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 - xp1024.com
《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




莫索克文学特点

莫索克(Sacher-Masoch)是一位有受虐倾向的奥地利著名作家,像萨德一样,他的真实生活也和他的文学作品紧密地连在一起。他笔下的女主人公个个冷若冰霜:大理石一样的身体,石头一样的女人,冰冷的维纳斯,她们全都像月光下冰冷的雕像。莫索克认为,女人是被制造出来驯服男人的兽性冲动的。他总是被那些比自己强悍、年岁也大于自己的女人所吸引,他屈从于她,当他的兽性冲动表现出来时,她就对他施加肉体上的虐待。后来,他的虐恋幻想进入了一种更加明确而独特的模式,总是有一位身着貂皮衣 (很明显,莫索克有对貂皮的恋物癖) 的女人,手持作为性感象征的皮鞭,为其情人的兽性淫欲而鞭打他。虽然他的小说场景略有不同,但总包含类似的鞭打情节。

是莫索克最主要的虐恋作品。这是一位贵族男子自愿成为一位女士的奴隶的故事。他愿意受她的驱使,受她的惩罚,使自己成为她对之握有生杀予夺权利的财产。在他们两人相处的过程中,女方始终比较勉强,最后她移情别恋,残忍地结束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莫索克书中的男女主人公的名字萨乌宁 (Severin) 和旺达(anda) 已成为男性奴隶和女性主人之间关系的象征,在现代的报刊杂志的虐恋者的寻偶广告中,这两个名字常常被寻找此类伴侣的人们使用。旺达与萨乌宁之间的协议也成为虐恋活动主奴关系中此类协议的范本。

莫索克的作品之所以成为受虐倾向的经典之作,是因为它是所有后来的虐恋文学的范本,后来的虐恋文学中的一切要素它都已具备:捆绑、鞭打、主奴合同、奴隶主人关系及统治屈从关系等。他的虐恋小说的文学价值也是比较高的,这就使它同一般的色情文学作品区别开来,与萨德的作品一起进入了经典的行列。

受虐狂与施虐狂具有截然不同的超我-自我结构。通过将萨德的小说与莫索克的小说加以比较,就可以看出它们是截然不同的。萨德的小说表现的是犯罪与性;而莫索克的小说表现的则是自我贬低和难以满足的欲望。二者对女性的态度也截然不同:萨德的女性总是被动、受虐的,而莫索克的女性是施虐者。前者总是要摧残女性或同女性性交,贬低女性;后者却总是把女性理想化,使她成为幻想中的人物,同男性奴隶之间几乎是没有性交关系的。前者所看重的是数字,主要是女性受害者的数量;后者所看重的是个人。在萨德所创造的世界中,充满了各种活动,而在莫索克的世界中,重要的不是行动,而是等待,等待意外的温柔与残忍,一种延迟的消费。前者绝不诉诸情感;而莫索克的主人公在接受鞭打时却对性与情满怀期待。

与萨德的文学不同,受虐的文学是色情的但不淫秽。萨德的小说中充满淫秽的描写和直接的行动,没有对身体秘密的探索,只有行动;莫索克的小说却是游戏性的,幻想的味道更重。在后者,施虐者和受虐者有时会交换角色;但对于前者来说,交换角色是绝不可能的:如果一个女人是自愿受苦的,那么她马上就会被施虐者拒之门外,施虐与受虐更不可能是相互自愿的。

著名文学家和哲学家德鲁兹认为,萨德的施虐倾向是真正的残忍;莫索克的受虐倾向却是幻想中的和游戏性的暴力。他对这两位作家的分析也许是贴切的,但是,以这一分析为依据得出施虐倾向与受虐倾向完全不属于同一领域,就不正确了。在现代的虐恋活动中,施虐倾向并不是萨德笔下的真正的暴行,而是同受虐倾向一样,带有幻想和游戏的性质。而且施虐和受虐双方都是自愿的。正因为如此,虐恋才能成为人口中相当大一个比例的人们的性实践和性游戏,而不是少数犯罪分子的暴行。

欣闻在中国出版,其意义可能不仅表现在文学方面,更有可能揭示西方社会生活的深层内涵。对我们了解虐恋性文化在西方文化中的地位和影响不无启发。

李银河

2004年11月1日

前言-“我最珍爱的幻想”

“我认为把这种性变态者称为莫索克主义者-‘性受虐狂’是合适的,”理查德?凡?克拉夫特-爱宾写道,‘性受虐狂’是其在著作《性变态》中发明的一种临床性变态的新类型。“因为作家萨克-莫索克经常就有这种性变态行为。到莫索克生活的时代为止,这种性变态仍然没有被诸如他作品中所描述的社会底层人物所认识到。” 1890年克拉夫特-爱宾发明‘性受虐狂’这个术语的时候,不只是借用了利奥波德?凡? 萨克-莫索克的名字作为‘性受虐狂’的一个便利标志;而且在《性变态》多个版本的历史案例中指出,萨克-莫索克通过其发表的作品甚至通过与他人接触训练了一批性受虐狂信徒,这些人通过萨克-莫索克的文学作品认识到自己的性倾向。1893年第8版的案例114描述了“一个渴望当爱人奴隶的男人,他特别提到了萨克-莫索克的小说。”1903年第12版的案例57写道:有一个男人还是男孩的时候读了《汤姆叔叔的小屋》,最初幻想当一个奴隶,希望受到鞭打;后来他就想知道能否找到“萨克-莫索克小说的女主人公那样的虐待狂似的女人,”并且能否享受到那样的性满足感。“是否的确有那样的女人?我是否幸运(!)能够找到一位?”案例68讲述了一个年轻的艺术家,当他面对天使般的女性时才能够兴奋起来,他“认为只有萨克-莫索克小说中女主人公那样的女人才能够吸引他。”案例80描绘了一个和萨克-莫索克一样有喜欢舔女性的脚这种特殊癖好的男人,他实际上是受了萨克-莫索克的影响才这样做的:

这些信中,日期标明是1888年的那封描绘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个丰满的女人,具有皇帝般的姿态,裘皮大衣半掩,手拿着马鞭,好像准备随时鞭打谁似的。萨克-莫索克声称“扮演奴隶的热情”是随处可见的,尤其是德国人和俄国人中居多。这封信上说,历史上一个俄罗斯贵族喜欢被几个漂亮女人捆着鞭打。有一天,他发现了漂亮的法国梦中情人,于是把她带回了家!

显然,萨克-莫索克乐意和他的小说迷们通信,并且看起来他是性受虐狂运动的领导者,他用特别设计的信纸显示了他的喜好。和克拉夫特-爱宾一样,萨克-莫索克似乎也喜欢收集案例,以此来证明他的性倾向是大众化的,并不只是少数几个人才有。最后,当一个精心挑选的公众代表怀疑他们是否不够幸运从而找不到类似其小说女主人公那样拿鞭子的女人时,他回答并强调这样的梦中情人就像愿意被带回家的法国美人儿一样是存在的。在性受虐狂巨著中他为读者生动描述了梦中情人的形象。

“你激起了我最珍爱的幻想,”小说的男主人公萨乌宁说,并且他详细描述了其幻想的基本特征:

“我愿意做女人的奴隶,一个漂亮女人的奴隶,一个我所爱的,所崇拜的女人——”

“一个为此虐待你的女人,”旺达打断我的话,大声笑道。

“是的,一个把我捆起来用鞭子抽我的女人,一个当她和别人相好的时候一脚把我踢开的女人。”

“并且是一个使你嫉妒得发狂,逼迫你面对胜利的情敌,走得如此之远以至于残忍地抛弃你转而投向他人怀抱的女人,难道不是吗?难道你不喜欢看到这最后的生动场面吗?”

我狠狠地瞪了旺达一眼,“你所说的超出了我的想象。”

“当然啦,我们女人善于想象嘛,”她说道,“当心。当你找到梦中情人的时候,她对待你的方式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残忍得多。”

“恐怕我已经找到她啦!”我嚷着,把滚烫的脸贴到她的膝盖上。

为我们展现了一位一心追求要实现幻想的主人公,用同情的笔调刻画了一群性变态者对幻想做出的精确反应,为大家虚构了一个理想的伴侣。1870年这本书出版了。促使萨克-莫索克写这本书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这本书描写了一些声名狼藉的东西而且是由于一些小说迷的来信给了他写作的灵感。年轻女子沃若拉?吕梅琳居住在格拉茨,一个萨克-莫索克曾经待过的地方。她读了萨克-莫索克的小说后给他写了一封信,信是和一个年长女友合写的。“她坐下来写这封信,一点也不感到羞耻,我简直不相信她会把信邮出去——更不用说收到回信了,”吕梅琳回忆道。但是萨克-莫索克立刻就回了信,说他“兴高采烈地”读了这封信。3这封给萨克-莫索克的信现在已经被命名为“旺达?凡?杜拉耶,” 旺达?凡?杜拉耶就是中那个无情的女主人公的名字。后来,沃若拉?吕梅琳遇见了萨克-莫索克并嫁给了他。她把名字改成旺达?凡?杜拉耶,试图不辜负这部小说所描绘的女性形象。萨克-莫索克去世后,她发表了名为《旺达?凡? 萨克-莫索克的忏悔》的回忆录。回忆录讲述了一系列令人震惊的事,包括做家庭主妇的悲伤,抚养孩子的艰难和怎样苦苦挣扎使收支平衡。在一天的劳作之后仍然清晰记在脑海里的是她还必须穿上裘皮大衣,拾起鞭子,做她丈夫残忍的梦中情人。

萨克-莫索克接到信之后最初的喜悦变成了狂喜,因为他猜测这个与之通信的人是一位俄国公主。小说中穿裘皮大衣的女主人公旺达,性感、残忍的化身,就是一个斯拉夫人。在小说臭名昭著、拥有强权的所有女人中,从梅萨利纳、黛利拉到曼侬?莱斯戈和蓬巴杜侯爵夫人,她们没有一个比凯瑟琳大帝更加频繁地被提及或被强调。旺达出现时,“她穿着白色绸缎做的袍子,披着装饰了貂皮的红色的外套(kazabaika),”头上扑了粉,戴着镶宝石的冠状头饰。萨乌宁发现“她让我想起了凯瑟琳大帝。”4凯瑟琳是萨克-莫索克非常感兴趣的一个人物,他把凯瑟琳写进了小说《俄国法庭的候补陪审员》中。这部小说在之后很快就发表了。例如,在中篇小说《圣彼得堡的狄德罗》中,凯瑟琳是一个无聊的人,她老是幻想别人起来造反从而她能用皮鞭来惩罚反叛者,把他们的头领斩首;后来,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哲学家狄德罗被缝上猴子皮,误当作一只大猿猴,用皮鞭训练了在法庭上表演恶作剧。当然,沙皇皇后的绝对权力似乎吸引了萨克-莫索克,就像在18世纪她吸引了萨德侯爵的文学兴趣一样。在《朱丽叶的历史》一书中萨德把她描写成一个手拿皮鞭的荡妇。

在里,旺达穿着装饰了毛皮和小饰物的服饰,不时让萨乌宁高兴地回想起凯瑟琳大帝:

“一套奇特的新式服装:俄国式齐脚踝的靴子是用装饰了貂皮的天鹅绒做的,呈紫罗兰色;同样质地的袍子,装饰有窄带和貂皮做的帽章;一件特别合身的短外套,同样用貂皮做了花边和垫肩;凯瑟琳大帝带的那种高高的貂皮帽子……5

凯瑟琳作为俄国人或者更普遍意义上说作为东欧人的梦中情人,她具有以下基本特征:穿着装饰毛皮花边的衣服,喜爱奴隶制,爱鞭打人,贬低人。一天,旺达拉着萨乌宁去逛当地集市:

