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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美男子》


第一章 张氏六郎

穿了四年才知道自己穿的是谁,敢问世间,舍我其谁?

张昌宗蹲在家门口的石榴树下,仰着头忧郁的望着树冠,心里疯狂捶地!

是的,他穿的就是张昌宗!

不用怀疑,就是那个“名垂千古”,节操渣到给年迈的武则天老奶奶做面首,还把自己的哥哥张易之一起介绍到老奶奶床上,以“上阵亲兄弟”的姿态,给老奶奶卖贞操以换取官职、权势的著名小白脸。

他应该算是胎穿的!有意识的时候,他娘正在努力的把他生出来,因为是遗腹子,他爹的面儿都没见着。

他出生的时候,他爹死了三月不到,全家还沉浸在悲痛中,也没什么心情和精力给他取个乳名,就按照排行,一直六郎、六郎的叫着。

知道他们家姓张,穿来四年,也知道穿的是唐朝,约莫是高宗、武则天时期,也从小到大被同一个坊的邻居评为本坊最漂亮可爱的小郎,但他从来没多想,每天健康活泼的成长。直到四岁要开蒙了,叔父给他取了个大名——

张昌宗!

一开始听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巧合。世间总会有同名同姓的人,张这个姓氏是大姓,昌宗这个名字也很普通,难免会有重名。抱着这种侥幸心理,问了四个哥哥的名字——

大哥张昌期;二哥张昌仪,四哥张同休,五哥张易之……听到张易之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已经绝望了!

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英雄小哪吒……呸!现在不是逗比的时候!张昌宗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深深地觉得这个世界对他充满恶意——

老奶奶啊,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怎么能下得去口!这完全不是关灯能解决的问题!

“六郎,为何一人蹲在这里?怎地不与文阳他们去玩耍?”

大哥散职回来,直接一把把他举起来,笑得一脸慈祥——

他大哥比他足足大了二十多岁,侄儿都比他还大几岁,作为短命老爹的遗腹子,长子的大哥几乎是把他当儿子一般的养大,对着他的时候,总是一脸慈祥。三岁以前,还是侄儿带着他玩儿,去到哪儿背到哪儿,他大哥训儿子的话必有一句是——

带好你六叔,不许把他弄哭!捂脸jpg

张昌宗其实不太喜欢被举高高,无关其他,纯粹就是双脚离开地面后没安全感。但是,作为一枚四岁的正太,有着体型、身高上的差距,即便心里再抗拒,也只能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大哥举起来。

张昌宗挣扎着下地,很是严肃的宣布:“大哥,我明日就要去上学了,不是小孩子了,不可以再这么抱我!”

可惜,这样的严肃衬在幼稚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除了萌,啥效果都没有。张昌期大笑,疼爱的摸摸张昌宗的脑袋,笑道:“对,六郎也要开蒙了,明日大哥特意向上峰请了假,送你去族学。”

“喏,谢谢大哥。”

“谢甚子!你乃我之弟,皆是我该为之事。”

说着,又是一脸慈爱的抱起弟弟,向屋里走去。

张昌宗:生无可恋jpg

“阿娘!”

“大郎回来了!怎么又抱着六郎?快把他放下,你在外上职劳累一天,正该歇息歇息才是,怎地又去抱六郎?臭小子,还不下来,怎地又缠着你大哥?”

韦氏四十岁上才生的小儿子,别人家这个年纪的妇人,多已享福做了老太君,她还晚节不保的老蚌生珠。加之夫婿死得早,要操持家事,又要拉扯孩子,看着比寻常妇人还苍老些,鬓角已然生灰。可即便这样,笑起来的时候,明亮的眼睛,秀丽的眉眼仍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风采来。

张昌宗听到他娘又叫他臭小子,煞有介事的低头闻自己身上的气味儿,义正辞严:“阿娘,不臭,孩儿昨日才洗过澡!”

“噗~”——

大嫂刘氏、二嫂赵氏皆喷笑出声,大嫂大笑着直接一把把张昌宗揽怀里,逗他:“当真?来,大嫂闻一闻!”

说着,十分“流氓”的在他脸上亲两口。

卧槽,被占便宜了!

张昌宗奋力的挣扎,不过,大嫂刘氏与他母亲韦氏一般,具是丰硕的妇人,即便他从婴儿期便勤勤恳恳地锻炼自己,人小力弱,年龄不占优势的情况之下,也只能被平白占便宜。

张昌宗芯子里是个成年人的灵魂,知道古代医疗水平有限,从还是个奶娃娃开始,就努力的吃、睡,睡醒就想尽一切办法的活动、锻炼,专心致力于让自己做个健康宝宝这项伟大的事业,免得才穿了个开头就不小心生病玩完!

长久不懈的努力,带来的好处就是别看他年纪小,然一身肉却长得紧实,他娘、他嫂嫂们、他哥姐们,各个都说他沉,除了大哥还偶尔抱抱他,别人都不抱了。

时下的风俗,家族大多聚族而居,不分户,张家也不例外,除了已经出嫁的三姐,就算是已婚配的大哥和二哥都还是住在一起,是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

韦氏正给幼子收拾明日要上学穿的衣裳。她们家家贫,日子艰难,所得将将饱腹,其余皆有些无力。张氏启蒙早,四岁便要进学,明日是六郎初次进学的日子,特意给他裁了身新衣,还有笔墨纸砚一类的东西需要收拾一下,好让他明日带去学里。

看韦氏给他裁的新衣裳,张昌宗道:“阿娘,我还有衣裳穿,怎地又给我裁新衣了?我很快就会长高,新衣就不能穿了,有布料不如给阿娘与嫂嫂们做新衣裳,阿娘和嫂嫂们那么好看,待三月三去曲江池畔游玩时穿,岂不正好?”

张昌宗从不抗拒自己的小孩儿身份,历来都嘴甜,哄完老娘哄嫂嫂,丝毫没有心理障碍,嘴巴甜得跟抹蜜似的,只要这些作为能让老娘顺心,让嫂嫂们不至于嫌弃他是个拖油瓶,能让他的生活略好一些便成。在生存面前还矫情穿越重生成个小孩儿,嫌弃穿的为什么不是个chéng rén……阁下何不随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呢!

“六郎这张小嘴可真甜,莫不是今日去哪里吃了蜜糖不成?”

张昌宗还被大嫂搂在怀里,被调侃的时候,又被大嫂在bái nèn的小脸儿上摸了几把——

比之刚才的被亲,只是摸脸张昌宗已经很淡定了。摸脸就摸脸吧,总比以前穿开裆裤的日子好些,两岁以前的日子,张昌宗最熟练的动作就是护住裆下……简直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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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丁兴旺

长兄长嫂确实对张昌宗挺好的,毕竟,长兄为父,长嫂为母。

张父亡故时,长子张昌期早已长成,父亲死后,张家便是他们夫妻当家,对张昌宗这个幼弟,长嫂几乎是把他当儿子一般的养。张昌宗芯子里是成年人的灵魂,自然懂得韦氏与长嫂的好,人又乖觉,对于讨好这个待他极好的长嫂,毫无心理压力。

只是,他自家知道自家事,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小孩儿,也装不出来天真无邪的小孩儿是什么样,干脆从能张口说话开始,便一直有意无意的树立一个早慧的形象。

从话就跟小大人似的,一开始,真把家人惊得一愣一愣地。他娘激动之下,直接把他抱过去,抱着他脑袋看了半天,怀疑祖宗保佑,天降神童——

张昌宗:面无表情jpg。

还好,习惯的力量是巨大的,开始的惊喜之后,时间久了,长辈们便习惯了,再无人对此有任何怀疑,却也不再把他当做普通孩童看待了。

许是看他挣扎的可怜,二嫂把他从大嫂怀里抢出来,顺手给他塞了一块麦芽糖,笑眯眯的看着他。

张昌宗其实不爱吃糖,不过,知道糖在这个时代的精贵,特别是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能有一块糖吃真的很不容易。赶紧嘴甜甜的道谢:“多谢二嫂,是二嫂特意给六郎留的吗?侄儿侄女们有吗?”

二嫂笑容更深了几分,揉揉他头:“无事,这是二嫂回娘家时舅家给的,孩子们都有,这是特意给你留的!”

“我就知道二嫂待我好,我最喜欢二嫂了!”

二嫂被他哄得眉开眼笑,大嫂故作不乐意:“咦,昨日方才说了最喜欢大嫂,今日便换了人,六郎好生无情。”

张昌宗毫无心理压力的道:“昨天最喜欢大嫂,今天最喜欢二嫂,明天最喜欢的便是阿娘,有何问题?”

大嫂被问了个无语,干脆的伸手又把人抱过去,上下其手!抱着他这里亲一下,那里摸一把……卧槽!下三路不能去,男女有别啊!作为小孩子就这点不好,经常被动被人占便宜以及占别人便宜!

张昌宗努力的娱亲,逗得韦氏皱纹都笑出来了,笑闹一阵,大嫂与二嫂下去准备哺食,大哥回屋换衣裳。

韦氏拉过张昌宗试新衣裳,一边给他穿衣,一边道:“你明日便进学开蒙,虽说是族学,却要到西府那边去,二郎前两日特意提醒为娘,让阿娘给你做身新衣进学时穿,万不可再穿不合身的旧衣袍,以免进学时遭人嘲笑。”

说到这里,韦氏不禁一叹,神色恹恹,再不复刚才的欢喜。张昌宗伸臂抱住母亲:“阿娘!”

韦氏摸摸他头,上下打量他一番后,眼神透着欢喜,道:“我儿如此玉雪可爱,穿上新衣更显俊俏,真好!可惜阿娘无能,我儿长到四岁,穿新衣之次数却屈指可数,阿娘无能,愧对我儿。”

眼眸中隐隐透着泪光。

张昌宗心里叹了口气,默默捂脸,为了哄老娘,他决定拼了!

双臂把母亲搂紧了些,还是软糯童音的嗓音刻意压低了些,认真道:“阿娘已经做得很好了。旧衣穿着软和,孩儿这么bái nèn漂亮,可是被街坊邻居评委本坊最英俊可爱小郎,若是穿新衣磨了肌肤,阿娘会心疼的吧?”

其实,在张昌宗内心,这幅画面应该是——

高大英俊的他,以男神特有的磁性嗓音,说着甜言蜜语哄老娘,温暖老娘干涸的少女心,让老娘觉得生了个男神儿子是多么的幸福,多么的贴心。

但是,他忘了他现在才四岁,童音刻意压低完全没有磁性可言!这样做的效果,不仅没有激发老娘的少女心,反而灭掉了老娘的慈母心不说,还激发了老娘的暴力心,他娘反手就给了他头上一巴掌:“作怪!”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天意高难问!

张昌宗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小的身影在凄惨的背景下化作碎片,消失在寒风中!现实与理想的差距,总是让人防不胜防。

韦氏失笑,拍了儿子脊背一下,笑嗔:“还本坊最英俊可爱小郎……哪能如此胡言乱言?若让左邻右舍听见,岂不是惹人笑话!出去不许胡说,知道否?”

张昌宗在老娘的巴掌威胁下,乖乖点头,认命的接受他目前只有萌力,没有男神力的残酷现实,认命道:“喏,阿娘放心,我最乖了!”

虽然被残酷的现实打击了,不过看老娘的样子,倒是不再伤感了,也算歪打正着。恰好此时,大哥换好衣裳出来,对张昌宗道:“六郎,去把五郎与文英他们叫回来,快开饭了!”

“喏!”

张昌宗收拾收拾被打击的小心心,自己捏巴捏巴,自觉又是好{da}汉{dou}子{bi}一枚,出门找孩子们吃饭去。

五郎就是将来跟他“上阵亲兄弟”的张易之,文英是大哥的次子。他们家的人丁很是旺盛——

大哥张昌期,目前两子一女,长子文阳七岁,次子文英六岁,三女文彩三岁;

二哥张昌仪,也是两子一女,长子文贞五岁,次女文韵四岁,幼子尚未满周岁,还是个奶娃娃,小名官奴,尚未有大名。三姐已嫁人,目前一子一女。四哥张同休十六岁刚成年,正在说亲;五哥张易之,八岁。

张氏起自中山张氏一系,他祖父张行均与他的父亲张希臧皆是芝麻绿豆官儿,发展的最好的叔叔也不过是长安县令。而祖父的弟弟,从祖张行成,则是高宗朝的宰相,官声极佳。

他们这一系为长,是为东府。从祖那一系为幼,是为西府。从祖宰相出身,西府的两位从叔恩荫出仕,一个做了渭南县令,一个如今官居吏部郎中,虽算不得高官,却也是从五品上的官职,又在吏部,握有实权,声势自然比东府高。

他们家虽有叔父张鲁客不时照应一二,然叔父也只是从七品的县令,收入有限,家中也有妻小要照顾,对寡嫂和侄儿们,也只能稍加看顾。

他们家又这么多儿子,看着是好事儿,其实,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何况,韦氏一个妇人,即便持家有道,但要给儿子们娶妻,又要抚育幼子,其实很是吃力,所以,张家十分贫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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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张氏儿郎

在二哥、四哥回来之前,张昌宗奉命去寻在外面坊道旁玩耍的孩子们回来吃饭——

他那些便宜侄儿、侄女和五哥张易之。

张昌宗过去的时候,一群孩子在坊道旁的一颗银杏树下玩耍,老远就能听见他们的叫嚷声,显然玩得十分愉快。

玩什么呢?

张昌宗凑过去看了一眼——

他的好五哥,未来大唐上层女性心目中的美男神,与他一起被因为姿色被选作则天大圣皇帝男宠的好五哥,八岁的张易之张五郎,正带着一群孩子在撒尿和泥玩!

张昌宗表情毫无异样——

谁年轻时候没几件不想记得,只想遗忘的事情呢!黑历史人人都有,不奇怪。所以,张昌宗毫不犹豫,用不知是否因为穿越的缘故而变得过目不忘的记忆力,默默记下时间、地点、事件——

垂拱二年正月二十日,未来的大唐女性的男神之一,著名帅哥张易之在这天还在撒尿和泥玩!到时候要敲诈五哥什么呢?

张昌宗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畅想未来。

“五郎,六郎,为何尚不归家?”

一只chéng rén的大手按到张昌宗脑袋上,是二哥张昌仪,直接把张昌宗从畅{dou}想{bi}状态中叫回来:“二哥,你散职回家了?”

张家大郎、二郎、四郎俱都是恩荫出身,只是全都是连品级都排不上的芝麻绿豆官儿。明明是在长安城内做官,却品级低得连俸禄都领不上,只有每年从公廨田中分一点儿收成。若不是在定州义丰老家还有些田产,张家说不定连肚子都吃不饱。

张氏籍贯定州义丰,燕赵之地多豪雄。张家几兄弟也不例外,大郎、二郎、四郎都长得高大,不过,前面三个都长得像爹,虽不丑,却也谈不上俊美,只能算五官端正那一挂。就五郎张易之与六郎张昌宗长得肖母,特别是六郎,与母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十分俊俏。

张家几兄弟,大郎张昌期为人稳重,品性憨厚老实,脾气温和有余,威严不足。二郎张昌仪话不多,为人沉默寡言,但说话做事说一不二,除了张昌宗这个伪小孩儿,张家的孩子们几乎都有些怕他。

见哥哥回来了,张易之连忙拉上裤子,一边系腰带一边跑过来:“二哥,我们这便回。六郎,你怎地自己跑出来了?快跟五哥家去,莫要在外面闲逛!”

