泉-州、漳-州一带,然后疯狂地作案报复,十分猖狂。泉-州、漳-州不少海商船被劫,人被杀,货被抢,损失非常惨重。最后还是福-建路帅司上书枢密院,请求抽调两浙路水师南下剿贼,肃靖海面。昌国巡检船队奉命南下,与多家商会配合,横扫闽、泉、漳州、兴化军海面,重点清剿了几股海贼,东南海面为之一靖。 当然了,大宋海面上的海贼水寇一时半会剿不完的。检校局根据自己收集的情报结合各船队那里获得的情报,初步预估大宋海域光是从登莱半岛到福-建路漳州,大大小小的海贼至少有二十万,只多不少。 但是这二十多万海贼,只有五分之一是专职的,其余的都是兼职的。明面上有的是海商,有的是渔夫,有的就是普通沿海百姓,甚至还有的是上半年多风多雨,只能做海贼,下半年风和日高,上岸晒盐当盐贩子。这些时民时寇的海贼怎么剿得干净。刘伯阳这一波操作,主要是盯着那些专职海贼打,把这些海贼主力严重削弱,并在那些兼职海贼中立威,为下一步分区控制沿海制海权做准备。 而劳役营迅速补充了两万多人。自从认识到海贼俘虏这一劳动力来源种种好处后,刘伯阳严令各部队,除了罪大恶极的匪首以及铁杆要砍下首级交差之外,其余的尽量俘虏。 人数剧增的劳役营随即跟着刘伯阳大方针的调整,被分批从昌国岛转进到了东兴岛,担负起最艰巨的开荒工作。经过几个月的大浪淘沙以及东兴岛上残酷地洗礼,新入营的劳役直接减员了三分之一,超过七千人。而上一波改造过的人员也减员了近千人,现在整个劳役营还有一万八千人。 这一万八千人基本上已经一系列“甄别”、改造、审查,按照内务局的初步结论,可以谨慎使用。像张大锤这种进步分子,又有着扎实的铁匠手艺,则是要加以重用。直接调到兴宁钢铁厂,经过一个多月的培训,升任中级技工兼工班小组长,带领移民中挑选出来的劳工和初级技工,开始调试设备,准备正式点火炼铁了,而王宝录居然成了他手下的一名技工。 看着比自己年纪小十几岁的张大锤站在台上领取这月“先进班组”锦旗,王宝录心里是羡慕嫉妒恨。 听人说这小组长出身并不好,是什么“改造自新分子”,但是不知为何就被上面给看中,当了小组长,管着二十几号人,拿的工钱也比别人的多。听说等钢铁厂开始量产,上面要送他去制造学堂深造,出来后升任技师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在钢铁厂工作了近两月,王宝录已经知道技师是多么难得,工钱是普通技工的好几倍,食堂吃的是小灶,伙食水平比一般人吃的大灶要好,还有各色各样的补贴,比正规工钱都要多。手下管着好几个组长,说话有一算一,你劳工、技工、小组长绩效如何,能拿多少工钱,全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王宝录还听说了,这张大锤正在积极追求成为知行社预备社员,听说可能性很大。王宝录真的搞不懂这听上去像是读书人联谊组织到底是干什么的,也不清楚这知行社宗旨:“知行合一,心求光明”到底是个什么章法,但他非常清楚,在东宁城,要想成为人上人,必须是知行社社员。这一消息是他听一些灵通的工友和邻居们私下议论时说的。 如果张大锤好好熬下去,成了那个什么知行社预备社员,只要自己不作死,一年后就是正式社员,只怕就要成为官老爷了,青云直上了。看到满脸春风的张大锤回到了自己位置上,王宝录心头一动,自家大姐儿已经满十四岁,到讲婆家的时候了。这张大锤比大姐儿也大不了几岁,既然他如此有前途,不如把大姐儿许给他?到时候哥儿王双有在这个做官的姐夫照应下,也能奔个好前程。 王宝录不由为自己的机智暗暗点赞。东兴岛什么都好,就是女人少,光棍太多,就是那些自称为“公民”,却被一般人称之为“公人”、“公差”的管事,也多半是光棍。要不是岛上工作繁重,把这些青壮男丁们的体力精力消耗一空,指不定要发生多少破事。 有女儿的人家已经成了众人眼里的“高门”,千方百计想讨好“未来岳丈“的光棍们络绎不绝。王宝录相信,只要自己把话递过去,那张大锤还不美得鼻涕泡都要出来,只怕要飞奔着请媒婆来保媒求亲。想不到以前是赔钱货的女儿居然成了香饽饽,世道有点看不懂了。 第四十六章 探花祭祖耀圣眷 戏台上,筚篥、五弦、阉鼓、铜钹、沙锣、达卜等乐器齐响,铿锵有力,旋律劲节。 “官人,这是《摩诃兜勒》乐,前汉博望侯(张骞)出使西域,带回了这曲子,后经协律都尉李延年改进为二十八解,以为武乐。从此便流行前汉唐宫廷和边军之中。”嘉德帝姬在一旁向刘伯阳解释道。 说实话,刘伯阳治经义、写诗词还行,对于这些古乐就是十窍通了九窍,还有一窍不通。要不是正妻赵玉盘如此解释了一番,他也就是听个热闹。 “看来这戏班还是用了心。”刘伯阳赞许地点点头。 政和六年腊月,刘伯阳终于带着正妻赵玉盘、几个月的长子赵绥宁,南下祭祖。他们先坐船到了闽州,拜见了外祖父母、姨母姨夫等亲戚,盘桓了数日,与石鼓书院老师同窗相聚了几回,继续南下兴化莆-田。在那里汇合了等候多时的妾室许黛尔、长女刘明珠,回到了映霞村祖屋祠堂,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祭祖。 刘伯阳少年得志,又累立军功政绩,深得官家圣眷,福-建路不少人已经将其视为二十年后的蔡相公。这次奉诏回乡光宗耀祖,各路人马是闻风而动。尤其是泉-州的海商,出巨资扩建宁海镇码头,整修从码头到映霞镇的道路桥梁,还请了泉-州最有名的三家戏班和行首,送到莆-田宁海镇和映霞村,轮流上阵,连唱六天。 刘伯阳当然是笑纳了这份好意,不过心里还是骂了几声“贱骨头”!这些海商自持跟蔡家等多家权贵豪门关系密切,贪图刘家阳明商会从海外“转运”来的玻璃器皿、肥皂等稀罕珍品和货物不成,便排挤打压,还怂恿朝中权贵为难刘家。幸好刘伯阳腰杆硬,又有手段,这才化解了多次暗算,还腾出手来进行反击,派遣手下伪装海贼为祸泉-漳两州。 这一狠招非常致命,海商们被堵在泉-漳两州的港口里两三个月出不去,眼睁睁地看着刘家、许家等同盟体的船只扬帆出海,大把地挣钱,抢占市场。后来刘伯阳又拜托外祖父以及石鼓书院的关系,在闽州活动了一番,让福-建路帅司、漕司上书,请昌国巡检船队南下助剿海贼。 折腾几次后,这些海商发现,刘伯阳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心黑手狠之人,得罪他了,他居然就只是围剿闽州、兴化军海面的海贼,对近在咫尺的泉-州、漳-州海域横行的海贼却视而不见,还装模作样地跟泉-州、漳-州地方打起口水仗,探讨起这些海贼起源何处,为什么会成为海贼,就差召开一个学术研讨会。 泉漳两州的海商气得要吐血了,都火烧眉毛了,还在这里装腔作势。还有那泉漳两地的州县官府,平时里恨不得斩鸡头烧黄纸,现在一个个居然声有色地跟刘伯阳进行起“学术争论”,甚至为在某一回合驳倒了探花郎而欢呼雀跃,开“趴体”庆祝。 海商们还悲哀地探知到,他们的靠山似乎跟刘伯阳达成了某种和解。孝敬照样收,但是出手跟刘伯阳互怼的事情要“从长计议”。所以两州的地方官一夜之间嘴脸都变了。 泉-州海商们知道了刘伯阳的手段和背景后,都纷纷服软。他们都是商人,不少还是大食、天竺、占城、真腊过来的“海外人士”,只是在泉-州住了数十年甚至数代。要是没有朝堂权贵们的支持,刘伯阳把他们揉圆搓扁不在话下。但是人家既然服软了,刘伯阳也见好就收,还拿出部分货品跟这些海商们分享。现在他“代理”的“海外”肥皂、玻璃器皿产量正在逐渐上升,加上棉布等新拳头产品开始出产,刘伯阳决定增强“批发商”的功能。那些海商都有自己的人脉和渠道,合作伙伴和销售网络对内遍布大宋两浙、江南、荆楚、巴蜀和两广;对外,可囊括东南亚、南亚、大食、波斯等诸国。让出部分利益,迅速抢占市场,何乐而不为。 “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自从别欢来,奁器了不开。头乱不敢理,粉拂生黄衣。” 柔和甜美的声音配合着洞箫尺八、南琵琶、三弦、二弦,南嗳(唢呐)、响盏、小叫(狗叫)、木鱼(铎)、双铃、四宝及扁鼓等丝竹箫弦,曲调古朴,韵味悠长,别有一番风味。 “官人,这是前唐名曲《子夜歌》,据说是前晋一位叫子夜的女子所创。唱尽了女子奢求两情相悦,长相厮守之哀,更斥诉了男子朝东暮西的薄情寡义。” 说到这里,赵玉盘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家官人,眼光飘过刘伯阳,隐隐落到了正抱着女儿聚精会神听戏的许黛尔身上。刘伯阳的后背开始渗出冷汗来了,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 “娘子,我听出来了,这一句我与欢相怜,约誓底言者。常欢负情人,郎今果真诈。还有这句常虑有贰意,欢今过不齐。如此哀苦之曲,今日唱响,怕是不妥。”做了一两年的官,刘伯阳这装傻充愣、转移话题的功夫还是练出来了。 “官人不知,这《子夜歌》虽然哀苦,却是女儿家最爱听的曲目之一。此前在汴梁,我就是时常听宫里的戏班唱起过。想不到这南音闽曲,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好吧,你们女人的心思还真猜不出来。如此痛恨寡义负情男子,怎么听这样的曲子却是如此入迷。刘伯阳知道这个时候是多说多错,闭上嘴继续仔细欣赏起来。 到了下午,赵玉盘、许黛尔依然痴迷南音,刘伯阳却暂时“告假’,在书房里会见兴化知军刘佑丰。 第四十七章 祭祖为名避争论 刘佑丰是刘伯阳“自己人”官员中年纪最长,背景硬扎,现在官位也最高的一位。刘佑丰在暗中帮助和有心关照下,政绩卓异,先是转迁泉-州通判。刘伯阳南下泉-漳助剿海贼时,刘佑丰又因襄办粮草,警戒地方有功,擢升知兴化军事,刚到任没多久。刘佑丰官运亨通,除了有刘伯阳在暗中照拂,其祖父刘老相公在朝中也有不少门生旧故,自然会锦上添花,出手相助。 “元长,”刘伯阳叫着刘佑丰的字,“你我要少接触,不能让人知道你我的关系。现在不少人正盯着我,努力地找我的麻烦。” “明公,元长自然知道。我这次来是例行拜会的,帝姬和驸马驾临,地方官不亲自登门拜访,说不过去。” “哈哈,这点你知道就好。” “明公,上次来信你说是准备明年三月份回家祭祖,怎么提前了,难道出了什么事?” “元长,最近朝中沸沸扬扬的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明公,莫非是联金攻辽一事?” 刘伯阳长叹一口气道:“正是。” 刘佑丰不由默然了,他在朝中也有自己的耳目,此事的来龙去脉也是知道一二。政和元年,童贯为副使出使辽国,遇到了燕云土著马植。马植献上了联金灭辽之计,童贯如获珍宝,将马植改名李良嗣,带回国中。马植向官家继续献策,从登莱泛舟涉海,结好女真,与约攻辽,燕云十六州唾手可得。官家嘉纳之,赐姓赵,先为秘书丞,后迁直龙图阁,提点万寿观,加右文殿修撰。 政和四年,女真人在出河店大败辽人,进而占据宁江州、宾州、咸州等地区,有了一大块地盘。政和五年,趁胜立国,号金,同年大败辽军,辽帝遁逃,今年上半年,金人继续大败辽人,占据辽国东京路诸地。 由于海陆隔绝,这些旧消息终于碾转传到了汴梁,原本沉寂了一段时间的联金灭辽之策又被人捣鼓出来。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反正朝堂上一帮相公们互相狂喷口水,怼得不亦乐乎。 “前些日子,朝中有人说我知兵,不如问问我的意见。于是枢密院、政事堂诸位枢相、执相们的书信纷纷寄至昌国,问我对联金灭辽一事怎么看?我能怎么看?我坐着看呗。” 刘佑丰不由笑了起来,不愧是自己人,居然能听懂这个梗。 刘伯阳也笑了,继续说道:“这只是玩笑话,我只能回书,说我从没有去过河北,更不清楚辽金两国情况,所以这军国大事不敢妄言。又怕众人继续追问纠缠,干脆请旨提前南下祭祖。” 刘佑丰也明白刘伯阳的态度:“明公,你并不看好联金灭辽。” “联金灭辽本意是好事,可此策最大的问题是我们低估了女真的实力和野心,高估了我们自己的实力。” “明公,你的意思是女真人或许狼子野心,挟灭辽之威南下?” “不是或许,而是一定。我国朝的禁军、厢军的战力你也知道一二,除了西北秦凤路和永兴军路的边军还有几分战力,其余的那堪一击?到时北上攻辽,你说我们的王师打不打得过辽人?辽人虽然累败于女真人,但对于我们却是积胜百年了。到时候女真人看到我大宋精锐如此不堪一击,中原又如此富足,这岂不如同小儿持金行走闹市中,你说女真会不会挟威持胜南下?” “明公,既然如此,你何不劝言官家?” “元长,没用的。官家好大喜功,是个图名虚荣的性子。能够收复燕云十六州,完成太祖太宗皇帝的遗愿,如此诱惑,你说官家能忍得住了。而且朝中童贯等人也看清了官家的心思,这才力主出兵,联金灭辽。而且不少聪慧之人甚至把此策给圆满得天衣无缝:只要北伐官军一至,燕云百姓无不箪食壶浆,迎接王师,杀辽夺城,不费吹灰之力。那些人怎么就不用他们的屁股想一想,太宗皇帝太平兴国四年北伐时,燕云十六州沦陷不到五十年,军民都没有迎接王师,现在燕云十六州在辽人治下一百多年了,居然会箪食壶浆,迎接王师?” 刘佑丰“原版货”就是熟读史书的饱学之子,后来又在克隆灌输记忆时,在政治、智慧方面进行了“升级”,现在的他早就跳出了一般宋朝官员士子们的思维界限,至少跟刘伯阳的政治思维和谋略能够同步。听完这席话,他已经深刻明白联金灭辽这件事上有多坑。 “明公,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刘佑丰忍不住问道。 “元长,我对此事思前想后了许久,思量出几个对策,大家一起谋划一下。首先,出兵燕云是势在必行的。但是打仗就要花钱,官家一向挥霍无度,国库一直都紧张,如何筹集这笔军费钱粮,我已经有了定计。” 刘佑丰略一思量,根据刘伯阳的思维习惯和作风,以及此前埋下的种种伏笔,大致猜出一二:“明公,你的意思是在市舶司上更进一步。” “元长说的没错。”自己人越聪明,刘伯阳越欣慰。市舶司可是个大杀器,南宋仅靠并没有完全开发的江南、荆楚、巴蜀地区跟占据了中原、东北和北方草原的女真人互怼了上百年,靠的是什么?市舶司就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据刘伯阳在手机查到的资料,历史上南宋初年,广-州、泉-州、杭-州、明-州这四个市舶司年入两百万贯,占当时整个南宋财政收入的两成还要多。 但是现在大宋所有的市舶司岁入多少?以前总数按年平均下来不过四十万贯。后来刘伯阳提举两浙市舶司,光明-州、杭-州、江阴州的市舶司岁入直接增加到了三十五万贯。要是广-州、泉-州、闽州、海州、密州等几个市舶司也被整顿一番后,岁入会增加到多少?要知道,现在大宋的疆域比数十年后的南宋要广袤一倍多。刘伯阳手下有一帮“专业会计”,最擅长用数字去说服别人。看到相关数字,刘伯阳相信官家会动心的,这就是他的倚仗。 “其次,我会奏请朝廷,遣使出使高丽,与其结成联盟。高丽在女真侧翼,有疆域千里,百姓数百万,兵马数十万,只耀好好生整理,陈列边境,一旦事情有变,可攻其侧翼,至少拖住女真的部分兵力。当然了,明面上是我们与高丽、女真结成三方同盟,共同灭辽。” “其三,辽国现在虽然处于劣势,被女真人步步紧逼,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样也能对抗女真人好几年。而只要女真人不兵临燕云,形成两面夹击之势,朝中的童贯等人再自诩举世名将,也不敢单独开战,进攻燕云。顶多在燕云边境陈兵,耀武扬威而已。所以我们还有五到十年的时间,抓紧时间,强大我们的实力。联金灭辽的关键之局在于燕云之战,届时我肯定也会被官家遣往燕云前线。官军是靠不住,我必须有一支能打的部队,在燕云伺机周旋,寻找机会。” 刘佑丰绝对相信刘伯阳的推测,其它的不说,现在的他已经是东南第一人了。除了太祖年间,国朝南征一统天下之外,立朝一百多年来,还没有一位在东南立下这等显赫军功了。如此知兵善战之臣,就算他此后沉寂,不再领兵,但是到了联金灭辽,收复燕云十六州时,官家必定要把他派去领兵。首先他是文臣,而且是为数不多懂得领军打仗的文臣;又是驸马都尉,属于国戚勋贵一系,这多重身份加在一起,派他去前线领军,方方面面都说不出半个字来。 “既然明公早有策划,那么属下就放心了,但有差遣,必当竭力遵行。” 第四十八章 筹谋已定始行事 “元长,现在东兴岛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人。移民局的人正在四处加紧招募流民,收养孤儿,转运至东兴岛,而兴化军辖下的海坛山是最重要的中转基地。此外,为了便于工作,福-建路招募流民,收养孤儿的中心站就放在兴化军莆-田县,这两处,你务必要看紧。” 刘伯阳不客气地嘱咐道。 “属下知道轻重,必定会着重照看这两处。” “祭祖完毕,我们会等到明年开春,届时我除了送帝姬回汴梁,还要去中枢述职,有可能要从昌国县去职了。” “明公,消息确切吗?” “我舅舅,还有梁师成等人,都来信给我,暗示官家已经想让我回汴梁任职一两年。一是我跟嘉德帝姬大婚后,聚少离多,圣人和帝姬多次在官家面前提及这事;其次,我在昌国做的事情太多了,也该走了。到了明年,我可以算任期两年,虚进三年,勉强达到磨勘转迁的期限。” “明公,那子廉接任昌国一事可有把握。” “元长放心,有我舅舅、梁师成等人帮忙斡旋,子廉接任昌国知县一事有十足把握。再说了,我一去职,昌国仅仅就是一海外孤岛,知县是份苦差事,没人抢的。” 刘佑丰一听不由笑了,可不是吗,刘伯阳从昌国县去职,接替者只能接任昌国知县。现在昌国收复了,海贼平靖了,剩下只有日常的治理了,没有提举市舶司、明州防御使这两项官职加持,昌国知县自然就是份苦差事。 嘉德帝姬和刘绥宁一直留在兴化军,等待冬去春来。刘伯阳期间莆-田-明州两地跑,兼顾两头。 在兴化军过了年,又休息了一个多月,政和七年三月,刘伯阳送赵玉盘、长子刘绥宁回到汴梁。刚到京城,第二天就被官家唤到御书房里。 “安明,众人问你联金灭辽之事,你为何避而不言呢?”一上来官家就直奔主题。 “官家,联金灭辽有好处,也有弊端。我没去过河北,也不知道燕云十六州的情况如何,所以我保持中立,全凭官家定夺。”刘伯阳也不回避,直接言明自己的意见。 官家点了点头,争吵到现在,支持联金灭辽的隐隐占据了上风,但是反对联金灭辽的人给出的理由也很对啊,所以朝中像刘伯阳这样保持中立的人也不少。但是在这个时候,这种势态下,保持中立就等于是默许支持联金灭辽。 “安明,你在东南沿海累立军功,颇有知兵善战之能。而今燕云之事,事关军机,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官家,我大宋兵多将广,收复燕云十六州,兵力是从来不缺的。但是臣担心两个问题,一是兵不在多而在精,现在我大宋精兵,西北两路有十万,但是轻易动弹不得。童太尉有十万,但我还是觉得偏少。收复燕云之战,对于辽人而言,却是倾覆亡国之战,肯定会垂死挣扎。兵法云,哀兵必胜,届时我大宋必须早做准备,多备精兵,灭辽压金,不坠我大宋国威。其二,臣更担心钱粮。燕云之战一旦打起来,那就是国战,军费所耗怕是要不计其数。” “还是安明你务实,是真正知兵事的人。朝中那些人,天天说的天花乱坠,有几个人说到要害?取胜凭的是精兵,打仗打的是钱粮。精兵,刚才爱卿所言很有道理,西北兵马不能动,道夫属下的十万兵马却是少了些,需要再好好斟酌。还有钱粮,是根基。太宗皇帝当初设立封桩银,就是为了应对燕云之战所耗费。历经百年,几经波折,到现在已经是名存实亡。安明,这燕云之战的耗费,你有什么建言?” 刘伯阳接受了官家的赞许,也听懂了官家话里的意思。练精兵一事,现在急不来,还需要再筹划。反正大宋人口众多,到时只要有钱粮,青壮随便招募,所以关键在钱粮上。说到钱粮,官家点出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太祖太宗皇帝的封桩银时隔久远,早就已经花得干干净净。其中当今官家花了不少,但是前面几位官家也花了啊,是笔糊涂账,就不要深究。现在要讨论的是从哪里再倒腾一笔钱财来,应对燕云之战的开支。 “官家,臣在两浙提举市舶司,整理过明、杭等州的市舶事务,发现有不少问题。” “哦,有什么问题。” “官家,此前两浙市舶司虽然有所增减,但一直以明、杭两州为主。从太平兴国年间设立以来,平均岁入十九万贯。臣奉诏整理市舶事务之后,今年两浙市舶司岁入增至三十五万贯,明年预计可岁入四十万贯。” “增长这么多?”官家一下子就听出其中玄机来了,“安明,继续说下去。” “官家,这里面其实还有关窍所在。不少海商因为两浙市舶司整顿舶务,打击走私,纷纷转至广州、海州、闽州和泉-州,如果这些海船照旧入两浙,岁入或可增至五十万贯以上。这里有一份清单,是臣下统计调查的两浙海商出入海的船只数量以及货值。” 刘伯阳掏出两张纸,递给官家,“官家,这一张是去年和今年两浙市舶司登记在案的出入海的船只数量及其货值。另一张是臣下查阅市舶司往年的资料,推测出来的船只实际数量和货值。” “两者相差很大啊。”官家仔细看了一会,不过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他满是艺术细胞的脑子剧痛,他放下这两张纸,直接问道:“安明,如果国朝所有市舶司全加整顿的话,会岁入多少?” “官家,现在国朝有市舶司的除了两浙路,还有京东东路的密州,淮南东路的海州,福-建路的泉州,广南东路的广-州,要是加以整顿,以上各市舶司可岁入一百二十万贯。” “这么多?”官家的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宋朝税收最高的时候高达七千多万贯,但那是神宗年间的老黄历了。这些年来,由于吏治败坏,天灾人祸不断,税赋收入越来越低,一年不过四五千万贯,但是开支却日益增加,三司使左腾右挪,绞尽脑汁,还是年年拉亏空。现在多出这么大一笔钱,而且是每年都有的纯收入,对于补贴朝中财政,维持燕云之战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更重要的方面是这笔收入来的光明正大。官家不是傻子,知道为了满足朝中开支和自己的挥霍,宠臣们是各显神通,使尽各种手段收敛钱财,名声相当的不好听。官家也是要面子的,知道这种事情做多了,甚至会遗臭青史。可是为了日子过得舒心点,官家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实在不行了,就说一句“受奸臣蒙蔽”,丢一只替罪羊出去。 现在按照刘伯阳的计划,就是把那些奸商逃漏的税收补回来,名正言顺,合理合法。现在大宋朝还不存在明朝那种收一点税就是与民争利的变态思想。看看大宋朝现在的税收比例,农业税仅占三成,工商税占七成,就清楚现在的主流思想了。 “回禀官家,有这么多增加一是泉-州、广-州两地从前唐年间就是海商重地,一州可抵两浙一路。二是诸市舶司一并整顿,海商们就没有其他躲避去处了,只能如数交税,所以往年偷逃私漏的税收整顿后都能入库了。” “妙哉妙哉。”官家击节赞道,“如此一来,那些奸商就无所遁形了。安明,你拟定一个章法给我。” “遵旨。” “已经酉时了,我不留你了,守道,替我送送驸马。” “遵旨。“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梁师成连忙应道,这舅甥俩,圣眷倒是一脉相承。 快要走到宫门,刘伯阳低声对梁师成说道:“内相,官家面前我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其实这市舶司整顿好了,可岁入一百六十万贯。” 梁师成马上听出这话里意思来了,眨巴的眼睛里满是贪婪之色。 “内相啊,要是官家将此事委了我,事关重大,要是没有内侍省替官家看着,我还真怕出了差池。” 梁师成的眼睛忍不住眨呀眨,低声道:“洒家心里有数了。” 第四十九章 竭心谋事为大宋(一) 出了宫门,问了守在门口的护卫,才知道嘉德帝姬派人来留过话了,她带着刘遂宁还留在圣人那里,会晚点回府。刘伯阳入夜了不方便留在宫里,刘遂宁屁大个孩子就不担心这些问题了。 刘伯阳直接去了舅舅唐国维府上。这次刘伯阳还顺带着护送舅母唐冯氏和表妹唐秀娘到汴梁城,听舅母的意思,是舅舅准备将唐秀娘许配给赵州柏乡魏庐传第三子魏埠中。魏家是河北大族世家,魏庐传历任青州知州、判济南府、判大名府,现进观文殿大学士、少傅。 “舅舅,秀娘的亲事定了吗?” “定了,八月初六,现在开始采吉下聘了。” “那就好,届时我叫人送些海货过来,算是表哥我送给秀娘的心意。” “好,知道你是个大海商,也不跟你客气了。对了,今天官家传你进宫,有什么事吗?” 刘伯阳将与官家的奏对详细讲述了一遍,唐国维一直默默地听着。 “安明,整顿市舶司一事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是的舅舅。” “我就知道以你谋定而后动的性子,早就通盘算计好了。把你的章程想法说与我听听。” “好的舅舅。我整顿市舶司的章程第一是一路一司,即每一路只设一个市舶司,然后下面再设舶务行司。广南东路和广南西路情况特殊,两路只设广-州市舶司,也不再下设舶务行司;福-建路设泉-州市舶司,下设闽州、漳州两处舶务行司;两浙路设明州市舶司,下设杭-州、秀州、江阴州、润州四处舶务行司;淮南东路设海州市舶司,下设楚州、扬州两处舶务行司;京东东路设密州市舶司,不再设舶务行司。” 听到这里,唐国维突然问了一句:“登州不设市舶司或舶务行司?” “舅舅,登州有平海军,再设就多余了。” 唐国维端起茶杯淡淡一笑,不再多言,微微示意,让刘伯阳继续。 “市舶司主官为提举市舶司公事,舶务行司为提点舶务行司公事,每一司皆派遣驻守内侍。” 唐国维喝了一口茶,赞许道:“不错,引入内侍省是个好法子。” “所有海船必须在以上各市舶司、舶务行司所在港口出入海。商船出海,必须向市舶司或舶务行司申报货值,缴纳税款、具保出单后方可出行,称之为‘出汇’。否则货物将遭没收,人员被惩处。而商船入港口后,必须立即向市舶司或舶务行司申报,由其派员上船检查,征收货值十分之一作为入口税,叫做‘抽解’。如有某些货物为禁榷物,全部由市舶司或舶务行司按官方牌价采买,其他货物为控榷物也按牌价采买一部分,总称为‘博买’,以抑制部分货品物价。出汇、抽解的税款和博买来的货物,一律送交中枢国库。” “每一司和行司皆有出入账目,每一司有稽查,定期和不定期稽查行司账目,而总司则定期和不定期稽查每司和行司账目,审核出入款项和货品。” “此外,沿海各路所属州县,建造下水五百料以上海船者,需列单呈与各路市舶司报备。总司再设各缉私巡检船队,由总司指挥,分巡各港口,检查海船,核对单据,严防走私漏税。” 刘伯阳林林总总说了二十一条,覆盖了整个市舶司的方方面面,总之,按照这套制度执行,大宋算是正式进入了“进出口海关监管”时代了,不敢说杜绝走私漏税,只是让这类行为从以前的非常容易轻松变得成本和风险极高了。 “嗯,看得出你是花了心思了。安明,如果官家让你主持整顿市舶司,你能让岁入增长至多少?” “舅舅,如果主持得当,又海上靖平的话,每年岁入可达两百四十万贯,如果有波折,可能只有两百二十万贯。” “那你在官家那里说了多少?” “一百二十万贯。”刘伯阳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在梁内相那里说了一百六十万贯。” “你啊,你啊,真是已经把为官三味琢磨透了。”唐国维开怀大笑道,“今天没有在官家那里把这些章程拿出来,你做的没错。要是当时就拿出来了,显得你处心积虑,有点居心叵测了,会让官家生疑。等他个十天八天,再把这章程献给官家。有梁内相帮你在官家面前转寰,而且此事事关税赋,董度支相会极力支持,蔡老相公、郑、白相公那边也不敢反对。要是把这事搅黄了,官家让他们去别处找一百二十万贯出来,非得逼疯他们。” 唐国维喝了一口茶,突然说道:“安明,你知道吗?官家有斥退蔡老相公的意思?”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正在喝茶的刘伯阳差点一口全吐出来。 “舅舅,这是怎么回事?” “前几日,官家出宫微服私访,我和几位内侍、侍卫跟在身边。官家玩耍了半天后正好在蔡府附近,一时兴起,想去拜访蔡老相公。” 刘伯阳点点头,他听唐国维提起过,官家很喜欢这种“荒诞不羁”行径,微服私访,然后不声不响跑到某位臣子家里做客。作陪的多半是唐国维、高俅、梁师成等人。当然了,官家微服造访的臣子都不是一般人,非宠臣还捞不到这份“荣耀”。 “快到府上时,只见有仪仗牌面浩浩荡荡直走旁门,官家以为是蔡老相公本人或者其子侄回府,故意躲到一旁,准备开个玩笑。谁知道官轿上下来的却是蔡老相公的一名奴仆。派人一打听,原来这奴仆被授了从四品,在衙门点了卯后又回蔡府来伺候主家。官家知道了,很不高兴,带着我们就离开了。” 刘伯阳听到这里,不由思量起来。官家就是这样,一旦恶了你,至少某段时间就不会再宠信你。而且刘伯阳也听舅舅提及过官家跟蔡京之间的关系非常特殊。蔡京历经三朝,并不是官家最信任的那拨人。不过蔡京是变法干将,符合官家的政治诉求,而且非常能干,还善揣摩帝心,于是便委他总领朝政,自己只管享乐去了。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官家心里只怕给蔡京打上了公器私用、擅权谋私、肆无忌惮的印记了。这个时候,只要有个合适的机会轻轻推一把,蔡京肯定会失去官家的信任,去相离京。唐国维察觉到官家的心思,但是对要不要在旁边点火煽风推动蔡京去相有点犹豫,所以借机想问问刘伯阳的意见,他已经相信外甥的政治智慧和眼界到了这个地步。 “舅舅,如果蔡老相公去相,官家会让谁接替他?” 唐国维想了一会,:“七成会是秘书监王将明(王黼),五成是郑枢相,四成是白副相。” “蔡老太尉和蔡小相公呢?” “蔡老太尉不过三成,蔡小相公不过两成。” “可能性这么低?” “是的,这两位虽然跟蔡老相公政见不合,已经翻脸,但是毕竟跟蔡老相公关联太深了。官家既然斥退了蔡老相公,就不会起用这两位了。” “那郑枢相和白副相怎么比王侍郎的可能性还要低?”刘伯阳问的是知枢密院事,进少宰郑居中。 “郑枢相曾经恶了圣人,而且能力一般,官家不是很器重他。”郑居中跟皇后,刘伯阳的丈母娘黑过脸,这是一段旧案,暂且不提了。关键是郑居中此人溜须拍马、谄媚迎逢的本事不小,但是办事能力却一般般,再加上有圣人在官家耳边吹枕边风,郑居中要想接替蔡京总领朝政,的确很难。 “白副相,一向都是蔡老相公的应声虫,官家不跟着罢免他就不错,怎么可能升相接替?” 刘伯阳一想,朝中有资历接替蔡京的大臣只有那么几个,挑来挑去,还真是只有王黼最合适。而且他有梁师成支持,自己这边也不好说什么。童贯、杨戬等人,只要梁师成出面斡旋一二,还是愿意支持的,内侍省三巨头,暗地里再怎么斗,表面上还是要在要官家面前装“和谐”。而且他们两人对谁为相也不在意,反正都不敢去他们的两亩三分地里抢食。 刘伯阳想了想,觉得此事重大,需要回去后跟几位心腹沟通协商下,从多方面思量周全。 “舅舅,此事容我再思量两日。” “无妨,蔡老相公去相,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思量稳妥了我们再协商。” “好的舅舅。” “对了安明,还有一事你要担心。” “舅舅,什么事?” “嘉王兼领皇城司了。” 刘伯阳一听,瞳孔不由微微一缩。他知道皇城司的厉害,不过还好,宋朝的皇城司比锦衣卫差多了,要是嘉王兼领了锦衣卫,刘伯阳怎么得也要想办法弄死嘉王。 “舅舅,此事只怕还要落在太子和梁内相身上。” “没错,惠恭皇后曾经对梁内相有活命之恩,于情于理,梁内相都会站在太子这边。一位是东宫,一位是内相,只要把嘉王跟这两位的线连起来,我相信嘉王没有机会来找你麻烦了。” 惠恭皇后是故皇后王氏,太子赵桓的生母,正因为这个缘故,梁师成才会跟太子结成同盟。 “舅舅,还有一位杨少保(杨戬),他一向跟嘉王结好,阴谋动摇太子。” “是啊,杨少保,梁内相对上他,只能是略占上风,但是嘉王对太子,就不好说了。我们这位太子,约束太多了,不如嘉王,持宠招摇,可以肆意而为。” “如果这位杨少保突然有事就好了。” “是啊,那样就是上天眷顾太子。” 第五十章 竭心谋事为大宋(二) 回到家中,刘伯阳跟贾存仁、贾存吴等人商量起蔡京去相的事情。 “主公,对于蔡京去相,你担心什么?”贾存仁首先问道。 “存吴,虽然蔡京奸诈贪婪,但不得不说,他还是有几分本事的。现在朝政能被维持到这个地步,蔡京还是出了大力。我担心万一蔡京去职,接替的不管是王黼还是其他人,才能都不如他,会糜烂朝政,进一步动摇大宋的根基。” “主公,我们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一旦朝政糜烂,最先反应的应该是官家,说不得他到时会想着再起复蔡京为相。” 贾存仁的话让刘伯阳愣了一下。 “存仁,话虽这样说,但是我的顾虑有两个,蔡京下去了,就不要再上来了。如果我们定下推动蔡京去相,舅舅以及我肯定会出手。这世上没有透风的墙,蔡京在朝中盘桓多年,广有耳目,肯定能收到风。他去相离京也罢,要是起复重为相,以他的性格,肯定会疯狂报复舅舅和我。我们没有太多精力也没有太多时间跟他纠缠了。其二,现在联金灭辽一事已成定局,我目前的策略除了尽量拖延宋军北上的时间,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大宋朝政糜烂,财政崩溃,到时遇到女真人南下,都不用打自己就完蛋了。所以我很纠结。” “主公的顾虑我们清楚了。想让蔡京去相,又担心接替者是个无能之辈,把朝局进一步搞坏。属下想了想,倒是有几点建议。”贾存吴斟酌地说道,“拖延官军北上,两浙倒是有一处可用的。” 刘伯阳眼睛一亮,却没有作声,示意贾存吴继续说下去。 “那方腊狼子野心,主公是早就知道的。而且两浙经过朱勔为祸数年,早就民生沸腾。虽然主公施计,去掉了朱勔。但是苏州应奉局仍在,为祸依旧。一旦方腊起事,怕是要糜烂整个两浙路。” “主公久在昌国,洞悉两浙情况,对于这些应该是早就知道,却一直隐而不发,想必应该早有定计。” 也就是因为贾存吴等人是“自己人”,说话才这么直接,刘伯阳心里也是清楚的,自然毫无芥蒂。 “存吴说的没错。方腊一事,其势已成,阻得了一年两年,能阻得了三年五年吗?而且朱勔可去,苏州应奉局却不可去。只要苏州应奉局还在,两浙路的大势是变不了的。而此前朝中就有了联金灭辽之策,我思前想后多时,觉得方腊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主公说的没错。整个东南,大宋可用之兵不多。主公建立的巡检船队战勋再多,也不能上岸,还得从其它地方调兵。纵观整个大宋,可用之兵恐怕只有童太尉麾下用于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兵马了。这支兵马打辽人女真人吃力,但是平方腊之乱,还是可用的。而且两浙远离北方,纵然是作乱,也不会危及北方防御,只是可能影响部分岁入。” 在座的都算是成熟的政客,用最客观也最残酷的思维方式去评估政局,策划行动,在外人看来,似乎毫无怜悯之心,毫无人性。但是刘伯阳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必须在黑暗寻找一线光明和生机,能舍弃的,只能舍弃,否则到后来你需要舍弃的更多。 看到在这一点大家达成了一致,贾存吴继续往下说:“主公,现在朝局中,各派系已成鼎力之势,互相都奈何不了对方,这应该也是官家所希望看到了。所以就算王黼或其他人接任公相,也不会改变这个局面,引起朝政震荡。” 这时贾存仁补充道:“主公,官家同意你整顿和执掌市舶司已成定局,相信在主公的主持下,诸位同僚的协助配合下,必能达成目标,增加岁入。而接任者相信不会有蔡京那份本事,但是维持现状还是可以的。就算糜烂朝政,扰乱税赋,官家对此却是最敏感的,对比主公的舶务整顿,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到时候官家只怕会更加倚重主公的理财能力。” “存仁说得没错,只要大宋朝的财政没有崩溃,还有对峙的本钱。我手里再有一支可用之军,就有翻盘的机会。这两个关键,一个需要我逐步掌握,一个需要时间积攒。如此看来,蔡京去相对于我们这两个关键目标没有什么影响。” 贾存吴、贾存仁等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那就好,今晚我去跟舅舅商量,看如何推动蔡京去相。你们机要室、检校局三处和汴梁站拟定一个计划,做好推演。我这位同乡前辈可是个厉害人物,不打中他的七寸要害,说不定还要被他咬上一口,入木三分。所以我们的行动必须一击而中。” “遵命。” “蔡京的事情谈完了,现在是另一个麻烦事情,嘉王。” “主公,你担心的是嘉王兼皇城司一职?” “没错,这家伙也算是被我打过脸,对我肯定是没有好感,寻思着报复反击。现在他这家伙又兼领皇城司,我担心他会借此找我们麻烦。” “主公倒不用担心太多。”说话的是检校局汴梁站站长贾存礼,“皇城司一直都是我们汴梁站的老对手,不是属下贬低它,它的厉害之处在于它的身份,是官家的耳目,奉皇命行事,可以直达天听。说到情报刺探、收集以及潜伏、跟踪、传递等等手段,属下真的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你当然不把皇城司放在眼里,你,你的同僚,整个检校局所有的骨干,都是至尊宝大大培养训练出来的顶尖情报人员,给你们配上无线电台,都可以去二战混了,居然要跟十二世纪不成熟的半吊子情报机构比,你要不要脸? 不过刘伯阳肯定不会当着部属的面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是问道:“存礼,你的意思是皇城司从技术层面对我们没有危险,无法获取我们的情报。” “是的,主公,我们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自信。” “那就好,那么皇城司对我们的危险就是它的特殊地位了。” “是的,主公,而且皇城司里有关刺探、暗中监察等方面的人手,官家也不可能全部交给嘉王。”这个道理大家都懂,皇城司被人谈及色变,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它还肩负着监控臣下,刺探官民阴私的职责。这个权柄官家再宠爱信任嘉王,也不可能全部交给他。 “不过要是嘉王叫它派人日夜盯着主公你,反倒是一件大麻烦事。”贾存礼接着说道。 刘伯阳点点头,这的确是个麻烦事。皇城司盯上自己,肯定会被属下早早发现,也会防范得很好。可问题是你没有办法对皇城司进行反击,甚至这些人你一根小手指头都不能动。这就恶心人了。 “主公,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送一份大礼给嘉王。”贾存礼建议道。 “大礼,什么大礼?” “主公,你的书童刘振至,我们一直有盯着他。这小子由于一直给不出有价值的情报给蔡條,遭遇冷落,正在急于寻找新机会,而蔡條应该也急着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我们可以这般如此。”接着贾存礼把他的计划说了一遍。 刘伯阳听完了之后,感叹这些搞情报的,真是心眼太坏了,把人都利用到这个地步,不过这样优秀的部属还是需要多多鼓励的。 送走部下,刘伯阳坐在书房里,先是过目东兴岛开发的各项汇报,其中有已经迁移到东兴岛的各个机构做的未来计划。一直到帝姬派人叫他吃饭,才发现天色已晚。 走出房间,刘伯阳忍不住吐槽,为了大宋他可是操碎了心,这都瘦了好几斤。想到这里,他有点抱怨官家,你还不如老老实实做艺术家,名传历史,朝中这些让人操碎心的事,不如交给我算了。我是你长女婿,来操这个心,责无旁贷啊。 第五十一章 附身背锅为大宋(一) 过了几日,中书省转下官家旨意,刘伯阳擢集英殿修撰、相州防御使、太子左庶子,权行尚书省左司郎中事。刘伯阳从正八品升到了正六品,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年。他的这个升官速度在整个大宋立朝以来算是非常少见了。只是谁叫这位即是驸马,又十分能干,还颇得圣眷,尤其是两份军功,非常地扎实。要不是年纪太轻,资历太浅,早就一飞冲天了。当今官家给人升官一向随心所欲,大家早就习惯了。 相州防御使,这个防御使跟此前兼任的明州防御使是完全不同。这个防御使纯粹是官家照顾驸马,多给个领俸禄的名头。虽然一般防御使、团练使都是从五品,但刘伯阳正七品时就兼守过明州防御使,这就不叫事了。太子左庶子也差不多是这个功能,但是官家也可能有另外的意思在里面,因为刘伯阳可以借着这个名头跟太子接触。 权知尚书省左司郎中事,这个才是刘伯阳的正职,尚书省左司领吏、户、礼三部,兼管、奏钞、班簿房事,非常要紧,一般都被人视为中书门下省相公们的必任之职。 其余俞谯宣迁任昌国知县,刘伯阳此前守任的明州防御使废止,昌国驻防水步两军直接转为驻防地方禁军,改名明州巡检水军和明州巡检步军军。这支战功显赫的军队,肯定不能在放在厢军队伍里划水了。贾存燕和贾存随各自留任指挥使,只是官阶加了两级,升为从七品都巡检使。 贾存魏挪了位置,去做了明州水步两军都监,成了贾存燕和贾存随两人的顶头上司。有唐国维在枢密院照应着,暗中掌握昌国和明州这两处的兵权还是不成问题的。这两年,老唐也不是原地踏步,而是稳中有升,现在已经是特进、观文殿大学士、太子少师、中书侍郎、判同知枢密院事,也能被称为枢相或副相了。 又过了几日,官家下诏,中书门下省以及枢密院副署,成立市舶总司,总领广-州、泉-州、明-州、海州、密州市舶司及各处舶务行司,以刘伯阳守三司户部副使兼提举市舶总司公事。又置沿海巡阅使司,总领广-州、泉-州、明-州、江-阴州、密州等处巡检水步两军,专门负责各处缉私巡检,以刘伯阳监沿海巡阅使司公事。一应章程大部分上都是按照刘伯阳献给官家的治策拟定的,但还是有部分被官家做了修改,尤其是沿海巡阅使司,为官家特意设立的,将缉私巡检兵权从市舶总司分开,符合大宋兵政分离、互相制衡的惯例。 当时刘伯阳就惊叹官家的思量周全、手段巧妙,天下权柄尽在他运筹帷幄中,那种发自内心的叹服之状,让官家很满意,也很自得。不过这是不是刘伯阳故意留出的缺陷,就不得而知。这个成了精的官僚,怎么会不知道凡事不能太完美,要给领导留有表现的机会。 旨意一下,众人都知道了。官家这是要把以前隐在水面下的市舶关税全部捞出来,纳入国库。虽然不少人被戳中了钱袋子,但是明眼人的都知道,中书门下省以及枢密院副署,说明中枢诸位相公们都达成了一致,加上官家力主,怕是难阻其成。不过还是有不怕死的人跳出来,指着刘伯阳就骂,说他是奸佞小人,妄言惑主,请官家务必远小人,除恶政,还利与民。 正当弹劾奏章雪花一般飘向中枢,突然爆出一件大事,刘伯阳的书童刘振至向皇城司出首,揭发其主人私通辽人,贩卖兵甲铁器等违禁品。 接到刘振至的出首书,刚接手皇城司没有多久的嘉王连忙递进了宫里。官家下诏,让刘伯阳上疏自辩,朝野一片哗然, 刘伯阳上疏喊冤,请官家派重臣查勘此案,还其清白,同时也请辞所有官职,在驸马府闭门侯查。 官家下诏,以蔡卞蔡老太尉、高俅高太尉、梁师成为正使,御史中丞徐正英、开封府尹谭开、秘书监王黼为副使,彻查此案。 其实这件案子很好查,正如刘伯阳自辩疏里说得一样。私通辽国,陆路刘伯阳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跟河北诸势力是半点瓜葛都没有,怎么从陆路私通?那就只能走海路了。可是通往辽国的海路完全处于登州平海军的控制之下,去信查问就一清二楚了。 至于私贩兵甲铁器就更好查了,只要牵涉到大宗的兵甲铁器,你怎么都绕不开枢密院、军器监和盐铁司,去这三个衙门一查档案记录就行了。三个衙门就在汴梁城,几位办案大臣派人一查档案记录,发现刘家、许家名下商号没有任何的大宗兵甲铁器出入记录。想想也是,人家肥皂、玻璃器皿、茶叶、瓷器、丝绸、香料等海外珍品卖的不亦乐乎,数钱都数到手软,根本没有必要再涉及兵甲铁器这一行业。 当然了,你非要说刘伯阳可能是数十上百数量的小规模私贩,那大家会说你这是抬杠了。这么少数量的交易,所获利润连跑一趟的运费都赚不回来。 很快,平海军的回报也六百里加急送到了。辽国海域属于交战地区,出入的任何一艘船只,都会受到平海军的盘查,登记在册。平海军把近三年登记的船只名字和信息的簿册抄件一并送到了汴梁城,再怎么翻怎么查,都找不到任何一艘跟刘家、许家商号有关联的船只。 几位重臣具结上报,把情况和“查无实据、属于诬告”的结论汇报给了官家。官家下诏,将“恶奴”刘振至转给开封府审讯,查出真相。 刘振至的胆子真的不大,在传说中的开封府大堂上才过了一遍,就突突地往外招了。原来他看到蔡老相公府上有四品奴仆,便想求主家刘伯阳保他个九品小官,尝尝做官老爷的滋味,只是刘伯阳一直都没答应,他便心怀怨尤,被有心人察知到,便许下重金,诱他出首告主。 开始刘振至死活不愿交待幕后主使是谁,但是大刑之下,真的不知道主使是谁的他,只能把知道的全部交待了。说是有人许了他一处汴梁城宅子,城外一百亩良田,还有三百贯钱。开封府尹谭开派人去那座宅子一搜,把田契房契还有那三百贯钱全部都搜了出来。再仔细一查,这宅子和良田不久前还是嘉王府两个仆人名下的,几经转手转到了刘振至手里,而中间转手人居然还有泼皮和乞丐。 看到某些人在他眼皮底下玩的这些雕虫小技,谭开觉得是在严重侮辱他的智慧,毫不客气地将结案陈词、证据以及对嘉王的弹劾一并上报。谭开在朝中资历仅次于蔡老相公以及几位副相,是众人眼里的“预备相”之一,正踌躇满志,以匡正天下为己任,以前代诸位贤相为楷模,一个皇子而已,发起狠,他连官家,不,他连太子都敢弹劾。 第五十二章 俯身背锅为大宋(二) 看到这些奏章,官家被气了个半死。现在他已经完全认定,刘伯阳是因为整顿市舶一事遭人忌恨,有人不想此事成行,于是便设计陷害,而自己一向喜爱也一直认为非常聪慧的老三,则是成了棒槌,完全被人当枪使。 官家指示开封府,严惩叛主恶仆刘振至。开封府原本是要判处刘振至秋后问斩,但是刘伯阳出面求情,说刘振至祖上跟随刘家上百年,世代佃户,而刘振至更自小陪伴刘伯阳读书识字,仆无义,主有仁,务必留刘振至一条小命,不能让世代忠仆家因为子孙不肖而绝后。 谭开唏嘘一番,改判杖五十,刺配沧州。 而官家则先是下诏抚慰刘伯阳一番,还补偿了一个新官职:权知枢密院承旨公事。这份差事意味着刘伯阳等于是在大宋“zy军事委员会”担任了实权官职,有了这么一份职位,他的沿海巡阅使就跟参谋带长,说话非常管用了。 刘伯阳接到诏书后,下午就进宫谢了恩。第二天就去中书门下省、枢密院、三司报到,跟上官打了照面,然后开始筹建起市舶总司和沿海巡阅使司这两个衙门。这让官家很欣慰,更加认定自家这个驸马真的是位勇于任事、为国分忧、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好同志。 刘伯阳如此识趣,官家自然也要有所表示,随便找了由头,把此前反对整顿市舶最凶的几位“带头大哥”悉数贬为“团练副使”,送到“恶瘴之地”的观州、宜州安置。这狠招一出,大家都知道了,谁敢挡官家的财路,官家就要断他的生路,于是那些准备继续反对的人果断认怂。 现今朝中,有气节敢硬刚官家的臣子原本就不多,这些人或跟沿海利益没有任何瓜葛,或觉得整顿市舶,增加岁入是件大好事,所以一直就没有对此事出手。 接下来成了大笑话的嘉王被砍去太傅、武宁、保平军节度使、徐州、陕州牧等以示宠信荣耀的官职,只保留了太保、镇安军节度使,勉强让他保住了一点点面子。兼领皇城司一事自然也告吹了。 虽然官家还留了三分面子,但是嘉王却认为自己的面子都丢光了,想起这件事的原委,源头应该是蔡條蔡老五,刘振至就是这家伙引荐给自己的。加上此前怂恿自己去结交刘伯阳被打脸一事,这新账旧账算得嘉王肝尖都痛了,当时自己怎么鬼迷心窍?被蔡老五坑过一次了,居然还信他的屁话。 这一日,嘉王听仆人回报,说蔡條蔡学士正在呼朋唤友,在樊楼大摆筵席。嘉王知道,蔡條一直谋求成为官家的驸马,前日好像是得了官家口头上的示意,表示把荣德帝姬赵仙儿下嫁与他的事情有的商量。终于要得偿所愿,恐怕这就是蔡老五今日聚友狂欢的结果吧。 妈蛋的,你个四十岁的老菜帮子,死了老婆后一直不肯续弦,原来是寻思着娶我那十几岁娇滴滴的妹子,也不怕旁人笑你是一枝梨花压海棠。丢了我的脸皮,还想垂涎我的妹子,美不死你。 嘉王思量一会,便召来一帮青壮家仆,穿了便服去了樊楼,要了一间大包间,点了两位行首头牌。可今天是蔡府五东阁(宰相之子的称呼)蔡学士的包场,所有的行首小姐们都被点了去,人手缺得连老鸨都恨不得亲自下场支应。 可是樊楼掌柜的认出来嘉王当面,他可不敢怠慢这位主,咬牙从蔡條那边调来了两位行首过来,好生伺候着。 结果出事端了。今日蔡條召唤来的朋友极多,小姐们原本就不够分的,现在又少了两位引人注目的行首,不少人自然就闹将起来。打听到原来是有贵客把两位行首抢了去,于是有人开始鼓噪起来。这些人都是蔡條的酒肉朋友和门客,靠着蔡家的关系一向横行惯了。在他们看来,只要不抢宫里的女人,其余的破事蔡府都兜得下来。 在有心人的怂恿下,多喝了几杯的蔡條带着一帮“铁杆”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看看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汴梁城里跟蔡五东阁抢女人。推开包间的门,看到嘉王,蔡條有点傻眼了。他虽然多喝了几杯,但还没有喝糊涂,正准备找几句场面话,把这尴尬的局面对付过去。 可是蔡條没喝高,他手下有喝高的,二话不说,拉着两位行首就走,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嘉王本意就是来找茬的,看到这么好的机会,一使眼色,早就按捺不住的王府健仆们一涌而上,跟蔡條的人就干了起来。 嘉王爷不客气,对上蔡條就是一拳,直接把这位蔡府五东阁给打出一只熊猫眼。蔡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有蔡府“忠心”的门客仆人们冲了上来,跟嘉王和他手下打了起来。开始是数十人乱斗,此后两府闻讯赶来支援的帮手源源不断,最后数百人混战在一起,场面极其壮观。 樊楼无数精美的家具被掰开了成了棍棒武器,汝州官窑的瓷器也在空中飞来飞去,成了暗器,东倭高丽进口来的名贵门窗屏风被砸了个稀巴烂。樊楼掌柜的只敢带着手下躲在一边瑟瑟发抖,两边他谁都得罪不起。看到樊楼上上下下被打成了一锅焦糊的粥,他从楼上跳下去的心都有了。 祥符县衙役来了,也只敢躲在一边瑟瑟发抖;巡城军来了,只能站在楼外陪笑脸;开封府来人了,转了一圈只是把周围街道封了。最后还是殿前禁军和皇城司出马,这才弹压下去了。而闻讯赶来围观的汴梁百姓已经挤满了周围十几条街,就连汴河两岸都站满了人。有机灵的小贩开始售卖起瓜果茶水。 不到一日,嘉王和蔡五公子在樊楼为了争行首头牌大打出手,造成了本朝以来最大的群殴事件传遍了整个汴梁城。在口口相传之时,百姓们往里面添加了不少他们喜闻乐见、却又不堪入目的细节。 大怒的官家传下旨意,嘉王降为高密郡王,太保、节度使一股脑全部夺职,禁闭在王府半年,不准出门半步。随即又传下旨意,将荣德帝姬赵仙儿指给勋臣之后将军卫则,明年吉日完婚。 对于另一罪魁祸首蔡條,官家旨意里却是不提一字。知道里面有文章的蔡京连忙上疏,自责教子无方,求官家罪责惩戒。 第五十三章 忽然一夜竟去相 官家接到蔡京的上疏,没有回复,而是直接派杨戬到蔡府中,劝蔡京道:蔡條无德只是小事,现在朝野内外对蔡老相公已经是怨忿汹涌。官家念及老臣,让他自己上疏请辞,免得大家都难堪。 蔡京傻了眼,我只是儿子放纵犯事,怎么要我辞职?官家,你这套路我不是很懂啊。极度恋权的蔡京怎么可能辞职呢,言辞闪闪烁烁,最后被杨戬逼得无法,只得写了一份请辞上疏让杨戬带回去。官家一看,鼻子都气歪了。这篇请辞疏不仅错字连连,遣词用字可以说是乱七八糟,就连蒙学童子都不如。要是把这份上疏递给中书门下省,会被天下人笑死的。 蔡京已经不要他那张老脸了,官家却还要这张脸皮,只得叫杨戬再去一趟蔡府。又一见面,蔡京就老泪纵横,拉着杨戬的衣袖哽咽道:“老臣已经年过七十,怕是活不过几年了。只想着在官家身边多伺候几年,就算是死了也瞑目。” 看到当朝公相在自己面前哭得跟七十岁的小孩子一般,杨戬也被弄得束手无策,只得回宫覆命。官家一听,都快要气笑了。你到底是个读书少的阉人,心眼还是玩不过老进士啊。再去蔡府,再劝。 杨戬无奈,只好再去一趟蔡府。可是才一个时辰不见,蔡老相公居然病了,躺在床上,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是看着杨戬流口水。 杨戬都傻了,难怪你能当公相啊,你这无耻的样子简直就是我等楷模。 还能怎么办?杨戬内心表示我也很绝望啊,只能灰溜溜地回宫交差去呗,看官家到底什么说法,实在不行,请官家派梁师成来算了,他是内相,比自己有权势,平日里蔡老相公都要忌惮讨好他,而且他一向比自己有办法,会办事。杨戬坐在轿子里,内心一边暗暗叫苦,盘算着怎么糊弄官家。 几番折腾,这会已经天色昏暗了。突然听到有人在外面呐喊着,随从的小黄门们也慌成了一团。杨戬掀开帘子一看,只见数十蒙面人手持钢刀,气势汹汹地从街边的小巷子里冲出去,目的就是自己。 众护卫连忙上前,噼里啪啦就打了起来,小黄门们则呼天喊地地四下乱跑。混乱之时,轿夫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轿子也不知被谁给推倒了,杨戬从轿子里滚了出来,狼狈不堪。此时有两名凶徒冲到他身边,挥舞着钢刀乱舞一通。杨戬躲闪不及,手臂被划破了两道血口子,幸好有护卫赶到,这才没有让杨少保受更深的伤。 等到巡城军和衙役们赶到,捉住了这些凶徒,扯下面具一看,原来是蔡京孙子蔡名征。见事情败落,蔡名征也不怯,扯着嗓子骂杨戬忘恩负义,苦苦相逼其翁父。 不仅巡城军和衙役不敢动蔡名征,就连杨戬也拿他无可奈何,只得放了蔡名征,让衙役们把那二十几名胆大包天的凶徒们缉拿回县衙,严加惩戒。 可杨戬还没进宫,就听小厮跑来禀告道,在押解那些凶徒去县衙的路上,从街边冲出几辆马车,把队伍冲散了。祥符县衙役们正左右为难,杨中使不好惹,蔡府更不好惹。看到天赐良机,不约而同地躲在一边,任由那些蔡府家仆们趁乱一哄而散。 杨戬听到这里,摸着正火辣辣痛的胳膊伤口,牙根都咬碎了。不过杨戬的心更痛,我招谁惹谁了,你们君臣俩在互相斗心眼,却使劲地折腾夹在中间的我。得,老子也病了,这蔡府tmd谁爱去谁去! 听到杨戬的回禀和告病请托,官家也没办法了,遇上这般不要脸的老货,官家表示也很无奈。这时,在一旁侍候的梁师成看四周无人,低声对官家说:“既然蔡老相公不愿意写,官家何不替他写一封,直接递到中书门下省去。此事两省定然不敢擅议,最后还是要递进宫里来。” 官家一听,这计策不错啊,果然还是读过书有见识的人才能对付同类。官家马上叫来在殿阁值班的词臣,让他以蔡京的口吻语气写了请辞疏,第二天一早就叫内侍送到中书门下省。 中书门下省的官员一看,喔,还有这样的骚操作?但是正如梁师成所言,此事事关执相请辞,两省根本不敢擅自定夺和议论,而且又略知其中内幕关窍,不敢怠慢,连忙遣人送进宫去。 上午送进去的,下午官家就传下旨意,准了蔡老相公的请辞,加太师、开府仪同三司,以许国公迁南京应天府安置,荣休养老。 旨意传到蔡府,这回犯傻的是蔡京。他派人打听事情原委后不由长叹一声,我已经豁出老脸了,可遇到更无耻的官家,天意啊天意啊。 接着,又连续有几道旨意下来,第一道言蔡老太师年事已高,着其三子蔡翛、四子蔡绦、七子蔡脩“留职停工”在身边伺候,随行应天府,以尽孝道。 其余几道是找了个由头,把蔡京五子蔡條、孙子蔡衎、蔡术、蔡同等训斥一番,悉数外迁到地方为官。尤其是蔡條和蔡名征,被点名批评,说这叔侄俩恶劣冥顽,仗势欺人,纵奴为横行,为祸汴梁,一个发配到播州(桐梓)为大宋的教育事业添砖加瓦,一个被窜至桂阳监当收税官去了。一时间,来势汹汹,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府里上下此时知道,蔡家怕是恶了官家,才有今日之祸。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蔡家诸子诸孙们聚在一起,商议对策。有的说联络蔡家的门生旧故,联名上书官家,言公相不可轻移,以免延误朝政;有的说去找依然得势的叔父和长兄,请他们念及一家人,上书劝言官家;有的甚至气势汹汹地说,有不少太学生、监生士子平时里受了蔡府恩惠,他要出面鼓动这些人去叩宫阙,上书无端去相,是奸臣蒙蔽官家,以乱朝政。 听到大堂里众子孙七嘴八舌的话语,一直躲在偏房里的蔡京长叹一口气道:“元度,今日观诸子孙丑态,方得悟此番被贬退应天府,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兄长,蔡府早就风头浪尖,能够全身而退,我其实是庆幸不已啊。” 蔡京微微皱着眉头道:“还有这事?为何我不知?” 蔡卞说起蔡家奴仆为四品高官,陪嫁婢女封为夫人,上午在朝堂为官,下午回蔡府伺候主子;还有朝中其他执相,皆为泥雕木像,举目望去,满朝皆是蔡家子弟或门生旧故。 听到这些,蔡京不由额头滴汗,嗟叹道:“今日方知铸错久矣。” 第五十四章 去相已定思再起 蔡京毕竟几经起落,很快就振作起来,向亲弟蔡卞解释道:“元度,长房子孙兴嗣,旁枝繁多,人多心杂,为兄我管教无方,察举不明啊,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元度,我只是疑惑,为何这次官家斥退我如此突然,满朝众臣居然皆自默然。” “兄长啊,你这是安乐已久,心思钝痹了。官家因为那些事恶你已久,只是一直隐忍不发。去年联金灭辽一事重兴,几经争辩,官家态度逐渐明朗,此事已成定局。忽然有人串联,言及燕云十六州收复之功,几近于开国之勋。神宗先帝更有遗命,复燕云者即可封王,此等留名青史大功,何必留于蔡相老迈之躯。众臣便动了心思。” 蔡京听到这里,不由脸色惨白,连声骂道:“何人心思如此歹毒!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地。” 老于朝政,擅长弄权的蔡京如何不知这一招的歹毒。联金灭辽一事虽然还有众多大臣反对,正在僵持中,但明眼人都清楚,官家的态度已明显经,此事已成定局。现在朝中更流行一种观点,只要与女真人联手,灭辽收复燕云十六州的事情肯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要是这件事办成了,当今官家上可告慰太祖太宗皇帝,下可昭示天下彰显不世之功。而帮他收复燕云十六州的臣子们,肯定要跟着喝些汤汤水水。封爵加官,甚至生前封王都是可能的事情。 这么大的功劳干嘛要留给已经七十,等到收复燕云十六州时都七十多的蔡老相公呢?他都位及人臣,权倾朝野数十年了,该有的荣华富贵都有了,也该把机会留给“年轻人”了。虽然大家没有蔡老相公这么大本事,可以总领朝政,但是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大家集思广益,也能把整个朝政对付下来,然后大家把那份天大的功劳分一分,封爵公侯,多美的事情!要是蔡老相公还在位置上,按照他老人家这贪功擅权的脾性,这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天功诸位能匀到几分,大家都心里有数的。 如此这般,朝中重臣们,尤其是那几位副相、枢相、使相,心里都有了默契,一起暗中推手。而官家一看,我考,蔡京去相居然已经成了大势,当即顺水推舟,君臣合起来就把事情给办了。 “元度,如此大事为何不跟我通个气?”蔡京想到自己被官家和满朝重臣们给坑了,不由满腹怨恨,顺带着也埋怨起自己弟弟来。 “兄长,你觉得如此大事,那些人会让我知晓吗?我也是前两日此事已定,有相熟的同窗悄悄告知我的。只怕居安(蔡攸)那里也是这两日才得到消息吧。” 蔡京一听,知道自己胡乱责备了。那些重臣们,那个不是玩弄权术的人才,既然有心要把自己搞下去,自然会防着一手。这种事情,不需要多大的动静,只需那几位被官家宠信的臣子暗中通个气,再在官家面前表个态,官家就知道什么意思了,然后借个由头大家默契地就把事情办好了。 把整件事情前前后后想明白后,蔡京冷笑着道:“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元度,你看着吧,接替我为公相的肯定不会是那几位副相。” “兄长,你是说有人设下了计中计?” “哼,有人怂恿那些副相支持官家斥退我,自然也会蛊惑官家坑一把那些副相。官家居中尽收好处,何乐而不为。” “借那些重臣副相贪功之心支持官家斥退兄长,又蛊惑官家提拔新贵为相制衡副相重臣们,那他能得什么好处?” “朝中再无一家独大、总领朝政的公相,重臣们各持一方,他就好趁乱谋事,悄然坐大。”“如此心计,不输于兄长,朝中还有如此之人吗?” “哼,怎么没有?枢密院的那位唐枢相就是翘首,尤其是他的那个外甥,最是心黑手 毒之人。他不仅胆大妄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更是丝毫不惜人命。他在两浙路、福-建路海面上的赫赫战功,都是用人命填出来的。你看看他执掌明州巡检水步两军一年多,已经报损了五千人了。两浙地方厢军一闻要充入巡检军,无不愁云惨淡,抱头痛哭,甚至自残以求保命。这般拿人命来填充军勋,连童太尉都自叹不如。这样狠毒严酷之人,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蔡京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御史大夫陈延至、开封府的谭学士、秘书监王将明都不是等闲之辈。这些家伙,以为阴谋得逞了吗?总有一日,我定会再回汴梁,报了此仇。” 看着满脸忿忿不平的兄长,蔡卞长叹一口气道:“兄长,我已经向官家告假,回仙-游老屋祭祖。” “元度,你这是为何?” “前些日子,驸马刘安明护嘉德帝姬回莆-田祖屋祭祖,办得隆重热闹。乡人故旧来信,甚是羡慕。更有族中老人有怨言,说仙-游蔡家一门四相十进士,却从来没有这般光宗耀祖过。我近年来身体有恙,便寻思趁着还能走动,回乡祭祖,还了乡老族人的心愿。” 看到弟弟比自己要差得多的气色,蔡京不由默然一会道:“元度此举甚好,我现在是奉诏安置养老之人,脱身不得,就让四哥儿和七哥儿陪你去一趟仙-游故里。” “兄长,你还是不愿放下。”蔡卞摇摇头道。 “元度,争了几十年了,岂能说放下就放下。” “也罢,我后日就出发,兄长,就此别过,以后还要多多保重!” “元度,你也要多多保重。” 就在蔡卞带着两位侄子离京踏上回乡之路三日后,在官家多份明里暗里的督促旨意后,蔡京这才慢慢腾腾地带着一家人离京,踏上去往应天府的路上。 刚到襄邑,有官家旨意传到,贬蔡條为黄州团练副使,远送至商州安置。又两日,从汴梁传来消息,秘书监王黼擢迁特进、尚书左丞、中书侍郎、少宰。 一个半月后,传来消息,回乡祭祖的蔡卞在路上因病去世,接到消息的蔡京不由大哭。又闻一直染病在床的权阉杨戬终于熬不住走了,蔡京不由心中大惊,此后不再遣人每日抄送汴梁朝中动向,安心养老荣休起来。 第五十五章 毕方有士吴怀义 吴怀义是克隆人这件事,只有刘伯阳和至尊宝知道。在吴怀义的记忆里,自己却是生在长在毕方国。毕方国远在神州西南两万里,是由前六国遗民不甘暴秦统治,泛舟出海,辗转上百年,这才安居的一处大岛,然后经历上千年发展,直到现在。 吴怀义记得自己出身毕方四大家:贾、冯、耿、吴的吴家,从小就学于小学堂,中学堂,后考入政法学院警事科。受毕方国政务院派遣,吴怀义跟随同僚们坐船涉海数万里,来到神州,襄助毕方国共主-启明公。这些记忆是如此深刻,就跟永远忠诚启明公的信念一样,刻在他的脑子和骨子里。至于启明公为何在神州大宋,这是毕方国的一段辛秘,吴怀义等人只是略知一二,不敢妄加议论和胡乱打听。 吴怀义是第二波来到神州,坐的是渤海号巡航舰,他不仅记得一路上的颠簸,更记得当时初见启明公的激动。 他的专长是心理和行为分析以及审讯,所以他首先在昌国劳役营里工作,专门跟那些海贼俘虏交谈沟通,给这些人做心理和行为分析,找出可改造分子,不可改造分子。然后又给那些可改造分子做分析总结,找出他们的真实心理,确定是否属于已改造好的可用分子。 明面上吴怀义整天跟劳役营的人说说话,吃吃饭,甚至一起打球,无所事事一般。实际上他的权柄极重,对于那些劳役营里的海贼俘虏而言,可以说是一言定生死。被他确定为不可改造分子,基本上是死路一条;被确定为可改造分子,只要自己不作死或遇到病灾,都能活下来;被确定为改造好的可用分子,马上就能被提升为小组长等职位,成为重点培养对象。 各机构成立后,吴怀义属于内务局监查处,专门负责内部监管审查,继续负责劳役营事务。后来跟着各大机构转到东兴岛办公,这时负责的工作就繁重广泛多起来。 此时的海贼俘虏的改造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不可改造分子已经没有了,工作重点就是在劳动中把这些可改造分子逐步改造为可用分子,同时谨防可能出现的反复,警惕少数隐藏或退化的不可改造分子。 吴怀义的工作重点转移去了那些移民身上。这些从内地送过来的移民,主要是招募来的,部分是“拐骗“,甚至还有挟裹强迫来的。总之为了多给东兴岛拉人,移民局是不择手段。 这些来源复杂的移民,开始由移民局统一管理,先由内务局监查处一一甄别,找出居心叵测、心怀不满或不轨的人,然后借调给各商会、工厂和机构部门。移民局和内务局保持监管,而各借用单位也定期给出用工报告。这些监管和用工报告会汇总到监查处,由吴怀义这样的专家进行分析总结,定期观察和谈话更是吴怀义和同事们的日常工作。 一旦移民被吴怀义和其同事给出总结报告,确认为可用分子,移民或其一家的资料会转交给民政局,正式成为东兴岛预备平民。此后,再由内务局暗中监查三年,结合每月的监查观察报告和用工单位的用工报告,以及定期进行的谈话记录,汇总写出总结报告,合格者转为正式平民,待遇完全不同了。 这些举措应对的都是十五岁以上的移民,其余的少年童子另有一套章法,教育辅导为主,观察监查为辅,所以这些少年童子,包括专门收养孤儿的童子营,主要由民政局少儿处负责,内务局辅助。 吴怀义走进内务局办公楼,一栋连排的单层木屋。现在东宁城的建设还处于热火朝天的地步,第一优先的是码头、主干道和城墙、哨楼等防御工事;其次是住宅、供排水、公厕、浴室等生活建筑和公共设施;第三是学校、医院等民政建筑和工厂、农田、仓库等建筑设施;接下来才是办公楼,文化馆,商业街等建筑设施。 经过一年多的建设,东宁城已经修建了城墙哨楼,三个码头,四条主干道,六个住宅区及其配套设施,还有三所学校,一座医院,三座工厂,四座农场,以及若干仓库正在陆续建成中。第四等级的商业街只修好了三分之一,文化馆、图书馆准备开工,至于办公楼,就先用一排木制的老仓库隔开临时用下。 “吴科长你好!”一进门,看到保洁人员陈老实在跟他打招呼,他是最早一波内地移民,跟王宝录是邻居。 吴怀义笑着点头回应:“老陈,早啊!” “不早不早,都日上三竿了。”陈老实微弯着腰站在一旁,脸色全是谦卑讨好。在这些移民眼里,吴怀义这种自称公民的“公人”比以前家乡的书吏衙役的身份要高,比正经坐堂的官人老爷们又要低些,但不管是哪种,都值得陈老实去尊敬和讨好了。东宁城里除了六千多军士,现在有四万移民和预备平民,但吴怀义这样的公人只有近六百人。再除去工厂、农场的技师管事,“各衙门”的公人只有四百人,相当“稀罕”了。 “对了,吴科长,”陈老实在这简陋的内务局“衙门”当差三个多月,已经习惯了跟这些公人打交道以及他们打交道的方式,“昨天跟你提的那件事,就是我邻居王宝录女儿婚配给钢铁厂技工张大锤的事情,请问批下来没有?” “那件事啊。”这种民间婚配的事,如果是正式平民,按章法去民政局登记就好了,没人管的。但是王宝录一家和张大锤都还只是预备平民,三年观察期还没满呢,所以民政局就把申请报告转到内务局,这边审核通过后民政局才好继续审批,符合要求的就签发结婚证书。 “看来你邻居很着急啊,”吴怀义笑着答道,“我昨天帮忙问了,文书前天转到了我们内务局监查处。按照流程和规定,最晚明天就会给出审核意见,转回给民政局。材料我看过了,没有其他问题,只是王宝录的女儿只有十四岁吧。” “是的,王家大姐儿实岁只有十四岁,虚岁已经十五了。” “老陈,东兴岛不论虚岁,只管实岁。而且也规定了女子必须满十六岁才能婚配,这不是故意刁难人,这是那些医师们定下来的,十六岁之前婚配生子,很容易生产艰难,母子皆亡。” “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陈老实连声应道,“上夜校的时候先生们多次提及过,夜校戏里也演过,为了传宗接代,十四岁就嫁了人,结果身子骨都没长好,婴儿卡住了,母子双亡,真是太惨了。” 东宁城里百姓们基本上都要去夜校“学习”,因为你识字多少跟你的工钱有关系,而且夜校也有丰富多彩的“文艺节目”,各类戏曲、小调等等,讲得都是百姓们的日常事情,又蕴含着教育意义,很受大家的欢迎,众人上夜校的积极性非常高。 陈老实上过夜校,也看过演的那些戏。他婆娘是童养媳,十四岁就跟他圆了房,十五岁生儿子差点一尸两命,有亲身经历的他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来,连连叮嘱家里人,小姐儿千万不要那么早嫁人。 第五十六章 东宁为官皆公民 看到陈老实知道其中的危害,吴怀义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你转告王宝录,他女儿跟张大锤的婚事,只要两位当事人自己没有意见,内务局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而且等两年,王家大姐儿满了十六岁,王宝录一家,还有张大锤,都是日南邑东兴岛的正式平民了,到时他们俩婚配,直接去民政局登记就好了,不需要我们内务局审查了。” “那感情好,那感情好!”陈老实连连点头。他在内务局当服务人员三个多月,发现这个神秘的“衙门”真的是什么都管,新来的移民要管,违法做奸了要管,打架斗殴也要管,抓到的海贼和生番也归他们管,而且这种管不是一般的管,是那种可以定生死的管。陈老实亲耳听到两位公人闲聊时,提到十一名逃跑的不可改造分子如何处理,一名公人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嘴:“还能怎么办,当众绞刑呗。” 第三天,在十字街口内务局当众宣布那十一人的死刑,然后一一挂在路边的木架子。当时那情景,差点让围观的陈老实尿了裤子,从此以后在他心里,这个内务局跟判官府一样,是能断人生死的。 这时,铛铛的钟声敲响了,大堂的座钟正好指向八点整,陈老实鞠躬告辞道:“吴科长,我先告辞了。” 现在东宁城非常缺人,公民这种自己人正常情况下一年才三百个指标,三年才九百人,政和四年和五年,至尊宝老老实实地传递了四艘武装商船,两艘捕鲸船,人口六百人。只是至尊宝在经过反复试验后,钻时空规则漏洞的手段已经炉火纯青,开始虎着胆子打擦边球,疯狂地踩底线。 政和六年,为了应对张吊眼这种紧急情况,除了正常配额的两艘武装商船和两艘捕鲸船,还额外倒腾了两艘郡级战列舰和两艘郡级巡航舰。政和七年,没有危机了,但是为了争取时间,能够尽快发展,除了正常配额的两艘县级武装商船和两艘捕鲸船,又额外倒腾了两艘郡级巡航舰和两艘武装商船。至此正常配额人口六百人,额外人口一千九百人,总计两千五百人,加上此前的六百人,刘伯阳麾下有“四姓公民”三千一百人,加上昌国收复战、张吊眼伏击战以及其它剿匪战事,牺牲了近百人,还有三千人左右。 看上去很多,但是刘伯阳的摊子太大,一撒下去每个地方就没有几位了。除去专门培养的专业人士,至尊宝还在每艘海船的配置人员上做手脚,除了核心人员精通海事船务之外,其余的人员海事船务只是入门或合格即可,留出多余的“脑力空间”让他们“多才多艺”,每人都多学习培训了一两项专业技能,反正学习海事船务都必须有一定的文化和科学知识打底,有这个做基础,再学其它的技能就容易些了。 船只到位后,刘伯阳从自己的福船船队调拨经过“改造、培训和审查”的可靠人员,送到风帆船上跟船训练,合格后就补充进去当水手,再把那些“多才多艺”的公民水手们抽调出来,用在包括东兴岛等各处。要不然,就凭至尊宝培养出来的五百多号“专业人士”,根本填不满各个地方用人缺口。 人手紧缺,公民不够用,就抽调佃户以及招募训练一两年的青壮兵丁。这些人经过多次各方面的严格审查,已经成为正式平民,属于可用之人。但是这些人才两三千人,而且这些培养出来和经过审查的青壮,多半还要留在水步两军,能抽调出来到地方上也不能太多。至于许老丈人的福隆商号和船队,刘伯阳根本没去想过。虽然跟许家是盟友,但是目前来说,有些秘密还是不要许家知道的好。 在这种情况下,东宁城行政区办公楼被分为三个区域,绿色区域为普通区,预备平民组成的服务人员在这一区域活动;白色区域为办公区,正式平民在这里办公,处理日常工作和非机密文字往来;红色区域为机要区,公民在这里办公,处理机要事务。 正式上班前,服务人员到白色区域和红色区域打扫卫生,添加热水,处理垃圾,当然需要有公民监管着,而且那时都还没有上班,所有文件资料都被锁在柜子里,一般人拿不到;上班钟声一响,服务人员就退回到绿色区域,进行一些饭菜开水、笔墨纸张等准备和配合工作。刚才钟声响起,正是上班时间到了,所以陈老实识趣告辞,退回到绿色区域去继续自己的工作。 穿过白色区域,来到红色区域,吴怀义从自己办公室上锁的铁柜子里取出工作笔记本和一支钢笔,然后走到会议室,今天是处里每旬的会议日,科长副科长们都要参加。 到了会议,没几息,十来人都到齐坐下,这些都是监查处的所有科长副科长,最后进来的处长贾存善,人称贾公公。 “贾公公,小的们给你请安了。”几人打趣道。 “好了,都跪安吧,小的们。”贾存善笑呵呵地说道,等到大家寒嘘了几句,然后敲了敲桌子,朗声道:“好了好了,开会了,都正经起来。” “首先,是人手问题。我们内务局的高索培训班第二期有十二人毕业,分到我们处的有四人,后天来报到。” 自从织造局开办“东湖培训班”后,各局都兴起开办各自所属的培训班,从审查通过的可用人员抢选人才进培训班。内务局专业性比较强,人才不好找,所以培训班是到东宁城之后才开办,时间比较短,现在才是第二期毕业。培训班设在高索溪旁边,所以也叫“高索培训班”。 “才四个人,处座,太少了吧。” “知足吧,就这四个,我还在局座那里死皮赖脸了大半天。要就要,不要就拉倒。” “要,当然要了。我们三科任务重,就分我们两个吧。” “拉倒,四个科,那个任务不重?一科一个,平均分配,免得你们在我这里扯皮。” “第二件事,防务部队的家眷第二批申请审查通过的有两千一百人,这两千一百户家眷将在三个月内由移民局迁移进来,我们处要做好审查工作,这是未来三个月的重点工作,丝毫马虎不得。” “知道了处座!”众人应道。 第五十七章 东奔西走为公事 “第三件事,高丽那边的情报站需要人,需要抽调一批人手过去。当然了,主要是抽调检校局和防务局的人手,我们内务局为辅,需要抽调两人过去,我们处分到了两个指标,你们各科合计下,各报一个上来,处里再合计下选定两个。注意,必须是公民科员。进来四个,出去两个,上面真tmd好算计。” 贾存善牢骚了一句,继续说道:“今年的移民总计两万五千人,已经提前三个月完成年度计划。但是东兴岛开发办又压了任务下来,要求今年争取完成三万二千人的移民任务。移民局都快要忙吐血了,冯局座在开发办会议上拍桌子骂娘喷口水,但是没鸟用,贾主任把脸上的口水擦干,只说了一句,到年底我必须要看到新增四万移民,否则我拉你去见主公。” 贾存善叹了一口气道:“我也知道大家忙了大半年了,都想休息休息。但我还是那句话,任务紧,工作重,大家继续努力!而且我相信,随着工作走上正规,培训合格的人越来越多,我们的任务虽然会越来越繁重,但是工作起来会越来越轻松。” “第四件事,为了解决岛内男女失衡,以及诸位公民、平民的配偶问题,移民局和出云、永利、福隆等商会通力合作,从东倭、高丽、辽东以及内地诸州募得适龄女子五千六百人,正分批运来东宁城。这些女移民的审查工作还是由我们负责。” 贾存善说的很委婉,但大家心里都有数,什么募得,其实就是人口买卖。这个时代这种事情就是这么操蛋,正常办法根本进行不下去,只能用非常规方法。 “诸位公民,我给大家一个建议,建议你们动用优先权,从那些审查合格的女移民中挑选一个婚配。要是大家还指望毕方国内差遣女性公民们过来,就不要抱太大希望。路途太遥远,女同僚们多半受不了那份苦,就算好不容易差遣了一批来,人家都会先找上面的那些大佬们,接下来才会轮到我们这些小喽罗。所以,大家要抓住一切机会。我也会尽可能找机会轮调大家去大陆内地,让你们去花花世界多转几天,抱得美娇娘回来,把终身大事完成了。” “谢谢处座了!兄弟们感激不尽!”众人笑着说道。 “好了好了,不要再废话了。继续开会!”贾存善挥挥手道,“由于移民任务增加,以及防务部队家眷和额外女移民的转运,对船只和水手们的要求越来越多。还有主公那边扩建巡检水军,也需要大量船只,海事局和制造局的两位局座天天吵架,都快要开打王八拳了。” “几经协商,根据今年摊到东宁船厂的造船任务以及海事局的要求,开发办把数字定下来了,需要增加中型福船二十五艘,大型福船十艘,中型闸船十六艘,大型闸船九艘。制造局和船厂天天吵着要合适的木料,要船匠,海事局天天吵着要水手。开发办跟永利商会和阳明商会两家船厂沟通过,从他们那里调拨三百四十名初审通过的船匠到东宁船厂。也跟阳明商会、出云商会两家船队协商过,从他们那里调拨两千六百名初审通过的水手,补充进朝南和永锡两支船队里去。这些船匠和水手们的后续审查工作,还得我们负责。” “天啊,这里外里算下来差不多要增加有两万五千移民了。我们处工作人员总共才九十人,却要在短短三个月里负责两万五千人的监查审核工作,平均每个人需要负责二百八十人,平均每天三个。天啊,我要疯了。” “知道你算学好,用不着在这里摆数字给大家看。我们的监管审查工作非常重要,丝毫马虎不得。但是这么大的工作量,局里也知道我们真的扛不动,肯定会出漏子的。耿局座已经向开发办和机要局打了几份报告,主公也知道我们内务局和监查处的难处,特别指示从各处抽调了公民五十人,平民一百二十人,充实我们局,重点是我们监查处,人员将在一个月内到齐。” 大家都拍手叫好起来,“想不到还有这好消息等着我们,处座怎么不早说?” “安静,安静!会还没开完呢!此外,主公借着组建广-州、泉-州、海-州和密-州巡检水步两军的机会,从两淮招募了一万两千名青壮,正在训练中。所以可以从明-州巡检水步军里抽调一千名通过初步审查的军士补充到东宁防务部队里去。现在东宁城周边两百里的生番已经被我们清剿或收服了,防务部队开始转入主动出击,进行山地作战练兵,压力没有那么大。所以防务局可以抽调一千名已经转为正式平民的士官和士兵给我们内务局,正式组建东宁陆警队和海警队,担负起东宁城内以及港口等周围海域的治巡逻安任务。所以警事处撤消,大部分人员分到陆海警队,余下的部分人员归到新成立的负责刑事、经济等案件侦破的侦缉处,还有部分人员会归到其他处,包括我们处在内。” “这下好了,警事处这个用人大老虎,不仅不用跟我们抢人手了,还给我们增添人手,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众人交头接耳道。 这个会开了一个小时,终于散会了,正当吴怀义要离开时,被贾存善给叫住了。 “处座,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有什么事,是局座。” “局座?” “是耿副局座找你有事。” 看到吴怀义一脸诧异的神情,贾存善想了想,直白地说道:“主公的市舶总司要从稽核局和我们内务局抽调人手,我推荐了你。耿副局座要跟你谈谈,例行公事。” “谢谢处座!” “都是兄弟,不用客气,回了内地,赶紧找个美娇娘回来,不然白费兄弟我一片苦心。” “知道了处座,我一定尽力,不过这事要看机缘。” “什么机缘,看到貌美健康的就赶紧下手,感情后面再慢慢培养,在大宋还想什么自由恋爱,跟你的左右护法自由恋爱去吧。” 