“在那儿她看中了一根皮鞭,一根带着短把的长皮鞭,经常在狗身上使用的那种。

“这些会让您满意的,”卖主说。

“不,它们太短了,”旺达回答,斜视了我一眼,“我需要一根大的——”

“毫无疑问,是用来对付牛头犬的那种鞭子吗?”卖主问道。

“是的,”她嚷道,“就是在俄国专门用来抽打反叛奴隶的那种鞭子。”6

因而,萨克-莫索克利用俄国野蛮主义的道具和形象使他的幻想既增加了浪漫的残忍又增加了性奴役。同时代的批评家很容易就看出他作品中的这一点。1870年出版的那一天起,就受到维也纳最大的德国民主党派报纸——《新自由报》的谴责。他们责难萨克-莫索克是 “共产主义”和俄国虚无主义在艺术界的危险代表人物。

任何一个热爱民主热爱祖国的人都必须全力以赴地反对虚无主义入侵德国的任何尝试行为……假如他[萨克-莫索克]仍然继续扮演虚无主义者的话,我将建议他不仅要用俄语思考而且要用俄语写作,因为在德国没有他和他的作品宣扬俄国野蛮文化的地方,在其作品中旺达?凡?杜拉耶鞭打她的爱人这就是俄国野蛮文化的代表。7

的确, 为了给19世纪欧洲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中产阶级介绍一种偏离阶级传统浪漫形式的恋爱方式,萨克-莫索克利用俄国人的详细资料甚至利用那个时代的人对俄国的敬畏和幻想作了道具。但是萨克-莫索克坚持认为德国性受虐狂的人数和俄国的不相上下。世纪之交克拉夫特-爱宾的一个被调查者认为这种现象非常普遍。引证他的话说“事实上每个有经验的妓女都有几样合适的工具(通常是皮鞭)用来鞭打客人之用,”他记载“所有的妓女都同意这个观点既许多嫖客喜欢玩‘奴隶’的游戏——例如,喜欢被叫做奴隶,喜欢被训斥,喜欢被用脚踢,喜欢被鞭打等等。”结论令人担忧:“性受虐狂的数目远比想象的还要多。”8很明显 ,批评宣扬共产主义和虚无主义的评论家也暗示盘旋在欧洲上空的幽灵可能就是性受虐狂。

前言-“雄伟的喀尔巴阡山脉”

1836年萨克-莫索克出生在伦贝格的加利西亚城,也就是现在乌克兰的利沃夫,这个城市位于19世纪哈普斯堡王朝和俄罗斯帝国的边界线附近。利沃夫是波兰式的称呼,1772年被奥地利从波兰第一次分割出去吞并之前,利沃夫一直属于波兰-立陶宛共和国。后来这座城市变成了加利西亚城哈普斯堡省的行政中心。萨克-莫索克是德国吉普赛后裔哈普斯堡省一个警官的儿子。为了维护梅特涅在维也纳的统治,吉普赛人遵守伦贝格的法律法规。那个年代,这个城市大约有50000居民,即使把奥地利皇族官员算在内,迁到市内的少数民族也在增加,但波兰人仍然占大多数。无论是对鲁塞尼亚人或者乌克兰人还是犹太人来说,这个城市正在成为一个民族文化中心。19世纪30年代,一伙从伦贝格东正教神学院或希腊天主教神学院来的牧师开始促进乌克兰语言文化进入这个城市。哈普斯堡的官员,例如萨克-莫索克的父亲之流,打算限制乌克兰民族主义的进入,他们把这看成是镇压波勒斯民族运动阴谋的平衡术,因为波勒斯鼓吹波兰(加利西亚包括在内)恢复独立。

就萨克-莫索克而言,尽管12岁以后就离开了加利西亚,但他一生都对这里的人民保持着好奇和同情的态度,尤其对犹太人和鲁塞尼亚人更是如此。哈西德教派运动对他的触动特别大,当然这个运动在加利西亚犹太人的心目中无疑是一个重大事件。萨克-莫索克在其描写犹太人的小说中如此同情偏好闪族人,以至于人们都普遍怀疑他是犹太人,就像怀疑他是虚无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一样。他描写了哈西德教派领导人,萨多格纳地区精神领袖的一群女人出庭时的情景,他不由自主地把迷恋的目光聚焦在她们的裘皮大衣上:

精神领袖的妻子,儿媳,女儿和侄女都到齐了。我感觉自己好像置身君士坦丁堡苏丹的一群妻妾中。这些女人没有一个不漂亮,或者说没有一个不可爱。她们个个都用黑天鹅绒般的大眼睛看着我们,令我感到既震惊又愉快。她们全都穿着丝质晨袍,带腰带的长袖衣裳,这些衣裳或者是丝做的或者是天鹅绒做的,装饰着昂贵的毛皮做成的花边。你能看到各种颜色和式样的毛皮:黄色和粉红的丝绸,绿色,红色和蓝色的天鹅绒,松鼠毛,白貂皮,紫貂皮和黑貂皮。

大家很容易就能想到萨克-莫索克是如何把这一幕加进他的浪漫幻想的,大家想象一下哈希德教派性受虐狂的说一口希伯莱语的妻妾就明白了,但是在小说中他抑制住自己的文学天性和冲动。中加利西亚的犹太人处于次要地位,他们从来不穿毛皮;一个犹太商人卖给萨乌宁一幅画:提香的《镜子中的天使》。另一个犹太人卖给他一本二手书,这本书显然包含了卡萨诺瓦的回忆录。离开加利西亚的时候,萨乌宁坐的是三等火车车厢,扮演着旺达仆人的角色。一路上他必须和波兰农民和犹太小贩一起忍受洋葱的味道。在萨克-莫索克的作品中他的幻想无拘无束,实际上其作品准确描述了加利西亚的风土人情。

尽管他强调自己不是犹太人,但萨克-莫索克自豪地声称自己是鲁塞尼亚贵族后裔,因为他母亲具有莫索克血统。这或许真或许假,因为他的莫索克外祖父出生在泰梅什堡的哈普斯堡省,这个地方是现代罗马尼亚的一部分,他可能是捷克人或斯洛伐克人的后裔。萨克-莫索克的民族特质和他的性倾向一样,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想象。因此他想象他的莫索克祖先是鲁塞尼亚人,同样他也想象他的萨克家族来自西班牙的哈普斯堡。“人们通常认为萨克是犹太人的名字,事实上它起源于东方,”他写道,坚持自己是西班牙穆尔斯家族的异国后裔。“把我想象成什么样的人都有,有的认为我是犹太人,有的认为我是匈牙利人,有的认为我是吉普赛人,甚至还有的认为我是女人。”10对于一个多民族的王国中效忠于哈普斯堡王朝的家族来说,拥有令人困惑和让人觉得复杂的特质这绝对是不平常的。萨克-莫索克一直很热爱哈普斯堡王朝,他曾经在作品中探寻了这个王朝的历史,其范围囊括了查理五世的统治时代直到玛丽亚? 绨崔泽的统治时代。虽然他和性伴侣签订合同时一直谨小慎微,但1880年萨克-莫索克和出版商还是就合同问题发生了纠纷,被判入狱8天。他请妻子旺达去维也纳当面向国王弗朗茨?约瑟夫替他求情,国王取消了对他的宣判。1881年萨克-莫索克因为沉溺于捆绑,鞭打和辱骂的性游戏被判流放德国,而不是投进哈普斯堡王国的监狱。

在一书中,萨克-莫索克在加利西亚北部的维纳斯和地中海地区南部的维纳斯之间划了一道鸿沟。在小说的开头几页,大理石雕像的维纳斯出现在梦里,在北部的气候条件下滑稽地打了几个喷嚏:“她大理石般冷硬的躯体包裹在一件裘皮大衣里,显得非常庄重。她颤抖着,蜷缩着,就像一只猫。”后来,萨乌宁解释寒冷不仅是气候上的冷,而且指精神上感觉冷,带有隐喻的成分在里面。因为异教徒维纳斯认为“在北方基督教寒冷的世界里”13,她需要一件裘皮大衣来暖和身子。当旺达和萨乌宁一同离开加利西亚前往南方的时候,他们发现意大利有异教徒的传统和温暖的气候条件。因此,在旅途中旺达必须把她从北方带来的裘皮大衣搁起来,而萨乌宁必须当她的仆人做个行李搬运工。直到18世纪,波兰和俄国在地理上还一直被看成是北欧。后来根据文化发展程度,他们重新被归类为现在的东欧。最初区分西欧和东欧是由于后者更有异国情调一些,文明程度更低一些。更进一步的是,东欧被看作是一个存在奴隶制的地方,因为无论是俄国还是土耳其帝国都实行专制统治,而且无论是在波兰还是俄国,农奴生活条件都很恶虐。当然,有时候西欧人民也有不同的观点,他们认为东欧人实际上喜欢生活在奴隶制社会里。1839年德?库斯汀侯爵发表著名的俄国旅行游记时,他毫不犹豫地宣称俄国正“沉醉在奴隶制中。”14 19世纪的读者欣赏的时候,也会接受这些观点,他们可能对以加利西亚为生活背景的萨乌宁着迷于性奴隶很感兴趣。萨克-莫索克的首个传记作家,卡尔?费利克斯?凡?施利希特格罗在1901的著作中把加利西亚描述成“忧郁的,奇怪的,半野蛮的,半过度开垦的”的地方。最近,传记作家伯纳德?麦克于1989年写了有关萨克-莫索克的传记,他认为加利西亚的风景对萨克-莫索克来说是必须的,因为当置身于“一个遥远的,有异国情调的,落后的地方”时,作者的幻想对大众来说“是可以触摸到的”。15因此,当萨克-莫索克在德国写作的时候,他给读者提供了一幅充满斯拉夫异国情调的景象,这些可能被同时代的人误认为是有关东欧野蛮主义的东西。萨克-莫索克对故乡加利西亚的异国情调是持怀疑态度的,正如他以想象的手法把哈西德教派萨多格纳地区精神领袖的女人写成是土耳其妻妾一样。

当我们思考萨乌宁为什么如此热切地希望成为一个奴隶的时候,必须牢记,萨克-莫索克生活的时代世界上的确存在奴隶制。当1870年出版的时候,美国的黑奴才刚刚从1863年颁布的《解放宣言》和1865年颁布的《第十三修正法案》中获得自由,俄国的农奴也才于1861年从奴役状态中解放出来。哈普斯堡君主国,包括加利西亚在内,直到1848年农奴制才完全被废除。这部小说满是对奴隶制的怀旧思想。当想到“奴隶制在我们国家不存在了”的时候,旺达变得“忧郁起来”。萨乌宁回应:“那么让我们去奴隶制仍然存在的国家吧,比如去东方诸国,去土耳其。”旺达重新思考了一下,建议去意大利:“到一个人人都拥有奴隶的地方有什么意思?我希望只有我一个人才拥有奴隶。”一次,在佛罗伦萨停留时,她不仅拥有斯拉夫奴隶——萨乌宁,有意思的是,其他人也拥有了他:“三个年轻苗条的非洲女子走进来——她们像乌木一样黑,穿着红色的绸缎。每个女子都拿着一根鞭子。”在旺达的指挥下,她们把萨乌宁捆起来准备鞭打他,然后突然消失了,“就像地球吞噬了她们似的。”她们几乎超能力般的出现和消失提示萨克-莫索克发展了幻想自由的主旋律,奴役男人的方式起了变化。萨乌宁和旺达签的合同特别强调,“旺达不仅可以因为奴隶哪怕一丁点的疏忽和冒犯而惩罚他,也可以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致或仅仅作为消遣而虐待他,只要能使她高兴就好。如果她愿意,她甚至有权利杀死他。简而言之:他是旺达的私有财产。”16他被一个女人征服,这完全合法,这种充满热情的自我毁灭行为直到19世纪中叶前都没有背离欧洲和美洲的社会规范。