还不忘倒打弟弟一耙——

明明贪玩的是他!

卧槽!这也行!?为了不被二哥责罚,八岁的张易之卖起弟弟来,简直又顺手又干脆,简直堪称机智,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

从未见过世间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jpg

张昌宗默默地注视着五哥。

张昌仪伸手拍了五郎脑袋一下,顺手抱起张昌宗,连理都不理五郎的小把戏,只幽幽丢下一句:“跟上,莫要贪玩!”

五郎张易之摸摸被二哥拍了的脑袋,二哥真不好糊弄,不过,没关系,以后再接再励便是。张易之系好裤带,挥手:“小的们,回府!”

“喏!”

参差不齐但响亮亢奋的童音,张家的孩子军终于回笼。

待孩子们洗好手回来,准备开饭的时候,四郎张同休终于回来了。正月大冷的天儿,灰头土脸的,他在卫慰寺补了个末品的小官儿,离家最远,每天回来都有种风尘仆仆之感。

“每日回家皆是开饭之时,甚好甚好!阿娘,兄长和嫂嫂们不用等我,我洗洗再来吃便行,你们先吃吧!”

风风火火的进来,连停顿都没有,直接冲回房洗脸洗手漱口去,他那一身没法吃饭。至此,张氏一家才算人都到齐。

人都回来齐了,一家人围在一张长方形的大案几吃饭,席地而坐。分席……那是地方宽敞的有钱人家才有的事情。张家没那么多案几,就只有一张大的,全家人一块儿围着吃。

吃了晚饭,五郎又带着一群他的孩子军孩子们在院里疯玩,张昌宗跟着活动一下,权当饭后运动。张家的规矩,天黑之前洗漱完毕,天黑透后就shàng chuáng安寝。韦氏勤俭持家,晚上能不点灯油就不点,早睡早起。

小孩子们最没人权,洗漱完毕就被赶去睡觉。侄儿侄女们跟随各自的爹娘去睡,张同休、张易之、张昌宗三个没成亲的小郎一个屋。一人一个羊皮褥子,并排在一起。

“阿娘!”

把孩子交给妻子带着回去睡觉,二郎张昌仪特地叫住母亲。韦氏停住欲去安寝的步伐:“二郎还有甚子事?”

张昌仪问道:“明日六郎便要送去学里,东西可准备妥当?新衣裁好否?”

韦氏叹了口气,道:“大郎说明日由他送六郎去学里,东西已然准备妥当,新衣也裁了,放心吧。”

张昌仪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却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递给母亲,韦氏一怔,连连推却:“六郎进学由公中出钱,无需你贴补。在你们兄弟chéng rén后,阿娘便说过,薪俸归公,然你们各自挣来的钱财却无需上交,拿着给春娘和孩子们买些东西吧。”

张昌仪道:“阿娘放心,这些钱财皆是我为人代写书信、抄书所得,给了娘子四百文,余下这六百文,阿娘留着给六郎花用。西府不比我们,阿娘手中有些余钱为好。且我们兄弟几个皆资质平庸,读书不成,六郎早慧,兴许于念书上有天分,或能成事。儿等无能,能做的便只有些许,阿娘莫要推拒,当为六郎多多着想才是。”

韦氏一愣,瞬间湿了眼眶,收下二郎的钱,叹道:“你们兄弟几个,大郎憨厚老实,像极你们阿耶,唯有二郎你还有几分担当。你对六郎之恩义,阿娘记下,等六郎长成,阿娘定会如实转告六郎,让他莫要忘了兄长之好。”

张昌仪摇头,道:“儿并非为此。”

韦氏道:“阿娘知道,然道理却不是这般,你们只是兄弟,非是父子。”

张昌仪知道母亲的性情和行事,阿娘虽是女子,于他们兄弟之间,却从不故作糊涂,可谓开明公正。于是,也不再劝,而是道:“阿娘请去安寝吧,儿也回屋了!”

韦氏点点头,看着儿子转身,正待转身回屋,张昌仪突然回头,对母亲交待了一句:“阿娘,明日早起莫要忘了交代六郎,西府不比我们,过去当忍让为上,莫要重蹈四郎覆辙。”

韦氏神情一凛然,连连点头:“多亏二郎提醒,为娘险些忘了。不过,六郎早慧,性情开朗,当不至如四郎般冲动才是。”

张昌仪道:“话虽如此,然六郎终归年幼,还是交代一番为好。”

“可!为娘明日起来便交代他。”

张昌仪这才转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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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形势比人强

与此同时,张氏三兄弟的卧房内,同样的场景也在重演,只是,因为参与的人物性情不同,交代的话便有些南辕北辙。

四郎张同休钻到幼弟的被窝里,也不敢放开音量,推了张昌宗小小的身子一下,低声问道:“六郎睡着没?”

张昌宗答道:“没!四哥有甚子事?”

张同休似乎有些踌躇,想了想,还是道:“六郎你明天就要去西府那边上族学了,四哥晓得你自小便聪慧,有些话说与五郎听,五郎不一定懂得,然说与你,你定然能听懂。”

“嗯,四哥你说。”

张同休静默了片刻,方才道:“西府那边的人,官职历来便比我们东府高,行事坐卧皆与我们不同,声势自然也不小。你去进学……且忍耐些,莫要学四哥冲动行事,让阿娘伤心,大哥、二哥失望。”

四哥话里的意思,张昌宗其实知道,就发生在他的婴儿期,他爹张希臧刚死没多久。西府从叔张洛客的次子张彦起嘲笑张同休。

张同休那是正是中二期,又刚死了父亲,敏感易怒。被从弟嘲笑,哪里还能忍得住,一时冲动把张彦起揍了一顿。下手的时候太不讲究,直冲着人面门打,打得张彦起一张脸孔,青青紫紫,色彩斑斓。伤不重,但是不好看。

此事激怒了从婶,以管教的名义,命人打了张同休一顿,说张同休不听教诲,无法教养,放话要把张同休赶出族学,。韦氏上门去求情,连去三次,二婶皆不见,搞得东府这边灰头土脸。

最后,还是二叔张鲁客出面,向从叔张洛客求情,方才免了张同休被赶出族学的危机。四哥因为这事儿,回来被二叔打了一顿不说,还被罚跪祠堂,两天不得饭食。

这事儿对四哥打击很大,也是自那之后,四哥似是再没了向学之心,得过且过,熬到成年,求着二叔帮着弄了个芝麻小官儿,跟着二叔在县衙混日子。

现在,为了幼弟,张同休竟然再提起这件可算是他忌讳的事情来,张昌宗心里十分感动,也不忍心揭四哥的疮疤,道:“四哥在说甚子!我这么聪明乖巧的小孩子,怎么会让阿娘伤心呢?四哥等着,我一定会成为族学里最聪明乖巧,最得先生喜欢的小郎!”

张同休强笑一声,摸摸幼弟的头,道:“一言为定,那四哥便等着先生夸奖六郎。求学不易,你当刻苦为上。”

张昌宗拍拍胸脯:“放心吧,四哥!我会争取两年之内学问便比你好!”

“说大话的混小子!两年……四哥有那么差么?”

张同休拍了幼弟屁股一下,笑骂道。

张昌宗被拍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赶紧用力推兄长:“我困了,要睡觉了!四哥快回自己的铺盖上去,不要占我的!”

“小混账!你当四哥我稀罕么?走了!快睡吧,明日要早起呢。”

张同休拍拍幼弟的小肩膀,爬回自己的被窝去,心里自嘲一笑,六郎这般聪慧,想来定不会如他一般让阿娘伤心,将来,六郎一定比他有出息。

张昌宗听着旁边的张同休呼吸渐渐平稳,方才默默松了口气。嘛,他四哥这个外表冲动易怒,内里敏感脆弱的人设,真是暴露的措不及手啊!不过,西府……张昌宗摸摸下巴,且慢慢走着瞧就是。

一夜好睡,早晨起来,张昌宗例行的去院子里疯跑几圈。毕竟年龄还小,有许多运动还不敢开始,怕伤了骨头,现在他只是每天早上起来跑跑步。

跑完步,吃了朝食,五哥和侄儿们先去马车上,大哥给他拎起书箱,大嫂递过来一个小包袱,让华为给他提着,细细交代华为:“六郎食量大,饿得快,午时拿出来给他食用,以抵肚饿,不然,六郎定然等不到下学便熬不住。”

“喏。奶奶放心,小的省得。”

华为是管家明叔的孙子,今年十二岁,恰巧张昌宗要进学了,便拨了来给他做小厮,跟着他进学,照料他。

张氏是有奴仆的,不多,恰好一家子。老头儿明叔在长安张家做管家,大儿子来旺带着妻儿在定州义丰老家照看老宅和田地,二儿子来财一家跟着张昌期两口子,间或哪里有事儿打个帮手,曾被张昌宗戏称来财是张家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明叔还有个女儿,嫁给了二叔的长随。在二叔府里听差。奴仆不多,所以,有些精细的活儿还得张家人自己干,粗重的活儿,倒是可以让来财帮着干。

华为这个名字是张昌宗取的,原本想叫ak的,但是韦氏说太古怪,叫着不顺口,不许。后来,张昌宗又想给他取名叫勃朗宁,又被大哥否了。

既然qiāng zhi系列不准取,那就从善如流的来个手机系列好了。他已经决定了,等将来有钱添个美貌的婢女,就给她取名叫苹果。若是能再添个男仆、女仆,就叫酷派和小米,一下凑齐四大品牌,人生就圆满了。

“阿娘,大嫂,二嫂,六郎走了,等我回来哦!”

张昌宗挥手朝站在家门口送他的韦氏和嫂嫂们挥手道别,等着大哥抱他上马车。看他一板一眼的行礼告别,韦氏不知怎的,不禁湿了眼眶,忍不住道:“六郎,去了学里,当忍让为上,用心进学,莫要招惹是非。”

“喏,阿娘放心,我定会做个乖宝宝,不让阿娘操心,好好进学,努力成才,给阿娘争光!”

这话惹来韦氏一笑,笑完不知为何,竟有些心酸,眼泪瞬间湿了眼眶:“若是老爷还在,看到六郎这般聪慧可爱,不知该如何欢喜才是,可惜,老爷竟看不到!”

刘氏见婆婆感怀,连忙安慰道:“阿家莫若回屋给公爹上一炷香,把六郎之玉雪可爱告知公爹如何?”

“阿芷言之有理,我这便回屋焚香。”

马车停在门口的坊道上,大哥把他抱上马车,自己坐在车辕上。家里就一匹马,留着拉车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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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族学

张家只有一辆马车,拉车的还是杂毛的劣马,然张家人却十分宝贝,只让它拉车,从不让马儿载重。有重物的时候,家里还养着一头驴,驴车专用来载重。

兄长们工作的地方不同,上职的时候,目的地也不同。好在,在长安城里,已有和公共汽车类似的马车,有专门拉人的,也有拉货的,价钱不贵,十分便利。兄长们上职的时候,乘坐的便是那个。

“六叔!”

张昌宗一上车,文阳几个小辈便连忙叫他,张昌宗点点头。张易之拍着自己身边的位置道:“六郎,过来坐!”

张昌宗过去坐下,无心听五哥与侄儿们的孩子话,心中默默沉思——

族学只招收张氏族中或是有关联的亲朋的子弟,学生并不多。张氏东、西两府,东府人丁兴旺些,西府站住的孩子不多,子嗣便少。

两位从叔,三叔张洛客膝下有二子二女,二子便是张翁喜与张彦起;四叔张梁客膝下只有一子,名叫张景雄,比他四哥小,比五哥大两岁,是四叔连生三女方才得的宝贝儿子。

东府家贫,女孩儿是不进学的。西府不然,女孩儿也会送进族学上学,只是,上到十岁便不再上了。

张昌宗记性好,稍稍按照记忆推算一下,便能算出族学里此时有几个学生——

从兄张翁喜的长子张令德,年纪应该与张易之差不多,次子张令祥,六岁,还有个四岁的女孩儿令姜。另一位从叔张彦起刚刚成亲,还没有子嗣。

这是三叔家的。四叔家里,除了幼子张景雄,便是长女的儿子方瀚,也是亲朋中唯一送来族学的孩子。算起来,族学里反而是东府的孩子多些。

至于教授的先生——

兄长曾给他讲族学的情况,张昌宗也曾听兄长们议论过,知晓族学的情况。族学请了两个先生,一个教授音律,一个教授文学。

教授文学的先生还年轻,看着还不到三十,名叫李钦让,听张昌期说,乡贡出身,做过举子,可惜没考中进士,便流连在京中做西席谋生,以便来年再考。

教授音律的是从太常寺退下来的老乐工,已然须发皆白,姓伍。据说,会许多种乐器,于音律一道,颇有造诣。

文阳悄悄道:“六叔,去学里当小心李先生,伍先生倒无妨!”

“为何?”

“李先生会打人,且打得狠!”

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张昌宗乐了:“文阳被打过?”

张文阳不说话了,张易之哈哈大笑:“文阳经常被打。”

你侄儿经常挨先生打,作为叔叔的,你有什么好笑的!

张昌宗很是无语的看着他的好五哥,感觉有些心塞。不知坐在车辕上的大哥张昌期是否也跟他同样的心塞,或是听不下也不一定,叱了一声:“噤声!哪里有学生背后议论师长之道理,五郎与文阳回去各罚写一百个大字!”

刚才还十分嘚瑟的张易之瞬间就焉儿,与侄儿一起答应:“喏!”

到了东府,张昌期先把张昌宗送去学里,之后还要去拜访东府的长辈——

既然来了,总不能不声不响就走,于礼不合。侄儿和五哥自己先进去,大哥带张昌宗去拜会先生。

“六郎,向先生问好。”

“先生好,先生万福。”

张昌宗一板一眼的给先生们行礼,当过兵的优势,身姿绝对端正,讲仪态,即便才四岁,张昌宗也不输于人。

李先生很严肃,脸板得跟扑克牌似的,略略颔首,道:“很好,望你今后用心向学,勤之勉之。”

“喏,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扑克脸略缓和了些。

轮到拜会教授音律的伍先生,态度和蔼亲切了许多,看张昌宗的眼神那叫一个慈祥,除了简单的拜会,还问他:“以前可学过音律?”

张昌宗摇头:“回先生,不曾学过,只在家中听兄长们演奏过。”

“喜欢吗?”

“喜欢!”

伍先生颔首:“甚好。音律一道,若是喜欢,学来便容易些,若是不喜,便随意学学,权当必要之修养,略通便好。”

这话一说,张昌宗心里便对他多了几分好感。这位先生活得通透,不过,这般通透,想来定不会逼迫学生,然而乐器这种东西,不苦练是出不来的,也不知西府的从叔们对他是否满意。

心里这般想着,在李先生的带领下,先向孔圣人像行礼,这才算是正式开始入学仪式。一套流程结束,方才被引到屋内,分他一张桌案。学堂是一间宽敞的屋子,放着案几,所有人皆席地而坐——

张昌宗是最小的一个。李钦让手执一把戒尺,指着前排最右边的空案几道:“六郎坐这里,今后这便是你的位置,记住了!”