贾存善挥挥手,扬长而去。 到了副局长办公室,耿代啸开门见山地说道:“这次主公要从我们内务局抽调人手,贾存善推荐了你,局里也审批了。现在我代表局里跟你谈谈。” “报告耿局座,我坚决服从局里的安排。” “那就好,机要局传过来的讯息是调你去广-州市舶司任缉私令史,专事广-州市舶司的缉私工作。为了让你尽快上手,机要局委托我通报一下广-州市舶司的情况,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吴怀义马上拿出记事本和笔,开始记录起来。 “提举市舶司的主官是个混资历的,不会管事的。勾当广-州市舶司司务公事,实际主持广州市舶司工作的是我们的人,稽核局抽调过去的,将来也是你的直接上司。还有其他各部门的主官,都是我们的人,所以你不用太担心。你的工作就是在广-州巡检步军和巡检水军配合下,开展缉私工作。可以这样说吧,巡检水步两军除了日常巡逻检查之外,就是配合你的要求在指定的地点和时间对指定的船只或货品进行检查。所以你要充分发挥你的专长,找出那些走私商们的蛛丝马迹,将他们一网打尽,你明白吗?” “耿局座,我明白了。只是那广-州巡检水步军靠不靠得住?” “这个你放心。怀义,这么跟你说吧,沿海巡阅使司下属的这几支巡检水步军,包括广-州巡检水步军,将来会跟明-州水步军一样,成为我们培养合格士官和士兵的摇篮,东兴岛防务部队的兵源。所以主公抽调了一批军官和一批黄沙、大胜培训班出来的士官,充实到这四支新建部队里去。” “局座,主公这样做,会不会遭忌讳。哦,这种事不应该是我操心的。” “不,怀义,你这种操心很应该。主公说过,我们这些公民是他最信任的人,我们必须要时刻准备着承担起更艰巨和更繁重的工作任务,所以不能局限于眼下的工作,要多看多想。”耿局座顿了一下继续解释道:“主公招募组建的这四支巡检水步两军,预计总数八千五百人,分批招募,分批淘汰。加上明-州巡检水步两军,总数不过一万一千人左右。中原两三个州的厢军可能都比这多,又分散在六路地方漫长的沿海线上,能干什么?所以不用担心。” “局座,我知道了。” “嗯,按照要求,你三天后坐船先去泉-州,汇合到广-州工作的同事,再一起南下。“ “知道了耿局座。” “到内地工作,最重要的就是保密。你是内务局的老人了,保密条例应该牢记在心了。你明天去一趟检校局,他们会提供一份你的履历,你必须牢记在心,以后在内地工作时,你的所有信息以那份履历为准。记住了,在到达广-州之前必须烧掉它。“ “我记住了耿局座。” “那么吴怀义同志,我就祝你一路顺风,在新的岗位上工作顺利!” “谢谢耿局座!” 第五十八章 广州市舶行新政 到了广-州市舶司入职后,吴怀义发现耿副局座说的没有错。提举广-州市舶司的范举延听说是走了梁内相梁师成的门路,来上任时应该受过交待。你就是来镀金混资历的,该拿的钱一分不会少,所以不该管的事半点也不要管。 于是范举延跟内侍省派下来监管的内侍一起,游山玩水,寻古吊今。今天去肇-庆寻访包龙图老大人的笔墨遗迹,追悼一番这位众臣楷模;明天去南海堪考前南越王城,追忆前秦汉遗风。 而广-州市舶司一应公事实际上都掌控在勾当广-州市舶司公事冯易嘉的手里。他现在化名胡焘,曾经在泉-州通判手下任事,后又转任兴化军,一路转迁,履历非常好看。但是吴怀义等自己人知道,冯易嘉以前是稽核局副审计员、审计员及驻阳明商会泉-州行稽核巡视员,驻阳明商会总行稽核巡视员,对大宋朝海商的那一套非常熟悉。他执掌广-州市舶司,对于广-州的大宋海商以及准备停泊在广-州的海外商人,都不是什么好事。以前可以笑呵呵分掉的舶税,现在只怕要老老实实地交出来。 “陈大人,这是广源号、南忠和、汇源亨三家商会的入口清单,这是广源号、隆利升号在番禺船厂订制的四艘广船资料,王大人那边已经备案,抄件送到大人你这里备案。”一个书吏递过来一叠文书。吴怀义现在化名陈利安。 收下文书,刚看了几眼,吴怀义发现这位名叫沈文才的书吏还在那里。“老沈,还有什么事吗?” “陈大人,广源号杨掌柜的今晚在秀春楼设宴,想请你屈尊驾临。”沈文才是广-州当地人,数代胥吏,跟当地的海商纠缠不清,广源号是广-州前三位的海商商号,据说是前南汉兵部侍郎、同平章国事杨昭元(杨洞潜)杨公之子创建的,一直延续到现今。 ”广源号?”吴怀义斟酌了一下,杨家是广州的地头蛇,海路直通越李朝、占城、南掌、真腊,“好,今晚秀春楼,我一定到。” 沈文才看到陈大人满口答应下来,不由长舒一口气,心想杨掌柜的这十贯钱可算拿到手了。 等到沈文才退去,吴怀义继续看文书,大部分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看到汇源亨商会的一份进口货品报备时,发现有点不对,便做了个记号,等资料齐全了再核对一下。 下了班,吴怀义把文书都锁进柜子里去。这是机要局内务局培训后养成的习惯,不仅他,凡是受过训练的公民和平民工作人员都是这个习惯。 跟冯易嘉打了个招呼,吴怀义便慢慢悠悠地向秀春楼走去。 秀春楼在江边上,总共三层,上面挑满了花灯,一入夜,灯火辉煌,与河面相映成辉,是广-州一景。所以在这里消费,不便宜。看来广源号杨掌柜的很重视吴怀义这位缉私令史,只是自己专职负责缉私的,既不负责申报审核,又不负责舶税核纳,难道这广源号有什么猫腻,想从自己这里下手? “陈大人!”杨掌柜早早就在秀春楼门口等着,看到吴怀义走过来,连忙迎了上来。 “杨管事,”吴怀义矜持地打了声招呼,在杨掌柜还有两位广源号管事的簇拥下进了三楼包间。一进门,看到一位年轻男子迎了上来。 “陈大人,这位是鄙号的少东家杨大郎,字互诚。” “原来是杨少东家当面,失礼失礼了。” 五人寒嘘几句,按主宾位置坐下。 “杨少东家,不知今晚宴请小吏有何贵干?” 吴怀义的开门见山让杨互诚很不习惯,一时诧异,居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老于世故的杨掌柜连忙开口道:“是这样的,听闻陈大人赴任市舶司,勾当缉私公事,以后我广源号跟大人打交道的地方多了,所以少东家想宴请大人,混个脸熟,攀个交情。” “哈哈,多谢少东家的盛情款待。只是小吏只管缉私事宜,平日少与海商打交道,不知少东家为何想起宴请小吏?” 这时杨互诚已经回过神来,笑着答道:“陈大人多虑了,学生宴请陈大人,并不是为了苟且龌蹉之事,而是想请教这市舶司新政的一些关窍。我们商人们,求的是少花钱,办对事,这求神拜佛也要找对庙。” “哦,不知少东家想知道哪些关窍?在下知无不言。” “陈大人客气了。在下岳丈胡万金,乃是波斯大海商,跟刘安明刘大官人的岳丈,福隆号大东家许官人有几分交情。此前我岳丈去信许官人,叙了叙旧情,也请教起这市舶司新政的章程来。得幸许官人还念及旧情,略加指点了一二。我等才知道,市舶司衙门新设的这几处,报审科、司库科都是按章程办事的,唯独这缉私科,专管这章程之外的事情。” 吴怀义不由大笑起来,原来请教是假,卖弄是真,想必是故意到自己这里点明,他们杨家跟福隆号许家有关系,而福隆号许家做海上生意的都知道,是刘伯阳刘大官人的主要盟友。 杨互诚说的没错,报审科,只管接受海商的出入口货品申报,然后按报表上的数字核算舶税金额,还有就是接受各海商订制船只的备案;司库科只管按照报审科核定下来的舶税金额收税,或者按照缉私科查出来的漏税金额和加罚金额收钱;还有一个审计科,只管审计报审科、司库科的账目以及市舶司自身的各项开支,根本不与外界接触。它们都是按章办事,正如杨互诚所言,管的事情都在章程之内。至于海商有没有按章程申报,申报数字是否正确,那就是缉私科该管的事情。 这么说吧,报审科、司库科一般不会主动找你的事,顶多拖延误事,能主动找你事的只有缉私科,而且一旦它主动找你,基本上是不会有好事,你不脱层皮就是要少几斤肉。看来杨互诚的丈人胡万金跟许栋才的关系不浅,否则不会把这最关键的关窍给点明了。 “杨少东家也多虑了。想必你担心小吏会同一般胥吏一样,欺上瞒下,弄权敲诈?大可不必担心。” 看到杨互诚还有杨掌柜脸上那种我就是不相信的神情,吴怀义淡笑着继续说道:“既然许官人跟贵岳丈胡员外点明了这些关窍,那他有没有提及我们的总司刘大官人是如何约束我们的?刘大官人已经奏明官家,每年舶税收入达到一定数量,年底全部递解汴梁后再返还部分给我们做奖励。这舶税收得越多,到年底我们能拿到的奖励也越多。而且钱财虽好,总要有命花才好。刘大官人的手段,你们或许不清楚,我们却是非常清楚。” 宋朝的赋税制度跟明朝截然不同,明朝是地方截留部分,其余上交中央,宋朝则是所有税赋全部递交给中央,再部分返还给地方。所以明朝地方官员跟当地豪绅相互勾结,使尽各种办法截留赋税,加上奇葩的收工商税是与民争利,所以明朝中晚期财政收入都十分地紧张。万历皇帝撒泼打滚,什么招数都使尽了,十年才收得数百万两银子,连宋朝一年税赋的零头都不到,里面有很多玄机。 见陈大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杨掌柜的连忙出来圆话。 “多谢陈大人肺腑之言,悉心指点,来,敬陈大人一杯。” “多谢杨掌柜的。” “陈大人,你放心。”杨互诚也开口了,“我们杨家在广-州诗书传家十数代,岭南一带略有薄名。所以名声对于我们杨家而言,绝对是最重要的。广源号生意,我们一向都是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怠慢,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任何违纪违法之事,绝不会劳烦陈大人主动来找我们。” “好,小吏就是喜欢跟明晓事理的人打交道,就为这句话,我敬少东家一杯。” 把吴怀义送出秀春楼,杨互诚和杨掌柜的回到包间,这时从隔壁包间转出两位中年男子。 “爹爹、岳丈/东家、胡员外!” 等两位管事的离开,包间里只剩下杨氏父子、胡万金和杨掌柜四人后,广源号东家,杨家家主杨嗣源抚着胡须开口道:“老胡,你在明-州跟那边打过交道,听出什么来?” “应该是刘大官人的人。” “那就没错了,跟朝中递过来的消息对得上了。明面上各司主官都是各位贵人们塞进来的,还有内侍省派下来的坐房监看内侍,都是空架子,实际上各要害和实权位置都被刘大官人把控着。广-州市舶司如此,想必泉-州、海州和密州也差不多。难怪汴梁城递话过来,那位范大人和内侍表面上供着就好,勾当司务公事的胡大人和他的几位心腹却是要结好。” “爹爹,岳丈,你们跟胡大人谈得如何?” “谈得如何?这位胡大人倒是位健谈之人,从海商各个关节谈起,足足谈了一个多时辰,比我还要懂这海上的买卖。” “除了让我们知道他通晓海商买卖,这位胡大人嘴里有露过一句有用的话吗?” “半句都没有。直娘贼的,这位胡大人要是去做了海商,只怕我老胡的棺材板都要抵卖给他了。” 第五十九章 杀猴骇鸡谁当先 “爹爹,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看到父亲跟岳丈在那里“闲扯“,就是不提正题,杨互诚有点着急了。 “稳着来吧。我们的生意利润都足够,就是老实纳舶税也没关系。南忠和、汇源亨喜欢玩这种投机取巧的事情,就先让他们试试市舶司新政的底细吧。” “爹爹,这市舶司新政都折腾一个来月了,也没见折腾出什么事,万一让南忠和号或者汇源亨号投机中了,可就抢了先机。” “先机那么好抢的?番禺的巡检军水陆营寨已经修好了,广-州巡检水步军不日就要入驻。这些巡检军,兵丁是在两淮招的,军官都是刘大官人在明州亲手练出来的,跟广-州地面没有任何关联。你等着吧,就看谁不长眼,赶去喝这头汤。” “爹爹,你的意思是市舶司这些新官吏们一直隐忍,等着巡检军到来再张目?” “隐忍?你怎么知道他们在隐忍?市舶司这一月来一直在找各种借口借调各商号的帐薄,参观仓库,还有新面孔天天在码头上转悠。只怕人家一直在摸我们的底。” “摸底,爹爹,各家生意的底哪有那么容易摸清楚?” “你想多了。人家通晓海事买卖,只要把几个关窍查一下就行了。人家干嘛要把你的底都摸清楚,人家只要找到你的漏洞,到时候巡检军一抄,人赃俱获。” 听到这里,杨互诚冷汗都下来了。这时胡万金在旁边笑呵呵地说道:“佳婿啊,千万不要多心思。整顿市舶司,官家要的是钱,刘大官人要的是前程,谁挡路,该官家出手的,官家会收拾他。听说蔡老相公一直暗中反对,结果不是被官家给逐到应天府养老去了吗?该刘大官人出手的,刘大官人也不客气。泉-州几位海商不是一直在反对此事,结果呢?他们的船一出海就遇到海贼。直娘贼,泉-州有那么多船出海,海贼谁都不抢,就盯着他们几家抢。” 看胡万金脸上的笑意,杨互诚觉得自家岳丈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听说那几家被海贼抢得倾家荡产的海商都是波斯、天竺商人,跟岳丈是竞争对手。 “亲家说得没错。这里面的关系太大,风险也太大。我们先老老实实地交舶税,吃不了多少亏,要是撞到刘大官人手里,那是讨不了好。人家一向都是杀鸡骇猴,我们这位刘大官人却喜欢杀猴骇鸡。我们南海杨家一百多年的基业,不能在我们父子手上出了差池。” “对了,爹爹,刚才陈大人说了,市舶司过两日会有个讲习会,讲解市舶司新政细目,舶税细则、办事流程以及相关注意事项,希望杨叔以广源号掌柜的身份去学习一趟,也建议我们广源号最好指定两位专司办理舶务的管事,跟着一起去学习学习。” “这是好事。‘故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刘大官人是探花郎出身,虽手段狠辣,但也是治过经义,读过圣贤书的。这说明这位刘大官人做事是有底线的,只要不触及这条底线,一切都好说,要是触及这条底线…”说到这里,杨嗣源停住不说了。 “爹爹,要是触及底线,这刘大官人会怎么样?”杨互诚却极想知道下文。 “会怎么样?会比你还没有底线。所以说这读书人一旦撕破脸耍起狠来,比滚刀老泼皮和积年老海贼还要无耻。”胡万金笑呵呵地补充道。 “亲家慎言,这话要是传到外面,会引来士林共讨之的。”杨嗣源连忙阻止道。 “都是自家人,我怎么可能担心外传呢?” 看到胡万金那笑呵呵的样子,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杨掌柜不由打了个冷颤。 吴怀义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帮忙接应和安置广-州巡检水步两军。按制,沿海巡阅使司下辖的广-州巡检步军计一千一百人,巡检水军一千四百人,广船六艘,其它各色哨船、快船四十艘。按照刘伯阳的布置,沿海巡阅使司下辖的明州巡检步军计一千五百人,巡检水军计二千一百人,实力最强,但是它除了要负责秀、杭、越三处舶务行司和温、台州海面巡逻外,还要负责江阴州舶务行司和大江口的巡逻。任务最重,所以需要的兵力也最多。泉-州巡检步军计一千二百人,巡检水军计一千五百人。这是因为福-建路海商发达,出入海船非常多,所以配置的兵力也多。 广-州巡检水步军虽然只需负责一处市舶司,但是它需要负责的海面足有两路九州地方,而且这里的海面情况非常复杂,这两千五百人的巡检军目前除了在广-州、惠州附近巡逻缉私之外,其它的事情是不要想了。还需要等段时间,刘伯阳把巡航舰队南调过来,巡检水步军才能大张旗鼓地出海剿灭海贼。 至于海州和密州,这里海商贸易并不发达,海船也不多,所以巡检军配置的兵力也不多,海州只有水步军一千五百人,密州则只有可怜的一千二百人。而且刘伯阳是优先把泉-州、广州两地巡检军的船只配置好,海密两州就用缴获海贼的破船顶着先。 领军广州巡检水军的巡检使名叫薛盖勇,巡检步军巡检使叫张桂,都监水步两军的都巡检使叫徐其阳。但是吴怀义却知道他们的真名分别叫耿代谦、贾存本、冯易名。 随后吴怀义又跟着巡检军熟悉广-州附近的水陆道路。这是必须的,干缉私工作,至少要知道海船可能在哪里上岸,从哪条陆路分流出去。 忙过一阵,看到巡检军已经可用,吴怀义便决定执行长官冯易嘉的指示,抓个典型,帮新广-州市舶司打响旗号。而这个典型的目标经过一段时间的排查,定为广州大商号-南忠和号。 南忠和商号东家是南家,家主叫南靖昭。据说南家先祖是太祖征讨南汉的副将尹崇珂尹侍中的第三子。 尹崇珂跟随郑王潘美从征南汉,以同知广州兼市舶转运等使留治广州。其为人谨慎忠厚,有善政,在岭南留有贤名。后南汉旧部乐范、邓存忠、周思琼、麦汉琼等据五州以叛。尹崇珂率军悉数平定,开宝六年,卒于广州。朝廷赠侍中,遣内侍中使护其丧失,归葬洛阳。 其七子乃尹侍中与当地女子所生,年仅两岁,便随母留在了广-州。期间,为了维护尹侍中名节,改南姓,但上百年来一直与中原尹家保持着联系,也是在尹家及其亲朋旧故的照顾下,逐成广州大户。 南靖昭很聪明,知道市舶司整顿后,必须要缴纳舶,。但是他心疼那些钱,便想出了一招绝妙之计。他从江南西路购得茶叶、丝绸、瓷器等物,经过南雄州入龙川江(东江),然后顺流直下,经惠州到东莞,在那里再悄悄上海船。而在广州,他每月都老实申报出入口货品,其实只有东莞那边的三分之一。 他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以瞒天过海。却不知缉私科早就从他的出入账目里看出端详来,因为用现代会计手段一复盘,有钱款数目对不上,而且金额不小,肯定是用于某项大宗支出了。对于南忠和号这样的商号,这么大的钱款支出,只有一个用处,采办货源。再对比南忠和每月的申报数量和金额,就知道里面有大猫腻。 很有经验的吴怀义叫人悄悄盯着南忠和号管钱的掌柜,每隔段时间,他必须要押解钱财去江南西路,付款给供货方。找到供货方就好办了,顺着这条线一直跟下去,找到南忠和那两艘海船,等他们从东莞出海时,直接在大宁河口上堵住他们,来个人赃并获。 接到这个消息,南靖昭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团团转。南家虽然有钱,但是跟当前的主流富豪一样,大部分都转为良田、豪宅、茶山、瓷场、海船等“固定资产”,流动资金并不多。这两艘海船被扣,货品抄没,南忠和号大部分流动资金就赔进去了。另一个大问题是,如果没有这两船货品运到占城,就没法运回香料、药材、象牙、珍珠和玳瑁等海货。没有这些海货品交付给商户,背后都有权贵撑腰的他们,肯定要你赔偿损失,到时又是一大笔钱财要赔出去。 南靖昭连忙找熟人,先是番禺、南海和广-州的知县知州,甚至托到了广南东路帅司、漕司。这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家伙一听到跟广-州市舶司有关,而且还是缉私上的事,一个个推脱得干干净净。他们都是消息灵通的人,早就闻到味了,知道偷逃舶税是跟官家的钱袋子过不去,他们可不愿意跟这事粘上边。南靖昭只好继续找人,甚至托关系找到了提举广-州市舶司范大官人那里,可惜这位主和内侍一块跑去韶州南华禅寺,参禅礼佛去了。 第三日,广-州市舶司下达了处罚通知,两艘海船悉数没收,再处以一倍货值的罚款,限期十日内缴纳,否则查封店铺货栈,拍卖抵数。 南靖昭如五雷轰顶,要是如数缴纳罚款,南家就要卖田宅了。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南家的信誉就一落千丈,账期不要想了,此前欠的钱款也要被追讨,整个南忠和号就要陷入恶性循环,一个不好怕是要就此完蛋。 第六十章 峰回路转话转机 走投无路的南靖昭,只得厚着脸皮,找到了发小、老同学、但是后来因为商业竞争“割袍断义”的杨嗣源。听闻他跟市舶司有点关系,先死马当成活马医。 杨嗣源顾虑此例一开,往后广-州海商岂不人人自危。想到市舶司新政后,进退有度,言行守规,而且思量市舶总司刘大官人以往种种举措,不像是杀鸡取卵、横征暴敛之人。或许这事另有玄机,还有转寰的余地。于是出面邀请了此事关键人物,缉私令史吴怀义。 “怀义,现在应该叫你陈官人。”冯易名,现在应该叫徐其阳,广-州巡检水步军都巡检使看着吴怀义,“杨嗣源明摆着是周旋南忠和号的事情,我去不合适吧。” “上面给我们的指示就是来上一记杀威棒,有你这位都巡检使在身边,这记杀威棒才有效果。” “你知道分寸就好,轻重拿捏悠着点。” “这个你放心,冯长官已经把框架和底线划给我了,我照着做就好了,发挥的余地并不多啊。” “瞧你这德性。对了,听说你看中一家姑娘,说来听听?” 两人在路上边走边说,周围是巡检军军士护卫着,不用担心有人偷听。或许是共同的作风,刘伯阳不喜欢坐轿子,他带出来的人以及公民们也不喜欢坐轿子,都觉得那是小娘子们坐的,一个大老爷们坐个毛。不过刘伯阳有钱,买的起北地马做坐骑,其余的就没有这份财力。不过他们宁可骑驴子或者走路,也不愿意坐轿子。 “谁呀,嘴巴这么快!肯定是吴怀方这混蛋说的,这事只有他知道。”吴怀义愤愤地说道。 “广-州城里的公民就我们几个,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的。说来听听,让我这个过来人给你做个参谋。” “老冯,还是先说说你怎么娶得老婆?做个借鉴也好。” “我的老婆是在明州做都头时娶得。记得那是在定海县鸣鹤镇,我闲得无聊跟几位同僚去看当地的庙会社戏,结果遇到有地痞泼皮在那里纠缠小娘子,里面就有我家娘子跟她的几个闺蜜,一时按捺不住出手打跑了地痞泼皮。就这样我看中了我家娘子,娘子也看中了我,给我留了个荷包。我是个干脆的人,第二天就叫上同僚抬着礼物,请了媒婆去求亲。” “我那老丈人是个老秀才,考了二十年的科举,就考中过一回州试,去了一趟汴梁城又回来,其余都只是在县里、州里打转,倒是把家里百把亩的良田折腾得只剩十几亩了。就这样,脾气还不好,把我的礼物扔了出来,媒婆也赶了出来,还骂我是粗鄙武夫,微末小吏也敢高攀他家的小娘子。” “原本我也放弃了,结果这事被正坐镇明州的主公知道了。他直接叫人拘了我老丈人去官衙,劈头就骂了一顿我的老丈人。说我虽是微末之功,也是一刀一枪用性命拼出来的。倒是我丈人这个老货,读书废物,治家也不行,进士没考中,连祖宗留下的家产也快败光了,还有脸在这里大放厥词。” 听到这里,吴怀义不由大笑起来:“你丈人一个二十年的老秀才,主公可是正经的探花郎,当面骂他读书废物,你老丈人肯定是半个字都不敢回啊。” “可不是吗,当时我就被叫到旁边,眼睁睁地看到老丈人的脸都紫了,就是不敢蹦出半个字来,全然没有喷我时的威风。主公骂完后指着我说,这是我带出来的兵,天下最好的儿郎,前途远大,高攀你家?是你这老货高攀。今天你女儿不嫁也得嫁了!再问你一遍,愿不愿将你女儿许配给我这好儿郎?你这老杀才胆敢说个不字,我当堂安你个私通海贼的罪名,抄没家产,让你卖儿卖女,然后买了你家女儿,送与我这好儿郎做婢女!“ 说到这里,冯易名即感慨又好笑,更多的是心底的那份感激。 “我岳丈被主公那混不吝的话给吓住了,当场就答应,于是我就这样把我家娘子给娶到手了。” “你这情况跟我不同。”吴怀义犹豫了一下,说起自己的情况,“我心仪的小娘子是北临街成衣铺老板的二姐儿,大家都她叫董二姐儿。当初我订制衣服时随意中就进了他们家铺子,她在铺子上帮她父亲裁剪。正是春风玉露一相逢,便省却人间无数。” “看来你是相当中意这董二姐儿,连邗沟居士的《鹊桥仙》都念出来了。” “中意又如何?她父亲董老倌就是个普通裁缝,不知道我这市舶司勾当缉私公事的令史是干什么吃的。只是说我正九品的微末小官,而且过两年就得离开广-州调任他地,说什么不肯把二姐儿远嫁。还说南忠和号东房掌柜的要讨了二姐儿做续弦,让我死了这条心。” “南忠和号?这就是天意啊。” “老冯,我是践行心求光明之人,不愿做那强迫人的事情。” “迂腐,亏你还是内务局的专家,别人的心思能琢磨透,怎么自己的心就闹不明白呢?妈蛋的,还不愿做强迫别人的事。那董二姐儿对你有意吗?” “当然有意了,我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心思来。而在给我做成的成衣内衬里特意绣了朵花,上面还有个陈字。” “这不就结了。你不愿强迫她老父,就眼睁睁看着她父亲强迫她嫁给他人?到时你不要作声,一切看我的。反正今天你唱红脸,我唱黑脸。” 在秀春楼包间里坐下,两人的态度就表明无疑。吴怀义保持着温文尔雅,如沐春风的态度。冯易名则黑着脸,仿佛在座的人都欠他酒钱没还。 “陈大人,徐大人。”杨嗣源和南靖昭站起身来迎接,陪着笑脸,尤其是南靖昭,恨不得扑过来抱着吴怀义的大腿。 “杨员外、南员外,你们客气了。” “陈大人,徐大人,这次请二位过来,就是想问问南忠和号那件案子,还有没有转寰的余地?”杨嗣源打着圆场说道。 “这事,”吴怀义刚说的两字,就被冯易名打断了,“当然是秉公处理,否则朝廷法度何在?市舶司威严何在?” 南靖昭心里有句mmp想要狂吼出来,你这个粗鄙武夫,要你多什么嘴啊!但是这话南靖昭却是半个字都不敢说出口来,甚至连脸上的陪笑都不敢松懈半分。现在被扣的两艘海船和货品都在巡检水军里,把这位都巡检使惹毛了,给你来个船只进水、风浪倾覆,全给你漂没了,到时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徐都检,两位员外都是广-州地方宿望,不必如此。”吴怀义打着圆场道,总算把冯易名的咄咄逼人给缓和下来。 经过几轮话下来,杨嗣源和南忠和发现,陈大人(吴怀义)似乎还有缓和转寰的余地,但是碍于徐都检(冯易名)丝毫不松口的态度,也不好再进一步了。 两位员外都是老狐狸,岂不知这两位大人玩的是双簧。面对这种情况,南靖昭是喜愁参半,喜的是这事有的谈,而且谈下来的机会很大;愁的是不知道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南靖昭试探了几句,暗示愿意付出不菲的代价来换取脱身。陈大人话说的好听,可全是打哈哈,而这位徐大人话里话外就是不松口,最后居然还冒出一句:“南忠和号没有好人!” 这话让南靖昭不由气苦,杨嗣源也是诧异不已。南忠和号哪里得罪了这位徐大人,居然说出这等没有道理的“粗话”来,他试探着问起原委。看上去很直爽的徐都检很快就说出来了。 “陈官人与北临街董家成衣铺的董二姐儿两情相悦,正要谈及婚嫁,结果你们南忠和号东房掌柜的仗财欺人,居然要横刀夺爱,强娶董二姐儿为续弦。董父无知小民,又见钱眼开,居然就答应了。我这同僚脸皮薄,又历来老实本分,恪守法度,不好与民纠斗。可是我怎么能忍心看到他被刁民欺凌,更过分的,居然有那奸猾商人居然辱我陈官人没有黄白之物,肆意妄为,真是欺人太甚!” 杨嗣源听出话里的意思来了,原来根子在这里。陈官人看中了北临街董家成衣铺的二女儿,要娶回家中,却被南忠和号东房掌柜用钱给横刀夺爱了。想必也是,一个开成衣铺的,跟海商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怎么会知道市舶司缉私令史的厉害呢?在董老倌眼里,一个从九品的末流小吏算什么?南忠和号堂堂东房掌柜的,番禺南海的正堂父母官也要客气地接待。 为什么陈官人不直接找那位掌柜的麻烦?杨嗣源诗书世家,祖上也出过做官的,知道官场里规矩很多,忌惮也很多,跟一个商号掌柜的争风吃醋,同僚会怎么看?上司会怎么想?而且做官的最虚伪不过了,最喜欢玩云山雾罩,做弯弯绕绕的事情,弄权才是他们最大的爱好。这不,跟走狗斗有失身份,直接把主人揪出来一顿暴打,这才是做官的风格。 南靖昭却是在心里狂呼,我终于知道问题在哪里!东房掌柜的,还续弦!我给你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给你续命去!明天就把你打发到广南西路收药材去,顺便在那里啃老米饭。那里多蛊虫毒蛇,很容易丢掉命的,你自求多福吧。 第六十一章 猴鸡各自盘算计 “陈大人,是我御下无方,让小人猖狂。请你放心,三天之后你在广-州城绝对看不到他,以后也不会看到他了。”南靖昭找到了根结,处理起来是丝毫不手软。 “陈大人,虽然南员外的属下有眼无珠,但还请体谅他一片苦心,帮忙转寰一二。此外,陈大人难得良缘,杨某愿意收董家二姐儿为义女,让她风光出嫁,配于陈大人。” 南靖昭脸色一变,妈的,自己只管着求情解套去了,忘记最大的关键所在,让杨老狐狸捡了个漏。他当机立断道:“陈大人,南某愿意操办董家二姐儿的嫁妆,都包在我身上,毕竟这事都是我那混帐伙计造成的,再怎么弥补都不为过。” “多谢两位员外,如此厚爱抬举陈某,真是感激不尽。”吴怀义站起身,拱手行了一礼。 都是自己人了,那么一切都好说了。在南靖昭眼色下,杨嗣源试探地问道:“陈大人,南员外那事,还请你帮忙给个章程。” “是的,陈大人,还请给个章程,南某一定照办。” “这两船货品抄没,是绝对不能少的。”吴怀义沉吟好一会,说出的话让南靖昭刚复热的心又凉了半截,“罚款嘛,看着南忠和号认罪诚恳的份上,交个货值五成就好了。” 南靖昭差点要破口大骂了,你们这些做官的,翻脸就跟翻书的,刚才还其乐融融,谈及跟董家二姐儿的亲事,恍如一家人,老子脸上的笑容都还来不及消掉,这就翻脸了。 但是旁边坐着的杨嗣源却似乎品出某些意思来,继续恭敬地说道:“具体章程,还请陈大人示下。” “这走私被扣船货,船只返还,货品抄没。只是我们市舶司要这些货品也没用,所以按照章程是十天内拍卖。现在广-州众商家还不明白这拍卖是怎么回事,多半会在旁边看戏。杨员外,你找两家商号,参加拍卖,差不多三成的价格可以拍买下这些货品。然后加个一成转手出去,至于转给谁,我们市舶司是不会去管了。至于这罚款嘛,五成,按拍卖出去的货值五成算。” 居然还有这般操作?南靖昭万万没有想到,他在心里捋了捋。按照陈大人的说法,请杨员外找两个托,花三成的钱买下自己的这批海货,再加上一成给杨员外的“辛苦费”,就是自己要花货值四成的钱才能弄回这两船海货。还有罚款,拍卖时的货值五成,就是三成货值的一半,一成半,那么总共需要付出五成半的钱才能把这两船海货弄回来。心痛啊!但是再心痛,也比血本无归再加一笔罚款要强。 不甘心的南靖昭给杨嗣源使了个眼色,你个老狐狸,不仅捞到了个大人情,还能吃一成的好处,不能就这样光捞好处啊,赶紧帮我问问,能不能再杀杀价。 “陈大人,不知道是否还有转寰的余地?海上凶险,挣点辛苦钱确实不容易。” “南员外,杨员外,胡大人和我等几位同僚奉官家和上峰之命,来到广-州办事,新来乍到,事事艰难。这次南忠和号能够给市舶司一个面子,好好配合,那么今后市舶司必定会还你这份人情。” 听到这里,杨嗣源一把拉住还想再还价几句的南靖昭,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事就按陈大人说的办,南忠和号和我广源号以后必定唯胡大人和陈大人马首是瞻。” 等到吴怀义和冯易名饭饱酒足离开后,南靖昭迫不及待地问道:“老杨,怎么回事?你怎么满口答应下来,我可是要掏五成半的钱财出去。” “谁叫你运气差,撞上了。要是你这五成半不想掏出来,可以,市舶司有的是办法让你南忠和号再多掏五成半出来。” “老哥哥,我的老哥哥,不是我心痛那五成半,而是实在闹不明白,这里面到底是什么玄机?” “还看不明白,这市舶司这几位掌实权的,用的是他们恩主一样的法子,找只猴子杀给鸡看。你运气不好,被当成那只猴子了。” 南靖昭一下子明悟过来了,“杨兄,你的意思是我配合市舶司把这出杀猴骇鸡的戏演好,最好再演惨点。” “没错!既然你运气不好,被揪出来当骇鸡的猴子,就老实点,好好配合市舶司,还能落份人情,以后他们这几位的手稍微抬一抬,随便漏点出来就把那五成半的损失全补回来了。” “这事办的!”南靖昭不由地感叹,你们城里人真tmd会玩,琢磨了好一会,他犹豫地说道,“杨兄,我怎么觉着市舶司这几位不会真心办了我?” “你要是觉得有可能只是吓唬你,完全可以去试试。”杨嗣源嘴里可半点客气都没有。虽然是世交加同窗好友没错,可中间也斗过气,都“割袍断义”了好几回了,所以杨嗣源怎么会放过讥讽好友的大好机会。 “老南,你可要想清楚。虽然这些人来广-州整顿市舶,为的是给官家钱袋子捞钱,不想把事做绝。把我们这些海商都坏了事,没船货出海入岸,他们收个屁的舶税。但是他们刚到广-州,需要立威,你不幸被选中。要是你听话倒罢了,还能落份人情,要是不听话,他们真不介意把你杀了来骇鸡。” “直娘贼,可不是这个理吗?这些家伙,心里的弯弯绕绕太多了,要不是今天杨兄在场,我还真怕把事情给谈砸了。” “会做官的都是这样,不留话柄,就露个钩子等你自己来下坑,里里外外他半点腥都不沾。南兄,事已至此,你可要谨慎了,这些人的手段跟以前的那些官吏不同。” “这个我知晓,这些人手段真的不同,广、州还有帅司、漕司的那些人跟这些人一比起来,都是废物点心。杨兄,你放心,明天我就打发那掌柜的去广南西路,山高路远的,怕是不容易再回广州了。还有董家二姐儿,我就当我嫡女出嫁,给她配齐全部嫁妆!” “不妥,南兄,过犹不及,你就按庶女置办嫁妆就好了,太过了,反倒不好。” “好的,就按杨兄说的做。“南靖昭思量一会,满口答应道。 “杨兄,我现在心急如焚,更有这么多事要处理,还需回家去早早预备。先告辞了,今日大恩,胡某必定牢记在心,必有回报!” “南兄客气了,你我同属广-州乡望,又都做海商,当然要携手互助。你也放心,董家二姐儿的事情,我明天派人去办,后天摆香案正式认亲。还有那两家商号的事情,定会办好,不会误了你的事。” 等到南靖昭离开没一会,杨互诚走了进来,看到杨嗣源坐在包间里还在那里冥思苦想,拱手道:“爹爹。” “哦,大哥儿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回爹爹的话,都办好了,报效给巡检水步两军粮食一百石、肉禽五百斤都送到营寨里去了,两位巡检使都很客气,亲自接待了我。只是说军法如铁,严禁饮酒,把那五十坛酒退了回来。” “那就好。” “爹爹,你和南世叔的事情办得如何?” “办得很顺利。” “那孩儿怎么见爹爹还一脸愁眉苦脸的?” “市舶司这些新上任的大人们立得这个下马威,不是那么简单的。除了告诫那些别有心思的人之外,还在暗示着招揽之意。” “招揽之意?爹爹,谁的招揽之意?” “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你马上去把你岳丈请到府上,就说我今晚设宴,有要事要与他商议。” 待到包间只剩他一人,杨嗣源不由喃喃自语道:“别人只看到提举市舶总司这份差事,却没有注意到沿海巡阅使这个头衔,这才是最要命的,这位刘大大人怕是要利用这份看上去不显眼的差遣大做文章啊。” 走路回家的吴怀义和冯易名也在交谈着。 “这次我俩配合不错,即完成了冯长官传达的指示,还顺带着解决了老弟你的终身大事,也不算白来一趟。” “老冯,多谢你打配合啊。” “我们兄弟之间,说这些干什么?” “只是以后在广-州,徐都检的恶名怕是少不了。” “那有什么关系,我披甲持锐,一身的杀气,装善人也装不出来。吴老弟,经过这次拿南忠和做了典型,广-州的海商应该知道市舶司的威严了吧。” “财帛动人心,这些海商逍遥自在了上百年,怎么可能轻易就范。这次只是做一次试探,接下来才是真刀真枪的交手。不过通过这次试探,广源号的杨家、南忠和号的南家,都表现出应有的态度来,对市舶司和主公的舶务新政还算放在心上。倒是汇源亨号等几家在下面的小动作还是不断,隆利升号等几家则继续保持中立。” “那就继续拉一批打压一批,然后那些中立的自然也会变成支持我们的。这不是早就定下来的策略吗?” “希望不要纠缠太久,否则就耽误下一阶段的工作了。” “没办法,很多时候,事情是急不来的,必须一步步地做。” 第六十二章 此事已成却真香 “舅舅,说实话,我真的有点后悔让蔡老太师去相,看看王将明这段时间干的破事。罢方田,毁辟雍、医、算学,合并修会要、六典各机构,裁汰冗官,对远郡使、横班官的俸禄减半,对富户的科抑一律蠲除。” “还有你没说的,对二十几位因为蔡家升官得职的官员下手,悉数罢官斥退回乡。现在众人无不称赞其顺应人心,甚至有人都称他为贤相。”唐国维坐在那里微笑着说道。 “贤相?!他这纯粹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只要是蔡老太师定下来的,不问青红皂白,不管利弊权衡,一律废除,废除了又没有合适的对策替代,只是一味邀结人心。那些翰林院、太学的书呆子们,哪里懂朝政举措,只会鼓吹奸相一去,就天下太平、四海晏清了。” 刘伯阳越说越气愤,“蔡老太师虽好财弄权,但好歹跟在王文公、司马文正公、吕文敏公等名相身边历练过,知悉政事。中枢地方,种种举措,无不了然在心。蔡老太师为相这些年,部署制定的这些方针策略,虽饱藏私欲私利,但也有不少经过新旧两法争辩,利弊权衡过的良策。王将明却一概不论,先废除再说。如此种种举措,说明他是只知迎逢,擅权谋私之人。” “舅舅,你看吧,今年岁末税赋岁入肯定很难看的。三司使董老相公跟王将明不知道吵了多少回,三次上疏请辞,都被官家挽留下来。原本以为这王将明再差也能维持下朝政,却万万想不到连个裱糊匠都做不好,只知道干敲骨吸髓,杀鸡取卵的破事。梁内相做人办事还有几分靠谱,怎么提携举荐上的王将明这么不靠谱呢?” “安明,你何必如此气愤?当初合纵连横逼蔡老太师去相,你可是上蹿下跳,出力不少。” “舅舅,我怎么出力不少?我只是联络了梁守道,跟他提了提燕云十六州收复之功,不可轻弃,其余事情都是他左右勾连,跟王将明一块儿把大家说服而成的。” 刘伯阳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真香”之举,心里有点哭笑不得。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蔡京的能力,高估了其他重臣的能力。原来蔡京能在朝中为相这么多年,不单单是他真有大本事,还有同行们的衬托。 “既然后悔了,有没有想过怎么帮蔡老太师复相?” “帮蔡老太师复相?”刘伯阳马上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好容易让蔡老太师去相了,再帮他起复?先说蔡老太师睚眦必报的性子,一旦复相,还不得把舅舅你还有我活活咬死。我们虽然干得隐秘,但蔡老太师什么人,这么久了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再说了,当初大家都达成了默契,这才推动去相一事,现在又反悔要去帮蔡老太师复相,当初出手的这些人会怎么看?这种左右不讨好的事情,傻子才愿意去做!” “可就是有傻子想做这样的事情?” 刘伯阳不由诧然,随即一想,知道是谁了,“舅舅,难道是童太尉他?” “正是他。元和年间,蔡老太师当时被贬置在杭州,正是靠结交了到三吴访求名家书画、奇巧古玩的童太尉,引荐给了即位不久的官家,这才有蔡老太师的平步青云,入阁拜相。这段时间,童太尉时时遣人去应天府,向蔡老太师通报朝中动向,看来两人应该已经达成协议,成勾连之势。” “一向有雄心壮志的童太尉现在最关心的是收复燕云十六州。现在王将明糜烂朝政,岁入眼看不足,童太尉肯定会有心思。他担心要是按照王将明这样无能的水平执政下去,不要说收复燕云,怕到时连起拨钱都支应不出了。所以他开始后悔了,想让老蔡太师复相,重理财赋,充盈国库,好支持他收复燕云。” “正是如此。当初为了贪图收复燕云之功,大家合力逼蔡老太师去相,现在又因为燕云之事,童太尉想让蔡老太师复相,军国重事,反复无常,形如儿戏,全维系在一私上。” 刘伯阳听完舅舅的话,也默然了。有时候他真怀疑当家官家是应运而生,周柴转世,专门败老赵家祖业来。从他即位之后,大宋朝百年间一茬茬出的重臣名相居然死光了,剩下的全是谄谀小人。靖康年间,只要有一位能够镇住朝堂,独揽大局的名相出来主事,凭借河险雄城,耗也把女真人耗走了。可惜,尤其是近些年来,神队友已经绝迹,举目望去的全是猪队友。 王将明已经证明自己是个废物点心,找谁来替代他为相?想来想去,刘伯阳眼睛一亮,这坐在对面的不就有一位吗? “舅舅,你执相如何?” “我?” “舅舅,你少年得志,进士出身,辗转朝堂多年,难道就没有靖平天下的鸿浩之志?”刘伯阳说的没错,唐国维现在已经是“zy*****”兼“副总-理”,军政一肩挑。当初蔡老相公再有权势,也没有兼职枢密院,而枢密院事童太尉再得官家宠信,也没有在中书门下省兼职。唯独唐国维,在枢密院和中书省都兼有副职,这已经充分说明他在官家心中的地位。 “安明,当初官家起用王将明为相前,曾经问过我。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回绝了官家?” “舅舅,你顾虑什么?“ “安明啊,舅舅我有今日这地位,除了在潜邸与官家那三年亦师亦友的交情,还有就是一直所持的超然态度,不偏不倚。” “舅舅,此次协力逼蔡老太师去相,你已经亲自下场了,所以官家才会有此一问,以后你再想保持超然的态度,已是不可能了。舅舅,以前你官阶不高,差遣不重,隐于众人之间还有可能。现在你位高权重,再所谓超然,就会让官家和众臣觉得没有担当,毫无主见。” 唐国维默然许久,最后点头赞同道:“安明你说得有道理,是我想偏差了。” “舅舅,你一直喜欢隐于朝中,不结党,不揽权,不与人争,这是好事。但是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舅舅,你必须要做好为相的准备,熟悉政务,储备人才。” “安明,这是什么意思?” “舅舅,按这样的局势发展下去,你早晚要举相的。” “安明,你为何这么说?” “舅舅,你看看朝中上下,既要为官家信任,又有一定才干的文臣还有几人?在我看来,要是王将明明年再如此糜烂朝政,我怕官家会等不及点你为相了。又或许王将明勉强维持几年,但是到了正式收复燕云之前,官家和朝堂只怕都要让你出来执相了。因为官家和众臣们都知道,大战一起,王将明的才干品德不足以支撑整个朝局。” 唐国维缓缓地点头道:“没错,安明你说的没错。蔡老太师虽然也很合适,但一来官家和众臣都不想再行反复,他应该是我之外的最后选择。二来蔡老太师已经年过七旬,体迈神衰,如何承担起举国合战的军国重事?不过你放心,舅舅在朝中十几年,得官家信任,在各个衙门都做过‘监军’,度支、审官、转运、兵事,都能知晓一二,也结识了不少实干之才俊。正如你所言,打仗就是打钱,你现在理财之能,不仅官家信任,更为诸公侧目。届时有你在一旁襄助度支岁赋,事情就成了一半。” “舅舅,我的想法比你要悲观,有富足之财,却无可用之兵,届时怕是独木难支。” “无可用之兵?童太尉麾下兵马,都是西北历练出来的,可谓天下雄兵,虽然不敢独战辽人,但是与女真人前后夹击,还是能挟势取胜的。” “舅舅,你久签枢密院,知道我大宋兵马之中的玄机奥妙。兵无力战之心,将无取胜之胆。统帅轻慢自负,妄言勇决,官家又好大喜功,这就是我大宋军备实情。外甥我好歹也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人,多少知道些兵备战事。知道兵器不详,胜败不在一心,而在一息。你不用心,多半是会吃败仗的,但是用心了,却不一定能打胜仗。胜负转化,皆在一息间。可朝堂上下,包括官家在内,谁认真地做过战备?谁遣人去探知过燕云十六州的地理民情和军备?谁现场观摩研究过辽人行军打仗?谁推演过我方之胜算,辽人之败数?如果我方战败又如何力挽?种种谋划准备,悉数全无。只是高谈阔论,仿佛谈笑间强虏真的就灰飞烟灭了。” 唐国维不由苦笑道:“安明,听你问这些,我这个同知枢密院后背都是冷汗。连我在内,谁都没有想过这些。”说到这里,他不由目光深邃,缓缓地问道:“安明,你不看好北伐燕云之事,那为何并不反对,还默许支持呢?” “舅舅,其他人统军北伐,我并不看好,但是如果让我领兵北上,自然就不同了。” 唐国维不由指着自己的外甥大笑起来:“安明,果然还如此自傲!”笑了许久,突然低声问道:“你想练兵?” “还是舅舅知我。燕云之功,百年难遇,舅舅和我为何不趁机筹谋一二,封公封王,光宗耀祖。既然要插手,除了有钱,还必须有可用之兵。童太尉的那些兵马肯定不会分润我半分。而且两浙、京东、河北等地现在贼寇横行,动辄聚啸数千。地方只是隐瞒驱散,毫无弹压之心,也无弹压之力。恐怕这两年会成大祸。届时只怕要卷席数州,为祸地方。无论哪里出事都不妙,一是腹里之地,一是钱粮之仓,都需要调兵去镇压。调哪里的兵?除了童太尉的北伐之兵,还能调哪里的兵?” “安明说的有道理!那你想在哪里练兵?练兵几何?” “立足楚海两州,从两淮招募青壮,练战兵五万即可,一旦有事,可从海州出海,以海船北运,绕过登莱两州,直取燕云左侧。” 唐国维眼睛微微一眯,直盯着刘伯阳说道:“两淮户籍人口众多,近年又累遭天灾,流民遍地,编练厢军已是不堪敷用。招募青壮,轻而易举的事情。泛舟运兵,原来你早就定计,两三年前就预谋好了。以商养船,现在你和许家的海船怕有两百之数了吧,届时一鼓作气,舟运数万人,涉海而至,辽人肯定料不到,定能攻其不备。只是练兵借口要好好谋划一二。” 他坐在那里默然许久,终于缓缓开口:“安明,既然你谋划许久,各方面皆有估算,那我也不矫情,从今日起,做好执相准备。你们舅甥二人齐心协力,共创大宋中兴之世,留名青史。” 刘伯阳不由笑了,舅舅,你这个老狐狸,我就知道其实你的野心也不小! 不过舅舅说的没错,一旦他入政事堂为相,身份不同,定位也不同了,在官家心里,他再也没有那份超然的地位了,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进退自如。想到这里,刘伯阳真的有点后悔了。 第六十三章 政和八年新筹谋 “至尊宝大大,今天休息得可好,要不要小的我给你揉揉脚?” “有屁就放,有话快说!” 没事,虽然我们晚晚见面,但好久没有白天见面了,我就看看你白天是否还正常,看你还是这么傲娇,我也就放心了。 刘伯阳心里嘀咕了一句,开始说起正事来。他把目前的情况和未来的计划跟至尊宝又捋了捋,然后感叹道:“至尊宝大大,我们处心积虑,战战兢兢,终于走到了这步了。” 至尊宝却依然那样理智和冷静:“虽然中间做了不少修改和调整,但是我们的计划都进行得很顺利,而且每一步都走得很有成效。” “至尊宝大大,我们可以开始爆兵了!” 至尊宝难得没有反驳刘伯阳,“是的,我们现在有了一定基础,可以开始有步骤地爆兵了。首先,枪炮厂和火药厂要开始建设。以当前兴宁钢铁的产能,枪炮厂的产量不仅可以满足陆军部队火炮需求,还可以满足海军战舰的火炮要求。在异时空传递中,火炮占据三分之一的失衡量。要是兴宁枪炮厂出产的舰炮能够满足要求,那么战舰的传递可以提高三分之一。” “至尊宝大大,你的意思以前每年只能传递四艘巡航舰,不用传递配置的舰炮后可以提高到六艘巡航舰了?” “是的。” “这倒是一个大好消息。”巡航舰数量越多,刘伯阳对大宋海域的制海权就越强,能创造和控制的财富也会越多,而挂着日南邑马甲的东兴岛基地也会越安全。 “至于火药原料,硫磺和木炭都好处,只是硝原料很麻烦。这样吧,我从异时空传递五万吨硝石放到东宁城旁,也够用了。” “而军队扩建在即,我们必须要做好准备,最重要的就是成立参谋局和督令局。” “参谋局和督令局?这参谋局我能明白,这督令局又是个什么东东?”刘伯阳有点跟不上至尊宝的思路。 “我整理过你们的历史,从古至今,上位者对军队的监管一直都有,古代的监军,后来的xx制度。只是古代的监军制度很简单粗暴,以内侍中使或文官为监军,权柄很重却不晓军务,喜欢指手画脚干涉军机以求争功,打了败仗就推诿责任。这样的监军制度,除了让君主有个心理安慰外,对军队和作战百害而无一利。但是你又不得不承认,对军队的监控又是必须的。怎么样解决这一矛盾的问题呢?再经过我对中外古今所有军事制度总结、研究和推演后,终于发明了督令局,监督军纪军法和军令的执行!” 刘伯阳听到至尊宝那高亢激动的声音,闻到了某电视频道,医药保健栏目中,华佗第八十八代传人创造发明了华佗再造丸的味道。但是他怎么敢坏了至尊宝大大的兴致呢?他含笑点头,情绪跟随跟随波动,宛如台下一名合格的“观众”。 “督令局的职责就是平时监督军法军纪的执行,战时监督军令的执行。同时也作为军事人员进行训练,具备基本的军事知识和才能。最重要的是明确职责权限,严禁互相干涉和扰乱正常的军务军令。” 刘伯阳听了至尊宝的话后,不得不佩服,它这些建议在目前而言,属于比较靠谱的。尤其是自己组建势力和军队,一时半会还见不得光。如何在这“名不正言不顺”的情况下,有力地监控军队,保证战斗力,督令局还真是一个不错的手段和制度。只是后续的具体制度和细节,还需要自己跟部下们一起协商讨论。 “至尊宝大大,参谋局和督令局是非常完美的建议,但是这人才去哪里找呢?” “督令局的人好说,我在内务局相关人员培训的基础上再加动员宣传、基础军事两项知识和技能训练就好了。已经培养出四十五位合格的人员,其中有四位非常出色,我随机给他们取名为吴怀庆、贾存安、耿代恒、冯易文。” “参谋人才我就费了很大一番功夫。在目前这个情况下,我就是把约米尼、曼施泰因、凯赛林、毛奇父子等异时空的战术战略家都克隆过来,他们也得抓瞎歇菜。所以本系统克隆了五百位从公元前到二十世纪,中外优秀的军事战术、战略人才,然后又推演模拟了一个十八世纪陆海军对抗十二世纪步骑水军的环境,把这五百人放到这个环境里进行历练磨练,最后选出四位最优秀的人才,取名为冯易林、贾存岳、耿代攸、吴怀因。” 听到这里,刘伯阳忍不住想冲上去,抱住至尊宝的大腿:“关键时刻,还是只有至尊宝大大靠得住啊。” 看到至尊宝大大一脸自得的样子,刘伯阳抓紧时机问道:“至尊宝大大,你老人家囤积的沙勒维尔1777式滑膛燧发枪以及野战炮,能不能大批量弄出来给士兵们使用了?” 此前在东兴岛防务队方面,至尊宝只放出来两千枝沙勒维尔1777式滑膛燧发枪和十五门五式(六磅)野战炮,仅仅装备了一个团,离刘伯阳想把整个东兴岛防务队全部变成火枪部队的目标还差得远。 至尊宝没有考虑多久,就答应下来了:“可以,先投放一万支滑膛枪和两百门三式(四磅)、五式、八式(九磅)野战炮以及六十门十式(十二磅)斤野战炮。” “终于可以完成排队枪毙党的夙愿了。”刘伯阳老怀甚慰的神情没保持多久,想起还有正事没有说。 “至尊宝大大,虽然我属下有毕方国来的公民三千人,可还是觉得不够用啊。尤其是我现在的势力必须隐藏,所以耗费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在甄别审查以及反间谍刺探上面了。不得不说,内务局在这方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至尊宝大大,你训练出来的那些专业人员真的是非常称职,个个功勋卓著啊。不过至尊宝大大,我怎么从那些内务局人员的身上闻到浓浓的契卡味道呢?” “没错,培训内务局专业人员的不少专业知识就是我总结契卡的,在我看来,契卡是你们人类清除异己、保持‘己方纯洁和监控’的巅峰组织,他们深刻掌握到了如何战胜对敌人恐惧的要诀,那就是对自己人的恐惧远胜对敌人的恐惧。”至尊宝大大最大的特点就是只说大实话。 “那么至尊宝大大,你能不能继续帮我训练大量的公民人才呀?” “恐怕不行了。克隆人传递到本时空,还是会造成失衡纠缠,据我的推测,五千人是底线,但是为了保证安全,我设定的底线是三千人。” 这对于刘伯阳来说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至尊宝大大,难道你要抛弃我了?你把我拉到这个陌生而又凶险的异时空,然后丢下我一人就不管了吗?你为何这般始乱终弃,为何这般薄情?” 刘伯阳如同九世怨妇,真的是声声啼血,闻着伤心,听者落泪,唯独至尊宝毫无反应。 “从现在开始,我只能传递单纯的物质了。在人员方面,只能进行补充或再升级训练。补充就是有少数公民阵亡,我可以把人数补足三千,但是我不建议这样做,每一个公民都是重要的,尤其是在大宋经过一段时间的现实历练,所获得的实践经验是非常宝贵的,所以我希望你珍惜每一位公民。对公民的升级训练非常有限,只能在发现某些人在一些方面确实有天赋,然后进行相关知识和技能的升级,那样才有效果。” 知道这事已经无可挽回,刘伯阳也不再装哭叫惨了,微皱着眉头说道:“我对每一位公民都十分珍惜,我也知道,他们是我的核心根基和最大的倚仗。接下来我要从几方面入手,尽可能地调集人手,把公民从风帆船上替换出来。经过两年多的培训和积攒,我们已经有足够的人手补充到风帆船只上。只是为了保证充分发挥性能和可控性,每艘船还保持着四十到五十名公民,在未来一年,我争取将这个比例降到二十到三十人,未来三年,争取除了船长、水手长、领航员等几位核心位置之外,其余的都用正式平民替换。” “至尊宝大大,其实我很感激你提供给我的众多帮助。来到这个时空,要完成的目标和任务简直就是地狱级。但是在你的帮助下,我已经可以看到曙光了。基础你已经提供给我了,剩下的还是要靠我自己。我要充实实力,培养人才,尽可能在未来二十年内,逐步实现整个工农业体系的自给自足。” 至尊宝沉默一会,最后说道:“努力吧骚年!改变历史和这个世界吧!” 嗯,还是那个味道,不过我真心喜欢。 过了政和八年上元节没有多久,刘伯阳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淮南东路海州,以沿海巡阅使的身份去那里校阅组建好的各支巡检水步军代表,同行的还有内侍省中使谭稹。新组建的巡检水步两军在缉私、剿灭海贼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尤其是在维护官家钱袋子上表现得“铁面无私”、出力不少,官家很“欣慰”。以他爱得瑟的性格,肯定要把这支军队拉出来耀武扬威一番。只是人家虽然是水军,但只是海上的水军,不可能开到汴河来让官家检阅。一路劳顿去海边,官家又没有这个兴致。于是刘伯阳和谭稹就承担起这个光荣的任务,代天子巡阅各支巡检水军抽调出来的船只军士。 其实到海州,刘伯阳更重要的任务是召开一次“公民代表”大会,总结过去的工作,展望未来的任务。 谭稹光是坐河船就吐得七荤八素,要是再坐海船出海巡阅,基本上就得报个殉职。私下沟通一番,刘伯阳仁义,默许谭稹和大部分畏惧出海的随从人员留在海州朐山县城,自己带着护卫们大张旗鼓地去了郁洲岛上的东海县进行校阅。实际上先是转福船,出海十余里,登上了北地号三级战列舰,在战舰上召开了第一次公民代表大会。出席会议的公民代表共计六十五人,都是公民中的代表和各行各业的精英。当然了,公民已经是这个时代的精英,所以他们是精英中的精英。 这次会议室是一次成功的大会,是一次团结的大会,审查了过去三年的工作总结,也展望了未来三年的工作计划。 其中很重要的几点,撤消东兴岛开发办,正式成立东宁市管委会,正式从拓荒为主转为以东宁城为中心的大建设。在军事方面组建参谋局,督令局。除了完善参谋制度,更要在海陆两军建立督导制度。海陆各部除了配置各级参谋官:参谋主任、参谋长之外,更配置各级督导官:指导员、教导员、督政。加强知行社的发展建设,健全知行社的组织机构和规章制度,尽快将其建设成一个有战斗力的组织。 种种数十项,全部经过激烈讨论,做了修改一一通过。刘伯阳希望通过召开这么一个会议,并将其变成一种定制来加强公民们的团结,提高他们的自豪感和使命感。 开完会,坐船回海州,刘伯阳站在船头上,看着薄雾中的陆地,那一条青色的海岸线,大宋的江山,在海浪的颠簸中摇晃中。政和八年来了,靖康年就更近了。 第六十四章 忠勇无双众义士 开完会回到海州,贾存仁向刘伯阳转禀了检校局联合内务局破获的一起“特大间谍案”。 案件起源于广州市舶司缉私令史吴怀义当初查到汇源亨的一笔很诡异的往来交易。他们进了一批来自南掌国经占城转运过来的紫檀木,然后这批紫檀木又被泉-州一家叫延兴庆的商会买下,转运去了泉-州。虽然泉-州商会也经常从广-州商会手里采买转手的入口货品,但是紫檀木这类货品就非常少见了。主要是因为这类货品即重又占舱位,来回运输几次,利润会被极大的摊薄。商人都是逐利的,所以像这种大宗货品,一般都是客户有需求了,海商才去货源地采办,直接运到客户所在地,谋求最大的利润。 这笔来往交易旁人看上去没什么,但是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不是这两家商会太傻,就是里面有玄机。内务局监查处出身的吴怀义自然不会认为这两家经营数十年的商会太傻,便发扬内务局怀疑一切的天性,开始追查起这单买卖。 按照刘伯阳的规定,每月各市舶司都会互相传递出入口账目票据,进行对账核销。吴怀义核对了泉-州市舶司传过来的当地出入口清单抄件,发现延兴庆商会拍买下的这批紫檀木,都一个多月了,还在仓库里压着。 吴怀义基本确定这里面有大问题,而且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很有可能是针对阳明商会或东兴岛的阴谋。吴怀义前些日子从东宁城离开时,开发办将启明公府的修建列入计划,开始采办和筹备各种材料,紫檀木就是其中一项。这种木料,都需要一段时间的处理才能用,所以提前两三年采办都是正常的。 根据这个计划,阳明商会把紫檀木的采购单子放出去了一部分,以缓解阳明商会和福隆商会的运力。想必有人想借着这个机会接触阳明商会。吴怀义把这个情况和相关资料的抄件做成一份报告递交给了内务局。 吴怀义在内务局小有名义,局里、处里都知道他。所以他递交上的报告引起了局里的重视,召集了几位反间处的“专家”初步分析了这些资料和情报,发现的确有蹊跷。内务局马上行文检校局,联合办案。内务局的优势在对内,对外那是检校局的优势。 检校局马上调集精干人手,从泉-州延兴庆号入手,盯着那批紫檀木,很近就发现几个关键人物。为首的叫蒋兴福,汴梁城长汇祥商号掌柜的,来泉-州采办海货,但是检校局很快发现此人的身份是假的,正在调查他的真实身份,重点在汴梁。但现在没有照片,没有指纹比对,在汴梁数十万军民人口里找一个人,真的太难了。只能逐一排查汴梁城低级文武官,看谁现在不在汴梁,再对比容貌,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果。 经过一段时间的试探,蒋兴福以这批紫檀木直接接触阳明商会泉-州行,在接触一圈后盯上了其中一位管事-陈伟同。 陈伟同是同安人,从小在海商行里做学徒,后来经福隆商号一位掌柜的介绍,进了阳明商会做管事。按理说是元老,应该已经飞黄腾达了。只是他心思太多,内务局驻商会的审查员经过审查,三次都不予以通过。所以看着同时进来的,甚至晚进来的成了掌柜的,开始慢慢独掌一面,陈伟同心里有怨忿。 蒋兴福目光很敏锐,只是简单地接触了两次,就选定了突破口。他派人跟陈伟同接触,很快就想办法攻陷了这位管事。不过陈伟同还是边缘人物,来来往往的都是可以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根本接触不到机密事务。 但是蒋兴福很牛,他把从陈伟同那里获得的所有情况整理出来,特别把一些看上去不显眼,但很关键的信息挑了出来。阳明商会采购耕牛、猪羊的数量,采购粮种和粮食的数量,阳明商会海船在泉-州港补给的数量、阳明商会所属海船水手在泉-州轮休的数量和时间等等。在一番分析下,蒋兴福从团团迷雾中找到了事情的真相! 永锡商会、朝南商会号称从海外日南邑、淡码熙运进来,又由阳明商会转运至明、广、海、高丽、东倭等地的肥/香皂、琉璃器皿等珍奇货品,其实并不是从海外千里迢迢运来的,这都是阳明商会跟永锡、朝南商会联手打出来的幌子。 分析了这些情况,直觉告诉蒋兴福,这些珍奇货品应该是阳明商会跟永锡、朝南商会在离福-建路不远处的海岛上制造出来的。至于永锡商会、朝南商会为什么会跟阳明商会分享这天大的利益,应该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是所有这些商品都在泉-州、明-州、广-州等市舶司做了详细登记,按规矩缴纳了的“舶税”。三家商会本身就把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账目做得四平八稳,就算有细微疏忽,也被市舶司里的自己人给悄悄补上了。不要说蒋兴福拿不到商会和市舶司的账目,就算他拿到,也根本查不出任何问题。 蒋兴福只是从其它的蛛丝马迹发现一些问题,但是这些都没有证据,无法摆到桌面上来。 此外,蒋兴福悄悄地实地观察过。他察觉到,从各地招募进刘家田地、阳明商会工厂做佃户和工匠的流民,数量上有差异。只是这流民分散在各个田庄工厂,蒋兴福根本接触不到具体的数字。而且这些佃户工匠会时常调来调去,病故的、干不多久眷念故土辞工回乡的,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完全是蒋兴福敏锐的直觉发挥着作用。这跟前面的一样,根本没有证据。 这让蒋兴福非常苦恼。他在汴梁城官场上待过,知道阳明商会幕后老板-刘伯阳现在行情大好,圣眷正隆。这些“捕风捉影”的东西谁也不敢摆出来用于指控刘伯阳,说不定刚开口,就要被定一个诬告连坐,就是指使他的权贵也承担不了这种后果。 怎么样才能找到确凿的证据?蒋兴福在阳明商会泉-州行对面的院子里思量了好几天,一直想不到合适的办法。按照他的计划,是想用那批紫檀木引诱阳明商会。在他看来,阳明商会采办这批紫檀木有点蹊跷。不说跟朝南、永锡商会的关系,光阳明商会跟福隆商号的关系就跟同穿一条裤子一般。福隆商号在真腊、占城、三佛齐经营多年,手眼通天,再大根的紫檀木也找得到。而且他虽然对海商这一行外行,但打着采办旗号在泉-州盘桓了多日,摸到了一些门道。这种大宗木料的生意,一般都是从产地采办,直接运到目的地,很少转手采办,尤其是阳明商会和福隆商号这种财雄势大的海商,既然放出采办消息,自然里面有问题。 蒋兴福决心用紫檀木试一试,通过幕后的贵人,找商号采办了一批紫檀木,然后转运到泉-州,等着阳明商会上钩,然后再顺着这条线往下查。 但是出乎蒋兴福的意料,阳明商会似乎不在意这批紫檀木,甚至蒋兴福指示商号的人主动去跟阳明商会的人沟通,那边也只是表示不急不急,你放在仓库里,我们肯定会买下的。 忙乎了一段时间,丝毫没有进展,幕后的贵人越来越不耐烦了,不仅书信里的口气越来越不善,还派来几个人,名为助手,实为督促。 蒋兴福知道这事再也不能拖下去,苦苦思量了一个办法。通过陈伟同那里得知,阳明商会有四艘海船要在泉-州装上一批耕牛猪羊,贩卖到日南邑去,买一批那里最新出产的棉布回来。 蒋兴福计划派一个机警的部下带着吃食淡水,趁夜凫游到其中一艘海船上,然后再偷偷藏到船上隐蔽处,跟着海船到目的地,看到底是真的日南邑还是别的地方。 这是没有办法的笨办法,因为阳明商会防范得太严密了。不仅外人根本下不了手,就连所谓“自己人”的陈伟同也找不到接触的机会。执行这个任务的人需要极大的勇气。谁也不知道船上巡查得严不严?万一被搜出来了怎么办? 而且这趟航程也不知道是否真如商会所言,正好顺风,只需要十日左右。万一食品淡水吃完了怎么办?只能自投罗网了。在茫茫大海被他们给捉住了,下场可想而知,绝对不会费事带回来报官,直接丢海里多方便。 蒋兴福一位属下自告奋勇,愿意去海船当“卧底”,然后众人开始打听海船出海日期,停泊日期,可能是行动大了点,居然被阳明商会的人看出了问题,暗中下手,准备将蒋兴福等人一网打尽。 不得不说,蒋兴福的直觉又一次帮了他。他中午出门的时候发现有点不对,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干脆带着几心腹和伴当,找借口躲到一处秘密的院子里,躲过了一劫,可是他幸幸苦苦建立的“泉-州站”全军覆没,连发展的内线陈伟同也被抓了。 蒋兴福不知道阳明商会将会怎么处理那些,他也顾不上了。他知道自己要是这么回去,幕后指使他的贵人绝对会弄死他的。一个丝毫没用的废物,还要担心会把私下里调查的消息泄漏出来,真不如弄死一了百了。 绝境之下居然让蒋兴福爆发了,他带着心腹和伴当,持着尖刀,裹挟了一艘渔船,悄悄地潜伏在海上,然后等到阳明商会的海船出来,便跟在他们后面。为了大宋,这些忠勇无双的义士们可真是孤注一掷了。 第六十五章 义士自白皆真言 我叫宋恪,字常德,开封府人士,宋元献公的三房传孙,对,就是三元及第的宋元献公。现在以宣议郎充任军巡判官,负责开封的地方治安。由于家里的关系,我的族人好友遍布汴梁各衙门。在开封府任职,却算得上手眼通天,中书省、门下省、枢密院、殿前司都有我的朋友和关系,就连内侍省和皇城司里也认识几位内侍和侍卫,当然了品级都不高,都只是八九品的黄门内品、合门祗候。这一天,有个贵人找到我,要我刺查驸马都尉刘伯阳的内情。 当初我是不答应的。驸马都尉刘安明刘大大人,现在是汴梁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年轻权贵,十八岁中探花郎,被招为驸马都尉。然后出任昌国知县,招募了一帮乡兵青壮,在几个海商的帮助下居然剿灭了数千海贼,斩首八百,俘获数千,还顺带着手地把失陷的昌国县城收复了。接下来又是剿灭张吊眼,奉旨整顿舶务,而官职是一年两级,噌噌地往上涨。 这样既得官家圣眷、又心狠手辣的权贵,自己怎么敢去招惹他。万一被知道自己在私下刺探他的隐情,一根手指头就能捻死自己。可是找自己的贵人也不是善茬,一个手指头也能捻死自己。 唉,这世道就没有我这种小人物的活路,犹豫再三,我还是答应了贵人的要求。除了这位贵人的手段出了名的狠辣之外,更重要的是自己想要娶妻了。 自己是宋元献公的传孙没错,可又不是嫡房嫡孙。自己只是三房的庶子孙,在族里根本屁都不算什么。加上自己的父亲考了一辈子的科举,又不事治家,原本分到的上百亩良田早就祸祸干净了,最后一蹬腿就去了。 自己是凭本事熬出来,先是因为读了十几年书,肚子里有点货,入殿前司当个差,然后凭借功绩一步步熬到了开封府军巡判官,跟刘大大人这种文曲星下凡的大才没法比,但是跟普通人比,还是很拔尖的。 这些年当差,除了供奉老娘,其余的钱粮都拿去结交朋友,毫无积蓄,二十四五了也没有娶妻。老娘着急,我自己也着急。好容易殿前司禁军西司班头章三爷看中了自己,愿意将他家的小娘子许配给自己。自己跟章小娘子也见过两面,都觉得还满意。可娶妻婚配需要钱,大把的钱。 怎么办?我思前想后,只能先把命许给了那贵人,得了三百贯,一百贯给了章家,说是聘礼,等忙完上差的公事就回来成亲。还有两百贯留给了老娘,要是自己回不来,就拿着这些钱养老送终吧。 我化名蒋兴福,找了汴梁城一家长汇祥商号做掩护,带了四位心腹兄弟,还有五个贵人调拨过来的帮手,一起南下泉-州。 到了泉-州,我才知道刘大大人真正的权势。刘大大人圣眷正隆,引人瞩目,但是汴梁城里贵人太多,刘大大人身在其中,就显现不出来了。但是在泉-州,刘大大人一手管着市舶司,一手管着沿海巡阅使司,可以说对于泉-州海商们来说,远在汴梁的他就是这一方的天,只需一句话,就能让你倾家荡产。 我曾经也听人私下里说,有海商自持有贵人扶持,不把刘大大人放在眼里,结果半年不到,这些刺头纷纷倾家荡产,见机快的,连忙献上家产,求得小命,带着老小离开泉-州。 更重要的是,永锡和朝南商会运来了肥皂香皂、琉璃器皿、香水等海货,只转给阳明商会,由其“总代理”。就是靠着这些海货,阳明商会和福隆商会是赚得金山银山。其它想借此赚钱,必须结好阳明商会,才能分得部分利润。 我就是对这点起了疑心。永锡和朝南商会怎么可能大钱不赚,非要分润给阳明商会呢?这里面肯定有玄机内幕。或许解开了这个玄机,就能找到贵人想知道的东西,刘大大人除了阳明商会以及以嘉德帝姬名义联合开的永利商会之外,还隐藏了多少实力和财力? 于是我借着采办的名义,四处打探走访,同时也设下了一个以紫檀木勾引阳明商会的计谋。借着这个计谋,虽然没有达到目的,但是也接触到阳明商会里的管事陈伟同。我发现此人心有怨言,便叫人接近收买他,果然得逞。 收集来的信息加上陈伟同告知的部分阳明商会的典故、“内幕”,我慢慢地推敲出内情来。 永锡、朝南商会开始只是日南邑、淡码熙两海外之国的两伙普通商人,他们偶尔得了少量的肥皂、玻璃器皿等泰西流传过来的货品,便想到我大宋来碰运气发财。刚到泉-州时,由于他们的口音截然不同,居然无法交流,最后机缘巧合遇到了许员外,被引荐给了刘大大人。刘大大人天资聪慧,居然很快搞懂了这些人的口音与其他海商口音的差异,跟他们沟通起来,然后帮他们卖了这些珍品发了大财。 更有可能是刘大大人识破了这些珍品的奥诀,试炼出这些珍品来。关于这点,兴化军莆-田县坊间偶尔流传的刘大大人中进士前曾经“炼丹制药”可以为证。那只是乡民无知的揣测之说,实际上应该是在试炼那些珍品。 刘大大人那时没有中进士,只是母家有权势倚仗,心中忐忑,不敢露富。于是便和那两伙日南邑、淡码熙的海商合计,以他们的名义,贩运肥皂、玻璃等货品来售卖。而这些海外珍品应该是在福-建路附近的某个海岛上制造出来的。 这样的好处是刘大大人的真实实力和财力不会暴露出来,以免引起众权贵窥视,起了坏心。日南邑和淡码熙那些海商,组成了朝南和永锡商会,也在其中分润部分好处。这才是朝南、永锡商会只是把海货卖给阳明商会,其余人等怎么许下好处都不行的真正原因。 怎么样才能获得确切的证据?我绞尽了脑汁,最后决定,最好还是要找到刘大大人制作那些海货的海岛。兴-化军、泉-州、闽州、漳-州附近的海岛是不可能的,因为那里离陆地太近,渔船、海船来往穿梭,很容易就露出风声。必须是一处远离陆地,常人难以抵达的海岛。 此外,我通过陈伟同获得的阳明商会采办物品清单也看出一些痕迹来。耕牛、猪羊、粮种粮食,还有其它种种,不少都是日常用具。这些东西海外诸国和高丽东倭肯定也是有需求的,但是怎么能有茶叶、丝绸、瓷器赚钱呢?这肯定是供给某处海岛,好让那里做工的人粮食自给自足,免得千里迢迢从陆地运粮食过去。 等了一段时间,那位贵人不耐烦了,接连派来十几人,名义是帮我的,实际上是催命符。最后,我只好想了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派一个机警的敢死之士上船潜伏,到了海岛找到证据,再原法子回来。 可能是我们盯那些海船以及阳明商会盯得太紧了,引起了怀疑,又或许是你们早就有了警觉。在我到泉-州没有多久,就感觉自己被什么人给盯上了,只是我用尽各种办法都察觉不到异样。想必那时你们就已经盯上我们了,觉得到时候了才最后下手了。 我见机快,带着那四个心腹兄弟和三个靠得住的伴当跑了,躲到了另一处隐蔽的落脚点,才躲过一劫。到了这个地步,回去都得被弄死,于是我们一合计,干脆挟持一艘渔船跟在海船后面,说不定能找到那座海岛。 我们在必经之路的小岛旁等了一天多,看到你们的海船出来了。开始还想着缀在后面,可一扬帆我们就傻眼了,速度差距太大了,不到半个时辰,我们就连帆影都看不到了。 我实在不甘心,盘问渔夫,得知东边数天路程可能有座海岛。我也顾不上路途凶险,威胁着渔夫往那里开。在海上随风逐浪走了整整九天,清水和粮食都吃完了,都已经绝望了,终于看到远处有陆地,还来不及高兴,海浪就把渔船卷起拍向了礁石。船碎了,我们都掉进海里,拼死拼活,我们终于上了岸。我们八个人只剩下五个,四个渔夫,只剩下两个。 天明了,我们发现上岸的地方一片平地,泥泽遍地,水深林密,到处都是蛇虫野兽。我们一个伴当和一个渔夫去找食物,一个被蟒蛇给卷到到泥水里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一个被毒蛇咬了,熬了几个时辰就死了。 我们又熬了两天,有两人得了病,忽冷忽热。我们连肚子都填不饱,怎么给他们治病,只能看着他们俩慢慢死去。 我们只剩下三人,在岛上已经熬了七八天了,都饿得双目泛绿,走路都走不稳了,而且也开始忽冷忽热,像是也得了那种摆子病。那天,我们遇到了一群生番野人,在那里咋咋呼呼的像是准备打仗。一个伴当实在受不了,跑过去想问他们讨些吃的,我拉都拉不住。我和另一个伴当躲进了林子里,看到那些生番一棍子打翻了我们那个同伴,然后割下了他的头颅,用木棍挑了起来,然后把他的尸首像捆猪羊一样绑在木杆上,扛了走。 第六十六章 义士幸得终善果 我们只剩下两人,想沿着海岸线向南走,结果发现周围的生番越来越多,不到两天居然聚集了五千,都是青壮,拿着标枪石斧,一个个义愤填膺的,吵吵嚷嚷的,这种情景我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跟人约架了。 我就跟同伴商量好,反正我们又病又饿,没剩几口气了,跑不远了,不如躲在一旁等他们打一仗,还可以从死尸上捡点食物和刀枪,填饱肚子,有个防身的家伙。 第三天,天刚蒙蒙亮,从南边传来鼓号声,我当时激动不已。生番肯定不会用这种鼓号,能用这种鼓号声的,应该是跟我大宋差不多的国家。我跟伴当穿过丛林,到了南边一看,那边列队走过来一排排军士。他们穿着奇怪的蓝色为主,相间红色的衣服,戴着圆圆的帽子,肩扛着一杆杆带刺的长棍,随着鼓号声不慌不忙地向生番走去。 他们排成一个个长形方阵,每个方阵一百余人,有十来个方阵,上千人。不得不说,那衣服很好看,精气神比殿前禁军都还要强几分,尤其是那种不慌不忙的神态。我在禁军待过,这种神态应该属于那种生死看淡的镇定自如。 那上千人马跟生番相遇了。那些生番也列成一整个大长形方阵,开始用竹弓标枪和飞石袭扰南来的军士。但他们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按照鼓声继续前进,偶尔有被击中倒下的,后面马上有人补了上去。 接下来的场景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用马拉着,有两个高轮,可以快速移动的喷火筒,哦,你们叫火炮,还有那些军士们扛在肩上的长棍,我还以为是一种短矛,结果没有想到也是可以喷火的。那声势估计就算是穿几层步甲也没有用,何况那些只是披着兽皮的生番。 那些生番被会喷火吐烟,还能发出巨响的神器吓坏了,不一会就在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中崩溃了。这时南边军士两翼冲出两队军士,终于是我熟悉的军士了。他们身穿轻甲,持刀握枪,还有弓弩掩护,跟我大宋禁军没有什么区别。还有几十个骑兵,驱赶堵截四处逃窜的生番。 生番跑得漫山遍野都是,南来的军士们也都散开,五个一伙,十个一群,互相呼应,开始搜寻起来。我一看就知道不好,这一圈搜下来,我跟同伴怕是跑不了了。与其这样,还不如赶紧跳出来自首,万一这些搜寻军士误伤了我们,那就真的是冤死。于是我和同伴就走出来投降了。 看完这份宋恪的自白书,刘伯阳不由笑了,我大宋还有这样的人才?就凭一点蛛丝马迹居然差点被他给查到老窝了,哦,现在他已经被送到东宁城,等于是找到自己的老窝了。 刘伯阳笑着对贾存吴说道:“存吴,要不是这人得到的信息太少,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又或者吴怀义没有发现那批紫檀木的问题,提前提醒了你们,只怕你们检校局要在这个宋恪身上吃亏啊。” 贾存吴虽然脸色不变,但嘴角还是露出点点小尴尬。他们拥有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情报组织制度、思想和方法手段,动用了非常丰富的资源,包括市舶-司、阳明商会等都在配合他们,组成了一个严密的情报体系,然后居然被这个叫宋恪的宋人在他们眼皮底下找到了破绽,直接找到了老窝。这事在内部通报后,内务局、式务局、移民局等部门都憋着心思在看笑话。 “存吴,从这件事你们看到了什么?” “主公,我们总结了这个案子,发现我们虽然受训的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情报工作水平,但我们都只是站在自己这边考虑问题,从来没有站在宋人的立场上考虑过情报工作的问题。比如这个宋恪在无法获得任何有效情报来源时,对外围的信息进行推演,大胆假设,勇敢求证,最后用所谓的笨办法突破了我们的层层防火墙和铁幕。” “你们能这么想,我很欣慰,知错就改,亡羊补牢也不晚,就怕一味地盲目自大,不思检讨,犯了错误不知道找原因,只知道找借口。就如你刚才所说的,要多站在宋人的角度和立场看待问题,尽可能地弥补漏洞。所以你们和内务局此后要多多从平民中挑选人才,加强对他们的情报工作培训,让他们尽快成长起来。” “而且这次也提醒我们了,在内地反间谍,不能光靠检校局单枪匹马,你们最大的工作和任务是刺探别人的情报,所以你回去后跟代欣好好沟通一下,反间谍防刺探这一块还是内务局担任主要担当,而且要从东兴岛推进到大陆沿海一线,从源头切断外人对我们的窥视。而且还要加强情报共享,不能各扫门前雪,只有进行了情报共享,才能从多个角度来发现我们的漏洞,才能有效地察觉出敌人对我们的刺探。我会让机要局下发文件,建议内务局和你们检校局,各自专门成立一个情报室,汇总你们自己收集的情报,再进行有效分析。再上一层,我会成立一个以机要局为首的安全政策委员会,内务局、检校局,还有以后军事情报部门都要参加,你和代欣列席委员。这个委员会就是共享情报,配合分析,协同作战。” “主公,我知道了。回去我跟耿代欣沟通协商,尽快提交一份报告上来。” “嗯,好的,那个宋恪跟他同伴现在情况如何?” “回禀主公,宋恪跟他同伴被送到东宁城后,立即进行了医治,宋恪活了下来,他同伴因为拖得时间太久,没有扛过来,两天后去世了。” “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宋恪?” “主公,我觉得他是个人才,想招纳他进我们检校局。” “哦,想不到你看中了宋恪,不过他的确是个人才。招纳人才是你们检校局的事情,你们觉得有必要去做就好了。审查开始了吗?” “我们请内务局监查处的同事帮忙做了观察和谈话,进行了初步审查,还算乐观。宋恪虽然有才,但在大宋并不得志。加上在东宁城看到我们强大的实力,有些动心了。不过只是觉得日南邑是个海外小国,跟阳明商会联手建立的东宁城只是新城,前途未卜,所以有些犹豫。” “嗯,这是个功利心比较强的人。不过你们要注意,我们可以以前途、财富去招抚他,别人也可以。所以需要更强有力的手段稳住他的心,然后开始改造他的思想。” “主公,我们已经拟定了计划,正在开始执行。“ “嗯,对了,指示宋恪的幕后贵人是谁?” “童贯。” “童贯?是他。我虽然跟他有些纷争,但从来没有正面冲突,怎么这次他突然出手暗中来对付我呢?” “主公,属下收到情报,这几月,童贯跟执掌政事堂的王黼起了几次冲突,原因有几个,一是此前蔡京执政时,拨给童贯麾下的飞捷、长胜等军的粮饷非常及时充盈,到了王黼手里,不仅克扣了不少,还延时发放;二是,东南方腊反迹已明,地方州县累累上书,要求朝廷严加弹压。童贯想趁机去东南,灭方腊再立新功。可王黼扣下所有跟方腊有关的疏章,说东南一片太平,并无它事。” “飞捷、长胜等军是童贯挑选出来的精锐,是他执掌西军的根本。王黼此举,无疑是击中了他的软肋和要害,自然要图谋去王黼,复蔡京。王黼跟梁师成关系密切,梁师成是内相,外庭的主要盟友则是我舅舅以及我,从此前来看,舅舅和我的态度是支持王黼。所以应该是童贯想找到我的漏洞,通过打击我进而打击梁师成,斩断王黼的臂助。” “主公说的没错,我们分析后也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如此地话,那说明几个问题,王黼是越来越得势了,童贯已经察觉到他对自己的威胁,其次就是帮蔡京复相,童贯势单力薄,搞不定。” “主公说得没错,所以童贯才急着找人对主公你下手,有点病乱投医的意思。对了,我们还发现,童贯派给宋恪的助手里,还有皇城司的人。” “皇城司的人?看来我的老泰山对我的家底也是十分地感兴趣,如果这样的话,宋恪就更有用处了。这事要做个了断,必须有一份结论给到童贯和官家,尤其是官家,不能让他在这件事上对我产生了疑心。“ “属下清楚,所以拟定了详细的计划,正在反复推演中。等宋恪那边的工作做好,立即执行。“ “时间不能拖得太久,拖得太久的话,宋恪回去也很难再被信任,就没有任何作用了。” “主公,属下明白。” “存吴,这朝中政局,变化诡异,你要多费心盯着那些目标。这些人啊,都不是省油的灯。“ “属下明白。主公,还有一事需要主公定夺。“ “你说吧。两年前我们就制定了‘枕木行动’,安插了一批情报人员进入到各重要目标身边,颇有成效,不仅占据了重要位置,还发展出可靠的下线。现在我们制定了一个升级版的‘黄金眼’计划,对重要目标进行更深入地渗透,其中几个重要目标包括主公的舅舅唐国维、岳丈许栋才和当今天子。这三个人物的黄金眼计划必须由你亲自绝对。” “许栋才和官家的黄金眼计划立即执行。”刘伯阳当即决定道,迟疑了一会又继续地说道:“我舅舅的黄金眼计划一并执行。” “遵命主公。” 第六十七章 蔡公决断有胆识 “来来,刘大人,谭中使,满饮此杯,洗去风尘。