1846年萨克-莫索克10岁的时候,加利西亚经历了一场社会动乱的小插曲,这场动乱造成的创伤很大,它唤醒了波兰人民的民族责任感,影响一直持续到19世纪结束,同时也给这个伦贝格警官的儿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克拉科自由城波兰民族起义的爆发点燃了加利西亚起义的战火。哈普斯堡政权试图保持它对这个支持起义(如果说不是鼓励的话)的省的统治权。扎克雷农民起义就导致后来对起义当地地主的大屠杀,因而加利西亚的农民遵守了哈普斯堡的法规,尽管他们对当地地主的憎恨远远超过波兰的民族团结感。大屠杀过后,波兰人民心目中重要的农民起义领袖,著名的贾库巴?斯扎罗在伦贝格萨克-莫索克的家里受到礼貌接待,同时他也成为作者一生所崇拜的对象。因而从孩提时代起,萨克-莫索克就必须面对推翻哈普斯堡对加利西亚皇权统治的剧烈社会变革。1846年贾库巴?斯扎罗瞥了他一眼,这一眼足以颠覆贵族和农民(有权阶级和无权阶级)之间的关系。19世纪阶级关系的紧张程度通过情人之间的关系倒置体现出来,诸如贵族萨乌宁?凡?库什姆斯基或利奥波德?凡? 萨克-莫索克等人完全被他们的情人所征服。

前言-“你破坏了我的想象力”

“近几年的事实证明萨克-莫索克不仅是歌颂性受虐狂的诗人,而且他自身受到这种不正常性关系的折磨,”克拉夫特-爱宾在《性变态》的第12版中写道。的确,1895年萨克-莫索克去世后,紧跟其后出现了一些揭露他私生活的出版物,包括1901年施利希特格罗发表的著作,这本书使用了萨克-莫索克的私人日记作为材料,这些日记后来丢失了。1906年旺达发表了她的,仍然为萨克-莫索克因为一个霸道女人而抛弃她感到生气,同时也不高兴施利希特格罗批露她的婚姻生活。从这些渠道,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中虚构的情节仅仅是作者私生活的写照,当然里面有添油加醋的意味。事实上我们脑海中记住这样的事是很重要的,即萨克-莫索克生活中和文学作品里的美人儿形象非常的相似,因此区分现实和小说很成问题。克拉夫特-爱宾试图从自由主义的角度来阐明这个问题(当然,“自由主义”用在这儿并不太合适):

作为一个男人,不能仅仅因为萨克-莫索克不会仅仅因为受到不正常性关系的折磨,我们就在评价他的作品时丧失原则。作为一个作家,正如他作品的影响和作品内在的优点所涉及的那样,萨克-莫索克受到了很严重的侮辱。无论需要多长时间无论何时只要他删掉作品里有关性变态的内容,他就是一个天才作家。实际上如果那样的话,他将取得有正常性观念的作家所能取得的伟大成就。

显然,克拉夫特-爱宾认为萨克-莫索克的性受虐倾向严重损害了他的艺术作品,尽管他也意识到假如去掉这部分内容的话,萨克-莫索克可能会失去一部分读者。正如克拉夫特-爱宾第一个所意识到的那样,“作者对性变态者的精神状态进行了典型描述,其实这些都来源于作者的反常行为。”性病理学教授并不认为成为巨著和作者不正常的浪漫倾向——喜欢做他邪恶诱人优雅梦中情人的奴隶有关。

传记研究工作揭示,萨乌宁和旺达的关系与萨克-莫索克和一个年轻寡妇范妮?凡?皮斯特的关系相似。萨克-莫索克和她一块去意大利的时候扮演她的仆人格列高,一个波兰侍从,坐的是三等火车车厢。而她坐的是头等车厢,起的是斯拉夫名字“博格丹罗芙公主。”1869年萨克-莫索克和范妮?凡?皮斯特签署了一份合约,其中的许多条款和小说中出现的相同,包括以下规定即女士“承诺平时尽可能穿裘皮大衣,尤其是残酷对待奴仆时更要如此。”1869年的一幅照片显示,范妮?凡?皮斯特身着裘皮大衣,萨克-莫索克跪在她的面前。然而,假如说他的生活为小说提供了素材的话,那么反过来小说也再现了他的生活。他和自己的妻子也签署了一份做她奴仆的合约:“我荣幸地成为旺达?凡?杜拉耶夫人的奴隶,我听从她的命令,毫无怨言地接受她加在我身上的任何东西。”“旺达?凡?杜拉耶夫人”是他假想的一个名字,后来被其妻子采用了。因而我们很难判断,到底是他的婚姻走进了他的小说还是他的小说本来就是其婚姻的一部分。

根据推测,小说的决定性结尾,他和旺达希腊情人的残酷会面在传记中竟然一点也没有被提及。在小说中,这最终的耻辱治愈了萨乌宁的性受虐倾向;而现实生活中,萨克-莫索克并没有被治愈,他的余生就纠缠在他的维纳斯和维纳斯的情人希腊阿波罗身上。他的妻子旺达宣称她极不情愿地接受她丈夫的劝告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1875年刚从生养小孩中恢复过来,她就沮丧地发现丈夫对维也纳新闻发布会上一个绅士的寻找浪漫同伴的广告极感兴趣。“旺达,我们找到希腊人了!”他嚷道,当照片上显示“一个穿着东方服装的英俊年轻人”时,萨克-莫索克像被“电击了”一样,他一直喊着“希腊人!希腊人!”几乎等不及旺达从分娩中恢复过来,他就要求旺达去见这个陌生人,同时还要求她穿上新斗篷 “要穿不止是装饰了毛边而是用毛皮做了全部花边的那件。”旺达抱怨道“那件太沉了——当我身子骨还强壮人还健康的时候,我都不能忍受穿这件衣服很长时间——这件衣服把我的肩膀都压坏了。”给我们留下的疑问空间很少,即希腊人的形象是否反映了萨乌宁的同性恋倾向:

上帝,他是一个英俊的男子。不,更切确地说,他是我从未见过的那么一个有血有肉的男子。他就是罗马梵蒂冈宫绘画馆的阿波罗,有大理石雕像般的身材,虽然苗条但钢铁般结实的肌肉,同样的脸,同样卷曲的头发。实际上让他显得尤其漂亮的是,他没有胡子;他的骨盆也比一般男子的窄,他很可能会被误以为是穿上男装的女子……他嘴唇周围的线条很奇怪,狮子一般的嘴唇里露出几颗牙齿,立刻给这张脸一种残忍的感觉——

阿波罗正在鞭打玛息阿……

现在我明白爱神和令人尊敬的苏格拉底在亚西比德面前还能保持高尚品德的原因了。

正如萨克-莫索克有时候不愿意进一步追求同性恋一样,我们也应该考虑一下萨乌宁在希腊人手上经历的治愈到底是什么回事。在作者的一生中他对“希腊人”的追求总是遇到各种阻碍,即使在一个名叫阿纳托尔的热心肠的崇拜者那儿也不例外。这个人或许是巴伐利亚的金?路德维格,或许不是。正如萨克-莫索克感觉他被迫否认自己信奉犹太教一样,他也为自己对同性恋不能表示同情而明显感到心理矛盾。

在小说中萨克-莫索克用艺术的手法表现了萨乌宁狂热浪漫的幻想,这个幻想与古典神话中的维纳斯和阿波罗有关。而维纳斯和阿波罗援用了梅第奇的维纳斯和罗马梵蒂冈宫绘画馆的阿波罗大理石外型。在小说中他们分别化身为有血有肉的旺达和希腊人。维纳斯的形象,从她的第一个喷嚏来看,她似乎统治着人类情感残酷的一面,而阿波罗对他的献身者来说则代表着一个再危险不过的人物了。我们可以从18世纪的古典主义来看萨克-莫索克的文学渊源。文克勒曼就把希腊雕像看成是罗马梵蒂冈宫绘画馆的阿波罗的 “庄严的超人”的化身。而歌德在他的《意大利之旅》中也认为美人是以同样的形象出现的。22更直接地说,萨克-莫索克可能沿袭了19世纪浪漫主义作家约瑟夫?凡?艾兴多夫或普罗斯帕?梅里美的写作风格。前者在小说《大理石雕像》中让维纳斯在一个古代异教徒的破庙中过着危险的生活。而后者的小说《伊勒河的维纳斯》把维纳斯描写成一个当有男人低估她的品德后就谋杀他们的邪恶形象。可能萨克-莫索克也把维纳斯的奴隶等同于瓦格纳1840年歌剧中的人物汤豪泽。甚至他的小说和尼采1872年的《悲剧的出生》也有交集,尼采的小说描写了古代戏剧中太阳神阿波罗和酒神狄俄尼索斯之间的一场冲突;有意思的是,作为维纳斯信仰者的旺达,她提倡异教徒的淫荡好色,反对基督教的禁欲思想。这为后来尼采在《道德的系谱》中探求的主题给了大家一个暗示。的确,萨乌宁认为自己是一个“超感觉论者”,这可能与尼采感兴趣的超人品质有关。

1967年,天鹅绒地铁摇滚乐队用奇怪的节奏演奏了萨乌宁的性受虐狂幻想,歌名就叫。这首歌是著名的安迪?瓦霍尔香蕉唱片中的主打歌。同一年,哲学批评家吉勒?德勒兹在评论的一篇重要文章中探讨了萨克-莫索克和马奎斯?德?萨德在写作风格和写作技巧上的不同之处,反对把二者就性虐待狂-性受虐狂问题混为一谈。德勒兹强调性受虐狂艺术作品的唯美性,关注艺术形象,依赖艺术场面的布置。小说不仅注重人物形象的塑造,同时也给大家展现了一幅有关受虐狂幻想的油画甚至可以说是照片。用德勒兹的话来说,“当从月光下冷冷的雕塑中或从黑暗屋子的油画中区分不出女人的时候,她们变得令人兴奋。给维纳斯设计的标志是橙红色的头发,迷人的肉体,穿着裘皮大衣,爱照镜子,是一个冷冰冰、残忍、多愁善感的混合体。莫索克小说中的人物具有冷冰冰的特质,就像雕像或者油画里的人物一样。他们是艺术作品的复制品。”23小说中的主人公们具有神奇的魔力,这提示小说可能是“幻想派”的代表作,“幻想派”是结构语言学批评家茨韦坦?托多罗夫给起的名字。他的有关“幻想派的概念”解释了超自然和幻想之间的悬念,就像读者不明白萨克-莫索克小说的主人公是否真的具有超能力还是他们因为过度紧张幻想自己具有了超能力一样。当我们评价作品的时候,幻想派的概念尤其有用,可以说这部小说涉足了心理学方面的幻想。从这个角度,我们可以分辨出萨克-莫索克作品的一些文学性,这些文学性在20世纪早期的最伟大作品中得到充分体现。例如托马斯?曼的《威尼斯之死》或者是亚瑟?显尼支勒的《梦事》。前部小说中的主人公就是危险浪漫的幻想害了他,也就是假象中的太阳神阿波罗和酒神狄俄尼索斯之间的战争害了他。小说《梦事》中,作梦和幻想似乎占据了中产阶级主人公的全部现实生活。