“喏。”

张昌宗过去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后,先生便不理他了,转而去关注其他的学生,让孩子们一个一个的轮着来背书。

学堂里的学生年龄参差不齐,学习的进度也各不一样。张昌宗特意关注了一下——

四叔家的张景雄年纪最大,还在学《孝经》,一段孝经被他背的磕磕绊绊的,丢三落四,张昌宗从小听几位兄长背诵,早就记住了,一听就知道这孩子没记住。果然,张景雄马上就被板着脸的李先生打了三戒尺。

年龄与他差不多的张易之、张文阳都在学《孝经》,这俩儿比张景雄好的也有限。张易之同样背得七零八落的,张文阳略好些,虽然有些磕绊,但总算背出来了,背错的地方也就是有几个字读错了音。

张易之被李先生打了两尺,张文阳没被打,就是被先生板着脸教训了一顿,语气颇为严厉的给他指出错误之处。

几个小的,还在学千字文,只是年龄不同,学习的进度略有不同。一个个轮着来,一人背诵一段便停了。方瀚背得最好,又快又清楚,得了先生表扬。

一轮背书下来,李先生一直不冷不热的,除了方瀚被淡淡地夸了两句,其余人都挨打了。张昌宗以侦察兵的眼睛看出李先生其实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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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为保护贞操而读书

背完书,李先生从大到小开始布置今天的功课,学堂里张昌宗最小,他便只能枯坐着等先生过来,不过,他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儿,也不会存在坐不住的问题。

张昌宗坐最右边,左边与他邻座的是文贞,坐他后面的是方瀚。因为学生年龄参差不齐,李先生教学的时候只能一个个轮着来,先给大的孩子们布置功课,再来教年纪小的。

张昌宗还好,前世在现代的时候,几个小时的军姿都能站,更别提只是坐着等一下先生,他这个伪小孩儿自然坐得住,但旁边的文贞和身后的方瀚就不行了。文贞已经打起了小瞌睡,背后的方瀚……不用回头只听响动便知道这小子已经如坐针毡,安静不下来了。

“六郎!”

按辈分,方瀚当叫张昌宗舅舅,居然直呼排行,无礼!

张昌宗懒得搭理他。不过,等得无聊的方瀚却不依不饶,见他不应答,竟伸着手指,一指头一指头的戳张昌宗的背心,低声问:“破落户,你叫什么名字?”

破落户?!

张昌宗挑眉,更没搭理他的兴趣了。方瀚却没那眼色,丝毫不气馁的问道:“喂!说话!为何不说话?莫非你是哑巴?”

张昌宗默默翻白眼,就是不搭理他。方瀚见他一直沉默不语,也不觉无趣,反而跟他卯上了,似是一定要把他逗得开口才罢休,喋喋不休——

“破落户,说话!”

“穷鬼,说话!”

“田舍郎,说话!”

张昌宗不语,只回头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他一眼,而方瀚看张昌宗有了反应,越说越兴奋,声量不知不觉的增大——

“啪!”

先生的教鞭如天外飞仙般飞来,方瀚被一尺抽在脑袋上,“嗷”一声蹿了起来,眼泪立马就在眼眶里打转,李先生冷冷的道:“噤声!不许说话!四岁的六郎都能jing zuo不动,你却连四岁小儿也不如,还有何脸面哭泣!不许哭,若哭再打三尺!”

方瀚的眼泪立即便收住了,哭声含在嘴巴里,硬是忍住没哭出来。李先生冷冷瞥他一眼,转头看张昌宗,张昌宗不避不让,冲着李先生努力的甜笑,希望李先生能萌漂亮正太的甜笑。

李钦让微微挑眉,不置可否,转身一尺抽到文贞身上,把文贞打醒,分派起他的功课来。至于方瀚……还在罚站,这是个老师体罚学生完全合情合理合法的年代。

待交待完文贞今日要背的书,最后才轮到张昌宗。他入学堂第一课就是学写自己的名字。李先生先在描红纸上写上张昌宗三个字,然后,让张昌宗握着小hào的毛笔照着写。

这古代的启蒙,还真是简单粗暴!

张昌宗默默吐槽。不过,还是规矩的拿起毛笔,学着先生刚才握笔的姿势,蘸蘸墨汁,开始在纸上写——

第一笔,粗细不均,头粗尾细,歪歪扭扭,就像一条趴在纸上的黑虫子!

张昌宗默默黑线,这是用力不均的缘故!想了想,接着写第二笔……比第一笔略好些,不过,用力大了,就像一根加粗的黑线……第三笔……

写着写着,倒是写出乐趣来,练得十分的专注,连李先生什么时候走开的都不知道,不知不觉便写满了一张纸,看看纸上大小差不多,但用笔却各异的字,其实还蛮有成就感的。

在知道自己穿成张昌宗的第一天,他就忍不住想过他的将来——

“六郎美姿容,人称六郎似莲花,非也;正谓莲花似六郎。”

他这具皮囊是个美男子,特别特别出色的美男子。别看他现在还小,却已经是他们坊里有名的漂亮小郎,可以预期,将来长大了也会是个好看的郎君。

《旧唐书》上说,天后令选美少年为左右奉宸供奉……天后就是武则天老奶奶,她老人家招男宠就跟皇帝选美人进宫一样,令人专门选送良家美少年,不是良家的还不要。而好巧不巧,张昌宗将来定然也是良家美少年一枚!

张昌宗很为自己未来的贞操安全担忧!

万一因为长太帅而被选送给则天老奶奶……还是那个问题,就算是关灯也没办法下得去口啊!所以,其实这两天,张昌宗一直在考虑怎么保护自己贞操这个很严肃的问题!

首先,毁容pass!

无关美观与否,作为一个糙汉子,其实不太计较这些,最关键的是,现在没破伤风针啊!这毁容的刀伤,划浅了没用,划深了……万一一刀下去伤口感染,死得多憋屈啊,找谁说理去!

然后,远离政治中心去种地或是隐居也pass!

他老娘韦氏第一个就不会同意!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不说光宗耀祖,显耀门庭,居然想着避世……他要敢这么做,老娘肯定第一个跳出来,两巴掌就能把他的念头灭了!不用怀疑,韦氏便是这般彪悍的妇人。

张氏虽说出自中山张系,乃是西汉丞相张苍的后人,也算是出身名门,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除了有个从祖张行成在高宗朝做过宰相,张氏其实可谓门庭落冷,人才凋敝。若他因为长得太帅被选送给武则天……张氏并无法为他提供庇护。

如果不出意外,他的将来也就是像兄长们一样,恩荫出仕,混一个芝麻绿豆官儿,穷得连一年四季,一季一件新衣裳都穿不起。以他这般家庭和出身,唯一改变命运的途径,也就只剩下读书一途了!且为了将来不被逼良为那什么,这书还必须读得好,读出大名堂来——

起码也要做到当代大儒之一,成为朝野之外的名人之类的。不然,只怕贞操也是保不住的!

想想也是蛮醉的,别的人穿到古代,都是鲜衣怒马,风流得意,要不就是意气风发,纵横无忌,唯有他,虽然穿成个美男子,却也因为这“美色”,需要从小就刻苦努力,为保护贞操而奋发读书。

人生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张昌宗在心里默默捂脸,脸上保持着严肃,继续练字——

字写得好,貌似是古代才子的标配。

在成为大儒、才子之前,不如先朝着神童努力试试。若是能因为神童名声,吸引当代大儒收他做弟子,那就更好了!

毕竟,现在可是唐朝,连线装书都没有,书还是卷轴式,印刷术也没什么大发展的年代。若要成为一代大家,只靠读常见的书籍是不行的。

真正的好书、孤本,只有世代豪门,累世簪缨之家才有。出身还行,家境贫穷的张昌宗若要混到这些豪门士族家里看书,积累知识量和,除了刷名望一途,再无其他办法!

出名要趁早!

为了贞操安全,张昌宗决定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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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贵以专

作为族学里年纪最小的学员,张昌宗上学的第一天,就是学写自己的名字。很认真专注的写了两张纸,从一开始的,字写得歪歪倒倒,笔画惨不忍睹,但字大小都差不多;待字写得正了,但又开始大小不一了,总有哪里不对。

“运笔、用墨皆不对。”

李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出声指点道。然后,弯下腰,不曾看他,只随意的道:“且看我的运笔、使力,照着来便是。”

“喏。”

张昌宗凝神看先生运笔。李先生道:“张字,先写横,当轻左上,轻顿笔,锋向上,扭、收!”

李先生亲做示范,完了顺口问道:“记住否?”

“记住了!”

张昌宗答得认真。李先生挑眉,不置可否,反口问道:“记住什么?”

张昌宗心中还在想先生方才教的,一边复述先生的话,一边捏着毛笔,在纸上写下一横:“轻左上,轻顿笔,锋向上,扭、收!”

写完端详一下自己写的,又看看先生写的……唔,软趴趴地,还是有用力不匀的问题。李先生目光幽深的看着他,道:“你方才初学,又人小力弱,对于写字时的力道自然无有把握,多多练习便好!”

“喏,多谢先生。”

李先生颔首,又把张昌宗三个字的运笔、用墨等给他细细讲解一遍,张昌宗此时的记忆力强得biàn tài,先生只说一遍他便记住了。

只是,书法这个东西,只靠记忆力是没用的,还需要大量的练习。又写了一张后,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干脆学着后世的做法,先从简单的笔画开始练起,横竖折撇捺,一笔一笔的写,一笔一笔的练,不求一口吃成胖子,从基础慢慢的来,总有一天要练成书法大家!

张昌宗心里的小人默默地握拳!

低着头练得太专心的缘故,完全没注意到李先生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且在他身后已站了许久,也没注意到李先生看到他居然不再练字,而是先练笔画时那灼人的目光:“为何把笔画拆开来写?”

李先生出声的时候,张昌宗还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行礼仰头望着先生:“学生人小,手小无力,整字写总是不对,所以才拆开写,只写简单的笔画,比整字的写,顺手许多。”

说完,眼巴巴的看着先生,对他手上的戒尺,深怀戒心。就算是伪小孩儿,也不代表他喜欢挨打,能不挨打还是不要挨打的好。

“好!”

无比响亮的一声夸赞,脸上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灿烂,一把把张昌宗抱了起来,举到面前,眉梢眼角皆是喜意:“很好!早闻东府六郎早hui cong敏,原以为言过其实,今日一见,方知是我见识浅陋,望你今后学习也秉持今日之专与慧。”

被举着的张昌宗情不自禁地看看bèi po离开的地面,道:“多谢先生教诲,不过,先生,可以先放下学生吗?你知道,人无双翅,双脚离地终归有些虚。”

李先生一怔,旋即笑了出来,心里倒是对为何张昌宗早慧的名声只在东西两府内流传,为何没有外传有些了然了,想来这古灵精怪的性格便是一因。

“谢谢先生。”

看先生笑眯眯的看着他,一反方才的高冷,张昌宗恍然大悟,问道:“先生是不是也想抱着学生脑袋看看?

李先生一怔:“此话何出?”

张昌宗顺势吐槽:“大家皆如此啊!我家的左邻右舍,每次夸我聪明之后,总要摸摸我的脑袋,看是否与旁人不同。是否有不同,不是一目了然之事吗?”

一副我也是拿大人没有办法的表情和语气,李钦让失笑,调侃道:“如此说来,六郎往日竟这般辛苦?”

张昌宗点头:“我阿娘不太喜欢让我出门,目前情况还能应付吧!”

这小人鬼大的样子,逗得李钦让直接爆笑,忍不住笑眯眯的揉揉他的脑袋,笑道:“手感却与旁的孩子不同。”

张昌宗幽默的接道:“是吗?或是学生的头发黑且密的缘故?”

李钦让再次大笑,连呼有趣,笑够了才拍拍张昌宗的小肩膀,道:“你这个练字方法很好,继续吧!”

“喏!”

张昌宗答应,坐下继续练字,很快便专注起来。这心无旁骛的样子,让李先生又是一阵惊叹——

看他性情,显然是活泼跳脱之人,但却能这么快就静下心思,专注练字,能动且能静,这个孩子……将来只怕不得了!

先前出于同乡情谊答应在张府族学做西席以来,这样出众的孩子实属第一次遇到。纵观张氏子弟,皆恩荫出仕,于读书一途上并不用心,就不知这东府六郎,有这般资质,是否肯用心读书,若能用心,以他练字时表现出之品性,当能有所成。

李钦让又看了一眼专心练字的张昌宗,心头暗暗道,且看看再说吧。若六郎真能静下心读书,师徒一场,他尽心教导他,莫要浪费他之天份方好。

这般想着,李钦让便默默留意起张昌宗来——

一个时辰!一个四岁小儿,除了与他搭话时那片刻功夫,竟真的坐了一个时辰!握着笔就只写笔画,竟认真专注的写了一个时辰!李钦让忍不住回想自己四岁之时,可有这般定力与静功?

无有!绝对无有!

李钦让心里默默地做着决定,面上丝毫不显,拍拍戒尺:“时辰到,歇息盏茶时间,可走动玩耍,不许捣乱!”

“喏!”

孩子们兴高采烈地答应着,关着念了一个时辰的书,终于可以玩了,哪里有不高兴的,扔下书就跑。

张昌宗倒是不急着出去,甩甩酸溜溜地手,习惯性的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摆放好。他前世在军队待了十二年,早就习惯东西必须摆放得整齐划一。

收拾完东西,看看自己写的那几页字,十分满意,虽然进步微小,但书法一道,贵以专,贵在持之以恒,他只要这么坚持并勤奋的练下去,总有一天会在书法上有所成的。

这可是成为大才子的必备条件之一,也是他贞操保卫战的重要一环。为了不被老奶奶睡,张昌宗也是蛮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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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出手

“六叔,六叔!”

先跑出去玩耍的文阳冲了进来:“华为被人打了!”

“谁打的?”

“方瀚的小厮!”

张昌宗连忙跟着跑出去,就见外面院子里,一个健壮的男仆正按着华为打。华为才十二岁,人小力弱,那男仆看着怎么也有十五六,人又健壮,华为人小力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方瀚与西府的张景雄、张令德、张令祥一起,见张昌宗出来,得意洋洋:“张六郎,你的小厮忒过没规矩,走路也不好好看路,居然去撞我家忠旺,被打活该!”

张昌宗没说话,就那么盯着方瀚,默默磨牙——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烦人!知道多浪费哥哥一丝时间,哥哥的贞操就可能不保吗?完犊子!敢坏哥哥我的大事,你等着!

张昌宗在院里巡视一圈,廊檐下倒是有些碎石,直接走过去,捡起几块,抱着便跑过去,瞅准忠旺脑门就扔石头——

“哎哟!哪个小人打我?”

忠旺被石头砸了脑袋,疼得他眼冒金星,又气又怒的看是谁偷袭。

“你爷爷我!叫你打我的小厮!”