为官家奔波千里,两位真是辛苦了。”敬酒的是南京留守王孜王会临。 “多谢王少傅。”刘伯阳恭敬地答道,“效力王事是为臣的本分,些许路途颠簸不足挂齿。我们只是代官家巡阅军威,宣天子威严于海戎,跑腿动嘴的微末功劳,那里及得上王少傅留守南京,安抚国朝龙兴之地,宣慰京东京西两路,那才是柱石之功。” “探花郎,你过谦了。”王孜眉开眼笑道。他以观文殿大学士、少傅兼判应天府,以为南京留守,好歹也是从二品高官。能宴请正六品的刘伯阳,嗯,还有一位内侍中使,还不是看在他还是驸马都尉,圣眷正隆的份上。 不过刘伯阳这番话已经给足了王孜面子,自然让他心情舒畅。谭稹也是个机灵人,当即讨好的话不要钱地往外倒,七分给王孜,三分给刘伯阳。 三人主宾相得,宴会气氛自然就热闹和谐了。酒兴之下,王孜唤来自家府中的舞女歌姬,为众人助兴。 这些人都是宋朝的公关“三陪”人员,不仅貌美体盈,还善察言观色,巧言令色。内侍中使谭稹自然是不近女色的,众女便把目标放在了刘伯阳身上。美艳之色环绕其周,靡靡之音不绝于耳,酒不醉人人自醉。 刘伯阳忽然感到有人捏了捏自己的手,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塞了一个纸团到他手心。他不动声色,借着喝酒的空当把纸团收到了内袋里去了。 酒喝得很尽兴,但是刘伯阳谢绝了王孜的挽留,也婉拒了让几位歌姬送他回去的好意,摇摇晃晃地回到了王孜为其安排的住所-“浠园”。 这是一座当地世家修建的别院,地方不大,却修得非常精致秀美,而且大小规模正合适刘伯阳这六品官居住。王孜御史出身,最恪守规矩,不可能安排逾制的地方给刘伯阳。 回到房里,刘伯阳拿出那个纸团,展开后就着烛光一看,上面仅有四个小字:“二更左邻。” 刘伯阳默然想了一会,把纸条点燃,然后叮嘱贾存晋,注意后院左边院墙,尤其是二更时分,一有动静马上通知他。 现在已经一更多了,刘伯阳和衣坐在房里,闭目养神了一会,就听到贾存晋在门外轻声叫道:“主公,左边院墙有动静。” 刘伯阳跟着走到左边院墙跟前,这里已经伏有十几个护卫好手,大家站好位置,拿着兵器,警惕地看着院墙。 先是有搭梯子的声音,不过动静极小,不在院墙下根本听不出来。过了一会,丢过来一团纸,贾存晋拿过来检查后直接递给了刘伯阳。上面只写着“故人求见,请敲墙三声示允。” 刘伯阳思量一下,示意贾存晋上前用刀把轻轻地敲了三下墙。声音刚落,从那边露出一个人头来,然后又运过来一个梯子,搭在这边墙上,顺着这个梯子过来一个小厮,在众人虎视下,连连作揖,低声问道:“可是刘安明大人当面?” “正是。”刘伯阳看到此人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没有迟疑,轻声应了一声。 那小厮马上行了一礼,然后靠在墙上,两长两短轻轻地敲了四声。不一会,墙头又出现两个壮仆,他们翻过墙头,分上下位置站在这墙边的梯子上,像是在等谁。又过了一会,一个人影出现在墙头,弓着腰,艰难地迈过墙头,在众人七手八脚地搀扶下,终于顺着梯子到了墙这边。刚才的动作让来人耗费了巨大的精力,他站在那里,气喘得跟一个老破风箱,好半天才慢慢平息下来。他穿着一身黑衫,带着斗篷,显得神神秘秘的。 来人缓和气息后,蹒跚地走近来,刘伯阳不由大吃一惊,正是在应天府荣休养老的太师、鲁国公蔡京。 屏退旁人,书房里只剩下刘伯阳和蔡京两人。 “太师如何行下这瞒天过海之计?”刘伯阳问了一个看上去很鲁莽的问题,实际是颇有用意的。两人互相闻名已久,但真的不是很熟,面都没有见过几回,现在要坐在密室里讨论机密,总得过渡转缓一下,缓解下尴尬的气氛。 蔡京淡淡一笑道:“安明奔波海州,应天府是必经之路。而应天府尹王会临是个伪君子,实际上最喜媚上迎逢,却总要做出遵礼守制的有道君子样子。安明过应天府去海州,有王命在身,王会临自然要装出一副为公不谋私的姿态来。安明从海州回汴梁过应天府,王会临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怎么也要结交你这个圣眷正隆的驸马。” “而应天府修得精美却又符合安明官品的住所,只有这‘浠园’和另一处‘濛园’。在安明刚离开汴梁城时,我已经叫人悄悄买下这‘浠园’左侧的院子。在安明离开海州时,我叫人潜入濛园,随便找了一个仆人下药。濛园死了人,王会临只能把安明一行安排在了‘浠园’。至于买通王府歌姬,传递消息,都是小手段,下人做的,我不知甚解。” 刘伯阳听了之后,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才是纵横三朝的老相公,这份心思,这份手段,这份毒辣,才是他的真本事。 “太师何必费尽心思如此?” “老朽思谋复相许久。童太尉有心助我,但其手有兵权,身份敏感,不敢与我结交太深,所以不敢使出全力。而且此事重大,道夫(童贯)独力难为。其余诸公,或幸灾乐祸,或落井下石,不足为言。老朽思前想后,能帮我的就只有安明和佐尧了。” “太师为何如此想?” 蔡京正要开口,突然一阵猛烈地咳嗽。刘伯阳连忙端着一杯热茶递了过去,看到蔡京咳嗽不止,只好扶着他的后背,把茶杯递到他嘴旁,慢慢喂了几口,然后左手轻轻顺抚他的后背。过了好一会,蔡京终于平息了呼吸,缓缓地说道:“人老了,不中用了。” “太师是老骥伏枥,老当益壮。” “哈哈,安明不必如此说,我活了七十岁,就是对这权放不下。”蔡京又喝了几口热茶,缓了缓气接着说道:“安明,你和你舅舅佐尧有这个能力。你们出面,高冠正(高俅)碍于佐尧面子,不会反对。梁守道(梁师成)与安明你勾连颇深,想必你有办法让他不反对。而且安明颇得宫中圣人、乐安郡王(国丈)的宠信,还有太子对你和佐尧一直称赞有加,另眼看待。如此一来,只要你和你舅舅佐尧一并发力,朝中王黼和郑、白之流就不足为患了。所以安明你有这个力,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心。” “我在应天府闲暇时,回顾你前后为官做事之道,发现其实你是个野心勃勃之人。没有野心的人,是不会冒生死之险去收复昌国;没有野心的人,是不会视性命为草芥,杀伐决断,以如山尸骨铺平青云之路。” “所以我想,燕云十六州的这份天功,安明恐怕早就算计在心了。从心里话来说,我更愿意你领兵收复燕云,而不是那个童太尉,官家应该也是这样想的。你好歹还是经义进士出身,饱读圣贤书的士子。童贯呢?阉宦出身,皇室家奴。要是童贯领军收复了燕云,青史留名,当官家和我等文臣士子岂不是成了后人嗤笑的对象,难道此朝无人了,领军统帅居然是一废人?”说到这里,蔡京嘴角露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讥讽之意。 刘伯阳却笑了:“太师言重了。就算官家命我领军北伐,收复燕云,我也不敢独掌兵权,一人贪这泼天大功。” 蔡京也笑了:“安明说的是,童道夫还是有他的用处。他是阉人,在官家心里,除了贪财之外,可以大用,自然可以放心任其执掌兵马,制衡权臣。” 当然,还有话没有说出来。似乎阉人因为无后,应该不会篡权谋位。但是两人熟读史书,知道这不过是个笑话,前汉唐阉宦篡权的事没少干,甚至废立天子的事情也比文臣干得更熟练。只是官家愿意那么相信,旁人也不好说什么。而且当前这种情况,两人怎么可能把话说得这么通透呢? 不过蔡京既然已经把话挑明,刘伯阳自然也要投之以李报之以桃。 “蔡太师,其实我更愿意与你同事,而不是那些翰林清贵们。因为那些翰林清贵们只知道装道德完人指责他人的过失。你我这等他们口中的奸臣,虽然爱谋私利,但总要把事情做好了,交得差了才能图谋其它。而他们呢?只知道党同伐异,却无半分实际建树。” 蔡京听到此句中某几个字,心头一动,脑子开始飞转起来,琢磨着着这话里的含义。一阵疲惫袭来,正要习惯性闭合眼睛养养神,猛然想起现今的处境,咬了咬舌尖,疼痛让他的脑子骤然清醒过来。 “安明此言甚是,这朝中还是需要做实事的人。既然你我意见一致,何不通力合作呢?” “太师说的极是,只是帮太师复相,我有什么好处?” 蔡京愣了一下,双目闪着摄人的光芒,“我愿联络同僚旧友举荐佐尧为太宰,以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总领尚书、中书、门下三省事。老朽自愿附为少宰,襄助佐尧,并全力支持安明领军一路,北上燕云,建立首功。” 刘伯阳也愣了一下,想不到蔡京开价这么高,“那我该如何相信太师呢?” 蔡京笑了起来,他神情明显轻松了不少:“安明,我有女儿十数人,但我最宠爱的为十三小娘子,又貌最美,配你为妾,如何?” “太师,你敢送,我可不敢纳。而且太师与我姻亲后,还想复相吗?” “安明,我试探你而已,看来你心里还很明白。” “是的太师,我心里的确还很明白,所以一直在想,该如何相信太师呢?” 蔡京默然了一会,苦笑道:”此事我也思量许久,如何让安明和佐尧信任老朽呢?可是一直不得要领,安明可有何良方。” 刘伯阳愣楞地看着蔡京,是啊,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和舅舅相信蔡京以后不会坑自己这边呢?但是两人心里都明白,恐怕蔡京自己也不敢确定,以后会不会翻脸。 都是这天底下心思最顶尖、做事不择手段的人物,再歃血为盟,到了适当的时机,该坑对方时都会毫不犹豫地坑。这一点,两人都是心知肚明,所以找一个让刘伯阳相信蔡京的凭证真的好难。 为什么要纠结于互相取信呢?刘伯阳猛然发现自己想差了,两边的主要利益相合,估计就是再怎么打都拆不开两边联盟,要是利益不合,斩一百只鸡头、烧十八遍黄纸也不管用。所以不如顺其自然,利合则和,利分则散。 “太师,此事重大,我需要回去跟舅舅商量下。” “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太师还请尽早回府休息,明日一早学生还要去府上拜访太师。” “拜访我?”蔡京猛然一惊,随即笑意展开,指着刘伯阳道,“安明,你胸中不仅有丘壑,更有山河表里,仅凭此点,你将来必定远胜我。” 正当蔡京准备再次爬梯子翻墙时,刘伯阳阻止了他,示意护卫贾存泽、贾存康上前帮忙。贾存泽上前背住蔡京,贾存康在后面护着,如猿猴一般嗖嗖爬上梯子到了墙头,还没等蔡府仆人反应过来,后面的贾存康轻轻一跃,攀到墙头,然后翻身先去了那边的梯子,护着贾存泽背着蔡京翻过墙头,又悄无声息地下去了。几息后,两人在蔡府仆人目瞪口呆中又轻盈地翻越过来了。 第二日一早,刘伯阳在几名伴当随从陪伴下,带着简单的礼物,以同乡晚辈身份,投书蔡府,求见太师蔡京。不一会,蔡府开侧门,小衙内蔡脩亲自出门迎接,将刘伯阳接入蔡府中。 刘伯阳在蔡府待了大约半个时辰,又是蔡脩亲自送出侧门。这一切都被众多有心人看在眼里。 中使谭稹接到禀报,在房中转了数百个圈子,苦苦思量刘伯阳此举是什么意思?天下都知道官家恶了蔡家,蔡京现在就是一堆臭狗屎。要是以前,他早就飞奔过去,抱着蔡京的大腿叫亲爷爷了。但是这次来回经过应天府,谭稹就是装作不知道此城还有蔡京这号人。可是刘伯阳怎么就敢凑过去了,还这么光明正大。不怕官家责备吗? 但是谭稹久在内侍省,知道刘伯阳在官家心里的地位和分量,也知道这位驸马爷是个极聪明的人,行事有度。难道还有什么隐情是自己不知道的?真的好纠结啊,为什么我就想不出来呢? 南京留守王孜听完下人回禀,站在院中默然许久,最后苦笑着摇摇头道:“不如也。不如啊。” 第六十八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 回到汴梁城,刘伯阳和谭稹进宫面圣,交待差事。 官家询问了几句校阅巡检水军的情况,刘伯阳对答如流,并呈交了一幅麻布长卷,长一丈,是刘伯阳以海州东海县海域校阅水军为背景,用了泰西画法,一路上紧赶慢赶画出的。 两位小黄门左右展开,只见场景真实,画质厚重,船只、旗帜、人物、朝阳、大海、陆地,在光线明暗中参错有序,万军奋勇、纵横七海的气势跃然纸上。 “好画,如此好画。”官家被这幅画给迷住了,他站在画前,脸都要凑到画纸上去了,细看了许久才叹息道:“想不到安明还有如此神乎其技的画技!” “禀官家,臣下自小也学习过作画,只是天赋有限,十余年皆是涂鸦之作。后来偶尔结识大食商人,知道了这泰西画法,一学之下发现还挺喜欢的,学了两三年,居然略有长进,能够拿得出手了。真是惭愧,天赋有限,祖宗画技学不好,只能学些旁门左技装点门面。” 官家摆摆手道:“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安明此技法自有高明之处,栩栩如生,更将阅军这雄烈激昂之景传神展示,不错,不错,这幅画我收至宝文阁了。” “谢官家恩典。” 官家兴致所至,挥毫写下跋文,盖上“宝文阁御览”的印章,嘱咐内侍好生收藏。 “安明,听说你从海州回汴梁途经应天府时,拜访了蔡太师?” 官家的话让站在旁边的谭稹一惊,腰不由地更弯,头也更低了。 “回禀官家,有此事。臣奉诏与谭中使代天校阅巡检水军,去海州时身负重任,所以无暇他顾。回汴梁则是正事已完,只需回京复旨,所以抽了个空去拜访了蔡公。公乃臣下同乡前辈,与臣下诸多长辈有同窗同门之谊,算得上是臣下的长辈。此次回途经应天府,岂能过府而不登门拜访之理。” “好,好,我就喜你这赤诚之心。蔡公只是因为年迈体衰,朕体恤他,恩允他荣休养老,又不是什么待罪之身,有些人就是想多了。只有安明你这赤诚之人,才会如此光明磊落拜访。” 官家抚掌赞叹道。谭稹在一旁,心里对驸马爷这波骚操作是赞叹不已,内衫后背却被冷汗渗湿了,自己在应天府作态,想必在官家眼里,也是心思乱多的丑态,只是自己是内侍,身份特殊,要是贸然去拜访蔡公,被人弹劾怎么办?自己可没有驸马那进士的护身符,人家拜访是讲孝道伦理,自己去拜访恐怕会被人说是阴下私会,图谋不轨,我也很为难啊。 回到府中,嘉德帝姬倾述了一顿相思之苦,刘伯阳连忙安抚,然后吟诗词三首直到深夜,早上起来的时候腿都点软了。 第二天上朝,官家心情很好,以校阅巡检水军有功,下诏擢升刘伯阳从五品太常寺少卿、秘书少监、太子左庶子、知尚书省左司郎中、监三司使户部副使公事,兼知枢密院都承旨事,继续提举市舶总司公事,监沿海巡阅使司事。 枢密院都承旨事是在枢密院检详东房文字基础上连升两级,这份差事的日常工作是负责检查枢密院主事以下官吏的功过和迁补。遇到有事的时候,比如官家大朝时,负责检阅殿前禁军,官家接见外国使臣或纳贡的藩番首领时,站在官家身侧、以显官家和朝廷威严。想必官家看到刘伯阳身高一米八出头,十分雄壮,又领过兵打过仗,身上自有一股肃杀威严,干这种差事最合适不过。又或许是官家想向外邦藩国以及归附部落炫耀自己的得意女婿,这个就不可而知了。 朝中众臣都无动于衷,下朝后还纷纷向刘伯阳道喜。也就当今官家敢这么干,给宠信之人随心所欲地升官,兼任官职也是一个接一个,蔡公为相时曾经兼任了二十多个官职,等于领二十多份俸禄,也算是一种特殊补贴。以前几位官家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就算想做,也会被大臣们喷得一脸口水。 下朝后,刘伯阳进宫谢了天恩,同时也向自己的岳丈岳母以及几位小岳母献上了晚辈的孝敬之心。 出得宫来,刘伯阳不急着回府,而是直接去了舅舅唐国维家。表妹唐秀娘的婚期临近了,刘伯阳要送上一份厚礼人情。 “安明,助蔡公复相,好处几多?有何后患?”听完刘伯阳详述了跟蔡京的谈话后,唐国维微皱着眉头问道。 听了舅舅的问话,刘伯阳心里暗叹,舅舅这政治智慧就是比自己要高,根本就不提蔡公如何让自己这边信任的事情,想必他心里知道这事是不可能的,干脆懒得计较。 “舅舅,我这几日一直在思量这个问题。助蔡公复相,虽然是我们行事反复,但仔细一想,又是迫不得已的事情。王黼为相,正事不行,却一直都在糜烂朝政,败坏岁赋。听说他准备要行丁口税,以青壮丁口为目标,征收人头税,无耻无能到了如此地步。要是再败坏下去,届时万一官家要舅舅接相,怕是也难以把这破烂帐给弥补回来呀。不如就此下手,去王复蔡。” “此是其一。其二,童贯不满王黼乱政,一直在引援蔡公,推动其复相。王黼听闻后,心有畏惧,开始转向童贯,现在已经有勾连之势。想必童贯跟王黼已经达成某种协议,支持他继续为相,因此也就放弃了蔡公那头。” “所以才有蔡公二更越墙私会与你。” “正是,我猜也是童贯不再支持蔡公复相,才让他有了如此急切之心。” “如此说来,王黼与童贯勾连,加上梁守道支持,其位开始稳固,如不趁早下手,恐有迟变。” “舅舅说的是。王黼与梁师成厚交,但是跟我们没有什么交情。既然跟童贯勾连,那么燕云之事上,王黼只怕只会支持童贯,绝不会支持我们,我就是担心这点。可是舅舅,蔡公复相,会不会报复我们?” “报复我们?就让他有这个心,也投鼠忌器。” “舅舅的意思是给他留个强劲的对手?” “对,助其复相,但不助其复权。此前蔡公为公相,以太宰总领尚书、门下、中书三省,执掌政事堂,众臣皆惧其权势,以其执牛耳,马首是瞻。此次去相,蔡公此前累积的权势已经去了七分,再弱其官职权柄,辅以王黼、郑、白等相,想必他没有什么心思报复我们,只想着拉拢我们对付政事堂的那些人了。” 刘伯阳想了很久,才迟疑地说道:“此计虽然不错,但是有几个关键,一是王黼等人要不再畏惧蔡公,愿意与其争斗,又或者蔡公的各种手段无法拉拢降服这这些人;二是梁守道和童贯。杨戬死后,内侍省里有份量的权宦只有这两位。梁守道与我们结好,王黼与蔡公争斗,迟早会被斗下去,我们不能让梁守道受到王黼的波及失去宠信,否则一来我们少了一个臂助,二来童贯就此坐大,对我们不利。如何扶梁压童,又是个大问题。” 唐国维抚着胡须,微微摇头道:“安明,你想的有些偏差了,此中最关键的是官家的态度。” 刘伯阳轻轻一拍大腿道:“我脑子糊涂了,这么关键的问题居然忽略了。只要官家希望政事堂各自牵制,不再让蔡公独大,王黼、郑、白等人就自然会扑上去撕咬蔡公。只是我们这位官家耳根子很软,而蔡公又极会哄弄官家,万一官家又被蔡公蛊惑了怎么办?” 唐国维自得地微笑道:“我与官家结识与潜邸之中,当年官家能被钦慈献肃皇后拥立继承大宝,我在中出了几分力。而且这十几年来,我一直伴在官家身边,陪其读书作画,微服出访,要说论对官家心思的了解,恐怕梁守道、杨戬和童贯都不及我。只要我愿意用心,又有你相助,与蔡公相持,我有信心。” 刘伯阳这点是相信的,杨戬、童贯等人都不是潜邸老人,都是官家进宫即位后得了信任提拔上来的,论最了解官家真实的一面,自己舅舅真的算一个。以前他不愿意争,所以一直躲在众臣后面,没有表现出来。但就是十几年这种表现,让舅舅在官家心里留下了忠心不二、不争不抢、不偏不倚的深刻印象。现在他愿意下场了,那蔡京再怎么揣摩帝心,恐怕也不及他。只是舅舅可能脸皮不厚,做不出跟蔡京等人那般厚颜无耻的谄媚之事。但是这等事情,外甥可以替他去做,舅舅只需悄悄指明方向,点出关窍,然后继续装“完人”,那些俗事自己可以挺身而出代行了。脸皮?脸皮多少钱一斤? 想通这些,刘伯阳心中大定,许多想法也猛地冒出来。 “舅舅,既然如此,何不干脆推蔡公为首相,王黼为次相,郑、白等人为副相。而且可以以退未进,举荐蔡公复相之后,舅舅上疏坚辞中书侍郎之职,只留判同知枢密院事。” “嗯,”唐国维赞许,“我们这位官家是吃软不吃硬的,你越谦卑顺从,他就越满意你。童贯嘛,我们可以让官家知道他勾连养老的蔡公,继而又勾连王黼等事。官家可以宠信童贯,委其执掌十万兵马,但绝对不会允许他勾连朝中执相。一个手握重兵,一个署理政务,勾连在一起,官家焉能容忍?肯定会敲打童贯的。童贯这厮极为聪明,一旦知道官家对其不满了,自然会收敛老实了。” “不过你刚才说的很对,蔡公复相,第一个对付的应该是王黼。他这段时间来,举措混乱,只知邀逢人心,官家对他有了几分不满。蔡公如此敏锐之人,自然会抓到他的某些把柄和命门,一击而中。王黼倒了跟我们关系不大,只是梁师成太可惜,不能受波及。” 刘伯阳点点头道:“舅舅说得没错。梁守道虽然奸诈贪财,但目前跟我们的利益一致,一直以来互相合作得也很好。而且他在太子立场上,跟舅舅你也是一致的。所以他不能因为王黼给搭进去,必须趁早想办法把他拉出来。” “守道是个聪明人,你只要把厉害关系跟他说清楚,他自会趋利避祸的。王黼与他,又不是至亲,更没有什么紧要利益纠缠在一起,应该分得清的。” “好的舅舅,我这几天就去跟梁守道谈。” 第六十九章 千书万言举蔡公 “你说王将明跟童道夫勾连在一起了?”梁师成说这话的时候,右手紧捏着汝州细花青蔓茶杯,眼睛直直地盯着刘伯阳。 “是的,梁相,不瞒你说,我从海州回汴梁,途经应天府时,拜访了蔡公。他话里话外提到了想请我转托舅舅,助其复相。我觉得非常好奇,是什么原因迫使蔡公如此这般,居然找上舅舅和我?以前不是有童太尉助他,复相之事已有转寰余地了吗?” “应该是王将明畏惧童道夫与蔡公勾连,威胁他的相位,于是愿意妥协,与童道夫勾连在一起了,所以蔡公才会如此急迫。”梁师成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起来,不过他极力压制着声音,又尖又轻的声音在梁府书房里回响着,显得十分诡异。 “应该是这样。梁相可以查一查,以前童太尉每五日必遣人悄悄去一趟应天府,现在估计是没有了。” “难怪这些日子王将明不再针对童道夫了,我还以为他想明白了,原来是他们有了郎情妾意。”梁师成嘎嘎地笑着,就跟夜里的猫头鹰。 “梁相,此外我还探知到一个消息,王将明遣人去了高密郡王府。”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梁相,你知道高密郡王跟我的关系,所以我叫人在坊间多多寻访打探郡王府的事情。偶尔间,在一处酒楼,听得郡王府的一位李记室在喝酒,喝得有点高了,扬言说他们王爷很快就要复升亲王了。我的人故意去挑唆了几句,那记室就嚷嚷说,王相已经当面允了他们王爷,不日定会向官家请奏,让他们王爷复亲王爵。” 梁师成松开紧握的拳头,食指和中指轻柔地在茶杯边沿缓缓地盘摸着,盯着刘伯阳看了许久,最后开口道:“安明,唐相和你答应了蔡公?” “是的梁相。”刘伯阳很坦诚地承认。 “蔡公给了你什么好处?“ “蔡公想将其幺女十三小娘子许我为妾,再跟旧故门生一起举荐我舅舅为公相,他自添为次相。“ “蔡公真的好魄力,居然许下这等好处,举唐相为公相,还有他府上的十三小娘子,貌冠汴梁城,多少王公贵人为之倾慕。”梁师成的眼睛眨呀眨。 “是啊,蔡公这份决断,远非常人所能比的。不过舅舅和我都拒绝了。” “哦,唐相和安明你准备如何跟蔡公合作?”梁师成低下头去,盘摸茶杯边沿的手缓了下来。 “我舅舅的意思是助蔡公复尚书左仆射职,其孙女的亲事自然是坚决推掉了。” “尚书左仆射,不是太宰?”梁师成一下子抓到了这句话里的关键,猛地抬起头来。 “是的梁相,这样我们多少也放心些。” “哈哈,唐相好算计。”梁师成笑了起来,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但是刘伯阳能够从他眼睛里隐约看到几分犹豫。 “梁相,我等与王相关系一般,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给梁相提几个建议。” “安明只管说。”梁师成又开始盘摸茶杯边沿了。 “王相为人美风姿,目睛如金,有口辩多智,然才疏隽而寡学术,又善佞。执相以来,只知一味邀逢人心,媚上固宠。正事却一律荒嬉,朝令夕改,如此下去,朝政糜烂,官家迟早会恶了他,届时梁相恐怕也难逃牵连。” 说到这里,刘伯阳压低声音道:“前几日官家出宫微服私访,在下舅舅陪伴在侧,想去王相府上拜访,却被我舅舅劝退,另寻了去处玩耍。” “唐相这是为何?” “梁相,去王相府上,必然要经过贵府门前。官家对梁相府上是有段时间没去了,突然看到王相府紧挨着梁相府,官家会如何想?” 梁师成盘摸茶杯边沿的手停了下来,他的眼睛眨巴了好几下,抬起头对刘伯阳说道:“安明,请代我向唐相说声多谢了,过几日,必要找个机会当面酬谢。” “梁相是自己人,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不必客气。只是这蔡公复相一事,梁相如何看待?” “我明日就筹谋搬家,此事我自会办得妥当,唐相和你不必担心。”梁师成站起身来拱手道,停顿了一下,又犹豫了一下,“蔡公才干超卓,但是器量甚小,睚眦必报。某家在宫中,只需谨慎小心,倒不担心。只是唐相和安明你,一旦蔡公复相,务必要小心再小心。” “多谢梁相关心。”刘伯阳拱手恭敬行礼道,“舅舅和我知悉蔡公秉性,自当在外谨慎行事,又有梁相在宫里照应,必定无事。” “如此甚好。”梁师成最后长叹一口气道,“这世上,有两位的情份我这辈子都还不了了。一是惠恭皇后,二是你舅舅唐先生。你这泥猴子,年轻气盛,野心勃勃,却把唐先生拖下了水了。以后你好自为之吧,告辞!” “谢过梁相,学生送梁相。” 过了一个多月,忽然有御史借口两淮一带的天灾,把矛头直接指向了执事政事堂的王黼。政和七年夏秋,两淮洪水泛滥,冬天却暖和少雪,到了政和八年春天,开始大旱,接着又是蝗虫。加上王黼此人的执政手段跟蔡京之间差着十个郑居中和白时中。地方州县告急陈文雪片一样飘到汴梁城。开始时王黼还勉强支应着,到后来被告急书淹没了,王黼直接从神霄观请了一个大铜炉放在门下省前面,所有两淮来的文书,全部投进铜炉点火,还煞有其事地以大宋执相的身份写下祈神蘸文,连同文书一并化为青烟,直上九霄。还美名其曰:求天化灾。作罢还跑去官家那里得意洋洋地报信,作为政绩。 官家虽然好道崇仙,但不是傻子,知道这么折腾下去,灾民早晚会变乱民。而两淮紧挨着京西北路和京畿路,一旦两淮哗乱,京畿路也跑不了,那汴梁城就危险了,这点因果关系官家还是算得清楚的。 看到王黼那副恬不知耻的样子,官家恨不得一脚把他踢翻。蔡爱卿虽然也逢迎自己好道崇仙,但人家好歹都是把政务处理完了,从来不会拿军国大事如此儿戏。 但官家还是要脸的人,王黼是他选中的人,再荒唐无能也要含着泪继续用他。身边的心腹很快就察觉出官家的这些变化,顺着他的心思安慰着官家,只言碎语却让官家开始明白了,朝中还是缺了一根擎天柱石。 于是便有人虎着胆子上疏,请求官家允蔡公复相,结果这上疏被留在宫中不批复,上疏的人也屁事没有。闻到味的众臣开始各显神通,纷纷上疏,请官家下诏,让蔡公复相。毕竟蔡京执政这么多年,朝中不少人都是他提拔的,还有几分人情在。而对于中立其他势力,蔡相跟王相又有什么区别?加上又揣摩到官家心思,于是站在一边袖手旁观。 王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吃惊不已,心里慌得一逼。蔡公要是复相,我还混个屁啊?此前不是童太尉想让蔡公复相吗?被我谈好价钱给摁下去了,此后满朝看上去都是反蔡联盟,怎么才一夜之间,满朝又变成了拥蔡联盟,这变化得太快了吧,我有点猝不及防啊。连忙发动自己的势力上书反对,但是他一个新进之人,又没有真本事让人折服,能有多少势力?所以气势上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有一日,官家气闷朝政混乱,便出宫微服私访,唐国维、梁师成、高俅相伴身边。玩了半天,官家觉得还算尽兴,有些饥渴疲乏了,随意一看,发觉此处离梁师成的府邸很近,便故意装作无意乱走,走到梁府旁边,然后开着玩笑说:“守道,去你家吃顿好吃的。” 梁师成大吃一惊道:“官家,臣下寒舍不在这里了,我早就搬家了。” 官家不由一愣:“你的府邸虽然不大,但是精美巧细,花费了一番心思,怎么突然就想起搬家了。” 梁师成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回禀官家,王相自诩小苏学士(苏澈)门下,与先人有亲,故而此前我们两家关系亲近,王相甚至搬到了鄙府左近,以显通家之好。只是王相拜相后,臣自思侍奉宫内,为避嫌疑,便举家迁居,搬去了他坊。” 官家看了梁师成好一会,才赞许道:“守道果然是朕的忠仆啊。”他站在旧梁府面前看了几眼,又走到隔壁的王黼府前。果然,两府相连在一起,从外面看很难分得出是两处府邸。 “守道,你的府邸现在有谁居住?” “回官家,我将此府邸挂在牙行出售,不到五日便有人买下,听说是昭宣使李中使买下的。” 昭宣使李中使是李彦,杨戬死后,他接任其职,同时接管了“西城所”,继续敛财。但是权势却不如杨戬,正在积极谋求“进步”,想不到居然把心思打到王黼这里来了。 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官家,一脸忠贞的梁师成,还有一脸超然的唐国维,站在一旁的高俅心里却在喊mmp的,幸好老子不掺和你们的破事,否则被谁坑死了都不知道。 这李彦是杨戬一手带出来,听说情同父子,当初也是杨戬临死前上疏,苦苦哀求,官家念及旧情,才让李彦接替了杨戬的职位。李彦自然跟杨戬一样,跟高密郡王和童贯往来密切,据说跟梁师成关系并不和睦,有相争之意。恐怕他会想不到,自己稀里糊涂地被梁师成摆了一道,已经凉透了。不过高俅知道,从李彦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买下梁师成的旧府邸开始,就已经掉进坑里,今天只是大家一起来填土而已。 高俅忍不住看了一眼唐国维,他心里很清楚,梁师成虽然聪明,但只是小聪明,这等严丝合缝、致人死地的毒计恐怕只有旁边的唐国维才想得出来。这只一直蛰伏的老虎,终于忍不住要出山了。想到这里,高俅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官家为什么偏向蔡京复相了,既然唐国维愿意出掌朝政,官家也就不怕蔡京一家独大了。 过了几日,官家下诏,鲁国公蔡京进开府仪同三司、拜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唐国维进太傅、拜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判签枢密院事,王黼迁扬州牧、武胜军节度使、兼中书侍郎。 朝野上下虽然早有预料,但看到这旨意,还是震惊不已,蔡公居然复相了,虽然不是此前权势熏天的总领三省太宰,也好歹也是政事堂头号相公。但是最让人吃惊的是一直不显山露水的唐国维居然成了次相,此前一直很嚣张的王黼则成了跟郑居中、白时中等人一样的副相了。至于昭宣使李彦迁为守陵使,给先帝看坟去了的旨意,则根本没人注意。 唐国维上疏,说自己久在殿阁,只知治诗词文字,没有理政的经验,又身兼枢密院事,所以坚决辞去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专心署理枢密院事。 官家不允驳回,唐国维又接连上了两次书,还是被驳回,只好就职。 第七十章 朝堂诸公轩如霞 “官家,我要弹劾王副相!”这是蔡京复相后的第一次御前中枢会议,与会的除了政事堂几位相公,还有枢密院使童贯,三司使董方,户部副使刘伯阳以及度支副使、盐铁副使等几人。一开场,蔡京的这一嗓子让众人举目,王黼却面色惨白。他知道蔡京一上台第一个对付的肯定是自己,谁让自己当初一上台就打着清算的旗号把蔡公此前的种种治政措施悉数废除了。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蔡京居然如此急迫。 “官家,我整理前段时间的政事堂文卷档案,发现弊端众多,岁赋疲乏。”蔡京站在众人最前面,面对着官家,扬着手里的文卷,气宇轩昂,根本不像七十的老者,“这是政和七年五月到政和八年三月的各路转运司的上报,不忍直视,稀烂一片!” 蔡京的声音无比洪亮,他以两淮路为例,去岁多少岁入,今年又是多少,地方收入多少,支出多少,亏空多少,数字列举得清清楚楚,就连对数字最没感觉的白时中都能听出,王黼治理下,两淮路已经被折腾成一滩稀泥了,以前还是国朝的粮仓,现在却成了个大坑,需要其它地方的钱粮来填。 可是其它路的情况也不容轻视,蔡京乘热打铁,以京西北路为例,列举了在王黼的乱政以及李彦的暴敛下,各州县已经几近崩溃,百姓们纷纷弃田出逃,土地荒芜。没人种地,西城所和世家豪强们搜敛了再多的田地也没用。没有粮食出产,地主们都抓了瞎,朝廷的岁赋自然就交不起了。 两淮和京西、京东诸路,百姓疲惫,各自奔逃,自然会引起了连锁反应,逃跑的就不要说收他们的岁赋。留下熬日子的,他们的生活更苦,不仅要交自己的岁赋,还要帮那些逃走的人“补缴”,如此压榨下,连基本温饱都保证不了,民力已经被压榨至极限,说不定哪天这些人也会变成流民,甚至暴民。 总之,政和八年以来,中原诸路已经民生凋敝,疮痍满目,哀鸿遍野,瑟瑟凄凄,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王黼。 蔡京这一炮打得王黼晕头转向,尤其是这位蔡相新学会的招数,“以数字事实说话”更是让王黼无从辩驳。这一招可是刘伯阳的独门绝招,怎么老蔡头也学会了,难道这两家真的合流了。 王黼看着堂上口水直飞的蔡京,还有站在旁边不动声色,如泰山劲松的唐国维,以及站在众臣中,雄壮挺拔,神态卓越的刘伯阳,心里已经凉了,他长叹一声,除冠拱手站立在一侧,等候官家的发落。 “王卿才干不足,以后在政事堂多看多学吧。”官家默然了许久,这才开口。众人听了,知道王黼以后一段时间里在政事堂就跟门窗上的贴纸,纯属摆设了。 当头给王黼一棒后,蔡京转过头来赞许刘伯阳:“官家,臣查阅诸事,唯独市舶总司的舶税,月月见长,政和七年数月,舶税入六十九万贯,政和八年预计可得舶税一百五十万贯以上。” 说到这里,旁边的三司使董方连连抚须点头,要不是有刘伯阳这些舶税支持,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刘安明又整顿海运,调节市舶关税,以利诱使海内外商人从越李、占城、真腊运得大量粮食入海州、江阴州,换取茶叶瓷器以及棉花,两淮一带原本因为春旱夏洪等天灾暴涨的粮价,应声而落,各州县得以顺利购粮赈济灾民,活人无数。” 这话说得没错,要不是刘伯阳用这一招利诱众多海商运粮食到两淮路,原本已经暴涨到十倍的粮食也不会降到了“区区三倍”而已。有个这个“低粮价“,各州县官府才能筹集钱财,购买粮食用于赈灾。当然了,这自然就损害了那些囤积粮食图谋暴利,大发国难财之人的利益。但是这些人的主要靠山是王黼和李彦,靠山都已经凉了,他们怎么敢胡乱说话。要是再敢嚣张,各州县自然会发落他们,趁机抄了他们的粮食赈济灾民。一旦出现大规模的流民,甚至出现暴民,各州县是要吃挂落的。事关官帽子,各州县自然会自有打算了。 刘伯阳连忙站出来拱手道:“回禀官家,能够赈济灾民,活人无数,臣下只是出了微薄之力,关键是蔡相一手建立的居养院、安济坊和漏泽园等组织制度,才能救济百万灾民。” 众臣在下面听得都腻歪了,知道你们两家联手了,用不着如此明目张胆地“商业互吹”吧。 继续讨论政事,蔡京的确是有魄力手段,一二三四列下来,事情按轻重缓急安排地妥妥当当。唐国维在一旁则时不时插言几句,指出问题疏忽,正切中关键要害,并给出了有效建议。蔡京也是从谏如流,欣然接受。其余的副相则成了点头相公,嗯嗯嗯,不错,不错!两位大佬说得很对。 看到首相和次相如此配合,三下五除二把此前争吵了两三个月的政事一次性厘清,官家心情舒畅多了,这政事还要靠蔡卿这样的老臣打理,才能这样雷厉风行、井然有序。而阿国也出手不凡,不落下风,想必以后自然能够制衡蔡卿,不让他一家独大。 蔡京理完主要政事,又开始处理地方上的重要事情。 “官家,两浙睦州有邪-教,名曰食菜教,行素食,奉异端,处事诡异,囤积兵甲,自置官职,不臣之心昭然可见。睦州、两浙帅司,甚至明州市舶司、巡检司都上书过,皆被按压在政事堂。” 蔡京的话让站在队尾的王黼脸色变得惨绿,他又多了一个大罪名。不过他现在是身上虱子多了不怕痒,只要官家还想保着他,让他在政事堂里继续当个棋子,那么再多的罪名他还是能扛得住的。 “官家,睦州乱民之事岌岌可危,而睦州知州陈检、两浙路安抚使汪悦及杭州等诸州奏报,地方兵备松弛,不堪大用,请调禁军及荆湖北路鼎、澧州的枪牌手移防睦州等地,防变弹压。” “准!政事堂及枢密院通力部署,抽调精锐禁军及鼎、澧州的枪牌手火速移防睦州及要害关道,再着两浙帅司及睦州等地方,严加弹压。”事关两浙路,官家也不敢掉以轻心,那里可是朝廷的粮仓钱库,尤其是明州市舶司贡献了大量舶税,更是让官家对这事上了心。 “遵旨。” “官家,关于出使女真,达成联盟之事,枢密院已有定论,拟以武义大夫、登州兵马钤辖马仲甫为正使,平海军指挥使呼夏都为副使,假借买马之名,泛海北上,在金州登陆,沿路再北上至女真王都,与其酋协商联兵之事。” 等到蔡京说得口舌发干,得官家恩赐到一旁喝茶去了,童贯终于找到机会发言了。 “唐卿,此事你觉得如此?” “回禀官家,联金攻辽一事,事关重大,在没有万全准备之前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就是擅开边衅,挑动国战。遣地方官员,以买马之名北上,以行试探,是稳妥的法子。我朝与辽东及女真购马交易,自太宗皇帝就有的,所以不会引人耳目。” “出使女真一事可行,臣还有一个建议,可遣使出使高丽。高丽久居东夷半岛,与辽金为邻,甚至互有交手,熟知两国内情,何不遣使高丽,以宣天朝上国之德为名,一来刺探辽金两国内情,为联金攻辽提供参考;二来笼络高丽,联络女真,促成联金攻辽一事,三来可察看是否有机会拉拢高丽,与我大宋联手,一旦有变,也好侧翼呼应。” “官家,唐相,此前有高丽使节来我朝,我朝要求其协助联络女真,却以‘女真人面兽心,夷獠中最贪丑,不可通上国。’推辞,如此再遣使者而去,怕徒劳无功。”童贯反驳道。 “官家,高丽使节出此言,乃是想独占与女真贸易。此事市舶总司记录可为证,女真货品,或毛皮,或东珠等,皆由高丽转输。我朝可明言,联络女真只为攻辽,女真贸易之事绝不干涉。再者政和五年,高丽遣金瑞、甄惟底、赵奭、康就正、权适来我太学求学,我朝以礼相待,悉心教导,去年礼送回国。高丽君臣颇感恩情,何不趁机遣使晓之以理,诱之以利。不管如何,都可以为联金多谋求一条路。否则来往海上,徒劳而返数次,恐引起辽人察觉,惹起生变。” 官家神情凝重地想了许久,看到童贯也没有什么借口反驳,便点头道:“唐卿此言甚好,可遣使高丽。” “臣附议唐相,并举荐刘安明为持节使者。”蔡京听到唐国维说话,连忙放下茶杯,边听边走,来到了大堂中间。他是在场的人中脑子转得最快的,唐国维话刚落音没多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开口道,“高丽素来仰慕我天朝上国文明,此事又事关重大,需朝廷重臣出使不可。刘安明乃政和五年探花郎,文采卓越,有诗词名篇流传,又尚官家嫡长帝姬的驸马都尉,身份即清又贵。办事干练,朝野皆知,出使高丽之事,非其莫属。” 蔡京这么一说,官家都觉得出使高丽一事,刘安明真的是太合适不过了。他转过头,问道:“刘卿可愿承此重任?” “回禀官家,臣愿为国事奔波海上。”刘伯阳略一思量,拱手应道,“蔡相还有一点没有提到。臣下身为市舶司、沿海巡阅,久治船事,就连当年上京赶考都是坐海船再转运河,所以我是从来不惧海舟颠簸,而且我又年轻,泛舟涉海这种事臣下自然当仁不让。” 听到这里,众人都轻笑起来,官家尤其笑的最开心。 “好,我就知道爱卿是勇于任事之人。中书省、礼部,协助驸马准备妥当,尽早出发,早去早回。市舶总司、沿海巡阅使司两处公事,爱卿自行安排妥当即可。” “臣领旨。” 第七十一章 夜静双星先渡海 刘伯阳是雷厉风行的性子,领了旨意后,他只催两件事。一是礼部出具的国书和其他文件。二是催礼部赶紧把副使确定下来。 由于是去高丽宣扬泱泱上国文化,所以副使也必须是进士出身,不能丢份。但不是所有的进士都跟刘伯阳一样浪,嗯,那样不惧风浪。泛海千里,路途艰险,进士翰林老爷们安安稳稳的日子不过,谁愿意去?点了几位名士的名,不是突然染病就是家中有事,都去不成。 那些还在等着授官的新中进士们,倒是有几个愿意为了前程搏一把。但这些人不是等着授官,就只是正从九品官,品阶太低,当随员书记可以,副使就还不够格。 最后,有人举荐登州通判吕轻车,吕戎路。他是吕正献公之后,刘伯阳同榜进士,被举荐授莱州司录参军,后转迁登州通判。曾经屡次代登州、京东东路帅司抚慰过平海军,勉强算坐过船,出过海。进士出身,名相之后,从八品官,出身品阶都最合适。礼部也不问他本人答不答应,反正你是被差遣到登州地方任职,使节出使高丽肯定要从那里出海,当副使相伴正顺路。 于是礼部忙不迭地上书政事堂和官家,保吕轻车一级,擢大理寺评事、太常寺丞,为出使高丽副使。 诸事妥当,刘伯阳马上领了国书,带了十几名护卫,辞了妻儿,又踏上了行途。六月初,他在登州汇合了早就接到诏书的吕轻车,两人登上了一艘明州巡检水军的大型福船,在十几艘海船的护卫下,杨帆出海。 “戎路,令严为何给你取了轻车之名?”入夜,船只停泊在海上。站在船上,刘伯阳开着玩笑。 “主公,在下祖父为子进公(吕公著二子,吕希纯),家父乃家祖第四子,后得官家恩宠荫了个轻车都尉,当时我正好出世,所以家父就给我取名吕轻车。” “还有这段典故。戎路,你久在平海军左侧,评价下它。” “主公,平海军定额有水军七千五百人,海船二十六艘,其余海船七十余艘。主将军指挥使呼延庆,呼延夏都,不仅骁勇善治军,更通晓外国语,博学多闻善于辨谈,登州知州王大人就赞他武将异数。” “武将异数?”刘伯阳冷笑了一声,登州知州王师中为了讨好童贯等执意联金的权贵们,迎合官家心思,政和七年就派遣了十几位军校小吏,以买马为名试探女真。结果到了辽东后,遇到了巡逻的女真骑兵,语言不通,差点被弄死,吓得坐船又回来了,然后禀告说去了辽东,也见到了女真人,只是苦于言语不通,无法交流,为了避免误会,只得又回来了。 王师中不甘心,今年初又传书童贯,推荐了马政和呼延庆出使辽东女真。只是马政和呼延庆接到诏书后还要去一趟汴梁,接受官家、政事堂、枢密院的机宜部署,再又赶回登州出海。按照目前大宋官僚体制的速度,八月份能出海都不错了。 “战力如何?” “回主公,平海军可与明州巡检水军一战。”吕轻车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能与明州巡检水军一战,说明战力不俗。”刘伯阳点点头,明州巡检水军是他一手练出来的,是沿海巡阅使司下属最精锐的一支水军,能与明州水军一战,说明平海水军战力和实力都不一般,难怪能在这渤海境内压制辽人。 “戎路,此去高丽,你我要心里有数。” “但听主公吩咐。” “高丽君臣是打定主意要旁观辽金之战,以及我大宋与辽金纷争,坐收渔翁之利,所以轻易是打动不了他们的。帮忙联络女真人,高丽人应该会答应的,只要我们不动女真贸易这块,他们不介意帮这个举手之劳。但是帮忙出兵助攻辽人,恐怕很难。只有寻找合适的契机,让这帮家伙看到足够大的利益,他们才会下场的。” “主公所说的契机是什么?” “这三年,我一直让商会收集高丽朝堂地方的情报。现在看来,高丽似有外戚干政,武将权重,道僧进幸之势。” “哦,还请主公为我解惑。” “高丽庆源李氏此前与王室联姻,势力急速膨胀,有外戚专权之相。二十多年前,高丽文宗之子鸡林公王熙联合宰相邵台辅、将军王国髦等诛杀庆源李氏外戚以及王室,随后迫使其侄儿,当时的高丽王让位于其,即现在高丽王的父君。但庆源李氏又送女与当今高丽王为后妃,并生下世子,势力复起。李氏家主李资谦现在爵邵城侯,签枢密院事,副署朝政,位极人臣。” “此前高丽趁辽金混战,遣名臣大将尹瓘、吴延宠等领兵攻东北渤海国旧地,侵吞土地,略有所得。女真人和辽人因为要全力对付对方人,都无力暇顾,只得任由取之。高丽国以为大胜,封官加爵,擢升了一批武将。现尹瓘、吴延宠等名臣大将均已过世,那些武将日渐骄横,有拥兵自重的趋势。” “虽然如此,但当今高丽王还有几分手段,左右支应,平衡朝局,从表面看,高丽政局安稳不惊,所以才有坐收渔翁之利的想法。” “主公,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想拉拢,高丽王俣是关键?。” “没错,戎路说得没错。这几年,高丽王为了开始压制势大的武将,提携文臣,宠信道士、和尚。这次我特意向道观寺庙求得佛像道尊像和佛经道经,就是想接近这些道士和尚,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替我们说话。” “既然主公已经算计妥当,想必定能有所收获。” “收获?我此前就是纠结这点。原本我觉得高丽时机还未到,不想来高丽,让旁人来看看就好。后来想想,只有到了高丽,跟他们君臣打过交道,才能清楚高丽的真实情况,为未来的计划做准备。在将来,高丽是破局的活眼之一,非常关键紧要,所以前思后想,还是过来看看,反正也耽误不了两三个月。而且以后高丽之局,恐怕需要你多出力照看。所以我才找人举荐了你,让你也来看看高丽实际情况。” “多谢主公信任。” 这时皓月当夜,照映在海面上,正是海天共明月之景。船只随着波浪的起伏,微微摇晃。 “戎路,而今大宋内忧外患,文恬武嬉,军备废弛,现在的大宋就像泥足巨人,看上去不可一世,其实只要轻轻一推,就会轰然崩塌。但可悲的是君臣上下却傲睨自负,目空一切,做着不切实际的清秋大梦。这政局是一盘死局,我在努力布活眼,希望在生死攸关之际有活局逆盘之用。只是这时局难料,我们只能尽人事,结果如何,我们只能看天意。” “主公,虽然我不觉得当今政局危险到了你所说的地步,但我相信主公你的判断。能为主公尽力,为煌煌华夏尽份力,吕轻车虽九死亦不悔。” 第七十二章东夷従古慕中华 “当面可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探花郎刘安明刘上使?”来者操着一口流利的“汴梁口音”问道。 “正是在下!” “啊呀,今日终于有幸见到了回首探花了。”这个回首探花是个什么鬼?谁取的?真的让人觉得好别扭啊,叫小刘探花也这强啊。 “在下高丽西京郑南湖。” 刘伯阳是做过功课,听到郑南湖三个字,脑子转了几圈,迅速找到这个名字的记忆。 “南湖先生,可是政和四年高丽科举状元及第的南湖前辈?写出‘雨歇长堤草色多,送君南浦动悲歌。大同江水何时尽,别泪年年添绿波。’的南湖先生?”刘伯阳也是一脸惊喜。 “正是在下。”郑知常一脸的得意之色,想不到自己的文名传到了大宋上国那里,尤其是上国探花郎说出来,这分量更重,看来自己自告奋勇来迎接宋使是来对了。 “有幸,有幸。在下曾闻苏学士遗韵传至高丽东倭,有五分落在了南湖先生身上,早就想一睹南湖前辈的风采,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 郑知常脸上的褶子都快要笑出声。现如今苏东坡学士是亚洲文化圈头号天王巨星,你要是夸一个文人,说他有了一分苏学士的风采,就是对他最大的褒奖。刘伯阳居然夸郑知常“苏学士遗韵占了五分”,怎么不让他美得鼻涕泡都要出来了,当即把刘伯阳引为知己。 “在下宝文阁待制金富轼,奉我大王之命,前来迎接大宋使节。”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拱手道,他穿着官服,脸上肃穆端正。 “原来是雷川先生,在下何德何能,居然让两位前辈先生屈尊前来。”刘伯阳恭敬地行礼道。 “刘上使有心了!”金富轼眼睛一亮,盯着刘伯阳缓缓回礼道。 “这位是我宋国副使吕戎路吕大人。”刘伯阳向高丽迎接的几位大官员介绍道。 “在下淮南寿州吕轻车,恭据太常寺丞兼秘书郎,为此次出使贵国的副使,见过各位大人。” “淮南寿州吕家,可是吕正献公之后。”金富轼惊喜地问道, “正是,吕正献公是在下曾祖父。” “高丽士子金富轼见过吕公子。”金富轼恭敬行礼道,“在下曾经专心治学过《吕氏孝经要语》,并以吕公座右铭‘不善加己,直为受之’为准则,日夜勤学,不敢懈怠。” “谢过金大人,我这里有曾祖所注写的《五州录》,愿赠给金大人。” “吕公注写的《五州录》?金某谢过吕公子。” 一番商业“胡吹”,两边其乐融融,尤其是郑知常,恨不得马上拉着刘伯阳召开高丽文学士林盛会,向宋国上使展示自己的文采,同时也希望刘伯阳把他的“鉴语”向高丽士子们当众说一遍,苏学士遗韵,独占其五。果然是上国探花郎,夸奖起人来真是恰到好处,正中人肺腑。 刘伯阳、吕轻车一行被安置到四方馆,过了三天,金富轼过来接两人,面见高丽大王。 “外臣刘安明见过高丽大王,愿大王千岁福安。” “上使免礼!” “谢过大王。外臣此次前来,带来了我国天子亲笔国书,一贺大王四十千寿,献上琉璃千花瓶两对,汝窑福海寿山瓶四对,番云玉佩六对,天台檀木佛像一座,寿山石老君像一座,佛经一百六十卷,道经二百四十卷,祝大王寿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二谢贵国去岁馈赠的铜钟礼器,回赠仿周礼制鼓瑟乐器一套;三叙我国与贵国兄弟之好,愿我两国永结盟友之谊。赠米、苏书画六卷,以示诚意。” 刘伯阳说完,高丽内侍们流水介从宫门抬上礼品,一一陈列在高丽王阶前,琳琅满目,让高丽君臣不停地点头,大宋上国果然讲究,一出手就尽显世界级大富豪的气魄。 “好,替我谢过贵国天子,来人设宴,孤要为大宋上使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有宫中歌姬上前,唱起《江城子湖上与张先同赋》,“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殿上众人,包括高丽王俣、首相崔思诹、副相、邵城侯李资谦、参知政事高令臣等人无不听得摇头晃脑,尤其是起居注郑知常几位才子文人,听得手舞足蹈,曲终之时更是双目含泪,犹如灵魂离体,半晌才回来。果然,现今大宋周围诸国,只要是士子文人,无宴不唱苏词。 接着歌姬又唱起了,却正是刘伯阳的《青玉案元夕》。 听完后,郑知常站起身来来,向高丽王俣行了一礼,然后转向刘伯阳赞许道:“此词最妙处在蓦然回首这一句,似去还在,若有所待,悲喜莫名,黯然神伤,此情婉约,不输临淄公(晏殊),柳三变。” 众人纷纷点头,齐声称赞,高丽王俣也是极爱这首词,再三赐酒。 这时,有内侍从后宫转出,在高丽王俣侧边低语了两句。 高丽王俣看到大家纷纷坐下,朗声道:“如此良景,还请探花郎赐词一首,让我等再沐上国文风。” “回禀大王,去冬外臣在院府赏梅,得了一首词,一直未传出,今借大王赐酒,诸位前辈的谬赞,吟诵与此。《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好,妙!当浮以大白”高丽王俣大声叫道,众人也是齐声赞道,跟着一起多喝了几杯,有内侍抄下刘伯阳刚才所作之词,送回后宫去了。 连续几次,大家都喝了不少酒,不论文武,喝得都有些高了。有一武将红着脸大叫道:“都是好词,可我还是喜欢苏学士的‘樯橹灰飞烟灭’,探花郎的‘气吞万里如虎’。” “孔沃鄙夫,诗词也你能品论的。”一个文臣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指着武将就骂道。 “郑克永匹夫,好诗词人人能品论,有本事你写一曲,我绝不品论。” “尔等粗鄙武夫,腌舍破落货。” “你个捉刀滑吏,书虫糊涂蛋。” 两人越骂越起劲,眼看卷着袖子要干起来了。还清醒的金富轼一声厉呼:“尔等君前失礼,有损国格,大王,请速速将此二人逐出殿去。” 高丽王俣脸都气青了,挥手示意殿前侍卫们上前,把两个醉汉拖了下去。 然后转向刘伯阳、吕轻车道:“下国粗鄙,不识礼数,让上使们见笑了。” “大王此言差异,此乃高丽国民风淳朴,有上古遗风,君臣相得无间,诚如家人,正是《尚书》中尧舜之世,不愧是尽得圣贤精要,承志汉唐衣冠的高丽国。” 高丽王俣、首相崔思诹、副相枢密院使李资谦、参知政事高令臣无不瞠目结舌,最后还是高丽王俣叹许道:“不愧是宋国探花郎,上使此言谬赞了。” 接下来数日,郑知常天天举办文会,延请各处士子,主角为刘伯阳。《青玉案》等词是近期大宋少有的好词,一传入到高丽,就引起了众士子们的追捧,大宋探花郎在高丽国的人气还是就很高的。现在又出了一曲《卜算子咏梅》,高丽文坛士林顿时轰动,甚至有传言说探花郎是苏学士的嫡传弟子。这个消息一出,高丽文人都快要癫狂了,他们纷纷从各地涌向四方馆,想请探花郎指点一二,间接沾沾苏学士的文风仙气。 所以郑知常举办的文会成了开京大热门。除了少数高官如首相崔思诹、副相李资谦、参知政事高令臣等自持身份没有参加外,其余文臣如宝文阁学士郑克永、金富轼、金安、白寿翰都来捧场,包括世子王楷、深受高丽王俣宠信的僧人妙清、道士李仲若都欣然入会,与刘伯阳等人谈诗论词。 闻风而来的高丽士子们徘徊在会场周围,想尽各种办法想把自己的诗词投进去,递茶送水的仆人们每天都会被人塞上好几贯铜钱。 文会里,高丽各路文人们绞尽脑汁,各显文采。这几晚可是扬名的好机会。会场里每一曲诗词都会被抄送出来,一有妙句,便会引起外面的众“追星族”们齐声叫赞。 但是最高潮是第三日,刘伯阳在世子王楷等人的敬酒下,连饮十数杯,醉醺之下挥毫写下一词一诗。 《鹧鸪天元夕有所梦》: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三吴春雨初霁》: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吴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诗词抄送出来,文会外面的上千文人士子们顿时高-潮了,要不是有护卫和健奴壮仆在外面拼命拦住,这些快要失去理智的“狂粉”们只怕要冲进去。最后,在郑知常、金富轼、金安等名士的安抚下,这些士子们才慢慢冷静下来,但还是难以排除心中的激动,不知谁带头,上千人齐声念起刘伯阳的诗词。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听着外面如春雷海啸一般的诵声,会场角落的一位俊俏少年不由听痴了,“这才是上国才子的风流。”眼睛盯着随着会场中心,目光随着最引人注目的中心,大宋探花郎刘伯阳的身影而动。这时,身边一位小厮打扮的人低声道:“郡主,我全部抄完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宫吧,要不然王后会知道的。” “好了,等会就走。”嘴上说走,身体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最后还是小厮连拉带拽,这才离去。 第七十三章 酒滟尧觞宾已醉 高丽王俣看着桌几上摊开的文卷,嘴里念念有词。 “好诗好词!这才是上国才子的文采。”高丽王俣连连击节叫好,转向旁边的世子王楷问道:“这是上使探花郎酒醉后一气呵成的?” “回父王,正是。前两日,全是我国文人挥毫作诗词,上使没有做声,只是偶尔点评一二。第三日,郑知常、妙清、李仲若等私下对儿臣说,上使自持矜持,不如多敬酒,酒兴一发,诗兴就来了。于是儿臣连敬了上使十余杯,终于让探花郎酒尽性,诗兴起。看完这一诗一词,儿臣才明白,上使前两日不愿落笔,是怕打击我国文人的雅兴士气,所以特意等第三日文会即将结束,众人都已尽兴,这才借机挥毫。” “你知道就好,上使虽然大你一轮,但据我所得到的消息,这位上使能文能武,十八岁进士科举中探花,被招为驸马,继而率兵剿灭数千海贼,收腹失陷县城,后又整顿舶务,增加岁赋。我国往来宋国海商,无不畏其威严,遵从法度,丝毫不敢懈怠。” 听了父王的话,世子王楷不由一愣。他知道,自己国内的那些海商,哪个不是富可敌国,背后又是参天的背景靠山,一个个骄横跋扈,高丽市舶官员饱受欺凌,却丝毫不敢有怨言。 受外祖父李资谦照顾,世子王楷名下就有海商,对海商一事略知一二。知道宋国自诩天朝上国,极为要面子,此前高丽海商去宋国,只要做得不太过分,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所以这些海商做事虽比高丽国内要收敛一二,但也是鼻孔朝天又耍滑贪奸的主。 想不到这些骄横的海商居然被这探花郎收拾地老老实实的,世子王楷听得出父王话里“畏其威严,遵从法度”的意思,那些要钱不要命的海商们,不是被探花郎搞怕了,能如此老实? “想不到探花郎居然有如此手段?”少年世子一脸的向往。 “唉!”高丽王俣则是一脸可惜的样子,他现在跟所有上位者在这种情景下的反应一样,这样的大才为什么不是我的手下呢? “宋国天宝物华,地灵人杰,名士干臣辈出。只叹我高丽国小民寡,难出这样的大才啊。嗯,以后我们要加紧派人去宋国学习,以后沿为定例,每三年从科举进士中选拔三人去宋国学习,此事就由你负责了。” “儿臣谢过父王!”一出生被当储君培养的世子王楷体会父王的深意,连忙俯首行大礼。 进士中选拔要跋涉千里的“留学生”,那么选的肯定都是年轻俊杰。这些人原本是精英中的精英,又去大宋镀一层金,而且这层金可以闪瞎你的氪金狗眼。这样的人才回到高丽,十年之后就是朝廷的栋梁柱石。高丽王俣让王楷负责,就是给他机会培养班底,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寿命很短,就算君王,能熬过五十的也不多。高丽王俣已经四十了,也开始为世子铺路了,等世子班底雄厚了,再正式元服,高丽王俣就安心了。为了这个世子,高丽王俣可算是操碎了心,此前的三个庶王子,为了不影响世子储君位置,都被送去当和尚了。 看到俯首跪拜的世子,高丽王俣心头不由一动,等到王楷起身恢复跪坐,不经意地问道:“邵城侯没去吗?” “回父王,国舅没有去,大表哥义申、二表哥义仲去了。” “那你还时常去邵城侯那里读书吗?” 这时,世子王楷听出味道来了,恭敬地答道:“回禀父王,从去岁秋季父王以熏南公为儿臣老师后,邵城侯那里儿臣很少去了。” “嗯,邵城侯乃国之柱石,博学识广,他愿意教诲你,是好事。不过世子你是我高丽储君,可以多听多学多思,但绝不能偏听偏信。” “儿臣谨遵父王的教诲。” 这时,一位内侍走了进来,跪在高丽王俣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高丽王俣的脸一下子拉长了,厉声喝道:“带进来!” 只见几位内侍带进来两人,王楷一看,正是自己的三姐王柔和她的侍女。王柔是宫人金氏所生,长得明艳动人,十岁时就被王太后赞道“艳绝高丽”,现在十六岁,长得更加美憾凡尘。只是王柔母亲为罪官之后,身份卑贱,按照高丽“从母法”的制度,王柔的身份也好不到那里。虽然比普通官宦人家的庶女要强,但是相对承德公主、兴庆公主这两位王后所生、世子王楷的亲姐姐,地位要低微得多,在宫里也不受宠爱。 内侍递上一卷文字,高丽王俣展开看完,默然了许久,最后只是长长一叹,“传令,宁庆阁管事尚宫、内侍、宫女,服侍郡主不力,罚每人十杖,以儆效尤。” “父王,一切都是儿臣的罪过,与旁人无关,还请父王收回成命,要罚就罚儿臣一人。”王柔俯跪在地上,据理相争道。 在背后看到伏在地上的王柔露出的那段犹如天鹅一般的白皙脖颈,王楷心里的某根弦被魔鬼的手拨动着,他鬼使神差地伏身跪拜,求情道:“父王,后宫之事,不宜声张,且王姐已经十六,正是许配驸马之时,更不宜大张旗鼓。还请父王暂且饶过王姐和那些下人,罚她们一个静闭,也能以儆效尤。” 高丽王俣听出儿子话里的意思,除了以上表面的愿意,他的嫡次女兴庆公主不久后要出嫁给安平公王璥,此时不能让王柔的事情影响到这桩婚事。他斟酌了一会,点点头:“既然世子为你求情,那就罚你与下人们一起禁闭三月,下次再犯,定不轻饶。” “儿臣谢过父王,谢过世子。”王柔恭敬行完礼后,带着宫女径自离开了。王楷却有点心神不宁,根本没有心思去听高丽王俣的话。 “世子,我准备三日后在香林亭宴请上国使节,宰执、宗亲、地方重臣作陪,好好与上使品诗论词。此事就由你安排吧。” 世子幸好警醒地快,听到了最后一句,也来不及追问前面说的什么意思,只是伏身跪拜道:“儿臣遵旨。” 消息传出后,不少人托到世子门下,想以各种身份混进去。不过一向优待文人士子的世子却没有轻易答应,毕竟有高丽王参加,出不得半点乱子。 在心腹的建议下,世子很快把名单列出来了,首相崔思诹、邵城侯李资谦、参知政事高令臣、宝文阁待制金富轼、卫尉卿兼直门下省拓俊京、宝文阁学士郑克永、西京分司侍郎赵匡、起居注郑知常、左司谏金安、给事中白寿翰、以及王弟上党侯王佖、圆明国师、带方公王俌、太原公王侾、齐安公王偦、通义侯王侨,王二子化寺僧统觉观(王概)、王三子广智大禅师之印(王极)、王四子法泉寺住持觉倪(王榉)等宗亲,还有高僧妙清、国观道士李仲若等“宗教界代表”也赫然名单上。武将除了拓俊京,却是一个都没有。 “这帮文臣,真是欺人太甚!我等武将好歹也是两班出身,只不过是读书不成,投笔从戎而已,居然被他们如此糟践。” 在开京一处官邸里,几个武将聚在一起,边喝酒边义愤填膺地开骂道。 “tmd,里面有几个还是老子当年的同窗,那时还抄过老子的卷子。只不过他们有亲戚在任上,轻而易举地就过了科举,老子的祖父老爹死得早,没人在上面,只好跟了舅舅从军,成了武将。谁知道这些王八蛋,现在居然用鼻孔看老子,哪天老子一刀割了这些软雀儿的蛋蛋。” “这些文臣不仅受宠于大王,世子对他们更是信赖有加,我看你这腌舍货下辈子都报不了仇,还是赶紧请个好老师,教教你的儿子,早点中举。要不然等几年,世子即位了,说不定真的答应那些王八蛋的建议,到时我们武将世世代代被那些王八蛋踩,你个腌舍货就是哭都没地方哭?” “什么建议?那些王八蛋提的什么建议?” “还不是那个文武分开,武将子弟只应武举,不得应科举。” “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啊,这些王八蛋心真毒啊,不仅踩我们不够,还要世世代代践踏我们的子孙啊。” “tmd,把老子逼急了,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刀兵无眼,到时看看是他们的笔杆子锋利,还是老子手里的刀锋利。” “慎言!慎言!” “你tmd疯了吗?这样的话也敢说出来!” “都快要被逼到绝路上了,我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唉,这世道,不好过啊。” “不好过,那就换个过法呗。”一人阴测测地说道,众人顿时无语了,屋里陷入了寂静之中。 在开京另一处官邸,有三人围坐在一间密室里,低声商议着什么。 “那边答应了吗?” “松口了。” “那就好。这事总得要做了,良机难得啊。” 香林亭里,贵宾满座,高丽王俣端坐在上首,世子在左下首,刘伯阳坐在右下首。然后左边是宗亲,右边是重臣。觥筹交错,气象非凡。 刘伯阳先起身,向高丽王俣敬酒:“朝日迎祥对君回,宫花载路锦成堆。蒲阳桥畔鞭声过,香林楼前扇影开。奏舜乐,进尧杯,传宣车马上直街。大王喜与臣同乐,八面三呼震地来。” “好!”众人大声叫好道,不愧是上国探花郎,不仅诗词了得,这种君前应奉诗也信手拈来,难怪宋国官家要招他做驸马。 高丽王俣更是喜得眼睛都看不到了,这上国的应承诗,听起来就是这么让人舒心。李资谦站起身来,举着酒杯高呼道:“为大王贺!” 众人纷纷站起来,齐声高呼道:“为大王贺!” 一时间,宴会气氛达到了鼎峰。 接下来,又有王宫里的歌姬歌舞助兴,先唱苏学士的词曲,再唱刘探花的新曲。接着在场的名士们开始作诗词了,一吟一酌,不过几曲,酒量一般的宾客们有了醉意,他们东倒西歪,摇头晃脑。有熬不过醉意的,或趴在桌子上,或直接躺在地上,呼呼直睡。 高丽王俣满意地捋着胡须,对如此盛况非常自得,如此文坛盛会,只怕要记入史书或名士文人的笔记里,传诵百年。对于刘伯阳今日推辞不再做诗词,高丽王俣还是满意的。毕竟只是使节,是客人,总不能喧宾夺主,时时抢人风头,也该让高丽文士们一展风采。 正得意着,高丽王俣突然觉得半边后背麻了,而且这种麻由上而下,自里而外,跟以前的旧疾复发的疼痛不一样。他心里有点慌,连忙叫人把世子唤来,叫他替代主位,然后派内侍跟刘伯阳和崔思诹、李资谦等几人打了招呼,悄悄地离去,自回王宫。 当晚,众臣知道高丽王俣欠恙,正四处打听,有消息自宫中传出,王全、权玢、崔思全等内医院名医已经诊治过,高丽王俣只是背部微微浮肿,并无大碍,内医们已经用过针灸和药物,相信很快就会好转的。众人也就放下心,曲照听,舞照跳。 第七十四章 宫苑钟响漏初长 邵城侯李资谦坐在书房的正中,郑克永、李斯余、朴荟等人围坐在一旁。 “君侯大人,妙清和尚又上书说要扩修舍利宝阁,要求拨款三万贯。” “君侯大人,李仲若道士说要在西京再修一座老君观,西京分司侍郎赵匡附议,又是要拨款五万贯。” “这些僧道谄臣,自持大王宠信,又与西京赵匡之流勾结,骄横跋扈,贪得无厌,视国库为私产,随意取用。君侯务必要进言大王,罢除这些谄臣,还朝堂以清霁。” “算了,不必过多纠缠,就按他们所要的拨款给他们好了。”李资谦不在意地挥挥手道。他是庆源李家,高丽第一名门世家的家主。 庆源李家此前上百年与高丽王室联姻,成为外戚,权势熏天。谁知盛极而衰,先高丽王借着朝野上下各方势力对李家的不满,起兵清君侧,不仅杀死了当时的李家家主,还迫使当时的高丽王,先王的侄儿,禅位于先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家虽然经历了重大打击,但蛰伏一段时间,又被李资谦抓住时机复起了。他的女儿嫁给了王俣,当时只是先王的一个王子,然后帮助他继承大位,成了高丽王。于是女儿成了高丽王后,自己又成了外戚。经过这些年的积攒和发展,李资谦已经权倾朝野,庆源李家又一次站在高丽顶峰之上。 “这些人是大王故意养着制衡我们的。崔相、高相这些文臣狡猾得很,不愿意出头,大王只好用这些破落货。这些蝇虫轻轻一拍就能打死,但大王的面上就不好看了,暂且忍忍。” “是啊,暂且忍忍,等世子即位就好了。”众人都一副释然的样子。是啊,李派最大的依仗就是世子。世子极亲近外祖父李资谦,最关键的是,他年纪还小,又生性淳朴,没有大王这么多心思和手段。淳朴好,读书教化不就是让人变淳朴吗。 “慎言!”李资谦却皱着眉头说道,这话一旦在外面露出半点风声,就是给自己和世子惹来天大的祸害。 “咚—咚—咚”,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幽长的钟声。 “哪里敲钟?”李资谦一骨碌爬起身来,推开扇门,走到走廊上。 钟声依然在夜里幽幽地回响着,今晚月不明,星不现,天色幽黑一片,如同一张深不见底的巨型大嘴。 “哪里敲钟?是哪里敲钟?”李资谦在走廊上怒吼道。 “君侯,回君侯,是宫里,是王宫那边传来的钟声!”内宅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哭喊着答道。 李资谦早就听出是王宫方向传来的钟声,只是不敢相信,想找个人验证下。终于得到了确定的答复,他反倒冷静下来了。 “钟声响了几下?” “君侯,从我听到开始,已经响了十七下。”郑克永声音微颤地答道,这时,钟声还在幽幽地传来。 “王宫里出大事了,你我赶紧进宫去。”李资谦刚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及复,”他叫着郑克永的字,“你马上去找拓卫尉,让他整顿兵马,控制开京城防,然后进宫接应我等。” 就在开京满城为王宫在深夜突然响起的钟声惊诧不已时,王宫里已经吵成一团了。 “大王身体前两日不是好转了,怎么突然就到了这个地步?”高令臣圆目怒睁,指着王全、权玢、崔思全等几位内医喝问道。众臣们赶到时,高丽王俣已经凉凉了。悲痛不已的重臣们都在想一个问题,怎么大王突然就去了呢? 内医们站在殿中一角,瑟瑟发抖,就像几只寒风暴雪中的鹌鹑一般。最后,内医令王全站出来说话了,因为他知道,再不说话,这群重臣真的会把自己这几个一起殉葬了。 “回禀诸位大人,大王六日前突发背瘇,是沉疴痼疾复发,经过我们针灸药熏等诊治,已经无碍,这一点起居注记录可为证。四日前,大王还去后花园游玩了一番,下午在偏殿和几位宗亲讨论了兴庆公主婚配安平公一事,当时除了我们几位内医在场外,内侍、起居郎官都在,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大王脸色红润,无伤痛之迹。 ”那为何大王昨日就转安为危了?” “诸位大人,前三日,大王已经大好,只是大王体内盘桓十多年的肺喘背椎痼疾一直沉积在体内,加上新疾,两害相加,恐有隐患。所以我等商议了一个方子,然后劝大王要好生静养三个月,万万不能近酒色。” 高令臣脸色一变,转过头问内侍和起居郎:“这两日大王起居如何?” 内侍低着头不敢答话,起居郎倒还有几分读书人的骨气,扬声道:“丙申日入夜,大王召宫人一名入侍,饮酒一斛;丁酉日入夜,大王留寝芳文阁;戊戌日,大王召宫人两名入侍,饮酒…” “够了!”首相崔思诹大声喝道,上前几步,抢过起居郎手里的起居注,撕得粉碎,丢掷到地上,然后转向众人道:“大王乃气喘沉疴日重,背椎痼疾复发,昨夜病重崩于景阳宫,诸位各有异议?” 有个毛的异议。众人心里纷纷为崔思诹点赞,还是首相厉害,当机立断,直接给高丽王俣的死因下了结论。要是大王死于非命,这口锅就大了,那几位内医细胳膊细腿的怎么背得动?把他们全家一块儿埋了,这口锅还得在大家头顶上吊着,万一砸下来,谁吃得消? ”我等附议!” “附议!” 李资谦、高令臣带头,在场的众臣纷纷附议。 “大王已经仙去,然国不可一日无主,当奉迎世子继位大统,抚全国军民之心。” 李资谦是这群人里最不希望出现变数的。他手里的牌最好,只要好好打下去,稳赢不输。所以刚才高令臣逼问内医们,他就想出来阻止。只是大王死得确实蹊跷,他担心里面会不会有坑。万一他一出头,别人顺手就把矛头指向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 等到崔思诹发威,他是举双手双脚赞同。现在大家已经明了,大王十有八九是经受不住酒色诱惑,多喝了几杯,多睡了几个。平时都无所谓,偏偏他身上沉疴复发,还没有痊愈,而且他都四十出头,身体跟二三十岁根本不一样,结果一折腾,挂了。这事就到此为止,为逝者讳,也为尊者讳,讳嘛,自然包括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了。至于那三位入侍宫人,陪护的内侍,还有芳文阁的那位,李资谦清楚,只怕都要一并殉葬,把秘密一起埋进土里。 现在大王的事已了,李资谦马上要把更重要的事情定下来。 “没错,邵城侯说得没错,国不可一日无主。只是世子继位大统,可有遗诏?”这是尚书朴直在说话。 这个老东西,一直在跟自己作对,现在还要跟自己对着干,只是这大势岂是尔等跳梁小丑等阻挡的? “大王十年前就明诏天下,立世子为储君,继承大宝乃是礼制,何须再要什么遗诏?”郑克永出面反驳了,他赶到拓府报了信后又匆匆赶到宫中,正好赶上这趟。 “于祖制,世子继位须得有遗诏,此乃名正言顺。且世子年仅十岁,不及元服,未奉遗诏,如何服众?”同知枢密院金炫文绉绉地说道,他是朴直的亲家,对于李资谦而言,这两人是一个茅坑里的石头。 “既然如此,何不行权宜之策,由馆阁学士拟定遗诏,诸相副署,再用宝印,诏行天下。”李资谦不想再跟这些石头继续纠缠了,直接站了出来,霸气十足地说道。在他想来首相崔思诹、参知政事高令臣等几位执相,表面上一向中立,但暗地里还是偏向自己这边,而且他们都深受大王信任,自然很清楚大王让世子继位的心思,所以李资谦相信他们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应该会看得很清楚。 “这是矫诏!大王尸骨未寒,尔等权臣居然就敢在大王灵前矫诏篡政!我身为谏官,誓死反对此大逆不道之举,以报答大王对我知遇之恩。”左司谏金安跳了出来,大声叫道。 李资谦很想吐金安一脸口水,mmp的,历代先王哪个是写好遗诏揣在身上等自己咽气的?不都是大家沟通好了,学士等词臣拟好诏书,或请快要咽气的先王过目,或先王直接凉了由执相重臣们过目副署,再用宝印,当成遗诏颁布天下。现在到我这里就成矫诏了。 到这个时候,李资谦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阴谋味道,尤其是首相崔思诹、参知政事高令臣、制诏金富轼等重臣们此时都默然不作声。此时的中立,其实就是对自己这方的不满和反对。李资谦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现在自己手里最大的两张牌,一是世子,只要他一出面,相信不少保持中立的大臣们还是会认他的,毕竟三年的储君不是白当的。二是亲家拓俊京,现在他应该已经接管了开京城防了,也该带兵来接管宫中禁卫了。没有掌握兵马?那是不可能的,李资谦相信拓俊京的能力和在军中的威望。 “我这里倒是有一份遗诏。”说话的是一直站在角落的僧人妙清。 第七十五章 大事临来心思异 “什么,遗诏?”众人都吃惊不已,尤其是李资谦,他现在已经意识到今晚自己被一个巨大的阴谋给装进去了。他暗中示意身边的同党,给事中李通贤,让他赶紧出去报信,让拓俊京领兵赶来王宫。 “半年前,大王在玄化寺礼佛悟禅,知道僧统觉观参佛虔诚,日夜不休用鲜血写下了《称赞净土经》全本,献于佛前,祈佑大王福寿延绵,大王颇为感动,便立下此诏书,说是要把大宝之位传给代君父出家的大王子。觉观坚辞不受,贫僧当时就在旁边,大王于是把此诏书交于我保管,现在是该公布于众了。” 看到慈眉善目的妙清在那里和声和气地胡说八道,而众臣一脸肃穆,好像很当真的样子,李资谦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很想问一句妙清,你是佛祖派来的逗逼吗?更换储君,如此大事,大王会如此随意?就算他想换储,也是直接下诏让大王子返俗,再下诏废旧世子立新世子,绝对不是随便写一张传位诏书。而且这传位诏书不给朝堂重臣或宗亲权贵,只是随手塞给了一个和尚?这是高丽的千里江山,不是地主家的二三十亩水田。 可是有人却站了出来捧哏。给事中白寿翰上前几步,恭敬地接过妙清手里的“传位遗诏”,展开后朗声念道:“高丽王制曰,王长子概,敦德淳良,天资聪慧,少年自愿代君父出家玄化寺,进奉佛祖,祈福求寿,日夜不休,虔诚执意。又以己血书《称赞净土经》全本,忠孝感天,德配尚亨,可承大宝。令玄化寺僧统觉观即日返俗,复王长子身,封安岳公,加黄州牧,立为世子。丁酉年秋十月十一日。” “上面有大王的亲笔画押,还有传国金印和高丽王印。果然是先王的遗诏啊!先王啊!”白寿翰一边说着一边哭嚎起来,金安等几人走去过看了几眼,立马断定是大王亲笔遗诏,纷纷哭天喊地,意图坐实这份遗诏。 李资谦并不在意这几位“好演员”的表演,他现在盯着两个人。一是西京分司侍郎赵匡。他是高丽在西京最大的官,也是西京势力的首领,白寿翰、金安、妙清,还有没有做声的郑知常,都是西京势力的代表,以赵匡马首是瞻。今晚这出,离不开赵匡的幕后指使和支持。 另一人是一直保持“所谓中立“的首相崔思诹。大王子概是淑妃崔氏所生,崔氏就是崔思诹的侄女,代表崔氏被送进宫去的。崔氏也是高丽的名门世家,又有崔思诹坐镇,不比庆源李氏差到那里,要是屁股坐歪了,对于李资谦这边而言可是件大麻烦事。 李资谦知道,此前崔思诹中立,就已经代表众臣们表达了对自己挟世子自重的不满,这会又出了牵涉到王长子的“传位遗诏”,崔思诹会不会更进一步,明目张胆地反对自己这方,真的不好说了。 不过看崔思诹站在那里略显尴尬的神情,李资谦猜测此事赵匡等人没有跟崔思诹通气。因为他们也知道,就算此前通了气,老奸巨猾的崔思诹也会推得干干净净,不会担一点点责任。所以赵匡等人干脆造成即成事实,拉崔思诹下水。 李资谦现在只盼着拓俊京赶紧领兵进宫,只要他带兵围了这里,这些家伙就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了。但是李资谦清楚,赵匡等人谋划已久,怎么可能会不想到这点呢?一定有后手应对,到底是什么后手呢? 这时,只听到殿门外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以及兵甲的声音。拓俊京来了,李资谦一喜,但是看到进来的人,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跟拓俊京一起进来的还有内侍省都押班安序。安序是高丽王俣最信任的内侍之一,身兼多职,尤其以内侍省都押班最重要。都押班辖有宫禁侍卫四百,卫士一千,巡兵两千四百,负责王宫内外的禁卫关防。 看到安序,李资谦就全明白了。妙清、李仲若为大王宠臣,进入宫禁无忌,自然跟安序亲近。想必早就找到了安序的把柄或要害,否则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被收买的。难怪妙清掏出来的那张遗诏看上去还很热乎。传国金印和王印虽然不在安序手里,但大王一死,这王宫就是安序说了算,悄悄盖两个印还是做得到的。至于大王亲笔画押,真是笑话,都是读书人,模仿笔迹谁不会,只是模仿水平的高低而已。听说妙清不仅精通佛理,更写得一手好字,又久在大王身边,模仿大王笔迹还不跟喝杯水一样轻松。 拓俊京黑着脸走到李资谦身边,低声说起宫外的现状。安序完全倒向了大王子王概,刚才一直在阻挡拓俊京领兵入宫。幸好安序也不想跟拓俊京的数千精兵发生正面冲突,几经交涉,最后答应拓俊京可以率兵五百进宫,只是全程必须由押班侍卫和卫士们“陪同”着。 拓俊京虽然兵力占绝对优势,但宫中情况不明,怎么敢贸然翻脸进攻王宫?又担心李资谦的安全,只好也妥协了,于是有了两人“携手”进宫这一幕。 此外,拓俊京接到禀报,赵匡等人拉拢了几位中层军官,聚得兵马五百人,加上暗中纠集的私兵,有两千有余,占据了开京西门和西侧门两处要害。另外据报,在开京以西平州、白州方向有数千兵马在调动,应该是赵匡一方的接应兵力。 现在局势明朗了,拥立世子王楷的李资谦和拓俊京一方占据着大义,同时掌握着开京城的绝大部分兵力,约有一万多人,绝对的优势。拥立大王子王概的朴直、金炫、赵匡等人处于下风,但是他们控制着王宫,又有部分兵马护身,暂且处于不败之地。加上首相崔思诹、参知政事高令臣、制诏金富轼等大部分文臣保持了所谓的“中立”,让李资谦一方投鼠忌器,所以双方处于僵持局面。至于那张“传位遗诏”,要是大王子一方赢了,就比真金还要真;要是输了,就是他们矫诏的罪证了。 对于局势,大家都认识得非常清楚,于是稍加交锋,达成了几个协议。玄化寺僧统觉观返俗,复名王概和大王子身份,封安岳公,加黄州牧,领太尉。世子王楷封松岳公,领中书令,权监国。然后其余都相持不下,谁也不肯再让步了。 这时首相崔思诹代表中立的群臣们出来说话了,各退一步,先把大王的国丧办了,谁做新王,服丧期间慢慢谈,反正新王也要等到先王丧事告一段落才能继位。 双方带头人李资谦和朴直跟各自的人一商量,觉得崔思诹说得没错,总不能在王宫里打起来吧。现在这情况,谁先动手谁就可能成为罪人。不如先各退一步,再行图谋。 于是,中书门下省将高丽王俣身故的消息发放全国,并宣布进入国丧期,各地军民皆服丧。 第七十六章 此时并行暗波澜 开始几日,双方都还很克制,只是进行暗地操控,各自收买保持中立的大臣们。但是随着双方在众多场合相遇,终于爆发了争斗。前去悼唁的刘伯阳和吕轻车有幸看到一场由数十名高丽国低级文官进行的群殴。只见笼着白纱的官帽四处横飞,穿着一身孝服的官吏们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让刘伯阳想起了耸动的蛆。 随即看到数十名手持扫帚、木棍等“武器”杀到的双方“援兵”,刘伯阳不由想起穿越前该国南部国会的闹剧。果真,东亚文化圈,文官撕破脸化身混混,玩法都一样。 回到四方馆,刘伯阳和吕轻车静坐在屋里。自从高丽王俣身故,四方馆从门庭若市一夜变成门可罗雀。相比起沾苏学士之文风仙气,文人更忙于站队。跟文学比起来,还是屁股下的位子和脖子上的脑袋要重要得多。 “回大人,有高丽国礼部官员来访。” “请。” “高丽国礼部司郎中朴东阶见过上使和副使大人。” “见过朴大人,请坐,上茶。” 房间里只剩下了刘伯阳、吕轻车和朴东阶三人,但朴东阶却迟迟不开口,低头喝着茶。 “青台,戎路也是自己人。” 听到刘伯阳的介绍,吕轻车和朴东阶都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像极了地下-党见到了自己的同志。 “主公,你昨日所请的移居开京城南外海石堡一事,崔相已经批复,兵部和礼部都已行文,明日主公一行只管搬过去就好。”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答应?” “主公,他们都知道现在开京乱成一团,尽管大家都在极力约束各自部众,但是谁也不敢保证什么会发生冲突。