“所有这些不正当的关系中,最普遍和最引人注目的是——希望折磨性伴侣的人和希望性伴侣折磨自己的人,也就是克拉夫特-爱宾所说的性虐待狂和性受虐狂。”西格蒙德?佛洛依德在其开拓性的著作,1905年出版的《性理论的三个小故事》中写道。25而此时距萨克-莫索克年去世已达10年之久。弗洛伊德压根就没有提到萨克-莫索克,就好像莫索克主义的概念不是受到萨克-莫索克文学作品的启发才有似的。克拉夫特-爱宾用萨克-莫索克的名字来命名性受虐狂,其目的是为了概括一系列这种案例,尤其是和作者一样具有精神病方面幻想的案例。事实上,是给了克拉夫特-爱宾启发,更不用说萨克-莫索克有时候就把萨乌宁自身看成一个案例。

我坐在女神脚边的一个脚凳上,给她讲述我的童年。

“你的这些异常倾向在那时就显露出来了吗?”旺达问道。

“是的,确实是。我都不记得这些倾向什么时候离开过我。正如后来我母亲告诉我的那样,甚至在摇篮里我就是超感觉论者。”

由于对他的例子很感兴趣,旺达继续问道:“你是如何喜欢上毛皮的呢?”萨乌宁回答,“我已经告诉你了,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这样了。”并且就这部小说而言,它滑稽耐心地宣称萨乌宁的病得到了治愈。确实,旺达在写给萨乌宁的最后一封信里,坚持她一直在思考他的治疗问题:“希望我的鞭打已经治愈了你的病。这种治疗虽然残酷但却很有效果。”27治愈可能是这部小说中最没有说服力的部分,正如有一次马奎斯?德?萨德宣扬他通过演示一种畸形恶习反而获得了美德一样不能令人信服。很明显,萨克-莫索克作品的主旨是为了巧妙地满足他本人,他小说的主人公,甚至还包括读者的满足感,因此任何人都不可能相信萨乌宁的个案是为了宣扬性变态能通过这样的手段被治愈。

分析弗洛伊德的案例时,叙事文学批评家多瑞特?科霍揭示他能敏锐地区分出案例中病人的想象成分和真实成分。28当采用克拉夫特-爱宾的“性受虐狂”这个概括性术语时,弗洛伊德遵从了这种区分方法,但他完全没有提到萨克-莫索克或者他的文学作品。甚至当他在《性理论的三个小故事》讲述一个性虐待狂例子时,他更喜欢引用最著名最抽象的案例:“自从琼-雅克?卢梭出版以来,所有的知识分子都知道屁股皮肤的痛刺激是受虐狂的性冲动发源地之一。”29在《性理论的三个小故事》中,最伟大的哈普斯堡性理论学家弗洛伊德把“性受虐狂”的概念与更广泛的概念“精神分析法”结合在一起。萨克-莫索克相信他的性倾向普遍,然而,克拉夫特-爱宾证实这种性变态其实并不常见。弗洛伊德进一步指出:“当考虑这种性倾向的散布趋势时,我们得出的结论是这种性倾向来源于人类的性本能,正常的性行为是在人性成熟过程中作为器官变化和精神压抑的结果发展而来的。”他发现这种普遍的性变态“来源于孩童时代多种形式的性变态倾向,”有时候他把这称呼为“多型性变态。”30因而精神分析理论使“性受虐狂”和“性虐待狂”有了人类本能遗传作为其基本组成因素。

在狼人(他恰巧是一个俄国人)案例中,弗洛伊德探寻了性受虐狂和性虐待狂、阉割、同性恋、基督教、当然还有恋母情节之间的联系;“性虐待狂倾向来源于父亲,而性受虐狂倾向则来源于他把自己当作性的受虐对象。”在《性受虐狂的经济问题》一书中,弗洛伊德讨论了虽然快乐原则使性受虐狂看起来 “不可理喻”,其实他们的冲动与死亡本能紧密相连。在《一个被鞭打的孩子》中弗洛伊德重申“负罪感是使虐待狂转变成受虐狂的一个不变的因素,”他也探索到鞭打幻想似乎与男人和女人的恋母情节有关。对弗洛伊德来说,性幻想与绷带和鞭打有关的女人是从做女孩时的原始幻想‘我被父亲鞭打了(或我被父亲疼爱了)’来的,这些幻想可能迂回地表现了出来。”31 因此,整体上来说,弗洛伊德有关性受虐狂的概念很明显既反映了他智力上的见识又反映了精神分析法的文化偏差。弗洛伊德借用克拉夫特-爱宾的术语利用精神分析法研究了性受虐狂,把它解释成“人类性本能的普遍现象”的一个部分。但同时他却抹杀了萨克-莫索克的重要性。

在小说的结尾,萨乌宁声称他的性受虐狂倾向被治愈了,从现在开始他愿意屈从于皮鞭;“想象一下效果,我们美丽苗条的、歇斯底里的女士……”32因此,萨克-莫索克的最终目的是让萨乌宁放纵自己,在手握皮鞭的苗条的中产阶级女士那里,在弗洛伊德歇斯底里的女性患者那里,不管是用性幻想刺激他们还是让他们受惊吓而崩溃。我们不能弄错的是,萨克-莫索克把这种场面仅仅看作滑稽而已,并不像世纪末弗洛伊德那样严肃地把这看成是歇斯底里的表现。是萨克-莫索克的感觉在发挥作用,很明显,从维纳斯打喷嚏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使自己偏离了克拉夫特-爱宾或是佛洛依德的心理学、性和变态学说。在萨克-莫索克浩大的文学工程《该隐的遗嘱》中占很大比重。萨克-莫索克去世的那一年,也就是弗洛伊德发表《对歇斯底里的研究》的同一年,哈普斯堡一个天才自豪地宣称自己和沃尔夫冈?阿玛迪斯?莫扎特同一天过生日:2月27日。无论天才之间有什么不同,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就像莫扎特在音乐界一样,萨克-莫索克在小说界也带给人快乐。萨乌宁经常对自己地位中滑稽的一面感到满足,甚至在风气超级残酷的社会里他就宣称,“我的状况太有趣了——假如社会对我没有那么悲惨没有那么看不起我的话,我可能都自己嘲笑自己了。” 萨克-莫索克把浪漫的幻想当成快乐,虽然在中他受到了羞辱。并且他把自己的快乐和性变态的大众进行了交流。“你激起了我最珍爱的幻想,”萨乌宁对旺达说,但迟些时候旺达就这个问题阐明了她的观点:“你破坏了我的想象力,让我的血液沸腾。我打算开始享受这一切了。”33作者去世后的一个多世纪里,作者的文学生命存在的哈普斯堡君主国解体后的很长时间里,萨克-莫索克的巨著仍将通过不可抵抗的诱惑力和巧妙激起大家的幻想来打乱大家的想象力。

上帝惩罚他

我这儿来了一位迷人的客人。

在我对面,紧挨着文艺复兴样式的大壁炉边,坐着一位维纳斯:不,提醒你,其实她是一个妓女。像克利奥帕特拉小姐一样,她在和男人交往的过程中使用维纳斯的假名。但是:单从肉体上来说,我的客人是一位爱之女神。

扇起一阵劈啪燃烧的火焰后,她舒舒服服地坐在了椅子上。红红的火光映着她苍白的脸,衬着眼睛特别的白。当她试着烤暖手脚的时候,火焰一次次地燎着她的小脚。

尽管眼神像岩石一样呆板,但她的头确实漂亮,这就是我所看到的。她大理石般的冷硬的躯体包裹在裘皮大衣里面,显得非常庄重。她颤抖着,蜷缩着,像一只猫。

“我不明白,亲爱的女士,”我嚷道。“天气一点也不冷了啊,上两周我们度过了春天里最明媚的时光呢。您显然太单薄了点。”

“谢谢你对春天的评价,对我的评价我可就不能接受了,”她用一种低沉的不带感情的声音回答我,其间,她连打了两个喷嚏。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正开始领悟——”

“亲爱的,您领悟到什么?“

“我正开始相信我不能相信的事,理解我所不能理解的东西。突然间我明白了德国女性的美德,理解了德国哲学。对于你这个北方佬不再爱我也不感到吃惊了。的确,我还没弄清楚什么是爱呢,一点也没弄明白。”

“女士,请允许我说一句,”我生气了。“我可没给你时间说这些来着。”

“啊,你——”可爱的女士打了第三个喷嚏,用独特的优雅方式耸了耸肩。“那就是我为什么一直对你特别好,并且来你这儿特别勤的原因。虽然我穿着厚厚的裘皮大衣,可几乎每次来这儿我都感冒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

“我怎么可能忘记呢?”我回答。“虽然你打扮得很富有,留着棕色的卷发,有一双褐色的眼睛,嘴唇红红的,但我还是立刻就认出了你,因为你的脸型和像大理石般苍白的脸色是如此的特别——你总是穿一件用松鼠毛做花边的紫色天鹅绒夹克。”

“你说的对。你这么迷恋那件衣裳,看来你是一个不忘旧情的人啊。”

“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爱。你那热情神圣的爱情简直让我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并且我对你的忠诚无与伦比!”

“哈,就忠诚而言——”

“你竟然毫不领情,我真是不幸!”

“我不愿意责备你。你可能是一个好女人,但你总归是一个女人。当我爱着你的时候,你像其他女人一样残忍。”

“你说什么?‘残忍’”爱之女神生动地反驳道,“确切的说,残忍是感觉和爱的一个组成部分——这是女人的天性。她必须给自己爱任何事物或者爱任何人的自由,她爱并且必须爱一切使她感到愉悦的事物。”

“对爱着你的人来说,还有比你爱的女人对你不贞更残忍的事情吗?”

“哈,”她反击道,“当我们相爱的时候我们彼此忠诚,但你这个男人却要求女人不爱你的时候还对你忠诚,让大家没有一点乐趣。请问到底谁残忍?男人还是女人?总之,你们北方佬对待爱情太认真太严肃了。你老是谈论责任,可快乐才是爱情的全部啊。”

“同意你的看法,女士。回想那时我们彼此尊重,拥有美好的感情并且关系持续了很长时间。”

“但是,”女士打断我,“对彻底的异教徒来说,永远不会平息、永远不会减弱的信念就是爱就是至高无上的快乐,就是神圣的平静本身——给你们这些现代人,你们这些需要反思的小孩说这些是没用的。这种爱给你们带来的只是灾难。只要你们希望自然一点你们就开始庸俗。对你们来说,世界似乎充满敌意。你们嘲笑希腊诸神,认为他们是魔鬼,你们认为我是恶棍。你们所做的一切就是批判我,诅咒我,否则就只有牺牲你们自己,在我的祭坛上用疯狂的饮酒作乐来杀死你们自己。并且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有勇气亲吻我红唇的话,他就走在了去罗马朝圣的路上了,光着脚,穿着忏悔者的外套,期望花儿从他凋亡的禅杖中开放。玫瑰,紫罗兰,香桃木在我的脚下不断萌芽——但是你们不会喜欢它们的香味。因此你就待在你们北方佬的迷雾中,待在基督教的熏香中吧。让我们这些异教徒在碎石下、在熔岩下歇息好了。不要把我们挖掘出来。庞培城,我们的别墅,我们的盥洗室,我们的庙宇都不是为你们这些人建造的!你们不需要上帝!我们在你们的世界里会冻僵的!”漂亮而冷酷无情的女士咳嗽着,拉了拉她的黑貂皮大衣让肩膀更暖和些。

“谢谢你给我上了一堂有关经典文明的课程,”我回应。“但你不能否认的是,在你们宁静晴朗的世界里,男人和女人天生就是敌人,这和在我们迷雾般的世界里是一样的。你不能否认爱只能持续一瞬间,爱把两个人连成一体,这时他们只有一种思想,一种感情,一个愿望——然后两个人就被分开了。当然——你知道的比我多——对于我这样一个不懂得征服的人来说,如果别人把脚放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立刻就感觉到——”

唤醒男人的好色欲

“如果一个女人把脚放到男人的脖子上,这个男人一定能感觉到,这是规律,”维纳斯女士对我嚷道,充满了轻蔑,“所以,你懂的比我多。”

“当然,很显然那就是我没有幻想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是我的奴隶,没有一点别的想法,那么我可以无情地蹂躏你了!”