张易之很机灵,都不用张昌宗暗示,就自动跑去捡碎石来给弟弟,悄悄对张昌宗道:“狠狠打!我方才看见了,是方瀚吩咐忠旺,忠旺故意让华为撞,以此为借口打华为的!方瀚个小人,不敢对我们动手,只敢欺负小厮,幼稚!”

东府的孩子们见张易之这般作为,也跟着跑去捡碎石,很快,张昌宗面前便多了一堆碎石,他想怎么砸都成。

其实,张昌宗心中有数,他人小,力道还弱,这些碎石砸到身上只会疼,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他前世当了十二年兵,头两年在普通部队,后十年进的特种侦察连,手头功夫玩得很溜儿。穿越后,弓箭暂时还拉不动,练武又怕年纪小伤了筋骨,便每天捡石子扔,以保持手感,要不是受限于年纪和力量,区区忠旺,连给他塞牙都不够。

“你!”

忠旺又气又怒,但是碍于身份,又不敢对张昌宗如何,只得双手抱头,以背相对。张昌宗这才拍拍手上的灰尘,去看华为:“华为,你怎么样?”

华为脸上色彩斑斓:“六爷,小的无事!哎哟~!”

说话扯到被打破的嘴角,忍不住叫了一声。张昌宗不说话,伸手在华为身上摸索——

以他丰富的外伤经验,骨头没事儿,看来就是些皮肉伤,无大碍。

“歇着去,等六爷给你出气!”

张昌宗拍着华为,华为激动得眼里都是泪花儿,犹带着稚气的脸孔上全是感激,不过,还是克制的道:“六爷,老太太说了,在西府不许惹事!”

“你懂什么!边上去!”

他没工夫陪孩子玩这种幼稚的勾心斗角游戏,他的人生不应该浪费在这些无谓的小事儿上,今日若不把威望树立起来,以后,不止方瀚,西府那几个明显看不起他们东府的孩子,只怕还会出幺蛾子!

他是注定要走天才路线,从神童开始积累名望的人,西府的孩子们迟早会被他比下去。嫉妒之下,不止孩子,只怕背后的大人也会坐不住。

张氏东西两府,面上还算和睦,但私底下免不了暗暗较劲。这年头,读书是很花费钱财的事情,只靠东府的财力,只怕无法供养他。

若想集合东西两府之财势为他所用,低调显然没有半分用处!他要抓住一切表现的机会,让西府的人知道,他张昌宗是张氏复兴的希望,然后,倾全族之力,好好培养他,而他也会回报张氏,这事儿,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张昌宗手里拎着石头,喊了一句:“全体都有,我们的格言是什么?”

东府的孩子们全都精神一震,齐齐扯着嗓子吼:“团结力量大!”

这是张家的孩子们自小纵横里坊的准则!

嗯,就是张昌宗xi nǎo教的,张家住的里坊,附近的人家,权势、地位都与他们家差不多,家里条件有限,家教自然也松散,多是如他们家一般,等着恩荫出仕做个小官,对读书便不怎么用心,松散时间多,玩起来疯得很。

一群孩子聚在一起,难免有打架的时候,大人也不会当回事儿,反正小孩子打架,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奈何孩子群中混了张昌宗这个伪小孩儿,出于锻炼张家孩子们的目的,他便有意的反复xi nǎo,反复教导,刻意的教导张家的孩子抱成团,不管是打架还是什么,刻意的教导和强调团结协作。

他们坊的人家都知道,张家的孩子团结,欺负张家的一个孩子,就见等于欺负了张家的所有孩子,打架、做事,张家的孩子们都是一起上,守望相助、团结合作的名声,闻名里坊。里坊里的孩子都不大敢惹张家人。

也是因此,张家的大嫂刘氏和二嫂赵氏才会对他那般好。不然,只靠嘴甜,哪里能换到真正的人心。也是因为张昌宗有这样的黑历史,他二哥、他娘才会担心他来族学里会惹事,不担心别人欺负他,反而担心他欺负了西府的孩子,惹怒西府,到时候被赶出族学。

不过,张昌宗却有不同的看法。一味的忍让是换不来和平的,也换不来平等。他们东府是比西府穷,但是,东府有他张昌宗,他要以自己为筹码,跟东府要尊重与平等,要张氏资源的倾斜。

既然方瀚送上门,那便碰一碰好了!

“五哥,我们过去!”

张易之点点头,听弟弟命令听得很习惯。张昌宗走过去,小小的身板,身姿笔直,人虽小,气势却无有半分弱小。

军队里出来的人,因为长久的训练,行走坐卧皆有标准,在身姿、仪态的加成下,气质、气场本就异于常人。

不信看电视的时候,可以观察一下,军人出身的歌唱家们,比之普通的明星,即便是天王天后级的明星,站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军旅出身的人显得气势更足,气场强大。这便是长久形成的身姿、仪态与气质带来的加成,其实,这些歌唱家们私底下多是和蔼可亲的普通人,并不是什么高冷威严的人。

气场,其实是气质、仪态、身姿等综合而成的东西,看似玄之又玄,其实有迹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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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张氏如蚁

“你……你想做甚?先……先生不许打架!”

方瀚不过是个真正的六岁小孩儿,最大的张景雄也不过十岁,张令德与张易之一般大,张令祥跟方瀚同年纪,齐齐被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后退——

方才张昌宗拿石子砸人的样子,忠旺如今鼻青脸肿的样子,对小孩子来说,有些吓人。

这一退,方瀚便被顶到前头,一下子暴露出来,底气立即虚了三分,又被一群东府的孩子围着,就算明知道张昌宗才四岁,身高还矮他半个头,也不禁害怕得结结巴巴。

“我跟你娘一辈,你应该叫我与五哥一声舅舅。”

张昌宗的语气很平静,但也就是这样的平静,更显得迫人。方瀚不懂气场啊这些东西,但他知道,这个他娘嘴里的破落户出身的人,这会儿有些可怕,但哪里可怕,他又说不出来,只瞪着一双眼,眼眶里有眼泪在打转,“哇”一声便哭出来。

“切!”

张易之轻蔑的看方瀚一眼,顿觉无趣。不用怀疑,这字正腔圆的一声切,也是跟张昌宗学的。

“不许欺负我家郎君!”

忠旺冲了过来,挡在方瀚面前,只是,面对这位东府的六郎,他心底其实也有些虚。张昌宗看他一眼,道:“忠旺?你今日无故殴打我的小厮,我自会找堂姐要公道,不过,在此之前,去给我家华为磕头认错!”

“凭……凭什么!是他先撞我!”

忠旺梗着脖子道。张昌宗淡然道:“去不去随你,但后果自负!”

正僵持——

“尔等在作甚?”

李先生总算来了!

李先生一来,方瀚只是含着的眼泪,瞬间飙出来,想也不想就告状:“先生,东府的人欺负我!”

张景雄与张令德兄弟忙不迭的点头,替方瀚作证。张易之和文阳几个吓得脸色一变,不过,本着团结的原则,有难一起担,竟硬撑着没退后半步。张昌宗不为所动,仍盯着忠旺:“给华为磕头认错!”

忠旺立即道:“李先生,东府的下人华为故意撞小的不说,还出言侮辱我家小郎,小的气不过,为护主与他动了手,六郎……”

“闭嘴!这里有你一个奴仆说话的地方吗?”

张昌宗叱责一声,朗声道:“长安城内,权贵世家如云,张氏如蚁,当团结以求存,你这刁奴,却唆使主子内斗,该当何罪?”

“好!好一个张氏如蚁,东府六郎果然不同凡响!”

突兀的响起一声喝彩,众人齐齐回头,就见一个中年男子大步走过来,颌下留着一缕长须,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圆领袍。

李先生拱手躬身行礼:“钦让见过东翁。”

张景雄脸上一喜:“阿耶!”

张令德与张令祥精神一振,颇有扬眉吐气之感。张易之眼珠乱转,有些心虚,文阳几个明显一缩,张昌宗不为所动,一丝不苟的抱拳行礼:“小侄见过四叔,四叔万福!”

东府一群孩子,连忙跟着行礼。方瀚擒着眼泪,哽咽着十足的委屈:“外祖,六郎欺负我!”

来人便是西府的二爷,张昌宗的从叔,官居吏部郎中的张梁客。也不理外孙的告状,只居高临下的看着张昌宗,看他不卑不亢的行礼,被人告状也毫不慌张,就那么站着,小小的身躯,腰背挺直,竟有种身姿挺拔之感。

好个六郎!才四岁便有这般风采,莫不是真是祖宗庇佑,他们张氏有了复起之望?

张梁客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六郎,张氏如蚁,此话何出?”

张昌宗恭敬的道:“回四叔,此乃小侄观察所得。”

“观察?”

张昌宗道:“正是。小侄顽皮,常与五哥、侄儿们一处玩耍,有一日雨后,观树下群蚁,共抬一条蚯蚓入蚁穴为食,齐心协力,纪律严明,未曾有一丝杂乱。小小的蚂蚁都知道团结合作,人力大于蚂蚁,智慧高于蚂蚁,可在团结上,做的却还不如小小的蚂蚁!”

张梁客听得目瞪口呆,再掩饰不住惊讶之情,满面震惊之色的看着这个自小便有早慧名声的侄儿。

就听张昌宗继续道:“小侄想知道小小的蚂蚁为何竟知道团结协作,便与侄儿们一起,挖开蚁穴观察。蚂蚁终归弱小,家园被毁也无能为力,只能无力的四处乱窜。由蚁及人,在比张氏,我张氏在这长安城内,便如蚂蚁一般,弱小无力,若想生存,唯有团结协作一途,若是各自为政,无须大祸临门,只怕连饱腹也艰难。岂不是正是张氏如蚁吗?”

“好!好一个张氏如蚁,六郎年幼,却已有此悟性,好,好,我张氏有后也!”

张梁客十分欣慰,看张昌宗的目光简直是又惊又喜。李钦让也是一脸震惊之色,唯有不知世事的孩子们,还不懂张昌宗这些话的涵义,他们只知道一点,四叔{四祖父}很喜欢六郎{六叔}便是。

张昌宗默默在心里比个剪刀手,嘴里谦虚道:“四叔过奖,小侄不过是自幼家贫,有感于生活之艰难,想得比旁人多些。”

张梁客想起早逝的大堂兄,以及韦氏一人带着一群儿子生活的情状,再看看东府的孩子们,除了张昌宗身上穿了新衣,其余孩子身上皆是旧袍,由此便能想到东府之境况。

“外祖父!”

被张梁客忽略半天的方瀚,见一贯疼爱他的外祖父竟然没帮他出气,忍不住扯扯外祖父的袍角。

张梁客拍拍他,问张昌宗:“与瀚哥儿又是因何闹起来?”

张昌宗道:“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一点小问题,小侄已经解决。”

本意是想闹大,惊动张梁客,谁知道李钦让比他想的还沉不住气,竟然一下课就去找张梁客不说,还把人拉来了,倒省了他一番功夫。不过,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那后面的自然可以省去,不凡大气些。张昌宗很会抓重点。

张梁客表情古怪,想起李钦让对六郎古灵精怪之评语,与李钦让对视一眼,李钦让微笑着拱拱手,不语。

张梁客道:“不若向叔父我说说,你是如何解决的?”

张昌宗笑笑,腼腆的笑笑,道:“小侄不过是跟阿娘学。小侄自幼顽皮,阿娘管我时,便是先吓唬一顿,吓够了才哄一哄,管得我心服口服,由己推人,想来天下间的小孩儿都差不多吧。”

说着,就把刚才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张梁客越听越是惊心,小小年纪便能这般行事,果真是堂嫂会管教孩子之故?

张梁客的心情有些复杂:“团结便是力量吗?”

张昌宗笑笑,看着真是十足的乖巧,哪里还有刚才吓唬小孩子的气势。张梁客哑然失笑,忍不住伸手拍拍他,也是这一笑,这四岁的早慧侄子,方才有几分孩童模样。扫视一圈还等着他撑腰的幼子和外孙,放话道:“从今往后,族学里的孩子,你便多看顾些,就如你所说一般,张氏如蚁,当团结求存,便由族学开始罢!”

“喏!小侄定当尽力而为!”

张昌宗语气淡然,仿佛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件小事,不值一提,理所应当。唯有方瀚,见外祖父也不给自己做主,“哇”一声哭了出来,伤心至极。

至于四叔张梁客怎么头疼去哄“觉得外祖父再也不疼他了”而哭得伤心无比的方瀚的事情,就不再张昌宗的管辖范围内了。

倒是忠旺,被罚抽了二十鞭,自此之后,凡跟到族学里的仆役,皆不许再打架,如有触犯,便赶出族学,严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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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以观后效

四叔张梁客还在哄方瀚,李先生还没来,一群孩子没人管束,乱得不可开交。

“六爷!”

见张昌宗果然说到做到,替他出了一口恶气,华为激动得嚎啕大哭,本就青紫红肿的脸孔,哭得涕泪交流,张昌宗这样的糙汉子都看不下去了:“赶紧擦擦,你再这么哭下去,六爷今天的哺食便可以省了。”

华为一边用衣袖擦眼泪,一边哽咽着:“为何?六爷哪里不舒服吗?快告诉小的,小的去回禀老太太。”

张昌宗默默翻白眼,为华为的老实。张易之哈哈大笑:“笨,六弟是在嫌你脏,鼻涕眼泪都出来了,脏华为!”

华为赧然,连忙撩起衣服下摆擦了擦,脸上是干净了,只是,衣服就……张昌宗好生无语,冲着华为挥挥手,让他赶紧下去。

文阳一脸崇拜的看着六叔,张易之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文贞几个还有些懵懂,不过倒是知道今后不用担心在族学里被欺负了,小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张昌宗一笑,不以为意,一挥手:“好了,都坐下!先生刚才说了,只许歇息盏茶时间,时间已到,继续方才先生吩咐的功课吧!”

“喏!”

这是东府的孩子们。西府那边,张景雄一脸不服气的看着他:“为何要听你的?”

张昌宗先是一怔,旋即恍然——

刚才张景雄的爹,四叔张梁客过来的时候,对这个亲儿子可是连理都没理,就忙着与他说话了,等与他说完又忙着哄孩子去了,哪里来得及顾上儿子!

张昌宗嘿嘿一笑:“景雄哥你这是嫉妒吗?”

张景雄脸孔一红,梗着脖子道:“关你何事!总之,你休想管我!”

张昌宗摊手:“你阿耶我四叔方才说了,学堂里除了先生,你们都要听我的。”

“不管,我就是不听,你待如何?”

“不如何,大不了找你阿耶告状就是。”

“无耻!有本事别学小孩子,还告状,也不嫌丢人?”

张昌宗:“我便是小孩儿啊,容我提醒你,我今年刚四岁。”

就是这般厚颜无耻,你能拿我咋地!

张景雄无言以对,说不过,只能怒瞪着他,总之就是一句话,不听不听就是不听!

张昌宗也不急,坐回自己位子,继续练字,连看都不看张景雄一眼。文阳、文贞几个是老实孩子,闻言跟着坐下,继续方才的功课,该读书读书,该习字习字。

张易之隐蔽的带着得意的瞥了张景雄一眼,也跟着坐下,只是那眉飞色舞的样子,也不像一时半会儿能静下心读书的样子。

张景雄小脸板得死紧,怒视张昌宗一眼,对张令德和张令祥道:“你们不许听六郎的!”