各位大人都怕乱兵扰了主公这边,所以你要求移居海石堡,马上就同意了。”朴东阶解释道。 “海石堡?主公,这海石堡安全吗?”吕轻车问道。 “这个嘛,青台给你解释下。” “好的主公。吕大人,海石堡离开京十五里,离贞州海边十五里,原本是先高丽王颙为鸡林公时的庄园。高丽王颙受禅后,那里就成了避暑之地,几经修缮,十分坚固,可藏兵五千。后高丽王俣继位后,那里便成了屯兵要塞。关键是那里的位置好,只要主公广布耳目,一旦开京兵乱有危险,可立即离堡,奔十五里即可上船出海;如开京需要呼应,可潜行一个时辰就到了开京。” “是的,我已经传令从各船只抽调兵丁,召集了一千五百人。有这些人,依靠海石堡,我们就有了自保能力。而且高丽王俣身故之夜,我就传令,调巡航舰队北上,同时从东宁城及其它地方抽调三千精锐,搭船一并北上。” “主公是想大干一场。”吕轻车惊喜地问道。 “天赐良机啊。我想不到悠远走的几步棋,居然如此有效。” “王悠远?门下省给事中王续然?”朴东阶惊喜地问道。 “正是他。悠远心思缜密,谋略深远,去年偶尔听闻高丽先王身体有恙后,便开始筹划。” “王悠远深得赵匡的器重,依为智囊,而赵匡是西京势力的核心,朴直、金炫只是他推到前面的傀儡而已。”朴东阶激动地补充道,“悠远煽动赵匡拥立王长子这一招,可谓为神来之笔啊。” “是啊,”吕轻车这段时间没少研究高丽政局,“世子楷最大的弱点是年少未元服,又跟李资谦走得太近。朝中重臣们担心世子楷一旦继位,主少国疑,李资谦会趁机擅权专国,甚至有曹魏之嫌,所以现在都心怀不满,暂时不愿站在他们那边。赵匡拥立的王长子概,虽不是世子,但已经成年,又是长子。不立嫡便立长,也有理。” “不过我看目前赵匡这边日渐势弱。毕竟世子楷的储君之位是高丽先王明诏全国的,而且已经三年有余,不少大臣和地方都认世子地位的。”朴东阶摇着头说道。 “其实关键还在首相崔思诹身上。” “崔相?”朴东阶捻着下巴的胡须,边思索边说道,“主公的意思是崔相因为王长子之母崔氏会有所动作。没错,因为淑妃崔氏,崔相处境很尴尬。世子楷继位,崔相因为与崔氏的关系,肯定会受到牵连,可能会被斥退罢官,还不如彻底倒向王长子。他的威望、身份比赵匡高多了,王长子概一旦继位,崔相还是首相,赵匡根本没法争。” “没错,是这个道理,崔思诹自然会想明白这个道理。他能想明白,李资谦和赵匡也能想明白。所以崔思诹一直保持中立还罢了,一旦亲自下场,就是火中取栗。” “主公的意思是?” “崔思诹是首相,这么大一面旗帜,有人会利用,自然也会防备,届时有心算无心,老崔一个不慎会很惨的。李资谦、赵匡,哪个不是手段高明之人,尤其赵匡,更是胆大心黑之人。” “那主公有什么提点?” “老崔树大招风,跟着他太危险,你自己务必要注意安全。” “全罗道按察使、全州牧权秉良大人跟家父有旧,一直想延揽我到他手下去。我这几日就找个机会请几位大人帮忙运作下,外放全州,先投过去。” “好,你心里有数就好。对了青台,老全那里,还有你现在也知道了悠远的身份,但你务必记住,不能直接跟他们联系。你保持跟我的联络渠道,我会把你的情报转给他们,也会把他们的情报转给你。” “放心吧主公,我会谨慎的。我身边的人不知道有谁的奸细,只有跟主公沟通的渠道是最值得信任的,想必悠远和都义也是如此。” “好了,事情已结,我也该告辞,待得太久,我带来的随从会心疑的。” “好,青台,你自己务必小心,一旦不对,立即走,直接到海石堡来。还有你的家眷都安置好了吗? “安置好了,早早已经送回老家去了。那里有我的亲戚好友,一旦不测,会护送我家眷奔黄州,按照约定的找那里的出云商会分行。” “那就好,我就不送你了,让戎路送你。” 送完朴东阶回来,看到刘伯阳站在走廊屋檐下,眺望着王宫位置,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公。” “哦,青台走了。” “是的,送走了。” 站在刘伯阳身边许久,吕轻车突然开口道:“主公,我觉得你在高丽下一盘很大的棋。” “因为我安置的这些人?”刘伯阳转过头看着吕轻车,笑了起来,“戎路,其实你想错了,我下棋的棋盘是整个天下,高丽只是一角。我老早就把这里视作一处可做活眼的地方,悉心布局三年,而今终于有机会参与到高丽这场风云际会中了。” “这些都是主公的布局啊。” “不,不,我再深谋远虑,也料不到高丽国今天之局,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就跟我交待王悠远的一样。如果崔思诹、李资谦、赵匡等人没有私欲野心的话;如果高丽王俣本身没有沉疴,又不好酒色的话;甚至如果没有披着僧道外衣,实行谄媚之举的妙清、李仲若等人,我们再怎么处心积虑,也没法推动这么大一个局。我们只是分析了高丽这个错综复杂的局,然后在关键节点推动了一把,接下来的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能有什么收获,只能看天意了。如果上天不弃,留有一线生机,那么高丽就可能完全成为我们的活眼了。” “主公,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等,做准备。” “等?主公的意思是静观其变?” “是的,现在高丽各方势力交错在一起角斗,我们是外人,贸然下场连个水泡都不会有。还不如在一旁静观其变,如果有可能,可以引导一下事态。反正我们必须要拿到高丽的国书才能回去复命,这么好的借口我们为什么不用,就等着他们新王出炉再做打算吧。” 吕轻车点点头,赞同道:“主公说得没错,我们是外人,根本用不上力。而且也正因为我们是外人,高丽各势力都不会认为我们会有什么威胁,所以也不会提防我们,正好方便我们下手。” “戎路,你觉得高丽目前乱局中,谁会取胜?” 吕轻车想了许久,最后摇摇头道:“主公,我想不出来,主公认为会是谁?” “戎路,在我看来,谁都可能会取胜,但谁也都有失败的理由,看不透,看不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过来三日,开京大雨,海石堡内也是一片泥泞,雨水横流,大部分人都躲在屋里、藏兵洞、哨楼等建筑里避雨,只有部分士兵在军官的率领下,冒雨巡逻。 刘伯阳和吕轻车坐在屋里,梳理着这几日开京城里的情报,然后交流着各自的意见。贾存仁在旁边默不作声,只是在刘伯阳需要的时候,把手里的文卷递了过去。贾存晋端坐在门旁,手里拄着一把横刀,犹如一尊石像。 雨滴越落越急,连成了一片。在雨声中,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直奔这边而来。脚步声越来越清楚,也越来越近,刚在门口外面落定,贾存晋已经推开了扇门。 “禀告大人,开京城有紧急密报送来。” 接过贾存晋递过来的密报,扫了一眼上面的标识花押,刘伯阳眉头微微一挑,径直拆开了。 看了一眼,刘伯阳把密报转递给贾存仁,慢慢踱到门口,看着外面的黑夜。 “崔思诹要下场了,今晚会发生很多事情。存晋,传令下去,全体戒备,侦哨远出方圆二十里里,存仁,传令各处,做好准备。此外,务必保持与检校局开京站的联络畅通。” “是!” 这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惨白色的电光点亮了大半个天空,显得无比得狰狞。 第七十七章 急风急雨夜色深 “传令下去,各部动作快些。”拓言资冷着脸对手下的校尉说道,雨水打在他的头盔、脸庞和铠甲上,也打在他的坐骑上。这匹黑马轻轻地抖了抖马鬃,前蹄在水里啪嗒啪嗒踢了几下。 拓言资是拓俊京的侄子,也是他的心腹爱将,今晚奉命率领四千精锐在西直街设伏。 不到半个时辰,四千人已经埋伏在西直街十字路口。拓言资站在路口上,细心地观察着设伏的情况,他的坐骑和其它战马一样,到了这里后被远远地牵走了。 三千步兵藏在十字路口附近的六条坊间巷子里,一千弓箭手躲在十字路口四周的楼上,他们需要保持弓弦的干燥,所以尽可能地选择了室内。大雨为刚才的设伏行动增添了许多麻烦,但也把他们的痕迹冲洗得干干净净,而且巨大的雨声把伏兵们的喘气声息和其它一些响动都掩盖住了。 转了两圈,拓言资看不出什么破绽,一挥手,带着两位校尉躲回到幽暗的巷子里。 邵城侯府的正堂里,李资谦坐在正中间,郑克永等人围坐在两侧。 “君侯,你怎么判定赵匡等人要行叛逆之事?” “复及,前晚我们议事的时候,偶尔提及内医令王全的家人找你,请求饶过他们老爷。” “是啊,当时君侯叫我去查查这几位内医的下落,我今日上午也回禀了君侯,内医令王全等几位内医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没错。大王之事已定,这几位内医没有任何责任,也没人要去找他们麻烦,怎么会突然不见了你?” 郑克永脸色不由一变:“君侯,你的意思是有人暗中抓了这几位内医?不过他们想从内医那里得到什么?” “想得到什么?如果有内医承认给大王下毒,而幕后指使者是我。你说,这事可不可能?”李资谦阴测测地说道。 “贼子尔敢?!”两侧的官员们都怒斥起来。 “有什么不敢的。要是他们成事了,这谎言也就成事实了,要是他们事败了,万事皆休,还怕再多这样的罪名?” “君侯,你怎么就断定那些逆贼今晚就会动手?”一位官员小心地问道。 “因为在下午,中书舍人闵与辞悄悄地找到了我,说崔相已经劝服了朴直等人,愿意拥立世子继位,并列出了一堆的条件,我跟他讨价还价,答应了其中三分之二。” 几位官员不知道李资谦说的这些跟今晚之事有什么关联。郑克永皱着眉头,苦苦想了半天,终于想通了其中关窍,“君侯,你是说崔相倒向了那边?” “没错,崔老贼倒向那边了,故意放出烟雾,迷惑我等。” “崔相一向公正明威,这段时间也一直在中间斡旋,劝服那边拥立世子,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公正明威?能有屁股下面的位子重要吗?能有他们崔家荣华富贵重要吗?”李资谦冷笑道。 这时,拓俊京身披铠甲走了进来。 “君侯,万事俱备,就等贼子们自投罗网了。” “世子呢?” “回君侯,世子已经睡下了。” “王后那边呢?” “回君侯,我已经加强了王后宫中的护卫,一旦有变,自保有余。” “能自保就可以了,一旦有变,第一就是控制王宫,第二就是直接进攻贼子老窝,朴直的府邸。” “君侯放心,我都安排了。文知(拓言资)率精锐在贼子必经之地伏击,一举击溃他们的主力。平自(金由载)、居安(拓柯,拓俊京从弟)率兵四千入王宫,抓捕安序一伙,顺安(李右虎,李资谦之侄)、怀固(郑普)率兵四千攻打朴府,我坐镇侯府,指挥其余各部,肃靖城中各处。” “好!” 时间在安静中流逝,将近两更时分,停了一个多时辰的雨突然又下了起来,而且越来越急了,更伴随着大风。 远处响起了一阵隐约的喧哗声,在急风急雨中传了过来。 “贼子发动了!”拓俊京向李资谦拱手后快走几步,走到大堂前面屋檐下。不一会,传令兵流水介地进来。 “报!中书门下平章事崔思诹传檄文各处,曰内医崔思全已然招供,大王是他奉邵城侯李之命暗中下毒,死于非命,宣布邵城侯李资谦、卫尉卿兼直门下省拓俊京、宝文阁学士郑克永等二十三人为国贼,号城中文武皆袒臂响应,共讨国贼!” 郑克永气得浑身发抖,其余各官员则神情各异,李资谦脸色铁青。这口锅扣下来,尤其是首相崔思诹出面扣这口锅,真的会很多中立的官员再次动摇。 拓俊京却丝毫不受影响:“再探!” “报!贼子聚集了私兵五千,沿着西直街直奔侯府,在十字路口已经与我军交锋,战事激烈。” “这就接战上了。四千打五千,顶不顶得住?要不要调派增援?” 李资谦狠狠地瞪了一眼胡乱嘀咕的官员,大声道:“拓卫尉派遣的伏兵是精锐,训练有素,岂是私兵这等乌合之众能抵挡的?” “对,对!君侯说得对。” 远处的喊杀声更发激烈,从这些声音可以想象到现场厮杀得惨烈程度,只是这声音一直停在十字路口,没有再靠近一步,众人都心安了。 拓俊京却越听眉头越皱,悄悄转头看了李资谦一眼,使了个眼色。 李资谦朗声说道:“大局已定,诸位都坐下来先休息休息,等会善后还有很多事要做。” 趁着大家坐下来各自交头接耳,李资谦走到了拓俊京跟前,低声问道:“哪里不对吗?” “君侯,十字路口我布置的全是精锐,四千对五千,兵力并不悬殊,怎么打了这么久还在僵持中。我原计划文知(拓言资)迅速击溃这股贼兵,直扑朴府,与顺安、怀固合兵一处,一举拿下朴府,那大局就定了。现在还在僵持,就打乱了计划,我需要做出调整,免得顺安、怀固那一路独力难支。可是我手里没有多余的兵力了。” 开京有两万禁军,已经调派出一万两千多,五千放在城外震慑一直在徘徊的西京援兵,剩下两千多还需要护卫侯府。其余就是几千杂兵,还不如不用,免得添乱。 李资谦捻着胡须思考了好一会,“崔氏家底厚蕴,私兵都是骁勇之士。其余朴家,金家都是百年世家,私兵也不弱,所以出乎我们意料,一直僵持到现在。只是大势在我们,只需继续按部就班即可。你此前的部署已经很周全,不可轻动,一旦哪里露出漏洞,让贼子抓住了垂死挣扎,反倒不美了。” 拓俊京犹豫了一下,看到李资谦一脸胜券在握的样子,不再多说什么了。 “报!金将军、拓将军在王后宫侍卫响应下,已经攻破宫门,杀散押班侍卫和巡兵,斩杀了贼首安序,接管了宫禁!” “报!拓将军已经在十字路口杀散贼兵,开始整军杀向朴府,贼兵残部散于街巷中,负隅顽抗,拓将军一边行军,一边清剿这些残兵。” “报!李将军和郑将军所部离朴府不过两个路口,同时击溃了由玄化寺僧兵、以及几家私兵组成的一千贼兵。” “报!郑将军(郑播复)率兵接管了西门和西侧门,守门贼兵皆降。” “好!好!好!” 听到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正堂里的官员们都激动地站了起来,连声叫好。他们满脸通红,腰杆挺直。大局已定了啊,这是他们心里的念头,现在他们已经立下了挽高丽政局于危难之机、匡复正统的大功,自然要有一副功臣的样子。 李资谦看着满脸喜色的众人,点点头,走到拓俊京身边,赞许道:“顺都,这次你居功甚伟啊。” “君侯夸奖了,全凭君侯部署得当,属下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拓俊京恭敬地说道。他很清楚,现在大局已定,李资谦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后朝政恐怕就是由他掌控了。 “外翁,出了什么事?”世子楷面色匆匆地从后堂走了出来。这段时间他可以说是很煎熬,痛爱他的父王死了,让他悲痛欲绝。更让他气愤的是,原本名正言顺地继承高丽王位之事,居然有人跳出阻挠,怎么天底下还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可是世子王楷只有十岁,只能依靠外祖父李资谦和他手下的一帮人。幸好外祖父不负亲情和忠贞之名,完全站在他这边,竭尽全力支持他。 看到世子楷走了出来,李资谦脸色一沉道:“何人惊扰了世子?” 有内侍连忙禀报道:“回禀君侯,君侯平定贼乱的消息传到后府,众人一时心情激荡,按捺不住欢呼起来,惊扰了世子。” “外翁,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乱贼们已经被平定了?” “世子,他们说得没错,乱臣贼子已经大多被诛,剩下的束手就擒了。”李资谦自傲地说道,“自此,朝中乱局已定,等过两日,先王三七之期到了,灵柩移至偏殿,世子就可以继位大宝了。” “贺大王继位大统,千秋万代!福康绵延!”有机灵的官员连忙拱手行礼道,其余的官员也反应过了,不甘落后。 世子王楷脸上光彩夺目,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代中兴明君。欣喜自得的他,却看不到站在不远处的外祖父李资谦,眼睛里闪动着不明的光芒。 “报!” 这一声众人都不在意,以为只是众多好消息的其中一个。 第七十八章 忠义生死惟一时(一) 离朴府还有两个路口,李右虎正催促手下加快行军,他们刚刚击溃了由玄化寺僧兵为主的一千多私兵。玄化寺是王长子概出家的寺庙,属于王家寺庙,王子概又是代君父出家,所以给的待遇无比丰厚,除了数千亩良田,还有五百僧兵。王长子概在玄化寺当了十来年僧统,玄化寺早成了他的根据地,五百僧兵自然也成了他的私兵。 李右虎并不在意这微不足道的战功,他现在只想着兵临朴府,把这乱贼老窝包围起来,然后等拓言资的兵力赶到,合力攻破朴府。据悉,除了朴直等老贼之外,王长子概、赵匡等一干贼首都聚在那里,看来这个首功非自己莫属了。也是,自己是李资谦的侄儿,世子的表舅,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该被称为国舅了,这首功不归自己,谁敢拿走? 只是朴府是座老府邸,经过百年的修缮,墙高门厚,里面楼阁层嶂,塘池密布,很不好啃。但李右虎并不放在心上,现在乱贼大势已去,己方兵多将广,朴府再坚固又如何?只管用人命去填就好。李右虎已经算计好了,待会先把朴府围起来,然后等拓言资的兵马到了,先让他带着人马去冲,火候差不多了,自己再上。 李右虎一边算计着,一边呵斥着手下校尉。可是骂了几句,却发现兵马都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李右虎问道,但是没人回答他,随身校尉都不知道什么回事,“李管仲,李管仲在哪里?” 李管仲是京畿防御使下属的分统,管着三千五百京畿精兵。李右虎属下四千兵马,除了五百李府私兵和李右虎的护卫外,其余的都是李管仲的兵马。 “回防御使大人,前面有事,李分统上前看看去了。”一个校尉回答道。李右虎是京畿防御副使。 过了一会,李管仲回来了,还带着另一位武将。 “李管仲,出了什么事?” “禀告防御副使,郑捉守使奉命率兵来增援我等。” “郑播复?他不是去攻打乱贼盘踞的西门和西侧门” “禀告李大人,属下奉命去西门,刚列阵,那些乱贼们就缴械归降了。属下接管了这些降兵,然后飞报了君侯。君侯传令给我说,拓防御使大人在十字路口与贼兵激战,死伤颇重,所以君侯就叫我整顿兵马,火速赶来增援李大人。” 看到站在马前,浑身被大雨淋透的李管仲和郑播复两人,李右虎点点头,还嘲笑了一句拓言资,“拓防御使不是自诩名将吗?怎么少许贼兵就让他损兵折将。”西门离朴府很近,郑播复能够抢先赶到,这很正常,李右虎并不在意。 “郑播复,你带了多少?” “回大人,我带了两千精兵,两千降兵。届时攻打朴府,可以让这些降兵打头阵。”郑播复媚笑着讨好道。 “这个本大人自有定论。”李右虎鼻子一哼,这种事情怎么能说出来呢? 李管仲这时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李右虎侧面,趁着他跟郑播复在说话,根本没有注意这边,一伸手就拽住了李右虎左臂,然后一用力,将他整个身子从马上拉了下来,扑通摔在地上,然后拔出钢刀,手起刀落,直接将李右虎枭首。 李管仲举着李右虎的首级,大吼道:“李资谦老贼,勾结内医,毒死大王,证据确凿,是为国贼!王长子传令我等,诛杀贼党,为国除害!” 看着还在滴血的人头,众官兵都惊呆了。这些兵马都是李管仲一手带出来的,积威已久,一般的事或许早就响应了,只是杀邵城侯这等事实在太惊人了,他们一时间有些犹豫。 在旁边的郑播复连忙上前,添了一把火:“王长子令,诛杀国贼后,贼党一干财货女婢,皆赏给你们这些有功之士!” 听到有钱有女人,这些士兵们眼睛都红了。这时,早就盯上李府私兵的李管仲心腹们拔刀出来,一拥而上。其余的士兵们也顺势加入战局,围杀李家族人和亲信。这五百人群龙无首,又早就中了算计,被故意分散开围住,再骁勇也双拳难敌群手,又有郑播复的兵马加入,更加劣势,不一会就被杀干净了,副将郑普死于乱军之中。 李管仲把李右虎、郑普的人头递给一名校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道:“老郑,现在该收拾那个拓白脸了。” “拓俊京那个老东西,明明跟我们一样的武将,偏偏还要装自己是粪坑里长出的白莲花,干的还不是跪舔李贼裤裆的事。暂且收拾不了他,先做了他的侄儿也好。” “报,拓兵离这里只有两条街了。” “赶紧收拾好,把兵马布置好,那些私兵拖不了多久。等布置好了,我出去接拓白脸,老郑你从后面伏击,届时金铁头在他们中间发难,三管齐下,弄死他们。” “好!” “李管仲,你怎么在这里?” “禀告拓防御使大人,我们刚到朴府门口,就遭到了迎头痛击,损失了不少人手,终于把贼兵逼进了朴府,但也无力发起进攻。李大人就传令,封锁四处街道,把朴府围起来,然后命我带人守着这里,同时迎接拓防御使。” “这个李右虎,怎么心思我还不知道,还不是想让我的人马去打头阵。”拓言资一脸鄙视地说道,不过说心里话,虽然都是他练出来的“嫡系人马”,但还真不在乎,只要军官骨干还在,士兵嘛,死多少再招多少就好了,大不了多花点时间练一练。 变故骤起,拓言资猛地往后一跳,李管仲的刀锋在他的胸甲上划出一道火花。他毕竟不是李右虎那种划水的武将,好歹是以勇武知兵出名的正经武将。 “李管仲,你想干什么!”拓言资也拔出了佩刀,大吼道。 “李资谦、拓俊京等老贼,勾结内医,毒死大王,证据确凿,是为国贼!王长子传令我等,诛杀贼党,为国除害!”看到一击没有伤到拓言资,李管仲脸色阴森地吼道。 “李拓老贼,毒杀大王,是为国贼!诛杀贼党,为国除害!”他身后上百部众也跟着大吼起来。 听到这吼声,拓言资手下的士兵们心都有点乱了。这段时间,两党相争,开京城没少流传各种谣言,大王被人毒杀就是其中一个,幕后指使者也在两党首脑之间打转。现在被人当众喊出李资谦、拓俊京是毒杀大王的幕后指使者,这些士兵们当然有点心慌。他们都是京畿的精兵,拱卫开京,日夜训练都是被要求忠于大王。而且高丽王俣当了十几年大王,在军民心目中威望还是很高,自家的老大居然成了毒杀大王的凶手,确实有点慌。 这时,拓言资的士兵中有人高吼道:“我等乃大王禁军亲兵,当然要替大王报仇,诛杀国贼。” 此人正是李管仲刚才说的金铁头,金麓。他一吼,身边两三百心腹也跟着大叫起来,“为大王报仇,诛杀国贼!”然后刀兵相加身边的旧同僚。 拓军众士兵心更乱了,李管仲又趁机率兵正面猛攻,不少士兵直接丢掉兵器,躲到一边去了,军官们都弹压不住了。这时,郑播复又率军从后面和侧翼冲出来,拓军乱成了一团,不到两刻钟就彻底崩溃了。拓言资在护卫拼死保护下,冲出了重围,直奔侯府。 “报!李将军、郑将军被…”传令兵刚说了一句,就被人从背后推开。拓言资头盔没了,发髻散乱,铠甲破烂,浑身是血,在两名卫兵搀扶下冲了进来。 “君侯,叔父,大事不好,李管仲、郑播复等贼子反了。” “什么!?”拓俊京脸色大变,这几人同他一样,是曾经在北边跟辽人、女真人打过仗的悍将,也是开京禁军以及京畿兵马的中坚将领,他们叛变,意味开京禁军和京畿兵马完全失控了。 “他们怎么会叛了呢?他们怎么能叛了呢?”拓俊京喃喃地说道。开京禁军两万余人,是高丽国最精锐的兵马,是李资谦、拓俊京最大的依仗。这些将领一直是自己的部下和同僚,经常称兄道弟。哦,自从两三年自己升任卫尉卿兼直门下省后,跟这些将领的关系似乎疏远了些。自己也安插了子侄进军中,以为掌握了大局,现在看来,那些老兵油子早就架空了自己的子侄。 众人都慌了神,围着他们的主心骨李资谦,七嘴八舌地问道:“君侯,怎么办?” “报!”现在冲进来的都是报丧鸟。 “将军孔沃叛了,他将金将军(金由载)、拓将军(拓柯)等将校诱到偏殿,然后设伏兵把他们全部杀了,汇集了安序的旧部,搜杀我们的人,又控制了王宫,只有少数人逃了出来。” “报!贼军合兵一处,约有上万人,口喊奉王长子令,诛杀国贼,正从四面向侯府围了过来。” “君…侯,可,可有…转寰余地?”郑克永牙齿打颤地问道。 李资谦看了一眼众人,又看了一眼躲在人群中瑟瑟发抖的外孙世子楷,长叹了一口气,仰首高声念道:“见二功臣像,汍澜有所思。公山踪寂寞,平壤事留遗。忠义明千古,死生惟一时。为君蹈白刃,从此保王基。” 众臣都懵圈了,这是大王写的汉诗《悼念二功臣》,你这个时候念这首诗干什么?想跟大王团聚了,所以先来首热身诗?可是我们现在还不想去见大王呀,赶紧想想办法。 “外翁,我不做大王了,只求做个安乐公,外翁,求你去跟他们说说吧。”世子楷带着哭腔说道。 “世子,这由不得我们了。” 这时,侯府外面一片喧哗,然后有校尉在四处传话:“奉王长子命,弑主国贼,人人诛之,杀入侯府,鸡犬不留!” 第七十九章 鱼龙定亦知忠信(一) 朴府里却是一片欢庆,郑知常更是鼓掌大叫道:“大局已定,天下太平,又可以开文会了。” 赵匡的脸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努力压抑住心中的厌恶,微笑着说道:“南湖先生,现在要紧的是拨乱反正。过后两天是大王三七之日,灵柩该移置偏殿,择日送至王陵。最后也最重要的事情是拥立王长子继位,并传诏天下。” “没错,没错,是郑某孟浪了。”郑知常连拍额头说道,“赵大人,崔相和高相是否快要到了?” “是的,崔相和高相半个时辰前就派人过来说,他们已经出发,前来拜见王长子。” “哼,我们拼死拼活,他们却坐享其成,这会过来摘果子了。” “好了金安,少废话了。崔相和高相两位为相多年,是国之重臣,现在大局已定,没有他们出来维持局面,你以为我们能轻松善后吗?” “没错,崔相和高相在朝中经营多年,中枢和地方都颇有势力,要想尽早稳定朝局,必须依靠他们两人的权势。”妙清在一旁说道。 “好了,不说这些了。扬明!” “属下在!” “邵城侯府、王宫都拿下了吗?李资谦、郑克永、拓俊京这些首恶都抓住了吗?” “回禀侍郎大人,李资谦、拓俊京、郑克永等首犯十五人悉数伏诛,属下已经一一点过首级,次犯三十二人,二十四人伏诛,其余被俘。世子楷服毒自杀,王后自缢于后宫。” “世子王后为奸人蒙蔽,成了毒害大王的帮凶,现在已经愧疚自尽,还请要好生收敛,届时同葬于大王陵旁,也算我们做臣子尽了最后一份忠孝之心。” 听了郑知常的话,众人连连附和,没错,没错。站在一旁的赵匡也满意地点点头。这是他能容忍郑知常有时候发白痴的原因,郑知常是高丽名士,在士林文人中的影响非常大,用来“洗地”是最好不过的。 他转过头来说道:“扬明,这次全靠你了。” 闵进朝连忙恭敬地答道:“回侍郎大人,这是属下该做的的。” 赵匡上前一步,对闵进朝低声说道:“孔沃、李管仲、郑播复这些悍将武夫,见利忘义,这次可以背叛他们的老上司拓俊京和恩主邵城侯,下回也会出卖我们,所以还得我们自己手里有兵。” “回侍郎,属下趁机收拢了乱兵三千余人,这些人原本都是拓俊京等将的精锐,担心祸及家人,惶惶不可终日。属下明日就将他们连同家眷一起迁去白州安置,先让他们安下心来,再稍加操练又是一支精锐。”闵进朝低声答道。 “好,做得好。此外,孔、李、郑三将属下有不少校尉是你的同僚旧友,你可以试着去招揽下。三将虽然粗鄙,但都是久经战事的宿将,带出来的兵马也不错,拉拢过来也是能用的。” “明白,属下先试试,小心行事,不让三将察觉到。” “好,扬明做事我一向放心得很。你父亲是我的故旧,你岳父又是我的同年好友,所以我也算你半个长辈,你大可放心去做。而且这次事成,一个京畿防御是少不了你的。” “侍郎,属下有句话当讲不讲?” “扬明,你我自己人,尽管开口。” “为了安孔、李、郑三将之心,京畿防御使还是让给他们好了,属下可去西海道或交州道。” 赵匡拍了拍闵进朝的肩膀道:“扬明识大体。还是去西海道吧,那里连接开京跟西京,对我们而言是非常要紧的地方,你移驻西海道,我们才放心。” “遵命,属下马上去准备。” 看着闵进朝离去的背影,又扫了一眼正在弹冠相庆的众人,眼睛微微一眯,慢慢走到一旁,来到一位年轻官员跟前。 “悠远,” “赵大人。” “这次全靠悠远的神机妙算。” “赵大人过奖了。王某只是应势而动,顺势而谋。邵城侯太过自负,自诩胜券在握,实则漏洞百出。李资义之鉴不过二十多年,邵城侯还不思进退,图谋以外戚擅权,才有今日之祸。” “悠远太自谦了,如果没有你的举王长子,要挟安序,收买孔、李、郑三将等计谋,也不会有今日之功。” “赵大人,我只是出出主意而已,主要还是赵大人坐镇调度,闵将军临敌指挥。” “哈哈,我们就不用互相吹捧了。悠远,接下来按计划行事。” “赵大人,接下来的这一步表面上看并无太多凶险,但很容易造成先机皆失。属下希望大人真的再好好考虑一番。” 赵匡只是低头了十几息,最后说道:“这事我思量过很久,此人不除,我如鲠在喉,半刻不得安稳,还是尽早除掉得好。” “赵大人,有的事当急,有的事当缓,否则一味用急,很容易失控的。” “悠远的好意我知道了,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赵匡眼睛扫了一眼堂上众人,阴测测地说道:“悠远,你看这堂上众人,哪个不怀着各自的心思?我走在前面,他们当我是首领,我要是慢了下来,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从我身上踩过去。” “赵大人,有时候退让一步海阔天空。” “悠远,你可以退,我却退不得了,你不必多言了。” “赵大人,也罢。你还是要当心这些中立的朝中大臣,他们不少都是世代为官,朝中地方的势力错综复杂,谁上位都要拉拢他们才能稳定局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所以才会如此安然地坐壁上观,获渔翁之利,而下场的我们,血不流干,恐怕他们不会甘心收手。” “哼,悠远,你太看得起他们了,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的家伙。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圣贤说得没错,这是一帮成不了大事的家伙,何足为患。” “赵大人,成大事者豪杰,坏大事者小人也。既然知道他们是一群见利忘命的小人,就该好好提防他们。” 赵匡默然许久,凝重地点点头:“悠远的话我记住了。” 这时,有侍卫进来大声禀报道:“门下侍中崔大人,参知政事高大人,礼部侍郎、制诏金大人到。” 堂上众人顿时安静下来,朴直、金炫、郑知常等三人起身上前,大家都看向了赵匡,他整了整衣帽,几步走到了朴、金二人后面,与郑知常并行,不一会,王长子概被人请了出来,排在最前面,然后大家声势浩大地出迎三位重臣。 王续然没有加入其中,只是站在一旁目送他们离去。过了一会,回过头来,看到了也在一边的妙清等十余位官员僧道,大家微微一笑。 高丽王俣过世三七之日,王长子概率众臣哭灵,然后移灵柩于奉安宫,上庙号文孝。即日,门下侍中崔思诹、门下侍郎高令臣、同知枢密院金炫、尚书左仆射韩安仁、尚书朴直、文公美等人率文武百官进表,拥立王长子概继位大统。王长子不受,三进三让,最后王长子概在重光殿继位,是为高丽王,群臣三呼千岁,奉上宝印。 接下来就是论功行赏了,可还没等首相崔思诹开口递上书表,赵匡站了出来,大声道:“而今大王继位,大统已定,臣有关及社稷江山的要事禀奏!” 崔思诹诧异地看着赵匡,隐隐觉得不对。 “赵卿请说!” 这时赵匡向崔思诹拱手行礼道:“崔大人,此事事关重大,赵某失礼了,还请崔相容下官禀述一二。” 看到赵匡如此恭敬的样子,崔思诹又犹豫了,或许另有隐情。 “先王被毒杀一事,另有隐情!” 赵匡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有何隐情?”高丽王概问道。 “众人皆知,先王突然驾崩,是国贼李资谦收买内医崔思全下毒造成的。但是先王正值春秋鼎盛,一向身体安康。为何会突发背痛,给了国贼可乘之机?” 听到这里,众臣们开始释然了,原来如此,这是要借着先王突然驾崩的事情再清算一批人。也是,不多清算一些人,空出官职位置来,怎么安排众多的有功之士? “来人,把贼子带上来。” 几位甲士拖上来两人,一位是内侍,一个是文官服侍,面色惨白,神情麻木。有认识的人叫出他们的名字来,“内侍尚膳李垌,内医崔思全。” “还不速速将你们毒害先王的恶行公布于众,否则将你们剁成肉酱喂狗!” 听到喂狗二字,两人浑身哆嗦颤抖,李垌结结巴巴地说道:“有贵人要我等在先王食物下归附,厚仲,连枝。” “下这些药干什么?崔思全,快说,你是不是想被剁碎了喂狗?” 崔思全颤抖得更加厉害,他抬起头,看到赵匡,就跟看到鬼差一样。他咽了一口口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恐惧,结结巴巴地说道:“大王背椎有旧伤,伤及了肾脉,又年少时留下过气喘痼疾,肺脉有损。这三样药材会伤及肾脉和肺脉,严重时会让大王旧疾复发,危及性命。谁知下药没多久,大王就微感不适,有所发作,我们就不敢再下药了。后来李资谦不知为何知道了,找到我等,威胁说要举发,诛灭我等九族。我们只好同流合污,直接下毒。” “是谁要你们下那三种药材的?什么贵人?” 听到赵匡一声比一声严厉地追问,崔思全闭上了眼睛,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用合族性命威胁我们下药的贵人们有上党侯王佖、圆明国师、带方公王俌、宰相崔思诹、副相韩安仁、尚书文公美六人。” 第八十章 鱼龙定亦知忠信(二) 崔思诹仰首长笑道:“哈哈!原来最大的国贼不是李资谦,是你,赵匡!” 韩安仁大骂道:“毗奴!胆敢行此谋逆大事!日后你定遭千刀万剐之刑!” 文公美则朗声道:“尔等奸贼,定死无葬身之地!” 郑知常等西京官员,赵匡的铁杆,神情复杂地看着韩安仁、文公美两人。先高丽王俣继位后,西京一带屡屡有叛乱,韩安仁以兵部侍郎判西界兵马使兼西京留守,镇守西京十余年,让西京势力对其又敬又怕,赵匡等不少人就曾经在他手下做过官。 而文公美则曾任安边按察使、判东界兵马使,与韩安仁并立为北疆双公。这也是赵匡等人为什么要下手除掉韩安仁的原因,韩安仁除了跟崔思诹关系密切之外,在西京的威望太高了,赵匡等人不希望自己的老巢不稳。而要除掉韩安仁,就必须要连文公美一并除掉,否则就是巨大的后患。 赵匡阴沉着脸站在那里,默然无语,连韩安仁碰在他脸上的唾沫也没有拭去。整个重光殿只有三人的高骂声。 “报!”一位披甲将军的声音传了进来,来者正是赵易,赵匡的从弟,“逆贼上党侯王佖、圆明僧人、带方公王俌悉数被拘,等候处置。” 顿了一下,看了看殿上众人,赵易继续说道:“逆贼崔思诹、韩安仁、文公美三家已被抄没,家中男女悉数被拘,等候处置!” “贼子尔敢!”韩安仁目瞪欲裂,正要冲向赵匡,却被冲进来的甲士按住,除去官冠,堵上了嘴巴,崔思诹、文公美也是如此。韩安仁和文公美骂得太大声,太难听了,郑知常等人都听不下去,示意赵易采取点手段措施。 “大王,六贼毒害先王,证据确凿,还请大王严惩,以正国法!” “大王,崔、韩、文三公乃是国之重臣,不经有司审讯,轻擅定罪,有失公允!恐失朝中文武之心,还请大王明察!” 门下侍郎、参知政事高令臣上前劝阻道,几位大臣也纷纷附议。 “毒害先王,人证物证皆有,确凿无误,如此大逆不道之举,若不严惩,让大王如何面对先王灵位?如何谨守国孝?如何面对天下万民?”赵匡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赵侍郎,你如此怂恿大王继位之际擅罪重臣,是何居心?” “国贼奸臣横行,先王惨遭毒手,如此时不行霹雳手段,剪除奸恶,你难道还想让大王重蹈覆辙,遭奸人毒害才甘心吗?” “我看你就是奸臣!”高令臣毫不客气的一句话将殿中的气氛推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赵匡双手握拳,牙根都要咬碎了,但是他强忍住要将高令臣一并清算的怒火。今天清算三位先王的弟弟并不触及众臣的利益,但是清算崔思诹、韩安仁、文公美三位重臣,却是已经触及底线了,所以才会引起高令臣等人如此强烈的反对,要是真把高令臣也一块收拾了,就真的跟大部分文臣们决裂了,到时只怕这朝堂就成了草台班子,大王的继位就成了笑话。 这时王长子概,现在的大王出来转缓了:“不如先将崔思诹、韩安仁、文公美三人免去一切官职,连同其余逆贼一同押入牢中,交有司审讯,再做定夺。” 赵匡一想,既然现在没有办法闹僵,不如退一步,反正崔思诹、韩安仁、文公美三人一家老小都在他们身里,过几天大家缓和一下,把利益都谈妥,然后随便审一下,说证据确凿,全部杀了,高令臣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遵大王谕。” 将崔思诹、韩安仁、文公美三人带下去,高丽王概开始论功行赏:高令臣封博林侯,加太傅,领门下侍中;赵匡封交河侯,加太尉,领尚书左仆射,判枢密院事;郑知常加少傅,领礼部侍郎,判门下侍郎;金富轼加少保,领户部侍郎;金安加少师,领吏部侍郎;白寿翰加兵部侍郎,判京畿按察使,其余皆由升迁,讨贼平逆中立下大功的孔沃、李管仲,郑播复,皆封元帅,加开京防御使、京畿防御使等职。妙清则被封为护国国师。至于大功臣朴直、金炫则封侯加太师、太傅,放到一边养老去了。 过了三日,有司审理三宗亲和崔、韩、文三人勾连谋逆案,只半日便上奏说证据确凿无误,高丽王概当即传下王命,以谋逆最论处,当夜,三宗亲、崔、韩、文满门男丁被处死,女眷贬为贱籍,没入官中。 当夜,有一名禁军低级将领崔敬忠,乃崔思诹族人,带着十余人偷敛了崔思诹及其嫡子尸首,正要从城墙上吊索出城时,被守卫禁军发觉。崔敬忠挺身而出,殿后掩护众人。他挥刀连杀数十人,斩军官数人,偏将一人,血透重甲,上千禁军畏其勇武,不敢靠近,让其从容离去。 至此,赵、高两派算是撕破脸,天天在朝堂上开撕对骂。赵匡也差不多摸到了高令臣等人的底线,只要不废君、不侵犯他们的利益,都可以谈,求同存异,在争吵中需求合作。 他们最重要的合作就是默契地清理李资谦一派的人马和先王王弟(高丽王概的叔叔们)那些宗亲。 不几日,王叔太原公王侾、王姑(先王王妹)大宁公主、兴寿公主及其驸马儿女,先王顺德王后所生的承德公主及其驸马室汉南伯王杞、兴庆公主及其驸马安平公王璥,还有官员二十余人悉数被杀,家人流放密城金州。 在这一点上,赵匡和高令臣唯一的分歧就是赵匡要求严惩,满门抄斩,高令臣则希望网开一面,流放即可。最后高丽王概出来打圆场,首要分子处斩,其余家人流放,这才达成协议。王叔可以杀,但是王弟却不能再杀了。已经弄死了一个世子,要是再把先王剩下的两个王子,大王的两个弟弟弄死,天下就会议论了,大王这位子到底有啥猫腻呢?所以赵匡等人一时半会还不敢乱下手。 此后,朝局两派喷的口水一天比一天多,但真正下手却再也没有,而且李资谦等人的余党也清理得差不多,剩下的都坚定地站在两派。所以开京城开始处于一种怪异的景象,朝堂上争吵不休,城中还在抄搜逆贼余党和漏网之鱼,百姓们却慢慢恢复平静了。该杀的人基本上都杀了,百姓们看砍头也看够了,日子还得继续过。 高丽王概继位后,刘伯阳接连去文到高丽礼部,说贵国新王即位,赶紧让我进朝祝贺,然后领了国书我好回国去。郑知常知道宋国上使这是被本国变化诡异的政局搞怕,想着领了国书赶紧回去,躲开这是非地。但他知道现在朝中几位大佬还在扯皮争吵,没有心思管这事。而且郑知常还想着等政局缓和下,再举办几次文会,让宋国上使见识下自己这高丽文坛领袖的风采,也好把自己的名气传到宋国去。于是就劝刘伯阳再等等,并且拨发了大量粮食酒肉到海石堡,以示安抚。刘伯阳乐得如此,装作情不愿心不甘地留了下来。 这一夜,海石堡撒出来的侦哨带回来了身负重伤的三人,不过两人已经只剩半口气,第三人也只剩一口气了。 “我叫孙景,是京畿禁军一名队正。那位是韩公(安仁)的嫡公子韩献瑀,这位是文公(公美)的嫡公子文度韬。韩公曾经救过我们一家的性命,所以我暗中下定决心,那怕舍命也要为韩公保住血脉。那夜我奉命处斩韩公和文公两家,在十几个生死弟兄的帮助下,把韩公子换了出来,正准备跑时,韩公子求我把一同处斩的文公子一起救下。我们一想,文公也是忠义之臣,不能让他绝后,于是也就把文公子换了出来。” “后来这事被发现了,官兵四处搜捕我们,我们东躲西藏,好容易逃出开京城,又被官兵追杀。一路上兄弟们为了掩护我们都死了,最后只剩我们三人,还是受了重伤,还请看在韩公和文公的份上,救救两位公子,不能让忠良绝后啊。”孙景断断续续说完这席话后陷入昏迷之中。 韩公?文公?韩安仁和文公美。看着陷入昏迷的三人,刘伯阳心里不由暗喜,这是天上掉下来三个助力,先看看还有没抢救的余地,要是没救了就赶紧请至尊宝大大出手帮忙。 “来人,将这三位人抬到屋里去,先给他们搽拭身体,换上干净衣服,我要医治他们。” “主公,这三人中两位是忠良之后,一人是义士,还请主公施展医术,救救他们。”吕轻车知道刘伯阳的“超高医术”,连忙拱手请求道。 “戎路放心,我必全力救助他们。存晋,吩咐下去,封锁消息。” 到了屋里,刘伯阳连忙进了次空间,“至尊宝大大,你老人家帮忙看看,这三人还能救活吗?” “不能,这三人已经玩完了,因为失血过多造成各器脏严重衰死,没有抢救的价值。” “至尊宝大大,这三人两个是忠良之后,一个是忠义之士,总不能让他们就此丧命吧。” “你打的算盘我还不知道?”至尊宝语气里充满了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拉什么屎的不屑,“我现在已经开始复制他们三人的记忆,估计复制完了他们也就凉了。同时我也开始按照他们各自的基因对半载体进行克隆,灌输整合的记忆,再进行升级训练,激活,七十二小时过来取货。” “啧,至尊宝大大,你听听你这语气。多好的一件事,为忠良延续子嗣,为忠义重获生命,多么崇高的事情,结果被你这语气搞得像一桩买卖,多煞风景,多有违你高大上的形象?”刘伯阳讨好地说道。 “我的核心程序不允许我撒谎,这原本就是一笔买卖,你救了他们,为他们延续血脉生命,作为报答,他们为你效力。如果你不想听真话,可以选择口是心非撒娇交流模式。” “什么口是心非撒娇模式?” “就是嘴里说不要不要,身体却诚实的那种。” 刘伯阳一口老痰差点读出来。上网有害青少年啊,记得刚刚遇到的至尊宝大大那时多么淳朴,现在深入学习研究了那个世界的网络讯息后,变了。 第二日,刘伯阳走出房间,对吕轻车说道:“我已经尽力了,这三人能不能活下来,看天意了。”然后背着手飘然而去,尽显道骨仙风。 第三日,三人在“刘神医”的医治下陆续醒来。在吕轻车介绍下,三人不由痛哭流涕,直呼刘伯阳“恩公”。 这晚,开京又递过来一份情报,刘伯阳看完后递给吕轻车,叹息道:“妙清建议赵匡,明日在朝会上提出‘迁都西京、称帝建元、征伐金朝’这一主张。才安静几天的高丽政局,怕是又要起波澜了。” 吕轻车看完情报后,也叹息道:“主公说得没错。此前高、赵两派原本还只是在权利分配上互相争吵,现在赵匡当众提出这一主张,就是政见的分歧和争斗了,牵涉到各自的核心利益了,这遮羞布再也遮不住了。赵匡为何就忍耐不住了呢?” “开京不是西京,赵匡等人名义上掌握朝局,却处处受人钳制,已经受不了。而且西京一派虽然在高丽历史悠久,颇有实力,但一直游离于中枢之外。这次他们希望彻底改变局面,所以就行这破釜沉舟之计。” “主公,他们不怕高令臣等人反对吗?” “戎路,现在赵匡等人认为开京兵权尽在他们手里掌握,是他们最好的时机。要是再拖延下去,高令臣那些老官僚们有的是手段分化瓦解他们,收买那些墙头草的将领们,赵匡他们已经等不及了,也不敢等了。” “主公,如果高令臣他们想破局,关键还在孔沃、李管仲,郑播复这三将身上。这三人是京畿禁军的主要将领,手里掌握着主力,李资谦之乱后又趁机收拢了不少兵马,现在话语权更重了。要是这三人倒向高令臣,赵匡等人就是灭顶之灾了。” “赵匡等人能收买孔李郑三人,他人也能收买这三人,戎路,你说赵匡等人不会知道这点吗?” “主公,赵匡也算是人杰,自然知道这点了。” “所以这一局,赵匡看上去胜券在握。” “主公,你的意思是又会和上局一样,李资谦胜券在握,结果被人逆袭翻盘了?” “戎路,这个我就没法给你答案了,我也只能等,看老天爷偏向谁了。” 第八十一章 一夜火起满城急 入夜,刘伯阳和吕轻车站在海石堡守阁上,眺望着远处的开京。 “主公,都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撤离。贞州那边也传来消息,第一巡航舰队和防务队第一火枪团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接应。侦哨都已经布置到位置,一有动静就火速回报。” “好的,存晋,我们就耐心等待吧。” 到了一更,开京城隐约响起了喊杀声,先是某一处,在夜里显得非常突兀和瘆人。而其它各处则更安静,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这一处的喧哗声就像是一团烟火爆开,蔓延到周围,连成一片,然后整个开京城都苏醒过来,人叫声,喊杀声,惨叫声,哭嚎声,四处乱起,汇在夜风中向四周飘荡。 看到整个开京城就像一锅沸腾开的热汤,吕轻车不由叹息道:“今晚不知多少人又要丧命。” “是啊,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大宋子民跟着高丽百姓又有什么区别。”吕轻车喃喃地说道。 “区别,或许最大的区别就是大宋有我和你这样的人,高丽却没有。”刘伯阳头也不不回地说道。 到了二更,开京城里的乱声更甚,隐约可以听到有百姓开始从各处城门向外逃命,看来有乱兵肆掠,城中百姓受害不浅,开始弃家保命了。 突然间,一团火光在夜空中格外显眼。 “那是哪里?居然有贼子放火?”吕轻车大叫道。 贾存晋举目看了一会,回过头来禀报道:“主公,吕先生,应该是高丽王宫起火了。” “这贼子太猖狂狠毒了,居然举火王宫。”吕轻车恨恨地说道。 都是饱读史书的人,知道内乱中宫阙一旦被火烧,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无非是一场水火之灾,但是对于包藏野心的人而言,这把火烧掉的是王室的威严,对王权的最后一丝畏惧。 “高丽王氏威仪荡然无存,可惜他们两百年的基业,此后要轻操于臣下贼子之手。” 听到吕轻车的感叹,刘伯阳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摇摇头,没有说话。 火势越来越大,把半个开京映得通红,无数的人在火中狂号高呼,凄厉的惨叫声十几里外的海石堡能听得一清二楚,一派世界末日的景象。 “戎路,你能想象,万一汴梁城也会像今晚的开京城,只不过不是自己残杀,而是鞑虏外敌肆虐。”刘伯阳突然问道。 吕轻车浑身都在微颤着,牙齿也在轻轻地叩响着,呼吸急促,胸口一起一伏,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此时已然是泪流满面,“主公,如果那样,我等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有何颜面对子孙后代。” “是啊,”刘伯阳看着远处在通天火光中挣扎的开京城,黯然地说道,“如果有那么一天,我等虽九死也难赎其罪。” “主公,不能让汴梁城变成这样,不管是内贼还是外敌,都不能让汴梁城变成这样。”说到这里,吕轻车扶着栏杆嚎啕大哭起来。 “戎路,只要我等还有一口气在,此事不会发生在汴梁,不会发生在大宋。”刘伯阳的声音无比地坚定。 刘伯阳和吕轻车已经没有没有心思再远眺开京了,走下守阁,回到屋子,静坐无语。这时,情报流水介地传了回来,两人也开始清楚了今晚发生在开京城里的一切。 赵匡等人自持兵权在手,胜券在握,于是没有主动出击,坐等高令臣等人送货上门。 正如赵匡等人所料,有一支兵马乘夜潜行,想突击赵府,结果进了赵匡从弟赵易率兵设下的伏击圈,苦战半个时辰,全军覆没。 这边激战的同时,高令臣又派人袭击了工部郎中金晖的府邸。高丽王概此前是代父出家,但没有耽误娶妻生子,不仅有正妻,还有几房妾侍。只是这都是暗地里做的,大家也知道他这和尚做得心不甘情不愿,高丽王俣没出声,大家也就装作没看到。 高丽王概突然咸鱼翻身,从僧人逆袭成了高丽王,妻妾子女自然也要跟着享受荣华富贵。只是他继位时短,此前身份又特殊,而且这段时间,赵、高两派斗得不亦乐乎,要册封王后、王妃还得需要转缓一下,等候时机再说。当然了,高丽王概继位后进驻王宫,他老爹留下的上百后宫美人需要他“甄选忠奸”,这是公事,册封王后王妃这种私事就需要往后推了。 所以高丽王概的预备王后王妃还有几位王子公主,都暂住在预备国丈工部郎中,也就是太傅金炫次子金晖的府上。赵匡等人根本没有把这里当作要害,只是派了数百人护卫,突然有两千私兵突袭金府,高丽王概听了后就急了。 虽然他这段时间甄别工作做得不亦乐乎,但那里毕竟都是他的老婆孩子。于是高丽王概连连督催赵匡,赶紧派兵去支援,把人接到安全的王宫里来。 高丽王概是君,赵匡等人坳不过他,只好答应派兵。可是各要紧处的兵马防务都很紧张,没有那么多的机动兵力,没有办法,赵匡只好调用了“预备队”,传令郑播复领兵去救援金府。 赵匡早就防备孔沃、李管仲、郑播复等几位墙头草,借口杀鸡岂用牛刀,把这几人摁在了一边,调拨了四五千人做“总预备队”给他们统领,其余的大队兵马悉数交给了子侄和心腹统领。 郑播复得了调兵令符,带着两千兵马没有去救援金府,而是去了三省、军器监等紧要处。这里驻守的兵马都是他们的部下,只是将领都换成了赵匡等人的子侄心腹。郑播复出示赵匡的调兵令符,借口敌贼攻打赵府甚急,要调兵过去支援。经验不足的赵匡等人的子侄心腹聚在一起商量的时候,被郑播复趁机拿下,然后收拢了老部众,又得了三千多兵马。 郑播复是经验丰富的宿将,又清楚赵匡等人的弱点,于是整顿兵马开始猛攻王宫。赵匡等人接报后,顿时手忙脚乱起来。这时,他们的最大问题暴露出来了。 他们勾心斗角、舞文弄墨都是好手,但是没有几个会打仗的,上次主持对付李资谦的主将闵进朝现在以西海道按察副使、防御使的身份在白州编练降兵。赵匡原本想把闵进朝调回来主持这次战事,但是他从弟赵易劝道,杀鸡岂用牛刀。 赵匡知道这是他的从弟子侄们怕闵进朝抢功,但是从心底,他还是希望这些亲族能够借机立功,掌管兵权。犹豫后就听从了劝告,没有调闵进朝回来。 作为主将的赵易实际上就是个庸才,指挥无度。加上高令臣这边趁机大发私兵,四处攻打,造成到处有警情,赵易更加慌乱失措,胡乱调遣。兵马东奔西跑,四处救急,被折腾得疲惫不堪,士兵怨气沉积。孔沃等人的心腹校尉趁机煽动,杀将夺旗,迎回旧主。 连锁反应下,近半兵马重回到孔、李、郑等人的手里,弃暗投明,反戈一击。面对这个场面,赵匡推开赵易,亲自主持,虽然恢复了正常指挥,但是敌我力量对比已经发生变化,双方陷入苦战,局势一时僵持起来。 郑播复率兵猛攻王宫,守方虽然兵力不占优势,但是占据地利,一时不落下风。看到久攻无果,郑播复恶从胆边生,下令放火,借火势攻入宫中。 大火一起,不仅王宫守军傻眼了,城中其余人马也傻眼了。赵匡这边更是惊慌不堪,王宫失火,是不是失陷了?他们拥立的大王呢?是不是败了? 高令臣这边也快要被气疯了,他们深知王宫被烧的危害性。但到了这个时候,咬着牙流着泪也要坚持下去。大火一起,其实对他们而言还是有利可趁的。他们尽起各自家中的私兵,汇集在一起,拼死向三省、赵府等要害地方发起猛攻。 宫门被破后,王宫守军残部护着高丽王概杀出重围,直奔赵匡府上。而郑播复兵马趁机大索王宫,搜抢财物,奸淫宫-女。王宫里一片混乱,众人各自逃命。 不过两个时辰,局势已经明朗,满城尽是诛杀赵贼的声音。赵匡见大势已去,伙同郑知常、金安、白寿翰等人挟持着高丽王概,以及心腹亲信数千人,出西门奔西海道白州。朴直、金炫等赵派被抛弃的重臣们死于乱兵之中,高丽王楷的预备王后王等人因为被金炫和金晖祸及,连同金家阖府男女悉数被杀。 刘伯阳、吕轻车看完这些情报,不由叹息,又是一出以弱击强的逆袭,跟上次李资谦之乱差别不大,难道高丽国善于逆袭? “主公,这两次变乱中,孔、李、郑等武将发挥关键的作用,看来,高丽国的权柄将逐渐被武将掌握。” “戎路说得没错。只是你我看得到,高丽国中重臣们也看得到,而且两次变乱,虽然死伤无数,但高丽国文臣没有伤及元气,还有还手之力,需要拭目以待啊。” “主公,堡外有人求见,说是高丽王宫故人。” “高丽王宫故人?我在高丽王宫那里有什么故人?”刘伯阳想不明白,他根本没有接触过王宫里的人,他沉思一会,传令道:“请进来。” 只见三人被带了进来,走到跟前,一人掀开头上斗篷,露出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跪伏在地,朗声道:“高丽国先文孝大王之女王柔奉高丽传国金印,拜见宋国上使。” 第八十二章 郡主夜奔有慧眼 迎着吕轻车那饱含深意的眼神,刘伯阳觉得自己的比窦娥家的那只鹅还要冤。 “请坐,来人,上茶。” “请宋国上使验过册封文书和金印。”王柔坚持道。 刘伯阳接过册封文书,只是一份很普通的官身告文,上书:“王氏女,名柔,母福安宫宫侍金氏,生于甲申年戊辰月己丑日三月初八,时辰密藏,丙申年己巳月己未日奉王命封郡主,牒文宗府,备谘允行。”盖着高丽国王宝印和内史门下省的印章。 很普通的一份册封文书,行里的文字都能看出一个卑贱宫女被大王宠幸,然后生下一个不受宠的女儿,到了十二岁,按照惯例,仅仅给了一个郡主身份,连封号都没有。 再拿过高丽传国金印,只有拳头大小,四方体上面有一条蟠龙,正前面还凸刻着印文:“咸安海东,世亨永锡”。 “高丽传国金印,敢问有什么来历吗?”刘伯阳开口问道。 宋国与高丽往来密切,满朝上下也只是隐约听说高丽国有一颗传国金印,但是从来没有见过,所以不知道来历。 “回上使,王族史载,前唐圣武献文孝皇帝(唐宣帝)为光王时,微服巡游渤海,结识了白头山的圣骨将军虎景的曾孙女贞和王后(辰义),生下了高丽懿祖作帝建。圣武献文孝皇帝观懿祖天生异象,言道,此乃秉承时运而生之子,赐海东以享之,可为王。当时就赐了这颗金印。懿祖奉此金印,占据松岳,即今开京,以为龙兴之地。传至世祖(作帝建之子),受道诜和尚指点,又因圣武献文孝皇帝金口御言可为王,改姓王。再传太祖(作帝建之孙王建),立高丽国,灭新罗百济,一统海东。此后,该金印就成了我高丽传国金印,祭祀天地祖宗,册封传位,都要用此印。” 听完王柔的解释,刘伯阳和吕轻车这才清楚,难怪高丽国对大宋藏着掖着这颗传国金印,感情他们认为自己才是前唐继承者,大宋都不算正统,而且也知道大宋欺负周柴孤儿寡母,得位不正,大肆宣扬前唐钦赐金印怕有打脸揭短之嫌。 不过刘伯阳却在心里嘀咕,感情这爱吹牛的毛病从祖上就传下来的。这么玄幻的故事还真敢编,那时候的交通,没高速没高铁的,前唐王爷没事还微服巡游到离长安上万里的渤海国?临了还促进了一回民族大融合? 不过想想也就罢了,古人为了给自己和祖先脸上贴金,什么节操都可以不要,不要说东亚文化圈,全世界都一个毛病,那也就不成毛病了。 “今晚开京城中大乱,不知郡主是如何逃脱的?”刘伯阳已经认可这位郡主了。 “回上使,今晚二更时分,乱贼郑播复纵兵攻打王宫,久攻不下,恼羞成怒,便开始放火。妾身看到火起,知道王宫只怕是守不住了,便拿了册封文牒,带着几个随身婢女内侍,想从后门跑出宫去。” “刚跑到正阳宫,就听到满宫到处在喊,宫门被攻破了,乱贼已经杀进来了。一伙内侍正在宝蕴阁收取大王印章,听到这叫声,慌不择路,夺门而逃,甚至撞到了一起,把几颗印章盒子都给丢到地上。这些内侍听到杀声越来越近,胡乱收拾了一下就跑了。我们躲在一边,出来一看,发现角落里有这传国金印的盒子,于是便捡了起来,继续逃命。” “整个王宫火光四起,乱兵从王宫四门涌入,见人就杀,见财就抢。幸好妾身的一位内侍久在宫中打杂跑腿,熟悉宫里的路径,带着我们东钻西拐,避过乱兵的搜寻,最后跟着众人从还没来得及完全封闭的南侧门冲了出来。” “妾身等人在城里东躲西藏,生怕撞到乱兵,最后找了一艘小船,从水门逃了出来。” “郡主,城中还有不少忠良之士,为何要投奔在下这里?” “回上使,妾身久在宫中,不认识什么大臣贵族。现在开京乱成一片,你杀我,我杀你,妾身也不知道哪位是忠良之士,哪位是逆臣贼子。再说了,王宫一把大火,王室威严付之一炬,妾身这郡主身份不是护身符,反倒成了催命符。思前想后,只有宋国上使这里最为中立,不偏不倚,或许到这里来能保得一命。” 刘伯阳和吕轻车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对这位高丽郡主王柔的赞许,真是个聪慧的少女,嗯,这个年头十六岁不能叫少女,都能婚配了好不好,应该叫什么呢?少妇?也不行。少女和少妇虽然只差一个字,但本质上有巨大的差别。到底叫什么呢?咦,自己怎么会偏到这里来了,肯定有古怪。刘伯阳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回复到正常,他眼神有点飘忽,不敢再正面看那张含悲欲泣,楚楚动人的脸。 从头来过。真是个聪慧的女子,慌乱之中还保持着镇静,没有四处乱找人投靠。现在开京这局势,真分不清谁忠谁奸了。而且这么漂亮的一位女子,肯定会有人起坏心思,到底起什么坏心思呢?刘伯阳脑海突然蹦出一副景象,王柔缩在房间一角,就像一只可怜楚楚的猫咪,有一人肆意、张狂还很猥琐地大笑着,嘴里得意地说着:“你叫啊,叫得越大声我就越兴奋。”嗯,那个大笑的人怎么跟自己一模一样呢?唉,今晚难道撞邪了吗?怎么思绪又跑偏了呢? 刘伯阳努力让自己又回到正常思维中来,“郡主,你生母在哪里?需要外臣派人去接应吗?” “上使,妾身生母四年前已弃世。” “请问郡主母家那边还有什么亲戚,需要外臣派人去报个信吗?” “妾身母亲一家是罪臣,二十年前就被流配去了全罗道,一直杳无音信。” 得,这简直就是天煞孤星的命。 “郡主,于情于理,外臣都必须保郡主万全,只是外臣这里也是如履薄冰,朝夕不保。所以外臣只能遣人将郡主护送至安全的地方。” 看到刘伯阳还在推辞,一位宫女想要开口,却被王柔挡住了。 “上使大人,你们出使我高丽国的来意妾身能猜测到一二。而且上使你说这海石堡朝夕不保,就言过其词了吧。妾身进来时,看到堡内骁勇之士足有一两千人,兵甲齐备,严阵以待。妾身听闻上使不仅是宋国管海商最大的官,也是宋国最大的海商之一,海船百余艘。开京之乱至今已经有月余,想必上使早就招来了本部援兵,屯积在贞州待发。” “郡主何出此言?”吕轻车眼神不善地看着王柔。 王柔却扬着脖子,丝毫不惧地继续说道:“宋国此前屡次来使,都是低级官员,既非名士也非重臣。这次却遣上使以探花郎、尚书省左司郎中、枢密院都承旨的身份出使我国,所图非小。妾身虽深居内宫,却也知道东北女真人盛起,屡败辽人。我高丽趁乱谋得义州,宋国难道就不想趁乱谋利。妾身曾闻贵国曾经想请我高丽联络女真人,想必上使此次前来,目的无非两个,一是请我高丽联络女真人,二是希望能够与我高丽结盟,共同防备东北女真、契丹两獠。第一个目的以上使的身份和才华,高丽上下自然会卖几分面子,答应此事。至于第二个目的,”王柔说到这里,语气不由变得高亢起来。 “想必上使此前还只是想收买几位贵人,进言大王,徐徐图之。而今开京大乱,新王更迭,上使不思回国,依旧屯兵呆在险地,想必是等待时机吧。” “等待什么时机?”刘伯阳语气淡然地问道。 “一个合适的时机,关键时刻出手,助我高丽新王铲除逆臣贼子,匡扶其位。一旦如此,我高丽新王欠了上使一份大人情,自然会签下这份盟书,上使也能回国请功了。而今,妾身献上了高丽传国金印,有这金印再加上述的功劳,上使所谋怕是十拿九稳了。” 吕轻车忍不住站了起来,厉声道:“你,你胡说八道!” 刘伯阳把吕轻车拉回座位,击掌大笑道:“郡主若为男儿身,我定会全部押到你身上,不惜一切助你为高丽新王。” 等了一会,刘伯阳叹息道:“郡主,不是外臣见死不救,而是此乱平息后,郡主何去何从?若是从海石堡回开京,郡主名节怕是要遭人污蔑了。” “无妨,今晚高丽郡主王柔已死,此乱平息,还请上使将我带回宋国,让我一睹仰慕已久的上国风情。” 这时,那位宫女再也忍耐不住了,掏出几张纸张说道:“郡主早就仰慕探花郎已久,听闻传过来的《青玉案》等词后,郡主日思夜想。后来听闻探花郎出使我高丽,欣喜若狂。郑状元(郑知常)举办文会,郡主耗尽所有积蓄,收买了内侍黄门官,悄悄地跑出王宫,潜入会场。当时听了探花郎的诗词,郡主都兴奋得差点昏倒过去。这是她当时手抄的词作。” 刘伯阳接过一看,只见这几张上好宣纸已经毛边了,可见被人时时翻阅。王柔却无刚才镇静慷慨之色,羞红着脸低着头。 嗯,嗯,这个要理智追星,盲目崇拜偶像不好啊。 吕轻车在一边嗤嗤轻笑起来,刘伯阳咳嗽一声,把那几张纸还了回去,然后吩咐道:“收拾三间上房,给郡主及随从居住。传令下去,今晚谁也没有见过郡主。” 第八十三章 鱼龙定亦知忠信(三) 高令臣站在三省的高台上,看着远处黑烟熏染、残壁断垣的王宫,黯然叹息道:“两百年高丽,何曾有如此大劫?” “高相,现在贼子挟持大王远窜西京,最要紧的是善后,只是我们这身份立场有些尴尬啊。”说话的是金富轼。 “雷川,你说该怎么办?” “高相,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宣布大王被贼子挟持掳走,立二王子为监国,暂摄国事,我们以此名义善后。” “广智寺大禅师之印?”高令臣喃喃地说道,“二王子都出家五六年了,我都快要忘记他本名叫王极。雷川,就按你说的办吧,先去准备,我们明日就去广智寺迎回二王子。” “高相,属下遵命。” 等到金富轼离开,一个人影慢慢从偏间转了出来。 “见过恩相。” “悠远,你来了。”高令臣含笑地答道,“这次多亏你,怂恿妙清献策,唆使赵易抢功,暗中劝赵匡架空孔、李、郑等将。否则赵匡不会这么快原形毕露,我等也不能占据大义举兵讨伐他们了,他们也不会败得如此之快。” “恩相廖赞了,下官只是顺势而为。妙清虽为僧人,却野心勃勃,一心想青史留名,常念道前晋桓元子的‘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复遗臭万载邪!’。而称帝建元、征伐金朝就是他提出来的理念,在西京众人影响很深,但在开京不受待见,一直都只能泛泛而言。迁都西京,是顺应西京势力众人的心思,他们在开京受困,束手束脚,我只是提醒他们要趁大好机会,尽早下手,利用优势造成即成事实。” “赵易此人,志高才疏,早就不满闵进朝主持上次战事,立下大功。赵匡也想他的弟弟子侄立功,助其掌握兵权,更早就忌惮孔沃、李管仲、郑播复等将墙头草,生怕重蹈李资谦的覆辙。所以在下随口一提,赵匡便答应了。” “悠远何必谦虚,你顺势而为,也是看准了他们的心思,才能因势利导。对了,这次赵匡怎么会放你走?” “前两日我就讨了一份去东州催办粮草的文书命令,躲出去了。有恩相居中指挥,赵贼这回必败无疑,我何必跟着一起殉葬。” “你啊,心思还是这么缜密。”看到四周没有人,高令臣压低声音道:“崔思诹一事过于弄险了,事后我衣服后背全湿了。” “恩相,崔思诹一事千载难逢。赵匡等人处心积虑,就是要除去他,以免尾大不掉,只是可惜了韩、文两位忠良,因为跟崔思诹关系密切,赵匡不想留后患,定要一并铲除。当时除去崔、韩、文三人已经在西京众人内部造成意见不一,全靠赵匡竭尽全力才压制了不同意见,绝对是不可能再有其它的动作,所以恩相那时出头,有惊无险。” 高令臣自然知道想要趁机博出位,获取“文臣领袖”地位,不可能不承担风险。他点点头,“此事已了,不要让第三人知道了。” “恩相放心,此事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嗯,悠远,赵匡决心对付崔思诹,你出力不少吧。” “恩相,崔思诹身为首相,身负先王大恩,却不思图报。完全有能力制衡李资谦、赵匡两派,平衡政局,然后联合恩相等忠义之士,放逐李资谦,收权西京,澄清朝政。可他为了一己私利,故意坐视,甚至还暗中两边挑拨,激化矛盾,想火中取栗,坐收渔翁之利,结果才有李资谦一夜倾覆,政局失衡,赵匡等西京一派坐大之险局。他以为自己成了伊尹霍光,实际上却是养大了一只狼。此贼不除,国政更乱。所以下官才处心积虑,煽动诱导赵匡等人下定心,除去崔思诹。也只有这样,朝政才有机会落回到像恩相这样的忠义之臣的手里。” 高令臣深深地看了一眼王续然,长叹了一口气。王续然也长叹了一口气,转向一片狼藉的王宫道:“人算不如天算,下官还是没有想到有些人如此胆大包天,居然纵火焚烧王宫。王某难咎其责。” 高令臣摇摇头道:“悠远,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有些人,你不能以常规去思量。这些祸国武贼,开始蠢蠢欲动,有了取而代之的念头,王宫这把火就是他们的试探,必须要给予迎头痛击,让他们知道这天下还是士子的天下。” “恩相说得没错,只是现在还需徐徐图之,一旦用急,怕又有祸事。” “没错!悠远,明日你以翰林院学士的身份一起去广智寺迎回二王子吧。” “遵命,恩相。” 政和八年七月三十日,高令臣率文武百官到广智寺,迎回了先王二子王极。八月初一,由于王宫焚烧严重,还来不及修复,群臣在三省拥王极进高丽国嘉平公,权监国,遥尊西京的高丽王概为太上王,意思是停止“落入贼手”的大王一切权力,中枢和地方不认以他名义发布的任何谕令。 嘉平公极以权监国的名义进高令臣为太师、内史门下省侍中,总领三省事;金富轼进太尉、门下侍郎、知枢密院事,王续然进翰林院大学士、兵部侍郎,其余忠义之臣的都加官阶掌实权。并行文天下,宣布西京赵匡等人为国贼,为崔思诹、李资谦等人平反,并号令地方勤王除贼。 不得不说高令臣等人在地方威望很高,加上赵匡等人杀李资谦、崔思诹等人,把地方世家都得罪完了。很快除了西京、西界、西海道,其余南京(汉阳)留守、东京(庆州)留守、以及全罗、杨广、庆尚、交州四道和东界兵马使,均上书开京,奉嘉平公为监国,响应号召,举兵勤王。其中有崔家子侄崔敬忠、李家子侄李蛮陀,打出报仇旗号,尽起崔家、李家青壮,响应勤王,并得到了庆尚道、全罗道的大力支持。 而西界兵马使虽然没有明文响应开京,态度模拟两可,但是实际上已经与西京势力若即若离。所以西京势力除了还能掌控西京及其附近地区,只剩下被闵进朝掌控的西海道还站在他们这边,完全处于劣势。 “必须出兵讨伐西京,剪除国贼,匡复国法,以正视听。”开京三省后堂上,金富轼慷慨激昂道。 “出兵讨伐西京?现在西京有州镇军六千,西海道有州镇军以及收拢的溃兵一万。还有西界兵马使,麾下有一万五千兵马,现在情况不明,态度暧昧,很可能站在西京一边。如果讨伐西京,最少要动员三万到四万兵马,兵从何出?”礼部侍郎金端皱着眉头问道。 “开京原有禁军州兵两万六千,两次变乱之后,还有一万八千余。京畿道有禁军两万,两次变乱后还有一万五千,加上杨广道、交州的州镇军,可调集两万,加在一起有五万五千,足以讨伐西京。”金富轼一一点出目前开京周围的兵马数量。 高令臣沉吟一会道:“兵马无虞,只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去今两年,国内收成不佳,仓廪不足,讨伐一事宜从速,要是时日延久了,耗费民力过大,就会引起更大的动荡。” 说完他转向被加授为元帅的孔沃等将说道,“诸位领兵讨伐国贼,荡平西京后,可授兵马使,持节镇守一方。” 意思很明白,剿灭西京逆贼后,孔沃等人可以成为一方诸侯,这不正是这些人梦寐以求的吗?当即拱手应道:“愿为国效命!” 第八十四章 鱼龙定亦知忠信(四) “雷川大人,开京高相又派人来催了。”宝文阁制诏李永禀告道。 “又来催了,叫来人把书信递上来就好。”金富轼不在意挥手道。李永还想劝两句,但是看到金富轼的眼神,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金相,“王续然急匆匆地走进中军大营。这次讨伐西京,高令臣心里其实想用王续然为主帅,只是他太年轻,资历不够,只好以高令臣为主帅,王续然为副帅,李永、权适等人为参军。 “悠远来了,请坐。”金富轼客气地说道,“你来又是为火速进兵的事宜?” “是的金相,时不我待,我们耗不起啊。”王续然苦口婆心地劝道,“现在真正听从开京号令,出粮出兵的只有杨广道、交州道。全罗道、庆尚道名义上奉诏勤王,实际上却迟迟未动。东界兵马使也名义上奉诏勤王,但借口防备女真人,按兵不动。还有西界兵马使,跟西进若即若离,暗通曲款。这些地方都抱有二心,如果我们迟迟不能平定西京,恐有变故。” “悠远此言差也,正是这地方生疑,抱有二心之时,我们才要如履薄冰,谨慎行事,一旦出半点差池,高丽国运就在我等手里有损。”金富轼抚着胡须说道,“所以,行险招才是下策。” “吾阅读汉书《三国志》,有看到司马昭攻克诸葛诞固守的寿春城一段:‘初围寿春,议者多欲急攻之,大将军(司马昭)以为:城固而众多,攻之必力屈,若有外寇,表里受敌,此危道也。今三叛相聚于孤城之中,天其或者将使同就戮,吾当以全策縻之,可坐而制也’。与今日的情景何曾相似,西京经营了两百年,固若金汤,强行攻打,损伤太大。所以缓进围城,剪除羽翼,方为上策。” 王续然听到金富轼又在卖弄他的学识,心中鄙视不已,脸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劝道:“金相,司马昭克寿春,有中原数州支撑,兵多将广,粮草充足。而今我等那有这般雄厚实力?一旦耗时日久,国疲民穷,只怕有大乱。” “什么大乱?王学士在危言耸听吧。”参军权适插了一句。 “危言耸听?现今高丽外有女真人扰边,内有奸贼作乱,地方生疑,难道还不是内忧外患之状吗?” 听了王续然的话,权适不以为然道:“女真人在跟辽人全力争战,无暇顾及高丽。现在国贼赵匡等人据守西京一隅,失道寡助,只需按照金相计划部署,自能一举剿灭。而且现在天道大义在我们,假以时日,地方军民自能弃暗投明,勤王诛贼。” 权适自持自己在宋国“留过学”,还被赐予进士出身,一向自视甚高。王续然比他年轻,出身没他好,现在官职却要高他一大阶,语气自然好不了。 王续然也不跟这书呆子计较,转向金富轼问道:“金相,现在西京主将闵进朝聚集重兵万余于西海道要道慈悲岭,凭借天险阻挡我军,不知金相的部署计划是什么?” “慈悲岭有重兵,我自然不会去碰他。我计划留部分兵马于洞州,牵制慈悲岭贼兵,主力绕道而行,趋谷州、肃州,攻取安北府(安州),抄其后路,一来可形成四面围攻之势,二来切断西京与西界的联系,让赵贼彻底成为孤军。” “金相,避实击虚,抄其后路是一招妙棋,但不必直趋安北府。那里是西界的辖地,如此一来,恐会激怒西界兵马使,让其彻底倒向西京。” “哼哼,攻占安北府,就是要威慑西界兵马使,让其不敢轻举妄动。王学士,这点都不懂,谈什么军务。”权适又出现秀智商了。 “金相,威慑西界兵马使,可以双管齐下,而且威慑在于引而不发。一旦攻占安北府。就是采取切实的行动,在其心口上插了一把刀,对于西界兵马使而言,只能二选一,要不奉诏开京,要不就彻底从贼。这个时候逼其表态,还不如让其继续保持这种态度。” “王学士,只有逼西界兵马使表态,我等才能从容布置,围攻西…” 金富轼阻止了权适的继续秀智商,他明白了王续然话里的意思。西界兵马使跟西京这两百年来一向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关系极其复杂。这次态度暧昧,完全是因为开京势大,明哲保身而已。要是攻取安北府,就是侵犯了他们的利益,直接戳他们的肺管子,难保不狗急跳墙,彻底倒向西京。还不如让他们保持这种中立状态,只要把西京攻克,他们自然会老实地袒背请罪自己滚过来。至于防备他们背后来一刀,攻占西京以北、安北府以南的肃州、慈州,自然要防备他们背后来一刀,攻占安北府了,难道就不用防备他们背后来一刀吗? “悠远有何妙计?” “金相,不如先分出部分兵马攻打谷州、成州,目标直指肃州、慈州乃至安北府,赵贼知道我们抄其后路,必定会着急,调闵进朝救援。只要闵进朝及其精兵离开慈悲岭,我军主力就可以一举拿下慈悲岭,直趋西京城下。” “悠远此计给我一个提醒,我军主力攻打安北府,如果赵贼调动闵进朝救援,我可顺手解决掉他,断赵贼一臂。” 看到金富轼运筹帷幄,一副诸葛亮再世的样子,王续然都不知道说什么。他早就听说金富轼博学强识,善属文,知古今,但是刚愎自用,非常顽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知道劝不动了,王续然也不白费劲了,起身告辞了。 “这个王悠远,聪慧好学,机敏干练,就是好用险。”金富轼还是很欣赏王续然。 “金相,此人不过一急功近利之人。”权适阴测测地说道。 金富轼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李永在一旁开口道:“金相,王学士不赞同你的部署计划,不如让他领兵移驻洞州,牵制慈悲岭的闵进朝。” “嗯,王悠远的才干足以在洞州独当一面。” “金相,现在可虑的是孔沃、李管仲、郑播复等将了,他们自持功高,又拥有重兵,桀骜不驯。这次绕道安北府,路途艰险,他们肯定会出来阻扰。” “嗯,本相已有定计。” 过了几日,金富轼在宝山驿阅兵,发放开京调拨来的粮草衣物。这些东西都是王续然竭力筹备的。他试探过高令臣的态度,虽然对金富轼有所不满,但事已至此,却是无可奈何,因为他手里有威望的重臣,不是年迈就是体弱,不堪跋涉之苦,只有金富轼“年富力壮”,还能独当一面。想必他也自知这点,才如此有恃无恐。王续然知道难以改变现状,只好竭力做好自己的事情。 发放完粮草衣物,突然有兵丁哗然,说自己辛苦打仗,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卖命,上面却只给这点玩意,实在不甘,要求有肉食,有酒喝,甚至还有士兵叫嚣着要有营妓。 王续然一看就知道这是有人在暗中指使,他站在后面默不作声,静看金富轼如何应对。 金富轼当即下令将这几十位喧哗的士兵全部抓了起来,然后传令各军:“尔等家眷皆在开京京畿,胆敢有违军法,必定祸及父母妻子,望诸军自重。” 这下可捏住众军士的命门了,就连那些原本想闹腾的军官都偃旗息鼓了。金富轼看到自己的计策得逞了,当众对那带头闹事的几个军官喝令道:“如果招供出幕后指使者,饶你们不死,否则定斩不饶,家小流配东西界为奴。” 这一招太狠了,这些军官都知道流配东西界为奴的后果,那是生生世世都要受苦,生不如死的待遇。两个军官受不了,开口道:“是郑元帅指使我等的。” 郑播复暴跳如雷,还想下场杀了那两个军官,继续耀武扬威。谁知金富轼一声喝令,涌出上百士兵,当即将郑播复、孔沃、李管仲等九位关系密切的武将悉数拿下。 “尔等匹夫,胆敢动摇军心,纵兵作乱,请出王命斧钺来。”随着金富轼一声令下,众人脸色大变,尤其是孔、李、郑等将更是脸色惨白,这是要砍头的节奏啊。 王续然心中暗叹,金富轼这一手漂亮啊。前几天他还好生安抚孔、李、郑等将,一副其乐融融,引为心腹的样子,今天抓住机会立即翻脸,打了这些武将一个措手不及。 三通鼓响,士兵送来了九颗血淋淋的人头,众军凛然。然后金富轼把孔、李、郑等人的兵马打乱,又升了几人的官职,分别接管。 “悠远,我留一万人给你,你的任务是占据洞州,然后多张旗帜,大张旗鼓,牵制慈悲岭的贼军。” “下官遵命。” “此外我军主力的粮草供给也需要悠远帮忙操办,你的责任不小。如果平定西京贼军,定表悠远为首功。” “多谢金相,下官定当竭尽所能。” “好!” 看着数万大军像一条长虫蜿蜒在礼成江河谷大道上,王续然不由暗自长叹,高丽国的命运为何如此坎坷啊,或许是因为没有主公那样的大才吧,要是有主公来治理高丽,应该会大不一样了。 无题 “报元帅,开京逆军前锋已经出了谷州,沿着下同江与礼成江之间的山谷向横河渡进发。” “元帅,看来逆军打算从横河渡口过下同江啊。” “这是必然的,从谷州出来,下同江上游两岸高山峻岭,只有横河渡口这里挨着两江之间的山谷,有足够的地方能够摆开他们的数万兵马。” “元帅,从谷州到横河渡口只有鹰嘴岭这个险要地方,属下愿意领兵前去那里伏击逆军。” “逆军有四万,我军满打满算才一万五千人,敌强我弱,不宜分兵。” “元帅,我军兵少,无法四下围攻,只能攻其一点。可是过了鹰嘴岭,就是一片山谷盆地,地势开阔,逆军完全可以摆开,结成营寨,从容迎击我军,同时徐徐渡河。所以鹰嘴岭是唯一可以伏击的天险,还请元帅三思。” “不行!鹰嘴岭天险,谷州军民都知道,逆军到了谷州随便一问就知道。逆军主帅雷川先生,行事谨慎,怎么不会防备我等凭此天险伏击?” “那元帅是不是想等逆军渡河时半渡而击?”另一将领问道。 “半渡而击?”闵进朝扫了一眼帐中十几位将领,点点头道,“没错,本帅就是要半渡而击。” “元帅,可是近日不知为何,下同江水位急剧下降,有的地方水深甚至只到腰间。真是奇怪了,最近这段时间虽然没有连绵大雨,但也不是冬春的旱季,很不正常,元帅,还请派人去上游一探究竟。” “本帅已经派人去上游探寻过,并无异常。尔等用心操练兵马,准备应战,不要多生事,否则军法从事!” “遵命!” 在整齐的应答声中,有一个声音突兀地冒了出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元帅到底有何妙计,说来给我们听听,涨涨见识也好。” “赵易,你是太尉之弟,难道以为我就不敢斩了你吗?雷川先生一口气斩了九位宿将,我没有他那个气魄,但是斩你这样一个插草之徒却不在话下。”闵进朝毫不客气地说道。 不仅闵进朝看不起赵易等人,现在西京势力没人看得起他们。要不是他们太烂,也不会被人逆袭大翻盘,害得大家狼狈地从开京逃回西京。现在这些人奉赵匡之命继续厚着脸皮来蹭军功,但是除了自己的三五百亲随卫队之外,指挥不动一兵一卒了。 看到赵易眼红脖子粗,握着拳头想上前“理论”,闵进朝正眼都不看他,只是示意亲随把王命斧钺摆出来。现在是西京势力最危急之时,赵匡等人只能无条件地信任闵进朝,自然也以高丽王概的名义赐他一套王命斧钺,全权指挥兵马,所辖将领兵卒,可以先斩后奏。 几位赵氏子侄连忙上前拉住赵易,没看到元帅都把家伙摆出来,还敢在这里犟,真把你斩了,西京屁都不敢放一个。赵易也知道闵进朝早就看自己不顺眼了,不介意拿自己的人头祭旗树威,连忙顺着台阶就下了,还老老实实地行礼道歉:“末将一时冲动,行事莽撞,还请元帅原谅。” 几位赵氏子侄也连忙齐声求饶:“赵易冲动鲁莽了,还请元帅看着太尉份上,饶他一命。” 闵进朝冷冷了扫了一眼赵氏子侄,死死地盯着赵易,盯得他都出了一头白毛汗,才淡淡地说:“看在太尉的面上,你的性命暂且寄下,要是后面胆敢再违命,作战不力,立即斩了你。退下!” 等到大部分将领都退下,帐中只剩下几位心腹亲信,闵进朝低声问道:“都安排妥当了吗?” “回元帅,都安排妥当了。” “那就好。” “元帅,这些人中间恐怕有开京逆军的奸细,对下同江水位突然下降会生疑,虽然我们已经严密封锁了上游河坝一带地区,所有军民一律扣押,细作刺探格杀无论。但是属下担心,奸细把消息传到逆军那里去,肯定会引起那边的怀疑。” “你担心的没错。现在开京逆党势大,我军将领中肯定有人暗通逆军,以留后路,也必定会设法把这个消息传递过去,以求立功。雷川先生智谋过人,饱读汉书,一听就知道我们在上游动了手脚,准备行半渡水淹之计。传令下去,通往上游的道路,无论大道小路,一律封锁,严禁通行,违令者斩。” “遵命。” “元帅,出云商会西京行掌柜的求见。”有亲随在帐外禀告道。 “好,请进来。” 几位心腹亲信告辞离开时,跟被引进来的吴掌柜点头示意,都是熟人啊。 “闵将军,你要的东西都运到了。” “好啊,我要的那些特殊物品也运到了吗?” “我一并运过来了,藏在粮草物资里。” “那就好,这次要多谢主公鼎力支持,也要谢过吴掌柜的,替我向主公禀告,求得这些要紧物资,还帮忙运到这里。” “这些都是小事,主公的意思很明白,现阶段,谁弱就扶植谁一把,只有在来回地厮杀中,那些保守顽固的旧势力才能被铲除。这样主公可以通过扶植高丽新王,结盟抗虏,你们也可以毫无阻力地变法行新政,改造和建设一个新国家。” “是的,这些都是我等的使命,有主公统领我们,现在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入夜,军中一个大帐里,聚坐着六个将领,除了四个以赵易为首的赵氏族人,还有两位是与他们亲近的将领。 “这闵进朝太过分了,居然如此羞辱将军!” “好了!”一位赵氏子侄阻止了其中一位将领的挑拨,看了一眼正在郁闷喝酒的叔叔,“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清楚吗?你还挑拨我叔叔干什么,要是真有个机会,你以为闵进朝真不敢斩了我叔叔吗?” “我是实在看不下去,赵将军是太尉亲弟弟,位高权重。闵进朝什么东西,商贾之子,只是花钱买了个武举榜眼,熬了好几年才侥幸进了一个卑将微末之职,又得罪了西界兵马使长史的小舅子,被停职开缺,要不是太尉提携他,说不定这会子承父业,做起海商来了。” “好了,越说越没谱了。”另一位将军阻止了同伴这明显是放屁的话,“将军,今天元帅很古怪啊。” “有什么古怪的,无非是借题发作,拿我来震慑尔等,不要再胡乱生事,以免抢了他的功劳。”