“女士!”

“现在你还不了解我吗?是,我残忍——既然你在你们那个世界里有那么多乐趣-—难道我没有资格残忍?男人追求女人,女人则被男人追求着。那就是女人全部的但起决定性作用的优势所在。大自然把男人的情感置身于女人的怜悯之下。假若一个女人不能使男人屈从,不能把他变成她的奴隶,她的玩具,并且不能嘲笑和背叛男人的话,她就是被误导了。”

“亲爱的女士,这就是你的原则——”我愤怒地打断她的话。

“——我这是基于几千年的历史经验,”她讥讽我,反驳道,白色的手指玩弄着黑色的毛皮。“女人投入得越多,男人清醒得越快,他就开始作威作福了。但是女人越残忍越无情,越是虐待男人,越是肆意玩弄男人,对男人的同情越少,就越能唤起男人的好色欲,这样的男人才能被女人喜欢,被女人崇拜。从海伦和黛利拉的时代到凯瑟琳大帝和罗拉?蒙特兹的时代,任何时代的情形都是如此。”

我说,“没有比看到经常变换宠幸对象,不顾一切后果,嬉戏耍乐的漂亮、妖艳、残忍女暴君更令男人感到兴奋的事了。这一点我不能否认——”

“还得穿一件裘皮大衣,靴子也带毛才好!”女神嚷道。

“你什么意思?”

“我很清楚你的嗜好。”

“但是你知道吗,自从我上次遇见你,你就是一幅卖弄风情的样子。”我插了一句嘴。

“那样怎么了,我可以问问吗?”

“再没有比穿上黑色裘皮大衣把你雪白的身躯显得更漂亮的衣服了,并且你——”

女神大笑起来。

“你在做梦,”她大声叫道,“快醒醒!”她大理石般又冷又硬的手抓着我的胳膊。“醒醒!”她的嗓音大起来。

我艰难地睁开双眼。

我看到一只手在摇晃着我,但这只手像青铜一样是褐色的,嗓音就像哥萨克人喝了大量威士忌那样,他就站在我面前,几乎有六英尺高。

“嗨,起床啦,”这个骁男继续说道,“你该感到羞愧才是。”

“为什么?”

“你竟然穿戴整齐就睡着了,并且还在读一本破书!这不该感到羞愧吗?”他的鼻息使蜡烛摇晃着,把从我手里滑落的那本书捡了起来。“一本书——”他翻开:“黑格尔的。天!我们驾车去萨乌宁先生那儿的时候到了——他正等着我们去喝茶呢。”

“一个奇怪的梦,”我叙述完后,萨乌宁说道。他把胳膊支在膝盖上,保养得体、青筋暴露的手捧着脸,陷入沉思当中。

我知道他将坐在那儿很长时间,静静的,几乎不呼吸,他一直那样。但对我来说,没有比他的行为举止更让我觉得奇怪的事了:做他的亲密朋友将近有三年的时间,我习惯了他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生活方式。他以自我为中心——这一点无法否认——虽然他远远不像其邻居和科洛梅尔整个街区的人想象的那样是个危险分子。我认为他的个性不仅有趣而且特别可爱(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人认为我也有点疯狂的原因所在)。

作为加利西亚的一个贵族和地主,和一个他那种年纪的男人来说,他看起来头脑特别清醒,带着某股认真劲儿,甚至有点卖弄学问的味道。他生活在一个精密规划、半理论半实际的环境里,实际上他生活在闹钟、气体比重计、液体比重计、希波克拉底、胡费兰、柏拉图、康德、克尼格和切斯特菲尔德勋爵组成的世界里。但有时候他饱尝情感之苦,想把头向墙上撞似的。那时大家都宁愿离得他远远的。

好像是为了补偿他的安静,壁炉里的火焰开始唱歌,古老的俄国大茶壶也唱起歌来,当我来回摇晃老祖父的椅子抽雪茄的时候,椅子也唱起歌来。老墙里的蟋蟀也不例外。我扫视着一些奇怪的器具,动物的骨架,喂饱了的鸟,地球仪,萨乌宁收集在屋子里的一些石膏像。这时,我的眼睛停留在一幅油画上,这幅画我以前看过很多遍了。这幅画在红色火光的映照下,对我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影响。

这是一幅大油画,带有比利时学院派的强烈对比色彩和浓烈风格;画的主题让人感觉非常奇怪。一个漂亮的女人,精致的脸上带着阳光般灿烂的微笑,作富人打扮的古典式卷发上扑着白色的粉,好像结了薄薄的一层霜;她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裘皮大衣,坐在沙发上。身体的重量压在左肩上,右手玩弄着一根皮鞭,她的光脚不经意地踏在一个男人背上。这个男人躺在她面前,像一个奴隶,像一条狗。很容易就看出这个男人流露出混合着忧郁和献身气概的表情。这个男人用殉教者般狂喜的眼神凝视着她。这个男人,充当女人脚凳的这个男人——他就是萨乌宁,但是他没有胡子,很显然是比现在年轻10岁的萨乌宁。

“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我嚷道,指着这幅画说。“这就是我在梦中看到的她。”

“我也一样,”萨乌宁说,“只不过我是睁着眼睛做梦罢了。”

“什么?”

“哦,这是一个愚蠢的故事。”

“很明显是油画让我做了这样的梦,”我继续说道。“请务必告诉我,这幅画在你的生命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就我猜测,它可能扮演了一个残酷的角色。我期待你告诉我故事的细节。”

鉴赏家抨击裘皮大衣

“看看和这幅画相似的一幅画吧。”我奇怪的朋友没有留意我的话,自顾自说道。

这幅画是德累斯顿画廊里提香的著名的《镜子里的维纳斯》的一个优秀摹本。

“哎,你到底要做什么呀?”

萨乌宁站了起来,指了指提香作品里爱之女神的裘皮大衣。

“这也是,”他微笑着说。“我认为这个威尼斯老人并没有隐瞒他的动机。他只不过给梅萨利纳某些贵族画了一幅肖像罢了,谦恭的他让丘比特拿着镜子以便贵妇人在镜子前面满意地检查她漂亮的胳膊-—虽然对丘比特来说,拿镜子不是他的老本行。这是一副谄媚的作品。后来,某些洛可可风格的‘鉴赏家’抨击了维纳斯和女性暴君的裘皮大衣,认为这是女人专治和本性残忍的象征。虽然提香的作品中女子穿裘皮大衣的本意可能是害怕感冒流鼻涕而不是出于贞洁的考虑。

“够了,这幅画就像你现在所看到的那样,是对我们爱人最辛辣的讽刺。生活在冰冷基督教世界里的北方维纳斯们,只有身着厚厚的裘皮大衣才能够抵御寒冷,避免感冒。”

萨乌宁大笑着,又点着一支雪茄。

这时,门开了。一个体态丰盈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子走了进来,她有一双聪明友善的眼睛,穿着黑色丝质长袍。给我们端来了茶,还配有冰冷的肉和鸡蛋。萨乌宁拿起一个鸡蛋,用刀子切开。“我难道没告诉过你把鸡蛋煮嫩一点吗?”他嚷得如此大声以至于这个年轻女子发起抖来。

“但是,亲爱的塞弗特斯夫——”她焦急地说。

“不要叫我塞弗特斯夫!”他咆哮着。“你必须遵守我的命令,遵守,你明白吗,”他猛拉墙上的皮鞭,皮鞭就挂在紧挨着他武器的一颗钉子上。

这个女子害怕地从屋子里跑掉了,像一个兔子似的。

“等着,待会我饶不了你!”他在她身后喊道。

“但是,萨乌宁,”我说,用手按住他的肩膀,“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漂亮的女子呢?”

“你看看她,”他回答,滑稽地眨着眼。“如果我过分迁就她的话,她就会在我的脖子上套一根绳子啦。但是,如果我用鞭子来教育她的话,她就会崇拜我。”

“哦,天啦!”

“不要这样啦,这就是训练女人的方式。”

“就我所知,你就像帕夏一样生活在你的妻妾群里,但是不要给我讲道理——”

“为什么不?”他急促地嚷道。“这是歌德的格言,‘你要么做锤子打别人要么做砧板被别人打,’这用来比喻男女之间的关系不是更贴切吗。就是你梦里的维纳斯不也这么承认了吗。女人的权力就在男人对她的感情当中。不管男人是否在意,她都知道如何去运用她的权力。男人的唯一选择就是要么成为女人的君王要么成为她的奴隶。假如他放弃的话,他就已经在头上套上一根绳子了,他将感受到鞭打的滋味。”

“奇怪的格言!”

“不是格言,只是经验之谈,”他点着头反驳我。“我就被重重的鞭打过,我已经痊愈了。你想看看吗?”

他站起身,走到一个大书桌前,抽出一个手抄本,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你不是老问那副画吗?我欠你一个解释已经很长时间了。就是这——你看吧!”

萨乌宁在壁炉前坐下来,背对着我,似乎睁着眼睛在做白日梦。屋子又安静下来,壁炉的火焰又开始唱歌了。茶壶也是。老墙上的蟋蟀也是。我打开手抄本读了起来:

“一个超感觉论男人的忏悔。”页边的题词来自浮士德的有名诗句,稍微做了一下改动:

你这个超感觉论的男人,

女人牵着你的鼻子走!

我翻开扉页看了起来:“下面的文章编撰自我那段旅行时光,人的过去是不能用失之偏颇的语言来描述的;因而每件事都带有它鲜艳的色彩,就是展现在你面前的色彩。”

漂亮美人—维纳斯

果戈理,俄国的剧作家说——在哪儿说过?哦,在某个地方说过——真正的缪斯女神是一个在大笑的面纱下泪流满面的女子。

多么精彩的话啊!

因此我写这本书的时候感到相当奇怪。空气中弥漫着提神的花香,麻木了我的思维,让我感到头痛。壁炉里的烟卷曲着,汇成一个形象:一个小妖精,有着苍白的胡须,他嘲讽地看着我。这时,有着圆胖下巴的丘比特站到我椅子的扶手上,站到我的膝盖上。当书写我的冒险经历时,我情不自禁的微笑,真的,沙哑的大笑起来;我不是用世俗的墨水在写,而是用我心脏里流淌的鲜血在写;所有已愈合的伤口又重新被打开,心拧成一团,忍受着痛苦的折磨,泪不时地滴到稿子上。

喀尔巴阡山风景旅游区,日子慢悠悠的过着。我看不见一个人,也没有一个人看见我。日子是如此的令人厌烦,我都可以写田园诗了。我的空闲是如此之多,以至于我可以画出一个画廊所需要的全部油画,可以给一个剧院写出整个演出季的歌剧,可以给一打名家演出协奏曲,三重奏和二重奏了。但是——我在说什么呀?——最终我所做的只是打开画布,展平纸张,弄皱乐谱,看我——哈!一点也不谦虚的说,这就是我的朋友,萨乌宁的全部生活写照。欺骗别人可以;但是怎么也欺骗不了自己。是的,我只是一个了解皮毛的人而以,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不是:在绘画,诗歌,音乐和其他一些无法以之谋生的所谓艺术方面都是一知半解,浅尝辄止。而在当今社会,这些艺术作品带来的收入和一个内阁大臣,不,一个次要当权者的收入相当。最重要的一点,在我的一生中我都是一个半瓶醋。

到那时为止,我生活在我的画和诗句所描绘的环境中——也就是说,我的生活从来没有超过预先准备好的画布,没有超过用围栏围起来的那块地,没有超过人生的第一幕,第一个篇章。头脑简单的人们就生活在那个地方,他们开始自己的生活,好像从来没有结束似的。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分子。

但是,我在瞎扯什么呀?