张令德与张令祥兄弟俩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已经开始学习的东府的孩子们,为难的看着张景雄。

张令德小声的道:“三叔,若先生来时完不成功课,会被先生打戒尺的!”

想起李钦让那张冷脸和他那可怕的戒尺,张景雄也有些虚,不过,还在死撑:“就是不许听六郎的!”

张令德兄弟俩儿苦着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想先生的戒尺之威,张令德身为哥哥,站出来道:“三叔,我与令祥怕先生的戒尺,我们先做功课,非是听六郎之令。”

说完,兄弟俩儿赶紧坐回位置,拿起自己的功课做了起来。张景雄圆嘟嘟的脸上,怒色未消,瞥瞥张昌宗,又瞥了瞥门口,先生还未来,不过,戒尺却摆在案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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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时发布弄错了!

张景雄冷哼一声,大声道:“且不与你计较,且待下学后再说!哼!”

哼完还甩了下袖子,表情看着挺有几分样子,就是大家穿的都是圆领袍,袖子窄,这甩袖子也甩不起来,反而有几分突兀,也不知跟谁学的。

张昌宗才不会跟小孩子计较,有那功夫,多练几笔字都是好的。倒不是他要消极怠工,而是小孩儿都是顺毛驴,在气头上硬压着张景雄,并非上策。

既然四叔托付了他,他就要做出个样子来,在族学里,张景雄与他辈分一般,年岁也更长些,若是能把张景雄拿下,其余的孩子根本不足为虑。管孩子,特别是狗都嫌年纪的男孩子,以德服人是行不通的,毛孩子知道个球!

你们对力量一无所知jpg

张昌宗默默手动添加了个狗头,心里另有盘算。孩子们这里各有心思,李钦让也还被张梁客拉着说话,无法到堂。

把孩子们挥退,张梁客也来不及寻个静室,就拉着李钦让转了个拐角,在廊檐下站定,转首就问:“六郎如何?李郎心下可有评测?”

李钦让倒是不慌不忙,拱手道:“旁的还不好说,只一点,若论读书,族学之内恐无人能及六郎。”

“此话怎讲?”

张梁客追问道。李钦让道:“六郎今日方才第一日入学,旁的钦让尚看不出来,然品性却能从中窥探一二。就如先前对郎中所言,六郎年方四岁,却已有远超常人之专与慧,只此一点,便非常人。读书一途,贵在坚持,若六郎能一直秉持今日之专与慧,别的钦让不敢断言,但学问一途,定能有所成。”

张梁客眉头蹙了起来:“李郎的意思是,六郎可走科举出仕一途,而不用再延续家族荫封之路?”

李钦让微微躬身,应道:“正是。”

张梁客沉思起来,李钦让道:“钦让斗胆,请郎中听钦让一言。我朝立朝日久,天下承平,若是相国还在,则族中子弟自是不用担忧自身前程,然如今境况,就连四岁的六郎皆知在这长安城内,张氏如蚁,只靠恩荫,张氏子弟能立于朝上者,有几人?”

张梁客脸色一变,悚然一惊,静默片刻,颔首道:“钦让言之有理。只是,如今六郎才四岁,说什么都为时尚早。我张氏人丁稀薄,能有一个六郎不易,劳烦钦让用心教导。”

李钦让连忙道:“喏,请郎中放心,郎中把举族之子弟托付于钦让,钦让便会尽心教导,如此方不负郎中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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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打赌

约莫又写了一张纸,李先生便回来了。回来第一个查了张昌宗的功课,见他写满了一张纸,略作端详后道:“你如今年纪尚幼,人小力弱,握笔无力,且书法一道,讲究的是天长日久的练习,今日把自己的名字学会写便行。明日便开始跟着读书习字罢。”

“喏。”

张昌宗应着,态度诚恳而又端正,李先生的冷脸都缓了几分,还伸手摸摸他头。之后,继续查看其余人的功课。

张昌宗哪里会在意与毛孩子的斗气,在先生检查完他的功课后,便埋头继续写,希望能把字练得略顺眼些。

就像李先生说的,书法这种东西,长年累月的练习方才有效,下一分功夫便能得一分回报,不指望能练成书法大家,一者这是需要天分的;二者还缺乏名师指点。只是把字练得端正些,将来见人时也能好看些。

张昌宗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人偶尔犯二、逗比,却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倒也耐得下性子专心练字。张昌宗那边专心练字,张景雄的却被罚了!

因心中有气,虽然惧于李钦让的戒尺,但功课完成的勉强。李钦让何等样人,自是一眼就看出来他的不用心,自然,张景雄又被罚了!

张昌宗一边练字,一边分心关注了一下,心里不禁默默摇头——

难怪偌大的张家,在未来张氏兄弟“发达”之后,也没什么人才能趁势而起,多是平庸之辈,包括原来的张氏兄弟。

在原来的历史记载中,张昌宗的几个兄弟,倒是趁着张昌宗与张易之被则天老奶奶宠爱,捞了些官职当着,母亲韦氏还因为做寿受了张氏兄弟奢华之礼被史shu ji了一笔。西府这边,却只有张景雄一个与两兄弟有来往,其余人等却无半分记载,特别是三叔张洛客一脉,几无往来。

以张氏兄弟当时之盛,想来张洛客一脉是有些风骨与见识的,控制住子弟没有跟张氏兄弟往来。不过,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事后想来也受了些牵连,之后张氏就再无仕宦之人。张昌宗心头一叹,虽然没心思跟小孩子计较,不过,总要把关系理顺了才好。

张昌宗眼神扫视一圈学堂,这些小孩子,他此生的兄弟、侄儿们,如今与他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用心对待才是!何况,他们都还是小孩子,尚有可教导的余地!

张昌宗想成为张氏这一代的领头人,除了自身的资质和努力,还需拿出相匹配的德行才是。若是个无情无义的自私凉薄之辈,谁会放心这样的人成为家族领头人?

张昌宗不仅要让四叔看到自己的资质,还要让他知晓自己的为人处事之道,如此,四叔才能下定决心以举族之力培养自己。

两位年长的堂兄张翁喜和张彦起,张昌宗目前还接触不到,毕竟年龄差距在那里,接触的层次不一样,自然没什么交集。但是,学堂里的兄弟、侄儿们却是现阶段朝夕相处的人。张昌宗想让家族的力量能团结起来,但目前人小力微,影响力几近于无的情况下,莫若从学堂开始吧!

短期目标1,成为学堂里的孩子头!

短期目标2,成为长安城内略有声名的神童!

其余的,暂无能力!

这两个目标真是——

张昌宗默默捂脸,暗自唾弃自己。别人穿越成小孩儿,才几岁的功夫就能拉起一支队伍为自己所用,还能有厉害的人士来投,到他这里……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张昌宗还特别逗比的在心里用东北腔默默念叨!

“罢了,今日便到此!”

一节课结束,李先生布置下功课来,刚启蒙的张昌宗还没功课,先生只让他在练笔画之余,多看看自己的名字写法与笔画。其余的孩子们各被安排了些功课。

接下来还有一个半时辰是伍先生的音律课,上完之后便可下学。如今正月还未过完,时日尚短,学里的课时便短些,待夏季之后,课时才会增加。

“景雄哥!”

李先生出去后,张昌宗主动叫住张景雄。张景雄被先生打了几戒尺,手都还是红的,对上张昌宗,带着婴儿肥的脸孔怒容满面:“哼!即便被先生罚,我也不会服你的!”

张昌宗笑起来:“所以,为了斗气,景雄哥你挨打也愿意?落下功课也愿意?你是不是忘了,不止先生会查你功课,四叔也会查,到时候,景雄哥当如何应对?”

想到他爹,张景雄不禁一滞,逞强道:“不用你关心!”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我自然不需要关心,有四婶在,想来也不会让景雄哥吃太多苦的。不过,景雄哥,我俩儿皆是男儿,如此作为,实非男儿该为之事!”

张景雄嗤笑一声:“你一个四岁的毛孩子,也算男儿?”

张昌宗也不恼,依旧笑着:“所以,景雄哥难道还惧怕我一个四岁的孩子不成?”

“谁人怕你?”

张景雄即便年幼,也对张昌宗这等说辞与行径无语,想及先生的戒尺和父亲对待自己学业的严厉,即便有母亲回护,只怕也是要受些苦楚的,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嘴后,心里倒是有几分虚。

张昌宗自然看得一清二楚,笑嘻嘻地道:“既然不怕,那不如我们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打赌!”

张昌宗胸有成竹的道:“就比功课!以半年为期,若半年之内,我能赶上景雄哥的功课进度,景雄哥今后便需与我好好相处,若不能,这学堂里,不仅我,我们东府一系,皆奉景雄哥为尊,如何?”

张易之听得脸孔一白,张景雄却已双眼发亮的问道:“此话当真?”

张昌宗笑眯眯地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绝对当真!”

张景雄扫旁边的张易之与文阳几个一眼,复又问道:“你能当他们的主?”

张昌宗转首看东府的孩子们一眼,文阳与文英、文贞几个并无异议,唯有张易之,嘴巴动了动,不过,最后还是没说话。

张昌宗心下满意,笑着道:“景雄哥你看到了,自然是当真的!”

“好!一言为定!”

张景雄自信满满,完全不知道他对上的是怎样一个biàn tài!张昌宗笑得一脸纯良,完全没有欺负蒙骗小孩子的羞愧!

家里来了客人,节假日,随行的还有一群孩子。作者君因为带娃有经验、细心,被分派去带小娃娃,一群半大孩子玩我的电脑!然后,我的文档就遭了殃,什么都没了!包括这几年偶尔灵光闪现写的创意、大纲都没了!翻遍家里,翻出个u盘来,日常积累倒是找回来了,这本书的存稿却没了,u盘里就有个开头!真是哔了动物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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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惊喜

“华为呢?快把饼子拿来,快饿死了!”

坑了张景雄一把,张昌宗摸摸咕咕叫的肚子,催华为赶快把吃的弄上来,没管因为他与张景雄的赌约而有些忐忑的张易之。

族学设在一座独立的院子里,前院正堂最为宽敞,辟了一大半做学堂,留作先生的书房。后院是李先生居住的地方,教音律的伍先生并不住在学里。两侧的厢房留给孩子们中午午休之中,东府的在左厢,西府的孩子在右厢。不过,西府比东府宽裕,午休多是被仆人接回家去,不像东府的远道而来上学,只能留在学里。

张景雄刚跟张昌宗定下赌约,都来不及放两句狠话,就被来接的仆从带走。他这么大的孩子,还要受嬷嬷管束,就算那些是仆,他也做不了主。

埋头啃了俩饼子,感觉肚子吃饱了,张昌宗慢慢地走到外面溜达消食,张易之眼珠一转,立即跟上——

“六弟!你有把握否?”

听张易之问话,明白他的担忧,浑不在意的道:“五哥,放心,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去做。五哥还信不过我吗?”

“信不过啊!你以往可是蒙骗过我不少次!对吧,文阳?”

张易之丝毫没给亲弟弟面子,说得不仅直白,还知道拉上旁证。张昌宗扭头看文阳,文阳明显可见的肩膀一僵,嘿嘿傻笑不说话。

论捉弄哥哥太多的坏处!{手动狗头!}

张昌宗丝毫没有悔意,笑道:“看来文阳对我也没信心,啧啧,天真的孩子啊,你们对力量简直一无所知!”

张易之直接给了一双白眼,文阳望着他六叔笑个不停,文英不说话,紧跟着哥哥,最小的文贞很是呆萌的吐槽:“六叔,你年纪最小!”

卧槽!不知道尊老爱幼的熊孩子!

张易之丝毫不给面子的大笑出声。张昌宗苦笑着拍拍文贞,也不多废话,直接就开始背书——

《孝经》、《论语》!

一字咯噔没有的被张昌宗不慌不忙,抑扬顿挫的背诵出来!

惊得孩子们一愣一愣地,张易之忙不迭的问:“六弟,你……你怎么会背的?文阳,背诵的对吗?”

学里,文阳与张景雄进度差不多,《论语》二十篇学了大半,尚未触及五经的内容。其余的几个,文英、文贞还在学《孝经》,张易之刚开始学《论语》的第二篇。

文阳也被惊吓到了,有些呆:“大致是对的。”

叔侄俩儿面面相觑,张昌宗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很是淡定:“从小听你们背书听到大,早就记住了好吗!如果有错漏的地方,也是你们背错了!”

张易之很惊恐:“只是听你便会背了?”

张昌宗点头。

“你怎么不早说?”

张昌宗语重心长:“只会背诵无用啊,我连字也不识,也不解其中的意思,自然要等入学后请先生教导,能写能读,然后才能算真正的学会嘛。”

“……”

张易之哑口无言,呆了片刻,反应过来:“所以你才敢和景雄定赌约?”

“没错!”

张易之莫名的有些同情张景雄,他虽年少,也是入学数年的人了,自然知道若是牢牢记住书里的内容了,学起来便容易许多,他进学最困扰的便是背书不好。他这六弟打小就聪明狡猾,想不到读书上也这般有天分……张景雄输定了!

张易之放心了,看来不用担心以后要受制于张景雄了,反而是西府一系今后要受他们东府辖制了!

张昌宗看张易之脸孔粉红,愣愣出神,用脚趾头猜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怜悯的看他一眼,也不告诉他心里的打算,反正到时候他就知道了,再给他一段撒欢的日子吧!现在嘛——

张昌宗转身,拱手作揖:“请先生指正!”

他早发现了,在他《孝经》背到一半的时候,李钦让便来了,也没打扰他,就这么静静地听着他背书。

李先生面色和蔼的看着他,踱步过来,注视他的眼神带着惊喜:“《孝经》并无错漏之处,《论语》二十篇有几处字念错了,四郎在学里时也是那几处经常出错,所以,六郎《论语》是跟四郎学的?”

张昌宗道:“回先生,确实是在家里听四哥念书学会的!”

李先生点点头,把他念错的地方,一一指出来,然后对张易之等人道:“五郎你们几个且去午休,六郎跟我来。”

“喏。”

张易之和文阳几个,见了李先生就跟见了老鼠见了猫似的,闻言连弟弟{叔叔}也不顾了,赶紧就回左厢午休去。

李先生带着张昌宗直接到书房里,一双眼跟探照灯似的,亮晃晃地打量着张昌宗。张昌宗前世什么场面没见过,自然不会被这等打量就弄得失了进退分寸,还冲着李先生甜甜的笑,不要脸的卖萌。

那精灵古怪的样子,倒把李先生逗笑了,兴味盎然的上下又打量张昌宗两眼,道:“东府六郎果然不凡,今日真真开眼了,不过,倒是明白为何令堂会抱着你脑袋看了,如今我也想看看你这脑袋果真与常人不同么!”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先生过奖,学生的脑袋,先生想来看尽可来就是,学生定不会拒绝。”

李先生一声长笑,连道有趣,笑完了,又打量张昌宗两眼,若有所思的道:“《孝经》、《论语》都会背了,接下来莫不是要开始背诵五经?”