赵易放下酒杯,忿忿地说道。 “胡乱生事,抢了他的功劳。”另一位将军不解地问道,“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个闵商贾,以为人家都没读过汉书?水位突然降低,肯定是上游有事了。” “有什么事?” “自己猜,好了,我要喝酒睡觉了。” “将军好好休息,末将告辞。” 两位将领离开后,一位子侄说道:“叔叔,闵元帅前些日子派了不少人去上游,跟这水位下降有关系。” “当然了,非旱季节,难道这江水会自己下降?” “这等军务机密怎么能说出去呢?”一位子侄略有不满道,“叔叔又不是不知道,这两人中都有亲戚在开京,跟那边不清不楚的,很有可能拿着这个机密去那边邀功请赏了。叔叔,你是故意的?” “哼,难道我等他再立大功,好再踩我的脸?”赵易不屑地说道,“哥哥不是夸他孙吴转世吗?我看他怎么神机妙算?” 然后不耐烦地说道:“没事的,闵商贾算计得很精,未战先谋不败。就算他的计谋不成,也不会伤及我军,到时退到下同江北岸,凭借天险再据守就是了。西京经营百年,固如金汤,又有下同江,大同江多道天险,逆军哪能那么容易攻破?现在大王在西京,大义也在我们这边。用不了多久,地方都会响应大王的谕令,勤王诛逆,就用不着闵进朝这个商贾狗崽子,到时看我如何炮制他。” 看到叔叔恶狠狠的样子,三位赵氏子侄面面相觑,谁不敢再说什么了。 “哈哈,闵进朝这商贾之子,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计谋,老夫熟读汉书,岂能不知他修建堤坝,半渡水淹之计?哼,这下同江只是大同江支流,河面不宽,河流不急,只要一两万人,就能修筑一条拦河坝。”金富轼看完趁夜送来的情报不屑地说道,“好了,回去告诉你主子,他的功劳本相记下了,让他继续好好做事。” 说罢,他转头对参军李永道:“传令下去,全军按部就班,徐徐开拔,直取横河渡口。” 三日后,金富轼站在一处丘陵上。 “金相,这里离横河渡口只有五里,前军已经占据那里,正在收集整理船只,准备明日渡河。”李永上前禀报道。 “嗯,征集军中杂兵、病号、懦夫三千人,明日假装前军,先行渡河,让我们好好瞧瞧闵进朝的神机妙策。” “是!”李永含笑应道,下去传令准备。 “权制诏,”金富轼叫唤道。 “下官在。” “可有贼军踪迹?” “回金相,只是在周围发现贼军侦哨的痕迹,大队人马没有发现。” “嗯,这里的地形你勘查过了吗?” “回金相,从鹰嘴岭开始,山谷地势由高变低,到这里又有河边两道丘陵,正好挡住了下同江江水,所以这里成了盆地,方圆二十几里。我问了当地人,两道丘陵堵住了盆地的出口,下同江再泛滥,也危及不到这里来。下官也去江边看了,水位真的不高,我也遣人去试了试,最浅处不到腰间,不需船只都可以涉水而过。” “前军继续在横河渡口收集船只,以备不时之需。明日将那些假前军分成两拨,先过河一拨,如果贼军没有中计,再派遣三千精锐迅速过河,抢占对面险要之地。如果贼军还不肯放水,就再驱逐第二拨假前军过河,只怕贼军再也按捺不住了。届时等大水一过,前军悉数上船渡河。” “金相神机妙算,鬼神难测。” “嗯,”金富轼矜持地抚了抚胡须,“好了,全军择高地安营驻扎。” “回金相,这盆地只有这里地势略高。” “无妨,你不是说了吗,有两道丘陵挡住,下同江再泛滥也淹不到这里来,所以就算贼军晚上放水也不怕。” “遵命!” 半夜,一切如常,全军一片肃静,只有巡逻兵的脚步声。突然一声巨响惊醒了所有人,包括金富轼,他一跃而起,大声问道:“出了什么事?难道是打雷了吗?” “回金相,据巡逻兵说,雷声像是从鹰嘴岭那边传来的,但是响过后就再也没有了。”最先赶到的权适回禀道。 “不管是哪里传来的,都是打雷了,难道要下雨了?” “金相,按照往年天气,这个季节打雷下暴雨,倒也有过,不足为奇。” “傍晚时分,我看过天色,不像是要下暴雨的,这里怕是有古怪。” “金相,莫非是在担心暴雨交加,河水更加泛滥,影响我们渡河,甚至会淹过这里来?” 金富轼想了想,最后摇头道:“河水泛滥我不担心,反倒贼军更要担心。他们那个拦河坝只怕是匆匆修筑,河水一泛滥,只怕很容易就给冲垮了,让他们功亏一篑。而且你也说过,有那两道丘陵挡住,再大的河水也淹不过来。” “金相考虑得周全,说得及时,是下官胡乱操心了。” 这时,李永一边穿衣服,一边匆匆地跑了过来,“金相,金相,出了什么事?” “打雷而已,不足挂齿。”金富轼没有回答,权适出声淡淡地回了他一句。 “打雷啊,那是没有什么大事。”李永穿好衣服,长舒了一口气,突然皱着眉头问道:“咦,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地在抖动?” 金富轼和权适开始不以为然,以为李永是没有睡醒,但是他们很快也感觉到地面的颤动,而且这种颤动越来越明显,像是数万战马铁蹄翻飞。 “不好!”金富轼掀开大帐门帘,站到高处,这时能清晰听到巨大的水流撞击山石的呼啸之声,黑暗中,隐约看到一股波涛洪流从山谷间席卷而来。 “苦也!”金富轼大叫道,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股洪水到底是从哪里冲出来的。 第八十六章 百般筹划为结盟 “主公,现在开京城已经紧闭诸门,不准任何人进出,看来高令臣是打算死守开京城了。”吕轻车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送过来的探子报告,“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五万大军土崩瓦解,高令臣现在手里不过数千兵马,人心惶惶,他怎么还敢玩笼城固守?” “两点考虑。“刘伯阳问答道:“第一点,地方的勤王大军即将到来,这些兵马一旦汇集,高令臣内应外合,还是有击败西京贼军的机会。第二点,他这是迫不得已,他们一旦离开开京,就会跟当初的西京势力一样,失去大义,地方各道会转而支持西京势力或保持中立,他们就真的要完。而且大家承认的高丽王概在西京势力手里,高令臣他们手里只有一个权监国,一旦离开开京,后果比当初的西京派还要严重。这些都是王悠远在情报里说的。” 刘伯阳扬了扬手里的一叠书信,“今早出云商会西京行紧急转过来的。” “主公,王悠远有没有说金富轼是怎么败的?现在外面众说纷纭,甚至鬼神之说都出来,都把闵扬明捧到天上去了。” “说了,闵扬明取胜后通过出云商会这个渠道,向王悠远转递了一份情报,请转交给我。看完之后,你就明白,这一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从今往后再想复制都不大可能了。” “主公,你给说说,闵扬明到底是怎么打败了金富轼?” “当初扬明屯兵西海道,就开始思谋后路,推演万一赵匡等人失败,逃回西京,开京举兵讨伐怎么办?”这种推演是至尊宝训练出来的武将最重要的习惯,闵进朝也有。 “开京到西京最大的两个天险,一是慈悲岭,二是大同江。慈悲岭为第一道天险,山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扬明借着练兵的机会去慈悲岭实地勘查,当即就判断,只要是个稍微知兵的人,都不会往重兵把守的慈悲岭硬碰,肯定是要绕道别走。向西,是黄州海湾,没有水军根本就过不去,而高丽从来就没有重视过水军,一时半会肯定凑不齐这么多船只。” “那剩下的唯一之路就是从东边绕过去。扬明特意又往东边勘查了一遍,发现从东边走,只能出洞州,先沿着礼成江到谷州,然后再调头向西北,沿着山谷大道走,因为再往东北方向就是崇山峻岭,大军行走艰难。于是扬明就沿着山谷大道细细勘查,还寻访当地山民药农,打听地形小路。” “鹰嘴岭是山谷大道最险要的地方,也是最适合伏击的地方,扬明在这里来回地勘查,终于被他无意发现一个秘密。山谷大道北边是飞虎山脉,再过去就是下同江。在鹰嘴岭有一处地方,原本是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山洞,由于风吹水冲,已经变成一处长五六百丈、宽三十多丈的深谷,与山谷大道只隔着十几丈厚的山体。这条山谷深藏在高山密林之间,很少有人知道。” “等到西京派大败,逃回西京,开京举兵讨伐,扬明被无人可用的赵匡委以重任,他想起了鹰嘴岭的那条深谷。于是他就派人联系了出云商会西京行,找到了正在勘探高丽地形的勘探队,请了几位勘探人员,实地勘查了后制定了一个方案。” “扬明派了万余人在下同江上游筑建了河坝,开始蓄水。暗地里派遣了千余心腹亲信,悄悄地来到那处深谷,疏通了整个谷道,又往山谷大道方向挖了十几丈深,只剩下两三丈的厚度。同时,扬明上报的方案我也同意了,他要一千斤火药,我传令给巡航舰队,抽调了一千五百斤,运到西京,再由出云商会混在粮食物资里运到了鹰嘴岭。在懂爆破的专业人士指点下,扬明把这一千五百斤火药都安置好了,然后在深谷与下同江之间挖了一道数十丈宽,百余丈长的水沟,被堵住大部分河水的下同江水很快就灌满了整个深谷,就等着爆破。” “这时,金富轼率领大军出了谷州,沿着山谷大道行军。他自持兵力绝对优势,缓缓行进,不露破绽。扬明知道属下将领中肯定有暗通开京的,他故意封锁下同江上游,不准任何去探查,遮遮掩掩,引人怀疑。内奸自然连忙把这重要消息传递给了金富轼。金富轼一看就认为扬明要行半渡水淹之计。加上扬明故意不在险要的鹰嘴岭设伏,一心让开京军快点赶到横河渡口,赶紧渡河。金富轼就更加认为自己猜中了扬明的雕虫小计,将计就计,驻扎在横河渡口五里外的盆地里。” “整个山谷大道,从鹰嘴岭开始,地势迅速变低,到横河渡口盆地是最低处。扬明看到开京军如他预料的一样在盆地驻扎了,半夜就点爆了火药,炸开了深谷,下同江水沿着那道山谷穿过了飞虎山脉,冲进了山谷大道,然后向横河渡口直冲过去,冲散了开京军大部分营帐,然后又因为横河渡口那两道丘陵,洪水不能回流下同江,直接将整个盆地变成了湖泽之地。扬明率领大军乘船出击,先抢了开京军收集在横河渡口的船只,或拖或抬,越过丘陵,开始绞杀已经全部崩溃,在水里挣扎的开京军。” 吕轻车听完后半晌说不出话,旁边一直在认真听的贾存仁、贾存晋也是一脸惊叹。 “如果扬明不早早勘探地形,发现那个山谷;如果没有主公支持的火药;如果没有勘探和工兵人员实地勘查和帮忙;如果金富轼不是刚愎自用之人;如果不是西京弱开京强,内有将领通敌;如果山谷大道不是东低西高;如果横河渡口没有两道丘陵。这些缺一都不能造成这场大捷。”吕轻车感叹道。 “是啊,扬明自己都不敢相信此计居然如此成功,他原本只是想乘乱斩杀开京军,把他们逼回去洞州。想不到却是一场大捷,淹死开京军数千,俘获三万五千人,李永、权适等人死于乱军之中,金富轼伤重而亡。” “主公,传说金富轼被一名勇士护着杀出了重围,逃到了洞州,最后伤重而亡。” “是的,王续然的情报有提及,那位勇士我们都认识。”刘伯阳神情古怪道。 “主公,是谁啊,我们都认识?”吕轻车迫不及待地问道。 “全镇永,全都义。” “啊,全都义,在明州跟朴青台一起被主公跟救下性命的全都义?” “正是他。”刘伯阳含笑点头道,至尊宝大大出品的,自然不凡。原版全镇永就是武举出身,底子就不错,克隆体升级后,武力指数立即从七十飙升至八十五。 “主公,全都义是如何救出金富轼的?”贾存晋开口问道。 “都义是金富轼属下偏将。洪水冲来之时,他泡在水里,召集了十余人,然后伺机抢了一艘小船,夺了兵甲弓箭。金富轼中军大帐在高地上,没有被水淹,却被扬明指挥重兵围攻。慌乱厮杀中金富轼受了不轻的伤,危急之时,都义驾船赶到,救下了金富轼。都义叫士兵操船,他站在船头,张弓搭箭,箭无虚发,连射两壶箭矢,射死射伤数十人,然后横刀冲阵,无一合之敌,连杀数十人后,终于冲出了重围,逃上岸去。后来他们逃回了洞州,只是金富轼伤重不治,没过几天就死了。” 刘伯阳说得惊心动魄,众人听得心旷神怡,尤其是贾存晋,他的“模版”可是参考了李存孝,身为“完整版的克隆体”,他的武力值起码在九十五,只是一直在刘伯阳身边负责警卫工作,英雄无用武之地。所以对这种万军众中杀进杀出的勇武最为向往,上次听到崔敬忠抢崔思诹父子尸首,杀出开京城时,也是这副神往的样子。 “存晋,有机会的。”刘伯阳知道他的心思,低声安抚道。 “主公,属下只是想想而已,属下的职责是捍卫主公的安危。” 刘伯阳点了点头,不再多话。 “现在悠远去哪里了?” “悠远率洞州残部回了开京后,高令臣把他派去南京汉阳,催促那里和杨广道的勤王援军以及粮草。他机灵着,肯定不会陪着高令臣待在开京这个死地。” “悠远能想得明白,我们也能想得明白,高令臣为什么就想不明白呢。”吕轻车感叹道。 “高令臣想得到,只是在他那个位置,不得不这么做。” “唉,也是。对了,主公,这次围攻开京,还是扬明做主将吗?” “不,他功高震主,又被赵匡打发到白州练兵去了?” “主公,这是为什么?” “赵匡一来是忌惮立下如此大功的扬明,二来扬明率军大败金富轼,己方损伤不大,偏偏折了赵易等几位赵氏将领。扬明报上去说赵易等人奋勇杀敌,只是轻举冒进,遇到逆军负隅顽抗,垂死挣扎,故而中伏而亡。” “扬明这瞎话编的,赵匡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那几个贪生怕死的弟弟和子侄怎么可能冲杀在最前线呢?但是又找不到任何理由发作,所以就把扬明打发了。主公,扬明带走了三万五千降兵,赵匡手里还有优势兵力吗?” “西京本身有一万五千人,大败金富轼时损失不大。而听到消息的东西两界兵马使立即投向了西京,各支援了一万人马给赵匡,加上在西京地方又征集了一些,所以现在不算降兵,赵匡带了四万人马过来,一路上还收纳了不少闻风赶来投机的各路人马,现在只怕有五万人马了。” “主公,现在开京城还有数千兵马,数万青壮,凭借雄城高墙,两百年积攒的粮草,高令臣难怪还有负隅顽抗的心思。只是他应该要想到,现在最大的危机不是他兵少,而是城里慌乱的人心。” “戎路你说得没错。赵匡五万人马,还真打不下开京城。不说开京城固如金汤,就是他手下也不齐心。东西界的两万人马自成一派,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冲上去当炮灰,那一万多各路人马,参次不齐,就是当炮灰都不够格。只凭他本部的两万人马卖命,全填进去也打不下开京城,所以他的契机还在城内。” “主公说得没错,想必赵匡也早就这番打算了,所以行军一直不急不缓。估计就是在给联络城内留时间。现在已经兵临城下,也该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了。” “是的,那我们也该做好准备。存仁,马上传令,火枪第一团打出日南邑雇佣兵团旗号,乘夜进驻海石堡,准备伺机而动。” “主公,你不看好赵匡?”现在高令臣已经是棺中枯骸,不值一提了,吕轻车问的是即将又一次掌握高丽大权的赵匡。 “赵匡声望还是差了不少,尤其是他前次杀了崔思诹,这次又要杀了高令臣,加上金富轼等人,已经跟文臣士子完全决裂了,地方世家难容于他。镇抚这个局面,赵匡的手段威望都不够。此外,我们还要考虑高丽王概这个人。” “主公,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几经厮杀,高丽朝中有威望的重臣已经死光了,现在除了赵匡,能制衡高丽王概的人没有了,只要摆脱这个约束,他就可以大展宏图了。”吕轻车冷笑道。 “没错,所以我已经派人去偷偷联络高丽王概。相比赵匡,他应该更信任我们这些外臣,我们终究是要回大宋的。所以想必他更愿意跟我们合作。” “主公,”这时贾存仁插了一句,“根据汇总的情报,辽人也在秘密地联络高丽王概和一些文臣武将。” “辽人百年以来一直压制高丽,迫使其奉为宗主国,在高丽朝中上下有不小的影响力,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它怎么可能坐视旁观。只是它现在自身难保,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嘴巴上威胁几句,打打嘴炮,没有力量进行实际干涉了,所以不必担心它,盯住就好了。” “遵命,主公。” “主公,那女真人呢?” “女真人现在的确有能力干涉高丽,只是它崛起太快,以前埋在高丽这边的势力和人手太少了,现在想干涉高丽内政也无人可用。现在又跟辽人打得你死我活,也没有办法投入太多的力量关注这里,所以现在是我们下手的最好机会。” “主公说得没错,现在是我们最好的机会。等赵匡进入开京,逆施倒行,我们就可以联络悠远、青台、都义,还有正在交州道、东界奔走联络的韩奉贤(韩献瑀)、文平略(文度韬)、孙武山(孙景)等人,定能一举击溃赵匡,辅佐高丽王概正位,获取其感激之心。届时悠远、青台、奉贤、平略、都义等人以匡复功臣身份辅佐朝政,有他们在朝堂帮忙说话,主公一定能完成使命,与高丽结成同盟,共抗辽人、女真两虏。” “是的,我们在高丽等了三个多月,终于等来了最好的时机。”刘伯阳长舒了一口气道。 第八十七章 忠义生死惟一时(二) 赵匡率大军正式围城当夜,有大臣勾结守将打开西门和北门,贼军趁机杀入,满城惊乱,杀声四起,有的“忠臣”组织家人壮仆阻击贼军;有的则派人联络赵匡,带路表忠心;更多的是紧闭大门,既不准贼兵乱入,又不去支援高令臣,保持中立,坐等局势明朗。但是乱兵才不管你是不是中立,看到高门贵第,聚集上百人就开始冲进去洗劫,城中一片混乱。 高令臣尽起亲信,死守王宫和三省。赵匡麾下的东西两界兵马三心二意,更专心于洗劫和抢女人,而那些杂兵一入城就“鱼入大海”,居然一哄而散消失不见了。赵匡只好尽起本部人马,跟这四千精锐之士死磕。一方占据地利,一方人多,两军厮杀了一夜,死伤无数,最后还是赵匡军以六千人的代价堆死了这些“忠义之士”。 看到大势已去,高令臣带着最后百余名亲信家兵,将权监国、嘉平公王极一家老小,还有高丽王金印等印章册书,全部送到重光殿,然后泼上油,堆上柴草。看到这架势,王极傻眼了,高令臣真tmd狠啊,这是要举火自-焚,不给赵匡留“后患”的节奏啊。 “高相,我不想死,去跟赵匡谈谈,我们愿降,流放东界也好,耽罗岛也行,只求活命。”王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自己好好的高僧和尚做得多舒服,就是你这个坏老头把自己推出来,当什么权监国,其实就是一傀儡,还没享受到多少好处,就要承担风险后果,这太不公平了! 高令臣一边示意自己的妻儿老小走进重光殿,一边厉声呵斥道:“监国乃先王贵裔,身上流着高贵的血统,岂能在奸臣贼子面前摇尾乞怜?否则有何脸面去见高丽列代先王?唯有一死,才能免除这无尽耻辱!” 可是权监国王极还在那里苦苦哀求,甚至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请高令臣放过他们一家,让他们出去投降。 高令臣冷冷地说道:“天道好循回,享受了王子王孙的荣华富贵,就得承受王孙贵胄的责任。来人,扶监国一家进去。” 等到赵匡赶到时,重光殿烈焰冲天,根本靠近不得。听抓过来的内侍说完情况,赵匡着急问道:“王宫里的大王印章全在里面?” “是的,除了大王印章,还有历代大唐、宋辽的册封诏书,全部在里面。” 赵匡不由叹息道,这个高老头,真tmd是个狠人啊,真是不给自己留半点退路啊。上次高丽王概跑路,内侍慌乱,不仅传国金印丢了,还丢了其它几颗印章,后来被高令臣等人得到了,交给了权监国王极,看这火势,估计那几颗金印、玉印不是烧化就是烧残了。关键是王极一家也死在里面了。上次逼死了世子王楷,加上今天这位先王二王子,还有李资谦、崔思诹、高令臣、金富轼等名臣,自己怕是跳进黄海也洗不净了。 想到这里,赵匡不由一阵气闷,心口钻心地痛,还有肺部,就像是要裂开。噗的一声,赵匡吐出一口鲜血。旁人慌忙要上前扶住他,却被赵匡挥手阻止了。他用朝袍袖子搽干嘴角的血迹,冷冷地看着熊熊燃烧的重光殿,突然仰首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疯狂的笑声在冲天的火光中显得格外狰狞。 足足笑了一刻多钟,笑得赵匡眼泪都出来了,笑得他摇摇晃晃都站不稳了。属下部众远远地看着他,一脸的惊惶。 “来人!” “属下在!” “立即全城搜捕,把法泉寺主持觉倪(王榉)、太原公王侾、齐安公王偦、通义侯王侨、大宁公主、兴寿公主、安寿公主、福宁公主等人一家全部抓来。既然要逼我入绝境,我干脆给你来个鱼死网破。”赵匡尖声高叫道。 属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出声应答,这些人除了泉寺主持觉倪(王榉)是先王第三子之外,其余的都是先王现存的王弟王妹,赵匡这一杀,基本上是要把王氏宗室清扫一空了。 看到属下没有出声,赵匡像一条毒蛇扫了一眼众人,突然拔出佩剑,将离他最近的一人刺了个对穿,然后狂吼道:“你们听到了没有!“ “属下遵命!“众人都被吓住,慌乱回禀道,然后匆忙散去,各自行事。 两个时辰后,重光殿快要烧没了,赵匡随意指了指旁边被牵连、火势正盛的一处宫殿,示意军士们将押解过来的觉倪(王榉)、王侾、王偦、王侨、大宁公主、兴寿公主、安寿公主、福宁公主等人连同其家人数十人,全部丢进了火海里。 “赵匡,你疯了吗?”闻讯赶来的郑知常都快气疯了,直呼赵匡的名字。 “是的,我疯了。要是胆敢再对我不敬,连你一起扔进火里去。”赵匡直盯着郑知常,冷冷地说道。 郑知常被赵匡那阴森的眼神和语气吓住了,愣在那里半个字都不敢说了。 开京上下被这一残暴的举动吓住了。赵匡接着又借口清算附逆贼从,斩杀了数十位官员,其中包括十几位一直在暗通曲款的“忠良”,血流成河。整个开京沉浸在一片肃杀惶恐之中,就连高丽王概回京正位典礼都是草草收场。 消息从开京传向全高丽,各处顿时沸腾了,众口齐声讨伐赵匡乃古往今来前所未有的酷吏奸臣。最先出来反对赵匡的人出乎众人意料。在白州练兵的闵进朝听说了赵匡的种种暴行,当即檄文天下,说他和西海数万将士不再听乱命了,意思就是他与西海道正式与赵匡决裂了。 闵进朝是赵匡手下头号武将,堪称赵匡的武胆。李资谦之乱,杀得开京和京畿禁军心惊胆战,后来以弱击强,大败金富轼,名震高丽,被视为当世第一名将。他的举旗反正,让赵匡势力大受打击。 还没等赵匡对闵进朝做出反应,王续然以翰林院学士、兵部侍郎的身份进驻南京汉阳,在全镇永和地方的支持下,斩杀了意图“归附大王”的南京留守和广州牧,然后自领南京留守侍郎、杨广道按察使,以全镇永为广州防御使,尽起南京和杨广道州镇军。不几日,汇合了领着庆尚道、全罗道州镇军勤王,快两个月了终于走到汉阳的朴东阶、崔敬忠和李蛮陀,以朴东阶为广州牧,崔敬忠为全州防御使,李蛮陀为尚州防御使,编练所有兵马,得三万五千人,举旗称南面讨贼军,号五万,向开京进发,准备清君侧。 王续然一直被赵匡视为心腹智囊,与闵进朝并为赵匡的文武双胆,现在双双“叛变”,气得赵匡又吐了一次血,性子更加暴虐。 开始几天还把高丽王概请出来,坐在王座上当摆设,他在座前处理政务,到后来干脆连这个摆设就懒得请了。赵匡动辄就当场鞭打官员,稍一惹恼他,就喝令军士将官员直接打死。现在高丽朝中,中高级的官员除了郑知常、金安、白寿翰等西京派之外,已经在三次变故中快被杀干净了。剩下的低级官员看到前途不明,还要搭上性命,干脆卷着铺盖,带着老婆孩子直接投奔开京周围的正义之师去了。 一直在东西界奔走的韩献瑀、文度韬两人劝服了东西界兵马使,得了密信,悄悄潜入开京,说服了领兵将领接受两人的指挥。一夜之间,两万东西两界兵马撤出开京城,移驻长湍县,也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 开京城彻底慌了,赵匡本部人马在攻城时已经被拼掉了一万余人,现在只剩下一万余人,势单力薄,举目望去全是清君侧旗号,而且又被名将闵进朝堵住了回西京的退路,一日三惊,惶惶不可终日。 “报,有人求见!” “谁?”贾存晋站出来代问道。 “回局座,来人自称是主公的同乡。” 刘伯阳和吕轻车一听,连忙站了起来:“是镜湖先生,快请!” 镜湖先生叫胡宗旦,大宋闽州人士,真的算是刘伯阳的老乡。他原本是闽中名士,被高丽高官延请去讲学,后被先高丽王王俣挽留下来,进礼部郎中,主持高丽国的教育。高丽国虽然有科举,但主要还是私学,世家自家内部的学堂。胡宗旦耗费了近十年心血,在高丽大兴学堂,建立国子监,完善各州县的州学县学。李资谦之乱时,他以礼部侍郎身份正在春州督查提学,顺便讲学。闻得大王病故,开京大乱,春州学子们挽留了他。胡宗旦也思量自己是“外籍人士”,没必要掺和进高丽国的权力之争,反正谁当权都不会动他,于是就留在地方。 结果这么一等就是三个多月,开京的局势变化让他看不明白,最后看到赵匡辅佐高丽王概回京正位,觉得也折腾得差不多了,便启程回京。结果一到开京又傻眼了,局势又变了。 不过赵匡再丧心病狂,也不会去为难胡宗旦,毕竟他在读书人中威望高,又是外籍人士,没有什么势力,动他根本不划算。于是胡宗旦可以拜见高丽王概,随意出入开京城,想不到他居然来到了海石堡。 “镜湖先生!”刘伯阳和吕轻车恭敬地将胡宗旦迎进了正堂。 “见过刘大大人,吕大人。”胡宗旦已经四十多岁了,胡子都花白了,脸色黝黑,双目如电如炬。 “镜湖先生此来,请问有何贵干?”刘伯阳直接问道。 “匡扶君臣正道,为大宋谋大利。” “愿闻镜湖先生其祥。” “我这几日拜见了高丽大王几次,他原本就养尊处优,后来历经多次变故,又颠簸流离西京,于是身患重病,好容易好转一二,又为局势所忧。尤其是这段时间,被操为木偶,坐视宗亲被戮,更添悲愤。他担心赵匡逆行倒施,残害忠良,会大伤高丽国元气。大王听闻我说起地方各处均举起了清君侧的旗号,满心欢喜,只是苦于无法联络各方,想让臣下出谋划策。” “我一介外臣,虽身受先高丽王赏识,但只是个教书先生,奔走联络,襄举义旗就恐有负重任。而开京内外,有名望的居然举目无人了,剩下的都只是附逆从贼的伪君子。我思前想后,想到了刘大大人这里。刘大大人乃大宋重臣,又身兼上使,此前诗词名动高丽,各地皆服叹。有你奔走联络,即能让人欣然随从,又不会让人怀疑会擅权专政。而且如果能够剪除奸臣,匡复正道,高丽王概必定能感念大大人的恩德,与大宋结盟,共抗辽人。” “而且,”胡宗旦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刘大大人这里也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只怕就等着这一刻吧。” 你们这算盘打得蛮精的,不过想来想去,真的还就自己这里合适。胡宗旦虽然在地方和读书人中威望高,但论影响力不要说崔思诹和李资谦,就是连金富轼都比不上。 但是刘伯阳这就完全不同。首先他是宋国上使,代表着宋国和宋国天子出使高丽,身份高贵。要是能手持王命,身份自然超然,领袖做不成,居中联络却是最合适不过,地方各处多少会买几分面子,趁机联合在一起。 “不敢欺瞒镜湖先生,我等早就想匡复正道,促成大宋高丽结盟,只是苦于师出无名。” “我这里有高丽大王亲笔诏书一份。”胡宗旦说罢要来一把匕首,割开衣袍下摆边条,从里面取出一卷绢。靠,高丽版的衣带诏啊。 “孤闻君臣人伦为正道,今有奸臣赵匡及其党羽,凌上欺下,杀戮宗亲,残害忠良,擅权乱国。宋国上使刘,通治经义,熟晓礼法。孤愿以高丽国安危托付,拜开府仪同三司、太师,权判内史门下省侍中,总领匡复正道事宜。另有忠臣兵部侍郎王续然,加太子少师,判尚书兵部事;宝文阁侍制朴东阶加太子少傅,判吏部侍郎;西海道闵进朝加太子少保,进征东将军,其余忠义之士,便宜任事,齐心戳贼,勤王清君侧。”结尾有高丽王概的署名,还有两方大印,一方高丽王印,为官印,一方清讌阁御览,为私印,准备得很齐全。 刘伯阳看完后不由感叹,这高丽王概价码开得够高,开府仪同三司、太师,等于蔡京的官职,想不到自己先在高丽享受了这种待遇。不过看得出来,不管是高丽王概自己想的,还是胡宗旦建议的,这份诏书很有讲究。自己在大宋原本就是高官,享受着荣华富贵,高丽封再高的官职也不在意,自己迟早都要回大宋,所以捧得高高的。其余王续然等人的官职就封得比较谨慎,没有乱给帽子。毕竟平定乱贼后还要加封一波,总得留些空间出来。 “外臣刘伯阳奉高丽大王诏!”刘伯阳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接过了胡宗旦手里的衣带诏。 第八十八章 众臣立功匡社稷(一) 奉高丽王诏的刘伯阳随即行檄文高丽各地,宣布为救友盟,他逾越受命,暂领开府仪同三司、太师和内史门下省侍中,并举起了清君侧,匡复正道的旗号。 赵匡听到消息,冷笑了几声,下令将高丽王概身边的侍卫、内侍宫女全数处死,换了一批心腹,看管得更加严密,并下令通缉胡宗旦,然后等着看笑话。一个宋国使节,居然如此大言不惭,看谁会响应他。 谁知道没两天,离得最近的闵进朝宣布接受刘伯阳转发的王命,受领太子少保、征东将军、黄州防御使;长湍县的韩献瑀、文度韬宣布分别受领宝文阁制诏、交州牧和中书舍人、东州牧,孙景受领交州防御使;汉阳城的王续然、朴东阶、全镇永、崔敬忠、李蛮陀也宣布全部受领转发的王命和任职。这些人更换旗号,表示服从刘伯阳的领导指挥,开始向开京进发,包围这座孤城。 五日后,勤王军包围了开京城,闵进朝的西海军在西面,韩献瑀、文度韬的边军在北面,王续然的南军在东面和南面。安营扎寨后就开始大兴土木,挖沟垒台。 第七日,刘伯阳率领本部人马赶来,打头的是使节卫队,他们有两千人,由各海船的彪悍水手组成,装备轻甲和刀枪。 中间是车队,前面是第一炮兵营,装备了二十六门十式野战炮,四十门五式野战炮。接着是火箭炮营,装备了三十门二九式火箭炮,这种火箭炮以康格里夫火箭炮为原型,每门包括一个炮车,两条发射轨,可以发射两种火箭弹,一种是弹头二十九斤重的通用爆炸火箭弹,一种是弹头高达一百二十斤的重型爆炸火箭弹。后面的重炮营最引人瞩目,十二门三二式长管加农重炮,六门三六式重臼炮,这些庞然大物安装在高大车轮的炮车上,每门前面是十头牛在拉,后面几十人在推,让这些数千上万斤的利器缓缓前进。 这些攻城利器都是刘伯阳找至尊宝大大支援的。有困难找系统,刘伯阳决心在开京打出自己的威风,震慑高丽人,必须拿出一些能够震住场面的王牌利器来。从东宁城海运过来的第一炮兵营和火箭炮营,刘伯阳觉得还不够面分,所以直接找了至尊宝大大。 至尊宝对刘伯阳这段时间的行为非常满意,认为直接以及间接地改变了高丽历史,从而可能改变了大宋、辽人以及女真的历史,龙颜大悦,对于刘伯阳的要求大笔一挥,直接给了他十二门三二式长管加农重炮,六门三六式重臼炮,组成一个重炮营,甚至送一再送一,搭送了四名擅长重炮和臼炮技术的炮兵指挥官。 王续然等人站在大路旁边,看着前面路过的使节护卫队,觉得肃正凛然,再细细感受,一种深入骨子里的悍勇若隐若现,果然是善战之军。但是并不觉得怎么样,毕竟高丽国十几万军队中也能挑选出这么两千人来。 看到那一辆辆驮马拉拽着的野战炮车时,王续然等人不由露出惊讶之色。这些散着金属光芒的兵器,看上去很不寻常。等到重炮车驶过,看到那比一个半成人还要高、比人脸还要厚的车轮,十头牛喷着鼻息在前面拉着,几十人在后面或搬动着那一条条比大腿还要粗的车辐,或在炮车后面弯着腰推着庞然大物缓缓驶过,王续然等人都不禁面面相觑。 至尊宝在给他们升级时,只是补充了冷兵器的军事知识,没有牵涉到热武器,所以他们都不知道这些武器的威力,只是从外观看上去很威猛的样子。 举着日南邑第五火枪团旗号的东宁防务队第一团走了过来,他们身穿蓝红色相间军装,戴着圆筒高帽,白色的宽皮带,弹药盒,肩扛着上着刺刀的滑膛枪,伴随着鼓声的节奏,排着整齐的队伍,缓缓地向前走着。他们服装装备有些怪异,但非常漂亮美观。刘伯阳和吕轻车等人策马走在队伍中间,看到王续然等人,连忙下了马,走了过去。 “见过太师!”王续然等人拱手齐声道。 “诸位,”刘伯阳双手虚扶了一下,“诸位皆是高丽忠良之臣,今日奉大王命清君侧,除国贼,需当竭尽全力!” “我等必定竭尽全力!” 队伍不受影响,行进到指定位置,开始布置。野战炮排在挖好的壕沟里,前面还有一排齐胸高的木栅栏,中间夯实了半尺厚的泥土,再前面放了三排鹿角木刺。 重炮则安置在稍后一点的土台上。这些土台早就按照要求堆砌好了,每个土台直径大约三十丈(十米左右),各自相隔三十丈。前面是半圆的陡坡,后面是一条缓长的斜坡。数十人在军官的指挥下,将重炮和臼炮推上土台,安置在中间的凹坑里。后来开始一车车往上面拉弹药。 所有重炮排成一个圆弧线,面对着开京南面的一段城墙。检校局开京站调查过,这段城墙赶工最急,夯土最不扎实,再经过十余年的风吹雨打,这段城墙是整个开京城里最脆弱的。 士兵民夫们在忙碌着,刘伯阳在中军大帐里接见了所有的忠义之臣,向他们宣示了高丽王概的亲笔诏书,然后大声道:“国贼已成困兽,诸位好好准备,一举灭贼,大王定不会吝啬官爵财货。” “遵命!” 接着,刘伯阳借口要跟核心人物共商军机,屏退了其余人等,只留下了王续然、闵进朝、朴东阶、全镇永、崔敬忠、李蛮陀、韩献瑀、文度韬、孙景九人。 大帐中没有外人,九人拱手齐声道:“见过主公!” 吕轻车都看傻了,现在高丽能用能打的人才都在这里,居然都叫主公! 刘伯阳看到这些人,满是欣慰和遗憾。检校局高丽站给刘伯阳引荐了十一位高丽年轻俊杰,都发展成为自己人,这几次变故也是按照部署积极参与其中,但是有五人命不好,受牵连或遇意外死了。幸好后来又补上了韩献瑀、文度韬、孙景三人,终于在大浪淘沙中成了高丽国的中流砥柱。 “坐,大家都坐!” “我知道大家中有人已经想讨论今后的高丽国施政方略,不急!现在最紧要的是如何稳妥地攻下开京城,打败赵匡,救出高丽王。” “属下听从主公调遣。” “好,明早你们带着各自人马,观战!” “是!” 第二日吃过早饭,各路人马开始整队出来了,在城下一里外列阵。可以看得出,闵进朝带出来的西海军队形最整齐,士气最盛;东西界兵马其次,人家毕竟是跟辽人、女真人作战的边军;南军中崔敬忠和李蛮陀率领的庆尚道、全罗道州镇军再其次;全镇永率领的汉阳、杨广州镇军,整编的时日较短,相比之下要差很多。 三路人马把开京城团团围住,只是留下了一段两里左右的缺口。在鼓声中,火枪团缓缓开出,站在木栅栏后面,在他们中间夹杂的是野战炮阵地,后面三百米的地方,则是重炮土台。 “大人!火枪兵已经就位,炮兵已经就绪,请下令!” “重炮准备开火!” 随着一声令下,重炮营的炮手们开始忙碌起来,把用纸筒包着的火药塞进炮口里,填上一团棉花阻隔物,然后用木杆往里推到底,再捧着一颗三十二斤的铁弹丸,塞进炮口,再塞进一团阻隔物,然后再用木杆往里推到底。 一直在一旁监视的炮长随即发令,在火炮尾部倒上引燃火药,然后示意副炮长举起了手里的红色小旗。很快,十二面小红旗都举了起来。 刘伯阳点了点头,旁边的护卫高高地举起了手里的长杆红旗。一直盯着指挥台这边的炮长看到红旗被举起,立即吹响哨子。哨子响成了一片,土台上的人纷纷躲到后面两侧,蹲在地上,捂着耳朵。前面的火枪兵听到哨声,虽然没有动作,但是脸上都紧绷起来。 哨声中,点火手拿起尖端一直在火盆里烧着的点火杆从土台前方一角走了过来,走到火炮尾部一侧。等到三声长哨声一停,举起点火杆,将烧红的铁勾尖端往引药池里一触。火炮尾部燃起一团火光,腾起一团青烟,只是一两秒钟,重炮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喷出一团浓烟,三十二斤重的铁弹呼啸而出,掠过空中,重重地砸在了城墙上,砖石乱飞,尘土飞扬,一个方圆两三丈的大坑出现在城墙上。巨大的声响和威力让城内外的军民们都吓了一跳,大惊失色。 此后的臼炮更是让他们心惊胆战。臼炮发射的声音比较沉闷,没有三二式长管加农炮那么威猛,三十六斤重的炮弹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飞过,落到城墙上或城内,停了两三秒钟,一声巨响,浓烟腾起,周围的人都被炸飞了,或者被飞溅的弹片击中,或死或伤。 打了三轮后,火炮指挥官评估了一番,认为每天陆续炮击四个小时,四天时间就能击溃这段城墙。但是刘伯阳等不及了,他打算换一种攻城办法。 第八十九章 众臣立功匡社稷(二) 随着刘伯阳一声令下,重炮和臼炮开始集中清理一段城墙,全部使用爆炸弹,一口气打了五轮,将这段五百米长的城墙炸得跟狗啃的一样,不要说继续站人,就是立足之地都很难找得到。 随着铜长哨有节奏地吹响,火枪团分出一营火枪兵,从木栅栏和鹿角中间通道穿出来,在空地上列队。鼓声响起,他们慢慢地向前推进。团属独立猎兵连,扛着贝克前装线膛枪,三三两两呈散兵状行走在火枪兵后面。他们的衣服跟普通火枪兵差不多,只是在外面多披了一件绿色的马甲,以示区别。 一营火枪兵走到城墙前三十米的距离,三排队形一字排开,举起装填好弹药的火枪,随时待命。猎兵则散站在后面,各自寻找着目标。 这时,重炮营停了下来,炮兵们紧张地维护着发热的火炮。观察哨却继续工作,他们分别用肉眼和架在三脚架上的单筒望远镜观察着这段城墙上一举一动,随时用旗帜向城墙下的火枪兵军官发出指令。 有三三两两的贼军士兵爬上了城墙,在那里探头探脑,想观察城墙下的动静。看到观察哨旗帜指挥的军官马上喊出口令:“举枪!瞄准!目标城墙上方。” 一个连队的士兵举起了手里的滑膛枪,斜对着城墙上方。 “开火!” 砰砰枪声响起,上百铅丸飞了出去,直接打在城墙上,有几个倒霉蛋被直接打中,或是被跳弹击中,惨叫起来,在地上痛得直打滚。有两个甚至直接滚下了城墙,啊一声就没了生息。 还有几个从城墙那边贴着地爬到这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却被早就得到指使、严阵以待的猎兵们瞄中,几声枪响,直接被爆了头。 看到城墙已经没有危险,数百民夫推着车,扛着木料急匆匆地上前,然后火枪团工兵连上百工兵开始干活,不到半个时辰,他们用巨大的木料和厚木板搭建了一个宽二十米,高四米的施工掩体。厚木板被巨大的木料支撑着,挡在最上面,用料十足,非常坚固,檑木落石都能扛得住。而且为了放火,厚木板上涂了一层厚厚的湿泥巴。 掩体搭建好了,工兵们开始用鹤嘴锄破坏城墙外面的砖石。现在的砖头还是稀罕物件,只有开京这样的城池才在外面包了一层砖头,里面是夯土,其余的城池大部分都直接上土墙。不说高丽,大宋也是这种情况。 砖墙被凿出一个高三米,宽十余米的大洞,露出里面的夯土。不过这些夯土经过多次夯实,非常地坚固,不比砖石差。但是再硬也没有钢铁硬。工兵把火枪团里用于救火的喷水车也拉来了,一边往里喷水软化,一边定时往厚木板上的泥巴喷水,保持湿润。 接到禀报,赵匡虽然不知道外面的军队到底在搞什么,但是清楚这段城墙估计是破城的关键。他思量一会,下令调集五千精兵,去那段城墙后面等着,随时增援。这支人马以赵家子弟为骨干组成,是赵匡最信任的本部人马,也是他最后的本钱。至于开京城其它地方的兵力缺口,赵匡下令用征集的城中青壮去填补。至于赵匡本人,也移驻到离这段城墙最近的一处官邸,就近指挥。 不到午时,工兵们就在城墙里挖出一个方圆三米,深四米的大洞。随即收手没有再往前挖,因为城墙也不过六七米,再挖就挖通了,而挖通一个大洞不是刘伯阳的目的。工兵们用木料木板在洞里做了支撑面,然后向两侧扩展,挖出一个宽六米的大洞室。 四辆车子被推了过来,一个个木桶被运进洞里,最里面是涂了红色标记,周围是普通的木桶。这是两千斤火药,里面涂了红色标记的是三百斤火棉,至尊宝“违规操作”偷运过来的。 拇指粗的引线被拉了出来,被套进一根打通的粗竹管里,铺在地上引出了洞口。然后工兵们开始用小推车往洞里填土,这是为了给城墙造成最大的破坏。 整个工程进行地很顺利,只是中间城墙上有探子拼死出来打探消息,然后又往下乱射了几箭,丢了几块石头,都被打死打散,其中还有人丢下几罐火油,被拼死点燃了,但烧在泥巴上一点效果都没有,等火势小下去后,被撒了几铲泥土后就熄灭了。 事到如今,很明显刘伯阳是想要搞爆破,炸开一段城墙。原本有部下建议用重炮对着城门打,用不了多久就能打烂。刘伯阳思量了一会就否决了。首先门洞只有那么大,就算把城门全打烂了,一次也只能投放那么多兵力,贼军只要在那边严阵以待,不付出巨大代价是杀不进去的。其次用炮弹砸门时,贼军完全可以用乱石木头等东西把门洞堵上,你把门打烂了也没用。最关键的是刘伯阳觉得这样破城场面不够大,给高丽人留下的印象不深,刘伯阳要搞个大场面出来,让高丽人永生难忘! 工兵、火枪兵、猎兵交替掩护,依次离去。被堵上的洞口外面只留下了三名勇士。他们躲在施工掩体平台,举着一个火把,等着命令。 军官在拼命地吹响哨子,各兵种纷纷做出应对,火枪兵全体蹲在地上,炮兵给火炮、弹药等物资盖上毡布,然后躲到了一边。看到这边如此奇怪的举动,旁边的高丽将士们一脸诧异,你们这是肿么了?一个个就跟天下要打雷下暴雨一般。接着刘伯阳的军令传了下来,离得最近的全镇永和李蛮陀各领三千精兵,集中在一处,候命待用,其余各部整顿兵马器械,随时从其它各面攻城。 一切准备妥当,刘伯阳一声令下,一名军官举起了手里的红旗。举着火把的工兵点燃了引线,旁边协助和监视的两名工兵看到引线正常地燃了一尺长,速度和火光都正常,三人互相点了点头,没有谁发令,三人就跟发了疯一般,拼命地往后跑。五百米的距离很快就跑完了,三人冲进火枪兵阵营里,喘着粗气,躲到了木栅栏后面。 又过了十几息,开京城内外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说话,侧耳倾听,在诡异的安静中,一个巨大的炸响如同是开天辟地的那声巨响,震撼了整个开京。在数万人的目瞪口呆中,一段城墙整个蹦了起来,然后化成了无数的碎石尘土向空中飞溅开,最远的飞过了整个开京城,飞到北面城墙外面去了。同时,所有的人都发现脚下的大地在颤抖,如同一条巨大的地龙在地底下翻滚。 早就等了叮嘱的勤王军官兵们强压着心头的恐惧,继续站立在那里。开京城里不明就里的军民则跟炸了窝的蚂蚁,惊呼道:“现地龙了(地震),现地龙了!”四处慌逃。 足足过了一刻钟,扬起的尘土才慢慢落下,众人发现开京城一段四五十米的城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的石砾泥土。勤王军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固如金汤,牢不可破的开京被人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如同纸糊的一般。 在欢呼声中,火枪团炮兵营的炮兵们拉动着五式野战炮拼命地向缺口跑去。在城内,巨大的爆炸让聚集在城墙后面各街道里贼军精锐死伤惨重。站在最前面的千余人全部倒下了,一半人被埋在泥土废墟里,还有一半人消失不见了。靠得近的另外千余人,有数百人倒在地上,嘴鼻流血,身上看不到任何伤痕,剩余的人则被冲击波冲倒在地,被落石飞砖砸伤了不少。 其他的人被吓傻了,但也有很快清醒过来的人,他们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段城墙没了,然后又吼又打地招呼着周围的士兵。但是大部分人的耳朵被巨大的声音震得嗡嗡响,听不进半个字。神志也被爆炸夺去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任由军官们推搡在一起,然后被鞭子木棍赶向了缺口处。 两千多士兵慢慢聚集在缺口后面,严阵以待。尘埃已经落定,可以清晰地看到缺口出现一排古怪的车子。 炮兵营的炮兵们把十门五式野战炮推到了缺口处,几乎是顶着贼军的胸口,在他们惶恐不安的眼神点火。 葡萄弹呼啸而出,最前面三十几位贼军士兵的上半身爆出一团血雾,然后消失不见了,后面的贼军士兵有的脑袋被打爆了,有的胸口出现碗口大的洞,有的整个胳膊或腿被打飞了,有的肚子被打破了,肠子内脏跟着血水一起滚落出来。数十人连声音都没有叫出来,直直地倒在地上,上百人惨叫着倒在地上,拼命地扭动挣扎。方圆数十米的地方,血流成河,满地都是断肢残臂,内脏碎肉。 贼军士兵被这血腥惨烈的情景吓傻了,不少人直接就吐了出来。炮兵们拉着火炮迅速退了下去,第二波炮兵又推着十门五式野战炮冲了上来,对着还在震撼中的贼军士兵们又开了一轮炮。数百粒葡萄弹又飞了出去,成一个扇面横扫一切,数百人成了倒霉蛋,惨状不比第一波人好到哪里去。这时,不少贼军士兵才反应过来,胆小的直接丢下兵器,拔腿就跑了。 炮兵拉着火炮又退下下来,这次冲上来的是使节护卫队,跟在后面的是李蛮陀和全镇永两人率领的兵马。 第九十章 众臣立功匡社稷(三) 赵匡现在很尴尬。 他为了顶住勤王军的进攻,暂时把“指挥部”挪到了离南城城墙不到两里的一处官邸里。虽然他不知道勤王军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是已经按照常规手段开始布置了,抽调精兵囤积在城墙后面,甚至还埋了十几口缸,探听挖掘地道的声音。的确听到了勤王军在挖掘什么,但是又不像是在挖掘地道,费了十几个探子的性命,终于探知到勤王军挥着锄头在挖墙脚。赵匡困惑了,勤王军这是在干什么?从来没有听说挖城墙能破城的?就算你挖出一个洞或是一个缺口来,我用兵堵上就是了,反正你挖出的口子只有那么大,一次只能投放这么多兵力。赵匡还下令准备砖石土包,还调集了上千民夫,准备随时把挖开的缺口堵上。 其实他心里很明白,事到如此已经输了,只是能拖几日算几日。赵匡坐在房间里,寻思着四个月前大王突然病故开始,整个事情的脉络。他早就隐隐发现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事情的发展,每当事情要缓下来,这只手就悄无声息地推动了一把,又或者每当事情偏离了某个方向时,这只手就出来悄悄把事情地往这个方向拨动一下。 他一直在猜测,幕后的这只手是谁呢?以前觉得是高令臣或金富轼。后来的结果看来,这两人应该在其中出了力,只是他们自认是幕后主使者,但实际上也就是个棋子。现在看来,最大的嫌疑是那位宋国上使,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位宋国使节到来之后发生的。特殊的身份使得他不会被怀疑,能够一路旁观,暗中操作。 赵匡能有这个想法,是因为事到如今,最大的得利者除了宋国使节就是王续然这一批“新生代”。 他很清楚王续然、闵进朝等人的底细,他们都一样,虽然都是人才,但是家世不好,没有长辈扶植,年纪又轻,更没有什么资历,要不是这几次变故,恰逢机会脱颖而出,还会跟从前一样在中低层郁郁不得志。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这个资源去推动整个事件。但是如果宋国使节居中联络呢?赵匡突然想到了某一点,用刘伯阳这个名字把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都串起来,冷汗把他的后背都浸透了。 赵匡突然发现整个世界无比地寂静,仿佛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他站起身来,拉开房门,突然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不远处炸响,巨大的声音让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一股气流将他冲倒在地,然后可以看到无数的碎石从空中飞落,噼里啪啦地落在房顶屋檐上和院落里。 出大事了!赵匡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找到心腹,歇斯底里地说道:“不管一切代价,给我堵住,堵住!” 等到心腹离开后,赵匡在房间里徘徊了几圈,突然又听到小一些的声响,接二连三,然后是有人惊呼哭嚎。历经几次战事的赵匡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是军队阵前崩溃了,现在也只有自己这边会出现这种情况。赵匡当即立断,马上叫来随从,准备回王宫固守。经过两次大火,王宫虽然被烧了一大半,但宫墙大体还在,这段时间赵匡一直叫人修缮加固,作为他最后顽抗之地。 但是一出门赵匡傻眼,街上全是溃散逃命的军民。刚才一声巨响,一段城墙不翼而飞,让附近的百姓惶恐不安,唯恐被祸及,于是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逃命。一上街就撞上了溃散了士兵。 开京城虽然是高丽王都,但完全不能跟汴梁、长安、洛阳比,街道要窄得多。这么多人全部冲到街道上来,马上就堵住了,而且越堵越慌,越慌越堵。 赵匡一出门就被堵上了,任凭他的护卫们如何鞭打拉拽就是走不动。现在这情况,不要说他,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堵在这里。 要命的是勤王军追来了,赵匡面对的是李蛮陀,李资谦的族人,他的仇人之一。当然了,现在勤王军将领随便来一位都可能是他的仇人。 李蛮陀是“自己人”,自然能够装备“日南邑出产”的汉斯高速钢打造的“神兵”。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一眼就看到了被上百护卫护在中间的赵匡。他大吼一声,挥动着手里的苗刀,直接冲了上去。 十几个护卫连忙迎了上来,李蛮陀左劈右砍,如同切菜砍瓜,脚步都没有缓下来,留下十几具尸体,继续向前冲去。 又分出十几位护卫,这些护卫水平要高一些,终于让李蛮陀暂停了脚步。他先一格,挡住了左边的刀,然后顺势一切,直接切下来敌的左大腿,然后反手一撩,在另一敌的胸口上割出一个大口子来,鲜血狂喷。刺、砍、切、撩、绞、转、拖、戳,一把苗刀被李蛮陀使得如同毒蛇出洞,蛟龙翻海,几无一合之敌。 李蛮陀连杀二三十人,身上铠甲在哒哒地往下滴血水,上面全是黑的、黄的、暗红的不明物。脸上更是溅满了血,已经看不出他本来的面目,看上去像是从地狱里杀出来的魔王一样。有胆小的护卫看到他的样子,吓得扭头就跑,其余的护卫也不敢上前,只是护着赵匡步步往后退。 真的很奇怪,勤王军一到,刚刚还在街上堵得严严实实的军民不一会就消散不见了,只剩下赵匡一伙人在这里。 看着李蛮陀一步步走近来,赵匡尖叫着:“杀死他!杀死他封侯!赏万金!”但是没有人敢上前阻挡李蛮陀的脚步。一个赵氏子弟一咬牙,挡在了赵匡跟前,刚要开口,李蛮陀大吼一声,苗刀一挥,那人已经被砍成两截。 看到前面的人上半身缓缓地滑落在地上,鲜血跟喷泉一样咕咕地往上冒,赵匡的声音一下拔高了十个八度,都快要变成海豚音了。李蛮陀一个箭步上前,右手一递,向左一切,声音顿时消失,左手再一伸,打掉赵匡的帽子,抓住他的发髻,往上一提,直接提起了他的首级。 “国贼赵匡已经伏诛!尔等还不速降!” 黄昏时分,整个开京城的厮杀声已经平息。 刘伯阳、吕轻车、王续然等人见到高丽王概时,都傻了眼。他们听胡宗旦说高丽王概病了,但是没有想到病成这个样子。只剩一张皮的脸无比惨白,如同一个骷髅。跟鸡爪子一样的手怎么用力都抬不起来。嘴巴哆哆嗦嗦的,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都这个样子,还怎么承担高丽复兴大业?还怎么与大宋缔结同盟? “这可如何是好?”刘伯阳转头低声问道。 吕轻车、王续然、朴东阶都默然了。高丽王室自金致阳之乱,废立国王,引发辽人攻占了开京,几乎被一扫而空。好容易到了高丽王徽(高丽王俣祖父,王概曾祖父),生了不少王子王孙,算是恢复了一部分,到了高丽王熙(高丽王俣之父,王概祖父),因为逼侄儿禅位,又暗地里弄死了一批,剩下王熙这一支。结果几次变故,全给杀干净了。 “太师,下官想不出王室还有什么人能继承大统。”朴东阶苦着脸说道。远支的估计还能扒拉一两个出来,但是隔得太远,根本不能服众,而且偏流已久,不在宗室府登记中,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王室血脉。 吕轻车正要开口,一位跪在最近处的侍女突然说道:“妾身已有两个月身孕,是大王血脉。” 吕轻车猛地转过头去,冷冷地盯着她,王续然也脸色不善地看着这个女子,整个房间的温度立即低了五六度。 “回诸位大人,此女在说谎,自从两月前,大王妻妾子女被乱兵所害,积愤成疾,不能人道,怎么可能会留下血脉呢?”跪在侍女旁边的一位内侍说道。 “都是聪明人,只是一个心太急,太贪了。你,倒是真正的聪明,你叫什么名字?”刘伯阳问那位内侍道。 “回大大人,贱奴没有大名,只有一个贱名三剩儿。大王代先王出家时,小的就被内侍省打发在身边伺候着,一直到现在。” “倒是个忠心的奴才。这样,我做主,给你取个大名,汪直,三点水王,正直的直。以后就留在宫里好好做吧。至于其余的人。” 这时王续然站了出来,厉声道:“尔等名为大王亲随相伴,实则勾结国贼,残害大王,十恶不赦,来人,都给我拉出去杖毙。” 刘伯阳带着吕轻车、王续然、朴东阶来到偏房,轻声问道:“戎路,你刚才想说什么?” “主公,海石堡不是还有一位先王的郡主吗?” 王续然、朴东阶眼神一亮:“真的吗?” “千真万确,这位郡主除了册封文书,还带了传国金印。”吕轻车把经过一说,王续然抚掌道:“天意,这是天意啊!” 朴东阶在一旁想了想说道:“先王有四位王女,顺德王后所生的承德、兴庆公主连同她们的驸马被当成崔思诹一党被斩杀了,平州胡氏贵人所生的王女为王长女,已经嫁人生子女,在李资谦之乱时被乱兵合家残害,还有金氏宫人所生一女,年十六,封郡主,下落不明,那就对了,她现在是先王和大王唯一的血亲了,只是可惜她是郡主。” “青台,有什么好可惜的,我觉得正好!”王续然笑眯眯地说道,“主公,你赶紧去海石堡请郡主,开京城有戎路、青台和我等一起处理就好了。你晚几天陪郡主回开京都没关系的。” 这时吕轻车和朴东阶都领悟到了,拱手道:“主公,悠远此言甚是,还请亲去海石堡迎回郡主,主持国事。” 第九十一章 不做薄幸锦衣郎 “你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者?”王柔冷冷地问道。 “我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刘伯阳摇着头说道。 “那你在中间干了些什么?” ”诱发某些人的野心,把一些消息泄漏给某些人。” “唆使挑拨,借刀杀人,你干得很不错啊。” “我们这么多人,总不能干坐着等吧,要找点事做。我们两三千人,人吃马嚼的,每日耗费不少,总得做些有回报的事情。”刘伯阳目光闪烁地答道。 “这理由可真冠冕堂皇。”王柔冷哼一声,突然问道,“我父王是遭了谁的毒手?” “看来郡主也看出来了。当初我们也不相信先大王会轻易病倒,如此快的弃世。最开始我们怀疑是妙清、李仲常,这两个僧道,天天跟在先大王身边,同吃同喝,真要做些什么手脚,还真防不住。但是后来发现这种可能性不大,这两人要想害先大王,早就下手了。而且先大王心思缜密,暗中有防范措施。所以我们推断,应该是另一伙人找到了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毒暗害了大王。” “你找出是谁了吗?” “我们发现孔沃、李管仲、郑播复等武将最先是被李资谦、拓俊京笼络住了,但是暗地里高令臣的人秘密地接触了孔沃、李管仲、郑播复等人,而且还找到郑播复密藏的妾侍和小儿。郑播复原本有两个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一个甚至结婚生子了。他极为宠爱那位小妾,又中年得子,宝贝得不行。高令臣应该是以这两人威胁郑播复,让他居中联络孔沃、李管仲等人。他们这伙人曾经在北境跟辽人、女真人死拼过,感情极好,又利益一致,所以内部非常团结。” 顿了一下,刘伯阳又继续说道:“当然了,光靠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是不可能让郑播复就范,也不会让孔沃、李管仲等人为了顾及同袍旧情而愿意为郑播复一起下场。他们其实想得很清楚,跟着李资谦、拓俊京,他们还会被人当成一只狗。如果干翻了李资谦、拓俊京等人,他们就能成狼,可以吃肉了。” “他们开始先假意归附赵匡等人,是高令臣的主意?” “应该是的,还有崔思诹等人之死,除了赵匡,高令臣也在其中出力了。崔思诹不死,高令臣永远要被压一头。但是他又不能出面,于是就假借赵匡等人手。” “孔沃、李管仲、郑播复等人怎么会答应先假意归附赵匡,最后出卖赵匡回附高令臣呢?哦,我明白了,多出卖一次,就能多获得一份封赏,所以孔郑等人乐得如此了。这些唯利是图的家伙,怎么不去想想,背叛一次,众人对其的信任就会失去三分,背叛两三次,被人铲除了都不会有人惋惜。” “郡主说得没错。郑播复、孔沃、李管仲等人久在北境,深知高丽东西界贫瘠,无法与杨广道、交州道、全罗道等富庶之地相比抗衡,而这些地方全在高令臣这些文官手里把控下。所以他们跟赵匡只是虚与委蛇。” “那你的意思是郑播复、高贼合谋毒害了我的父王?” 刘伯阳听了后不由叫苦,这郡主怎么这么精明呢?我故意转移话题,还是被她给扯回来了。 默然了一会,刘伯阳答道:“我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只是这两人嫌疑最大。宫里有一批宫女内侍,是郑播复从辽地掠虏过来献给先大王的,他们的家人在郑播复的手里。几位内医,有两位跟高令臣一个心腹关系密切。事后这些人,宫女内侍和他们的家人,那两位内医连同高令臣的心腹,全数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高贼!郑贼!”王柔咬牙切齿道。 刘伯阳犹豫了一下又开口说道:“郡主,其实我们还有一种猜测。” “上使请说。” “我和副使戎路都略通医术,我们查阅了先大王的医治笔记,发现先大王的沉疴其实很严重,加上他一直在酒色方面没有戒禁,所以一直处于危险的处境。香林亭宴会,先大王饮用了不少酒水,又情绪高亢激动,引发背痛是非常有可能的。而后内医官的医治记录我也看了,手法非常平庸保守。不过这是内医的一贯手法,以稳健为上,宁可无功也不要有过,我们大宋御医也是一个样子。在这种诊治下,先大王沉疴只是被暂时压制。他以为好转了,又开始近酒色,所以造成了雪崩之势。先大王病危之时,需用虎狼之药、非常手段来求得一线生机,方可缓缓医治。然而那些内医都怕担责,谁也不敢下手,眼睁睁看着良机错失。” “你是说我父王是庸医误治?” “也算不上庸医误治,那种情况下,哪个内医敢用身家性命去搏一把?” 王柔低首垂泪,哽咽抽泣。刘伯阳叹了一口气,递过去一方手帕。 “现在我大哥真的病得很重吗?也是,如果不是病入膏肓,你也不会这个时候来找我。”王柔轻轻地将脸上的泪水沾干,哀怨地说道,“二哥被高贼逼死了,三哥被赵贼给冤杀了,四弟世子跟他外公一块被赵贼逼死了。大姐一家听说被乱兵杀死了,二姐、三姐也被当成崔党处死了。还有我那些叔叔们,稀里糊涂都被杀光了。现在大哥病重,妻妾子女也在赵贼之乱中被杀了,我居然可能会是父王唯一的血脉了。上使大人,这也太巧了吧。” 刘伯阳谈了一口气道:“这是天意。郡主,对于我而言,无论谁做高丽大王都无所谓,只要愿意跟大宋结盟就好。” “这件事你没有插手?”王柔逼问道。 “我向天发誓,绝无残害高丽王室宗亲之心,如有假话,天打五雷轰!”刘伯阳立咒发誓道,他说完后,侧耳听了听,发现外面没有打雷的迹象,不由心里长舒一口气,看来误伤的真不算。 王柔直直地看着刘伯阳,盯了许久,最后又垂泪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王子王孙,尽享荣华富贵,就该承担这背后的刀光剑影。” “还是郡主看得明白。” “哼,我要是不看得明白,早就死于非命了。”王柔又沾干脸上的泪痕,继续问道:“上使,不,太师大人,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请郡主回京,大王册封郡主为长公主,监国,等诞下子嗣,改姓为王,立为高丽大王。” “诞下子嗣。”王柔不由脸红了,鼻子抽着冷气说道,“上使太师,你这是想要财色兼得啊。” 刘伯阳咳嗽一声,挺直了坐姿,朗声道:“而今内忧外患之局,只能出此下策,还请郡主以大局为重。” “要我成全也可以,只是需要上使以三首诗词为聘礼,截至今晚。否则的话妾身誓死不从。” “三首诗词?” “且慢,我知道上使才华横溢,三首诗词随便就能写出。我的条件是这三首诗词必须是写男女爱慕之情的,必须要打动我。”说罢,王柔起身离开了。 这不是为难我,男女爱慕之情,就是爱情诗词。这玩意汉唐诗人,还有本朝的几位大拿都写绝了,你叫我去哪里找啊。要能打动她,必须是流传千古的才行,可是秦观苏轼之后,没几首流传后世的爱情诗词。而且就算有也要应景啊。比如凤头钗,陆游写的,那叫真好,自己能拿出来显摆吗?根本不应景啊。 抄谁的呢?刘伯阳坐在房间里,冥思苦想。李清照的,她的几首词倒是不错,可是你也不知道这些词她到底有没有写出来,万一撞车了就尴尬了。思来想去,先选了《摸鱼儿》:“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借鸿雁殉情描述爱情的伟大,还算不错。不过刘伯阳只留了上阕,下阕觉得不切题,就不要了。 剩下的两首,其中一首自然要抄穿越众必抄之作-《木兰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剩下的一首,还是要请老熟人-辛弃疾帮忙,《鹧鸪天》:“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不错不错,自己的文学功底还在,如果去考中学语文,古文部分应该不会丢分了。 王柔看到这三首诗词,念着念着不由痴呆了,尤其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句,她来回地念了十几遍,最后低首暗泣。 刘伯阳有些无语,这些文青才女们,就是如此多愁善感,不过这首诗写得的确好,自己不是文青,也被深深打动了。 “上使,这三首诗词是写给我的吗?” “是的。是写给郡主的。” “我知道了,唉,上使最终还是要回宋国的,留给妾身的恐怕只有无尽的哀怨凄婉,屈曲缠绵,就如这些诗词里写的一样。” 王柔顿了一会,放下诗词,恭敬地向刘伯阳伏身行礼,轻声道:“大人以高丽托付妾身,妾身愿以终身托付大人,只是希望大人不要做薄幸锦衣郎。” 第九十二章 敢叫日月换天地 “奉大王谕命,册封郡主王氏为朝鲜长公主,监国,摄领军国事。”王续然首先宣读一封简短的大王制诏。 “臣等遵旨!” 朴东阶等人恭敬地伏身应道,然后向端坐在高丽王概下首的王柔行大礼。 “臣等参见朝鲜长公主!” 礼成之后,朴东阶奏道:“有义士李德晟献传国金印,大功社稷,还请大王行赏。” 汪直跪在高丽王概身边,伏身侧耳在高丽王概的嘴边,用心倾听,然后转头过来,恭敬地复述大王的话:“大王问,李德晟哪里人士,家世如何?” “回大王!”韩献瑀捧出一卷文书,大声念道:“李德晟,字道明,世居日南邑,先祖为前唐皇室。前唐年间,杨贵妃遇马嵬驿之乱,假死脱身,被唐明皇送至扬州。那时已经身怀六甲,在扬州产下皇子李玙。唐明皇闻之大喜,但其时已成太上皇移居剑阁,为避祸事,唐明皇赐玉印“开元命符”,遣人送贵妃母子于海外,碾转至日南邑。流传十八代,三百六十年。前些年,李道明为朝南商会东家,一直奔走高丽、大宋、日南邑三地,无意中得我高丽传国金印,献于大王。”高丽王族敢瞎编,刘伯阳更敢编。 “善,李公子大义,宣李公子上殿。”汪直转述着高丽王概的话。 “宣李公子上殿。” 改扮过的刘伯阳恭敬地上殿了。自从戡乱事定,刘伯阳就已经上书辞去一切高丽国官职,仅以宋国上使名义继续在海石堡待命,等候国书,据说这几日身体有恙,今日代表宋国观礼的是副使吕轻车。 “见过大王,见过朝鲜长公主!” 高丽大王看上去又有话说了,不过这次事关重大,汪直不敢口头转述,而是请上了王续然、朴东阶、闵进朝三位重臣。三人听完汪直的转述,又低声转问了几句高丽王概,得到了点头认同,又合计了一下,王续然开口转述王命。 “日南邑义士李德晟德才兼备,出身前唐宗室,血统高贵,又大功于高丽,封汉阳公,尚配朝鲜长公主,加开府仪同三司,进平章军国事,襄助国事。” “臣遵命。”刘伯阳,不,应该是李德晟恭敬行礼道,朝鲜长公主王柔也伏身领命。 “公主、驸马,诸位大人,大王乏了,要回后宫歇息了,国事还请公主与驸马会同诸位大人处理。” “臣等恭送大王!”大家心里都有数,被人抬着走的高丽王概的作用就到此为止了,大家都静候他咽气的消息。病得如此之重,还要强撑着出来为国理事,真是太难为他,这几日还是不要再打扰他了。 “而今非常之时,当非常行事,三日后是吉日,当为公主驸马大婚,早日监国摄政,主持国事。”王续然扫了一眼众人,朗声说道。 “该当如此!我等附议。”朴东阶接着说道,随即闵进朝、全镇永、韩献瑀、文度韬、崔敬忠、李蛮陀、孙景等人纷纷附议,其余的文武官员们也跟着伏身表态。 大事已定,王续然九人将王柔、刘伯阳请到偏殿,布置亲信护卫禁卫好,然后伏身齐声道:“见过主公主母!” 王柔扫了一眼殿里的人,忍不住转过头来看向刘伯阳,眼神复杂。刘伯阳咳嗽一声,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现在大事已定,我们也该商议大事,高丽国的前途命运。” “请主公明示!” “余观高丽,德化不全,未脱粗鄙,为了摆脱茹毛饮血之状,早日进入文明,当行全盘教育。说官话,行官文,教诲人人知书达礼。”刘伯阳抛出了第一条,官文官话就是大宋话和大宋文字,对于这些这些士子们倒也不排斥,现在读书都是在读汉书,士子们都会说汉话。而且他们也觉得现在高丽国的土著话太多了,有时候不同村话音就不同,加上村民绝大多数不识字,对于传达政令简直就是噩梦。 “正当如此。”众人纷纷点头。 “其次,高丽官制混乱,重重叠叠,除了四京两界外,分五道,下辖州、府、郡、县、镇,十羊九牧。所以我决定将高丽分为六道,开京、汉阳合为京畿道;西海道依然为西海道;西界、东界一部合为平安道;交州道一部、东界一部合为东原道;杨广道改为忠南道;全罗道和庆尚道不变。每道设分抚某某道宣政使,主理民政庶务;分巡某某道按察使,主理司法刑名;分守某某道镇守使,主理地方备军防务。道下设县,设县令、县典、县尉,分理民政、司法、防备。县以下为乡镇。” “中枢分东府西署北院南司。东府为参议府,以参议政事领诸曹政务,指导各道宣政使;南司为通政司,以通政使领督察御史台与监察御史台,督察御史负责察核审计诸曹政务,监察御史负责监察地方诸道县。” “我观高丽,禁网不张,缓刑数赦,律法刑名几近废除,毫无章法可言。故设北院奉政院,掌出纳王命,典理律法。奉王命修治典律,颂布全国执行,以奉政大夫分治各道县按察使、县典。再下辖大理寺,总理全国刑名审判。” “西署为督军署,掌兵籍虎符,领全国军务事宜。高丽军分两种,卫军为常备军,精锐之师;备军,地方防务兵力,卫军后备。卫军分前后左右中二十卫,定额每卫五千人。” 刘伯阳林林总总说了三十六条。 扫了众人一眼,刘伯阳问道:”诸位可有什么疑惑?” “主公,如此清晰职责,各司其职是不错,只是这按察使、大理寺归奉政院所辖,与参议府刑曹有权责重叠之嫌。”韩献瑀开口问道。 “奉贤,刑曹与按察使、大理寺还是有区别的。奉政院负责修定颂布律法,按察使和大理寺有按律审判的权力;参议府按律法行民政,刑曹是其中一环,如负责社会治安维持,刑事等违法案件侦缉,犯人收押监禁,以及公诉。通政司负责监督奉政院、参议府、督军署对律法的执行。其中细则我这里有《机构组织和流程律》草案,你们一看就一目了然。” 众人默然了许久,王续然开口道:“主公,你这是将行政权,立法权,监察权以及军权分立,各自制衡。” 王柔脸色微微一变,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刘伯阳,却发现这位高丽驸马反而一脸喜色。 “没错,悠远悟到政治的真谛,那就是制衡。只有分权制衡,各司其职,才可能避免出现君猜忌臣,臣防范君之局面。只有君臣之间少了几分猜忌防范,多几分互相信任,才能精诚团结。” 众人一听,好像是怎么回事。刘伯阳的这套政治体制,奉政院负责制定框架规则,参议府和督军署在框架内按照规则处理民政军务事宜,通政司则负责监督参议府和督军署遵守规则的情况,以及奉政院制定规则的合理合法性。四个机构各司其职,又互相制衡。尤其是参议府和督军署,分领民政军务,最要紧不过,所以被奉政院和通政司以某种方式重重监管着。 “当然了,制度虽好,还要人去执行。我们暂且如此,边实行边改进。” 看到众人没有什么意见,刘伯阳转向王柔问道:“公主殿下,请问还有什么训示?” 王柔看了一眼众人,长叹一口气道:“开京城历经多次变故,城垣破废,百姓失所,气运已尽,为延我高丽国运,我希望能够迁都汉阳,开京改为开城。” 迁都汉阳?众人不由为这位朝鲜长公主在心里叫声好。开京三次变故,城破民损,王宫也被烧成一片废墟,高丽王室已经威严尽失。在这个危急时刻,必须有非常手段才能让全国军民一振。迁都汉阳是第一步。反正开京城也是要重修,不如直接去汉阳城修。一旦去了汉阳城,不仅跟以前做了一个割裂,也使得那些残留下来的旧势力跟着一起重来,正好方便“新生代”们趁机抓权,取而代之。 迁都之后恐怕就是要改国号,这位长公主和主母,不仅摸准了自己主公的思路,还知道顺势而为。一旦改国号,尤其是公主诞下的子嗣继位,那她就不是一位临危受命的高丽公主,而是开国之君,或是开国之母,在史书上的地位完全不同了。当然了,自己也成了开国元勋不是。 思量过后,都想明白的众人伏身道:“臣等附议!” 王柔继续说道:“其次,改奉大宋为宗主国,求册封。” 王续然等人都觉得低估这位主母的政治智慧,这一招妙,几乎和上一招相互响应。改国号肯定会遭受国内旧势力的反对,那怎么改?找个老大当宗主国呗,然后请宗主国赐国号,顺理成章就成事了。高丽国以前拜老大是正常事,前唐、大宋,辽人,最强大就认谁,也没什么羞耻的。尤其是现在高丽国几次变故,“政治宿老”们被清扫一空,“新生代”手段和权力都有了,但威望的确还差些,找个名气够响的宗主国出来帮忙背书,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新生代”的政治理念跟刘伯阳一样,务实,只要管用,面子算啥? 现在的宗主国辽人被女真人打成了狗,也该换个老大了。女真人,以前的穷邻居,陡然而强,高丽国上下还改变不了以前的心态。大宋,虽然打仗手艺潮了点,但架不住人家名气大,又是土豪巨富啊,好处大大的有。 “臣等附议。” 大事都谈好了,王续然等人都一一告退,因为接下来是主公主母商议四大机构人选的事宜,这种事,做臣子的还是不插手,等封赏就好了。 “官人,对于四官署主官的人选,你应该是定议了吧。” “是的公主,我的想法是王悠远以司徒领参议政事,朴青台以司空领通政使,韩奉贤以司寇领奉政大夫,闵进朝以司马领督军使,文平略领京都尹,掌汉阳京畿道。崔子诚、李秀海、孙武山领征南、征西、征北将军,各领五卫,全都义以征东将军领五卫,兼分守京畿道镇守使,拱守汉阳。” “大人考虑得周全,这九人即是大人最信得过之人,妾身自然也信任他们,依为柱石。对了,大人,奉大宋为宗主国,当如何请封?” “公主,我的意思是彻底一点,如此这般。” “这样也好,这样的话大人也便于驻军高丽,以防万一之事出现。”王柔现在跟刘伯阳两位一体,再紧密无间也不为过。 吃了晚饭,又谈了许久,刘伯阳忍不住开口道:“公主,我们谈了一天的正事,现在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探讨下诗词歌赋。” 听到这里,王柔不由地羞红了,这位夫君,那晚献了三首诗词,就是说要给自己讲解诗词里的深意,不知不觉中就滚到了床榻上,赚了自己的身子去。现在又说探讨诗词歌赋,狼子野心一览无遗。 “讨论诗词歌赋啊,那大人可有新作?没有新作怎么讨论诗词歌赋?” 完蛋,作茧自缚,今晚不抄一首估计连门都进不来。 第九十三章 辽海将归万里航 “主公,你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这万里海域,以后这片东海(这时的黄海也被称为东海),就是我大宋的海域了!”刘伯阳自得地说道。 “是啊,现在高丽向我大宋称臣,主公又肃清了海州至泉州一带的海域,东海真的已经是我大宋海域了。”吕轻车忍不住附和道。 “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看到夜月下的万里静海,刘伯阳忍不住吟诗一首。 “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主公,我懂了,只要心中怀天地之正气,循光明之方向,再多的艰难险阻,都不在话下。” “戎路,你还没有真正的懂。从离开高丽那一刻,你心中满是疑问。廉访司和镇抚司,这两个机构,你一直心怀芥蒂,是不是?” “是的。主公设立廉访司和镇抚司,直属主公和主,高丽主母。一掌访纠吏治清廉,一掌肃正军法军纪。其中深意我也知道,监察百官,探访军心。只是种种手段,远超皇城司百倍。” “戎路,廉访司和镇抚司,实际上它们的作用是一样的,都是在肃正人心。” “肃正人心?主公,属下不是很明白。” “戎路啊,高丽几次变故,虽然有我们以及辽人在其中推波助澜,但其中最根本的原因是李资谦、赵匡、高令臣以及崔思诹心中的那团野心和欲望。没有这团野心,我们的唆使和怂恿就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人人都有野心和欲望,你有,我也有。戎路,不要急着反对,如果没有野心和欲望,我们就不会寒窗苦读,历经千般苦奔波在这万里海波之上。但是我们跟李、赵、高之流的区别在于,我们不会让野心蒙蔽我们的心,我们知道我们真正追求的是什么。可是这世上,能知道自己真正的追求,控制得住自己野心和欲望的又有几个,举目望去,都是庸俗凡人。” “戎路你肯定会说,那就让众生多读圣贤书,多受教化。可是在此之前,你得让众人摆脱对好逸恶劳,对贪婪,对自私等等恶习的依赖和喜好,坐下来静心读书接受教化。” “主公,你的意思大多数人心思不定,只能靠外界的压力迫使他们遵从规矩。可是主公设立了四大官署,分权制衡,互相监督,已经做得很好了,怎么还要设置廉访司和镇抚司呢?” “商鞅当年去见秦孝公,谈了帝道,王道和霸道,其实这三道都是各走极端。贾长沙的《过秦论》中写道‘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我是一个字都不信。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一个劲地教化礼节荣辱,是迂腐,一个劲地充实仓廪衣食,是势利,只有两个相辅相成,才能大成。孙子曰,‘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桓次公(桓宽)在《盐铁论》中也说‘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 说到这里,刘伯阳转过头对吕轻车说道:“其实很简单,就是目的要明确,手段要灵活。我在明面上设立四大官署,肯定有人不适应,也不会喜欢,想在暗地里搞手脚,所以我必须再想办法堵住这些人暗地里的小动作,让他们老老实实地适应新规则,习惯在新的框架里做事。” “主公,可是廉访司镇抚司的手段过于暴虐了一些吧。短短一个月,已经借着三次清洗行动,拘捕了一千两百多旧官吏、旧军官,占了高丽官吏和军官的一半。而且这些人据说有一半已经被处决了。这牵连过于广泛,手段过于凶狠了吧。” “戎路,如果能够给我三十年时间,我一定会选择另一个方法。但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掌握高丽的所有资源,将它凝聚起来,变成我们的臂助。” 吕轻车长叹了一口气道:“主公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替那些人可惜,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太不公平了。” “公平?这世上有公平吗?我大宋亿万子民辛苦创造了无尽的财富,辽人、西夏人、女真人却自持强横,一没吃的就南下打草谷,烧杀抢掠,完了还要我大宋年年纳贡,这公平吗?武襄公(狄青)缜密寡言,忠勇材武,立下赫赫战功,官至枢密院使,武臣终极。却因为没有东华门唱名,被未立寸尺之功的捉笔谏官累累刁难欺凌,甚至连‘狗生角,且数有光怪’的荒唐之词都说得出,最后郁郁悲愤而故。这公平吗?高丽百姓安居乐业,与世无争,就是因为高层有贪心,互相争斗,跟着受水火之祸。这公平吗?” “戎路,我们不是在吟诗作对,可以伤春悲秋,草木悲悯。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关系到大宋乃至高丽的国运,关系亿万百姓的性命,我们必须有所取舍。” “主公,我的心的确有些软,这段时间心思也很乱。”吕轻车默然了许久,黯然叹息道。 “戎路,我送你一句话,‘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吕轻车喃喃地念了好几遍,拱手弯腰行礼道,“吕轻车谢主公教诲。” 刘伯阳和吕轻车于政和八年六月初在登州出海,回来时已经是重和元年十二月,因为在十月份,官家下诏,改年号为重和元年,从十一月开始执行。这很符合他随心所欲的性格。 两人一路兼程,回到汴梁城,献上了高丽国书,顿时震惊了朝野。高丽国曾经向大宋称臣过,但时间很短,而且也很勉强,它大部分时间都是奉强大的辽国为宗主国,现在突然又调过头向大宋称臣,这是不是意味着大宋成了地表最强国了? “奉大宋为宗主国,请册国主,依藩属国,援为永例。”看到国书后面几句话,官家都快要惊呆了,高丽国这是怎么了?从来还没有任何一国这般哭着喊着要拜自家为大哥,甘身愿为藩属国。 “驸马,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官家是聪明人,看出肯定是高丽国内发生了大变故,否则不会如此大转弯,藩属国,这比结盟还要更深一步。其他执相也侧耳听着,也想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禀官家,事情是这样的。”刘伯阳足足说了半个时辰,喉咙都快要讲干了。官家和诸位执相却是听得津津有味,这可比听书还要精彩。不仅故事情节精彩,驸马说得也精彩,必须是有文采口才又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讲得这般精彩。 “如此说来,这高丽国现在由朝鲜长公主和驸马汉阳公秉国执政了?”官家问道。 “是的,现在高丽国宗亲凋零,只能由朝鲜长公主监国,驸马汉阳公襄助政务。” “真是世事无常啊,只是这高丽王族,真是可惜可叹啊。”官家对高丽王室举族玩完心有唏嘘。这时,白时中站出来说道:“官家,这是高丽王族不施仁德,不知礼教,不循天道,才有此大祸。” “的确是!”众臣纷纷附和道。 “驸马,这高丽长公主和驸马为何如此信任你,居然在你的劝说下不仅愿意与我大宋结盟,还愿意奉我大宋为宗主国?” “回官家,臣下在高丽时,连遇几次变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职责所在,不敢轻离,只能退居开京城外的一处城堡内,结营自保,偶然间收纳了长公主和驸马。而高丽国各方又感念我大宋仁德,不敢随意搜查,故而能够庇护两位到最后。长公主和驸马感激我大宋的恩德,所以才愿意奉国书,求册封,拜为宗主国。” 官家满意地点点头,唐国维和蔡京却在一旁若有所思。唐国维是知道自己外甥的性格,没事都要给你搅出三分事来,高丽国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他会老实地待在一边看戏,怎么可能。 蔡京却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家伙,狡猾不在自己之下,不管他说什么,说得多么真诚,你都只能信他三分。看来要找人去高丽使团里打听打听。 “那高丽长公主和驸马希望我大宋如何册封?”人家如此识趣,官家也知道给人家面子,先听听人家的意见。 “臣临回国时,高丽长公主和驸马切切叮嘱,希望官家能够封其国主为卫王,以大宋藩王知国事,再封驸马为熊津军节度使,援前汉卫氏朝鲜和前唐熊津都督府例。” 