还是让我回到正题上来吧:

我靠在窗户旁边,找到了我在诗中描述过的无限向往的休息地:一幅多么迷人的景象啊,高高的山峰上是蓝色的天空,这些山被金色的阳光包围着,被玉带一样蜿蜒的河流割断了。天空那么干净,那么蓝,蓝色的天空下皑皑的雪峰耸立;长满树木的山坡那么的绿,那么的新鲜,羊儿在山坡上吃草,山坡下面是黄色的麦浪,农夫正站在那里收割庄稼,他们不时地弯下腰去又不时地直起身来。

我所在的房子位于一种可以叫公园或是森林或是荒野的地方——不管你希望怎么称呼它——反正是非常偏僻。

没有别人住在这里,除了我,一个来自利沃夫的寡妇和房东塔尔塔科夫斯基太太,再加上跛着一条腿的一条老狗和一只小猫。房东太太是一个瘦小的老女人,随着日子的流逝,她一天比一天老,一天比一天瘦小。这只猫一直玩着一团纱——我猜想,这团纱应该是那个漂亮寡妇的。

听说这个寡妇真的很漂亮,也很年轻,至多不超过24岁,很富有。她住在楼上,我住在楼下。她的绿色窗帘一直垂着,阳台上爬满了葡萄藤。但是我呢?我有一个惬意的露台,上面长满了金银花,我就在露台上读书、写作、画画,像生活在树枝上的小鸟一样唱歌。有时候抬起头,能时不时地看见一件白色的袍子在浓密的葡萄藤缝隙中微微发亮。

实际上我对这个漂亮寡妇没有一点兴趣。这时候我正爱着另外一个女人——说实话,和那个女人谈恋爱我一点也不感到幸福,比《曼侬?莱斯戈》中的托根伯格先生或是爵士感觉更不幸福,因为我的爱人是石头做的。

在荒野的花园里,有一片迷人的草地,家养的鹿群在上面安静地吃草。在这片草地上有一个维纳斯的石头雕像,我相信她来自佛罗伦萨。这个维纳斯是我所见过的女人中最漂亮的一个。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什么,因为我见过的美女很少,确实很少,在恋爱方面我还是一个新手,我一向都循规蹈矩,从不做出格的事。

但是为什么有人这样高度概括——还有什么事物比美人更有吸引力呢?

够了:这个漂亮的维纳斯,我爱她,就像一个男人爱他的女人一样,充满了激情,病态、衷心、疯狂地爱她。这个女人对男人的态度始终如一,永远带着冷静的石头般的微笑。是的,我真的崇拜她。

当太阳在树林中若隐若现的时候,我经常躺在山毛榉的树荫下阅读。我通常在夜色下约会冷冰冰的残忍的情人,跪在她的面前,把脸埋在她脚下冰凉的石头里,向她祈祷。

这时候的月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月亮由亏变盈,从树梢升起,摇摇晃晃的,草地上撒满银色的月光,我的女神站立在那儿,变得更漂亮了,就像沐浴在柔和的月光里。

爱之女神—维纳斯

有一次,我和情人约会完后返回,正走在一条通往房子的花园小道上。这时,我突然看见——从树木形成的绿色走廊看过去——我看见一个女性的身影,白色的,像石头一样,在月光下闪着光。我感觉这个漂亮的大理石般的女人似乎在同情我,她清醒过来,跟在我后面。但那时我被一阵无名的恐惧所笼罩,我的心开始怦怦地跳,相反——

啊,我真是一个胆小鬼。我像往常一样在生活的第二节,需要冒险的地方停了下来。不!完全相反!我没停。我尽我所能,飞快地跑掉了。

真是幸运!一个经营照相生意的犹太人设法给我弄了一幅我情人的肖像:纸上的人物就是提香的作品《镜子里的维纳斯》的翻版。怎样的一个女人!我想给她写首诗。不!我在画上写下:。

你唤起了我的热情,可是你仍然冰冷。只好裹上你代表专治的裘皮大衣;如果衣服不适合你的话它适合谁呢,我残忍的女神,我的漂亮爱人?!

过了一会,我增加了一些歌德的诗句,是我最近在《浮士德》的增补本中发现的:

致丘比特

他的箭,仅仅是魔爪,

他的一双翅膀,就是谎言,

他的角,藏在花冠下面,

我猜测,

像古希腊的诸神一样,

他,就是一个伪装了的恶魔。

我把画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斜靠着一本书,端详着它。

我感到既高兴又害怕。这个冷酷,严肃,有着大理石般面容的女子,她的魅力从黑貂皮大衣中显露出来,她冷冷地卖弄着她的风情。

我再次拿起鹅毛笔。写道:

“致爱人,致被爱着的人——多么幸福啊!当你崇拜一个把你玩弄于股掌的女子,当你成为一个漂亮女暴君的奴隶(她无情的把你踩在脚下)时,你的快乐就慢慢变淡了。即使是英雄萨姆森,他也曾经爱上过背叛他的黛利拉。黛利拉再次背叛了他,菲利斯人在她的面前揍他,挖出他的眼珠子。他沉醉在愤怒和爱的情绪里,他依赖这个女性叛逆者,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在阳台上吃了早餐,读着《犹滴传》,羡慕其中的主人公荷罗孚尼,因为他被女王般的情妇砍了头,他的死有一种血淋淋的美感。

“上帝惩罚他,把他交到一个女人手里。”

这句话打动了我。

这些犹太人多么不善言辞啊。他们的上帝——当谈到美好的性时,完全可以挑选更体面的词来表达嘛。

“上帝惩罚他,把他交到一个女人手里,”我重复着这句话。哦,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惩罚我呢?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的房东太太来了。才过一夜她又变小了点。在绿色的葡萄藤中,一袭白色的袍子又出现了。是维纳斯呢还是寡妇?

这次是寡妇,因为塔尔塔科夫斯基夫人在行屈膝礼。寡妇竟然说想向我借些书阅读,太棒了。我冲进房间,抽出放在一起的几卷书就出来递给了她。

我想起来了——太迟了——我的维纳斯画像在其中的某本书里夹着呢。现在,这个妇女站在那里,她将会看到我澎湃的激情了。

她会说什么呢?

我听到她在大笑。

她是在笑我吗?

一轮满月!一轮满月在花园旁边的低矮冷杉上隐约可见。银色的薄雾弥漫着阳台,丛生的树木,眼睛所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薄雾使远方看起来就像泛着涟漪的水一样模糊不清。

我抵抗不了这样的诱惑。有什么在呼唤我,在奇怪地催促着我。我又披上衣服,踱进花园。

我被草地,被她,我的女神,我的爱人吸引过来。

这是一个凉爽的夜晚。我颤抖着。空气中飘散着浓浓的花香和树木的味道。这让人迷醉。

我的脑袋在思考什么!四周都是音乐。夜莺在抽泣。星星在蓝色的微光中闪耀,发出微弱的光芒。草地在月光下发亮,像一面镜子,又像池塘上结的冰。

维纳斯的雕像庄严肃穆,闪闪发光。

然而——那是什么?

一件长长的黑色裘皮大衣从大理石般的肩膀一直垂到脚底——我僵硬地站在那里,冲 她打呵欠,再次被不可名状的焦虑所笼罩,我溜走了。

我加快脚步。这时,我发现自己迷路了,正当我打算拐进一条绿色小道的时候,在我面前,在石凳上,坐着维纳斯,一个漂亮的石头雕像般的美人——不,是真正的爱之女神,有血流也有脉搏的爱之女神。是的,她活生生地向我走来,就像一个雕像突然开始呼吸一样。确实,才只有一半奇迹变成了现实:她的白色头发像石头一样发光,白色袍子像月光一样(或绸缎?)散发微微的光芒。黑色的裘皮大衣从肩膀上直垂下来。但她的嘴唇是红红的,她的脸颊有血色,她的眼睛向我射出两根绿色的恶魔之箭——随后她大笑起来。

她笑得很奇怪,因此——哦,简直没法形容,我的呼吸都被她夺去了!我一直逃,每走几码得停下来,喘口气,讽刺的笑声沿着昏暗的凉亭小路追随着我,穿过明亮的草坪,直到月光稀疏的黑暗中。我找不到路,我四处游荡,冷汗从我的额头流下。

最后我停下来,背诵一段独白。

她走了——一个要么迷人要么粗俗的人儿走了。

我骂自己:“笨蛋!”

这个词很有魔力,对我帮助很大。我放松自己,感觉又回来了。

我立即平静下来。

我一阵狂喜,重复道:“笨蛋!”

现在,我又清楚敏锐地看到周围的一切了:这儿有泉水,那边小路的两边是黄杨木,房子就在那儿,我朝它慢慢跋涉过去。

月光照在绿色的植物上,就像在上面绣了银色的刺绣似的。突然,我在绿色的植物后面看见了一个白色的人影,我崇拜的,我害怕的,我想逃离的石头雕像般的漂亮女人在那儿。

我几个跳跃进了屋子,喘着气,沉思起来。

我现在到底怎么了:是一个浅薄之徒呢,还是一个大傻瓜?

宁愿拥有霍尔拜因式处女

一个闷热的上午:空气停滞不动,充满辛辣的味道,令人心神不宁。我坐在阳台上看《奥德赛》,看到漂亮女巫把她的崇拜者变成了野兽。这是远古时代爱情中一幅美丽的画面。

草和树叶都发出柔和的沙沙声。我的书也发出沙沙声,阳台也是如此。

一个女人的袍子——

她来了——维纳斯来了。但是没有穿裘皮大衣。不,这次是寡妇进来了,但——她也是一个维纳斯。哦!多么有风韵的一个女人!

她穿着白色的晨袍,坐在那儿,凝视着我,美丽的体型多么富有诗意又多么优雅!她并不高,也不苗条。她的脸很吸引人,是一种活泼胜过严肃的美;并且多么迷人,多么温柔,她饱满而不太小的红唇有着恶作剧般的高贵。她的皮肤是如此的细嫩,蓝色的血管在胳膊和胸部清晰可见。她红色的卷发是多么的浓密——是的,她的头发不是黄色的也不是金色的,是红色的。头发围绕在她的脖子后面,是多么的迷人,充满了魔力。现在她的眼睛看着我,就像绿色的箭一样发着光。的确,她的眼睛是绿色的,散发着令人无法形容的柔和的力量;像珍贵的宝石一样绿,像山中的湖水一样深不可测。

她注意到我的困惑,这使我无所适从,因为我仍然坐在那儿,帽子还戴在头上。

她顽皮地笑了。

最后,我站了起来,向她致意。她走近我,爆发出响亮的孩子般的大笑。像在这些场合口吃的小混混或是笨蛋一样,我又结巴起来。

这就是我们见面时的情形。

女神问了我的名字,并告诉了我她的名字:她名叫旺达?凡?杜耶拉。

她真的就是我的维纳斯。

“但是,女士,你是怎么发现那个的呢?”

“通过你夹在一本书里的图画啊-—”

“我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图画背面的评语很奇怪-—”

“怎么奇怪了?”

她看着我,“我一直希望遇到一个真正的梦想家——希望体会到不同的感觉。哦。如果把所有的因素考虑进去,能使我出其不意地成为一个最野蛮的人,那个人就是你。”

“亲爱的女士……事实上——”真令人讨厌,我又变成一头结巴的蠢驴,并且我的脸也红了,这时的我就像一个16岁的少年,但事实上我比16岁的少年大几乎10岁呢。

“昨晚你受惊了。”

“实际上是的……然而——但是你怎么不坐下呢?”