张昌宗连忙道:“先生过奖,学生只是会背诵,连字如何写都还不知道,书中之意……结合阿娘的教导,《孝经》还能明白一二,《论语》却不太明白,还需先生教诲,哪里敢现在就开始学五经。学生还是刚学会走的小宝宝,不着急学跑。”

“走……跑?”

李先生赞叹的点头:“此喻颇妙,你小小年纪便有这等悟性,殊为难得!学问一途,当以踏实勤奋为要,你有天分,更需用心,万万不可浪费你的天资!”

张昌宗面容一肃,躬身行礼:“喏,谢先生教诲!”

这端正的态度,立即取悦了李钦让,原先他还怕六郎仗着天分,无法沉下心思,用心向学。如今看来,六郎人虽小,于己身、于学问一途却有主意!这点倒是比天分更为让李钦让看中!

好个东府六郎,果然名不虚传!

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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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重视

李钦让欣慰的看着张昌宗,打量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巨大的宝藏,哪里还能找到往日冷脸先生的影子,神情略有些亢奋的道:“既然你已会背诵《孝经》和《论语》,那功课就不能再如五郎等,需得另作安排才是。”

张昌宗“嗯嗯”点头,他之所以这么高调的曝光他已经会背诵《孝经》、《论语》的事情,就是不想浪费时间,想早点得到先生的教诲,让先生知道对他的教导进度不需要跟其他孩子一样。

张昌宗芯子里是个现代人,对古文的理解,自然比不上古人,唯一的优势就是记忆力出众,以及成年人的学习理解能力。两本书他都会背了,但就跟他自己说的一样,对意思只是粗解,如何比得上精研的古人。

《孝经》是启蒙书,《论语》二十篇是进阶的,之后的五经,如果没有老师指点,是学不出来的。

西府的两位从叔品级不算高,能请到的师资有限,但是,李钦让能在“以文取士”的唐朝考中举人,定然有其过人之处,给两府的孩子做蒙师,绰绰有余。

另外,张昌宗还有两个担心。一者,李钦让既然考中了举人,定然对进士有期许,定不会放过进士不考,也不知还能在张氏族学教多久。难得有才学之士指导,张昌宗当然要抓紧机会学习。

二者,还是为了保护贞操!

要积累名望,须得有真才实学。他年岁渐长,不趁着年幼之时努力学习,努力出名,等大了就来不及了!大唐的那群女性权贵,可是出了名的那什么,身为未来必定的美男子,贞操安全问题真是重中之重!

李先生不知其中因由,不过,他倒是知道难得有六郎这等良才美玉,心中惜才之心顿起,道:“再把两书背诵一遍!”

“喏!”

张昌宗又学着往日兄长们背书时的语调与节奏,重新开始背诵《孝经》、《论语》,先前错漏之处,在李先生指点下,他也改了过来。

李钦让一边听着张昌宗背书一遍沉吟,待他背完,赞许的点点头,道:“既然你已会背诵,不及者乃是识字与理解,从明日起,我便为你讲解《孝经》,同时,我会教授你《切韵》、《刊谬补缺切韵》两书,教你识字。”

张昌宗开心的点头:“谢先生。”

李先生摸摸他头,微笑着嘱咐道:“六郎,你有天份,然较之天份,勤奋也不可缺,我只望你今后也能勤之勉之,莫要懈怠!”

张昌宗正色点头,答道:“领先生教诲,学生定不敢懈怠!”

李先生欣慰的点点头,便让张昌宗去午休。

张昌宗还是长身体的小孩子,自然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发育开玩笑,立即便告别李先生,准备回去睡上一个午觉——

发育期的小孩子,午睡有助于大脑发育,有助于他的成长,他可不想做一辈子的三寸钉,作息自然规律的来。

等张昌宗回到左厢,文英、文贞已经睡着了,张易之和文阳却没睡着,张昌宗一进去,两人便一骨碌翻起来。张易之急急地问:“六弟,先生叫你去做甚?”

文阳也关切的看着。

张昌宗笑道:“没做什么,就是让我又背了一遍书,说从明天起,开始给我讲解《孝经》,还要教我《切韵》识字。”

“就这些?”

“就这些了!其他的夸我聪明之类的,就不告诉你了,免得打击到你幼小的心灵,让你对人生绝望。”

张昌宗笑嘻嘻地说着,张易之忍不住又朝弟弟翻了对白眼,他这弟弟自小就爱打击他,他呢,需要的时候,卖起弟弟也十分顺手。

一般这种时候,文阳是不会插嘴的,他只会笑嘻嘻地看着,免得被殃及池鱼。看五叔又被六叔说的没话说了,才开口:“五叔,六叔,下午还有课,我们先睡吧,免得打瞌睡被先生责罚。”

族学的规矩,早晨一个半时辰,午休半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每十日,有四天是音律课,多放在下午,学堂里的学生轮流去找伍先生学,并非统一授课。年长的孩子,每十日还要上三天骑射课,这个离张昌宗还有些早,起码也要像张易之这么大了才上骑射课。

张昌宗已养成午睡的习惯,这会儿也困了,躺下便睡着了,由于跟先生说话耽搁了一些时间,被华为叫醒的时候,还有些困顿。就着华为端来的热水,洗了脸和手才清醒。

下午的课时,李钦让果然没有再让他继续练字,而是给了他一卷《孝经》,让他对照着去读。

《孝经》十二章,共八卷。张昌宗虽然会背诵了,但他以前没学过繁体字,加之避讳等因素,若让他写,还真写不出来。现在有书卷对照着看,以他的记忆力,自然没有问题。

但张昌宗也不敢托大,先对照着记忆背诵好的内容,对照着书卷看,反复诵读了三遍,方才一边默默诵读,一边以手指在桌面上书写笔画,认真的去记字。

李钦让一边教导别的孩子功课,一边也分心注意着张昌宗的动静,见此不禁暗自点头。他考中举人,意在进士一科,虽然没有见过天资如六郎这般出色的,但聪慧的孩童也不是没见过,然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静功,学习之时能保持如此专与慧者,却从未见过。只此一点,加上他的天资,李钦让相信,六郎的未来肯定不凡。

“记住几成了?”

给其他孩子讲解并分派完功课,李钦让过来问道。张昌宗起身答道:“回先生,已经全部记住了!”

李钦让一怔,问道:“所以字皆记住了?”

张昌宗道:“是的,学生有把握能全部默写出来,就是,书法拙劣,字写不好。”

“你乃初学,有此情状并不奇怪,且写来观之。”

“喏!”

张昌宗待要磨墨,李先生已经动手给他磨墨,张昌宗人小力弱,东府穷,又没伴读书童,李钦让急着看他的学习成果,哪里还耐得等他。

张昌宗见状,谢过先生后,抓起毛笔,沾沾墨汁便开始写——

字体写得不算大,但是,笔画却写得粗细不均,字写的不好,但尚算端正,内容倒是一字不错,不过片刻功夫,便把方才看的一卷书默写完毕。

李钦让等不得晾干,拿起来便看,匆匆看了一遍,除了字因为是初学者写得不好外,并无错漏之处,不禁响亮的赞了一声:“好!既然你已记住第一卷之内容,为师这便给你讲解!”

“喏,学生聆听先生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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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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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事发

张昌宗专心致志的听李先生给他讲解《孝经》第一章的内容。《孝经》的内容比较粗浅,理解起来并不难,李先生只讲了一遍,他便懂了,先生问起来的时候,结合自己的理解,已能说得头头是道,把李先生喜的,冷脸都瞬间解冻了八成,赞许的看张昌宗一眼,想了想,拿出一卷《切韵》,给张昌宗讲解,教他诵读。

直到下学时间,一卷《切韵》堪堪讲完,看张昌宗一脸认真,问道:“记住多少?”

张昌宗不好意思的挠着头道:“若是粗略的讲,全部皆记住了,只是,通读恐怕还不行。”

古音读法与现代普通话读法大不相同,背诵典籍都不麻烦,记声韵这些倒有些费事。因为张昌宗虽然学会了说古长安话,但是,好多字潜意识里还是现代普通话的读法,现在要一一纠正过来,改成古音的读法,受限于思维惯性,有点儿费劲,只能靠死记硬背先记着。

李先生摸摸他头:“不急,你初入学,骤然学这许多东西,自然有些吃力,我并不会迫你,《孝经》较为粗浅,可先学着,余者《论语》、五经等,且等你切韵学透之后再开始也不迟。”

“喏,学生定会努力,用心向学。”

“罢了,今日且到此,先回家吧!”

“喏,多谢先生,学生告辞。”

张昌宗尊师的态度极好,向先生行礼后,方才被张易之与文阳一边一个夹着出去。等出到外门,才发现居然是二哥来接他们放学。

张家几兄弟,张昌宗早就看出来了。长兄是个老实头,品性敦厚;二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嘴上不爱说话,往往只喜欢付诸行动,可谓兄弟中第一可靠之人!

四哥性情有些冲动易怒,城府不深;五哥张易之嘛,年岁还小,性情未定,虽然有时好弄几分小聪明,但本质还是一派天真烂漫、没心没肺的少年之态。

韦氏一个寡妇,脾气强硬,能力有限,教孩子却还算有一套,几个儿子被她教导之下,彼此之间,互帮互助;娶进来的两个媳妇儿也被她压得不敢有什么小心思,一家还算和睦。

张昌宗这个伪小孩儿,从婴儿期便在这个家里成长,作为短命老爹的遗腹子,众人怜他自幼无父,待他极为疼爱。

可以说,张家最受宠的绝对是张昌宗,文阳、文贞这些小一辈都要靠后。张昌宗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几年相处下来,也真把众人当成亲人看待。

“二哥!”

“阿耶!”

“二叔!”

……

一群孩子围上去,张昌仪漾出个温和的笑容来,抬手摸摸文贞的头,眼睛却看着张昌宗,问道:“今日在学里发生了何事?为何华为脸上带伤?”

这话问出来,众小都不敢说话了,齐齐望向张昌宗。张昌宗浑不在乎的摆摆手:“二哥放心,出了一点儿小问题,小弟已经解决了!”

话刚说完就被二哥一巴掌拍脑袋上,拍得张昌宗一脸的懵逼:“二哥,你竟然拍我脑袋,你不怕把我拍傻了被阿娘当着你儿子面收拾你吗?”

张昌仪不为所动,眼皮都不撩一下,只淡淡道:“若能拍傻,倒也省事!是你自己说,还是我问五郎和文阳?”

好吧,这个二哥就是这么酷,从小不管是他撒泼打滚,还是卖萌装可爱,他都平淡以待,倒也不是不疼爱他,约莫是看全家都疼他,怕把他惯坏了,自觉充当严父一职。

任张昌宗机变百出,对上巍然不动的二哥也是束手无策,只得老实的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听完,张昌仪倒是未做何表示,只是点点头,让孩子们上车一起回家去。

张昌宗心里暗自叫苦,二哥虽然没说话,但他刚才可看见,二哥的嘴角微微向下沉了沉,别人不知道,自小被他那好二哥严管到大的张昌宗却知道,这是二哥不高兴了的表现。

不过,他今天做出那些选择和事情,就知道回去肯定不好过。他们家家贫,做的多是连品级都排不上的职位,谨小慎微惯了,他的言行,在张家一直可谓大胆,也因此,即便他从小表现得像个小大人一样,兄长们也不敢随便放他出去,就怕他胆大包天闯祸。

他娘闲着没事儿的时候,老爱对着他的脑袋长吁短叹,一脸可惜。搞得张昌宗满腔的懵逼,还以为阿娘有什么忧心之事,连连追问,结果,他阿娘说——

明明生了一个聪明绝顶的儿子,却无法带出去夸耀一下,这种心情比锦衣夜行还让人苦闷。明明生的儿子是个神童,却长了一副糟心的性格,世间果然没有完美之事,她韦氏阿臧果然是个没有福气的人。

说完,还砰砰捶两下胸口,哭嚎两声,哭完了一抹脸,该干嘛就干嘛去了!留下一直以为自己又萌又帅又可爱的张昌宗风中凌乱,虎躯巨震——

这绝对是亲妈,坚决不给他怀疑身世的机会!捂脸jpg

不过,说开了也好,想要打破族学里东府弱势的局面,必然要有所作为,想瞒过所有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张昌宗想争夺更多的话语权,想让家人不再把他当小屁孩儿糊弄,自然就要展现出应有的能力和智慧来。他可不是那种一边高喊着要zi you、要独立,一边还伸手跟爹妈要钱的中二少年。

张昌宗这里暗自盘算,方瀚一下学便拉住他的阿舅张景雄,也不顾仆从的催促,拉着张景雄咬耳朵,打小报告:“阿舅,下午之时,先生给六郎讲解《孝经》第一章!”

张景雄不以为然:“《孝经》乃是启蒙书籍,我幼时读的第一本书也是《孝经》,无须奇怪!”

“哦!”

方瀚点点头,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他终归年幼,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习惯性的听阿舅的。

张景雄信心十足的道:“放心,《孝经》比较简单,六郎人又聪明,自然学得快,但到了《论语》却不一定,我阿耶说了,《论语》博大精深,乃先圣之言,若要通读,非数年之功不可为。区区半年时光,六郎竟敢说大话!哼哼,到时候看他们东府的人如何伺候我们吧!”

“嗯嗯!阿舅好厉害!”

方瀚两眼放光,崇拜的看着他的阿舅,看得张景雄得意的小脸儿泛红,小胸脯挺得老高,若不是仆从催促,甥舅两个只怕还会继续互相吹捧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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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道理

“阿娘!我好想你啊阿娘,你有没有想我啊?”

马车直接到家门口,一群孩子从马车上下来,张昌宗垂头丧气的被二哥牵着手,完全不给他作妖的机会,直接被拎到母亲韦氏跟前。

一进门,张昌宗就露出个甜甜的笑容来,冲两位嫂嫂笑了笑,然后直接扑到母亲怀里,撒娇卖萌做的十分熟练!至于节操……做了四年小孩子,节操那个东西,不能吃不能喝的,早扔了!

奈何韦氏早就熟悉了他的套路,两手直接一推,把儿子从怀里提溜出来,脸孔板着,眼睛却藏着笑意,故作严肃:“说吧,又在外面闯什么祸了?老实说来,为娘听了再决定是否要打屁股!”

居然不吃这个套路了?好吧,再加点甜度!

张昌宗眨巴两下眼睛,努力的堆出个甜笑了,噘着嘴在韦氏的脸上啾了两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学着电视剧里男主角注视女主角的眼神看着韦氏,不要脸的哄人:“我最爱阿娘了,阿娘不爱我了吗?”

“噗嗤”——

韦氏的脸再板不住,眼里的笑意也不用藏了,一旁的嫂嫂们也笑成一团,韦氏笑着道:“作怪!不用糊弄我,该说的还是得说,快说!”

说着,还在张昌宗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拍得张昌宗直接从韦氏怀里捂着屁股跳起来,惊呼:“阿娘,说话就说话,怎么可以动手动脚呢!”

虽说,给阿娘亲亲抱抱没问题,但不代表可以让阿娘拍屁股,大小也是个男子汉,被人拍屁股简直不能忍,即便是母亲也不行!