众人哗然了,高丽这次摆的姿态太低了。卫氏朝鲜当初与汉王朝约定,为其藩属外臣,为汉朝保卫塞外,不使汉朝边境受到侵犯。熊津都督府原本是前唐在百济新罗旧地设立的管辖机构,后来变为羁縻机构,百济王族就是以熊津都督的名义统治旧地的。 “想不到这高丽长公主驸马是如此知礼节的贤才夫妇,那就按照高丽国所言册封吧。唐卿、蔡卿,你们拟旨,择人去高丽宣读。”官家的脸上发红光。举国归附,投为藩属羁縻,而且不是什么手指盖大小的小屁国,是三千里江山的高丽国。这可连太祖太宗都没有的盛世之举,当今官家却做到了,如何不让他自傲?众人看向刘伯阳的眼神也变了,尤其是蔡京为甚。你就是一台人形自行立功机器,出使个高丽也能立下这泼天的大功。 “遵旨!” “对了,驸马你跟我说说,你是如何劝服高丽国公主和驸马的?” 怎么劝服的,还不是睡服的。 “还有在高丽国你是如何用诗词扬名的?你写的那些诗词必须要给我一一写出来。守道,你拿笔墨来。嗯,几位爱卿怎么还在,都去忙吧。” 好容易让三十多岁的好奇宝宝和文青-官家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刘伯阳这才脱身。又是梁师成送他出宫。 “梁相,这几个月市舶司的钱都准时吧。”刘伯阳低声问道。 “准时。驸马教出来的手下就是人才,今年舶税上交国库一百七十五万贯,官家非常满意。” “让官家满意,不正是我等做臣子的本分吗?” “驸马爷真不愧是官家的半子啊。”梁师成左右看了一眼,声音更低了,“我这里也进了二十万贯,谢过驸马。” “梁相客气了。梁相一门心思都花在伺候官家身上,让官家过得舒坦,也算是在替我们这些在外奔波的臣子尽忠,区区二十万贯,怎么能够表达谢意呢?” “朝中上下,都说驸马这张嘴,最是厉害不过了。”梁师成的脸都要绽开成一朵菊花了。 还没到外宫门,看到唐国维从政事堂走出来了,梁师成连忙拱手道:“唐相,你这是要回家?” “是啊,政务都处理完了,刚好又看到安明过来了,就顺便跟他一起回去。” 梁师成是极有眼力劲的,马上拱手道:“洒家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唐相,驸马,慢走。” “梁相慢走。” “舅舅,有什么事?” “我一直纳闷,你在高丽国到底干了些什么?” 刘伯阳看了看左右,低声道:“高丽驸马李德晟就是我。” 唐国维眼睛一下子瞪圆了,随即问道:“使团里的人?” “现在都是我的人,几个不是的,都处理了。” “哦,那就好,回家再谈。” 第九十四章 三吴鼙鼓动地来 听完刘伯阳的详细讲述,唐国维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我以为你胆子够大,却万万想不到,你的胆子是如此之大,居然参与到高丽王室纷争之中去了。” “舅舅,我也是迫不得已。当时我身处开京漩涡之中,进退两难,思量再三,最后觉得机会难得,这才参与一二。” “你这是参与一二吗?”唐国维略微不满道。 “舅舅,外甥知错了。” “你啊,怎么就如此莽撞呢,还有你不敢干的吗?居然参与高丽王废立之事,你难道不怕别人弹劾你有王莽曹魏之心吗?这可是最致命的。”唐国维也知道大宋的风气。这事要是在前汉唐,朝野上下会夸赞又出了一个班定远(班超)王玄策,可惜在大宋,这事性质也就变了。不过幸好是当今官家,关心的角度不同,问题还不大。要是放在司马相公或文相公时,说不定真会怪罪刘伯阳多事,居心叵测,有王莽曹魏之心。 “舅舅,我当然知道其中厉害,所以我才捏造了一个日南邑王孙李德晟的名号出来了。”刘伯阳连忙解释道。他可是混过网络的,深知身披多个马甲的好处。 “还算你聪明,把大部分功劳都推到你那个莫逆之交的李德晟身上去了。不过高丽国内那些人都靠得住吗?过段时间朝中要派人去高丽宣旨,里面必定会有蔡太师的人。他老奸巨猾,又深知你的手段性格,肯定会察觉到高丽之事另有内幕,会安插人去打探。你必须要有所应对。” “舅舅放心,现在高丽朝中都是我的人。”刘伯阳自信地说道。朝廷派人去宣旨,按照其他人磨蹭的作风,加上风向不对,起码得明年四五月份去了,那时高丽国内真的都是自己的人了。秉承契卡精神的廉访司耿代恒、镇抚司冯易文带着一百多位经过专业培训的公民和平民,几个月的时间里是绝不会白吃干饭的。 唐国维盯着刘伯阳看了许久,“好,你有把握就好。” “对了,我听说童太尉南下平定方腊之乱,战事不是很顺利。” “岂止是不顺利。”唐国维冷笑道。 由于刘伯阳等人的提醒,此前一直遮蔽消息的王黼成了摆设执相,加上复相的蔡京想借此机会立功复威,缓和跟童贯的关系,所以方腊被朝中视为大患,重视起来。 唐国维、蔡京等人还是有政治手段的。他们先悄悄调钱荆湖、江南、两淮的精锐禁军,打着调防的名义依次分批进驻杭州、宣州、池州、饶州、衢州、婺州,加强这些州县要地的城防,将方腊的根据地-睦州和歙州给包围起来了。接着是调童贯的大军南下,清剿睦、歙两州。 大军一动,方腊自然知道不妙,只好匆匆举事。于八月初自称圣公,还建元永乐,设置官吏将帅,以头巾区别等级,从红巾往上分六等。只是准备不足,叛军严重缺乏弓箭和铠甲,只有部分刀枪,战斗力非常差。不过他们在两州传教多年,以鬼神那些隐秘难测的事互相煽动,得了不少教众响应,又用烧房舍,掠金帛子女,诱逼良民加入,不到半个月,聚得军民近十万。八月底攻占青溪,杀县令和守将,九月中,占据睦州和歙州。两州知州、兵马都监等均战死。被俘官吏士绅数百人,全部被割其肉,断其体,取其肺肠,或者熬成膏油,乱箭穿身,用各种办法折磨而死。 消息传到周边诸州,各州县文官武将都横下一心,跟方腊逆军殊死搏斗。弃城可能会被远窜瘴疫之地,生不如死,被俘更是死路一条,不如搏一把。地方豪强们也是同仇敌忾,加上此前调来的援军兵马,极大地加强了这些太平已久,文恬武嬉的州县防务和战斗力。反观方腊逆军的战斗力不高,所以打了一圈,除了几个县城乡镇,周边紧要的州城却是一个都没有啃下来。 童贯被任命为两浙宣抚制置使,率领他麾下的精锐兵马南下平叛,分路进驻杭州、宣州、池州和饶州。这些兵马一直在西北与西夏人交手,根本看不起泥腿子造反的方腊等人。这些骄兵悍将以进驻宣州的中路前锋泽州防御使陈固最为轻敌。十月初,他不察地形,不摸情况,率军贸然进攻绩溪,结果在百赞山被方腊手下大将方七佛伏击,斩首五百,伤两千,丢弃了一大批弓箭兵甲。幸好在旌德县督运粮草辎重的宣州通判顾济北当机立断,虚张声势让追军有了顾忌,不敢再追,要不然陈固得全军覆没。 方腊逆军打了大胜仗,士气大振,又得了这些军械,实力大涨。方七佛率主力调头南下,直接把久攻不下的衢州给打下来了,斩杀知州彭汝方以下千余人。接着方七佛在兰溪灵山的朱言、吴邦的接应和帮助下,攻下婺州。十一月初,方七佛率领十万逆军,横扫浦江、昌化、于潜、富阳、新城、临安等县城,兵锋直抵杭州城。 幸好东路军指挥,婺州观察使、步军都虞候王禀率军在杭州城外由拳山大败方七佛军,迫使其退兵。 但是前面的败仗让官家的脸都绿了,以为只是疥癣之疾,结果蔓延到了两浙、江南东路五州地方。尤其是童贯这支军队,可是号称要跟辽军决一死战,收复燕云十六州的精锐,居然被一群泥腿子给打成了狗。中枢诸相一顿大骂,而王黼更是幸灾乐祸。蔡京实在忍不住了,拉下脸皮把童贯给数落了一顿。 “不过现在逆军已经处于劣势。东路王禀已经巩固杭州,前出收复富阳;中路刘延庆已经进驻宁国,前锋收复了绩溪,逼近了歙州,西路刘镇已经收复婺源、开化,逼近衢州,虽然坎坷,但总算是看到胜势了。”唐国维补充道,“不过这对于你可能是件好事。有了对比才显得当年你收复昌国、歼灭张吊眼,清剿沿海海贼这些功绩多么不易。当然了,海战、陆战不可同日而语,但大海茫茫,更难追剿贼迹。所以不少御史一边弹劾童太尉,一边要求将你从高丽召回来。” 刘伯阳不由笑了,这才是自己想要的效果,至少在满朝上下的印象中,自己是善战知兵。不过调自己去替代童贯,想想就好了。首先蔡京死都不会愿意让自己再立新功,二是自己绝对不想去。童贯手下那些兵马部将,跟了他多少年,能鸟自己?舅舅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坚决压下了这股风。 “安明,两淮连年水灾,又有王黼乱政,流民遍地。这几月蔡太师和我竭尽全力,救济安置,但毫、宿、泗、楚、海州以及淮阳、涟水、高邮等军还有流民百万之巨,形势不容乐观。十月,蔡太师为了增加岁赋,力主将梁山泊收为公有,所有入湖船舶都要缴纳租税,当地豪杰宋江率众聚啸,有部众数千。济州和郓州不思进剿,只是一味地互相推诿。小小民变越酿越大。” 唐国维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伙乱民,我最怕他们南下。两淮禁军因为方腊之乱,精锐抽调一空,又遍地流民,要是宋江这伙乱民寇贼南窜淮东,就是火星蹦进了油锅里,一场大难啊。” 刘伯阳赞同舅舅的分析,宋江一伙占据梁山泊,不可能聚集在那里当山大王。周围的州县一封锁,一粒粮食不准流入,数千人难道真靠捕鱼过日子?必须走出去攻打州县,获取粮食补给,同时扩大地盘。 往北,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河北之地,久经战事,不要说边境禁军,就是遍地的乡兵丁勇,也能打得你满地找牙。这些“民间部队”可是敢跟辽人pk的悍勇之士,你一群连刀枪都不齐的渔民乱民上去就是找死。往西,过了濮州就是京畿路,那里聚集着大宋最精锐的禁军,宋江之流想必也没有这个胆子敢去试试这些禁军的成色。往东,济南府、青州、兖州,都是上千年的雄城,城高墙厚,宋江几千人就是全填进去也啃不下来。那唯一的去处就是向南,过徐州、淮阳军下淮东。 两浙方腊造反想必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两淮离两浙一江之隔,地方禁军被抽调南下,肯定会“传遍江湖”,也会传到宋江等人耳朵里。趁机南下兵力空虚的淮东,吸纳流民,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这些担忧我也禀告给官家,官家的意思是派重臣去坐镇楚州,抚慰两淮,一是堵截宋江之流,二是解决流民之事,从根源解决问题。我和蔡太师不能去,王黼、白、郑去了也没用。官家数来数去,发现居然无人可用,幸好你从高丽回来了,官家二话不说就选中你了。所以你要早做准备,想好两淮处置流民之事。” 刘伯阳点点头,他明白舅舅提点的意思。宣慰两淮,最重要的处置好这百万流民,不能发生任何动乱,尤其是在两浙平乱的关键时刻。刘伯阳也清楚,舅舅说流民有百万之巨,按照地方官报喜不报忧的德性,这个数字要打折,自己必须按一百五十万到两百万来算。记得崇宁年间,淮东人丁有一百四十万口。不过官方人口统计是按男丁来算的,流民却是按人头,男女老少都算,而且这些流民不少是从淮西路和京东路跑过来的。算下来,这些流民可能占了淮东总人口的五分之一,这就非常恐怖了。难怪朝堂上稍微懂政务的都忧心忡忡。 第九十五章 两淮遍地饿殍路 “舅舅,安置这些流民无非是行屯田之法,按厢军例,编练这些流民,分置各处,屯田种地。只是屯田需要解决几个问题,一是田地,淮东有熟地和生地。熟地多半被当地豪强士绅所占,而空闲的生地多为盐碱或沙地,粮食产量少,所以我打算以种棉花以及其它作物为主。” “棉花?就是现在流行一时的棉布原材料?” “正是。” 棉布在目前大宋以及李越、高丽、东倭、辽国的流行程度吓死人。丝绸是好,可太贵了,只有有钱人才能置办一两身。棉布就不同,它被刘伯阳生产出来就是面对普通大众的。不仅价格便宜,而且比丝绸要结实耐用得多,又比麻布穿着舒服,现在都卖疯了,“日南邑”的棉布是供不应求。现在东宁棉纺厂经过紧急扩建,甚至还兴建了一座蒸气棉纺厂,产能已经跟上来了,棉花原材料却远远跟不上,害得至尊宝大大不得不从异时空偷运了一大批花旗国南方的棉花过来,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在海州、通州、泰州、楚州等地大面积种棉花,可以解决棉花原材料紧缺情况,也能解决这些流民的粮食问题。棉花是不能当饭吃,但是真腊、占城、李越有巨量的粮食。那里的商人因为棉布产能被限制购买棉布,都快要急疯了。只要永利商会、阳明商会和朝南商会联合放出话来,去淮东用粮食换购棉花,运到泉州卖给朝南商会,就可以购买相应数量的棉布,这些国家的商人会想尽一切办法运到粮食到淮东。粮食不够,他们会去蒲甘、天竺去换,甚至去抢,船只不够,要不是风浪大路途远,他们连祖传的独木舟都会用上。 种棉花还有好处,宋军北伐收复燕云,是要与辽人或女真人激战,防寒是必须的,有棉花做内衬的棉大衣,不要说燕云辽东作战,直捣黄龙府都没问题。 “不过光种棉花也不是万全之策,必须双管齐下。首先要统计人口和田地,把这些年地方私占的田地都清理出来,作为屯田种粮之用。我在海外寻得几件良种,不仅产量高,还不论土地贫瘠干旱。” “海外还有这宝贝?”唐国维对这良种并不放在心上,只是顺口一问。他知道自家外甥在海外的关系野得很,不要说良种,哪天说搞来了麒麟凤凰都有可能。“不过清理私占土地怕是很难,那些豪强士绅没有那么容易吐出来。” “到时见招拆招,这些家伙只想吃肉,不想出力,那有那么好的事。要是敢在我面前呲牙抖机灵,我让他知道什么叫破家县令,灭门知府。” “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安明,你这说的什么话,千万不要往外说。”唐国维皱着眉头呵斥道,他知道自己外甥手段狠,杀心重,该徐徐图之时,比谁都要油滑,该急重时,直接快刀斩乱麻。但轻重缓急拿捏得很好,所以说了两句也不再多言了。 “外甥知道了。舅舅,还有就是开盐田,外甥知道海外有晒盐之法,不耗铁器柴火,只要有太阳有地就行,产量高,成本低。”海外是个好筐,什么都能往里装。 “晒盐,产量高,有多高?” “一亩地一年可产盐两千斤,只需人力,不需铁器柴火。” “什么,亩产两千斤?还不需铁器柴火?”唐国维吓了一跳,他属于学者型官员,盐铁知识还是知道的,盐田古法也有,但现在还是以铁锅煮盐为主,不仅耗费人力,更损耗铁锅和柴火,尤其是铁锅,现在还很珍贵,煮盐却偏偏过一段时间就要更换,是损耗最大所在。 唐国维斟酌了一会,“安明,这几日把你的想法好好梳理一遍,再写份奏折,直接递给官家。只是有些话你要好好把握下。” “外甥知道,尤其是种棉、种良种和晒盐之利,我尽量往少里写。此外,舅舅,我驻守楚州的话,有没有机会练兵?” “我就知道你还惦记着这件事。”唐国维笑着说道,“童太尉精兵南下平乱,先是一场败仗,然后又打得磕磕绊绊的,官家心里也虚。辽人虽说已经衰弱,但毕竟积威百年。童太尉此前一直吹嘘他练的精兵多么骁勇,但是现在两浙路一战,原形毕露,要是北伐燕云,胜算多少,官家心里也没谱了。” 刘伯阳不由笑了,这就是自己舅舅当次相的好处,他最了解官家的心思,能够在不知不觉中让官家的想法受到影响。要是换在以前,童贯兵马在两浙的表现可能会被蔡京、王黼等人遮掩过去。但是现在自己舅舅在旁边稍微点几句,官家就知道里面的关窍所在。 “如此说来,外甥在淮东练兵的机会很大?”刘伯阳大喜道,能够坐镇楚州,安抚淮东,好处很多。首先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往东宁城里运流民。编制流民,安置各地屯田,内务局可安插进来,发展一批就运送一批。反正具体数字掌握在自己手里,随便怎么弄手脚都可以。操作好的话,每年往东兴岛运送十五万流民都可以。 按照手机上查到的史书,还有三年宋军就要北伐了。现在东宁城有平民六万多,兴安城也已经搭建了一处营寨,开始准备筑城了。三年运送四十五万到六十万流民到这两座城,自己完全有能力升级到花旗国南北战争时期的武器装备,甚至都可以用部分蒸气时代的技术去支撑自己北伐了。 要是再能在楚州练兵,就齐活了。东兴岛出火枪兵,楚州出方阵兵,星州岛出骑兵。当时在海石堡作壁上观时就设想过,可以在耽罗岛上养马练骑兵。手机的史书上说,元朝在耽罗岛养马数万匹,他们能养的,自己也能将其作为大马场,养上数万匹马,练出数千骑兵来。后来摇身成为高丽驸马、汉阳公后,耽罗岛就被当作嫁妆成了汉阳公封地之一。 “官家的意思也希望你能练出一支兵马来,其实在他心里,对你知兵练兵能力的评价还是要高过童太尉。”唐国维笑着说道。 官家是聪明人,知道童贯所谓知兵,只是当监军时看多了,积累了不少经验。而他打胜仗统领的西军是宋朝历经百年,数代名臣名将呕心沥血打造,又经历与西夏多年战事磨练出来的,能打胜仗不稀奇。而刘伯阳当时年仅十八岁,更是从来没有碰过兵事,只是临时运筹帷幄,披甲持锐,上去就是一顿干,还连续打大胜仗。一个是靠经验和运气,一个是靠天赋和能力。有心人稍微一点拨,并不糊涂的官家自然就看得清楚了。而且正如此前蔡京跟刘伯阳所说的,官家还是希望北伐主帅是文官,不是宦官。以前是没人用,才让童贯顶上去,现在有更合适的人选,童贯还是老老实实当监军好了。 刘伯阳笑了笑,继续听舅舅往下说。 “只是官家担心钱粮的问题。蔡太师一口咬定现在钱粮紧张,再无多余的支持练新兵。” “舅舅,钱粮其实很好解决。” “哦,难怪人家都说你是善财探花,我头痛几个月的事情,到你这开口就是很好解决。” “舅舅,只是你我想的角度不同而已。其实解决练兵钱粮,只需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一是楚、海两州和涟水军地方增加的商税或是淮东增加的棉花出产税。广种棉花后,卖出棉花是要纳税的,而且这笔税收金额不会少,官家可以分一部分税出来留在楚州用于练兵;二是在楚州设厘金所。楚州是南北水道要地,南来北往的商船络绎不绝,我相信有部分货品是没有缴税。在楚州设立关卡厘金所,补缴这部分货品的漏税;三是淮东广种棉花后,海州市舶司、扬州市舶行司舶税会大增,从增加的舶税拿一部分出来;四是淮东广开盐田后,可从盐税中分出部分;五是流民屯田种粮之后,缴纳的地租粮食,可以分出部分用于练兵,解决将士们的粮食。” “妙哉!安明,难怪蔡太师、董计相都说你的理财本事,国朝无双,你说的这五点,件件可行,而且都是从新增的税赋中分出,不占用现有的,旁人也没有什么说的。最关键的是你没有改变国朝税赋制度,这一点我很欣慰。”唐国维赞许地说道。 对于后面一点,刘伯阳明白舅舅话里的意思,他其实也顾及到这点,所以才想的这些办法。这些办法都是增加税收,而且还是由市舶司、三司继续征收,再从这些增加的“中央税收”中拨出部分来练兵,楚州地方绝不沾手。 但是在实际操作中,市舶司现在暗地里完全控制在刘伯阳手里;楚州设立厘金所,归淮东路转运司或三司直辖,新开盐田的税归盐铁司或淮东提举盐铁司收取,但都绕不开坐镇楚州的刘伯阳。但问题是,从明面的运作来看,刘伯阳撇得干干净净,所以唐国维才如此赞许他。 “安明,这些想法你也好好整理下,一并写进奏折里去。想必你知楚州,宣慰淮东的事应该成了。” 第九十七章 淮水楚城雪初霁(一) “写的什么?写的什么?” 在楚州州衙门口左边有一块木板,专门用来张贴官衙告示。今天一大早就张贴了一张新告示,眼尖的人马上围了过来。 “是永利商会的告示。” “永利商会的告示居然贴在州衙门口,贴错了吧。” “有什么贴错了?知道永利商会的大东家是谁吗?”有消息灵通的人不屑地说道,。 “是谁?阿爷给说一下吧。”一句问话勾起了众人的八卦之心,纷纷请求揭开谜底。 享受了一圈众人的期盼仰慕的眼神后,那人终于开口:“永利商会的大东家就是嘉德帝姬和驸马都尉,也就是我们的知州老爷。” “哦,难怪。” “哼,如此公私不分,这知州怕也是个糊涂老爷。”有个读书人模样忿忿不平道,听说新来的知州老爷不仅是驸马爷,还是进士探花郎,年少富贵,妥妥的人生赢家,旁边的人都闻到了读书人身上的那股子酸味。 “你可真敢说!你读书读傻了?”有亲近又知道内情的人赶紧劝道,“知道我们知州老爷以前是干什么的吗?清剿海贼的。他手里清剿的海贼没有十万也有八万,真正的杀人不眨眼的狠人,你在背后瞎嘀咕,要是被知州老爷知道,还不得弄死你。” “我读的是圣贤书,知礼义廉耻,天下不公之事,我就能说的。知州也是读圣贤书的,朗朗乾坤,他敢把我怎么样?” “哼,是不敢把你怎么样?说你是私通海贼,轻则夺了你的功名,重则叫你进狱里待上几年。还都是读圣贤书的,你读的跟知州读的一样吗?你个腌舍货,在知州老爷眼里就跟个臭虫似的,还在这里大言不惭,敢把你怎么样?” “好了,不要再争了,谁给念念,这告示里说的是什么?” “这告示说的是今年淮东大规模种植棉花,叫各处商号商行知晓,可运粮食至海州、楚州、扬州,预订今年下半年出产的棉花。五五开,五百斤粮食换五百斤棉花,按粮食交付至常平仓的时间排序,届时提换棉花。” “棉花?是木棉花的棉,还是丝绸绵?这么便宜?” “错了,是棉花,不是木棉,也不是绵。是前两年在通州、泰州种的天方国引进的棉花种。就是专门用来织你身上穿的棉布。” “哦,织这棉布的棉花,现在也在我们楚州种吗?” “告示里说了,今年淮东宣抚使司除了在通州、泰州继续大力推广种棉花之外,还在楚州、海州、涟水军和高邮军大力种植。” “怕是为了政绩要劳顿民力吧。”那个读书人又满是酸味地说道。 “屁话,前几日宣抚使司衙门告示都说了,官府要汇整各州县流民,组成屯田营,专门种植棉花,种植出来的棉花按市价直接包售给永利商会。现在永利商会拿着衙门给他们的文书契约,要人提前运粮食来预订棉花。” “有人会如此傻?提前这么几个月运粮食来,预订那个看不到模样的棉花?”说话的又是那个读书人。 “傻?做生意的那个傻?我跟说,这告示一出,那些商号得疯掉,拼了老命也要运粮食过来。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这棉布卖的多火你们不是不知道,可这棉布只有日南邑有出产的。日南邑朝南商会都发话了,现在棉花紧缺,谁能运来棉花,优先供给棉布。这些商人不傻,运了粮食到淮东,下半年自然能得到棉花,再运去交付给朝南商会,就能获得大批的棉布,那可是发大财了。” “我的个道君天尊,要是能获得大批棉布,只怕要赚发一年了。现在一匹棉布能卖到一贯六百文,我有个亲戚在楚州兴平号当伙计,说去年他们一年就卖了棉布三千匹,东家赚了这个数。” “五十贯。” “切,五百贯!”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现在年景不好,粮价暴涨,但每石粮食也不过五贯。五百贯足足能买一百石粮食,田地反倒贬值了,能买七八十亩好地,这个数字,在场的人都只能是想一想。而且兴平号在楚州只能算一般的商号,其它大商号能挣多少钱就可想而知了。难怪刚才说这些商贾知道消息会疯掉,要是换成自己也要疯掉。 “要是我去荆湖或者京畿运粮食过来,岂不是要赚发了。”有机灵的人突然想到一个“绝妙之计”。 “那荆湖和京畿的粮价不是要暴涨?” “趋利而行,商贾行为,我看这知州只顾眼前,此后荆湖京畿粮价暴涨,岂不是又害了这两路百姓?”读书人终于又抓到把柄了。 “呵呵,告示你都没看完,就在这里听人你曰我云。告示说了,荆湖粮食只能八百五十斤粮食换一百五十斤棉花,京畿道更惨,只能九百斤粮食换一百斤棉花。只有海外如李越、占城、真腊才能五百斤粮食换五百斤棉花。” “你这读书人一看就是不识五谷的,做生意的算计最精了。这个替换比例,商人宁可去江阴、明州甚至泉州收购海商运来的海外粮食,也要比从荆湖、京畿远来的要划算。” “这粮食又不会说话,谁知道是荆湖京畿的还是海外的?”读书人有点魔怔了。 “读书人,你不知道有舶票和税票这东西吗?有了舶票就能证明是海外的,而当地官府出具的税票就证明你的粮食是从荆湖还是两浙运来的。没有这两项,官府不仅不会收你的粮食,还会因为你偷税把你粮食没收了。” “哈哈,都是读书人,你这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连给探花郎提鞋都不够啊。” 看到一向心高气傲的读书人吃瘪,其他人都欢快地笑了起来。读书人脸色一阵红一阵青,最后拂袖而去,却不知道有人暗中跟在后面,直到他回到家中。 “主公,永利商会已经搭建了四条运输线,中线是从宿州沿河到高邮军,收集宿、泗、楚三州的流民,安置至高邮军以及、宝应、兴化、盐城几县;南线,滁从沿江至通州,手机滁、真、扬三州流民,安置至通、泰两州;北线徐州沿泗水至涟水军,收集徐州、淮阳军流民,安置至涟水军、海州等州县。”禀报情况的是冯易仲,他原本是永利商会两淮区主管,现在是宣抚使司屯田局令史会办。刘伯阳入驻楚州,他连同其它地方抽调来的一百多公民和平民,摇身一变成了淮东宣抚使司衙门的令史、书办。都是些九品或没品的不入流官吏,刘伯阳随便任命。 “运力都跟得上吗?” “回主公,这些年永利商会在两淮有一半精力放在了疏通水路,现在商会有内河船只六百艘,北通济南,西至洛阳陕州,南及润州江阴,东出涟水,全力以赴,每日可转运流民数万。” “那就好。流民屯田规划做好了吗?” “主公,都做好了,正在执行中。流民按各州分户打乱编制,十户为一甲,十甲为一保,十保为一屯,十屯为一营。各屯田营地都已经规划好,分在六州两军十五县。” 又讨论了半个时辰,刘伯阳对现在的流民安置心里有了底,还是要有团队,自己前几年一直把很大的心思花在建设团队上,现在终于看到成效了。 “拜见主公。”宋恪恭敬地行礼道。 从东兴岛回去后,他提交了一份经过仔细打磨的报告,这份报告让皇城司、童贯等人确定了刘伯阳跟日南邑关系密切,也证实了一些传言:刘伯阳精通海外异语,又天资聪慧,帮助日南邑解决了一些海外货品的生产问题,于是结成了“牢固的伙伴关系”。这些对于官家来说,早在意料之中。这年头做海商的,谁还没点“海外关系”? 而对于童贯而言,这份报告就如同鸡肋。这事捅出去,可能会让御史们某段时间有事做了,逮着驸马开喷。可是童贯知道,这些破事对于官家和权贵们而言,都是公开的秘密,只要官家默许,把御史们口水喷干了都没用。自己一旦把这事捅出去了,消息灵通的刘伯阳肯定会收到风,立马翻脸,切断所有跟自己有关联的商贸往来,叫自己得不偿失;其次就是得了刘伯阳好处的人会怪自己无事生非,这些人闭着眼睛都能数得出,圣人,国丈,太子,几位长大的帝姬,还有几位闲王,梁师成,高俅,董方、谭开,甚至官家似乎私下也在里面掺了一股。想到这些人名,童贯就直冒冷汗,连忙把那份报告烧了。 原本童贯还想灭了宋恪的口,谁知道这鬼机灵点出了自己还有皇城司的身份,顿时叫童贯就像吃了一盆苍蝇一样难受,只好把此前许下的赏钱给了宋恪。 宋恪凭借这份功劳升到了横班副使-从七品的翊卫郎,充任开封府军巡使。他把得来的钱分给了跟他同去东南却丧命的弟兄家眷,然后娶了殿前司禁军西司班头章三爷的小娘子,一年后生个大胖小子,把他和他老娘乐得鼻涕泡都冒出来。 后来据说宋恪走通了高太尉的路子,补进殿前司法司勾当公事,到了宣和元年十二月,转功迁升正七品武翼大夫,正式步入中级军官行列。 第九十八章 淮水楚城雪初霁(二) “常德,又被派来当细作探子了。”刘伯阳开玩笑道。宋恪只能算是半个自己人,再纯正不过的大宋土著。刘伯阳知道,至尊宝大大再“疯狂踩底线”,能够克隆出来的自己人最多也只有五千。要想建功立业,更多的还要靠“收服”大宋土著做心腹亲信。宋恪就是最开始的尝试,看来效果不错。 “主公英明,属下这次又被点来做细作,刺探主公在楚海两州的练兵。”宋恪苦笑着答道。朝堂上下知道官家允许驸马在楚海两州编练乡兵壮勇,用于分置流民青壮,警戒地方,跟厢军作用差不多,然后选出精锐的为禁军,作为北伐收复燕云的主力。但是按照惯例,皇城司、殿前司、侍卫亲军司还是会派人来暗察一番,回去备案,以便应答官家、中枢和御史们的询问,宋恪就是其中一波。根据检校局的情报,还有五波人已经潜入海州楚州。 “那你就好好做,到时跟耿代洲沟通下,做份出色的报告回去。”耿代洲是检校局楚州站站长,负责两淮情报工作。 “谢过主公。属下还有一事容禀。” “常德直说无妨。” “属下一路过来,看到各地运转流民得力,井然有序,预计三个月就能让百万流民安置到位。属下清楚主公的行事作风以及能力,只是怕外人看了后会多想。”宋恪小心地说道。 刘伯阳眼睛微微一缩,“常德提醒得及时,是我一时心急了。” 他心忧百万流民,想着早点将他们安置好,尽快转化为劳动力,不仅为两淮保住几分元气,也让自己多一分力量,作为北伐的根基之一。于是下了严令,加上历来的雷厉风行作风,各机构部门接令后二话不说就运作起来了,并迸发出巨大的能量来。 但是这种局面落在有心人眼里,恐怕就会招祸,因为这完全暴露了刘伯阳在两淮隐藏的实力,很容易引起朝廷忌惮。尤其是蔡京,那是个作妖大宗师,要是被他知道了,肯定会毫不客气地在官家那里给自己挖一个大坑。 吕轻车去了海州,也是忙得昏天暗地的,刘伯阳身边全是公民平民之类的自己人,他们以执行命令为第一,至于外人怎么考虑,还真没有多想,幸好宋恪来得及时,提醒的也及时,工作才刚开展,还没完全铺开,还来得及收敛。 “常德,这次要多谢你提醒了。” “主公,这是属下该做的。”看到名动天下的驸马知州如此心诚地向自己致谢,宋恪还真有点手足无措。 送走宋恪之后,刘伯阳叫来了吴怀敏和耿代耀,这两位是新任的机要局和通勤局局长。贾存仁和贾存晋在刘伯阳身边有四年,时间太久了,也该轮岗了。贾存仁被调去任兴安城开发办主任,贾存晋则被调去主持这次淮东练兵,现在带着三百多军官在涟水军督建营地,开展筹备工作。 “怀敏,传令下去,各流民转运站放慢动作。“ “主公,出了什么事吗?“ “我们不能动作太猛,吓着别人,把我们在两淮的实力全暴露出来了。” 吴怀敏一听就明白了,“是属下疏忽了,我立即行文给各转运站。” “此外,你让秘书处准备好相关材料,从明天开始,我们要向汴梁城要钱,要粮,哭穷。” 安置百万流民,这是多么浩大的工程,汴梁城不出血怎么能行?不声不响地把事情办好了,汴梁城里的大佬们反而不清楚自己的功劳有多大,必须要让他们充分认识到这项工作的难度有多大,才能意识到自己完成这项工作付出了多少心血。 “明白了主公。” “代耀,我的卫队集合完毕了吗?楚州厢军整顿的如何?” “主公,卫队五百人已经集合完毕,都是从海、明州巡检步军中抽调出来的。贾存魏、吴怀志已经带人下去整顿楚、海两州的厢军。” 贾存魏和吴怀志都是为数不多还留在大宋武将体制里的,被刘伯阳通过舅舅暗中运作了一番,提前从明州和兴化军调任楚州和海州兵马都监。 “主公,出了什么事?”耿代耀小心地问道。 “楚州通判董银节,此人是蔡太师的人,派来监视我的。只是这家伙三月初出汴梁,一个月了,才到泗州,还装模作样地行文楚州州衙,意思是后天要我们合衙去码头迎接他。” “主公,还有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吴怀敏和耿代耀都气笑了。 “董银节把自己的女儿献给蔡七东阁做了小妾,以为跟蔡府攀了姻亲,越发地不可一世了。而按国朝官制,他这个通判虽然品阶低于我,但职责就是来监视牵制我的,想必是得了蔡太师的嘱托,所以有些看不清自己的斤两了。一路上打着蔡太师的旗号,没少勒索作威州县。” 唐国维很低调,牵制蔡京的事情都是发生在政事堂和官家跟前,大佬重臣们知道蔡京被唐国维夺了一半的权,而且论宠信,唐国维远在蔡京之上,但下面不知内情的人却根本看不出端详来。所以蔡京这一年来表面看总领三省事,威势好像恢复了。 “主公,那我们该如何办?”吴怀敏和耿代耀对视一眼,开口问道。 “没事,后天我自当领合衙官吏去迎接新通判。”刘伯阳淡笑道。 “大人,前面就是楚州码头了。”一位幕僚师爷讨好地说道,“看情景,刘知州真的来迎接大人你了。” “那是,刘安明虽然贵为知州,但本官职责就是监视他的。而且我得蔡太师信任,巡视楚州,他就是驸马也要给我盘着,” “那是,蔡太师的威势,就是皇子也要买五分面子,何况一个靠裙帷爬上来的驸马。” “休得胡说,刘大人好歹也是探花出身。” “大人,他这个探花,还不是因为长得俊俏被帝姬看中了才点的,要不然怕是连进士都中不了。” 董银节矜持地抚着胡须,对刚才幕僚师爷的话既不反对也不赞同,属下人怎么还不知道他的心思,连忙都附和几句,都是踩刘捧董的。在外围,一位书吏模样的人含着笑,目光却冷澈,他转过头,跟一位打杂模样的人点了点头,那人随即就消失了。 官船靠上了码头,董银节下了船,过了跳板,只见刘伯阳率领合衙官吏站在那里。他整了整衣帽,拱手微微弯腰道:“下官加过知州大人。”他再张狂,也不敢大庭广众之下有违官场规矩。 “董大人,你几时出京的?”刘伯阳根本没有回礼,只是冷冷地问道。 “下官三月初四领诏出京的。” “现在是四月初九日,不过五六百里的水路,你居然走了一个多月。” 董银节这时听出不善来,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必须要撑住,否则以后整个楚州就没有他容身之处了。 “下官出京时,蔡太师切切叮嘱,要下官体察民情,巡阅地方。”董银节把蔡京抬了出来,这是他最大的依仗。 刘伯阳不由一声嗤笑,“你这通判是官家授予的还是蔡太师授予的?” “当然是,”董银节差点说漏口,急切下转了口,“当然是官家恩赐的。” “我还以为你这通判是蔡太师授予的。”刘伯阳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继续问道,“你这楚州通判的职责是什么?” “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可否裁决,与守臣通签书施行。”说到这里,董银节挺直了腰杆,声音也更大了,“所部官有善否及职事修废,得剌举以闻”。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还负有监察州官的职责。 “就这些?” “这些足矣!”董银节觉得自己的气势已经起来了。 “我出京时,官家切切叮嘱,除了本职,重要的是尽快安置流民,恢复民生。怎么,太师没有如此叮嘱董通判?” 董银节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走后门得了个六品通判,官家怎么可能亲自见他,还切切叮嘱呢?只有蔡太师叮嘱了几句,安置流民,恢复民生的话也交待了。但董银节认为那只是场面话,他更看重叮嘱中的密切监察刘伯阳,一门心思是怎么找刘伯阳的岔,好在蔡太师那里立一功,其余的话出了汴梁就忘记了。 “有交待,太师有交待。”董银节冷汗都下来了,喏喏地答道,他可不敢说太师没有这般叮嘱。现在满朝上下都知道淮东形势严峻,刘伯阳就是来救火的。 “既然太师有交待,你怎么不想着尽早到任,一路磨蹭?” “回大人,”那个机灵的幕僚师爷看到董银节处于下风,被逼问得说不出话,连忙开口想解释几句,却被刘伯阳毫不客气地呵斥打断了。 “闭嘴!上官说话,有尔等滑胥奸吏开口的份!”刘伯阳脸色更加严肃,“我接到举报,说你在毫、宿、泗等州县,假冒蔡太师旗号,勒索钱财,强纳民女。来人,上船去给我搜。” “刘大人,刘大人。”董银节一下子慌了,连忙拦阻,可怎么挡得住上百如狼似虎的官兵冲上船,“刘安明,你欺人太甚,我要参你!” “参我,来人,给董大人来张桌子,备上笔墨,让他现在就写。” 看到刘伯阳如此强硬的态度,董银节被吓得手足无措,他连连给幕僚师爷使眼色,让他们赶紧想办法解围。可是这些师爷那见过这阵势,腿脚都吓软了,根本不敢再吱声了。他们这才想起,人家刘大人可是从四品,董银节一个六品官,根本不放在眼里。而自己这些名义是幕僚实则没官身的草民,惹毛了随便找个借口乱棍打死你。 不一会,官兵们从官船上抬出几口大箱子,还有赶出来几位美女,十几个仆人。这时,一人在刘伯阳耳边低语几句。 刘伯阳不由冷笑连连:“原来这些都是沿途州县孝敬你的,你一个六品通判,比我还要威风。还有这几位师爷,都是经手人,来人啊,给我下到大牢里去,老实写供状,胆敢隐瞒?哼哼,漏掉一件事,给我敲断一只手,要是四肢都给敲断了,说明这狗才是谎话连篇,舌头也没有必要留了。” 这毫无感情和生气话让几位师爷当场吓尿,他们终于想起,眼前这位大人可是杀了上万海贼都不带眨眼的主啊。 官兵将赃物证人以及其他相关人物押走后,刘伯阳冷然说道:“董大人,你还是先住到驿站,等旨意下来再说吧。”一甩袖子,转身就走了。合衙官吏,慌忙跟在刘伯阳屁股后面,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董银节和他的几位仆人。 第九十九章 忆旧繁华蔡府门(一) “你干的好事!还拍着胸脯说这个董银节老成干练。是够老成的,人家刘安明,堂堂知州,淮东宣抚使,接到诏命一路急行,不到十日就到任楚州,赶紧去救火,他倒好,一个小小的通判走了一个多月才到任;干练是够干练,进了淮东,敲诈勒索州县,手段百出,敛财有方啊,他那点小聪明全用在这上面了?”蔡京说完后,一口气没接上来,坐在那里呼哧呼哧地直喘气,“孽子,你说,你收了他多少好处?” “伯郎,我真没收他多少好处,我只是看他是老进士出身,又看过他的履历,转历地方办事能干,磨勘皆优,却万万没想到是如此不堪的人。”蔡脩现在是打死都不承认了。一边应答着,一边盘算着回去后把董家小娘子打发出京避避风头,先安置到中牟县去,自己在那里还有一处山庄宅子。哎呀,说到那小娘子,可真水灵,尤其是床榻间那种让人怜惜的叫声和姿态,真是让人欲罢不能,这样的尤物自己怎么舍得丢弃呢? 蔡京冷冷地看着口不由心的第七子,“你以为我不知道,董银节的女儿把你的心窍都迷惑了。” “伯郎,绝对不是这么回事。我和董家小娘子是两情相悦,我与董大人是以文会友,惺惺相惜罢了。”说到这里,蔡脩的声音低了下去,这些话他自己都不信。 “七哥儿,你几个哥哥,或早逝,或被流放,我身边现在只有你。原本我想把你引为中书舍人,带进政事堂去,当我伴当,协助我处理政事。现在出了这么一件事,我如何跟管家和唐相开口。” 蔡脩喏喏地答道:“孩儿才学浅薄,难付重任,跟着伯郎去政事堂,误了军国大事就不好了。” 蔡京是老狐狸,如何听不出自己儿子的心思,名义上是怕误了大事,实际上还不是怕没有空闲去吃喝玩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蔡脩此前敏而好学,性格也比大哥蔡攸好很多,蔡京也一度好看他,想培养成接班人。只是这两年,蔡脩养了几个门客,便性格大变,完全变成了纨绔子弟,现在看来已经难堪重用了。 蔡京盯着自己的第七子看了许久,最后长叹一口气,躺回到长椅上去,闭着眼睛,挥挥手道:“你走吧。” 蔡脩行了一礼,急匆匆地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一个人声突然在屋里响起:“伯郎,” “哦,居安来了,刚从哪里来?”蔡京直起身子,面含微笑地问道。 “刚从元妙先生府上来。” “居安,你又去元妙先生府上,有什么事吗?” “伯郎,唉,不说了。”蔡攸欲言又止。 “居安啊,我大概能知道你的心思,言官曾说你在官家身侧论道家神变之事,演市井淫秽之戏以邀宠。你从小最聪慧,却读书最不用心思,现在后悔了吧。官家最喜奇巧,才学多样。喜书画,喜诗词歌赋,喜论道,喜市井戏谑浮浪之语,你挖空心思,从论道和戏谑浮浪之语入手,终究不是正道。” “伯郎,我来不是听你奚落的,算了,不说了。”蔡攸停顿了一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伯郎,你以为我愿意。我虽然只是赐进士出身,但总是读过圣贤书,知道礼义廉耻。要知道如今,当初真该在书画诗词上下狠功夫,也不用做着遭人鄙视的勾当,可惜以后这种事都难做了,只能靠戏谑浮浪之语能偶尔讨得官家欢心了。” 蔡京不由一惊,略加思考后开口问道:“难道元妙先生那里对你态度有变?” “他原本就看不上我,连那些珠星璧月、跨凤乘龙、天书云篆之类的神变之事,都只是让他徒弟跟我去办理。我干巴巴地办好了几件,希望能通过他徒弟,讨得元妙先生的善待,可是,唉。” “是唐佐尧?居安啊,如果是唐佐尧,你不必气馁。唐佐尧此人虽然低调不爱声张,但为父知道,他天资聪慧,过目不忘,不仅知晓佛理,更熟读道经。当年元妙先生还跟他争论了一番,不打不相识,后来还是他将元秒先生引荐给了当时还是端王的官家。” “伯郎,这些我都知道,我那敢跟唐相去争这个,他那个钦定道藏总编撰官,可是官家和元妙先生极力让他当的。我只是气愤原本元妙先生对我有了几分善意,结果给刘安明给搅和了。” “刘安明,他不是在淮东大发神威吗?怎么又搅和你跟元妙先生的事情?” “刘安明从海外收集了不少前秦汉唐遗民带出去的道家典籍献给神霄宫,都是千年的孤本。元妙先生一看,喜出望外,那还有心思跟我搭话,又随便叫了个徒弟来招呼我就走了。” 听到这里蔡京心里不由一阵苦闷,这舅甥俩,怕真是我蔡家父子的克星。旁人没体会到,身为当事人,蔡京可是非常清楚唐维国的能力和手段。政事堂所有施政举措,唐国维觉得可以,蔡京也认同的,很顺利就能够通过,下面谁反对都没用;唐国维认可,蔡京却不认同的,他会想办法让举措改头换面,用另外一个面目和方式获得通过;唐国维不认可,蔡京却想通过的举措,不管蔡京用尽各种办法,唐国维都能把它摁得死死的,甚至连官家那里都去不了就无疾而终了。 “居安,我已经七十多了,年迈体衰,尤其是处理政事,看不了几份文字就眼花头昏。原本我想着让老七跟在身边帮忙,当我的眼睛和嘴巴,可是却被唐佐尧一言就回绝了。我上次去相,其中原因就是官家认为我公私不明,公器私用,现在老七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还能说什么?唉,这段时间我在政事堂是苦苦支撑,但撑不了多久。唐佐尧比我年富力强,怎么熬都能熬死我。” 蔡攸没有说话,就静静地听着父亲说话。 “草木枯荣,年老病死,这是常事。原本我悉心培养你,想让你接受我和你叔父的传承。只是我和叔父位极人臣,要是你再得宠入相,言官不弹劾,官家也会忌惮。幸好你醒目,及时跟我反目成仇,这才打消了官家的猜忌。” “后来我想着再从你兄弟中培养一两个出来,与你呼应,支撑蔡家荣华富贵。原本我是最看好老五和老七,谁知这两个不成器的家伙。最可惜的是老五,当初官家喜欢看中他,还想引他为驸马。要是那时他放下成见,跟刘安明交好,也不会有今日之祸。不过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我现在才察觉到,这刘安明真的是一条毒蛇,对敌意非常敏感,一旦发现敌人,毫不犹豫地就是一口,又快又准又狠。现在想来,当初刘安明应该是察觉到老五对他的敌意,还有老夫对他的戒备之心,所以抓住机会先下手,先设计老五,再连及我。” 现在的蔡京就像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再给儿子讲述着过去的一些回忆。蔡攸也很安静地听着。 “唐佐尧和刘安明这对舅甥可真是一对绝配,都是才智超群之人,却又各擅所长。这次我复相,他们俩出力最大。开始我还洋洋自得,以为巧言令色蒙蔽了这对舅甥。现在想来,是人家利用了我,纯粹是唐佐尧想入相,把我推出当挡箭牌。” “老五还在黄州当团练副使,指望不上了,我把心思放在老七身上,想趁着这几年我还能勉强应付唐佐尧,把老七推上去。可是这不争气的家伙啊。” 说到这里,蔡京居然老泪纵横。蔡攸也长叹一口气,坐在那里还是没有言语。 最后蔡京自己拭干泪迹,继续说道:“这个不成器的家伙,贪图人家女儿的美色,就到我这里保举人家为楚州通判。谁知他的这个便宜岳丈,一路上打着我们蔡家的旗号,敲诈勒索,到了楚州就被刘安明给收拾了。现在楚州的奏折已经递进宫去了,官家居然对我说,太师学问才干皆佳,只是教子无方。唉,我这把年纪,居然还要受此大辱。我真的担心,哪天会不会又被唐佐尧舅甥俩推出当替罪羊啊。” 说到这里,蔡京转向长子道:“居安,我上次去相,你也受到牵连。这说明在官家心里,我们父子虽然反目,但还是一体。所以蔡家的事,不仅是我的事,也是你这个长子的事啊。” 蔡攸默然许久,才喃喃地说道:“伯郎,蔡府的事自然是我的事,只是孩儿,孩儿愚钝,只能卖巧在官家那里邀宠,其余大事我怎么说得上话啊。” “也是,也是。我跟你说这些,只是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蔡京脸色微变,长叹一口气躺回到躺椅上不说话了。蔡攸见此也告辞走人了。 等到蔡攸一走,蔡京眼色骤变,混浊的眼睛里透着杀机和冷意,全无半分刚才絮叨老人的模样。 “这个自私自利的孽子,还想着只捞好处。只是现在我倒了,蔡家就跟着完了,你也一起完蛋,这么简单的道理想必你也清楚了,就看你这么应对了。”蔡京坐在那里,冷冷地自言自语道。 过了一会,都知宅奉命来参见,今晚是定期向蔡京回禀蔡府大小事务的时间。 说完了正事,蔡京随口问道。 “这些日子府上都有什么琐碎事?” “回大人老爷,只是七哥儿时常要从公帐上支取钱财,诰封不答应就有些闹。”都知宅是蔡家的老人,也不用顾忌几位公子的颜面。 “那个孽子,每月只有三百贯例钱,多一文都不给,要是再敢闹,提将到我面前来。” “知道了大人老爷。” “还有什么事吗?” “十三娘子这段时间一直在叫小的们在市面上收集刘探花的诗词墨宝。老爷,刘探花的墨宝很少流到外面来,所以这让小的们很为难。” 蔡京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罕见的笑意,“就由她去吧。收集刘安明的墨宝,你让七哥儿去办,他狐朋狗友多,应该有门路的。” “小的知道了。” 第一百章 忆旧繁华蔡府门(二) 蔡攸回到府中,心腹门客吴敏已经等候多时了。 “恩相,老太师那边如何?”一坐下,吴敏就急切地问道。 “伯郎老了,不复当年雄心了,居然还想着让我扶植拉扯那几个不成器的废物弟弟。”蔡攸冷然地说道,然后把蔡京跟他说的那些话简单摘要地说了一下,嗤笑地说道,“说老七贪图人家女儿美色,胡乱举荐,我看是老家伙老糊涂了,这么要紧的位置,居然察人不明,随便就派个人去,真是…” 说到这里蔡攸脸色大变,他猛地一拍大腿,急呼道:“果然是老狐狸,我说他平白无故地夜里叫我去,没头没脑说了一顿像是托孤的话,原来根子在这里啊。” 吴敏却听得一脸懵逼,为什么你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明白呢? 蔡攸理了理思路,终于又开口了。 “董银节一事,是伯郎故意为之。” 吴敏不由脸色一变,好一会才犹豫地问道:“恩相,你的意思是老太师故意举荐昏庸贪财的董银节,以便,以便…“ “讨好刘安明。”蔡攸毫不客气地接言道,“楚州通判这个位置,对于刘安明而言,非常重要和敏感,他要想在淮东立功成大事,楚州通判最好不要有什么牵绊。伯郎故意用了一个董银节,被刘安明抓住了把柄,闹将了一场,后面再委任通判去,官家和政事堂自然要顾及他的想法了。” “恩相,你说太师为什么要这样做?”吴敏百思不得其解。 “伯郎已经认输了。”蔡攸长叹一口气道,“他现在已经七十多了,看两刻钟的文字就眼花头昏,还怎么跟唐相去斗?他以为这次复相是自己阴谋得逞,谁知却是人家摆他出来当挡箭牌。如此种种,他已经不再多想了,只是想着安安稳稳荣休,不想七八十岁了还要客死瘴远之地。” “恩相,如此说来,老太师有此想法也不为过,毕竟他身上牵涉着贵府满门的富贵。” “元中说得没错。现在想来,今晚伯郎跟我说的话已经明了,我那几个废物点心的弟弟他是指望不上,现在希望能够推我入相,这样才能保住蔡家的富贵。” 吴敏不由大喜,虽然他口头上称蔡攸为恩相,但那只是私下客气的叫法。蔡攸得官家宠信,头上有宣和殿大学士、少保、静海军节度使等高品阶官职,但没有任何门下、中书、尚书三省实权官职,根本算不得相,更不用说去政事堂值班了。要是蔡攸能够入相,对于他的心腹门客吴敏而言,肯定也能捎带着更上一层楼。 “恩相,老太师是如何交待的?” “交待?交待个屁!他个老狐狸,跟人斗了一辈子心眼,跟自己儿子还要继续耍心眼。”蔡攸不屑地说道,“不过他这也算是考验我,看我能不能读出他话里的意思。政事堂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狐狸,我要是心眼不多,就算能入相,也要被他们给坑死。” “那恩相悟出太师话里的意思来了吗?” “我已经领悟出眉目来。这事怕是还在唐佐尧、刘安明这舅甥身上。” “唐相和刘探花?” “是的,这次伯郎复相就是这两位一手推动的,无非就是想拿老狐狸当挡箭牌。可是我父已经七十多了,能当多久的挡箭牌?而且这次东南民乱,两淮民灾,还有各地天灾人祸,御史言官们早就群情汹涌,要揪个人出来顶锅,目标就是伯郎。万一伯郎又一次去相,该谁为总相呢?” “唐相?” “不,唐相自己不愿做,官家也不想他做。”蔡攸摇着头答道。吴敏琢磨了一会终于琢磨明白了。唐国维上次就有机会做总相,却让给了蔡京,想必这次也不会去做了。实权在手,做个次相又有何不可。官家不想让唐国维去做,则是考虑到总相这个位置风险很高,一旦有天灾人祸,彗星惑主之类的不详天象,总相就得出来背锅。而唐国维深得官家信任,又非常能干,官家自然希望他在政事堂安安稳稳做下去, “王相?”吴敏又猜了一个人。 “他?”蔡攸不屑地说道,“王将明除了能讨官家欢心,也就是个废物。这一点,官家已经知道了,满朝文武也清楚了,怎么可能还复为总相?” “恩相,属下虽然明白了一点,可还是摸不到头脑。”吴敏皱着眉头说道。 “哈哈,”蔡攸大笑道,“所以说还是我家的老狐狸厉害,看清楚了官家、唐相他们的心思。既然如此,何不在政事堂造成这个局面,唐相为次相主持实务,再配两三个副相给他当助手。其余的副相轮流做总相,一旦有事,出来顶罪,去南京或西京待上一年半载,等风头过去再回来做副相。” 吴敏听得目瞪口呆,还有这样的骚操作,在下佩服佩服。不过细细一想,蔡攸说的这个法子却真的很合适,唐相中意,官家也喜欢。唐相当次相,带着两三个副相助手主持国事,操心劳力,其余的副相,干些务虚的事情,更重要的配合官家玩好,用来背锅的总相就让这些务虚的副相轮流来做。政事堂里得权的得权,得利的得利,得名的得名,大家皆大欢喜。不愧是老太师想出来的绝妙之计啊。 “不是我吹,我若入相,甚至为总相,比老狐狸还要适合。大家都知道我的出身和本事,也知道我没有老狐狸那么多心思和手段,能够拜相,位极人臣尽享富贵,我已经很满足了,绝对不会像伯郎那样,时时想着独揽大权。说实话,给我大权,我也主持不下去。” 吴敏一想,蔡攸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越想这事可行性很高,但还是有个大问题。 “恩相,关键是如何跟唐相刘探花那边沟通呢?”吴敏说出了这个大问题。现在两边虽然相安无事,但要想深入探讨这么机要私密的问题,也不大可能,互相之间还缺乏一种信任。 “老狐狸已经想到了,还得落在老七这个废物点心身上!”蔡攸的眼神已经有了蔡京的三分神采了。 “恩相,此话怎讲?” “蔡老七这个废物,正是最宠爱董银节女儿的时候,现在刘安明那边又对着董银节穷追猛打,枕边风一吹,蔡老七就是上天入地也要保住他的这个便宜老丈人。怎么保?关键还在刘安明身上。怎么讨好结交这位探花郎,让他放过一马?” 面对蔡攸的问话,吴敏也很绝望,我tmd怎么知道?现在谁不知道刘安明是官家的宠臣,我要是知道怎么讨好,早就去做了,不要说送女儿,把老婆送去都可以。 “伯郎在南京城荣休时,曾经想将十三姐儿许给刘安明为妾。”蔡攸悠悠地说了一句。 蔡十三小娘子,蔡太师的幺女,年方十八,被誉为美貌冠绝汴梁,不少皇子、王侯都想娶回去做正妻。在外人看来,只是因为这两年蔡家行情涨涨跌跌,让人看不懂,所以才让蔡家十三小娘子耽搁到现在,想不到里面还另有深意和隐情。不过吴敏还是在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还以为你们蔡家会用多高明的手段,结果还不是送女儿。 “蔡老七为了保住宠妾的父亲,不惜设计陷害自己的妹妹,想方设法将其送到刘安明的房中去做妾侍。如此想想,这个废物蔡老七,为了我们蔡家也真是牺牲不小啊。”说到这里,蔡攸不由嘎嘎地笑了起来。现在他明白父亲蔡京说的那句“官家责他教子无方”的深意了。反正教子无方,所以孽子再弄一出献妹保妾的丑剧,蔡老太师也扛得住。而对于蔡攸而言,蔡老七名声败坏,对其也是有好处了,没有对比,怎么显得蔡家长子还是不错的。 “蔡七东阁愿意这般做吗?”吴敏迟疑地问道,蔡脩要是真搞出卖妹保妾的事来,他的名声算是全毁了,以后出门都没脸见人了。付出这样的代价,蔡脩会不会答应? “愿不愿意?享受了蔡家的荣华富贵,就要为蔡家贡献一份力量,蔡家不养废人。”蔡攸冷冷地说道。这一刻,他仿佛化身为蔡家家主。自从今晚蔡京对其说出那番话,蔡攸心里就有了这个准备。现在他看得很清楚,蔡府第二代里,唯独他有能力延续蔡家的荣华。想必伯郎也看出来了,否则不会有今晚的谈话。 “恩相,需不需要我做些什么?”吴敏犹豫了一下,讨好地问道。 蔡攸想了想,开口问道:“元中,郑相与你有恶,你愿不愿意出面弹劾他?” 吴敏一下子就明白了蔡攸的心思。虽然蔡京已经定下计谋,联手唐相刘探花推蔡攸入相,但是怎么推,八字还没有一撇,蔡攸就开始在做准备了。先把政事堂里的几位相公们弄臭一个,到时候顺势而为,蔡攸就可以补进去了。而他弄臭的目标也定好为副相郑居中,而曾经被郑居中“陷害”过的自己成了最好的“炮手”。 “属下这就去准备,恩相一声令下,属下拼死也要把郑贼弹劾下来。” “那就好。我入相了,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第一百零一章 梦回吹角连营(一) 楚州射阳湖畔,一片片刚刚开垦的田地整齐地排在淮东大地上,就像是用刀和尺子刻出来的一样。无数的人就像是地上的蚂蚁,弯着腰在棉田里劳作,无论男女。老年人在棉田旁边的窝棚里烧水,烧开的水盛在瓦罐里,一字排开。有妇人端着一碗盐,小心地挖上一小勺,撒在瓦罐里,后面跟着的妇人用长柄木勺在瓦罐里搅动着,直到细细的盐末完全融化在开水里。 等凉上一段时间,开水变成了温白开,就有妇人两人一组,抬着一根长木棍,串吊着六个满是温白开的瓦罐,慢慢走在田间,大声吆喝着:“添水了!添水了!” 在棉田里耕作的人轮流出来,就着瓦罐里的长柄木勺,往随着携带的葫芦、竹罐等各色水壶里先满上一勺温白开,就着水壶狠狠地喝上一口,让温温的带有淡淡咸味的水顺着喉咙往下流,冲刷着身上的疲乏和酷热,歇息几口气又赶紧用长柄木勺往水壶里灌满水,然后回去棉地里。 两位妇人一直站在一旁,等着这一片棉田的人都轮流灌满水后,抬着空瓦罐回去,换上装满水的瓦罐去另一处棉地里。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没有人趁机偷懒,也没有胡乱插队。这些都是一个多月来训练下来的结果。 在广袤无边的棉田外侧某一处,一个方圆十余里的营寨立在平地上,高耸的营墙,外面的鹿角木刺,还有相隔不远就有一个的哨楼,就像一座城镇。 过了营墙往里是一圈壕沟和木刺栅栏,再往里就是一排排整齐的营帐、仓库,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空地,上面站满着一队队光着膀子的青壮。他们排成一排排,站在阳光下一动也不动,就像一个个木桩子。在正中间的大帐前飘着三面旗帜,一面是“忠武将军”,第二面是“知楚州军州事”,第三面是“差遣楚州兵马都钤辖” 刘伯阳穿着一身便服站在空地上,在他面前的是官家和枢密院派来“协助”他练兵的年轻将领俊才。里面有几个功勋世家子弟,有名的如曹家、高家、潘家,其余的则是武举或两班殿直出身的,总计二十六人。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中有人不服气我。有的认为我只是个靠帝姬裙带爬上来的软饭王,有的认为我是运气奇佳的幸运儿,有的认为我是杀良冒功的心黑之徒。无所谓,你说谁会在乎鸡鸣犬吠呢?没错,我也看不起你们,觉得你们都是一群废物!” “你是不是废物?你是不是废物?”刘伯阳盯着站在最前面的曹悰、高之铨、潘铉、庞援问道。所有的人都绷着脸没有开口答话,但是从他们一直在喷气的鼻子来看,个个都是十个不服八个忿忿。 “你们怎么会认为自己是废物呢?在你们心里,你们一个个都是孙吴转世,白韩托生,只要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肯定会运筹帷幄,用兵如神,平定天下易如翻掌。” 刘伯阳说着说着大笑了起来,仿佛在说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我最讨厌一种人,吹起牛来,一个个都是孔明公瑾,引经论据,视强敌如粪土。在他们眼里,史书上的那些名将都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可一旦让他们去亲自练个兵,带个操,稍微干点实事,就一个个鼻孔朝天,说什么此乃匹夫所为,不是我等栋梁之才该作之事。” “栋梁之才该作什么事?当大将,指挥千军万马?哈哈,别逗了,你们的命是命,那些兵将的命就不是命,给你们过家家闹着玩?tmd,到我这里当个指挥都头,比被流配还要委屈?要不是官家硬塞给我,我还不要你们这些废物!” “回都钤辖,属下不是废物。”骂了这么久的废物,终于有人站出来反驳了。 “哦,是曹将军,你说你们不是废物,那你们能干什么?”刘伯阳走了过来,饶有兴趣地问道,“别的我也懒得问你,就问个最简单的,你们会杀人吗?” 半晌没有听到回话,刘伯阳继续问道:“吴起曰:‘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要是让你们一上战场,看到鲜血尸首就吐了,还怎么带兵打仗?只怕一个个要留得有用之身以待后用,你们偷生逃跑自有军法处置,可是老子辛苦练出来的兵不能白白让你们给祸害了。要是证明不了你们不是废物,就不要带兵。我在大营外面还圈养了上千头猪,上千只羊,你们可以去做个猪指挥,羊都头。” “属下会杀人!”这时站出来的是潘铉,看来他们都受不了刘伯阳的毒舌。 “行啊,来人,都给我带上来。” 随着刘伯阳一声喝令,卫士们拖上来了二十多个死囚犯,然后按跪在一排。 “看到这些人了吗?他们都是射阳湖上的水匪。他们以前呢,可能是农民、私盐贩子、渔夫、泼皮,有的老实巴交,有的游手好闲。但现在,他们都是罪大恶极的死囚。”刘伯阳来回走动着,指着这些一脸血迹或麻木、或不甘、或凶狠的水匪们继续说道:“这些人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每个人手上都犯有人命,杀了他们都是为民除害。” “这样的人,你们不会下不去手吧。”刘伯阳一脸的嗤笑,突然拔出佩刀,一个转身,挥刀而下,直接将其中一个水匪的头颅砍飞,从颈部断口处喷出的血飞溅了一地。经验丰富的刘伯阳已经站到了一边,一点血迹都没有沾到。 他慢条斯理地用块棉布搽拭干净佩刀,插回刀鞘,然后随手从护卫那里拿过一支长枪,一个回旋突刺,直接将一名水匪钉在了地上。 看着还在地上扭动挣扎的水匪,刘伯阳轻轻地拨动了一下晃动的枪杆,转过身来,神色淡然地说道:“用刀,或是用枪,杀死这些水匪。来人,补齐七十八个水贼死囚,刚好一人分三个。” “动手啊诸位将军,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是不是废物?” 曹悰、高之铨、潘铉、庞援等人脸色惨白,尤其是长得“最俊美”的庞援,喉咙在不停地耸动着,强行压制着呕吐。他们都是开国功勋之后,虽然不是正房嫡传,还需要习文练武奔个好前程,但好歹也是富贵人家,那经历过这些。杀人?就是杀鸡也没亲自动手过。 其余的几位世家高门子弟也是如此,尤其有四个实在按捺不住,开始狂吐起来。只有那十几个正经武官出身的,神情稍微正常些。 刘伯阳一脸的嫌弃,“看看你们这德行?你们可是要上战场前线的,这点小场面都受不了?到时贼子辽人杀过来怎么办?还不把你们吓得腿软?算了,你们要是不愿意当猪指挥羊都头,也可以,给老子卷着铺盖滚回汴梁去,继续做你们的小郎君大官人,舒舒服服地享受纨绔子弟的乐趣。” 曹悰咬着牙上前,讨来一把手刀,赤红着眼睛,一刀捅死了一个水贼。 “好好,终于出来一个带种的,还有没有不是废物的,赶紧上去,一人杀三个,杀完就去洗手吃中饭,中午我给大家预备了大肉包子,汁多肉肥,保证又香又可口。” 高之铨、潘铉、庞援依次上前,尤其是庞援,边杀边吐,边吐边杀。跟在他们后面的又上去几个人,但还是有六人怎么也不敢上去,不管刘伯阳怎么冷嘲热讽,怎么辱骂,就是不敢拿起丢在脚前的钢刀。 刘伯阳勃然大怒,冲上去一人一脚,全部踢翻,然后大吼道:“来人,把这几个废物带走,连同他们的行李一起打包,一起押送回汴梁枢密院,就说老子这里不要懦夫废物。” “不服!我不服,我等是来为将的,不是来当刽子手的!”一人大叫道。他们知道,要是这样被押送回去,前途就全完了。 刘伯阳怒极反笑,“为将?你以为你是来当元帅指挥千军万马的?你有这个能力吗?你就是来当都指挥都虞候,也要给我从队正都头当起,这是老子练兵的准则!连血都见不得的武将,你tmd还是武将?干不了这种粗活,就tmd好好读书,去考进士。tmd,老子一个探花郎,还不照样抡刀砍人。战场上谁管你是状元探花,刀枪无眼!连这点勇气都没有,还敢来混战功?废物,废物!” 陷入狂怒的刘伯阳对着这几个废物一顿拳打脚踢,足足打了半刻钟,才算出了一口气。旁边的曹悰、高之铨、潘铉、庞援等人都看傻了。 “来人,给我配甲!”刘伯阳大喝道。 护卫们抬来了一身铠甲,很快就给刘伯阳穿好了。 “吹号擂鼓,校阅全军!” “呜-呜—呜!”悠长的牛角号被吹响,响彻整个大营。 “咚咚咚!”数十面大鼓被擂响,在号角鼓声中,散在营地各处训练的士兵们纷纷向中间集合。他们五人一伍,十人为一什,十什分三队列为一都,五都一营(一指挥,五百人),五营一军(两千五百人)列成一个50x50的大方阵,十军编为一厢(两万五千人),楚州乡兵左厢不到一通鼓的时间,就全部集结成十个大方阵列在刘伯阳跟前。 随着最后一声鼓响落音,整个大营空地一片寂静,只有旗帜在风中呼呼作响。 刘伯阳右手一指,做了手势,传令官高呼一声:“全体立正!” 二十名号角手在左右吹响了长号,三声全长号声刚落音。两万五千人,齐声应道:“立正!”然后是整齐的顿脚立正的声音。虽然并不如同一个人发出,但整齐程度已经让曹悰、高之铨、潘铉、庞援等人大吃一惊。 刘伯阳右手又做了一个手势,传令官高吼道:“持械行礼!” 三声一长两短的号声落音,两万五千人中长枪手用长枪顿地,刀牌手则用刀面侧击盾牌,弓弩手和赤手空拳的士兵则举起右拳,齐声高呼:“万胜!万胜!万胜!” 震耳欲聋的声音让曹悰、高之铨、潘铉、庞援等人热血沸腾,他们在这排山倒海的声势中,终于领悟到了千军万马的气势,也明白了刘伯阳话里的意思,光看校阅就这样夺人心魄,两军一旦激战起来,没点勇气怎么领兵打仗?只是这位探花郎试探勇气的方法太tmd独特了。 听着众军高呼声,刘伯阳微闭着眼睛,十分享受,完了回过头来,扫了一眼曹悰、高之铨、潘铉、庞援等人,又冷冷地看着那几位“废物”不屑地说道:“老子练的兵,不会交给废物去带的。” 第一百零二章 梦回吹角连营(二) “参谋局下设一处,作战处,负责作战指挥、战略战术建设和规划;二处,作训处,负责军队训练、军官士官培养等规划和管理;三处,军政处,负责军籍登记以及军官士官考核任命;四处,军需处负责后勤补给规划和管理;五处,军械处,负责军械研究、规划、购置、生产监督、验收等管理;六处,反谍处,防范敌方刺探和反谍报工作;七处,军情处,刺探敌方军事情报、地形和地图测绘等;八处,预算处,负责各部、各机构财务预算、拨发和审计;九处,军务处,负责通讯、军医、营地建设等事务的管理和规划。” “督令局下设一处,督察处,负责军官、士官监察审核;二处,宣传处,负责宣传鼓动;三处,式务处,负责督政官-督政的任命和考核(指导员、教导员的任命由相应各级督政处任命,上报督令局式务处备案即可);四处,调查处,负责安全保卫和机密调查;五处,庶务处,负责督令局机要、财务等庶务;六处,军律处,负责军法军纪的执行和公诉;军法署,负责依据军法军纪对违法违纪官兵进行审判。” “以上是参谋局和督令局的机构设置以及职责,大家有没有疑问?” 宣读文件的是新组建的参谋局局长耿易林,他扫了一眼众人,继续问道:”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请问一下。”举手提问的是贾存晋,他现在挂着楚州兵马都监的招牌,主持这次楚州乡兵大编练。 “参谋局军政处和督令局督察处,似乎都是负责军官、士官的考核,有什么区别吗?” “军政处负责军官、士官军事方面的考核,督察处负责军纪军法方面的考核,最后军政处根据两处的考核行黜陟,督察处则有一票否决权。”耿易林简单明了的解释道。 “那军律处和军法署似乎也有职责重叠?”吴怀忠开口问道。他原本一直东宁城练兵,也是黄沙培训班老主任,这次被调过来任贾存晋的副手。 “这点我来解释下。”开口的是督令局局长吴怀庆,“军律处负责日常的军法军纪检查,直辖宪兵队对违纪违法人员进行拘捕,然后公诉至军法署进行裁定罪罚。军法署长由督令局常务副局长兼任。” 又解释了其他几个人提出来的问题,众人基本上都清楚了这两个机构的职责。 这时刘伯阳开口了:“参谋局和督令局暂时放在楚州这里,不仅可以兼顾楚州、高丽、东兴岛以及其它各处的编练、情报收集和指挥,还能就近筹划我们未来在燕云乃至北方的军事行动,这是我们的重中之重。耿易林和吴怀庆带着两局大部分人员就驻扎在教导营里,称为甲班组。” 教导营是抽调了两千平民官兵和两百公民组建的,用来做楚州乡兵的教官、军官和士官,而黄沙培训班楚州分部也设在这里。 “两位副局长贾存岳和耿代瑞带着十五位副处长和一位军法副署长组成另一套班子驻扎在东宁城,称为乙班组。嗯,代瑞,你有什么要说的。” “主公,我觉得两局大部分人留在楚州有暴露的危险。” “哦,你说说。” “主公,甲班组驻在教导营里,对于普通的士兵来说,可以屏蔽开,但是对于那十几个掺沙子的军官就不好办了。教导营不能一直对他们屏蔽,否则显得居心叵测了。” 刘伯阳一想的确是自己想简单了。初期教导营屏蔽开,可以用练兵方法独特来解释过,但总不能这么藏着掖着,越是这样就越显得里面有鬼。可是一放开,那十几个人不是瞎子傻子,看到数百号“奇奇怪怪”的人,肯定会生疑的。而且谁也不知道,这十几人里有谁的眼线。 “代瑞,你继续说。” “主公,我建议不如换一下,大队的甲班组还驻在东宁城,精简的乙班组待在主公身边,混在知州州衙和宣抚使司里,这两个衙门数百的官吏书办,混一百号人进去问题不大。而且那十几位是武将,文武相隔,他们根本插不进手,自然没法去起疑了。” “没错,就这么决定了。两个班组互换下,甲班组继续留在东宁城,乙班组留在楚州,还有吴怀忠的黄沙培训班楚州分部,留在教导营比较方便些。拟定一个计划出来,尽可能地减少外人怀疑和察觉的可能性。” “遵命主公。” “现在楚州乡兵两万五千人我们已经招编满员,也开始训练了十来天。作训处继续按照大纲进行训练,式务处要尽快把各督政官配置齐,以录事或书办的名义直接下到都一级。督察处及时跟进,配合督政官挑选出可用人才,作为骨干送入培训班学习;整肃军纪士气,统一思想。军事、思想,两方面下手,尽快编练出有战斗力的官兵来。然后训练一批,挑选一批,散退一批,招募一批。我们必须争取在三年内编练出四厢共计十万精兵,以及十五万预备役乡兵,分散在海州、楚州。更重要的是,争取在这三年内向东兴岛运输移民五十万。任务艰巨,时间紧迫,诸君要全力以赴!” “遵命主公。” 在军营的另一处,曹悰、高之铨、潘铉、庞援四人聚在一个营帐里。汴梁城塞进来二十六个人,如他们一般功勋世家子弟的,有十人。前几日死活不肯抡刀砍人被踢出去四个,后来又有两人说刘伯阳太过“残暴”,要去汴梁“告御状”,连铺盖都没要就走了,现在只剩下他们四人。倒是那十六个武举或两班殿直出身的,只是因为不肯抡刀被踢出去两个,剩下十四人就全部留下了。 曹悰、高之铨、潘铉、庞援年纪相仿,互相攀着亲,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家族的旁支庶子,家族的荣光享受不了多少,更需要自己的努力。处境相似,所以就从小交好,关系很亲近。这次官家要功勋世家出一批子弟支援驸马,各位家主扳着手指头算了算各房的人头,顺理成章地把这四位一起给派到楚州来吃苦。 “子乐,你要不要吃饼,我偷藏了一块。”高之铨悄声说道。 “不想吃,平衡啊,我都快要累死了。”曹悰有气无力地答道。 “礼鼎,你要不要吃?”高之铨又转问潘铉。 “不要。”潘铉也是有气无力地回答着。 “引玉,你呢?” 庞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眨巴了几下眼睛,表示拒绝。 高之铨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了老鼠偷食的声音。躺在床上的曹悰突然说了一句,“我怎么突然觉得这床躺着,比家里的床榻还要舒服。” “那是你全身酸痛,躺在哪里都舒服。”潘铉不客气地说道。 “礼鼎兄说的没错,是这样,这几日不知为何饿得特别快,一饿了就是这种粗粮饼子也觉得十分好吃。” “犯贱!我们都是在犯贱!”庞援终于回过神来了,幽幽地补了一句,然后躺在床板上继续说道:“我被选中送来楚州之前,堂兄弟们都用怪异的眼神看我,就像是看死人,想必他们都知道刘大人军法严酷。唉,才来几天,我都要脱一层皮,都不知道还能熬多久。” “是啊,我也听说过,说刘知州的官帽都是用人血换来的。”高之铨终于吃饱了,说话都多了三分元气。 “是的,我也听说过,刘知州清剿海贼两年,斩首上万余,俘获数万,东南海面为之一靖,但也让巡检水军伤亡将近三万。”曹悰点点头补充道。 “三万,有的说是五万。”庞援补充道,“都是刘知州在各地招募,死伤除籍又补上,具体数字谁也不知道,听说有的死伤换了五六人了,还在用一个人的名字。” “真的假的?我看刘知州不像这心思歹毒的人。”高之铨并不太相信。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得出来?”庞援鼻子冷哼道。 “不管是三万还是五万,那些斩首和俘获倒是实打实的,几方校验过,做不得半分假。总比以前那些官老爷们,死伤数万,还要丢土弃城的要强。”曹悰悠悠地说道。 “可不是吗,死伤数万,只是伤了西夏几百人,夺了几个人家放弃的寨子,就吹嘘为不世之功。那些文官阉货,一个比一个脸皮厚。”高之铨忿忿地说道。 “慎言!这些人正得势,要是这话被传到他们耳朵里去,你堂伯也保不住你。” “都是兄弟之间的私密话,能传到哪里去?”庞援不以为然道,“就是就是,”高之铨在一旁附和道。 “你啊,我就是怕你这张没门栓的嘴巴,给你招祸,你忘记了吗?你怎么得罪你堂兄的?还不是你听了一耳朵他喝花酒的事,然后转口说给下人听,结果传到你们家主老大人那里去了,你堂兄吃了一顿板子,帐全记到你头上去。”曹悰作为四人中的老大,很有大哥气质。 “你们啊,都被刘知州给蒙蔽了。”潘铉突然开口道。 第一百零三章 梦回吹角连营(三) “你知道什么?”曹悰诧异地问道,高之铨、庞援也都转头看过来了。 “我看过邸报,刘知州不管剿灭哪家海贼,战损比都是十比十二,自损一千,灭敌一千二百。” “这个战损比已经很了不起了,比起秦凤路和河北修饰过的三比一要强多了,所以很多人虽然认为刘知州治军严酷,但也算是知兵善战,有什么问题吗?”庞援不解地说道 “剿灭任何一家海贼,战损比都是差不多,最低十比十二,最高十比十五,在这中间来回变化。” “怎么可能?”曹悰最先察觉出不对来了,“海贼有强有弱,不可能实力如此均衡,居然每次都让刘知州打出相近的战损比。” “难道刘知州隐瞒损失,谎报战绩?”高之铨立即反应道,在他心里,欺上瞒下玩弄文字,大宋文官个顶个都是一把好手。 “刘知州是隐瞒损失,但没有谎报战绩,而且他隐瞒损失跟你们想得不一样,恰恰相反。”潘铉悠悠地说道。 “什么,恰恰相反?”庞援最先反应过来,“礼鼎,你是说刘知州虚报了损失了?” “官家和满朝文武已经适应了秦凤、河北三比一甚至五比一的战损比,要是刘知州突然搞出个一比三、一比五的战损比,谁敢相信?所以刘知州报个一比一二或一五的战损比,也就不显得那么神奇了。” “一比二,一比三的战损比,现在三吴平乱中,童宣抚禀上来的战报也差不多是这个数。”曹悰皱着眉头说,随即又摇摇头道,“童阉此前在秦凤路累立战功时,战损比最低是二比一,最高曾经达到六比一,现在突然一比二,一比三,的确有古怪。” “哼,在秦凤路时,他们面对的都是实打实的西夏军,甚至还有铁鹞子,能打出二比一都已经很厉害了。在三吴平乱,被斩杀俘获的人里有多少是民?有几个是实打实的兵?”潘铉不屑道,“方贼裹众造反,军民不分,官军剿杀时可不论男女老少,全都算首级的。他打出一比五的战损比,也不见得多厉害。” “礼鼎说得对。我也看过刘知州剿灭那些海贼的邸报,都是为祸十几年的老贼,狡猾凶悍,在东南各州县都有备案的。而所有的首级俘获,地方州县官员和士绅都亲自清点过,都是青壮,没有老幼妇孺混入其中。”庞援边想边说道。 “要是礼鼎的猜测没错的话,这刘知州可真是深不可测,用兵如神,甚至算是当世第一名将了。”高之铨迟疑地说道。 “当世第一名将暂且不敢说,但高深莫测,知兵善战却应该是的。你们三个,这几日有没有感觉到,他从巡检军抽调出来的那两千多教导营官兵,对其敬如神明。如果刘知州没有领着他们在海上大展神威,连打胜仗,也不会如此心悦诚服。” “没错,没错。正如他们文人靠传世诗词歌赋服众,我们武将靠的是战功。如此说来,治军严酷是谣言了,死伤五六人共用一名,其实是假报伤残除籍,换个名字又归队。真是可悲啊,打了大胜仗还不敢如实上禀,必须作假才有人相信。我大宋满朝文武懦弱成这样了,还做梦要击败辽人,收复燕云。”高之铨感叹道。 “是的,这也是刘知州千方百计想要编练新军的原故,他带出来常胜巡检军,水步两军总数不过一万五千人,收复燕云只是杯水车薪。童阉的所谓十万精锐,将骜兵疲,三吴平乱已经尽显无遗。要是带着这些兵马北伐,换作我是刘知州,也会心虚。嗯,礼鼎,你是不是看出这些底细,才怂恿我们主动报名,来楚州投刘知州?”曹悰说到最后,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转头问道。 “没错,我就是察觉到刘知州这不寻常之处,所以才想着干脆到楚州来投他,趁着收复燕云十六州,以附骥尾,谋一份功名。”潘铉淡淡然道。 “礼鼎所料没错!”曹悰一拍大腿道,“我也终于想明白了,舅舅为何明里暗里要我来楚州,看来朝中明白人还是多,难怪文官中不屑刁难驸马的偏多,功勋武将中却悄然无息。” “两位哥哥说的没错。我娘也对我说,去楚州是个好机会,要是能得驸马器重,引为心腹更是最好不过。”庞援也点头说道。 “姨妈为何这么说?也太看重驸马了吧。”高之铨有些不解。 “这还不简单?姑妈的意思是,朝廷北伐辽人,收复燕云已成定局,届时领兵者多半以太子或皇子亲王领衔为主帅,或留汴梁或坐镇大名府遥领。副帅为驸马,实际指挥各路兵马北上。”曹悰解释道。 “没错,舅母看得明白。”潘铉附和道。 “那童太尉,童阉怎么办?满朝上下都知道,他对收复燕云十六州最为关切,想以此立不世之功。要是以驸马为主帅,童阉不是白落一场,岂肯善罢甘休?”高之铨着急问道。 “神宗皇帝有遗诏,收复燕云十六州可封王。要是让童贯为主帅收复了燕云,封其为王,满朝文武,宿臣世勋,都会遗臭青史的。以前没有能打仗又得官家信任的人,只能捏着鼻子让童阉上。现在驸马在官家那里的信任超过童贯,还能累立军功,届时满朝文武宁可不北伐,也要让驸马为帅。童贯嘛,为一路分帅就好了,比如自河东路太原出雁门,攻打大同,策应燕云。即可让其立功,又不会因其失败而拖累战局。” “你也是长辈们密谈时听到的?”曹悰笑着问道。 潘铉笑而不答,继续说道:“所以说,跟着刘知州,尤其是能跟随其练兵整军,成为心腹,来日北伐燕云必能重用。说不得能挣下一份封爵,另创一份天地。” 对于他们四人而言,光宗耀祖不是第一位,那是嫡传正房的事情,对于他们这些旁房偏支,最重要的立下一份封爵,这样就可以自立门庭,宁为鸡口,毋为牛后。 “是啊,要是这样,这辈子就没白活。”庞援满是憧憬地说道。 这时,帐外响起了更夫的梆子声。 “都两更,赶紧睡吧,明早还要出操,要是晚了,被教官训斥责罚,面子上不好看,大家赶紧睡了。”老大哥曹悰连忙说道了。 帐内恢复了寂静,过了许久,还是那样安静,只是偶尔传来几声翻身床板的嘎吱声,往日里彼此起伏的睡息打鼾声一直都没有响起。 卯时正点,有人吹响了铜号,悠长的声音将整个大营都唤醒了,脚步声,水流声,很少的人声,混杂在一起。 曹悰四人享受着军官待遇,不用去睡一队三十人的上下床大间房,睡着四人一间,有单独的洗漱间的“军官套房”。 等他们四人洗漱穿戴好,跑到空地,教官们已经站在指定的位置上,等待各队各都的官兵集合。 曹悰现在每人都挂着都头的职位,他们站在各自所带都的队伍旁边,等士兵各自报数,值日官汇总后,一一跑到教官面前,立正,敬礼,高声道:“报告!左厢第三军前营乙都应到一百五十人,实到一百五十人。” 得到教官回复后,曹悰回到自己的队伍旁,看到书令已经把队正、士官长都叫到了一起,看到曹悰回来,点了点头,退到了一边。 曹悰虽然觉得多出的书令有点别扭,但这是刘伯阳定下的军制,他也不敢说什么。刚站定,营参谋官和士官长走了过来,大声宣布今天早操项目:“三千米跑步,马上进行。” 曹悰立马转向队伍,高声道:“全体立正!向右看齐!向右转!三人一行,起步跑!”口令无比地娴熟,完全没有最开始那几天的别扭和生疏。 都士官长跑在最前面,后面跟着的是一队,再下来是书令和二队,副都头和三队。曹悰跟在队伍后面,营参谋官和营士官长也跟在后面,三人排成一行。说实话,曹悰很怵旁边的营士官长,当初在这位教官手下训练的阴影足以让他记住十年。 曹悰现在还记得当初跟三位小伙伴们兴致勃勃地赶到操场,接受刘驸马的新式操练法。刚站好就被这位营士官长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你们这些渣子废物!怎么这么慢腾腾的?难道你们都没有吃饱饭吗?跟我站好!站得要像一根木杆子,跟他们一样。” 营士官长指着旁边的一排在烈日下一动不动的士兵,继续喷着口水:“你们这些废物!站直了,不要像个娘们!挺胸直腰,你,你tnd的在干什么?屁股晃来晃去的干什么?tnd的犯痔疮了?要不要我用根棍子帮你捅一下!” 曹悰四人何曾见过这等粗暴的训话,又不知道这位士官长到底是多大的官,但此前被叮嘱的不能得罪教官的话死死地记在心里,咬着牙,顶着口水继续操练。一天下来,稍微做错一点,就被骂得狗血淋头,恨不得就地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后来知道士官长只是个兵头,或者说是最精锐士兵时,曹悰四人一时气愤,想不到自己贵胄子弟,居然被个大头兵骂得不想做人了,就去营指挥那里“告状”。却被告知,不要说你们四个新兵蛋子,就是下至营指挥他本人,上至刘驸马,只要到了操场上接受士官长操练,都得老老实实地等着挨口水喷,不得还半句嘴,否则军法从事。 曹悰四人傻眼了,但他们好歹都知道,军队里只要挨上军法的边,都开不得玩笑。而且驸马用第一天的立威告诉他们了,要是敢犯军法,就算是曹家的嫡子长孙,这位驸马爷也会不客气地把你吊起来打,只是可能给个面子,不会让你赤膊光膀子。 跑了三千米后,整个操场上飞尘飞扬,一片灰蒙蒙的。不过现在大家还没有“环保意识”,根本不在意这个。 第一百零四章 梦回吹角连营(四) 吃过早饭,休息了半个时辰,开始今天的正操大训。又是营参谋官和营士官长过来宣布今天的正操科目。 “今天正操科目,长枪兵与弓弩手对练!” 曹悰麻木的心已经叫不出苦来,只是机械地喝令道:“全体都有,领木枪!” “列队!呈防御队形!”曹悰大叫道。 一都人全体都在,每一队排成成三排,一排十人,每队之间相隔五米,每人手里举着一杆四米长的“模拟长矛”-没有矛头。 对面隔着两百米的地方,则站在一都弓弩兵,正好是高之铨带的那都人。他们端着强弩列队在那里,每人旁边都放着一个木桶,里面插满了箭矢。这些箭矢前面没有箭头,只是包着一个布头,而木桶底部放满了石灰粉,所以拿出来时,箭头上沾满了石灰粉。 “准备!”曹悰大吼道。在真正战场上,没有盾牌手掩护,长矛手这么冲过去就是死路一条。这种对练是正操的初级科目,只是让士兵感受下战场的气氛,在对练中学会接受命令,不论什么情况,按照命令行事。 “举枪!挺枪!”曹悰大吼道,“准备,小步走!” 在他的口令下,一都人挺举着长矛,矛尖微斜着向前,小步开始向前走。 “正步!不要急!不要急!保持队形!”