她坐下来,欣赏着我的害怕情绪——因为现在我更害怕她了,在无边的黑夜里——她的上嘴唇骤然抽动,似乎在讽刺我,但是很迷人。

她开始说话,“你认为爱情,尤其认为女人是对你怀有敌意,冒犯你尊严的某种东西,虽然徒劳,但你认为她们比你强大,你认为自己在受折磨,被残忍地刺伤了:这真是很摩登的看法啊。”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她快速而果断地说道,用力地摇晃着手,身上的毛皮像愤怒的火焰一样飘荡着。

“我认为赫楞的淫荡——没有痛苦的快乐——是我毕生所追求的理想。我认为这不是你们基督教徒所祈祷的,不是你们现代人所祈祷的,不是你们骑士精神所祈祷的。是的,看看我:我就是一个比异端者更异端的人,我是一个异教徒!”

“当安喀塞斯在伊甸园取悦爱之女神的时候,你认为她真的认真思考过吗?

“我很喜欢歌德的《罗马的艾莱基斯》中的这些诗句。

“在这个世界上,仅仅英雄时代才存在爱情,‘当上帝和女神相爱的时候。’在那些日子里

“‘仰慕来自匆匆一瞥,快乐随仰慕而来。’

“其他的都是假的,伪装的,不诚实的。基督教的可怕象征,十字架,让我感到害怕。基督教把某些与我们格格不入的,充满敌意的东西介绍给世界和无知的人们。

“你们与感性世界斗争的思想武器就是新的福音书。它的哪怕一个部分,我都不想拥有。”

“是,奥林匹亚山将是你们所待的地方,女士,”我回应。“但是,我们这些现代人不能容忍古代的快活,尤其在爱情上哪怕是一点点都不能容忍。一想到要和其他人——哪怕是和其他人分享阿斯帕齐娅,我们都感到震惊;我们像我们的神一样善嫉。因而,美人弗瑞恩的名字在我们说来就是辱骂的代名词。

“我们宁愿拥有一个脸色苍白、长相抱歉的、但完全属于自己的霍尔拜因式处女,而不是一个水性扬花的古典维纳斯,虽然维纳斯长的漂亮,可她今天爱安喀塞斯,明天爱帕里司王子,后天又爱阿多尼斯。当大自然战胜我们,当我们放任自己爱上那样一个女子,她像恶魔一样残忍对待我们的时候,我们把这看成是我们必须弥补罪过的一种方式。”

“因此,你们都是现代女性,那些卑鄙、歇斯底里小女人的追求者,她们喜欢梦游,追逐肌肉男,不欣赏最优秀的男子。她们经常眼泪汪汪,忽略自己的基督教职责,欺骗别人和被别人欺骗,经常追逐男人、选择男人和拒绝男人,从不感到幸福,也从不让别人幸福,诅咒命运而不是冷静地承认:‘我希望过海伦和阿斯帕齐娅那个年代的生活,像她们那样恋爱。’大自然知道没有永恒的男女关系。”

将给她画上一件裘皮大衣

“亲爱的女士——”

“让我说完。这仅仅是男人的利己主义在作怪,他们就想把女人像财宝一样珍藏起来。所有尝试用誓言,合同和神圣仪式拴住女人的方式都没能让爱持久,爱本来就是变化着的人类存在的最具有变化性的一个方面。你能否认我们的基督教世界正在腐化吗?”

“但是——”

“但你的意思是说反抗社会制度的人都会被放逐,遭到诬蔑,被石头砸死。好。我敢去尝试。我的原则就是我是一个彻底的异教徒,我想充分利用我活着的这段时间。我可以不考虑你的批评就去做这些,我要的就是快乐。基督教婚姻的发明者是正确的,因为他同时发明了不朽这个名声。但我不愿意永远这样生活下去。假若我旺达?凡?杜耶拉的所有一切都随我的最后呼吸而结束的话,我还担心我纯洁的精神是否在天使唱诗班唱歌吗?我还担心我的尘埃是否变成新的形象吗?一旦我不存在了,我也就不会再考虑我是否应该放弃什么?仅仅因为我曾经爱过他我就应该属于一个我不爱的男人吗?不,我什么都不放弃,我爱任何一个吸引我的男人,我要使任何一个爱我的男人感到幸福。这种思想很丑陋吗?不,这至少比我残忍地折磨一个为我憔悴的男人,不理睬他要好得多。我年轻、富有、漂亮,正如我所说的,我活着就是为了寻欢作乐。”

当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闪着调皮的光,我抓着她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现在,我又成了一个天生的胆小鬼,我让机会溜走了。

“你很坦率,”我说,“这迷惑了我,不只是这个——”

不幸的是,我的胆小再一次战胜了我,让我舌头打卷,说不出来。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想说……原谅我,亲爱的女士——我打断了你的话。”

“怎么了?”

长时间的停顿。我确信她在背诵一段独白,用我的话来翻译,只能总结为一个字:“笨。”

“假如你允许的话,亲爱的女士,”后来我开口。“你是怎样有这些想法的?”

“非常简单。我的父亲是一个唯理论者。在摇篮里我就被一连串古代形象包围着。十岁时,我读了《吉尔?布拉斯》,十二岁我读了《莱恩小巷》。当其他的孩子还在读童话《汤姆的大拇指》、《青须公》和《灰姑娘》的时候,我就把《维纳斯和阿波罗》、《大力英雄和拉奥孔》当作我的朋友啦。我的丈夫性格开朗,即使是婚后不久他得了不治之症,也没有见他皱一下眉头。去世前的一个夜晚,他把我叫到床边。他坐在轮椅上的好几个月里,就经常和我开玩笑:“哎,你有仰慕者吗?”我的脸都变红了。‘不要骗我哦,’有一次他加上这句话。‘我将认为那样很丑陋的。找一个英俊小生或是其他男人吧。你是一个好妻子,但你仍然是一个半大孩子,你需要玩具。’

“我可能不必告诉你那时我没有仰慕者。这足够了。他推荐我做我想做的人:一个希腊人。”

“一个女神,”我插嘴。

她微笑了。“哪个女神?”

“维纳斯。”

她摇摆着手,皱着眉,“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等等——我有一件长长的裘皮大衣,可以把你完全盖起来。我想把你罩进裘皮大衣做的网中。

“事实上你相信吗,”我立刻说,因为我有一个平常而愚笨的想法,但当时我认为这个想法不错。“你认为你的想法在我们生活的时代能上演吗?就是维纳斯在铁路和电报之间自由的游荡,她不着寸缕,恬静从容,能够这样吗?”

“不着寸缕可不行,得穿着裘皮大衣,”她嚷道,大笑着。“你愿意看到我那样吗?”

“那么——”

“你的‘那么’是什么意思?”

“只要有奴隶在日常生活中为他们做事,最重要的是为他们劳动的话,像希腊人一样自由,可爱,愉快,幸福的人是存在的。”

“当然,”她淘气地回答。“奥林匹亚山上像我这样的女神需要整个军队的奴隶,因此要当心我哦。”

“为什么?”

我为她那些大胆的话惊呆了,“为什么”脱口而出。然而,她一点也不吃惊。她的嘴唇微微上翘,露出小小的白牙。她漫不经心地说,好像事情不值得提及似的。“你愿意做我的奴隶吗?”

“在爱情上没有平等可言,”我回答,急切而严肃。“假如我必须在统治和服从之间做出选择的话,看起来选择做一个漂亮女人的奴隶比较有吸引力。但是我去哪儿找这样一个女人呢,找到一个不是用任性控制男人,而是知道怎样冷静、自信、甚至严酷地统治男人的女人呢?”

“哦,这不是一件难事。”

“你相信——”

“例如——我!”她大笑,斜靠着背。“我有专制的天分——我也有必要的道具——裘皮大衣。但是,昨晚你好像被吓得不轻!”

“确实是很严重。”

“现在呢?”

“现在——我比昨晚吓得更厉害了!”

我们每天待在一起。我和——维纳斯;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我们在我的阳台上吃早餐,在她的小客厅里喝茶。我有机会在她的面前展示我的小小才华了。假若我不能为一个漂亮迷人的女人服务的话,我一直学习各种科学,各种艺术有什么用呢?……

然而,这个女人除了不苗条之外其他方面都还行,给我的印象是她相当残暴。一天我给她画肖像,作画的过程中,我清楚感觉到我们的现代衣服与她的头一点也不相配。她的气质不像一个罗马人倒更像一个希腊人。

我是把她画成普绪客或者是阿施塔特,这取决于她的眼睛看起来是充满热情、神采奕奕还是作半思索半痛苦状,看起来疲劳和性感。但是她希望自己只有一种肖像。

哦,我将给她画上一件裘皮大衣。

啊!除了她还有谁有资格穿公主般的裘皮大衣呢?我毫不怀疑这一点。

高贵的女士把脚踏在奴隶背上

一天晚上,我们待在一起,我给她读歌德的《罗马的艾莱基斯》。我把书本抛开,临时发挥了一下。她看上去很满意,真的,她喜欢我说的每一个字,她的胸脯在起伏。

我做错了吗?

雨点敲打着窗户玻璃,壁炉里的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带着冬天的暖意。和她在一起我有家的感觉。有一刻我丧失了对她的尊敬,我亲吻她的手,她容忍了我的举动。

然后我坐在她的脚边,为她朗诵我专门为她作的一首小诗。

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

高贵、邪恶、神仙般的女士。

请把你的脚踏在奴隶的背上,

在香桃木和龙舌兰下面,

伸展你大理石雕像般美妙的身躯。

对——现在我又想出了一些诗句!这次我写的诗句不止这最开始的一段了;那天晚上,她命令我把诗的草稿给她。我没有副本,今天,当我描写我的旅程的时候,我仅仅能记起诗的第一段。

这是我正在经历的一段不寻常的爱情。我相信我不爱旺达——至少,在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没有那种燃烧的激情。但我确实觉得她与众不同,非常的漂亮,她在我的四周布下一个充满魔力的陷阱。我也没有进一步被她吸引;仅仅是生理上的服从——慢慢的但是彻底的服从。

我的痛苦每天都在增加,而她——她只是微笑。

今天,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她突然说,“你引起我的兴趣。大多数男人都表现很平常,他们没有热忱,没有诗意,但是你却有某种深度和热情,最重要的是你的热忱打动了我。我会慢慢喜欢上你的。”

一阵短暂猛烈的暴风雨过后,我们向草地和维纳斯雕像走去。泥泞满地,薄雾满天,就像祭品冒起的烟雾。一道残缺的彩虹出现在空中。树叶仍在滴水,麻雀和燕雀从一个枝头飞到另一个枝头,唧唧喳喳叫着,好像有什么高兴的事似的。雨后每件事物都有了新气象。我们无法从草地上走过去,因为草地上积满雨水。此刻的草地就像一个小池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维纳斯的雕像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升起。一群小虫子在雕像的头上跳舞,在阳光下闪光,好像给她戴上了一圈光环。

旺达享受着这迷人的景色。道路旁的长椅上仍然有污水,所以她靠在我的肩膀上休息了一会。她似乎有点累了,眼睛半闭,我的脸颊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我握着她的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控制我自己——我问她:

“你能爱我吗?女士。”

“为什么不呢?”她回答道,冷静,灿烂地盯着我,但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一会过后,我跪在她的面前,滚烫的脸埋进她透气的棉袍中。

“萨乌宁,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嚷道。“你这是对我不尊重!”

我抓着她的小脚,用嘴唇亲吻着。

“你越来越下流了!”她大声的说,从我身边逃开,大步走向屋子,这时,她可爱的拖鞋还在我手上呢。

这是一个征兆吗?