“哈哈哈”

韦氏仰首大笑,为张昌宗那受惊的样子,笑骂道:“叫你作怪!行了,去前面坐好,你个小妖怪,问你若是不想说,定然问不出一句实话,莫不如问文阳!来,文阳,告诉阿家,你六叔今日又作什么妖?”

见糊弄不过去,张昌宗只好苦着脸很自觉地从阿娘怀里出来,朝旁边坐的两位嫂嫂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在韦氏对面坐好——

虽然不觉得自己错,但态度有必要端正好!若是吊儿郎当的,再有理也会被韦氏拍!不要问张昌宗是怎么知道的,韦氏绝对是亲娘!心塞塞jpg

文阳苦着脸:“阿家,孙儿嘴笨,莫若让二叔说,二叔已然知晓。”

“连二郎都知道了?能惊动二郎,定非小事!”

韦氏的笑容淡了下来,扫了张昌宗一眼,得到老儿子乖觉的笑容一个,心里更觉不好,立即望向后面进来的张昌仪。

张昌仪哪里会隐瞒,立即竹筒倒豆子的全说了出来——

听到事情惊动了张梁客,大嫂一惊,直接把张昌宗拉到怀里,低声问道:“六郎可有吃亏?”

大嫂的逻辑,自家人不吃亏就成。张昌宗笑嘻嘻的在大嫂怀里仰起脸,摇摇头:“多谢大嫂挂念,我无事!”

大嫂摸摸他头,放开他,一起等着韦氏裁夺——

韦氏年纪大了,虽然已不再管理家务,但这个家里,还是主心骨般的存在,涉及裁度之事,多还是韦氏做主。韦氏转向小儿子:“六郎如何想的?”

张昌宗连忙答道:“阿娘,孩儿觉得我们是过去学习的,不是过去勾心斗角的,把时间、精力花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之上,不是得不偿失吗?还不如专心学习,好好向先生讨教,若能学出名堂来,岂不是更好?小孩子之间哪里会有什么大问题!”

张昌仪眉头一拧:“枉你平日一副聪明相,为何不知此事关键并非孩童?族学乃是西府所办,你如此这般行事,恶了与西府的关系,如何能在族学安心学习?”

张昌宗立即道:“若真如二哥所说这般,那这族学不上也罢!”

张昌仪立即就斥责了一句:“胡说八道!”

张昌宗反驳道:“二哥,族学乃是一族发展之根本,若连族学都不重视,那我张家还谈什么复起之望!若三叔、四叔连这点远见都没有,那还不如去外面的学堂求学,这族学不去也罢!”

张昌仪苦口婆心:“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当低头。六郎,为何就不能退一步呢?”

“二哥,事关原则,这一步绝不能退!只要退了一步,今后便无法再前进一步,只有步步后退的结果!”

张昌宗说得斩钉截铁!

张昌仪还待再说,韦氏断然开口:“行了,二郎不用再说,六郎做得对!”

“阿娘!”

张昌仪惊讶的望着母亲。韦氏摆摆手,道:“二郎,阿娘一个妇道人家,见识浅薄,然阿娘却觉得六郎此事做对了!学里的孩童间,为何会有冲突,说来说去还不是受背后的长辈影响!我们东府是比不上西府阔绰,然世间事终归逃不过一个理字!四郎之事,四郎先动手理亏,阿娘便认了!今日之事,若西府敢为难六郎,阿娘便敢打上门西府的门去讨理!”

“阿娘!”

张昌宗星星眼望着韦氏,心里疯狂的为韦氏打call,没错,韦氏便是这般彪悍的妇人,她能说的出,定然能做到!

唯有张昌仪苦笑,想说世间多的是无道理可讲之事,他在外当差,不像阿娘在后院,见多了无处可讲道理之事,刚要开口,就被妻子轻轻拉了下袍角,扭头看她,就见妻子轻轻的摇头。

张昌仪叹了口气,忍了一下,话语到了嘴边,转了一圈,婉转劝道:“阿娘,今日之事,六郎尚算占理,但若是遇到不讲理之人呢?儿以为,六郎这性子还是改改为好,以免来日闯祸!”

张昌宗在韦氏脸上啾了两下,哄了下母亲,闻言站起身,冲着二哥一揖到底,正容道:“多谢二哥教我,小弟知道二哥对我的用心,只是,世间事,讲道理有讲道理的做法,不讲道理有不讲道理的做法,小弟以后定当用心,劳二哥替我操心了!”

张昌仪被幼弟这样一弄,反而有些手足无措,沉默片刻,拍拍他的头,把幼弟扶起来,道:“我知你并非没分寸的人,只是,六郎,我们张家在这长安城中太弱小了!有时候,弱小的人是没有讲道理的资格的!”

张昌宗冲着二哥笑得灿烂,认真的答道:“二哥,我知道,现在我们没有资格,但是,我们兄弟众多,我和五哥、文阳、文英、文贞几个都还小,我们还有时间和机会去努力!”

张昌仪道:“二哥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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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读书吧,少年

张昌宗知道的,他这二哥,为人稳则稳矣,但有时候却嫌失了锐气,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而之所以如此,不过是生活所迫。

张昌宗一直都觉得,性格决定命运,可命运也影响性格,二哥的生活环境和经历造就了如今的他,这也是二哥心中有家人的缘故,心中有所牵挂方才会有所畏惧。二哥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啊!

张昌宗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即便他是家里管他最严的,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他知道严管背后的所有用心。他感激这份用心,也受用这份用心。

一路上连大声说话也不敢的几个孩子,这会儿看雨过天晴了,也跟着露出轻松地表情来,跟他爹一样老实的文阳,顺口提了一句:“二叔,六叔今日在学里,被先生夸奖了!”

傻孩子!

张易之默默收回伸出的手,无奈的捂脸,想阻挡已经来不及。张昌宗嘿嘿直笑,已经知道文阳要说什么了!

果然,就听文阳道:“二叔,原来六叔往日只听四叔和我们背书便已把《孝经》、《论语》背熟,先生大大的夸奖了他呢!”

“真的?”

文阳这话一出来,在场的人,只要上过学识字的都听懂了!张昌仪又惊又喜:“六郎,文阳说的是真的?”

张昌宗一把拉住想偷溜的张易之,笑着承认:“二哥知道小弟打小记性就好,小时候听四哥背过,后来又经常听文阳他们背书,不知不觉便记住了!只是,我只会背诵,并不会读写,先生说,让我先学会读写,今日还教了我一卷《切韵》。”

“好!确实是个大大的好消息!当赏,当赏!”

张昌仪喜不自禁,满脸的笑收都收不住,直接两步走过来,一把举起张昌宗,大声的赞许道:“六郎做得好,真乃吾家麒麟儿是也!”

韦氏跟着也是满脸的喜色,连连吩咐:“春娘,让来财去西市打些酒和肉食回来,今日大家好好的吃一顿,为六郎高兴高兴!”

她虽然不识字,但架不住养的儿子多,听得多了,便也知道儿子们进学要学的约莫是什么,五经她不懂,但基础的《孝经》和《论语》却是知道的。

“好的,阿家且稍待。”

二嫂笑眯眯的出去吩咐下人去买酒肉,给今日加餐。

但凡在家的人,一家子都挺高兴。唯有张昌宗看看有段距离的地面,又看看二哥的细胳膊,很是蛋疼:“二哥,不如我们下来再说?亲亲抱抱我是没意见了,举高高就算了吧,不能脚踏实地……说实在的,小弟心里其实有点儿虚啊!”

小弟这精灵古怪的样子,若是往日,肯定会被张昌仪说一句作怪,今日却怎么看怎么顺眼,笑着把人放下来,忍不住也学阿娘往日的样子,抱着张昌宗的脑袋看了看,喜滋滋的道:“好,好啊!”

二哥高兴地只知道重复这两句话,这般失控,可见他到底有多欢喜。能让家人为他高兴、自豪,张昌宗也挺开心的,他如今还只是个小屁孩儿,能为家人做的不多,如果好好学习能让家人高兴,那他也挺开心的。

一家子人喜气洋洋,后面张昌期、张同休陆续回来,知晓这件事后,也不禁满心欢喜。张氏非世家大族,从叔张梁客虽然任职吏部郎中,身处实权部门,但在官员的任免上,其实并没有什么话语权。加之张氏子弟并无什么杰出的才学之士,荫封自然也轮不到什么好职位。

长兄张昌期道:“如今天下承平日久,在朝中,靠荫封出仕者,升迁越来越难,朝廷首重者还是进士出身的老爷们,六郎好好读书,希望我们家将来也能出一位进士老爷!”

韦氏一听这话,笑得脸上皱纹都出来了,神色都似乎鲜亮了几分。张昌宗看看张易之和傻乎乎跟着笑的文阳、文英、文贞,看得张易之脸上一紧,忙不迭的摇头,又是拱手又是作揖。

张昌宗不为所动,只说道:“大哥放心,小弟定然用心向学,定不叫大哥失望就是。不过,若只有我一人,岂不是人单力薄,我们家这么多兄弟,如此多儿郎,若能多有几人岂不是更好?”

这话一出,不止张昌期,就连张昌仪,大嫂、二嫂皆关切的看着张昌宗,唯有张易之小肩膀一跨,悄悄说了一句:“完了!”

张昌期连忙问道:“六郎此话怎讲?”

张昌宗道:“大哥,李先生今日对我说,读书做学问一途,天资虽重要,但不及勤奋,若无有勤奋刻苦之心,天资再好,只怕也是不成的。那时我便在想,我们家这么多小郎,虽然并非人人都是天资卓绝之人,但是,勤奋刻苦我们却可以一起做到!天资不足,我们可靠勤奋来补,就不信培养不出儿郎来!”

张氏兄弟面上露出沉思之色,韦氏、大嫂、二嫂并未插言,她们毕竟不识字,见识有限,但也知道张昌宗的提议关系着张氏儿郎们的未来。

张昌期、张昌仪两人对望一眼,张昌仪问:“六郎有何办法?”

张昌宗道:“每日早晨,读书、背书一百二十遍!”

“六郎,我可是你五哥,亲的,文阳他们也是你亲侄子,不是捡来的,一百二十遍……你也忍心坑我们!”

张昌期、张昌仪还没说什么呢,张易之就跳了起来,抖着手指,指着张昌宗,义愤填膺。张昌宗对他做个鬼脸,连话都不用说,就看着韦氏一巴掌落在他头上:“胡说!六郎也是为了你等的前程,为你们着想,怎么能说是坑你们呢?不识好歹,该打!”

张易之捂着头,满脸的kàng yi:“阿娘,儿莫不是捡来的?”

韦氏哈哈大笑:“对,捡来的,你们几兄弟皆是阿娘去外面野地里捡来的,不过,老娘管你吃,管你穿,难道还不能打你?别作妖,听你兄长他们的!”

说着,又拍了张易之脊背一巴掌,拍得张易之什么kàng yi都没了,只能默默冲对着他做鬼脸的张昌宗坚决地伸出中指——

不用怀疑,这也是张昌宗教的!

张昌期看母亲不负众望的镇压了作乱的五郎,转首问张昌宗:“如何读?如何背?六郎且细细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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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日常任务(1/1)

“每天早晨起榻至朝食有一段时间,莫若就用这段时间,把书背一百二十遍,若能日日坚持,哪里还有读书不成的道理!”

张昌宗认真的提议。张昌期眼睛一亮:“有道理!”

张昌仪面露沉思之色,暂未发言。而孩子们这时也反应过来,文阳目瞪口呆的看看他六叔,文英直接一头扎他娘怀里不愿意起来了,文贞尚有些懵懂,扭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文阳又扭头看五叔,终于明白过来为何他五叔会像有刚才那般反应了,苦着脸拱手:“五叔,小侄不是故意的!”

张易之皱着脸摆摆手,叹气:“我们都被六郎算计了!反正我已然习惯了,不是你,狡猾的六郎也会寻别的机会,他早已有此打算,岂会轻易放过我们!”

一时间,叔侄俩儿居然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有难兄难弟的情谊,虽然差着辈儿呢。不过,这点儿情谊马上就被各自的娘拍散了——

韦氏直接拍了老五一下,嗔道:“莫作怪,且用心听着!”

大嫂刘氏也是熟门熟路的给她长子一巴掌,笑骂:“莫要不识好歹。”

张昌宗笑眯眯的看着两人的惨样儿,明明是个四岁的小豆丁,却端着个长辈的样子扎两人的心:“如今看来是有些苦,不过,等将来你们长大了就会感激我了!”

“噗……”

韦氏笑了出来,伸手拍老儿子一下,笑嗔:“你也莫作怪,每日早晨你也要一起的!”

张昌宗笑着装乖:“阿娘说得对,孩儿自然也是一起的。”

一群孩子听见提议者张昌宗也要一起,方才稍感安慰些。张昌仪想了半天,开口问道:“六郎,若是启蒙初期还好,每日一百二十遍不难,之后功课越来越多,恐时间不够。”

张昌宗道:“二哥多虑了,并不需要每一本都背诵,初期只有《孝经》、《论语》,之后触及五经六籍,自然是有选择的背诵,单日背一些,双日背一些,如此轮流便行。”

“好!”

张昌仪重重的赞了一声,他们几兄弟虽然学识浅薄,但也是进过学的人,如何不知道这样做的好处,自是大大的赞同!

张家的事,韦氏、张昌期、张昌仪三个没意见,基本便算定了,至于四郎、五郎,还轮不到他们发表意见。

计议停当,韦氏便让人开饭,两位嫂嫂立即忙碌起来,把准备好的饭食端上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哺食。

因说事儿耽搁了时间,今日吃哺食便晚了些,待吃完天色已然擦黑,在自家院子里走了几圈权当消食之后,一群孩子便被赶去洗漱,准备睡觉。

“六弟,你在作甚?”

张易之睡不着,找张昌宗说话。

“睡不着背书呢!”

张昌宗心里正默默的背诵今日学的《切韵》——

倒不是怕记不住,而是为了培养语言习惯。虽然说话已经改成了古音,但是,读书的时候,潜意识里的读法还是普通话,这个习惯必须改过来,不然等写作文的时候,只怕语言习惯什么的会改不过来,造成语句不通顺什么的。

语言习惯必须长时间的培养!张昌宗可是立志要当神童的人,为了不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也只能闷头抓紧时间努力了!唐朝科举可是要行卷的,文字功底很重要。

不过,他这个回答倒是一下子就让张易之没了声音,安静片刻,方才惊声道:“你今天还没背够?”

结果,张昌宗还没说什么呢,就被睡在旁边的四哥张同休踹了一下,张同休道:“这是六郎勤奋,你呢?先生今日留的功课背会了否?”

张易之不说话了!但却为时已晚,张同休哪里会放过他,拉着他就开始督促他背今日先生留的功课,省得他睡不着去打扰六郎。

苦逼的张易之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叫你多嘴!可是,面对四哥的yin wēi,他也莫可奈何,只得跟着背书。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张易之不禁抱怨:“四哥,你坑死小弟了!昨晚上,小弟梦中犹在背书,连何时睡着的都不知道。”

张同休哈哈大笑,张昌宗笑道:“恭喜五哥,今日上学先生检查功课不用再被打骂了!”