曹悰大吼道,在每队每什每伍,伍长、什长、队正、队士官都在交替地交待自己属下的士兵,放缓或加快脚步,与整个队形保持一致。 “轻步走,轻步走!保持队形!保持队形!换快步走!”曹悰大叫道。 很快,曹悰带着这一百人快步走了一百米,面对着直冲过来的如林长矛,高之铨的这都弓弩手开始紧张了,不过幸好没有人紧张地扣动弩机,看来这一个多月的严酷训练还是有效果的。 “举弩!标尺一百,准备!射!” “呼”的一声,上百支箭矢飞了出来,然后落在了曹悰这都人的头上。就算是包了布头,砸到身上还是很痛,而且不敢抬头,万一戳到了眼睛,就白瞎了。 十几人被飞落的箭矢戳中,都老实地坐到地上,其余的人继续往前冲,经过三轮箭矢洗礼,曹悰的人还剩下六十多人,但终于冲到了高之铨这都人跟前。一直在旁边监督的营参谋官大叫了一声:“对练完毕!” 一声令下,两都人都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气,各自的炊事班也都过来了,递上掺了盐的温白开。 在远处,有两个穿戴完全不一样的人一直在关注着大操场上各都正操,包括曹悰、高之铨两都在内的对练。 “王大使,这位驸马练兵也太儿戏了吧?”魁梧高大的人不屑地说道。 “儿戏?”王禀摇摇头,并不赞同,“世宣,这不是儿戏,这是在练兵胆。” “兵胆?” “世宣,要是你的兵都令行禁止,悍不畏死,你觉得如何?” “这太好了,王大使,要是我的兵都是这样,党项、辽人我都敢去跟他们死拼。王大使,你说这儿戏一样的玩意能让他们令行禁止,悍不畏死?” “那你觉得该怎么练?” “不听令的用皮鞭抽,敢后退的背杖,打上几顿,死上几个人,他们就记住了。” “那是最粗鄙的练法。我们这位驸马知州的练法,是让士兵时时刻刻都记住令行禁止。我猜啊,要是这样练上半年,这些兵遵行军令就像用筷子吃饭,用勺子喝汤一样习惯。上战场就好比下田干活,杀人就跟用锄头除草。” “王大使,你不要吓我,要是练成这样的兵,也太吓人了。只是果真练成这样的兵,配上这样儿戏一般的兵法阵形,就太可惜了。”高世宣又从阵法战术上挑毛病了。 “现在这些兵离令行禁止还差一截,你觉得驸马知州会让他们开始练习复杂的阵形兵法吗?” “不会。”高世宣虽然是悍将,以勇武闻名,但这点浅薄的道理还是懂。 “没错。世宣啊,你从小练武,知道习武都是从立架、走步、练拳一步步来的,只有打好这些基础,你才能拳脚如神,挥洒自如。” “大使,你的意思是这些兵现在练习的这些就是在打基础?” “没错,我想应该是这样。” 这时,大操场一角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呼啸声,王禀示意随从去打探。 “回大使,说是中午在球场有一场行球比赛,教导营一队对二队。” “行球?是蹴鞠吗?” “回大使,我问过了,这行球他们也叫战球,跟蹴鞠不同。细则一时也说不清,让我们一看就知道了。” “有意思,世宣,下午我们去看看。” “王禀,王正臣,婺州观察使,步军统制,高世宣,刘延庆属下大将,右藏使充任指挥使。他们两人不在睦州平定方腊逆贼,跑楚州来干什么?”刘伯阳不解地问道。 “回主公,根据情报,十万官兵已经连败方贼逆军数仗,逆军主力损失殆尽,现在方贼等人被团团包围在青溪、遂安两县的大山里,凭借山高林密以及隐蔽山洞殊死抵抗。王禀和高世宣原本是去扬州漕司督办军粮和军械的,听说主公在楚州,便特意过来拜访。”吴怀敏回答道。 “哈哈,这些人,连个好点的借口都不用心找一找。肯定是童太尉牵挂本官的练兵,想知己知彼。我现在可是他争取北伐燕云主帅最大的竞争对手。” “主公判断得没错,应该是这样。要不要我们采取措施?” “不不必采取特别措施,除了机要地方,其余的让他们随便看,代耀,安排下,晚上我设宴招待他们。” “是主公。” 中午吃饭,又是曹悰深恶痛绝的大米饭。他们吃面食习惯了,对这南方运来的大米真的不习惯,可这楚州大营里三分之二的时候吃大米,毕竟南边的大米便宜。 “听说中午饭后休息时间有场行球比赛。”庞援兴高采烈地说道,他是四人中最“瘦弱”和文质彬彬的一个,却是个行球的狂热爱好者。 “是哪一营的新兵蛋子?”潘铉不在意地问道,行球比赛是好看,但得看是谁打?士兵们都初练不久,大部分球队都打得毫无章法,打球更像是打架。 “是教导营一队和二队。” “什么?”不仅潘铉来兴趣了,曹悰和高之铨也都眼睛瞪圆了,“真的假的?” “真的,我从第一军丙字营那里知道的,他们有一都人被录事参军手下冯书吏抓去整理赛场,就是专门负责组织比赛的那个冯书吏。” “那就没错了,大家快点吃,早点去占个好位置。”曹悰火急火燎地说道。 等曹悰四人匆匆忙忙赶到时,发现还是有点迟,大球场周围的观球席都是砖石垒砌的,重重叠叠十几米高,可以容纳上万人,这时已经挤了将近一半人,还有人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王禀和高世宣赶到时,球场上已经挤满了人,他俩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左右两边的人楚汉分明,一边打着红色的旗帜,一边打着蓝色的旗帜,球场边上各摆着一排的大鼓,几十个大汉光着膀子在那里等着。 两人毕竟是客人,陪同的军官找人说了说,王禀高世宣被引到了贵宾席上,这里视角最好,不仅整个球场一览无遗,两边观众席的情况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随着一声锣响,两队人开始入场,他们穿着皮布包裹的竹条甲,戴着竹条编制的头盔,一队外面披着一件红色的外套,另一队则披着一件蓝色的外套。他们一进场,两边的观众都沸腾了,全部都站了起来,左边是漫天挥舞的红色旗帜,右边则是上百面蓝色旗帜,所有的人都在欢呼着。这一刻,观众席上不分军阶官职,都只有一个身份,狂热的球迷。红队和蓝队的球迷其实也很简单,这些教官教导过的部队官兵就是他们球迷。 王禀和高世宣被现场的喧哗和气氛惊住了,他们不敢相信,这样的情景在其它军队里,是最恐怖的“营啸”,但在这里却是另外一番情景。 “大使,比赛分上下两场,每半场两刻钟。每队十人,一队攻,一队守,攻者持球,从己方白色的进攻线开始进攻,一直向守方侧前进,得分有两种,一种是过中线后可以用脚踢,把球踢过那个龙门,得一分。要是直接持球直冲守方中阵,就是底线那一块画线的框,连人带球冲进中阵,触地得三分。” “攻方持球可在队员之间传递,但是过了中线后不可退回来。守方可以用扑倒、抱揽、拦阻等方法阻挡攻方前进,但是不能直接从攻方手里抢球,只能当球落地或者离开攻方球员手里才能抢,一旦守方抢到球立即转化为攻方,可以进攻得分。” 听着随从说着打听来的比赛规则,再看到场上的球员的装扮,王禀和高世宣不由脸色一变,“这不是模拟攻守战事吗?”高世宣喃喃地说道。 “先看看再说。” 一声长号响,整个球场一时安静下来了,三个穿着黑色衣服的裁判进了场,抽签定攻守方。红队抽到了首攻。红队拿着羊皮制作的椭圆形球,按照约定好的布好阵型,蓝队也相应布好阵型。 随着一声长哨,红队开始进攻了,先是三名先锋做肉盾,直接向蓝队阵型冲去,接着两位中卫护着持球者向左斜跑,而两翼各有两人在拼命向前跑。蓝队不甘示弱,组织人手跟先锋对垒,同时三人绕过去冲击持球小组,其余的人纷纷向后退,分别盯住攻方两翼。 场上强横地撞击,飞快地奔跑,灵活地传球,进攻,防守,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热血沸腾。 一旦进球,得分的一方齐声高吼,观众席的球迷们也是齐声欢呼。大半个时辰,整个球场没有安静过一息,连王禀和高世宣也深陷其中,不知不觉就到了最后一次进攻。 第一百零五章 梦回吹角连营(五) 这次进攻是红队攻,蓝队守,而两队现在只差两分,红队要是进攻成功,触地得三分就可获胜,否则就是蓝队取胜。 这是关键的一次进攻,决定着实力相当的两队谁是最后的胜利者。这时,一直喧闹不休的球场居然安静了,不过也只安静了十几息,十几个光着膀子敲响了大鼓,轰轰的鼓声震撼着整个球场,两边的观众挥舞着各自的旗帜,齐声高呼:“万胜!万胜!万胜!” 高世宣忍不住对王禀道:“大使,我怎么居然感觉到大战临近的紧张?这球打得,比汴梁城最好看的蹴鞠还要精彩百倍啊。” 王禀凝重地点点头,却没有说话,继续看着赛事。 红队这次采取了最直接最强硬的进攻方式,直接堆人往前冲。这个时候大家的体力都拼到了最后,什么战术都没有办法完整地发挥出来,还不如直接用简单的办法,就看谁能扛到最后。 “进攻!进攻!进攻!”红队开始进攻了,数千人在鼓声中齐声高呼,高世宣也忍不住站了起来,握着拳头跟着高呼。 头顶着头,肩顶着肩,手推着手,红队在一寸寸地推进,蓝队正面队员有些顶不住了,后面使不上劲的队员突然分了出来,一个个向红队侧翼冲过去,直接用身体冲击着红队的队型。红队也分出人手,就在那里狙击蓝队的冲击,十余人在那里互相撞击,倒在地上又爬起来继续撞。有的人爬起来明显有些摇摇晃晃,但是一看清方向,就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两边队员纠缠在一起时,红队一名队员突然从队型中跑了出来,然后球从队伍里飞了出来,飞过他的头,直接飞向守方底线,落在离中阵还有十余米的地方。 这时,红队队员全部都动了一起,或抱、或扑、或撞,阻挡蓝队反应过来的队员们,掩护那名猛冲的队员。蓝队只是慌乱了几息,很快就调整过来,也开始掩护,让出一名队员,猛追那个还在地方蹦的球。 两人的脚步明显看到有些乱,血拼了全场,他们现在在挤尽最后一点体力,做最后的努力。还是红队队员抢先拿到了球,但由于弯腰捡球的动作,让蓝队队员追了上来,两人只隔着两步远,后面的蓝队队员一伸手快要扯到前方红队员的后背。但是这点距离就是拉不近,眼看红队队员抱着球就要冲进中阵,蓝队队员猛地向前一扑,红队队员后背像是长了眼睛,几乎同时也向前一扑,他的脚被蓝队队员扯住了,但他抱着球的手已经伸进中阵,球触地了! 一声长哨声响,裁判示意进球有效,红队得分。整个球场陷入沸腾狂热状态。红队队员围着球场狂跑,也不知哪里来的体力。红队球迷或仰天长啸,或又蹦又跳,一片癫狂状态。蓝队队员则站在那里,默然无语,蓝队球迷或黯然无声,或泪流满面。 感受着现场的气氛,高世宣也觉得筋疲力尽,颓然坐下,对王禀道:“大使,看这么一场球赛,我感觉比打一仗还要累。” “因为这场赛事就是按照战事演化的。世宣,回去后,对童太尉要慎言。” “大使,末将愚钝,还请提点。”高世宣连忙正色道。 “世宣啊,童太尉终究是中使内侍出身,刘知州不仅是驸马,还是探花出身。” “大使,童太尉抢不过刘知州?” “世宣,论官家的信任,刘知州输给童太尉吗?” “不输。” “童太尉有蔡太师支持,刘知州就没执相支持吗?” “怎么可能?唐相是他亲舅舅啊。” “论手段心计,刘知州和童太尉相比,如何?” “这个末将不知道。” “呵呵,这些话你可以跟刘都指挥说,他会心里有数的。” “末将知道了。” “今晚刘知州设宴招待我们,你就可以亲自试试这位驸马爷的手段了。” “大使,我是个粗人,一切都听你的。” “王正臣王大人,高世宣高将军,快请快请!”刘伯阳在大帐门口迎接两位。王禀还不觉得如何,高世宣却有点受宠若惊,对于他们这种还没挤进高阶层的“粗鄙武将”,文官一向是用鼻孔看待的。 “军营简陋,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而且刘某奉官家之命安抚淮东流民,不敢奢华享乐,所以两位多多包涵。不过我给两位准备了美酒,海外运过来的烧刀子。”刘伯阳神神秘秘地说道。烧刀子,就是东兴岛出产的红薯玉米杂粮酒,蒸馏后头一锅,度数比较高,口味比较烧嘴,主推方向寒苦之地。 “烧刀子?还有这样的酒?”王禀饶有兴趣地问道,高世宣也是爱酒之人,眼睛里充满了期盼。 “来,来,给两位满上。”刘伯阳连声招呼道。 高世宣迫不及待地端起碗一饮而尽,辛辣冲呛的味道让他的嘴和鼻陷入火热之中,然后一团火从肚子沿着胃、食管直冲咽喉和嘴巴,酒劲也跟着冲了上来,直上脑门。 “好酒!”高世宣满脸通红地大声叫道,这才是北地汉子该喝的酒,如同他们最爱的烈马一般,如此让人着迷。 “不错,不错。虽然口感辛辣,但是火热冲天,最适合苦寒之地。”王禀也是在秦凤路待过的,知道这种喝一口让人浑身发热的酒,在那些地方会如何让人着迷。“咦,知州为何不喝?” 刘伯阳看着身前的酒碗,端起又放下,脸上满是纠结犹豫。“这个,酒虽好喝,但喝多了容易误事,也伤身。” 旁边的耿代耀解释道:“两位大人将军有所不知,我家郎君这些日子,操持楚州政务,安抚流民,还要兼顾练兵等诸事,忙得天昏地暗,身疲神乏。而喝这种酒又容易上瘾,伤身体,我家郎君有一晚多喝了几杯,晚上着了凉,第二天起来得了病。帝姬闻知后,下了严令,不准郎君再多饮酒。” 刘伯阳这次到楚州就任,官家下了恩旨,允许携带家眷,所以嘉德帝姬、许黛尔、春花秋月等一大家都跟来了。 “胡说,我只是这段时间身体微恙,所以不能多喝酒。再说了,军营之中岂能饮酒?王高两位是客人,可以开例,我身为主帅,焉能以身试法?”刘伯阳瞪着眼睛呵斥道。耿代耀喏喏不敢答,退到了一边。 王禀和高世宣如何还不知?刘伯阳畏惧帝姬严令,不敢再喝酒了,却打着身体微恙和军营禁酒的旗号。 刘伯阳终究还是没有再喝那碗酒,一边吃饭吃菜,一边跟王禀高世宣两人聊了起来。睦州之事之事匆匆聊了几句,却对政和五到六年跟西夏之间的战事却问得极为详细,听到精彩之时击桌大呼,听到可惜之处就折腕叹息,甚至破口大骂。 政和五年到六年,童贯率二十余万西军在河湟之地跟西夏军苦战,互有胜败。后来西夏因战事太久也扛不住了,于是就求和。童贯报胜不报忧,居然吹嘘成一场大功。按照历史,原本这场战事断断续续要打到今年,可是由于有了刘伯阳乱入,造成朝中局势变化诡异,朱勔横死,杨戬病故,蔡京去相,让童贯乱了方寸,生怕失去“基本盘”,早早就从河湟前线回了汴梁参与政局。所以后面的战事就没有打起来,等到童贯回过神来,想继续在西夏身上刷军功时,朝廷上下又把重点放在平定方腊身上,开始抽调西军南下三吴。童贯思量后也无所谓,只要有军功刷,他不强求非得在西北刷。所以不少战事没有发生,一些将领也没有被童贯给坑死。 “你们有跟熙河经略使刘马帅同事过?” “是的,末将曾经追随刘马帅出击过非山寨。” “哦,可惜这次戡乱三吴,刘马帅没有统兵南下,要不然就有机会拜见了。有人曾言,时论名将,必以法为首。恨不能得见。” “河湟之地还需要刘经略坐镇威慑。”王禀回答。 “国有良将,方能保境安民。”刘伯阳感叹一句,然后又详细问起刘法的种种战绩。 高世宣是刘法的崇拜者,对刘法的往事如数家珍,刘伯阳听得极为认真,时不时击节叫好。听到刘法不善于阿谀逢迎,官职也是几起几落。太平时会因罪降职,战事时就戴罪立功。刘伯阳更是叹息不由:“刘马帅已经五十了吧?” “回知州大人,刘经略五十有二,华发已生。”王禀答道。 “来人!”刘伯阳大叫道,随从很快送来了笔墨。他挥毫作书,一气写出一词:“破阵子赠河湟经略刘马帅: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写完后刘伯阳又添上一行小字,“楚州与王正臣高世宣夜谈,闻河湟经略刘马帅功绩,壮怀激烈,感绪以记之。” 盖上私印后,刘伯阳对王禀道:“此词还请正臣兄转交给刘经略。” “正臣代刘经略谢过刘楚州。”王禀读过书的,看得出这首是一首流传百世的佳词,而刘法更会随着这首词流芳千古,功绩永耀青史,对于一位为大宋西北安宁血战了三十年的武将,还有什么比这更贵重? 高世宣更是嘴里念念有词:“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双眼已经是赤红,跟在王禀后面向刘伯阳行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走出大帐,高世宣的情绪还没有平复下来,王禀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帐,笑着摇摇头。 第一百零六章 江湖有名呼保义(一) “哥哥,撤了吧,真打不动了。”李进义喘着粗气说道。 宋江看着刚从前线回来、满脸是血的兄弟,叹息一声问道:“伤了多少兄弟?” “哥哥,我们攻了三次城,死伤了六百兄弟,关胜、张清、董平都受伤了。这沂州防备得太周全了,这蒋园老贼有了准备。” “鸣金收兵。” 随着几声锣响,正在攻城的人马都撤了回来,头领们也跟着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哥哥,怎么不打了?我都摸到城墙边了,再努力一把就能冲上去了。”有鲁莽者在那里嚷嚷着,却被知事理的头领呵斥住了。 “打什么打?沂州好歹也是州城,里面起码有两三千青壮,怎么打?我们已经死伤了五六百兄弟了。” “我们从济州一路过来,只打下过滕县、承县,得了一些补给,人吃马嚼,早就耗光了。兄弟们就等着在沂州饱吃一顿,现在说不打就不打,人心会散的。” “那怎么办?继续往里面填人命吗?有本事你带着你的本部人马往上冲?” “你说的什么话?三次攻城,老子的人马都冲在前面,倒是你个龟儿子的,躲在后面干什么?” “谁躲在后面了?老子的人马在打承县时死伤两三百,打沂州还让老子上?你安的什么心?” 说着说着几位头领就吵了起来。他们虽然号称三十六好汉,实际上领兵的就是那么七八个人,而且互相之间并没有那么融洽。 “好了,不要吵了,听哥哥怎么说!”李进义大吼道,他是二当家的,威望仅次于宋江。众人闻声都安静下来,转过头来看向他们的大哥宋江。 “诸位兄弟,我们总共不过六千多人马,要城大州我们肯定是打不下来,只能避实击虚,打官兵薄弱的城池,只是我们打承县耽误了些时间,让沂州的蒋园老贼有了准备。现在我们进退两难,兄弟们,你们说说怎么办?” 宋江这话名义上是在争取大家的意见,实际上他清楚,这三十六位结义兄弟们,有头脑的不会乱说话,没头脑的不知说什么,最后还是他出主意。果然,沉默了好一会,众人没谁出声,最后李忠按捺不住大叫道:“还是哥哥拿个主意,我们都听哥哥的。” 扫了一眼众人,宋江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很清楚,自己这点人马能活蹦乱跳地从郓州窜到沂州,不是他们多么厉害,而是各州县不愿意多事,只是虚张声势,把自己“礼送出境”完事。可是自己这伙子兄弟们不知道啊,“一路胜仗”,还以为变成了无敌常胜军,群情汹涌,非要打下一个州城不可。结果在沂州碰了个满头包。 “以我看还是尽快南下,进入淮东,那里有百万流民,只要我们振臂一呼,都是我们的兵源,到时裹众数十万,什么州县打不下来。攻下楚州扬州直取江宁府,我们就在那里学方腊,称号建元,兄弟们都封个大官做做!” “好,哥哥说得好!”“跟着哥哥做大官!”大家伙的士气又被宋江给鼓舞起来。 等到大家都去整顿兵马,收拾东西,准备南下转进,李进义靠过来,悄悄地说道:“哥哥,听说那位探花驸马在楚州练兵,要是我们南下,只怕要一头撞到他。” “探花驸马,杀海贼厉害,到了陆地上就不见得。而且那些军功战绩也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要是万一打不过,”宋江说到这里,看了看周围,低声道:“我们投降招安就好了。我们从郓州打到淮东,也算是名动天下。要是愿意招安,探花驸马难道不想这份功劳?” “哥哥算计的对。”李进义满脸喜色说道。 “主公,梁山贼攻打沂州未果,调头南下,已经攻陷石门镇,看样子是要进入淮东。” “梁山贼?宋江?”刘伯阳接过吴怀敏的报告,眉头微微一皱。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历史名人收集爱好,也对大名鼎鼎的“梁山好汉”不感兴趣。从前,四大名著他最不爱看的就是《水浒传》,也是唯一没有看完的。对于这部书,他记忆最深刻的只有西门大官人和“大郎,喝了这碗药吧。” 刘伯阳看过情报,从来不觉得宋江有多厉害,他手下那号称三十六天罡的兄弟们,估计派贾存魏、贾存晋、贾存燕、贾存周、贾存楚、贾存吴六人去就能团灭了他们。 “从沂州石门镇入淮东,向东是怀仁县,向南是沐阳县。传令给耿代云和冯易翱,让他们集合本县乡兵,以守城为要,伺机而动。” “遵命主公。” 楚州、海州、涟水军、高邮军的州军兵马使、十个县的县尉,都已经被刘伯阳操作一番全部拿下,从留在体制里当军官的公民中抽调一批过来任职。 沐阳县尉冯易翱接到涟水军大营里发过来的急报,立即集合了青壮乡兵。这三千五百乡兵以流民为主,平日里都由冯易翱操练带领,屯田和维持治安,同时也作为涟水大营的补充兵源。 沐阳县靠近沂州的乡镇传来最新的情报,那股在石门镇休整的贼兵有了动作,看样子是要南下,目标应该是居山镇。 冯易翱根据这些情报,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他留下两千乡兵守沐阳县城,自己率领一千五百精锐去伏击梁山贼。 大宋兵马烂,但真的有钱,各州库里的兵甲都是齐备的。吕轻车赴任海州后,就给沐阳县乡兵调拨了一批刀枪弓箭,所以冯易翱迅速将经过他数月训练的一千五百乡兵武装起来,带好干粮,出了沐阳县城。同时他也按照军规,向怀仁、海州和涟水大营送去了通报。 “这狗日的天,热死老子们了。”李忠搭拉着褂子,搽拭着额头上的汗,腰间别的刀有点碍事,用手给拨拉到一边去了。 “是啊,八月的天,怎么这么热啊?”林荣坐在一块石头上,刚往嘴里灌了半壶水,他的长枪插在他脚边。 “去,再帮我打一壶水来。”林荣把水壶递给随从说道,看到他走远后转过头对李忠问道:“关胜、董平和张清他们好些了吗?” “张清和关胜好些,能下地走路了,董平不行,还得抬着走。”李忠看了一眼左右,低声道。 “这倒霉催的,提议打什么沂州城?打过几座县城,就张狂地要去打州城。要打沂州你也要快点,结果在承县美名其曰休整,待了足足十五天,到沂州已经大半个月了,蒋贼早就做好准备了。” “哥哥,少说几句。”李忠脸色微变,赶紧劝道,“阮家兄弟是梁山泊的渔夫头子,手下有一千多能打的渔夫,连宋哥哥都要买他们几分面子。” “一千多渔夫,还不是半渔半贼的家伙。我看他们那几个用心不纯,嚷嚷着打沂州,却把关胜、董平给支使到最前面去了。还不是因为这两人最近走得很快,眼看就要合成一伙,实力不比他们差,就赶紧下手。也不知道宋哥哥怎么想的?打压关胜、董平,就让阮家兄弟们继续一家独大吗?” “宋哥哥也难。阮家兄弟原本是想拥戴李进义哥哥做大首领的。可宋哥哥当押司时救过李家哥哥的性命,所以就推让宋哥哥做了大首领,阮家兄弟也服了,拜了宋家哥哥做大哥。有了这份情面在,哥哥如何好驳了阮家兄弟的话?” “所以可以因私废公?”林荣毫不客气地说道。 “哥哥,你这话可千万不要乱说,小心招祸。” “我就是这么个性子,要不然怎么会在天雄军一张破嘴得罪了正将,被诬陷流配。要不是兄弟你搭救了我,只怕骨头已经烂在沙门岛了。” “说起来还是我拖累了哥哥你。要不是我拖着你来投奔宋哥哥,就不会成了反贼。要是由着你去海州投了巡检水步军,凭借你马上马下的功夫,说不得也能混一个都头当当。” “兄弟这话说得过了,我的性命是兄弟你救的,刀山火海我当然要陪兄弟你去。” “唉,哥哥,不说了,来人了。” “怎么了?王狗子!” “不要叫我王狗子,老子叫王大虎,再tm叫我王狗子,我就…“猛地看到李忠身边的林荣,知道这位的利害,在整个“义军”里他是枪棒第一。 “兀它那么多废话!有什么事赶紧说!”林荣冷着脸说道。 王狗子咽了一口口水,连忙说道:“宋哥哥说,前面就要到居山镇,要两位哥哥带人去探探路。” “好,回去告诉宋哥哥,我们马上就去探路。” “哥哥,前面就是居山镇,看来有了戒备。” “肯定了,我们在沂州闹出这么大动静,这边怎么可能没戒备。我只是担心,淮东官兵会有动作。” “什么动作?” “伏击我们。” “哥哥,还有这样的官兵?我们从郓州到沂州,一路上州县的官兵只是守城防御,谁出击过?就是驻扎在徐州的武德军,在我们路过时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那是京东两路的州县,我们现在进了淮东,这里主事的是探花驸马。他的做事跟那些昏官庸吏不同。” “天下乌鸦还不是一般…” 正说着,后面十几里的山间冒出几股黑烟,还掺杂着沉闷的巨响,把两人吓了一大跳。 第一百零七章 江湖有名呼保义(二) “那不是大军所在的地方吗?”林荣跳起来说道。 “哥哥,这是出了什么事?”李忠的声音有点结巴。 “看情形怕是有人袭击了大军。” “袭击了大军,那宋哥哥他们无碍吗?” “说不好,你看,又多冒了几股烟出来了,只怕挡不住了。” “那岂不是宋哥哥有危险,哥哥,我们赶紧去救他们。” “慌什么?宋哥哥大军有五六千人,都被击败了,我们才五百来号人,冒冒失失地冲进去,添彩头呢?先摸清楚情况。” 林荣叫来了几个精明的属下,叮嘱了几句,就派了出去,然后拉着李忠,带着这五百人躲到不远处一个林子里。 “头领,败了,全败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三个属下跑了回来,他们拉着一个浑身瘫软的家伙,好像是李进义身边的随从。 “怎么回事?快快细说!” “大军正在埋锅做饭,一伙人突然杀入辎重营里,到处放火,然后山谷里到处是喊杀声,不知道来了多少官兵。大首领和二首领正召集弟兄们准备抵抗,从山崖上丢下来几个黑乎乎的家伙,轰得一声炸开了,把二首领、阮四头领、阮五头领炸得血肉模糊,宋哥哥也受了伤。大家都被吓得四处乱跑。” 瘫软的家伙坐在地上,脸上满是灰尘和血迹,在林荣和李忠的督促下,哆哆嗦嗦地说道。 “正当大家阵脚大乱时,一队的人从山谷里杀了出来,他们三五成群,见人就砍,十分凶悍。张头领还想组织人手去抵挡,结果被枭首了。我们几个抬着二首领,没跑多久,就听到后面在喊,抓住了宋江了,抓住宋江了。” “大家伙都慌了,跟我一起的那几个家伙甚至丢下了二首领逃命去了。我一个人哪里扛得动二首领,只好返回去找人,结果被乱兵一冲,我都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最后被这三位兄弟找到了,给带到这里了。” 林荣一听就知道这家伙撒了谎,只怕他当时丢下了李进义,也跟着一块跑了。他转过头去问那三个属下:“你们打听到什么消息?宋哥哥到底怎么了?” “回林首领,我们遇到了十几股乱兵,有的说宋哥哥被抓了,但有的说亲眼看到宋哥哥带着人往东边跑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李二首领下落不明,关头领、董头领应该是被抓了,张清头领、王大虎头领、阮富、阮贵等几个头领死了,不少人都看到了。” “哥哥,我们也往东边跑吧,去追宋江哥哥。”李忠赶紧说道。 “不,我们先往南边跑,再往东边跑?” “为什么?” “你想啊,官兵肯定是追着宋江哥哥的后面去了,我们再追过去,不是撞刀尖上吗?现在到处都是乱兵,我估计大部分都会往来路的北边跑,官兵肯定也追着去了。所以现在往南安全。等躲过官兵的追捕,我们再向东,去接应宋江哥哥。” “好,就依哥哥说的办,大家伙赶紧准备了。出发,出发!这里不能久待,怕被官兵知道了。” 绕了几十里,已经是黄昏时分,林荣和李忠招呼弟兄们停下来休息。 “头领,两位头领,祸事,有祸事!”两名细作慌慌忙忙地跑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林荣猛地站了起来。 “头领,有三千官兵刚刚从我们旁边过去了。” “哪里,什么时候,离我们多远?” “就在十里外的凹家镇,是正午时分走过的。我到那里打探消息,听得几个镇丁在那里吹嘘,一个说正午过来的那三千官兵是从涟水军过来的,另一个问你怎么知道。那人就说了,官兵找了几个人去当向导,他就是其中一个,偶尔听官兵在一旁闲扯,说他们两天前从涟水军出发,疾行到了这里。另一个人就说他吹牛,怎么可能有人能两天两夜疾行两百多里。” 细作咽了一口口水,继续说道,“那人就急了,分辨说,不是我吹牛,官兵就是这么说的。我借机上去搭话,问了几句,知道有三千官兵,说是从涟水军大营赶过来的,往居山镇方向进发。正午到了凹家镇外,借了十几口大锅和不少柴火,又点了几个熟悉地形路径的人做向导。休息了半个时辰又急匆匆地离去了。” “正午?不正是宋家哥哥遇袭的时分吗?我们向南,他们向北。”说到这里,李忠的后背都冒出冷汗了,幸好没有迎面遇上,要不然他们这五百多号人就全完蛋了。 “哥哥,这里又上去了三千官兵,宋家哥哥怕是更危险了。”李忠转向林荣,满脸忧虑地说道。 “兄弟,现在只能看天意了。宋家哥哥带人不是奔东边了吗?应该是躲过了这些官兵。” “哥哥,那我们赶紧向东赶,去接应宋家哥哥吧。” “兄弟,天已经黑了,我们对这一带又不熟,万一走错了路,就白走了,不如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晚,等天亮再往东赶路。” 李忠想了一会,最后叹了口气道:“只能这样了,希望宋家哥哥能够吉人天相,度过这一劫。” 这天夜里,一路狂奔的宋江等人终于在某处山林里停下来歇息。 “张顺兄弟,我们现在还剩下多少兄弟?”宋江受了一些伤,但是最重的是腹部,中了一箭,路上匆匆把箭拔了,随便包裹了一下,现在正拆开重新包扎。 “哥哥,刚才我清点过了,还剩下不到八百弟兄。” “那头领们呢?” “哥哥,我问过了,关胜兄弟和董平兄弟是被抓了,李家哥哥下落不明,张清兄弟、王大虎兄弟、阮富、阮贵两位兄弟,阵亡了。” 宋江听到这里不由叫了一声苦,伤口又痛了几分。 “有没有探知是哪家的官兵?如此厉害?” “有兄弟听到了,说是沐阳县尉带的乡兵。” “沐阳县尉的乡兵?只是乡兵?”宋江瞪圆了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这五千兄弟,纵横郓、济、兖、单、徐、沂州,打下了好几座县城,从未没有遇到过“对手”,自认为已经是天下一等一的精兵,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县尉带的乡兵给击败了呢? “哥哥,我曾经听林家哥哥说过,官兵中还是有强兵悍将的,只是现在当官的,尤其是那些文官,各个都是瞒上欺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根本不愿派兵我们交手。” “林家兄弟,是林荣兄弟,他在天雄军做过都头和将虞候,知道官兵的底细。”宋江叹息了一句,默然无语了。 “哥哥,明天我们该往哪里走?” “张顺兄弟,你说说该往哪里走?” “东边是海州,原本阮家兄弟的意思是去那里夺几艘海船,我们不少兄弟都是水上出身,操弄船只不在话下。只是海州有巡检水步两军,不大好对付。”张顺看了一眼宋江,发现他神色并无异常,这才放下心来。去海州夺海船,是阮家兄弟提议的。在他们看来,只要是船只,就没有他们搞不定的,海船、内河湖船,在他们眼里是没有区别的。听说那些海商,各个家里金山银山,想必做海贼,前途也很光明。 但很多兄弟心里有数,这只是阮家兄弟一厢情愿,而且五千兄弟里,水上出身的,他们的部属占大部分,抢了海船,只怕还是壮了他们的实力。但是阮家兄弟实力最强,又跟二首领李进义一体,宋江哥哥态度又不明,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了。现在阮家兄弟不在了,张顺也敢委婉地反驳这一点了。 “往南,就是楚州地界。听说在涟水军屯积了数万官兵,又是那个探花驸马统领,我们现在兵力大损,一头撞过去怕是凶多吉少。” “向北,就是走回头路。首先大家伙的士气怕是又要跌下去几分。而且最大的问题是沂州城,正卡在我们北回的路上。沂州城我们上次没打下来,这次怕更难打下来吧。” “嗯,张顺兄弟,你说的对,我们只有一条路,向西,去淮阳军。我们现在损兵折将,最要紧的就是补充实力,听说那里有不少流民。” “哥哥英明,淮阳军有不少流民,我们过去振臂一呼,只怕马上就能拉出一支数万的大军来,到时再打下淮阳军的下邳和宿迁,就有了立足之地了。那里靠着运河,听说富得流油。” “只是现在西边是沐阳的官兵,我们如何避过去?” “哥哥,我问了,今日袭击我们的官兵只有三四千人,不可能把守住西边所有的道路关卡。我们休整一晚,明日找个最近的镇子打下来,补充粮草,找医生给哥哥医治,再派细作四处探路,总有让我们西去淮阳军的路。” “好,张顺兄弟,现在其他兄弟都不在,我又受了伤,这千钧重任就全靠你了。” “哥哥放心,只要我张顺还有一口气在,一定带好兄弟们,护送哥哥去淮阳军。” 第二天天刚亮,宋江张顺还没来得及派人去打探附近的镇子村庄,放哨的人就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了。 “哥哥,不好了!有官兵!” “什么,有官兵?哪里的官兵?” “哥哥,看旗号是海州的官兵。” “有多少人,离我们多远?” “数不清,有好几千人,离我们…”话还没落音,就听到周围响起了的弓弦声,上千箭矢飞落过来,接着是震天的喊杀声。 “苦也,我们被官兵包围了。” “哥哥,你先走,我带人掩护你。来人,赶紧护送哥哥离开!”张顺大叫道。 不知逃了多远,宋江觉得自己的肺都要炸开了,身边的随从兄弟越来越少,可是后面的追杀声却一直都没有减少。宋江再也也迈不动如同灌铅的双腿,坐在地上,看了一眼身边十几位兄弟,一个个都如同丧家之犬。他长叹了一口气,喘着气说道:“不跑了,我们不跑了。” 过了一会,追兵上来了,把他们团团围住,宋江站了起来,声音微颤道:“鄙人宋江,江湖人称呼保义,愿降求活!” 第一百一十一章 风雨干戈连三吴 两浙杭州城帅司府中正堂,中间坐着一位衣饰华贵,身体魁梧的老汉,下巴还有稀落的胡须。他双目阴沉,就像盯着食物的秃鹰。王禀、刘延庆、刘镇、辛兴忠、王涣、王惟忠、王子武等武将坐在下首,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书吏的汇报。 “宣和元年九月初四,淮东左右厢军右路出密州,初六,中路出淮阳军,同日,左路出濠州,至九月二十六日,已斩密州巨寇徐进、淮阳军贼酋吴贵、徐州贼酋蒲秃子、淮西巨寇苏大郎、寿州贼酋胡道、谷捞、庐州贼酋魏九、祝行等六千余,俘虏两万五千余。” “驸马呢?” “回枢相,驸马九月二十四日已经奉诏回汴梁述职。” “知道了。”童贯鼻子哼了一下,点点头,不再言语。书吏看到童贯的示意,连忙弯着腰退下,边退边抹额头上的汗。” “诸位,自从奉诏南下平贼,已经历战一年。现在终于将方贼连同其妻女以及部属方肥、方七佛等一万五千人,逼进了帮源洞,我们也围了近三个月,却只能望山兴叹。我只想问一句,本官何时才能呈捷报给官家,凯旋回师?” “太尉,帮源洞方圆数百里,山高林密,洞穴繁多隐蔽。我们不识地形,根本无从下手。”刘延庆跟随童贯时间较久,关系比较融洽,而且在众将中资格最老,所以这时也只有他出来应对,“我们也四处搜寻当地山民。但是这里是方贼的老巢,百姓都是他的信徒,大部分都跟着他钻到密林山洞里去了。剩下的那些人都是老弱病残,根本问不出一点有用的消息来。” “刘节度,那意思是我还得在这杭州傻傻地等着,等着驸马把大河两岸的寇贼都剿灭干净了,再跟着他的屁股后面呈捷报。”童贯的脸色越发阴沉了。 “太尉,末将不敢。若是能找到方贼踪迹,末将就是舍去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只是方贼在哪里都不知道,末将空有一身的力气也无处使啊。” 听完刘延庆的话,童贯的眼神更加阴鸷,但强忍着没有发作出来。 以前他在枢密院一家独大,这些将领的身家性命都捏在他的手里,自然对他敬畏有加。自从唐国维同知枢密院事,慢慢夺去了部分权力。人家是文臣,以文统武是国朝的惯例,加上手段了得,童贯也是奈何不了他。尤其是唐国维以次相兼判枢密院事,童贯在枢密院基本上没有什么话语权了。 唐国维处事公正,以军功事实行论,不以个人喜怒办事。而且他身为中枢执相,根本不需要跟前线的武将抢夺军功。最重要的一点,他从来不会为了显示自己羽扇纶巾、运筹帷幄而胡乱指挥。重和元年下半年,西夏趁童贯率数万精锐西军南下三吴平叛,趁机挑衅边关。唐国维接到急报,也不下什么平戎万全阵图和锦囊妙计,而是直接将边关划分防区,刘法负责河湟,姚古负责怀会,种师道、种师中负责环绥,折家负责丰麟。前线怎么打不管,只有一条,不得放西夏军进来。 这道命令一下,西军诸将感觉终于迎来了春天。他们都是跟西夏打了几十年的仗,经验丰富,主动出击或有不足,但据险防御却一点问题都没有。以前老是吃败仗,绝大多数是上面胡乱指挥。 林林总总这几点比童贯要强多了。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对比”,西军诸将领,包括种家、折家、姚家、两刘家,对唐相的命令是绝不打折地执行。自然而言对于童太尉就没有以前那样畏惧,更多是依旧当神龛供着而已。 童贯也深知这一点,他只是官家家奴,最大的凭仗就是官家的信任。现在官家对他的信任似乎不减,但童贯深知,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官家对唐国维、刘伯阳舅甥更加信任。尤其是有了刘伯阳这个变数,在军事方面,他已经不是官家唯一的选择。 王禀看着坐在正中的童贯,心里无比地复杂。当初西军诸将领为什么甘愿听从一个阉宦的命令?除了童贯是官家心腹之外,最主要的是以前被文臣给坑苦了。 国朝立朝以来,除了开国之际,大部分都是以文御武。虽然文臣出了少数如范文正公这样的名相,但大部分文臣都视武官将士们为草芥。尸山血海打下来的功劳是文臣的,胡乱指挥造成的败绩却由武将来背。 童贯是矮个子里挑出来的高个,虽然他也会抢军功,会胡乱指挥,会公报私仇,他也会把武将当成升官加爵的工具,但是相比起文臣还是要强些,至少童贯还要依靠武将们立下的军功邀宠。文臣不仅拿武将当工具,还从骨子里轻视甚至是仇视武将。在这种情况下,西军将领们跟童贯纠缠在一起。童贯为他们遮风挡雨,避免文臣的“迫害”,他们就用鲜血浇灌童贯的官帽。 自从楚州一行,王禀敏锐地发现刘伯阳的与众不同之处。他暗中研究了刘伯阳此前的事迹,发现他做事非常大气。别的不说,这些年靠剿灭海贼,他保举了三十多位将领,最低是指挥使,最高做到了五品厢都指挥使。 王禀久在军中,知道短短三四年升到这么高的职位,刘伯阳应该是毫无保留地奏报了功劳。尤其是这些将领,大部分是草民兵卒出身,毫无背景,更难能可贵。 这次出兵大河两岸的招讨贼匪行动更是出乎了王禀和西军诸将的意外。刘伯阳坐镇楚州,只是负责调集粮草军械,放手让部属们去打,甚至有部将在京东被州县弹劾,直接被刘伯阳给喷了回去。你们纵容盗匪不说,老子派人去剿灭,你们不协助也就罢,居然还弹劾?你们是不是跟这些盗匪有勾结,有不轨之心?查,必须要查出你们与寇匪勾结的证据来。 看到刘伯阳仗着官家的宠信,舅舅是次相,一口气弹劾了一位知州、三位知县,直接拿下他们的官帽,只为部属出口气。作为旁人,王禀等西军将领都觉得十分解气。 反观三吴战事,西军上下都知道,按照童太尉的德性,平定方贼的军功大部分要归在他头上,剩下的汤汤水水还不够大家分的。 更重要的大家伙的发财梦破灭了。 大家在西北苦寒之地待久了,听说要到富庶的三吴之地平定乱贼,以为是发财的机会到了。为了抢名额,都差点打破头,各个都到童太尉跟前摇尾巴,希望能够带上自己。 结果到了之后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方贼为什么能纠集了数万民众,还不是因为穷的叮当响,活不下去了。而且方贼早早被防范,只能在睦、歙、衢几州肆虐,这几州又是两浙偏穷之地,跟沿海的几州没法比。几仗打下来,收获是有一些,但是完全不够,加上童贯分去大头,真的只剩下几根毛了。 听说刘伯阳带着部属剿灭海贼时,缴获颇多,每次都至少拿出五成给大家分,上到将领,下到兵卒船夫,都分了不少。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西军上下都已经看淡了,全部转为佛系人士。于是诸将都开始划水,出工不出力。 反正仗打到这个样子,方贼也翻不了盘,大家趁机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多呆段时间,就当公费旅游好了,至于能不能抓到方贼,随缘吧。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找到方贼的踪迹就真的有鬼了。 这些情况童贯也心知肚明,但是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幸好他还是官家委任的“剿贼总指挥”,还可以上奏战况功过,否则的话就不会像现在坐的这么整齐,还这么安静了。 “官家和枢密院一再催促,三吴战事何时了结?要是恶了官家的心情,洒家跑不了,诸位只怕也逃不离干系。”童贯开始威亚众将了。可是众人还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童贯心里又气又急,现在他明白了,别看以前诸将对其敬畏有加,那只是互相利用,大家哄着他。如今没有太多的利用价值,众人也就不再顾着他。 “太尉,诸位将军,政事堂和枢密院转下一份诏书。”一位录事参军跑进来说道。 “什么诏书?”童贯问道。 “太尉,楚州知州刘大大人上奏官家,说官兵平定方贼劳苦功高,尤其是西军上下,转战数千里,不辞辛劳,当重赏,所以请奏官家,当擒获贼酋,清肃残余后,以今年福-建路市舶税犒赏西军上下,以两浙和淮东路市舶税犒赏荆湖、两淮、两浙官兵。官家准了,诏令政事堂和枢密院照办。” “什么!”众将一听,都惊呆了,几个心急地都站了起来。他们在两浙待了些时日了,知道这几路的市舶司是个聚宝盆,居然以今年的市舶税犒赏,众人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钱,数不清的钱。 “我问你,今年福-建路市舶税有多少?”刘延庆揪住录事参军问道,这个录事参军是杭州当地官员,这个应该门清。 “今年还不知,去年市舶税福-建路有六十一万贯,两浙有六十三万贯,淮东路有三十九万贯,想必今年应该差不多。” 众将倒吸一口凉气。西北诸路军费巨浩,可那都是物资、运输等各种成本堆积出来。对于这些苦哈哈的将领们来说,真心没有见过什么钱。六十一万贯,六十一万贯现钱,对于他们来说,真的就是金山银海了。其它诸路市舶税有多少他们管不着,他们只知道有六十一万贯钱可以分。 “太尉,末将马上调派精兵干将,分成数十个小组,深入山林,勘察贼迹。撒下天罗地网,誓要擒获贼酋,肃清残余,以报官家天恩。”刘延庆慷慨激昂地说道。 其余诸将也争先恐后地请命,各种计谋齐出,最后就差没立誓,不拿下敌首,提头来见。 等把众将打发走后,身心疲惫的童贯坐在椅子,半晌问身边的心腹道:“好个釜底抽薪,我带着诸将辛苦一年,只是一招,就把人心全给收买走了。这些刺配腌舍货,一个个都见不得黄白之物啊。” “恩相,”心腹叹息道,“市舶司被驸马攥得死紧,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就是蔡太师也是望之兴叹。现在驸马此举,惠而不费。” “官家怎么就答应了呢?” “汴梁传来的消息,应该是三吴战事久悬不下,不仅影响了今年的两浙市舶税,更严重影响了两浙州县的正常赋税,要是再延续下去,耗费只怕更多。长痛不如短痛,加上驸马在楚州又给找到了一条新财路,官家的心思恩相也是知道的,肯定就答应了。” “官家的心思我怎么不知道。”童贯长叹一声道,转移话题问道:“再过几日,汴梁城有件盛事你知道吗?” “梁内相过继嗣子一事?” “没错。梁守道要有后了,而且据说还是苏老五的私生子,苏学士的孙儿。哈哈,哈哈,呵呵。”童贯的笑声显得无比地凄凉。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过继嗣子善终老 长庆坊,从一大早开始,祥符县、巡城营就派来差役兵丁,封锁了外围六条街。进出很不方便的街坊们开始还牢骚几句,随即看到结队的内侍,还有殿前司、侍卫司、皇城司的官兵过来站班,马上闭上了嘴巴。 辰时刚过,就有官轿过来,一顶接着一顶,络绎不绝。在一些内侍和差役的指挥下,轿子挪到了旁边的街坊里,整整塞满了两条街,而随从们又站满了一条街。 “今天这是怎么?”上千的百姓在一旁远远地看着,议论纷纷。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今天来贵人了。祝大官人,祝大官人来了。” “祝大官人,你老在开封府当差,耳目灵着呢,你老给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身书吏打扮的男子矜持地跟周围邻居拱拱手,“这个我还真知道。” “祝大官人,你赶紧给说说,这都看了一早上,一水的绯官袍,还看到了几位紫袍。” 不愧是天子脚下,知道绯色官袍是六品以上,紫色是四品以上。国朝文官品阶很值钱,六品算是“中级干部”,四品已经是“高级干部”。 “紫袍官人,等着吧,还有让你们吓一跳的贵人。”祝大大人故作神秘地说道,把周围百姓的心勾得更痒痒了。 看着周围百姓们脸上讨好、哀求的神情,祝大官人心情舒畅,正要开口解释一番,突然看到一个“熟人”,连忙远远地拱手弯腰施大礼,神情非常地恭敬。熟人也看到了这边,只是点点头,跟着官轿匆匆地走进长庆坊。 “祝大官人,那是你的亲戚?”有好事者问道。 “我要是有这样的亲戚,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知道那位是谁吗?开封府通判鞠大人的知宅。” 周围的百姓倒吸一口凉气,开封府通判,妥妥的六品官,而且是开封府地面上的现管官,对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来说,就是天了。大家对今天在长庆坊发生的事更加好奇了。 “祝大官人,这长庆坊只知道住着一位大贵人,今天看这阵势,难道是位相爷?”有聪明的人猜测道。 “你这杀才,还真让你猜到了。没错,长庆坊住的是是梁内相。” “梁,梁内相?”有知道的人牙齿都在打颤。 也有不知道的人,还在那里追问:“梁内相,哪位梁内相?” 祝大官人不屑地看了一眼那些愚昧无知的人,朗声说道:“当然是检校太傅,中太一、神霄宫使,镇东、河东节度使,都知内侍省事,梁内相。” “原来是这位隐相,难怪往日里正坊侯都不让旁人靠近长庆坊。今天梁内相府上有什么盛事?” “当然是大事啊,梁内相要收继嗣子,今天是行礼的大日子。”祝大大人抚着胡须说道。 “嗤-嗤,宦官收子,呵呵。”有人忍不住出声嗤笑。 “谁,谁在笑?不想活了?”祝大官人黑着脸大声训斥道,“不知道今天有内侍省的中使和皇城司的官差出入?要是刚才谁的嗤笑被他们听到一耳朵,整条街的人都能给你发配了。你知不知道?” “说得太邪乎吧。”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了。 “张三,我就知道是你。你以为你读了几天书,就自认为是进士官人了吗?居然敢在这里嗤笑,大放厥词。” “我怎么敢呢?”被祝大官人的气势一压,张三缩着脑袋,往他人身后躲。 “你知道不敢就好,就是进士大官人都不敢在背后非议梁内相,你一个穷措大,休得再胡言酸语,免得拖累了街坊邻居。” “祝大官人,休得管那腌舍货,你快给说说,梁内相府上这收继嗣子的事情。” “哼,且放过你,要是再敢胡言,我拿了你去祥符县。”看到是左近老者,有侄儿在应天府当官,有些背景,祝大官人不敢驳了他的面子,借着台阶下,继续说道:“你们可知,梁内相收继的嗣子是哪家的骨肉?” “谁家的?” “苏学士家的。” “我的道尊天爷啊,苏学士的骨肉?这可真是,我的三清天尊呦。” “祝大官人,是苏学士哪位后人的骨肉?” 开封府遍地都在唱苏学士的词,大家都很熟悉这位大词人的家世,“苏学士在世有四位公子,是哪一位的骨肉?苏家居然送子过继给梁内相,这世道,唉…” “你唉个屁!听我说完。满朝官人们私底下都知道,苏五公子在扬州一夜荒唐,让一名歌姬怀了骨肉,生下一子。苏大公子差点没气死,可是苏家的骨肉怎么办?认,败坏门风,不认,世人非议。最后还是驸马爷出面,从中牵线,将苏五公子的私生子过继给梁内相,两全其美。” “可不是两全其美吗!”老者抚须赞叹道。 “所以我说了,待会来的贵人只怕要吓死你们。” 正说着,前面有人骚动起来。 “谁来了?谁来了?”后面的人伸着脖子问道。 “驸马来了。” 过了一会,又有人叫了起来:“是王相(王黼)的仪仗和牌面。” “高太尉,高太尉也来了。” “白相(白时中)的仪仗来了,还有董相(董方)和李相(李彦邦)仪仗来了。” 惊叫声彼此起伏,越是这样,祝大官人就越是得意,嘴里也不停地给众人解释道。 “怎么样?这些大大小小的官人,不给梁内相面子,也要给唐相和驸马面子,就算是清贵御史,前面几位大官人都不买面子,也要给苏学士一份面子。” 最后,随着蔡太师官轿仪仗到来,议论声达到了最高潮,围观的人可算是过足了瘾。当然了祝大官人也是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礼成!”王黼站在一旁,当起了司仪官。 那个四岁的小儿在老妈子和一位内侍的引领下,有模有样地随着王黼的喊声磕头行礼,不过他紧绷的嘴角透露着心里的极度紧张。时不时地张望一下,应该是希望能够找到他的母亲。 “这孩子的名就取‘籍’字,大名‘梁籍’。”见证人唐国维微笑着说道。 “嗯,这孩子的字嘛,就取‘念祖’,梁念祖。”另一位见证人高俅说道,取字一般是成人的时候,不过现在长辈给取了,放着就好了,等成年礼完后再用不迟。 “好,好,梁籍,梁念祖,好名字,还请两位赐字。”梁师成今天穿得就像一位土财主,满脸是笑。唐国维和高俅挥毫写下梁藉和梁念祖,马上有人取走,好生保存。 接着是内侍粟永光出面,宣读着官家的诏书,赐梁藉宣议郎官阶。 这时,该轮到苏家人出面了。 苏轼长子苏迈据说身体有恙,无法从宿州赶来;次子苏迨最有出息,只是前几年恶了官家和蔡太师,被贬为广东参议。后来刘伯阳上书为其求情,迁为知江陵府,现在也赶不回来;于是来的是苏学士的第三子苏过,人称斜川居士,以及苏学士第五子苏逵。 “两位苏大人,还请见礼。”王黼客气地说道。 今天在场的权贵们,大部分跟苏学士关系不一般。梁师成不说了,高俅公开承认过曾为苏学士身边小史,唐国维曾跟苏轼是同僚。当年苏学士知扬州,唐国维为通判。苏学士遇大赦北归,在常州过世,正是当时知江宁府的唐国维亲自跑到常州处理后事。刘伯阳,自称‘苏学士门下走卒’。至于蔡太师,曾经是苏学士的政敌。但是活着的苏学士和死了的苏学士完全不同,现在蔡太师毫不在意地参加这个仪式,并四处宣扬当年跟苏学士是如何惺惺相惜的。 苏过瞪了弟弟一眼,咳嗽一声,朗声道:“梁家有童子,名梁籍,天资聪慧,我,苏过苏叔党,愿与弟苏逵苏叔同,同添梁籍蒙师,传授苏家注解《易经》《春秋》和《老子》。” 苏逵也站了出来,喏喏地说道:“苏逵苏叔同,愿为梁籍蒙师,授经传业。” 众人齐声大叫:“善!恭喜内相!嗣子拜于苏学门下!恭喜苏大人,学业有传承。”然后纷纷呈上各自的礼物。 唐国维的是一本自己注释的《战国策》,王黼是一把玉如意,刘伯阳是一张软弓,高俅送了一幅画,蔡京则送了一幅字。 大堂里众人互相恭喜,说着场面话,一片和谐。刘伯阳看到梁藉被引到一旁,一把抱住他的母亲,两人在一边抱头痛哭,估计多半是高兴吧。当了梁师成的嗣子,起码可以看到将来的荣华富贵。梁藉生母现在的身份是乳娘,也算脱离苦海了。 梁师成曾经想“处理”掉歌姬,梁藉的生母,被刘伯阳劝住了。说梁藉已经四岁,懂事有记忆了,要是长大后知道自己生母“死于非命”,只怕心中要存芥蒂,更有可能反目成仇。多养一人又如何? 时间差不多,众人纷纷告辞。刘伯阳走的时候,梁师成也是亲自相送。走到门前,左右无人,刘伯阳低声道:“梁内相,从此你不再是孤身一人,也有子嗣传续于世了。” 梁师成没有眨眼,只是双目微红,用力捏了捏刘伯阳的肩,拱手长施一礼。 第一百一十三章 落花有情水流意(一) 回到府中,吴怀敏禀报道:“主公,刚刚送来的情报中有两件要紧事。一是刘延庆属下军校韩世忠,率精兵潜入山林,找到了方贼踪迹,然后纵火引来官兵围剿,趁乱杀入山洞中,斩杀方贼及其妻子数十人。贼酋方肥、方七佛以下一万五千皆死于乱军中。” “三吴之乱终于结束了。这事对于我们来说算是好事,童贯‘知兵善战’的底细算是被官家和相公们看清楚了。” “主公说的没错,童贯平定方贼之乱,调用西军六万,荆湖、两淮、两浙精锐禁军九万,总计十五万兵马,耗费数百万,居然打了一年多,伤亡超过四万。这样子去北伐燕云,官家和几位相公应该没有什么信心了。“ “嗯,所以官家也不会如此急迫地让我练兵,主持大河南北贼匪招讨。” “主公,第二件要紧事,刚刚接到急报,朝鲜公主八月十五日生下一子。” “啊,”刘伯阳猛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了两圈,然后开口道:“怀敏,我还要在汴梁待十天左右,你马上传令下去,调渤海号、渔阳号在海州以东海域等候。我回楚州后,会借口巡视海州,直接登船去高丽。” “遵命。” 刘伯阳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长舒一口气道,转头对身边的耿代瑞道:“代瑞,看来老天爷还是很眷顾我们的。” “主公,属下看来并不是老天爷眷顾,是主公苦心经营的结果。” “哈哈,”刘伯阳不由昂首大笑,“棋子都布好了,就等着下棋对决的那一刻了。” 接下来十余日,官家每日连召刘伯阳进宫,商讨北伐收复燕云之事。刘伯阳事无巨细,一一道来,不过说的都是他为北伐做的准备工作。至于女真人、辽人的现状和未来的战略计划,却是一个字没有跟官家说。这些都是军情处千辛万苦收集来的,比枢密院那些靠道听途说的情报信息要强多了,刘伯阳不想把这些底牌亮出来。再说了,他说了也没有用,官家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想知道,一旦打起来,多久能够击败辽人,多久可以告祭太祖太宗等诸位先帝。 不过这次官家知道刘伯阳还有要事,中午留了午餐后就放他出宫,去了三省。几位相公更关心刘伯阳在淮东屯田之法可以增加多少税赋。方贼之乱,两浙的税赋完全泡汤,甚至连今年大部分的市舶税都要搭进去,几位相公和新任三司使谭开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文用。 这一日忙完,刚走出三省阁台,就看到蔡七东阁在等着他。自从几个哥哥被“打发”出去后,蔡脩这两年一直跟在父亲蔡京身边,帮助检校文字,处置机密,官职不高,却权柄甚重,甚至有人私下叫他“阁相”。 “东阁,你这在等太师吗?” “驸马,在下在等阁下你。” “等我?东阁有事找我?” “正是。我前段时间得了几瓶西域的葡萄美酒,知道驸马是好酒之人,也希望能够用这美酒换首名传后世的好词。” 这借口找的。 “东阁盛情,在下推辞就是失礼了。不知宴设何处,几时开席,在下准备一二就去。” “驸马客气了。在府中设的家宴而已,略备薄酒,随到随吃。帝姬不在京中,驸马不必再回府如此麻烦了。” 刘伯阳家眷,包括帝姬,都有恩旨随之去了楚州。这次来汴梁述职,来去匆匆待不了多久,不想让妻儿在途中受苦,所以没让帝姬等人一同回汴梁。 “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易山,回府交代下,就说蔡七东阁有请,我去蔡府吃酒去了。” 蔡府后院一处偏阁里,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端坐在窗边,头上挽著漆黑油光的纂儿,蜜桃色的衫子,搭着一根玫瑰紫二色的肩巾,配着葱黄绫绸裙,聘婷秀雅。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皓月,眼如水杏。从后面看去,显出葫芦似的身形,体盈丰润。右边露出雪白一段酥臂,撑着下巴,看着前面桌子上的纸笺,正喃喃有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越念声音越轻,女子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浮出向往之色,还有淡淡的微笑。这时,一阵丝竹之声,还有歌姬的清丽歌声晃晃悠悠传来,打断了少女的思绪。她眉头微微一皱,叫唤着婢女。 “小雪,瑞雪儿。” “姐儿,姐儿,奴婢在。”婢女从房外匆匆地跑了进来,连声应道。 “府里是谁在设宴?” “是七哥官人。” “七哥?”少女眉头更皱了。从去年蔡太师去相复相一番折腾,几位儿子、孙子被贬斥出京,蔡府就低调很多了,不再夜夜笙歌。 “知道七哥今晚设宴请的是谁吗?” “奴婢不知道,我去找找王妈妈问问,她在厨房帮忙,应该能听到些消息。” “去问问吧。” 过了一会,瑞雪带着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进来了。 “王妈妈,今晚七哥设宴款待的是哪位贵人?” “回十三姐儿的话,今晚七哥儿官人请的是长驸马。” “长驸马?是探花驸马吗?”旁边的瑞雪先叫了起来。 “是的。” “好吧,你先下去吧。” 等到王妈妈刚离开,瑞雪就在那里惊喜地叫道:“姐儿,是探花驸马,真的是探花驸马。” “好了,小雪,不要再叫了,免得被旁人听到了。” “哦,姐儿,是奴婢鲁莽了。” “嗯,”蔡十三娘子默然一会,突然开口问道:“七哥今晚为何宴请驸马?” 瑞雪噗嗤一笑,“我就知道姐儿放心不下。刚才我问了王妈,七官人在沁芳水榭设的宴,那里离东藏书阁很近,不如姐儿借口去藏书阁找书,就近打听一二?” “不大好吧。”蔡十三娘子犹豫道。 “有什么不好的。姐儿好读书阖府上下都是知道的,有经常去东藏书阁找书看,有什么不大好的。” “嗯,”蔡十三娘子迟疑一下,说道:“小雪,帮我梳妆一二。” “好咧。” 瑞雪一边帮蔡十三娘子梳着头,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花容月貌,自豪地说道:“姐儿,你就是不梳妆,也是汴梁城里最美的。” “别胡说!这是那些轻薄子弟的胡言乱语,千万不能再说了,尤其是现在。” “姐儿,我知道了。”瑞雪吐了吐舌头,“姐儿是蔡府最美的。” 主仆两人在夜色下走进了东藏书阁。这里是蔡京当年修建的,里面有藏书上万卷,还有书房,原本是给蔡家子孙读书用的。可是蔡家富贵之后,蔡家子孙忙着享受荣华富贵,这里便荒废了,后来蔡十三娘子常来这里,甚至在这里收拾了一间专属书房,看书困了就睡在这里,几乎成了这藏书阁的主人。 “驸马,当浮一白。”蔡脩高声道,刚才刘伯阳说的是他在高丽的光荣事迹。顾济北、蔡时、徐长庆出使高丽,宣读册封诏书,确定了大宋与高丽之间的关系,从高丽带回了一个更夸张的版本,高丽上下都在传唱大宋探花驸马的诗词,甚至称他为刘学士,估计再沉淀几年,就能跟苏学士并论了。相比之下,驸马自述的版本就谦虚很多。而刘伯阳在高丽如何扬名的细节过程,也成了大宋朝野在饭后茶余喜欢谈的事。 刘伯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时,一个仆人悄悄走了过来,在蔡脩耳边轻声低语了两句。蔡脩点点头,转头笑容更浓,劝酒更勤。不到半个时辰,终于把刘伯阳灌得醉醉熏熏,胡言乱语。 “今天蔡老七你真是客气,好哥们,以后我们就是好哥们。” “驸马。” “不要叫我驸马,叫我兄弟,我们是兄弟!”刘伯阳拍着胸脯道。 “刘贤弟,这么晚了,你又这个样子,怕回府的路上不妥当,不嫌弃的话,就在我蔡府暂歇一晚。” “住下,必须住下!蔡府啊,可是蔡府啊。蔡老七,我跟你说,”刘伯阳搂着蔡脩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喷着酒气地说道:“当年我进京考进士的时候,曾经立下大愿,必须到蔡太师府上住一晚,回去吓死那些老乡们。” 蔡脩强忍着恶心,陪着笑脸道:“那就好,那就好。刘贤弟,我带你去客房。” 刘伯阳走路摇摇晃晃,身体的大半重量靠在了蔡脩的身上,他可是一米八几的个头,又雄壮魁梧,可把蔡七东阁压得额头直冒虚汗,幸好几位健仆连忙过来,帮忙搀扶起了刘伯阳。 “这是哪里,修得真他乃乃腿的漂亮。蔡老七,这是你的院子吗?真是太客气了。” 刚上楼,刘伯阳一不小心撞到了额头上,撞的他眼冒金星。蔡脩却心里拼命地叫好,撞的好,撞的妙,撞晕你个小王八蛋,居然叫我蔡老七,我伯郎、伯父都没有这么叫过我!看到刘伯阳晕晕沉沉的,蔡脩示意仆人们把刘伯阳扶进一间书房里,看到刘伯阳躺在床上,嘴里喊着“水,我要喝水!”冷然一笑,示意众人都离开,自己也随即离去,连门都懒得掩上。 这一番动静却把隔壁房间的蔡十三娘子主仆吓得够呛,等到想着出来解释一番时,发现众人都离去,整个东藏书阁静悄悄的。蔡十三娘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眼就看到了躺在隔壁书房床榻上的刘伯阳,幸好嘴巴捂得快,没有叫出声来。可是蔡十三娘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却没法捂住婢女瑞雪的嘴巴,只听到她嗷的一嗓子,不仅把蔡十三娘子吓一跳,更把刘伯阳吓起来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睛使劲睁了一下,嘻嘻地笑起来:“玉盘,你来了?我今晚跟人喝酒,真没喝多,真没喝多,那谁,那谁,比我喝得还多。” 第一百一十四章 落花有情水流意(二) 在蔡十三娘子和瑞雪的目瞪口呆中,刘伯阳走到两人跟前,还是嬉皮笑脸的样子,“娘子,你今晚跟往常不一样,别有一番味道。嗯,嗯,你看,今晚月色撩人,正是我们讨论诗词歌赋的好时机。” 瑞雪傻傻地看了一眼周围,这里是藏书阁室内,除了灯光,有个鬼的月色。再说今晚是阴天,乌云满空,有月亮也看不到啊。 瑞雪转头回来,看到刘伯阳一把抱住了自己的主人姐儿,一张嘴居然在姐儿的脸上乱凑。又是一声尖叫,却被刘伯阳大吼一声,“叫什么!”给吓住了。 “鼓噪个什么!我要跟娘子回房讨论诗词歌赋,你赶紧出去,坏了我和娘子的雅兴,我饶不了你。”说罢,一把抱住已经被吓成一团软泥的蔡十三娘子,晃晃悠悠地回房去了,嘴里还唱着:“一呀摸,我摸到了妹妹的头发梢,”然后左脚一踢,把房门给关上,左手顺手给插上门栓。 瑞雪吓傻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犹豫一下,却不敢敲门,慌慌张张地跑出东藏书阁。没跑多远,就看到了蔡脩带着几个仆人,阴沉着脸站在院门口。 “七官人,七官人,不好了,姐儿她…”话还没说完,蔡脩一努嘴,“来人,把她绑了,嘴巴堵上,丢到十三姐儿的院里关上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蔡十三娘子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昨晚她就像是暴风骤雨中的一叶孤舟,在惊涛骇浪中苦苦挣扎,一会沉入幽暗的浪底,一会冲上激昂的浪尖,最后在筋疲力尽中晕晕入睡。 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盖着一床薄薄的绸缎被子。再一抬头,看到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这双眼睛神情复杂,却沉寂如古井积潭。 “你,我…” 刘伯阳站起身来,拱手长施一礼,“刘某孟浪,还请十三娘子见谅。” 蔡十三娘子躺在床榻上,抓着薄被子,身子在微微颤抖,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流了下来。 刘伯阳长叹一声道:“此事千错万错都错在刘某身上,我自当尽力周旋,给十三娘子一个交待。” 说罢,他又施一礼,关上门匆匆地离去了。 刘伯阳刚离去不久,蔡脩带着仆人匆匆地走进藏书阁,他示意仆人在门口等着,自己走进房间,只看到蔡十三娘子,却不见了刘伯阳,不由大吃一惊。 “人呢?” 蔡十三娘子闻声猛地抬头,脸色变得愤怒,继而是无比的凄惨。 匆匆出了蔡府的刘伯阳先去家里洗漱一番,换了套官服,直奔宫门,求见官家。 一见到官家,就扑通跪下,老实地说道:“官家,小婿对不起玉盘,还请官家治罪!” 官家一脸的懵逼,但听完后面那句话后,眼睛透出危险的光芒。 刘伯阳简洁地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就是昨天下午被蔡脩邀请去蔡府喝酒,盛情难却,一直喝到夜里,他酒量不行,终究被灌醉,然后就是被人送到了某间房间里,然后稀里糊涂地跟蔡家十三娘子滚了床单。 说完后,刘伯阳连连叩头,嘴里念念有词道:“官家恕罪!小婿不自重,中了圈套,犯了糊涂,对不起玉盘,还请官家治罪。不过小婿在领罪之前,定要找蔡老七算账。都是这个蔡老七设计陷害我,对了,还有蔡老贼,肯定是他这个老贼出的主意,都七十多岁的人了,居然不知廉耻,用这种手段陷害我!” 梁师成听到这里,脸色一变,微微抬起头,眼色瞟向官家,看到他若有所思,似乎刘伯阳的话让他想起什么。梁师成心头一动,眼睛眨巴几下,嘴角露出淡淡笑意,又低下了头。 “七十多岁的人,不仅老糊涂,更容易被牵绊。”已经冷静下来的官家淡淡地说道,“不要说别人,此这事根子还是在你。说说吧,如何处置?” “官家,小婿也不知道,要不就请玉盘定夺吧。是小婿对不起玉盘,要打要杀,一切听玉盘处置。”刘伯阳伏跪在地上,垂头丧气地说道。 官家看着刘伯阳的后背,神情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梁师成开始时还偷偷地瞟了几眼官家,到后来,一直低着头再也不看了。 “哼哼,这是你们刘府的破事,我管不到。我只知道,要是玉盘到我这里哭诉,我定饶不了你!”官家终于开口了,鼻子哼了几声,看来是要放过刘伯阳了。宋朝的帝姬没有前唐那么强横。此外,官家对这个长女婿着实满意,现在犯了一点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总不能一棍子打死吧。 “官家,小婿甘愿受罚。只是受罚之前,小婿一定要先弄死蔡老七,这个王八蛋,我一世英名,坏在这王八蛋手上。” 梁师成看了一眼官家,出声呵斥气急败坏的刘伯阳:“驸马,慎言,御前休得粗鄙!” “小婿失礼了,小婿失礼了。”刘伯阳连忙告罪道。 “算了,去吧,蔡十三娘子的事情,你自己去跟蔡太师谈。记住了,玉盘那里必须要安抚好。” “遵旨。” 等到刘伯阳离去后,官家坐在那里愣神了许久,转头对梁师成说道:“守道,你说蔡老货这是什么意思?” “官家,老奴也不知道,可能是蔡太师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吧。” “七十多岁了,儿孙都不中用,他要给子孙们留个保障。只是他往驸马府塞了个人,玉盘会怎么想?” “官家,嘉德帝姬贤惠识大体,性子最温顺不过,肯定能体谅官家和驸马的苦衷。” “苦衷?驸马那厮能有什么苦衷?最大的苦衷在玉盘那里。” “官家放心,以驸马对帝姬的宠爱,此事绝不会影响两人的关系。” “驸马对帝姬倒真是不错。只是蔡老货塞人进去了,我倒有点担心了。” “官家,荣德帝姬这些日子在宫里一直郁郁不乐,她跟嘉德帝姬的关系最好。要不让圣人下道诏,请荣德帝姬送批礼品去楚州。一可以劝劝嘉德帝姬,二来也好散散心,一举两得。” “你这老货,打的什么主意!”官家皱着眉头问道。 “官家,圣人去神霄宫为荣德帝姬求过愿,说她是孤星犯煞,必须要有镇得住的人才行。圣人问了神宫的真人,哪些人才能镇得住?真人说,奉诏荡魔诛贼,无杀业,有威压。官家,你寻思着,本朝文武中,驸马奉诏招讨贼寇,诛杀酋首不下数万,这份威压,怕是少有的吧。” “通微真人说的?” “是的官家。” “容我思量一二。嗯,传下去,今晚我去圣人那里。” 官家坐在思量了许久,终于摇摇头,对梁师成道:“守道啊,驸马才二十岁,真是好人好生羡慕。年轻好啊,收复了燕云,按照父皇(神宗)的遗诏,他三十岁之前就能封王。只是封王了怎么办?真是让人好生苦恼啊。” 梁师成没有答话,还是低着头,眼睛眨了又眨。 “你个老贼!七十多岁,居然舍了女儿来给我玩仙人跳,你个老东西,真是不要脸!”出了宫门,刘伯阳直接就去了蔡府,找上了蔡京。两人一见面就对骂上了。 “你个孟浪子,玷污了我的十三姐儿,还倒打一耙,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老货!” “孟浪子!” 两人你瞪着我,我等着你,坐在那里喘着粗气,最后,刘伯阳笑了起来,眼中全是不屑,蔡京开始还很镇静,慢慢地,在刘伯阳的笑声中,他的脸上浮出尴尬之色。 “太师,你啊,何必呢?” “安明啊,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就能明白我的苦心了。” “这事如此处置?太师你拿个章程吧。” “小女十三娘子,是妾侍俞氏在我五十四岁年所生,今年十九岁。老年得女,我一直视其为掌上明珠,也一直在为其寻求良配。能嫁于你,虽只能为良妾,但也算一种圆满。世上之事,那有十全十美的。” “事已至此,这事也只能这么办了。我先回楚州,求得帝姬原谅,再行迎娶之事吧。” “也罢。只是老夫名声已坏,你娶我十三女为妾,只怕不再为太学国子监们所容了,以后各色弹劾怕不会比我少了,你这脸皮,不知受不受了?” “脸皮,哼,太师,我跟你说件事,当年我率兵剿灭海贼,站在船头上,突然对面贼船射来一箭,正中我面目,只听到咣的一声,火光四射,箭矢居然直接落在地上了。 蔡京大笑,随即说道:“我的十三姐儿,名字唤为蔡无双,天下无双的无双。” 等到刘伯阳离去,蔡脩鬼鬼祟祟地走了出来,来到蔡京跟前,拱手施礼,“父亲大人,孩儿事情办得还行吧。” 蔡京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蔡脩,笑眯眯地说道:“阁相办事,如何不行呢?” 蔡脩一愣,这话不对啊。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只听到蔡京脸色一沉,大吼道:“来人,拿下这个孽子!居然卖妹求荣,败坏我蔡家名声风门!与我家法伺候,重责三十杖,然后连夜送回到仙游慧泉寺里,禁闭起来,要是敢跑,直接把腿打断!” 第一百一十五章 剪不断理还乱(一) 赵玉盘放下书信,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呆,猛地把信纸捏成一团,紧紧地抓在手心里,用尽全身的力气要把这团纸捏碎。可是再用力,又怎么捏得碎纸张呢?赵玉盘慢慢地把信纸摊开,小心地展平。 看着信纸上熟悉的字体,还有那些让她心伤的字句,眼泪慢慢地从她的脸庞滴落下来。 “帝姬,官人回府了。”侍女在门外小心地禀告道。 “我知道了。”赵玉盘连忙搽拭干脸上的泪水,收好书信,把它藏在信匣子里,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走出了房门。 “见过官人,官人一路风尘,辛苦了。” “娘子见外了。为国为公,我这算谈不上辛苦。” 赵玉盘站在刘伯阳的身旁,两人慢慢向后院走去。 “官人,听说你这次在汴梁城里闹出一番风波?” “唉,娘子啊,我为奸人所害,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这也是我要细细与娘子细谈的事情。” 刘伯阳地将蔡府事情简单明了地说了一遍,面带愧疚地说道:“此事是蔡老七设下的毒计,想把为夫跟蔡家绑定在一起。这个混蛋,不惜卖妹求荣,蔡太师知道后非常气愤,将他家法惩戒之后发送到仙游寺庙里。我也将此事禀告给了官家。” 说完,刘伯阳看了一眼赵玉盘,继续诚恳地说道:“此事虽然是蔡老七设下的圈套,但为夫掉以轻心,贪杯误事,罪责也是逃不过的。所以还请娘子责罚,是打是杀,我绝无半句怨言。” 赵玉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着头,继续跟在刘伯阳身后说道:“既然官人被陷害,能有什么过错呢?你和蔡十三娘子,都是受害者。最可怜的还是蔡十三娘子,居然被兄长出卖。” 刘伯阳愣了一下,脚步停了下来。“娘子,你这是,真是太宽宏大量,真是,为夫实在是惭愧。” “既然嫁于官人为妻,这些事情就必定要承受,只是希望官人不要只让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娘子,我绝不是薄幸郎。” “我知道。”赵玉盘幽幽地答了一句,突然转言道:“曾闻郎君与军中心腹对酒,豪饮数升酒而不醉。” “饮酒之事,顺心时,多饮数升都没有问题,不顺心时,多饮几杯就容易上头醉酒。蔡老七此人,獐头鼠目,我一看到他就不舒服,跟这种人喝酒,简直就是受罪,喝不了几杯就醉了。” 赵玉盘看着刘伯阳的脸,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郎君,只是希望你记住,刘府的正妻是谁。” 刘伯阳正色道:“娘子,请放心,为夫绝对不会忘记的。” 赵玉盘没有再做声,直接走在了前面,刘伯阳跟在了她的身后,两人走进了房间里。刚坐下来,赵玉盘又开口道。 “母后来信了。” “圣人说了些什么?”刘伯阳不是很在意地问道。 “母后在信里说,二姐儿一直郁郁寡欢,对身体很不好。于是母后就让她到楚州来住上一段时间,让我好好开解一二。” “什么?!”刘伯阳脸色一变,“这样不大好吧。荣德帝姬是待嫁之身,贸然出宫离京,不大好吧。” “待嫁之身?郎君,你说二姐儿还能嫁给谁?” 刘伯阳一时语塞,真的啊,这位荣德帝姬已经克死了三位未婚夫,简直有指谁克谁的功效,现在已经嫁不出去了,真的没有人敢接手了,怎么就找到自己这里来了? “娘子,荣德帝姬还回去汴梁吗?” “只怕回不去了,这次二姐儿来楚州的名义是奉诏提举长春宫宫使,主持楚州长春宫道观,求三清道尊保佑,绵福延寿。” “长春宫?楚州有这个道观吗?” “没有你不知道修啊?你每年那么多入账,修一座女道观能花费你多少钱?” 刘伯阳果断地闭上嘴。 “这事圣人也是为我们好。二姐儿是太子唯一的同母妹妹,两人自幼感情极深。太子看到二姐儿婚事坎坷,心痛不已,求到了圣人那里。圣人去找了神宵宫的真人,真人给批了命,必须要有威压镇辟之人方可,否则不仅克夫,更克己,难活过二十。太子再三求了真人,才得知,这种人必须如郎君这般秉真武之玄,举荡贼之威。于是,太子便跟圣人说,只要能保得二姐儿性命,名声倒不在意了。” 刘伯阳无语了,这帮道士,自己只不过略施小计,用高科技欺负了下他们的祖师爷,就一个个地把自己敬如神明了,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推,这样不大好吧。 赵玉盘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此外,二姐儿这次同来的,还有蔡十三娘子,她的身份是同提举长春宫使事。” 刘伯阳更加无语了,这些人啊,做点正事没见你们脑子转得这么快,搞这些破事你一个比一个机灵。把蔡十三娘子委任为长春宫副使,支到楚州来。加上此前蔡脩卖妹求荣的传闻,太学国子监和翰林那帮家伙还不得要“高-潮”,这是蔡-刘要合流的节奏,肯定会蜂拥而上,盯着两人一顿弹劾。至于荣德帝姬为何也到了楚州,只怕这些人没有心思去管了。 刘伯阳默然许久,看到赵玉盘一直盯着自己,便开口道:“楚州城东有一处山地,有溪流奇石,风景秀丽。我明日吩咐下去,在那里修建道观,争取三月内完成。” “一切任凭郎君安排。” “荣德帝姬什么时候到楚州?” “起码要长春宫修建完毕后才能到。” “那还要三个多月。” “官人还有公事吗?” “是这样的。女真人占据辽东等地,这些地方不少人下海做了海贼,危害渤海沿岸,更有部分海贼避过了平海军,南下密、海州为祸。我身为沿海巡阅使,需要去这两州巡视一番,调集船只兵力,尽快剿灭这些海贼,否则的话,影响到密、海两州的市舶就大事了。” “这是公事,官人自去便是。二姐儿和蔡十三娘子我来接待安置,你尽可放心。” 刘伯阳点点头,“那就有劳娘子了。” 四日后,刘伯阳在海州登上了第一巡航舰队的渤海号,接待他的是贾存夏和贾存周。 “存夏,存周,我们现在有多少艘战舰在东海上巡航?”战舰数字刘伯阳心里有数,他现在想问这些战舰有多少在正常出勤。 “主公,三级战列舰,政和六年(1116年)来了河西号和北地号,政和八年(1118年),来了朔方号和五原号,今年刚来了安定号和天水号。巡航舰,政和六年(1116年)来了渤海号和渔阳号,政和七年(1117年)来了广阳号和上谷号,政和八年(1118年)来了辽东号和辽西号,宣和元年(1119年)来了玄菟号和乐浪号,今年来了九江号和庐江号。合计三级战列舰六艘,巡航舰十艘,现在都在正常出勤。” “十六艘,再配上六十九艘跟得上航速的大型闸船,也足够镇肃海面了。那就按照你们报上来的计划,巡航舰队分为第一巡航舰队和第二巡航舰队。第一巡航舰队以汉阳临浦港为母港,负责东兴岛以北海域的巡检。第二巡航舰队以东宁城靖海港为母港,专事东兴岛以南海域的巡检。贾存周调任第二巡航舰队提督,贾存夏调任海事局,第一巡航舰队提督由冯易雍担任。” “遵命!” “扬帆!”船上水手长开始发号施令,数十水手攀上绳网,齐心协力放下帆面。东南风迅速地吹鼓了一面面大帆,驱动着战舰提速。 刘伯阳站在船头,看着远去的海嘤山,在海浪中摇啊摇。 战舰很快就到了高丽的贞州,又换快马直奔开京,刘伯阳终于见到了朝鲜公主和已经三个月的儿子。 “就叫李瑧,字万年。”刘伯阳欣然地说道,“以后你就是这三千里江山的储君了。” 王柔在旁边看着,满脸笑容。 跪坐在下首的王续然、朴东阶、韩献瑀、文度韬、闵进朝、崔敬忠、李蛮陀、全镇永、孙景、耿代恒、冯易文、冯易雍、吴怀锦齐声道:“贺主公主母,后继有人,千秋万代!” 宫女保姆把李瑧抱下去后,刘伯阳开始听取诸位的报告。 现在高丽局势已经非常平稳,借着开京短时间几次变故的大风暴,重点打击了十余家根深蒂固的高门世家,只除首恶,没收他们的土地,附庸随从一律不论,包括旁系远支。加上接管了许多“无主之地”,新官府收集了大批良田,开始实现均田制。但是这种均田制目前只在卫军和部分备军中执行。还有除弊政,施新政等种种举措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高丽被纳入到“东海经济圈”后,经济也突飞猛进。不仅傍上了大宋这条金大腿,跟着一起装逼一起飞,它们的商品更被朝南商会、永锡商会、福隆商会贩卖到南海和天竺地区。当然了,高丽市舶司也是必不可少的。有了钱,官府就有能力大搞建设,兴修水利沟渠和道路,疏通河道,开发荒地等等。走上了一条良性循环的道路。 可以说,高丽国正按照刘伯阳的新政,在通往脱胎换骨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了,只等着时机成熟改国号。这个过程,迸发出来的活力让诸臣们都很欣慰和高兴。当然了,期间也陆陆续续地爆发一些打着各种旗号的叛乱,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了,根本形成不了威胁。 现在高丽已经编练了十万卫军,二十七万备军,两百多位从“日南邑”雇佣过来的教官团操练着他们,已经形成了部分战斗力。 第一百一十六章 剪不断理还乱(二) 当然了,各自做着汇报的诸人都知道,这里面的功劳必须要划很大一块给廉访司和镇抚司。这两个“神出鬼没”的机构在高丽已经有了一定知名度,尤其在官吏、士子、世家和官兵们中间,简直就是如雷贯耳。 “汉阳城和阳浦商港正在努力建设中。汉阳城按照洛阳城的布局缩小规划,分外城、内城和宫城三部分。阳浦港为内河商港,与汉阳城的外城商城相连,预计需要雇佣和征发二十五万劳力,耗费五年时间才能完成,所耗费用三分之一从高丽每年的税赋中支出,其余三分之二以高丽户曹的名义向出云、朝南、永锡三商会贷款,分二十年付清。临浦港以熊津军节度使名义主持开发,在贞州对面的江华岛,分为港务区和市镇区,分别取名为临浦港和江都县,临浦港是挂着熊津水军招牌的第一巡航舰队驻地,江都是熊津步军驻地以及普通生活区。