男人中的佼佼者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不敢打搅她。晚上我坐在露台上,她绿色葡萄藤的阳台上出现了她顽皮的小脑袋,小脑袋上是红色的头发。“你为什么不过来?”她不耐烦地对我喊道。

我快步跑下楼,再一次丧失了勇气,我轻轻敲门。她没有回答说“进来,”相反,她打开房门,站在门口。

“我的拖鞋在哪?”

“它在——我拿着——我想——”我结结巴巴。

“给我,然后我们去喝茶聊天。”

我把拖鞋拿回来的时候,她正拿着茶壶忙开了。我把拖鞋庄严地放在桌子上,站在角落里,就像一个孩子在等待惩罚似的。

我注意到她的前额微皱,她的嘴唇周围有一些严酷的,盛气凌人的气质——这令我着迷。

突然她大笑起来。

“那么——你真的爱——我?”

“是的,我正在受的痛苦比你想象的还多。”

“你痛苦?”她再次大笑起来。

我愤怒,尴尬,感觉受到了伤害,可是这一切都没有用。

“为什么?”她继续说。“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她把手递给我,微笑得看着我,态度极端友好。

“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旺达瞥了我一眼——是的,怎样的眼神啊?这个眼神,我相信,主要含着震惊和嘲讽。

“为什么你突然鼓起勇气说这个了?”她说。

“勇气?”

“是,你找妻子的勇气,特别是找我当你妻子的勇气?”她把拖鞋拿起来。“这么快就决定好你妻子的人选了?”她说,把惧内的丈夫用我们德国人的表达法表达出来:“拖鞋英雄。”

“开个玩笑:你真的愿意娶我吗?”

“是的。”

“那么,萨乌宁,这是一个严肃的事情。我相信你爱我,我也爱你。更重要的是,我们彼此欣赏对方。我们现在对对方还没有感到厌烦。但是你要知道,我是一个轻佻的女人,这就是我为什么这么慎重对待婚姻的原因;假如我承担了责任,我希望我能够遵守它们。但是我恐怕——不——我确信你会受到伤害。”

“我求求你,对我诚实一点,”我说。

“是的,老实说:我相信我爱一个男人不会超过……”她歪着头,思考着。

“一年,”我说。

“你在开玩笑!也许是一个月。”

“对我也是一样?”

“哦,你——可能是两个月。”

“两个月!”我尖叫。

“两个月——很长的时间了。”

“女士,这不是在古代呢。”

“你认为呢?看你,就是不能面对事实。”

旺达穿过屋子,斜靠在壁炉旁,凝视着我,胳膊放在壁炉架上面。

“我该拿你怎么办?”

“随便你,”我回答,顺从地说,“只要你高兴。”

“太矛盾了!”她嚷道。“刚开始你希望我做你妻子,现在你却愿意做我的玩具。”

“旺达——我爱你。”

“这样我们又回到了原点。你爱我,希望我做你的妻子。但是我不愿意再嫁,因为我怀疑我们的感情能否长久。”

“我碰碰运气怎么样?”我再次说道。

“这取决于我是否愿意给你机会,”她咕哝着。“我想象过我属于这样一个男人,他应该是男人中的佼佼者,他能获得我的尊敬,他有征服我的能力,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明白了吗?我知道每个男人只要恋爱,他就变得软弱,顺从,愚蠢。他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女人手上,拜倒在她的面前——但是,我只爱让我拜倒在他面前的那种男人。既然我一天天地喜欢你,那么我愿意试着和你交往。”

我跳到她的脚下。

“上帝!你已经拜倒在我的脚下了,”她奚落我,“这是一个好的开端。”我站起来的时候,她继续说道:“我会给你一年的时间让你来赢得我的芳心,让我信服我们彼此适合,能够生活在一起。萨乌宁,假如你赢了的话,我就做你的妻子——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妻子。这一年我们就像夫妻一样生活在一起——”

血涌上我的脑袋。

她的眼睛像在燃烧似的。“我们生活在一起,”她继续说,“分享我们的生活习惯,看看我们能否在对方那里找到自己。我允许你有做丈夫,仰慕者,朋友的所有权利!这样你还满意吧?”

“我猜,我一定满意。”

“你不必勉强自己。”

“那么我希望——”

“很好。这才是一个男人说话的口气。牵着我的手。”

宁愿做你的奴隶

十天来我都没有离开过她一个小时,夜晚除外。我经常看着她的眼睛,握着她的手,听她说话,陪伴她到任何一个地方。我的爱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我在里面越陷越深,没有什么能够把我救上来。

我们在草地上,在维纳斯雕像的脚下逗留了一个下午。我采下花朵,放进她的衣兜里。她则把花朵编成花环给维纳斯雕像戴上。

突然,旺达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这让我的感情像大火一样燃烧起来。我不能控制自己,伸出胳膊抱住她,亲吻她的唇——她把我的头推离她的胸口。

“你生气了,”我问她。

“我从不生这样的气,这是自然的举动,”她回答。“我只是担心你受到伤害。”

“哦,我受伤很深。”

“可怜的人。”她掸了掸我前额的乱发。“我希望,你受伤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是因为你的缘故——”我说。“我对你的爱变得疯狂。我整天整夜担心可能失去你,也许我应该失去你。”

“但是你甚至都还没拥有过我呢,”旺达说,她的眼睛雾蒙蒙的,眨着,这眼神早就俘虏了我。然后她站起来,半透明的小手把蓝色的银莲花戴在维纳斯的卷发上。我半不情愿地抱住旺达的腰。

“你这个漂亮的女人,没有你我可怎么活,”我说,“相信我,仅仅相信我一次。不是讨好你,也不是说梦话。我深深地感到我生命的核心就在你的手上,假如你离开我,我将会死去,我会像花儿一样凋谢的。”

“这没有必要,因为我爱你。”她托着我的下巴。“你这个傻瓜!”

“但是你爱我是有条件的,而我爱你却没有任何条件——”

“萨乌宁,你这样说话就不聪明了,”她回答,很震惊的样子。“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难道你不希望了解我吗?假如一个人热忱合理地对待我,我会很有分寸。但是如果一个人太屈服于我,我就变得自大起来——”

“你说的很对!你仅仅对我一个人自大,对我一个人专制就够了,”我嚷道,绝对是兴奋的口气,“直到永远。”我躺在她的脚下,抱住她的膝盖。

“那样结局不会好的,我的朋友,”她很认真地说,没有半点激动。

“哦,将永远不会结束!”我兴奋地大声嚷道。“只有死亡才能够把我们分开。假如你不能属于我,不能完全属于我,不能永远属于我的话,我宁愿做你的奴隶,服侍你,忍受你的任何事情——只要你不赶我走。”

“你凝凝神吧,”她说,斜靠着,亲吻我的前额。“我很喜欢你,但这不是你征服我、控制我的方式。”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做任何你喜欢的事——我不想失去你,”我嚷道,“不要离开我——一想到这个我就受不了!”

“站起来。”

我遵从了。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旺达继续说道。“那么,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拥有我了?”

“是的,任何待价。”

“但是你拥有我有什么好处呢——?”她沉思着——眼睛里潜藏着一些邪恶的东西——“假如我不爱你了,假如我和别人好上了呢?”

我的脊椎骨都凉了。我看着她:她站在我面前,如此的实在和自信,她的眼睛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你看,”她说。“一想到这个你就害怕了。”突然,她的脸上泛起迷人的微笑。

希望我爱的爱女人虐待我

“是的,当我想到我爱的女人,报答我爱情的女人投入别人的怀抱而不对我显露一丁点同情的时候,我就不寒而栗。但是我有选择的机会吗?假如我爱一个女人,疯狂地爱她,难道我能骄傲的不理睬她,从而伤害我自己吗?我的头脑发昏了吗?关于异性,我有两个想法。假如我找不到一个高贵的,阳光般,理想的,善良的,忠诚的女人和我共度生命的话,我不能忍受任何半途而废的事物,任何不冷不热的事物!我宁愿屈服于一个没有美德没有忠诚没有同情心可言的女人。这样一个自私的女人同样也是我的理想对象。既然我享受不到爱情的全部快乐,那么我就享受一下它对我的折磨和拷打吧;那么我希望我爱的女人虐待我,背叛我,越残忍越好。这也是一种快乐。”

“你疯了吗?”旺达嚷道。

“我全身心地爱你,”我继续说,“我爱得那么深,以至于如果我要继续生活下去的话,你的亲近,你呼吸的空气对我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因此,女士,请在我的想法中选择一个吧。请按照你的意愿选择我做你的丈夫还是奴隶。”

“非常好,”旺达说道,皱着弯弯的细眉。“我发现控制一个对我感兴趣、爱我的男人特别有意思。最起码我不缺少娱乐嘛。你把选择权留给我,这真是太鲁莽了。我的选择是:我要你做我的奴隶!我要把你变成我的一件玩具!”

“哈!就那样做吧!”我嚷道,半是忐忑,半是高兴。“如果婚姻仅仅是建立在平等,包容的基础上的话,那么相反,最强烈的感情就来自它的反面。我们就是这样,我们相互仇视对方。这能解释我们之间的爱,我们的爱,其中有一部分是憎恨,有一部分是害怕。在这种关系里面,一个人是锤子,另一个人是砧板。我想做那个砧板。我不喜欢被我所爱的人看扁。我希望崇拜一个女人,如果她残忍对待我的话,我会那么做的。”

“但是,萨乌宁,”旺达几近愤怒地反驳我,“你认为我会虐待一个爱我和我爱的人吗?就像你所说的那样虐待他吗?”

“为什么不呢,假如这样做让我更崇拜你的话?我们男人爱高高在上的女人,一个用她的美貌,气质,智慧,意志征服男人的女人,一个专制的女人。”

“那么说你喜欢被别人所排斥的那种女人哦?”

“诚如你所说。对我来说,这样很有趣。”

“哈,对于一个不喜欢漂亮毛皮的人来说,最终你的所有激情都没有特别或与众不同的地方。每个人都知道并且都能感觉到色情和残酷之间的亲密关系。”

“但是对我来说,这一切都到了极点,”我回应。

“那这么说合理性对你一点影响都没有,你天性温和,柔顺,好色。”

“殉教者也天性温和好色吗?”

“殉教者?”

“恰恰相反:他们是超感觉论者。他们能在痛苦中感受到快乐,他们像别人追寻幸福一样追寻痛苦,甚至是死亡。我就是这样一种人,女士。”

“确保你不会成为我们爱情的殉教者啊,不要成为女人的殉教者啊。”

我们在旺达的小阳台上坐着乘凉,这是一个暖和的夏夜,空气中飘散着花朵的香味,在我们的头上有两层屋顶:第一层是葡萄藤形成的绿色天花板,第二层是天空形成的天幕,天幕上繁星点点,数也数不清。从花园传来一阵温柔悲哀的猫叫声,我坐在女神脚边的小凳上,给她讲述我的童年。

“你的这些性格倾向那时候就已经显露出来了?”旺达问道。

“确实是。我都不记得这些倾向什么时候离开过我。正如后来我母亲告诉我的那样,即使在摇篮里的时候,我就是超感觉论者。我拒绝笨保姆的健康母乳喂养,他们只得给我喂羊奶。当我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我对女人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惧,但实际上那是对她们感兴趣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我害怕教堂的灰色拱顶,在火光闪闪的圣坛前,在圣徒的画像面前我会惊慌失措。另一方面,我悄悄喜欢上我父亲小图书室里的维纳斯石膏像——好像喜欢一个被禁止的东西那样暗暗欢喜。我跪在她的面前,背诵别人对我的谆谆教导,包括上帝的祈祷,玛丽的欢呼和基督教的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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