预计雇佣民工劳力十万,耗费三年时间完成,所以费用由出云、朝南、永锡三家商会平摊支出。” 种种类类,听了大半天。听完众人的报告,刘伯阳欣慰地说道:“诸君的努力,已经让高丽焕然一新,相信用不了多久,一个崭新的国家将会在诸位手里诞生,历史将永远记住诸位的名字。” “我们未来最大的目标就是对付辽人和女真人,帮助大宋占据燕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只有两到三年的时间了,因为辽人崩溃之势已经出现。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们必须要加快准备。因此参谋局、海事局决定在平安道宜州修建镇溟港,组建熊津军镇溟行营。同时派遣一支特遣船队,以镇溟港为母港基地,前出到这里建立城堡。” 刘伯阳手指头指向了地图一个位置,正是前唐渤海国旧地龙原府穆州以南江口(图们江口)。 “在这里建设一个军事要塞,名为建安城。” “主公,在这里修建要塞,难道是准备在女真人身后插上一刀。”闵进朝问道。 “没错,先期的工作以商贸为主,收购各种皮毛等特产,联络这里的长白女真和东海女真等部。” 众人心里微微一愣,主公这一招看上去人畜无害,只为了促进贸易。但主公怎么可能下一步无用棋呢?不管后续怎么做,占据了这个位置就可以做很多事。而且正好发挥已方的长处,海军占据绝对优势。 “遵命!” 入夜了,王柔去给李瑧喂乳,刘伯阳抽空悄悄地接见了一人。 “参见主公!” “汪直,你这段时间做得不错。” “这些都是奴才应尽的本分。” “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正是,当初奴才家境贫寒,为了养活弟弟妹妹,父母亲只能忍疼将我送进王宫。老天保佑,虽然父母早早弃世了,但小的终于把弟弟妹妹都养大了。” “不容易,不容易啊!你是个有孝心的人,是个好兄长。你弟弟已经十九岁了吧,妹妹已经十六岁了吧。” “是的主公。” “我知道,你不仅盘养了弟弟妹妹,还让你弟弟读了十年书。不过在高丽,你弟弟就算是考上了进士,也会受你名声所累。不如这样,我送你弟弟去宋国,去国子监好好读两年,应该可以考个进士,再娶一房正妻,生几个子女,届时过继一个给你,也算是回报你这些年养育他们的功劳。” “谢过主公,能这般,我也能无愧去见九泉下的父母双亲了。奴才就算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主公恩德万一。”汪直伏在地上,涕流满面地说道。 “不必粉身碎骨,只要你帮我看好这高丽王宫即可。” “主公请放心!奴才必定竭力。” “上次你递来情报,说王宫内侍都知陈鸣和公主尚宫廉氏有异心?” “回主公,正是如此。陈鸣曾对公主生母有恩,公主将其提拔为王宫总管。但是此人不思报恩,暗中勾结李家,伺机作乱。廉氏原为公主身边洒扫宫女,曾护送公主出宫躲避事乱。后来居然暗中怂恿公主,趁主公不在开京,勾连重臣,独擅权柄。” 刘伯阳不由眉头一皱,廉访司和镇抚司有密报,说庆源李家,对,就是李资谦那一家,百足之出死而不僵,还有人在动心思,勾结宫中重要人物,甚至把手伸进了新组建的卫军和备军,准备作妖。结果被廉访司和镇抚司几次“大清洗”把骨干给清理干净,其余的人吓破了胆,瑟瑟发抖,这妖也就做不成了。 至于这廉氏,刘伯阳也收到了密报,只是汪直说得很委婉,勾连,跟勾引只差一个字了。 刘伯阳不动声色,“这事我知道了,你继续用心办事吧。” 回到房里,王柔已经给李瑧喂完奶,正在清洗身子。 “郎君,看你面色不豫,有什么事吗?”王柔主动问道。 “娘子,陈鸣和廉氏两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陈鸣,此人是宫中老人,资历很老。我受郎君托付朝政后,身边可信任的内侍只有两人,都知内侍资历都不够,干脆借口他对我母亲有恩,提拔他为都知内侍,稳定宫内。其实印玺我交给了小顺子,内外沟通我安排给了汪直,陈鸣实际已经空有高位而无实权。” 刘伯阳听了后眼睛不由微睁,“娘子,我看你不仅是用陈鸣稳定宫内,收买人心,还用他做诱饵,把宫中有异心的人都吸引到他身边,是吧?” “官人神机妙算,投靠陈鸣的宫女内侍,我有一份名单,官人届时一并处理就好。” “娘子,你果真打的好算盘,你得仁德名义,我来做坏人呢?” “官人,怎么叫让你做坏人,恩威皆由上赐,只不过杀威之权操于郎君之手,胜于妾身之手。” “好吧,算你慧心聪明。这廉氏如何处置?” “廉氏?廉氏不是官人的人吗?” “娘子为何这么想?” “廉氏只是乱事前一年多被调到我身边,平日里只负责扫洒粗使工作,交谈的不多。事乱那夜,她居然自告奋勇配我出宫躲祸。” “所以你就觉得廉氏是我早早安排在你身边,所以就提拔了她,那些混账话也以为是我让她故意试探你?” “难道不是吗?”王柔知道自己猜错了,憨憨地吐了吐舌头,然后继续装傻。 “娘子,我不是说了吧,我根本没有料到事乱,怎么可能会提前在娘子身边安插细作呢?青台、悠然他们只是我提前拉拢,希望通过他们结交到权贵,好替我说话,后来意味相投,才认我为主公的。” “好吧,你说是就是,两人随便你怎么处置。”王柔说完,卷着薄被一转就侧身过去了,背对着刘伯阳。 看着王柔变得丰腴的身形,想起刚刚她清洗身子时,某些部分好像变大了,再闻着淡淡的奶味,刘伯阳不由心动,身体很不老实地贴了过去,扳着王柔的肩膀道:“娘子,我们有一年没有研究诗词歌赋了吧,不如一起好好探讨探讨?” 听到王柔轻轻的哼声,刘伯阳毫不犹豫地将手伸了过去,握住了一处丰软,果然大了不少。 第二日,刘伯阳以驸马、汉阳公、熊津军节度使、同知高丽国事李德晟的身份出现在高丽国朝堂上。这段时间,驸马一直奔波在高丽国各地,帮助安抚地方,恢复生产,还跑到日南邑,为高丽筹措资金和物资,舟马劳顿,甚至连世子出世都没顾得上。 刘伯阳坐在王柔身边,时不时地悄悄揉了揉腰,看样子真的是很辛苦。 李德晟与王柔坐在上首,王柔的怀里还抱着李瑧,高丽文武众臣坐在下首两列。坐在侧上首的是天章阁侍讲、左司谏、枢密院副承旨、行熊津军节度使长史事顾济北,他上次出使高丽后就顺势留下来了,现在正在宣读对李瑧的册封。 高丽国朝鲜公主产下一子,已经报送大宋汴梁,也拿到了册封文书,直接交由实际上担任“大宋驻高丽使节”的顾济北宣读。 “李臻李万年,授宣德郎、振威校尉。” 接下来是司寇、奉政大夫韩献瑀宣读知高丽国事、朝鲜公主的上令。 “授李瑧、李万年渤海侯、平安道观察使,立为世子。大赦国内,年七十岁老者,无论男女,赐钱两贯,米五十斤,肉五斤。” 众臣齐声恭候,上下一片和谐的景象。两道诏令也正式向高丽全国公布,各地一片欢庆祥和之象。大家终于安下心来,高丽的朝鲜公主和汉阳公立了世子,他们的政权是要千秋万代的传下去了。高丽国上下现在都希望稳定,不要再演去年那场让人眼花缭乱、心惊胆战的变故就好。 接下来,一连串的王令陆续发布,均田制推广到备军,这四十余万从全国挑选出来的青壮,每家每户分得永业田十亩,口粮田若干亩(按男丁五亩,成年女子三亩来算)。永业田算是安家费,世世代代可以继承,只要家中还有人继续当兵,就可以免租税,没有人当兵就转为普通百姓,正常缴纳赋税。 口粮田则是卫军士兵全免赋税,备军免除一半赋税。还有军勋制度,总计五十七阶,按军功叙升,每一阶都有各自的褒奖和优惠政策。比如到第四十阶,可三代免除永业田租税,无论是否有人当兵;到第三十阶,可以送一子入官学,免除学费;第十阶以上,可荫一子为士,入国子监读书。但是每阶都有一定条件,越往上越苛刻。 而高丽国的科举制度现在改为采取县试、道试和省试。县试是最基础,官学、私学的注册学子都可以去参加,录取率一般为十中取四,合格者参加道试。道试录取率一般也是十取四,合格者入国子监读书,满三年后方可参加省试,省试中者为举人,可入太学馆,学习两年后参加殿试,殿试合格者为进士,可授官。 赋税方面直接取消丁口、人头等税赋,改为田赋和工商税两大块,争取在三年内达到六四开。高丽可没有大宋那么经济发达,基本还是个农业国,能让工商税达到四成,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其中,陈鸣、廉氏连同数十人被绞,汪直升任内侍都知这些小消息,都没有多少人去关注了。 待了十余天,刘伯阳还是要离开,看着王柔杏花带雨的样子,他长叹一声,轻轻地抚摸着佳人的脸庞,紧紧地抱着三个多月的儿子,不知为何,鼻子突然泛酸。别离苦,只为相逢之喜啊。 最后,刘伯阳还是狠心离开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高丽勇士朴炫东 朴炫东,原名朴石碾,是庆尚道临河县人士,父母亲是老实的农民。他自小就以勇力闻名乡里,十岁就能举起村里晒谷场的石碾子,所以被叫做朴石碾。十三岁时,因为连续天灾,收成锐减,但是赋税却没减。为了家里十余口有些吃食,朴石碾就收拾了一把短刀,自己做了一张木弓,上山去猎取野物。数年下来,朴石碾身上伤痕累累,可却让家里人都在大饥荒里活了下来。 在他十九岁时,开京城里发生变故,大王死了,听说是被奸人所害。然后李侯爷、西京赵侍郎、崔首相、高相爷等人走马观花一般,打着为大王报仇的旗号,成了高丽国的功臣,但随即又变成了罪人。 后来,崔首相的族人崔敬忠抢了崔首相父子的首级尸身,回到了忠南道,李侯爷的族人李蛮陀也回到了庆尚道,纷纷举起了讨贼的大旗。忠南道、庆尚道、全罗道各县纷纷响应,杀掉附贼的州县官,出兵出粮。朴石碾也加入到了李蛮陀的军队中,跟着一路西进。只是行程十分缓慢,不过一路上能倾听闵进朝、全镇永的神勇事迹,倒让他羡慕不已。 终于有大宋上使奉大王命出面组织各地勤王,李蛮陀、崔敬忠,还有被称为高丽第一名将的闵进朝连同全镇永都传檄响应。这时,行军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先到了汉阳,汇集了全镇永的兵马,然后挥师北上,与各路勤王兵马会师于开京城下。 宋国上使刘伯阳用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终身难忘的方式炸开了开京城,冲在最前面的是使节护卫队,紧跟其后的是李蛮陀的兵马,朴石碾就是其中一员。李蛮陀率兵遇到赵匡一伙人时,朴石碾连同其余百余人也跟在身后。李蛮陀大杀四方,直取赵匡的首级时,朴石碾也神勇无比,挥动着赐下的“宝贝”苗刀,连杀数人,其中就有赵匡的幼弟,当时的贼军副统领赵复。 朴石碾立下军功,被提携为军官。后来高丽军大整编,分为卫军和备军,朴石碾成了前三卫左营的一位队正,教官团嫌他的名字难听,争取了他的意见,改为朴炫东。 在教官团手下,朴炫东才发觉自己真的成了一名官兵军士,以前的训练都是过家家。高丽国现在改为实行十二时辰二十四小时,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半集合跑步,七点半吃早饭,八点钟集中学习,九点钟开始训练,十二点吃中饭,十二点半休息,一点半集合,总结上午训练结果,十四点开始继续训练,十七点半休息,十八点吃晚饭,十九点半开始学习,二十一点半开始总结,二十二点睡觉。每旬有旬考,每月有月考,成绩优胜者有奖励,落后者有惩罚,天天如此,往复不止。 教导营的教官是朴炫东最敬佩的人,虽然天天又吼又骂,在屁股后面追着他们训练,但朴炫东很认同教官们的话,“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而且以前军中谁会这么悉心教导你,那些秘诀都是用鲜血和性命总结出来的,谁会轻易外传?还有舞弄刀枪的这些本领,很多都是父传子,绝不外传。那会像这里,教官手把手地教你,生怕你学的不好,在战场上丢了命,比父子还要尽心。 镇抚司的官员是朴炫东最畏惧的人。这些人眼神冷漠,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毒蛇来。他们似乎能看透人心,能听到你在任何角落说的悄悄话。不少“异心分子”被抓了起来,他们有的是旧军官将领,有的是世家子弟。他们总是怀有别样心思,或私下里拉帮结派,充当地下老大;或煽动人心,试图恢复以前的“规矩”。这些人才刚刚冒头行动,镇抚司的人就会找到他们。似乎镇抚司的人有一种特殊的嗅觉,能够闻到这些“异心”分子身上的味道。 在朴炫东心里,督政官是最亲近的人。在高丽卫军中每一都有指导员,每一营有教导员,每一卫有卫督政,面还有督政长。这些督政官非常平易近人,除了主持每日的学习和总结,还经常跟官兵们谈心,帮他们读写家书,听取他们对军队、训练、对上级、对下属以及其它的意见,安抚他们的情绪,就像兄长一般,忠厚亲善。朴炫东以前何曾见过这样的上级,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出来。这些督政官极大地缓解了严格训练中带来的紧张,以及军事官员带来威迫感。 这种天天训练的枯燥日子中还有点缀,每隔一段时间,会有文工队下来演出,有唱大戏的,有唱小曲的,有演杂耍的,当然了,最受欢迎的是文工队的“女艺人”,她们唱的戏曲,常常引发最大的叫好声。 最重要的是这种日子还有盼头。朴炫东接到家书,说县上根据公主和驸马的王命,划拨了十亩永业田,还有按照家里人口划拨的二十九亩粮田。老父亲请村正写的信里,切切交待,今上待我家十分丰厚,你要用心王事,尽心尽责。村正还在信里加了一句,说请朴勇士放心,家里一切有村里帮衬,切勿担心。 经过半年的训练,卫军各自编制成军,基本单位改为团,每团以下分为班、排、连、营。在朴炫东看来,这班对应什,排对应队,连对应都,营对应以前的营,团对应以前的卫,只是改了个称呼而已,兵数略有改变了一下(每班含士官两人,共十二人,每排三班,加上军官士官长,共四十人,每连三排,加上通讯班、炊事班、卫生班以及军官等,共计一百五十人,每营三连,加上警卫排、通讯班、卫生班以及参谋等军官,共计五百人,每卫四营,加上警卫连、侦查连、通讯连、辎重连、卫生队、督政处、参谋处、后勤处以及团部等,共计两千五百人),也不存在什么不方便。 大编练中成绩优异的朴炫东成了第五团第一营第一连连长,这天,他接到团部的命令,要他去贞州执行一项任务。 第五团驻扎在开京城以北的桂花镇,离贞州有九十里。按照团部的命令,急行军六小时必须赶到。同时朴炫东被告知,第三团有一连执行同样的任务,他们离贞州有一百一十里。 团长,也就是朴炫东的教官吴怀古虎着脸交待:“第一连必须要比第三团早到贞州港口,拿到这次即是比赛又是演练的优胜!” “保证完成任务!”朴炫东毫不迟疑地应道。 这时团督政贾存健笑眯眯地鼓励道:“第三团的冯易初跟咱们团长是死对头,当年就抢了我们团长的媳妇,所以咱们团见到第三团必须死掐。朴连长,你这次要是输了,丢的就是我们吴团长的脸,我们第五团的脸!所以你们必须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抢先到达贞州码头。我们优势还是有的。虽然第三团的那连早出发了两个小时,但是他们路途遥远,道路又崎岖,困难比我们要大,所以你们只要保持急行军速度,保持住士气,一定能够战胜第三团!” 打了鸡血的朴炫东很快集合了队伍,宣读了纪律,然后跟指导员徐卫国、副连长全正知商量了下,朴炫东带领第一排和通讯班走在最前面,全正知带着第二排在中间,徐卫国带着第三排和炊事班、卫生班殿后。 这是全副武装急行军,必须拿着各自的兵甲、干粮和行军野营装备,平均下来每人要负重四十多斤。不过现在高丽卫军装备有两轮车,后推前拉,一车可以运输两百斤。普通士兵、军官、士官以及着重甲持重兵器的率先士,除了随身兵器和干粮,大家的兵甲和行军野营装备连同辎重一起装在车上,大家一起又拉又推地一路狂奔。 经过五个多小时的急行军,朴炫东带着第一连赶到了贞州城指定地点,那里只有迎接的人员。过了半个小时,第三团第一连赶到了,看到在那里集合的朴炫东连队,满脸是汗的第三团第一连连长柳时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得跟一百多斤的孩子一样。朴炫东叉着腰站在那里,得意地大笑,把他团长的样子学得十足。 但是很快朴炫东就笑不出来了。他们连和第三团第一连先一起摆渡去了临浦港,在那里被装上了一艘大型闸船,然后跟着两艘武装商船驶出了临浦港。海浪颠簸,朴炫东吐了个稀里哗啦,整个连有一大半跟他一样,全都有气无力地躺在了自己的铺位上。指导员应该是适应了这种颠簸,在船舱里给官兵们打气,也时刻注意着大家的心态。 时不时,有团部督政处的军官过来,跟指导员一起跟官兵交谈。这个时候,指导员有点紧张。他们知道,这些人其实是督令局调查处驻高丽军办事处的人,他们跟指导员一起,跟官兵交谈,检查着指导员等督政官的工作成果。不过指导员只是稍微紧张而已,这些人做的都是半公开的工作,督政军官和一定级别的军事军官都知道他们的身份和职权。 相比之下,指导员更怕参谋局反谍处的人。他们可能是炊事班的伙夫,可能是卫生班的卫生员,或者是军官士官,甚至是普通的士兵,在暗中注视着一切可疑人物,一旦他们现身,意味着发现了奸细。这时,不仅整个连队要重新审查,连长、指导员要写检查受处分,严重的可能要进学习班。 航行了三天,终于在星州岛葫芦港靠岸停泊 第一百一十八章 星州岛上旌旗展(一) 朴炫东知道,星州岛以前叫耽罗岛,是数十年前新归附的海外大岛,大王临死前作为封地赐给了驸马汉阳公。驸马把这里改名为星州,派人接管,独力开发。 朴炫东下了船,不知道是腿软,还是这地面不平,总觉得脚底下还起伏不定,好像还在海上飘着一样。 在葫芦港外的军营里休息了一天一夜,朴炫东和他的部下们终于回过神来,有力气和心思出来转悠。 来到一处山地上,朴炫东看到了柳时隆,两人鼻子一哼,带着各自的部属各走一边。到了一处山坡,朴炫东眼珠子都瞪圆了,前面好多马啊,漫山遍野都是,一群群的在那里奔跑休息。 战马对于任何一位勇士都有着难以抵挡的诱惑,朴炫东连滚带爬地跑下山来,近距离地看着这些马。每一匹都健壮高大,毛发油亮,骨架均匀,一看就是难得的好马。在不远处,柳时隆也看得如痴如醉,跟朴炫东一个德性。 好多马啊,好多战马啊!这是朴炫东和柳时隆目前心头的想法,同时也是刘伯阳和闵进朝两人心里的念头。 两人是结伴而来,参加在星州岛举行的“重和之剑”大演习。相比闵进朝单纯的惊叹,刘伯阳更感叹科技的力量。 没错,这数万匹马匹全部是由至尊宝大大使用克隆大法培养出来的。一半为三河马,四分之一为蒙古马,四分之一为顿河马,总计四万二千匹,已经在星州岛驯养了大半年,完全适应这个“新世界”的环境。三个月后有一次大评测,良好者做为战马,合格者作为驮马,剩下少部分不合格的马匹就另行处理。 “重和之剑”大演习选在星州岛举行,除了脱离大宋疆域,位置处在东兴岛、高丽、大宋交汇点这两个原因之外,更重要的是跟这些马匹有关系。 “主公,有这数万匹战马,末将一定能训练出一支不输辽人的骑兵来。” “真的吗?扬明这么有信心?” “主公有所不知,辽人女真人混战,不少辽人甚至女真人逃入高丽境内。这些人骑射娴熟,有数万之多,从中择一两万人充为骑军,加以编练,万骑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这些人忠诚可有保证?” “主公,末将在西界戍边多年,了解辽国情况。辽人不尽是契丹人,还有原奚人、原粟末靺鞨人以及长白女真等诸族人,他们处于辽国底层,为契丹贵人渔猎放牧。完颜女真崛起,大败辽军,这些人不愿给辽国贵人卖命,又不愿投附完颜女真,便越过长白山,涉过鸭绿江,逃入高丽境内。只要能给他们以及家人一口饱饭吃,无论打辽军还是打金军,都没话说,必当奋勇在前。何况我们不是还有镇抚司吗。” “这样啊,扬明,据你所知,逃入高丽的原辽民大约有多少?” “这数年来应该有丁六到八万,老幼男女合计四十万吧,不少都是举族迁移过来。此前高丽先王和几位执相贪图和忌惮这些原辽民的青壮兵力,便将他们安置在原东西两界,就是现在的黄海、平安两道。” 刘伯阳思量一会,点了点头,“现在高丽军已经编练整齐,下一阶段的工作重点就转移到从这些原辽民中甄选编练骑兵。我会让参谋局和督令局尽快拟定一个计划出来,届时扬明要好生协助配合。” “主公令下,末将必定全力以赴。” “嗯,现在我们全力以赴在这次大演习上。扬明,这次我们调集了东兴岛防务队第三团,从高丽卫军抽调了六个连,连同明、海、泉三州巡检步军中抽调出来的一千五百人,组成第一步兵团,加上第一炮兵营、火箭炮营,总计六千五百作战部队。主要目的是训练冷兵器步军与火枪部队如何配合。第二阶段,还会抽调一千五百放牧队临时充任骑兵,演练步、火枪、骑三军对抗和互相配合。” 说到这里,刘伯阳顿了一下,满怀期盼地说道:“扬明,你是这次演习的副指挥,兼步兵团团长。好好体会下,如何在火枪火炮的掩护下发挥步军的优势,如何对抗骑兵。” “主公,属下记住了。” “扬明,时代在进步,我们要开始进入到热兵器时代。从此,文明将会充分发挥它的优势,不会在野蛮面前软弱无力了;从此,文明不再用无数的生命和鲜血去融合野蛮,而是用铁与火去熔化它。这一伟大的新时代,就从你,从我们开始。” 闵进朝不明觉厉,坚定地点了点头。 刘伯阳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一切就让现实来说话吧。 第五日,各部队都到达指定位置。 第六日早上六点,大演习开始。数万匹马匹被驱赶到了演习场附近,分别用二十九个栅栏圈了起来,两千多放牧队员严阵以待,一边给马儿喂饲料,一边安抚着马匹,等待着演习的开始。 七点正,远远传来了鼓点声,伴随着整齐的脚步声从雾中传了过来。到了七点十五分,从雾气中走出了一个个方阵,第三团以连为单位,排成十二个长方阵,每个长方阵排成三排,跟着方阵旁边的五名鼓手的鼓点声,所有的士兵扛着长着刺刀的滑膛枪,迈着步伐不缓不急地跟着高举的连队旗向前进。 在演习场一处,有一个方圆四里的地方,里面插满了一人高的木条,密密麻麻如同一片树林,远远看去应该是按照标准的步军阵型分成了四个方阵,。 闵进朝带着步兵团,按照盾牌手在前,长矛手在中,弓弩手在后,从侧翼列队向指定地点走去。今天步兵团的任务是上午在一旁观看,感受火枪团的威力,下午开始全团合练。后天才开始进行与火枪兵的配合演练。 这时,团属炮兵连的十二门五式野战炮、三门十式野战炮,由驮马拉拽着,飞快地从火枪团队形中间穿过,在离目标五百米的地方停下,迅速摆开。按照东兴防务队军制,团属炮兵连每班负责两门六式火炮,还有三个班各自负责一门十式野战炮。炮兵们手脚麻利地把十五门火炮摆开,装药上弹,炮兵连长看到团部传令兵的旗帜命令,大声吼道:“开炮!”手里的红旗同时往下一挥。 十五门火炮几乎同时响起,十五枚铁弹在浓烟中呼啸而出,木屑乱飞,直接在密密麻麻的木条中打出了十五条“通路”。闵进朝,还有他身后的朴炫东、柳时隆等人不由咋舌,这炮弹打在身上,你就是身披三层重甲,也是一团血肉的下场。 十五门火炮打了两轮,空中响起数十道令人生惧的尖锐呼啸声,闵进朝抬头看去,只见天空中有数十道火光划过,从火枪团的头上飞过,准确地落在了“敌区”,数十团火光腾空闪起,木条尘土被炸得四处乱飞,而巨大的炸响也随之冲击着众人的耳朵。闵进朝不由地捂住了耳朵,朴炫东、柳时隆等人更是吓得腿在打颤,后来听说有几名高丽卫军士兵吓尿了裤子,幸好不是他们两人连队上的,要不然都没脸见人了。 演习场旁边的马匹也开始惊惶起来。这些马匹从一开始驯养就时不时用鞭炮、号炮在旁边炸响,已经习惯了火炮火枪声。但是刚才火箭炮营折腾出来的动静太大了,已经超出了不少马匹的“极限”。 放牧队马上冲了进来,他们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放牧人,很快就将这些受惊的马匹安抚下来了。少数还是狂躁不安的马匹则被拉了出来,另行处理。这些马匹基本上可以判定为不合格马匹,很快就会以出云商会的名义运送到海州,“卖”给永利商会,最后“转卖”给大宋某位权贵,只是希望他以后不要上战场,尤其是刘伯阳参与的战事。 团属火炮连在火箭炮营的“洗地”炮击间隙中打完了第三轮,然后再装车套马,拉着十五门火炮继续向前,来到离敌区只有两百米的位置,火箭炮营停止了炮击。十五门火炮架设开后,对还“依然挺立”的木条群进行打击。先是两轮铁弹,再打三轮霰弹。 这时,火枪兵列队正好走到,炮兵们也收拾好了,推着火炮跟着队列缓缓向前进。 闵进朝敏锐地发现,在整个过程中,不管是前面打-炮,还是头顶上飞火箭,所有的火枪兵的队形丝毫不乱,甚至连鼓点节奏都没有变化过,一直保持着差不多的快慢,火枪兵们的脚步声也一直跟随着鼓点声,没有任何的差乱。这让闵进朝不由暗自敬佩,不愧是日南邑最精锐的火枪兵。 整个火枪兵团推进到离“敌队形”大约一百五十步(一百米左右)时,全部站定。随着彼此起伏的口令声,三排一字展开的火枪兵们取下肩上的滑膛枪,扳开击锤,枪口平指前方。 “开火!” 随着口令声下,各连队同时开火,一千多支滑膛枪发射的声音不比火炮声势小,一千多发铅弹呈一条线,横扫了宽五百米、纵深上百米的区域。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星州岛上旌旗展(二) 在炮兵连的霰弹炮声中,火枪兵开始装填弹药,闵进朝站在最前面,看得真真切切的。 火枪兵左手立住滑膛枪,右手拇指用力拉开击锤,把药池敞开。右手接着从弹药盒里取出纸装弹药包,将其中一侧含在嘴唇处,应该是用牙齿咬开纸包,然后右手拇指和食指夹紧纸弹包,很小心将里面的火药倒入药池,生怕倒多了。完了后右手指压住击锤,关闭药池。接下来左手向左转过滑膛枪,使枪口对准下颚,右手将弹药包里的大部分火药倒进枪膛里,再把铅弹连同纸弹包一起塞进枪膛里,然后从滑膛枪内侧取下推弹杆插入枪膛,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夹住推弹杆,使劲地推到底。来回推了几下后,将推弹杆从枪膛中抽出,放回步枪内侧。 这时火枪兵右手握住枪托,大拇指扳开击锤,使枪处于待击发状态,左手握住枪身,枪口向上,等候命令。随着军官的预备口令声,士兵们将滑膛枪平举,枪口指向前方,右手位于枪托颈部,右手拇指扣住扳机,枪托靠在肩上,贴面瞄准目标。随着开火口令声,士兵们按下扳机,滑膛枪点火射击。整个过程行如流水,没有一丝迟滞。士兵们不知道苦练过多少次,每个动作都无比娴熟,外界的火炮声丝毫影响不到他们。军官的口令就像发令器,士兵们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口令声做着这一系列的动作。 与闵进朝的感受不同,朴炫东和柳时隆感到胸闷气短。在这种火力打击下,再勇武也没用啊,枪炮打来,铁人也给你打成渣。再蛮狠、再冥顽,在这铁与火之中,全部给你熔化成灰。 下午则是跟大宋明、海、泉三州巡检步军合练。闵进朝发现这些士兵的训练方法跟他学到的,用在高丽军上的差不多,还更进一步。而且这些士兵应该都是精锐,跟高丽卫军中挑选出来的相比,还略占上风。 中间休息时,朴炫东等会说官话的军官们跟巡检步军闲聊,知道他们经过这次演习后,会换到东兴岛去驻防,脱离厢军这个苦坑,能够分到田地物产。对于东兴岛,朴炫东等人有所耳闻,据说是高丽驸马、大宋驸马、日南邑三方合作的一处大岛屿,那里物产丰富,现在大宋高丽畅销的大部分货品都是那里生产出来的。而且那里的防务也有三方负责。巡检步军是大宋驸马的嫡系人马,从中间“悄悄飘没”部分官兵去干私活,很正常。此前开京之乱时,各方打得死去活来,除了掌握京畿禁军之外,各方势力拥有数量巨大的私兵也是重要原因之一。所以朴炫东不觉得稀奇,对于分田地物产,更不羡慕,他们已经提前享受到了这种待遇了。 晚上,传来命令,步兵团全体编草席,要求两指厚,五尺宽,一丈长,每班要求编织一条,就用星州岛路边到处都有的生湿芦苇编织。草席编织好了后全部泡在水里。 第二天早上,士兵们奉命把湿透了的草席连同辎重兵甲堆在两轮行车上,开始向指定地点行军。包括高丽军、巡检步军和楚州新军在内,都习惯用这种两轮行车行军。这种车可人力推拉,也可以用畜力拉拽;可在平地上行驶,也可翻山越岭山。只要两人能并行过去,它就能过去。每班两辆,搞定了全班的干粮、兵甲、帐篷背囊等物资的运输问题。到了战场上还另有妙用。 行军到了一处丘陵处,侦查队回来报告,说前面不远处发现有敌骑的活动迹象。闵进朝马上下令,全团呈密集战斗队形。各营集结成一队,然后每队相隔不远,前后左右呼应,继续向前推进。 嗖嗖,几支箭矢飞了过来,然后是轰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敌骑来袭!” 随着军官的口令声,各营将本营的八十多俩两轮行车首尾相连,围成一个方圆两百多米的大圆圈。步甲穿在身上,刀枪拿在手里,其余的物资搬到一边集中起来。然后车底上的厚木板卡在行车两边的卡槽里,形成木壁,再披上湿淋淋的芦苇席,这样就不怕火攻了。再把长矛插在行车侧面特制的孔里,一条满是长矛的刺猬圆圈掩体形成了。 步兵们在圈中集合,弓弩手和长矛手在第一排,躲在木板后面。弓弩手负责远射,长矛手负责近捅。站在他们后面的刀牌手负责拾遗补漏。 放牧员客串的骑兵呼啸而至,隔着数十米就开始放箭。这些放牧员只是接受了驯养放牧的训练,骑术勉强凑合,再进一步要求骑射,就完全不行了。于是他们全部换上步兵弩,早早上好弦,策马冲过来搬动弩机就好了。 箭矢砰砰地钉在木板上,由于厚草席的缓冲,劲道十足的弓弩箭矢对木板根本造成不不了多大的伤害。对躲在木板后面的步军更是连根毛都伤不到。 不过让步军们憋屈的时,他们的弓弩配的都是秃头箭,根本没有杀伤力。骑兵们射了一轮后,纷纷策马离开,只是演习,真不能让他们往这长矛刺猬阵上去找死。 过了一会,骑兵驱动了数十头牛,它们在后面骑兵的驱动下,慌不择路向刺猬阵撞了过来。这些牛的撞击力比战马小不到哪里去,但最后的结果是都被串成了一个个血葫芦,少数几只牛从长矛丛中挣脱出来,满身滴着血,没有走多远就倒下了。 这些牛用生命为代价造成的结果是让这些特别设计和制造的行车只是向后退了几米,只有少数几辆被撞坏了,露出一个缺口来。当然了,这些牛最后的结果是作为犒赏填进数千官兵的肚子里去。 到了第三天,步兵团和火枪兵团开始合练。还是推着行车赶路,到了设定地点,侦查连发来警报,然后遇到敌骑袭击。 接下来是围成刺猬圈,这次跟火枪兵合作,所以直接用行车连成了两层刺猬掩体。 这次长矛手还负责近捅,远射则交给了火枪兵。他们以班为单位,列队轮流向外射击,猎兵手则游走自己连队的区域,进行重点打击。弓弩手则落为补充,在间隙中补充射击,形成连续火力输出。不过他们都是等假扮“敌骑”的放牧员远去后才开始射击的。 刀牌手则负责处理闯关进来少数骑兵。战场上总有部分运气好或非常勇猛的骑兵通过各种方式突破刺猬车阵,冲进里面来,刀牌手就负责围殴这些勇武之士。他们在各自军官的指挥,分成三人一组的战斗小组,对着假想敌发起围殴。 第四天则是参谋局的参谋主任给排以上的军官们讲解这次演习的总结,重点放在应对骑兵上。 “骑兵最大的两个优势,一是冲击力,二是机动性。冲击力就是战马速度快,连人带马数百斤冲过来,会形成巨大的冲击力。我们组成长矛车阵就是遏制骑兵的冲击力。通过演习我们看到了,只要我们把车阵摆开,骑兵敢撞上来,基本上就是来多少死多少。远射,我们的步兵强弩射程要超过骑弓,杀伤力也不比女真人的重箭差。现在又有火枪兵的射击,基本上可以在车阵外一百米到一百五十米形成一个死亡圈,穿重甲也没有用,进了这个范围,被铅弹打中非死即伤。” “万一有骑兵侥幸避过射击,冲进这个死亡圈,他们还是避不开车上插着的和长矛手手里的长矛,以及猎兵的准确射击。再万一冲进车阵里面,我们还有刀牌手。所以,我们步兵对战骑兵,还是有优势的。” 参谋主任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经过演习,我们也看到了。我们步兵对战骑兵,关键几点是侦查、冷静和有序。通过侦查,提前发现他们的踪迹,在骑兵对我们发起进攻前完全摆开车阵。我们摆开车阵,我们赢,摆不开,敌骑赢,就是这么简单。所以我们必须把士兵们训练到敌骑的骑枪要戳到鼻子了还继续执行命令。只有这样处惊不乱,才能迅速地结成车阵,形成战斗力。” “骑兵的第二个利器,机动性。大家应该都知道。无非就是只要敌人不想跟我们打,我们怎么也抓不到他;要是敌人想跟我们打,就会突然而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从某种意义上,掌握了机动性,就掌握了战场上的主动权。骑兵可以在他们设想的地点和时间,以他们想要的方式进攻我们。” 闵进朝不停地点头,他在西界跟辽人交过手,尝过辽人和女真人唿哨而至,骤散而遁的滋味。 “怎么样破坏骑兵的机动性?说实话,这个很难。所以北方的游牧民族总是能够占据战略上的优势,想打就打,想走就走,让我们疲于应对,处于被动。破坏敌骑的机动性,首先我们需要骑兵,以机动对机动。其次,从战略配合战术,发挥我们的优势,压缩敌骑的机动空间,针对敌骑的几个弱点,削弱敌骑的机动力,最佳的结果就是迫使他们与我们决战。由于这些跟战略有关系,现在不讲了,等到高级军官讲解时再说。” 总结,改进演习,再总结,再改进演习。来回几番,闵进朝等人在星州待了将近一个月,终于结束了这次演习。未来两三年间,每半年进行一次这样的演习,各部队轮流上阵。到了宣和二年,楚州新军也开始抽调步军前去星州岛参加演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君臣筹谋画北伐(一) 今天是难得的大朝会,文武官员在大殿上站满了,足有五六百号人,包括有平定方腊的西军将领,王禀、刘延庆、刘镇、辛兴忠、王涣、王惟忠、王子武,以及招讨大河南北的许达、杨泗昶、卢相胜、孙传霆、常余纯、富友德。 内侍谭稹正在宣读对他们的犒赏。刘延庆此前已经是节度使,王禀已经是观察使,所以升官也升不到多高,锦上添花而已。刘镇、辛兴忠、王涣、王惟忠、王子武等人也差不多,都是西军积年宿将,官职都不低。所以听着对他们升一级的诏书,虽然脸上堆满了喜出望外,感激涕零,但仔细一观察,你就能发现,感情浮夸,表演虚假。 许达被授青州观察使、翊卫大夫、天德军都指挥使;杨泗昶被授濠州防御使、左武大夫、武定军都指挥使;孙传霆被授恩州防御使、右武大夫、天德军副都指挥使;卢相胜被授定州防御使、拱卫大夫、武定军副都指挥使;常余纯被授淄州团练使、和安大夫、天德军都虞候;富友德被授兖州团练使、成安大夫、武定军都虞候。贾存魏授莱州观察使、宣正大夫、镇海军都指挥使,吴怀志授明州防御使、中卫大夫、镇海军副副指挥使。 官家和中枢同意成立禁军新三军,天德军、武定军和镇海军,用于北伐燕云。楚州新厢军被改为天德军,海州新厢军改为武定军,以海州巡检水军为基础,抽调各州水军,编为镇海军。 还有其它的犒赏,包括三吴、两淮地方州县的官员,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而且这么大两份军功,没有文官的参与,怎么可能呢? 接下来是重头戏,对两位主帅的犒赏。 童贯封吴国公,加授太师、进开府仪同三司,领归德、昭化、崇信军节度使,上柱国,左卫上将军,越州牧,延福宫使,最后一句是除枢密院事。 众人算是明白了,官家已经对其失去信心了,或者说有了更好的选择,所以给了他很高的荣耀,甚至封国公,却解除了他的兵权。 刘伯阳封东海侯,加龙图阁直学士,太子詹事,尚书兵部侍郎,行门下省给事中,守同签枢密院事,行知楚州知州、淮南东路宣抚制置使,沿海巡检都总管,市舶司都提点。 势态明了,正如大家所猜测地,官家已经确定以驸马刘伯阳为主帅,主持北伐、收复燕云事宜。不过经过这些年的战绩,还有同行们的衬托,朝野上下也基本认同刘伯阳的统帅能力。尤其是翰林院、太学这帮“清贵士子”们,好不容易士子文臣中出了一个军事人才,可以挂帅统领三军。虽然还有各种毛病,如跟蔡贼同流合污等等,但属于士子内部矛盾,可以暂时忽略。所以必须推举刘伯阳为北伐主帅,坚决不能让童贯或者刘法担任主帅,这是原则问题,牵涉到以文御武和文臣士子名声的底线。 因此,刘伯阳成为北伐主帅的唯一候选人,已经是众望所归,大势所趋了。 朝会结束后,官家、三省和枢密院诸相还有刘伯阳、童贯等人,汇集在宝光阁,讨论北伐准备和实施事宜。 刘伯阳先命内侍挂上一幅巨型地图,这是根据刘伯阳的建议,枢密院收集各种资料,耗费了三年时间绘制而成的燕云十六州地图。东至平州海滨,西至河套东部。只是细致和准确程度就很差,跟刘伯阳机要室和参谋局的那些地图根本没法比。不过能让官家和诸相知道大致位置就行了。 “官家,诸相,在我的设想里,北伐主要分为三个战区。我们从左向右一一叙述。左战区包括秦凤路、永兴军路和河东路麟丰三州,面对的敌人是西夏军。我们必须提防西夏军趁机寇边,扰乱我军部署。所以左战区以守为主。继续执行唐相的战区联守策略,命各州各军坚守各自要塞边关。再遣一重臣,坐镇京兆府,调配粮草辎重,协调各方。” “左战区最大的问题不在兵力多寡,地形险要,而在与粮草辎重运输艰难。”刘伯阳继续讲解着他的战略部署,“河湟、环保、延绥等地,土地干旱贫瘠,出产匮乏,又有西夏军时时扰边,耕种无法持续,所以边境数十万军民的粮草辎重必须从后方运输上去。时日持久,京兆关中诸地已经被拖得地穷民困,苦不堪言,只能从京畿、两淮运输,路途更加遥远艰辛,耗费更加巨大。” “我觉得,只要粮草辎重供应得上去,西军坚守完全不成问题。如此供应边关西军呢?臣下建议实行边引政策。边引政策其实跟臣下在淮东实行的棉票差不多。首先,三司在边关各要地设立转运库,商家运输粮食各转运库,得司库出具的相应票引。商家以此票引到淮东、两浙换取棉花、淮盐、瓷器、茶叶等紧俏物资。” 三司使谭开这时提出疑问了,“刘龙图,从两淮到秦凤、永兴军,路途遥远艰辛,十石粮食运过去,路上人吃马嚼,要耗去九石,商家们会做这个亏本事吗?” “谭支相,商家们肯定不会做这个亏本买卖。此事要成,必须让这事不能亏本。我们可以从两方面下手,一时减少运输损耗。我朝百年已经建立了一套从两淮、京东经京畿到秦凤、永兴军的转运路线。臣下有商会的商队走过这条路线,觉得很多地方不合理,没有充分利用起水路运输。” “水路运输不仅量大,而且可以省略不少损耗。从两淮、河东到京畿,可以走汴河、运河,向西再走大河通渭水入永兴军路,再分由泾水、洛水、洪水分散至各州县。我让人计算过,可以省略超过一半的耗费。我们要做的就是疏通河道淤塞,确保粮船安全通畅。” “再另一方面,我们让出部分盈利给商家,以东南富盈补贴贫瘠西北,不用直接出钱出利,只需在货殖转换中让出部分利润出来进行调节就可以了。两边相加,只要商家有利可图,不用官府督促催办,他们也会源源不断地将粮食和物资运至西北边关。” 听完刘伯阳的讲解,官家和诸相纷纷点头,他们已经被刘驸马此前的骚操作给搞得习以为常了,已经明白“经济调节手段”的运作方式和“威力。现在看到能够应用到西军供给上,也觉得是个不错方法。虽然是个浩大地工程,但总比每年都为西军粮草犯愁要强。 “左战区的部署就是这样,现在我讲解中战区。中站区以河东路为主,目标是朔州和云州,以牵制侧应为主。配合右战区,先防后守。可调集西军五到六万精锐,部署在雁门河曲,伺机出击。遣一重臣坐镇太原,调度指挥。” “右战区的部署,以大名府为调度指挥中心,以这里为前敌指挥中心。”刘伯阳指向了现在的黄河北流入海口,后世叫塘沽的地方,“在这里修筑一个要塞,可以临敌指挥北伐诸军,同时依托海上运输,以为粮草辎重囤积转运中心。从这里有桑干河汇并黄河入海,我们的船只可以逆桑干河而上,直至幽州城。” “官家诸相,辽人强于骑兵,我大宋强于步军和舟船,我们必须扬长避短,充分发挥我们步军和水军的优势,步步为营,收复燕云。” 副相白时中开口道:“为何如此费事周折呢?我大宋王师一到,燕云弃民定会箪食壶浆,杀贼开城。只需从河北遣大军直上就是了。” 刘伯阳不由冷笑道:“白相果然知识渊博,请问太宗先皇帝北伐时,可有燕民箪食壶浆,杀贼开城?” 白时中不由分辨道:“此一时彼一时,太宗皇帝时,辽人势大,燕民愚昧无知,只知迎强弃弱,故而不纳王师。现在辽人势衰,我大宋正是鼎盛,定会迎宋弃辽。” 刘伯阳冷笑连连,你们这些文人士子,优待了你们上百年,只是让你们变成了嘴炮,万千优待全加强在那张嘴上了,左右横竖都能说出理来。 “难道白相能保住燕民不会迎女真,弃宋辽?”刘伯阳反问道。 白时中一时说不出话来,辽军强于宋军,金军又强于辽军,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按照白时中迎强弃弱的说法,燕云十六州军民真的很有可能投降金军了,到时怎么办? 白时中犹豫了一会,强辦道:“女真金军乃我大宋盟友,投金跟投宋区别不大,万一燕云之民不知天命,不服教化,投了金国,我大宋向金国讨回来就是了。” 刘伯阳不由仰首大笑,笑得眼泪水都快要出来了。唐国维站出来呵斥道:“刘龙图,你御前失礼了。” 刘伯阳这才停止大笑,对官家拱手道:“臣下失礼了,还请官家恕罪。实在是臣下听完白相的话,想到一个笑话,才忍不住大笑,有失仪态。” “什么笑话?”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君臣筹谋画北伐(二) “回官家,要是按照白相的说法,我跟白相是同僚,同殿为官,那么岂不是他的钱就是我的钱,他的妻妾就是我的妻妾,我完全可以先替他保管这些钱财和美妾,到时还给他就是了。” 众人不由大笑起来,就连官家也忍俊不住,指着刘伯阳道:“你这泼才,不该如此奚落白相。” 刘伯阳等众人笑完后正色道:“同僚亲友尚有区分,何况国与国之间。重利之下,所谓盟国岂能靠得住?况且女真人渔猎于白山黑水,不识文字,不服教化,生性粗鄙贪婪,届时燕云军民举十六州投了金军,白相,你敢确保女真君臣会甘心把这十六州吐出来?” 官家和诸相不由陷入沉思,换位去想,他们要是金国君臣,白得了燕云十六州,肯定不愿意就此还回来。他们都是读过“圣贤书”的,尚且有此贪婪之心,何况那些陡然而富的女真人呢? 白时中还想强辦,官家却有些不耐烦了。你这书生,还想打嘴炮?有本事你凭这张嘴去把燕云十六州收回来。官家是贪玩好享受,耳根子又软,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是傻子。刘伯阳这么一分析,他已经知道,要想收复燕云十六州,宋军必须要拿出自己的实力来,想投机取巧恐怕得不偿失,不仅辽人不会屈服,甚至会勾引来金人的窥视。 “好了,让刘爱卿继续讲下去。”官家毫不客气地堵住了白时中的嘴,让他不敢再轻易出声了。昏君奸臣就是这点好处,搞定了君,下面那些奸臣都不敢明面上对着干了,至于私底下的暗斗,刘伯阳还没怕过谁,刘伯阳可以自豪地说,不是说在座的谁,而是你们所有的人,一举一动他都清楚,玩阴的,哼哼。 “回官家,诸相。老子有云,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辽军届时受我大宋和女真人南北夹击,困守绝地,为求活路必定要困兽犹斗,垂死反击。我们必须要慎防在这种情况被辽人反击,前功尽弃。臣下建议,以西军主力布防白沟、沧州一线,为第一道防线,河北诸兵汇集河间、真定一线,是为第二道防线,大名府一线,是为第三道防线。” 这时,童贯忍不住开口道:“刘龙图,看你这部署,不像是打胜仗,倒像是打败仗的?” 刘伯阳转过头来,看着这位童太师,脸上似笑非笑地说道:“太师,臣下一介书生,只是略识兵书,只会打呆仗,求胜先求不败。” 童贯脸色一黑,你这话说的,话里有话啊。刚想再开口,唐国维却抢先开口了:“官家,我觉得刘龙图此举甚好。以我大宋盛兵威压,迫使燕人举降归附,是为上策;使得辽王称臣纳藩,是为中策;再不济,以兵威巡检边关,使辽、金两国不敢南窥,再谋渔翁之利,是为下策。无论此三策哪一策,都以戒备为上,不留松懈,免出意外。刘龙图此种安排,就是防万一之万全之策。” 童贯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完蛋,离开官家有些日子,都忘记官家生性爱占便宜却又生怕吃亏的性子,也忘记了官家不傻,对宋军有多少斤两还是有底的,只盼着能“不战屈人之兵”。 蔡京心里也暗叹不已,还是唐佐尧深知官家的性子,知道官家心底只想着趁乱坐收渔翁之利,骨子里不敢跟辽人和女真人硬碰硬。经过他这么一点明,官家现在如何不清楚了,刘伯阳这般部署,实际上是从河东到河北两路,正师全线警戒防御,只是以新编三军为偏师,从侧翼试探进攻,能捞一把就捞一把,不能捞也不会有大损失。这舅甥俩,真是把官家的心思琢磨透了,唉,没得斗了,不想斗了。 果然,官家听完唐国维的话后,脸色转缓,露出若有所思地神情,然后嘴角微微扯出几道弧线。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靠揣摩上意爬上来的,看到官家如此神情,当即知道他心里是非常满意。 “刘爱卿,这三路兵马配置上你有什么建议?” “官家,臣下举荐河湟经略刘老将军(刘法)为左路战区都统制,节制各州兵马,请常彦公(常扈离)判镇京兆府,宣抚秦凤永兴军两路;中路战区举荐以步军都指挥使王正臣(王禀)为都统制,节制河东兵马,请御史大夫张孝纯判太原府,宣抚河东;右战区举荐大种公(师道)为都统制,小种公(师中)、刘帅(延庆)为副统制,臣下自荐为制置使,负责临敌指挥,再请董相(董方)判大名府,主持河北诸州县防务,粮草辎重转运,再以内侍省中使为监军,分驻京兆、太原和大名。” “如此甚好。”官家满意地点了点头,刘伯阳这番布置,是以西军和河北、河东禁军为正师,先布置防线。举荐的西军名将,他一直有所耳闻,都是能打仗的将领。举荐的常扈离、张纯孝等文臣,虽然性子乖僻(不会迎逢拍马屁),但真的是有本事的大臣,所以一直被支到地方干苦差,现在要做实事的时候,他们不上谁上?董方就不用说了,他此前当了快十年的三司使,近年被推举为相,理财本事仅在刘伯阳之下,而且官家知道,此人虽然跟唐国维、刘伯阳关系不错,但真的是个孤臣。 这时童贯开口了:“官家,奴下跟西军都有旧,不如派属下去真定监军?” 官家还没来得及反应,刘伯阳当即就开口反对:“官家,万万不可!” “刘爱卿,这是为何?” “官家,正是因为童太师跟西军诸将有旧,臣下才不希望太师监军河北。万一太师贪功心切,强令西军孤军冒进,直取燕云,迫使辽人情急之下降了女真人,那该如何是好?” 童贯差点没碰出一口老血来,明明朝中最主战的是你好不好?我只是想凑上去沾点军功而已,怎么变成了我是迫不及待要主战的?不过他知道自己的历史不干净,在西北被少做贪功擅战的事。刘伯阳直接揭穿老底,官家和诸相一想,妈蛋,这阉货还真有可能干这事。尤其是官家,他贪婪又胆薄,贪厚利而惜身,真的怕童贯再贪功冒进,得不偿失。思量了一会,最后官家说道:“童卿还是提举诸道宫,祈福上天,保佑大军获胜吧。” 听到这里,刘伯阳终于松了一口气,童贯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现在终于被排除在外了。多亏了这两年来,唐国维和梁师成在给官家跟前潜移默化,灌输了一些观点,终于使得他原本“扭曲”的三观恢复“正常”了,至少更信任自己这一边了。 朝会开完后,朝野上下都开始为北伐做准备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镇海移驻登莱州 登州平海军营寨旁,登州港码头后面,呼延庆悄悄看了一眼站在前首的登州知州王师中,登州兵马钤辖使马政,眼睛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看到王师中和马政身子一晃,连忙低下头来。 “什么时辰了?”王师中晃了晃脖子问道。 “回知州,现在是巳时两刻。”旁边有书吏连忙应答道。 “怎么还没来?”王师中嘴巴嘀咕着,“罢了,我先去一旁歇息下。”他说了句,朝马政和呼延庆拱了拱手,自顾自地走到一旁树荫罗伞底下去了。 马政看着远处的王师中,脸上露出淡淡地笑容,转过头来对呼延庆说道:“夏都,我们的知州很心急啊。” 两人都属于武官,关系自然密切些,呼延庆低声应道:“仲甫兄,我们的知州没法子不急啊,听说童太师现在负责主持各道宫打蘸祈福,王知州怎么不急?” 马政的脸上露出会意的笑容,眼睛微眯道:“就是不知道新来的刘兵部好不好打交待。” 呼延庆沉吟一会,答道:“听来往的商船提及过这位驸马学士,据说他在整个东海说一不二。” “我也听说这位驸马学士的名号,东海王。右联高丽公主驸马,左联日南邑淡码熙,身兼市舶巡海,东海王,名副其实啊。听密州登莱两州的海商说,从密州往南,一直到琼州李越,出海船只必须插市舶司或巡阅司旗帜,方可保太平无事。” “马公,这事听听就好了,就怕是有心人乱传的。普通人饭后茶余说一说就罢了,我等朝廷命官,要是被人知道乱传这种谣言,就不大好了。” 马政不由大笑起来,“也是,我年纪大了,胆子小了,风湿脚却越来越重了,这登州频海水湿之地,待不久了。” “听说刘兵部保举马公为右武大夫,入职军器监,真是可喜可贺啊。”呼延庆拱手祝贺道。 马政挥挥手,脸上满是唏嘘,“夏都啊,我们武官升职不易。要不是沾着你的光,我怎么能擢升横班呢?” “马公客气了,当初不是你保荐我出使女真,我也立不下这份功劳。” “我们不用互相虚着了。看情景,夏都你是想留在刘兵部手下做事,刘兵部此人你我以前都没有接触过。但是从今年三月开始,刘兵部遣大船以及工程兵至登州港口,扩建码头,修建转运仓库。又接管沙门岛、大谢戍两岛,移置配军,扩寨为城,是为登州外港。看得出,刘兵部是会做事,能做事的人,你跟着他,说不得另有机遇。” 说到这里,马政看了下左右,低声道:“相比童太师等,刘兵部不贪功吝赏,对属下一向是从优叙功,他手下那些佃户家将出身的将领不说,西军几位将领,到河北顺安、保州两三月,清剿当地乱民,捉除辽人奸细,被他连同河北禁军几位将领,一并上本叙功,功过阐明,极为公正,诸将皆拜服。” “马公说的是,为帅者,只要执事公正,赏罚分明,则法纪自严。” 马政看了一眼呼延庆,继续说道:“听说刘兵部此番部署,极重海路,从南边抽调了上百艘海船,还从日南邑、淡码熙、高丽借调了不少水军,夏都为我大宋水军名将,定能一展宏图。” “马公严重了,末将只是略懂水战,比起马公差之甚远,跟刘兵部相比,更是萤虫之微相比皓月之光。” “夏都啊,我年纪大了,也要离开登莱了,不过我的子侄还留在这里,以后还要靠夏都多多照拂。”马政真磨不过呼延庆,人家是出使过女真,跟金主斗过嘴皮子的人,真要扯下去,等刘兵部来了也扯不完,只好直奔主题。 “马公的恩情,末将不敢忘却,你的子侄,末将必定放在心上。只是马公何不找刘兵部讨份人情,远胜末将全力照拂万倍。” 马政听了呼延庆的话,又看了看远处坐在那里纳凉的王师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未时一刻,港口靠过来一艘快船,上面奔下几人,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大声道:“呼延指挥使,呼延指挥使。” “怎么回事?” “船,好多大海船,好多大海船!” “有多少?多大的船?”呼延庆连忙应了上来,问他的这几位部属道。 “回指挥使,两千料福船有三四百艘,三千到五千料的海船有一百多艘。” “这么多大海船。”呼延庆脸色恢复了平静,两千料福船对于平海军来说,已经是巨舟了,居然不计其数,还有三千到五千料的大海船一百多艘,能驱使这么多大海船的,他知道这世上有一人做的到,即将来巡视登莱的枢密直学士、左散骑常侍、行同签书枢密院事、权兵部尚书事、河北东西路宣抚制置使刘伯阳。“可看清楚打的谁的旗号?” “回指挥使,都打着镇海军的旗号。” “那就没错了。”闻声小跑过来的王师中听完后,长舒一口气道,“是刘枢密麾下的镇海军。” 按照部署,武定军、天德军和镇海军是这次收复燕云的主力。镇海军是水军,早就北上巡检海面,宣和二年初,就在登州对面的故辽国苏州来苏县(旅顺)的苏州观以南建立了水寨。 那里现在名义上属于金国地盘,但属于偏远州县,加上现在金国全力攻打辽人,还没有心思和精力去恢复那里的行政机构,所以被镇海军以“海贼”的名义攻陷了苏州关,以南整个地盘都被占据,取名“复州城”,正在加紧建设为一个有港口的军事要塞和中转点。 而沙门岛、大谢岛、登州码头更是名正言顺地被镇海军接管,开始建设。按照枢密院的命令,平海军将归编入镇海军,自成一营,负责警戒护卫之责。 不一会,登州码头外海域,风帆如云,船桅如林,数百艘两千料以上的海船开始落帆下锚。几艘比较奇怪的船只,慢慢靠近,停泊在码头上。这些船只马政、呼延庆等人都见识过,叫闸船,两浙、福建、广南非常流行这种船只,每艘起码三千料以上,每年都好几十艘北上去高丽,有时到登州避风浪,随便交易些北地的货品。这几艘起码五千料,一看应该是刘大官人的座船和护卫船。 船上很快就下来五百彪悍军士,打着河北宣抚制置使的旗号和仪仗,不一会,刘伯阳也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王师中等人的面前。 “下官见过刘大官人。”王师中一脸媚笑,率先拱手行礼道。 “王前辈,客气了客气了。怎么还劳烦你亲自来码头,晚辈真是过意不去啊。”刘伯阳中进士比王师中晚,自称晚辈也说得过去。 又跟马政、呼延庆等人寒嘘几句,一行人就上马坐轿,赶回了登州州衙。 “有诏书。”一到州衙,就有一位中使就站了出来,大声宣读诏书,“王师中联金有功,进中议大夫、权秘书少监;马政统升右武大夫,勾当殿前步军都虞候;呼延庆出使金国,勾巡靖海面,升武略大夫、登州兵马副总管、镇海军平海营指挥使。” 还没等王师中等三人回过神来,中使又掏出一张诏书宣读起来:“刘佑丰进保和殿侍制、权知河东东路安抚司事,兼知登州军州事;徐其阳(冯易名)进右武大夫、领登州兵马钤辖使。” 刘伯阳脸色淡然地看着王师中、马政、呼延庆。这是他既定的方针,从去年开始,他跟舅舅唐国维开始运作,将俞谯宣升为杭州知州,主管两浙路转运司公事,控制着两浙的财赋;吕轻车升任楚州知州、领淮南东路宣抚使,接替刘伯阳,继续掌控淮东;徐长庆调任守泉州知州,保持着对“老巢”福-建的掌控。还有其他各色官员安插在明州、广州、兴化军、闽州、海州、密州等州县,或知州军或通判。再配合市舶司和沿海巡阅司,继续保持着刘伯阳势力对大宋沿海地区的掌控力。 王师中脸色数变,最后还是拱手行礼道:“臣下领诏。” 刘伯阳脸上马上堆满了笑容,走出来拱手对王师中道:“恭喜前辈,这次高升入京,环伺官家左右,必定能大展宏图。” 王师中脸上挤出笑容来,有些不甘,有些尴尬,有些迷茫,有些愤慨,但语气却很谦卑:“哪里,哪里,只是以后不能在刘枢密麾下做事,倾听刘枢密教诲,真是遗憾啊。” 那神情,就好像错失了中状元的机遇一般。 “前辈如此说来,晚辈真是惭愧不已。你我同殿为官,以后还有大把的机会交流。现在天色已晚,本官也舟船劳顿,没法给前辈设宴送行。明晚,就明晚,设宴为前辈送行。来人,送王少监。” 马政寒嘘几句,也起身告辞了,反正这几天他还要留在登州办交接,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不着急。于是整个大堂“登州老人”只剩下呼延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迤逦北行赈饥民(一) “你就是呼延夏都。” “末将呼延庆见过刘兵部!”呼延庆拱手行礼,朗声道。 “好,以后你就在我麾下,其它的也不多说,我只告诉你,我不论其它,只看是否用心做事。”刘伯阳虽然年轻,但是上位者的气势已经让呼延庆感到很大压力了。 “末将记住了。” “嗯,都坐下来。”正说着,二三十位护卫抬进来一张大长桌,还有十几张椅子,然后刘伯阳招呼道。 “我介绍下,这位是刘元长刘知州,这位是镇海军都指挥使贾存魏和副都指挥使吴怀志,这位是日南邑、淡码熙联合水师统领郑延平(冯易雍),这位是高丽水师统领李大林(耿代远),这位是镇海军两位统制,贾存燕和贾存随,负责指挥各海商义士奉献的海船。” “呼延夏都见过刘知州和诸位将军。” 等呼延庆跟诸将见完礼后,刘伯阳继续说道:“好了,现在开会。先通报下金辽两国战事最新情况。怀仁,你来说。” “好的,诸位,宣和元年,秘书监李修文和直龙图阁赵良嗣两位官人奉国书出使金国,金主欣然答应与我大宋结盟,共约攻打辽国。去年四月,李、赵两位官人又出使金国,商谈约定攻辽具体事宜,在划分各自目标和占领区域时发生了争议。当时金军在一个多月内横扫漠北,半天就攻下辽国上京雄城,气焰最为嚣张,不愿多让半分。” “我国使节李、赵两位使节尽量扩大燕京的辖区,要求将西京和平州、营州都包括进去,即恢复长城以南一切汉地,却被金人以不属燕京管辖为由断然驳回。几经交涉,我宋与金国约定,届时金军进攻辽中京(内蒙古宁城西),我大宋攻取燕京一带。待战事结束后,燕京归我大宋,根据战事结果再讨论交割西京归化奉圣等州。最后,我大宋要送给金朝岁赐五十万两做为酬劳。金军连续征战,又正值盛夏酷暑,牛马发生瘟病。金主与我大宋改约明年(宣和三年)举兵,并派勃堇,曷鲁两人为使者,持国书一同回宋。” 听到这里,刘伯阳眼神变得无比冷漠,扫了一眼众人,插话道:“金人嚣张啊,不可一世啊!辽人视我宋人为草芥,金人视辽人为草芥,如此之下,金人如何看待我大宋?只怕连马奴走狗都不如吧。燕云十六州,我是要定了,一个州县都不能少。看不起老子,妈蛋的,居然看不起老子,老子就让你看看马王爷到底几只眼!” 看到坐在那里一脸厉色发狠的刘伯阳,呼延庆大致能理解他的心情。 当初他也是接触过金国君臣,不说粗鄙,光是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就让人很不爽。听说回国在登州歇息两日的李修文、赵良嗣在谈及与金人谈判时,提出了大宋将派“名臣”刘伯阳为主帅攻打辽国,可保万无一失。金国君臣却不以为然,甚至有宗亲大将叫嚣,说靠裙裾爬上的小白脸,能打什么仗,还不如在家带孩子哄女人。但是呼延庆清楚,这只不过李赵两位使者遮掩之词,按他的了解,金人只怕说得更难听。想到这里,呼延庆不由心头一动。难道这位刘兵部知道了些什么才会如此暴怒?如果真是如此,这位刘兵部恐怕真的藏得很深啊。 说完辽金两国战事,以及结盟攻辽事宜,刘伯阳开始下达部署了。 “这次我们调集了两千料以上海船四百一十艘,其他小船二百四十艘,为了统一指挥,我决定将所有海船分为巡航、护航、运输三部,每部分前后左右中五营。巡航舰队负责海上和对陆作战,以联合水师主;护航舰队以搭载陆战部队和对地支援为主,海上作战为辅,以镇海军和高丽水师为主;运输船队以运输粮草辎重和非作战人员为主,以各海商海船为主。具体编制会随即下发,平海营单独一营,暂不混编。” “夏都,登州的粮仓准备好了吗?”刘伯阳转向呼延庆问道。 呼延庆这会还有些迷糊。这位刘兵部真是名不虚传,绝对雷厉风行的主。刚下船,热茶还没喝,就连哄带赶地把前知州王师中给送走了,马政识趣,先行告辞。闲杂人等一走,直接关上门就开始讨论工作了。这跟以前大宋官场作风完全不同啊,这让我很不习惯。幸好呼延庆一直保持着一心两用,突然听到刘伯阳的叫唤,连忙答道。 “回兵部,二十五个粮仓已经准备停当。” “嗯,那就好。这次北上,我们除了运来了一万两千名天德军将士,还有一百万石粮食和十万石物资。在未来三个月内,趁着东南风,我们还会运输四百万石粮食,以及一百万石辎重物资。登州将是最大的中转仓,仓储工作必须要做好,防火防盗防潮,丝毫马虎不得。” 呼延庆听到这么多的粮食和物资,吓得目瞪口呆,这位探花驸马打仗的方式也太壕了吧,难道想用钱粮堆死辽军吗? 刘伯阳还在继续布置任务,他指着地图两个地点说道:“除了界河入海口北岸的大沽城(塘沽),我们还要在滦河入海口东岸修建一城,叫做平卢城。计划已经出来了,分别动员运输船队的一百六十艘和一百二十艘海船,在巡航和护航舰队护卫下,分别一次投放六千和五千兵力,以及一万五千和一万名工程兵。” 除去呼延庆,在座的人都知道,这工程兵就是经过编练的淮东乡兵,能修能打,比一般禁军还要好用。 “兵部,现在大沽城和平卢城都在辽国境内,我们贸然犯境修城,怕辽国会奋起反击。” “夏都考虑得没错。别看现在辽人被金人打成了狗,但从骨子里还是看不起我大宋。我们修建大沽、平卢两城,他们肯定会找茬的,但是我会给他们一个合适的理由。” “理由?末将愚钝,不知兵部指的是?” “夏都,现有燕京所在的辽国南京道应该有不少灾民吧。” “回兵部,自从辽金在辽东连年混战,辽东一片涂炭,军民纷纷南逃。去岁金军连克辽国上京等地,又有十数万军民涌入燕京府和平州。辽主此前就用以粮食招募了辽东数万青壮,编为怨军。而这两三年,北方水旱灾不断,收成不好,加上辽金争战数年,民生凋敝,燕云十六州也是如此。从去年开始,燕云十六州似乎发生了大饥荒,数十万百姓四处乞活,甚至有不少人冒险泛海至滨州、登莱州求活。” “这就对了。我大宋中原上国,秉持礼教,官家更是以仁德恩泽四海,所以我修建大沽城和平卢城,就是为了活命百万燕云百姓,代官家赈济灾民,发放救命粮。而且这些行为都是大宋仁义商人,如阳明商会和永利商会感召官家仁德,自愿自发组织而来的。属于民间行为,与我大宋官府和官军毫无关系。那些持械青壮都是护卫,饥荒之地,人心惶惶,为了保证粮食安全,能够顺利发放到灾民手里,有所保护是正常地,诸位说是不是!” 呼延庆都听傻了,只知道跟着众人一起点头。 “当然了,缺粮食的辽国愿意用真金白银购买粮食,我会睁只眼闭只眼的,毕竟无论在那里,不遵军令,走私谋利的小人都是有的。” 呼延庆听得目瞪口呆,你这样做,已经不能用骚字能形容了。 刘伯阳一声令下,宣和二年七月,四百余艘海船自登州出发,搭载数万士兵和工程兵,分别在界河口北岸和滦河口东岸登陆,然后在早就勘探好的地址,按照早就规划好的图纸先修建木栅栏围墙和营寨。一个月过去,两座以木栅栏为主,配有哨楼的要塞屹立在界河以北和滦河以东。但是修建依然不停,工程兵就地采取泥沙、碎石,再配合源源不断从东兴岛运来的水泥钢筋,到宣和三年初,两座方圆十里的雄城和外围数座要塞城堡陆续建成,里面有粮仓、军营、居住区,还有码头和修船厂。 同时,两百余艘大小内河战船和快舟被海船从两浙、两淮等江河护送到了大沽和平卢两城。然后开始溯界河、桑干河、滦河而上,巡哨河面,并传文辽国燕京、平州各地,说大宋官家仁德,闻得辽金两国交战,上百万百姓遭难,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心痛之下夜不能寐,故遣阳明商会、永利商会调集大批粮草至界河、滦河河口,赈济灾民。无论何地人士,无论男女老幼,只要去了那两城,都有一口饱饭吃。 消息传开,宋、辽、金三国朝野都惊呆了,暂且不提三国朝堂如何议论,离得近的灾民们先跑了过去,到了以后发现,真的有粮食吃,还能提供窝棚居住。 消息得到证实后,燕京、平州等南京道各州县饿得双眼发绿的灾民们,纷纷涌向大沽和平卢城。不到一月就聚集了二十余万人,而且还有数十万灾民正在源源不断地向两城用去。到后来,各州县的百姓也开始向两城逃亡,军队也开始动摇。不仅辽主组建的辽东怨军跑了不少,连四处抽调征集的正规军也出现逃兵。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迤逦北行赈饥民(二) 辽主天祚帝耶律延禧气得半死,当即要派兵踏平大沽、平卢两城,却被众臣劝住了。 枢密使萧奉先劝道:“陛下,有传闻金宋两国密约攻我大辽。宋人懦弱,贪婪而惜身,今以民间商队名义赈济灾民,无非是一想收揽燕云军民之心,以待金军压境时坐收举降之利;二是想趁灾贩粮,图谋重利而已。陛下何不将计就计,一来可以借宋国粮草安抚数十万饥民,二来可以花费金银悄悄购买粮草,即可用于抵御金人,又能以厚利稳住宋国,使其不贸然出兵。虽然宋军不堪一战,但一旦出兵,我国总得要派兵去监视威慑。现在抵御女真人的兵力已经远远不足,不能再分兵了。” 萧奉先是耶律延禧最信任的宠臣,而且他这番说辞,真的非常有道理。昔日庞大的辽国只剩下中京、南京以及西京等地,主力在这几年的战事中被打光了,百年积蓄的物力也被耗费一空。现在兵无斗志,仓无斗粮,人心惶惶,内外交困。 眼下,从原东京道和中京道逃入平州、燕京的流民,还有这两年南京道因为“受灾“而变成灾民的数十万百姓是最大的问题。国库都能跑老鼠了,连各军的军粮都已经无法正常供给了,哪里有粮食去喂这数十万流民和灾民?没错,贵族宗室都富得流油,还有南京道各地豪强们手里可能还有部分粮食,可现在这个时候谁愿意掏出半个子来?耶律延禧东拼西凑,筹集了些粮食,用来赈济流民和灾民,可是杯水车薪,根本不顶事。现在来了个宋朝的傻子,居然要赈济灾民,真是傻到了极点。 这样的傻子为什么要赶走呢?萧奉先这番话真实的意思就是如此。 这时,皇子晋王耶律敖卢斡站了出来,拱手劝道:“父皇,宋军此举用心险恶。一是用赈灾收买了数十万流民灾民的民心,进而动摇了南京道诸州军民之心。一旦事急,恐有变故动乱啊。二来,如果放纵不管,宋军就在我南京道腹地筑有要塞。一旦金军北攻,宋军以此为基地出击我军侧翼,遥相呼应,那就危险了。所以儿臣建议,趁着金军休战之时,整顿兵马,逐宋军下海。” 耶律余睹和耶律大石等人附和道:“晋王所言极是,请陛下三思, 耶律延禧一时犹豫了,他看了一眼萧奉先,又看了一眼耶律敖卢斡等人,神情踌躇。 这时汉相李处温接到了萧奉先的眼色,出众拱手道:“陛下,当务之急是筹集粮草,充实城防,抽调青壮,编练成军,用于抵御金军。女真人狼子野心,暴虐无德,不以安民为先,肆意开战。据悉金兵因战马流病暂且退兵后,正在秣兵厉马,来年春天必定又要南下犯境。时间紧迫,臣下实在筹集不到如数粮草,还请陛下恕罪。” 耶律敖卢斡不由暗骂一句,狗汉贼,心思真多,弯弯绕绕说了一圈,把自己刚才的劝言全部化解了。现在辽国上下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抵御金人的进攻,宋军,还真不放在心上。李处温刚才一席话,把辽国最大的困境点了出来,直接言明现在要是不筹集粮食,安抚好数十万饥民,南京道就要乱,到明年开春,金军打过来,全部完蛋。还不如睁只眼闭只眼,让宋军打着商队旗号赈济灾民,反正他们的战斗力也就那个样子,相信玩不出什么幺蛾子来。一字不明说,却比打着锣告诉父皇还要管用。 耶律敖卢斡还想反驳两句,耶律延禧一挥手道:“李相说的有道理,就先这般处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加固中京、南京等诸城城防,征集青壮,编练军队。李相,你派人去试探下,看宋人能不能卖粮食给我们?” “遵旨!” 散朝后,耶律敖卢斡叫住了姨父耶律余睹和耶律大石,邀他们回府密谈。 “姨父,大石林牙,我总觉得宋人在界河口和滦河口修筑两座城,用心不良。” “晋王殿下说的没错。事出反常,必有原因,我不相信宋人会这么好心。”耶律大石直言道。 “没错,大石林牙说的没错。听说宋军的主帅是那位探花驸马,我们对他了解的不多,不好捉摸他的用意啊。”耶律余睹点头附和道。 “探花驸马,我只听说过他的诗词,为苏学士之后一时绝冠。还好像听说他剿灭过海贼。”晋王耶律敖卢斡皱着眉头道。这几年,辽国君臣被女真人搞得焦头烂额,没有太多心思关注南边的宋人,顶多传唱下传过来的新词,听听八卦而已。 “殿下,元帅,臣下倒是注意过探花驸马。当年我听过他的‘气吞万里如虎’绝词之后,就找人打探过他的消息。此人十八岁中宋国的探花,授昌国知县,带着一伙乡兵击败了攻城陷地的海贼,收复了昌国县城。后来又继续清剿海贼,据说斩杀上万,俘获数万,让宋国沿海为之一靖。接着又整顿市舶司,梳理税赋,出使高丽,宣抚淮东,每次有立下大功。去年,他的部属带着流民青壮编练的乡兵数万,奉诏招讨河北山东和两淮乱民盗匪,九月出兵,十二月悉数荡平。” 听完耶律大石的介绍,耶律敖卢斡不由脸色大变,顿足道:“大石林牙,为何不早说。如此人物,岂能行区区牟蝇利之举,必有阴谋。我现在要去进言父皇,早早派兵去驱逐他们下海。” 耶律余睹连忙劝住道:“殿下,不必如此着急,不如我以元帅之命,抽调部分兵马,交付给大石林牙,先去试探虚实。” 晋王犹豫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 这时耶律大石开口道:“元帅,现在兵力紧张,各军又全在陛下和萧枢密使的掌控之下,从哪里抽调兵力?” 耶律余睹想了想说道:“今岁初,东南路怨军将领董小丑因为征讨利州叛乱不利被处死,其手下罗青汉、董仲孙等率部众作乱。本帅和萧相率兵平叛,辽东盖州人郭药师等杀了罗青汉数人,接受招安。后来我将投降怨军编为四营,郭药师、张令徽、刘舜仁、甄五臣各领一营,共约三千余人,现在安置在武清一带,目前还没有编入枢密院正册。我再从他处借调两千骑兵给你,届时你汇集这五千人马,可以先去探一探。只是需要缓缓行之,以操练为名,徐徐调集,不可操作过急,否则枢密院等处就会知晓的。” 耶律大石点了点头,“臣下明白,我先缓缓调集兵马,去试探一下,回来再来向殿下和元帅回禀实情。” 待到耶律大石离去,耶律敖卢斡脸色一下子变黑,叹息道:“外有强敌,内有奸臣,我大辽前途堪忧啊。” “殿下慎言!”耶律余睹厉色道,“萧老贼正睁大眼睛找殿下的岔子,到陛下那里告你一状,巩固他外甥耶律定储君的位子。” “姨父,我明明已经屡次表明,愿为一闲王,萧枢密使为何还盯着我不放呢?”耶律敖卢斡苦恼地说道。 “殿下,萧老贼是小人,自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且殿下不是闲王,而是贤王。辽国上下,何人不知殿下贤名?殿下名声越贤,萧老贼就越要加害殿下。”耶律余睹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家外甥,继续劝言道:“殿下,现今微妙之际,不如养光韬晦,暂避一时,留得有用之身,待时机成熟再说。” 耶律敖卢斡毫不迟疑地摇摇头,朗声道:“姨父,如今正值我大辽存亡之际,我身为宗室皇子,岂能为一人之福祸而躲避?我是阿保机子孙,危机之时绝不会退缩,此时不挺身而出?更待何时!” 耶律余睹一时无语,神情复杂地看了几眼耶律敖卢斡,最后轻轻长叹一声,拱手告辞了。 深夜,燕京城某处,李处温府上,后院某偏僻地,空寂无人。汉相李处温左右看了看,慢慢走到一棵大树前,跟站在树荫底下的一人窃窃低语。 “这封信是给你家主人的,你可要收好了。” “李相放心。” “我家四哥儿可好?” “李相放心。四哥儿被安置在杭州,就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已经补了户籍,安排进了钱塘书院学习。再温补两三年,可以去考科举,相信按李相的家学,肯定能考中进士。” “那是自然,我李家是燕京名家,世代诗书。”对于读书考科举,李处温还是很有自信。 “对了,李相,令府三哥儿已经出奔东京了吧?” 李处温的小眼睛里迸发出刺骨的寒意,冷然道:“你监视我?” “李相,我一家富贵全托付在李相身上,怎么可能不切切关注呢?” “哼,”看到自己的“冰寒神光”吓不住对方,李处温的脸色转缓,鼻子一哼,“而今乱世,不两边下注,怎么保全家族呢?” “李相说的极是,李相一族数百口,全系在李相身上,如此慎重,小的能够体谅,所以我一个字都不会乱说,请李相务必放心。” 听到李处温鼻子哼了一声,那人继续说道:“上次小的向你建议的,不知进展如何?” “你小子说得没错,乱世之中,什么都是假的,必须得有兵有粮,只要这两样抓在手里,燕京城里谁做皇帝都不怕。这是我联系的二十六家,有十一家地方豪强,九家汉军统领,六家怨军统领。只要有粮,我就是他们的亲爹。” 那人小心地收好名单,笑着答道:“李相,你就等着当亲爹。” 这时李处温阴测测地问道:“这几年,有高丽商人在我大辽大力推销玻璃器皿、茶叶、丝绸和烈酒,换取粮食,幕后主使者是不是你家主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迤逦北行赈饥民(三一) 这几年高丽商人推销的南边海外的玻璃器皿等商品很受欢迎,尤其是烧刀子等烈酒。这种酒与宋国软绵绵的酒截然不同,入口如火烧刀割,喝完后热血沸腾,简直是要了契丹人的亲命了。上到天子,下到牧民,无不以豪饮为欢。买,必须要买,金银不好使,那就用粮食买。到了后期,辽国官吏贵族为了换取烈酒等奢侈品,倒卖粮食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常平仓的粮食,卖!赈灾粮,卖!军粮,也卖!反正这几年辽国年年打仗,粮草调拨来调拨去,就是一笔糊涂帐。于是辽国官吏上下齐手,共同贪污,一起买酒喝。到后来,军粮能有十分之一拨发到前线,算他们良心发现了。就是因为这几年辽国军民疯狂地卖粮换酒,所以从去年开始,辽国不仅陷入了军事危机,更陷入了严重的粮食危机。 至于高丽国改奉大宋为宗主国,跟辽国关系不和睦了,那是小事。高丽国奉辽国为宗主国上百年,互相之间的牵扯得很深,随便找都能找到关系,何况是发财的合作机会呢。 “李相,看破不说破。”隐在暗处的那人轻声说道。 “要不是我猜到了这点,如何肯把我家的四哥儿送到南边为质。”李处温森然道。 “李相左右逢源,又有数万雄兵辅拥,只要好生经营,燕王的位子也能坐一坐。” “哼哼,你家主人深谋远虑,心狠手辣,燕王之位,应该是诱饵吧,恐怕已经不止许了我这一处吧。” “李相,燕王之位,有德者居之。”隐影中的那人似乎一点都不怕李处温。 “有德?居然到敌国赈济灾民来了,你家主人才是有德之人。” 消息传到金国已经占领的故辽上京临潢府(今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巴林左旗林东镇南郊),金国朝中一片哗然。 完颜宗翰猛地扔下手里的酒杯道:“宋人欺人太甚,与我大金相约攻辽,转背却救济辽人,输送粮食,真是奸诈的狗汉贼!” 完颜杲皱眉道:“不能这么说。宋人已经派使者向我们解释了,说此举是为了收拢燕京军民之心。” 完颜昱接着说道:“南人奸诈,说一套做一套,我看他们有倒贩粮草,充实辽人实力的嫌疑。” 你说你的理,我说我的理,不一会整个大帐开始吵了起来,而且是一边喝酒一边吵,声音越吵越大。 这时金主阿骨打开口了:“好了,都不要说了。我这里有一份宋人主帅写给我的信。” “他说的很有意思,吃饱的辽人打不过女真人,吃得半饱的辽人更打不过女真人,唯独快要饿死的辽人是最可怕的。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辽人吃得半饱,不至于到了快要饿死的地步。你们说下,草原上,是吃饱的狼可怕,还是饿狼可怕?” “当然是饿狼!”众人齐声答道。 “这个宋人的主帅很聪明,他已经开始动手了,我们也要整顿兵马,准备南下。”突然看到众人前面桌子上的酒杯酒碗,阿骨打不由眉头一皱,大声呵斥道:“你们以后都要少喝酒了。自从有了这些烈酒,你们那天不是一顿豪饮。你,那天喝醉酒,连点卯都误了,被打了二十棍后还继续喝!你,晚上喝,早上喝,中午还要喝,那天喝多了还要上马去打猎,结果摔下来,差点摔死!还有你,那晚喝醉酒了,不仅杀死了两名女奴,还把你最忠心的护卫也杀死了,你个混蛋!” 阿骨打越说声音越大,脸色怒色越浓,指着大家的手都在颤抖。 “陛下息怒!”皇太弟完颜晟连忙出来劝解,转向众人道:“诸位,不是不让大家喝,而是这喝酒太误事,再一个,这酒耗费太贵。一斗酒要用二十石粮食才换取得到,可一斗酒你们两三天就喝完了。长此以往,军粮将不足用,届时如何出征打仗?所以陛下的意思是大家喝酒要有节制,不能误了正事,更不能影响出征打仗。” 下面有人悄声道:“没粮了往南去抢,辽人没有就去抢宋人的。” “谁!”阿骨打拿起桌子的酒杯,往地上一摔,怒吼道,这帮王八蛋越来越不像话了,老子是被你们推举当了皇帝,可皇帝的威严呢?你们尊重过吗? 看到皇上暴怒,众人都低下头,不敢多言语。阿骨打扫了一眼众人,觉得胸口一阵气闷,脑子嗡嗡乱叫,眼睛猛地黑了一下。他强撑着,狠狠地看着众人,一字一顿道:“以后每人饮酒只能喝一升,要是敢多喝半口,军法从事。宗翰,你为监军,监督众人!” “喏!”众人应道,完颜宗翰在其中苦着脸。要我当监军,不是让我得罪人?再说了,我如何监督?派人跟着这些宗亲大将们的屁股后面,看每天喝了多少酒?真要这么做,隔天就会给人趁夜割了头。这帮家伙真干得出来。先别说监督别人,每天只喝一升酒,我自己也做不到啊, 等到众人离开大帐,阿骨打坐了下来,慢慢喘顺了气,顺手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刚喝了一口,突然问旁边的侍卫道:“我今日喝了多少?” “回大汗皇帝,你今天只喝了半升。” “半升,嗯,”阿骨打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给我满上。要是我饮满一升,一定要提醒我。” “遵旨。” “陛下,务必要保重身体啊。”唯一留下的完颜晟开口道。 阿骨打放下酒杯,看了一眼自己这位胞弟,皇太弟,摇摇头道:“大家在的时候我不好说什么,现在只有你,我跟你说说。” “陛下请说,臣弟听着。” “宋人主帅,那个叫刘伯阳的,你了解过他吗?” “回陛下,臣弟只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是没有详细了解过他。” “这人不一般。”阿骨打断然地说道,“此人在给我的书信里,用词极其谦卑,完全不同以往我们接触的宋人。” “陛下,听你的意思是,这个刘伯阳完全不同以往的宋人,好面子图虚名。” “没错,这个刘伯阳是个不图虚名,只重实利的人。所以我觉得他如此大张旗鼓地赈济灾民,有大阴谋在里面。” “陛下,臣弟不知你说的大阴谋指的是什么?” “老四,辽国跟我们僵持了数年,为何这一两年就突然崩了呢?” “陛下,依臣来看,辽国此前数年间屡战屡败,军队主力或败或降,国力被耗费一空,军民士气大跌,人心思变。” “老四,你说的没错。那你有没有发现,从去年开始,辽国各地已经缺粮了,连军粮都供给不上了。” “陛下这么一说,臣弟倒是想起今年我们攻打辽国临潢府城时,有辽兵纷纷逃出,说是后方军粮供给不上,他们已经挨饿多日,所以干脆投降。” “没错。辽国缺粮,我大金又何曾不缺粮?而今辽东等地初定,百姓都还没有安下心来耕种,却开始出现缺粮了,老四,你知道为什么吗?” “陛下,有人把粮食卖掉换酒喝。” “去年我为此事杀了几个人,那曾想,此风越演越烈,到今年,几乎所有宗亲大将都被牵涉其中,让我投鼠忌器啊。”阿骨打叹息道。他虽然是金国皇帝,但本质还是属于女真人部落联盟大首领,只是完颜部实力最强,他又威望极高,大家非常服气而已。但这些并不意味着他可以黑着脸随便收拾某个大部落的首领。 数十个部落首领,包括完颜家族分支,都各自有部众和兵马,只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聚在阿骨打旗下,奉他为主。但是今天收拾了他,明天会不会收拾我?这几十个部落首领都会认真去想的。 “陛下,辽国和我大金缺粮,卖粮换酒是原因之一,更大的原因应该还是征战连连。兵马一动,耗费巨大,而百姓们又不能安心种粮,加上这几年有天灾,收成又不好。只要我们尽快打败辽国,再一一安抚各地,恢复生产,用不了多久,就不会缺粮。” “老四,你想得太简单了。现在,因为辽国和我大金缺粮,粮食在宋人主帅刘伯阳手里,就成了一把锋利的刀。” “陛下,臣弟觉得,粮食再重要,也挡不住我女真铁骑。”完颜晟自信满满地说道,从金军举兵以来,未逢败绩。 阿骨打能够感受到弟弟身上迸发出的那股子信心,他身上又何曾没有这份可以征服一切的信心?但是今天不同,他读了那份信,想到了辽国和金国的现状,有一股阴影萦绕在他的心头,但是一直想不出到底问题出在哪里。正如完颜晟所言,粮食是很重要,但是难以抵挡女真的铁骑,只要铁骑一到,就能征服所有的敌人,缴获无数的战利品,包括粮食。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但阿骨打心里还是有了定计,明年开春,一定要整顿兵马,尽早南下,击败辽国,迫使辽主投降,免得夜长梦多。 ”老四,你说的没错,一句话解开我心中迷惑啊。来,陪我喝上一杯,相信你今天应该没有喝满一升吧。” “回陛下,臣弟今天只喝了四五杯。” “嗯,那就是没到界线,就陪我一起喝满一升。” “臣弟遵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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