张易之一想也是,瞬间回嗔作喜,高高兴兴地去洗漱了。洗漱完后,张昌仪道:“每日一百二十遍,不如就从今日开始罢!”

“啊?二哥{二叔}不要啊!”

一群孩子叫苦连天。张昌仪哪里会被他们小小的叫苦动摇,直接把一群孩子赶到院中,让张昌宗领头,带着一群孩子先背一百二十遍的《孝经》。

郎朗的读书声便响了起来。厨下忙碌着的韦氏与两个儿媳,闻声抬头,韦氏脸上不禁挂上了三分笑,轻声催促着:“阿芷,春娘,动作快些,莫要耽搁了大郎、二郎去上职。”

“喏,阿娘放心,不会耽搁的。”

刘氏一边手脚利落的揉面,一边应着。二儿媳罗氏拿着拨火棍拨了拨火塘里的柴火,小心的掌控着火候,婆媳三人齐心合力的给家里的儿郎们准备一顿可口的朝食。

张昌仪站着听了一会儿,看六郎一直咯噔都不打一个,顺顺趟趟的背完一遍《孝经》,五郎、文阳、文英、文贞偶有错漏之处,六郎都会纠正,知六郎果然已对《孝经》烂熟于胸。

站着听孩子们背了几遍,就听张昌宗道:“二哥,站得脚痛,这般站着背完一百二十遍,只怕脚都要废了,小弟想出去跑一圈,一边跑一边背书如何?”

张昌仪心里正高兴,也没多想就答应了:“去吧!跑不动了就回来,不拘是站是坐,背完一百二十遍便成。”

“喏!”

于是,一群小孩子鱼贯而出,也没跑远,就在坊内的街道里跑,一边跑一边背书。一群孩子,童音清脆,背书声郎朗,竟引得左邻右舍,道上行人频频驻足观看,蔚为一景。

孩子们刚开始还有些害羞,可是在张昌宗这个无节操厚脸皮的伪小孩儿带领下,加之路人频频的夸奖,小小的虚荣心得到空前的满足之下,倒也坚持了下来,不知不觉的跟着张昌宗跑了十来圈,一百二十遍《孝经》,一百二十遍《论语》完成!

到吃了朝食去学里,先生抽查昨日布置的功课的时候,发现东府的孩子今天竟然没有一个背错的,不禁大为奇怪,一问之下,连声赞叹、夸奖有嘉不说,还勉励孩子们坚持。

小孩子最喜欢被人夸奖,接连被路人和最畏惧的先生表扬,哪里还有不积极地!加之父母长辈的连唬带骗,居然真的坚持了下来不说,还在张昌宗的忽悠下,跑的路程一日长过一日,从坊内的街道发展到围着里坊外墙跑,从跑一圈慢慢地变成跑十圈,渐渐变成附近人家教育子弟的榜样。

张家的孩子不知不觉也变成了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如今摆在韦氏面前最现实的话题是,家里的粮食消耗变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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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影响

张昌期已经请过一天假专门送孩子们上学,第二日自然不能再请,由来财赶车去送,临出门前,张昌仪把张昌宗拉到一边叮嘱:“二哥知你心中有数,然在学里,还是望你注意些,莫要失了分寸,招惹事端。”

“喏,二哥放心罢。”

张昌宗甜笑着答应,打算先把二哥应付过去再说。人跟人的经历不同,生活环境不同,为人的行事方法自然也会有区别,二哥谨小慎微惯了,没必要为这种小事儿跟他倔,反正他心里有数。

二哥拍拍他头,笑骂:“如何放心得下?你不想着我们,也多顾念一下阿娘,阿娘年纪大了,你当有些轻重才好。”

说到韦氏,张昌宗也没了脾气,规矩的应着:“喏。”

张昌仪拍拍他,方才快步出门赶着上职去。张昌宗被来财抱上马车,车里,一群小孩子几乎都没什么坐像,挤成一团,互相依靠着。见张昌宗上来,又你挤我,我挤你的开始玩闹起来,完全没有昨天的规矩样儿。

嘻嘻哈哈的到了学里,华为手脚勤快的擦着案几和坐榻,只是,进学的人多,仆从却只带了一个。张昌宗干脆自己拽了块抹布自己擦,正擦着,张景雄带着方瀚和一串西府的孩子进来,见状不禁嗤笑一声,满脸满眼的轻视。

张易之脸孔一红,粗声喝骂华为:“动作快些!”

张昌宗不为所动,拍拍张易之,示意他淡定些,抬眼望着张景雄:“景雄哥笑何事?”

张景雄头颅一昂,小胸脯一挺,道:“六郎辛苦,连擦桌子这般活计都要自己动手,端是可怜。”

话音一落,张令德、张令祥、方瀚齐齐哄笑了起来,笑得东府的一干孩子们,除张昌宗外,个个脸孔通红,窘迫不已。

张昌宗眼珠一转,笑嘻嘻地拱手道:“原来如此,小弟看景雄哥仆从众多,想来人手足够,想来是见小弟家中人手不够,有意襄助?也好,天气怪冷的,如此就劳烦景雄哥的人了。”

这下轮到张景雄脸红了,不过,与张易之不同,他是气的。张易之故作大声的哄笑出来,起哄道:“多谢景雄哥友爱手足!”

张景雄还没说话,跟着他的小厮倒是个机灵的,眼珠一转,左右望望,立即陪笑道:“都怪小的笨,眼里没活计,居然让郎君亲自动手,六郎快请放着,让小的来!先前老爷还曾吩咐过小的,说学里的诸位郎君年纪尚幼,让小的眼里要有活计,勤快些,不想小人愚笨,竟忘了老爷的嘱咐,该打,该打!五郎、六郎请歇着,小的来便行。这位小兄弟可是叫华为?我叫兴旺,我二人一起可好?”

张昌宗看他上道,有意平息争端,也不为己甚,嘻嘻一笑,拱手道:“如此,便劳烦兴旺你了。”

“不敢,不敢,这都是小的该做的。”

兴旺恭敬的说着。张景雄粗声道:“赁多废话,还不快干活!”

“是,是!”

有兴旺转圜,双方都没再说。擦了桌子在坐榻上坐下,李先生便进来了,如昨日一般,进来便先抽查昨日布置的功课——

张景雄背《论语》虽有些咯噔,但也背下来了!张令德、张令祥两兄弟背书则有些艰难,显然昨天并没有好好地完成功课,方瀚依旧背的又快又好。唯一的女孩子令姜,先生并没有严格要求,只让她能读会写便成。

检查完西府的,轮到东府,年纪最大的文阳打头,《论语》背得又快又好,也不知是否早晨背太多一时顺口的缘故,居然把剩下的全部都背了出来,背完了才后知后觉的察觉,手一捂嘴巴,略有些畏缩的看着先生。

李钦让略皱了皱眉:“堂堂男儿,何以如此作态?手放下来,背挺直!”

“喏。”

文阳连忙端正站好。

李先生这才问道:“《论语》二十篇尽皆会背了?”

“回先生,是的。”

李先生不禁大感奇怪:“昨日还不回,为何今日便会了?”

文阳叹了口气,闷闷的答道:“今晨起榻后,朝食前跟着六叔背会的。”

不论是谁,背一百二十遍都会了!只是,六叔的一百二十遍背书法,全部背下来,真的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文阳说起来还有些怏怏。

李先生看他表情便知其中必有缘故,点点头,也没细问,而是接着查张易之的功课。张易之也没让李先生失望,一个咯噔不打的全背出来了,不过,背到昨天先生布置的地方,他便戛然而止,小脸虽然板着,眼中的得色却一眼就让人看穿。

张昌宗用脚趾也能猜到,五哥这是打算隐瞒已经全部会背诵的事实,按照先生的分派来,这样他就每日都能完成功课,再不用被罚不说,说不定还能被先生夸奖。

这小聪明耍的!张昌宗表示鄙视!

李先生也不知是否看出来了,不置可否,紧接着抽查文英、文贞的功课,俱都完成得挺好。

满意的点点头,继而查起张昌宗的来——

没让他背《孝经》,也没让他背《论语》,而是抽查昨天教的《切韵》。好在张昌宗确实已经记牢,被老师查问,自然对答如流。

抽查完功课,李先生先给年纪小的这几个分派功课,除了《孝经》,还布置了《千字文》,张昌宗这里还被增加了《切韵》。

读书、练字,一早上张昌宗都很专心,到午休的时候,西府的孩子们被仆役带着回府吃点心、午休,学里又只剩下东府的孩子的时候,李先生突然出声:“且等一等!”

文阳被管怕了,老实的站着,文英一向唯哥哥马首是瞻,自然也不会乱跑。文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跟着老实站着,张易之眼珠乱转,心里不知在琢磨什么。张昌宗笑嘻嘻地站住:“先生有何吩咐?”

李先生扫他一眼,问道:“昨日,五郎、文阳、文英、文贞四个,背书都还有些磕绊,为何今日竟能顺利背完?六郎,其中是何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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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话果然不能乱说

果然问的是这个!

张昌宗也没想过隐瞒,遂答道:“原来先生问的是这个!劳先生动问,昨日回家,母亲和诸位兄长见学生学业进展顺利,苦于侄儿们读书不顺,恐以后学业无成。家人商议之下,学生提议每天早上起榻至朝食这段时间,大家聚在一起背书一百二十遍,如此方才有今日之效果。”

“一百二十遍?!”

李先生的扑克脸再绷不住,满脸的惊讶:“所以,今日背的是《孝经》和《论语》?”

“回先生,正是。”

“难怪!难怪今日背书,竟无一人出错!好!好!此法大好!若日日皆能坚持,何愁汝家子弟读书不成!”

李先生赞叹出声,满脸的喜色,直接让孩子们把今晨背的书在他面前再背一遍。果然,即便是最小的文贞,即使不解其意,也懵懵懂懂跟着顺趟的背完了《论语》二十篇。

“好!好啊!”

李先生的赞许声,一声接一声,目光灼灼的望着六郎,直接问:“可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张昌宗嘻嘻一笑,问道:“先生怎知是学生想的呢?”

李先生莞尔,直接道:“我已教授你们张氏的孩子两年,若是你兄长们想出来的法子,又岂会到现在方显出来?六郎啊六郎,你好,你很好!”

张昌宗故作谦虚,促狭道:“多谢先生夸奖,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好!”

李先生仰头大笑,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赞许道:“此语颇妙!我当在学里为你多多宣扬才是!”

“……”

张昌宗满脸的笑瞬间冻结,赶紧补救:“先生,宣扬就没必要了吧?我阿娘自小就教导我,为人当低调,宣扬开来我多不好意思!”

先生哈哈大笑:“要的,要的,当让大家皆知你的用心才是。”

这特么就尴尬了!这大唐应该没人知道这句的出处吧?滑稽jpg

见反对行不通,张昌宗只能这么宽慰自己,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受先生的夸奖。

先生满带期许的对孩子们道:“你们是幸运的,因为有六郎为你们筹谋,只是,一百二十遍之法虽好,却需大毅力。可若是你们坚持下来了,来日必能有所成,也方才能如六郎所说一般,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切记,切记!”

张昌宗嘴角抽了一下,还只能笑眯眯地听着,强行若无其事,哪怕心里已经捂脸泪奔!孩子们自然不知道他内心的波涛汹涌,齐齐作揖向先生致谢:“喏,尊先生教诲。”

李先生点点头,看张昌宗的眼神慈爱而又赞赏,张昌宗卖乖的一笑,笑完了,赶紧想法儿转移先生的注意力,躬身拱手道:“先生,学生有一请,烦请先生答应。”

“何事?六郎尽可说来。”

“喏。先生,学生想烦请先生向三叔、四叔提议,在西府也施行一百二十遍之法,督促堂兄弟们读书上进。”

张昌宗说出早几日便有的打算。李钦让微微一愣,旋即道:“六郎,你与景雄打赌一事,我也有耳闻,却还要以此法授之?”

张昌宗一笑,坚定的道:“先生,我与景雄哥皆姓张,虽分东西两府,然论根源仍是一家人!”

“好!六郎小小年纪,却胸襟过人,果真不凡!你这一请我便应了,待郎中散职回府,我便去见郎中,禀明此事。”

“劳烦先生。”

张昌宗认真致谢。李先生又勉励了他几句,方才让孩子们回左厢吃点心,午休。才出来张易之便拉着张昌宗气冲冲往左厢走,满脸的不乐意:“六弟,你怎么把方法告诉西府的,若他们也学会了,还如何显出我们东府的厉害来?”

“五哥,你如何不想,如果我们皆用一样的学习方法,你却能学的比西府的好,如此不是更显你的本事吗?到时,方能让西府的输得心服口服不是吗?”

张昌宗也没多解说,反而激将道,他知道他这五哥,对西府心头憋着一口气,心里老早就想着要踩西府一头。

张易之果然吃了这个激将,一捶手掌,连连点头:“六弟你说得对,如此一来,到能省了将来张景雄和方瀚聒噪,我定会用心,六弟你记得监督我!”

“好!小弟定不负五哥所托!”

午休过后,下午是骑射课,那是张易之、文阳、张景雄、张令德、张令祥几个大孩子才能上的课程,如文英、文贞、方瀚、张昌宗几个年纪还小的,则改为上音律课。

张昌宗是第一次上音律课,以往在家里也只是听兄长们偶尔过年过节的时候演奏过,实则一窍不通。

除了张昌宗,其余几个孩子都已过了基础,已然学了一门乐器。伍先生上课不严,任由学生自己选地方演奏,方瀚直接就被仆人接回去了,张令德、张令祥也在向先生讨教了一会儿后,便跟着仆人回去了,学堂里就剩下东府的孩子。

文英、文贞学的都是箫,两人直接去左厢,各据一块地方吹走练习。张昌宗连乐理知识都不知道,正好请伍先生讲解。

“先生!”

张昌宗朝伍先生行了一礼,伍先生慈和的笑道:“郎君请免礼,坐罢,今日便由我为郎君讲解乐理知识。”

“喏,请先生教诲。”

张昌宗知道古代重视礼乐,音律被视为必备的修养。在原来的历史上,张氏兄弟除了颜正,还以擅音律出名。张易之便学的挺好,现在他是张昌宗,也当不坠声名才是。

张昌宗想的挺好,学的也认真、卖力,伍先生先给他讲的乐理知识他也听明白了,初学当然不可能就先教弹奏乐器,先学声乐,大唐喜欢开个宴会,不管主宾,都喜欢唱首歌,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多是吟唱诗歌,是交际必备技能。

贵族家多会聘请音律老师,非是要培养音乐大家,就是为了以后出去人际交往能顺利些。不然出去做客,主家邀请你跳个舞,唱首诗,连口都张不开,那就丢人了!

张昌宗往日也见兄长们唱过,跳过,虽然一开始受了些惊吓,但见得次数多了,倒也看出几分意趣来,也有几分跃跃欲试!

然而,人生从来都不是你想便能成的,打击总是来得防不胜防——

伍先生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小心的措辞:“六郎,吟唱底气足虽好,然也有强弱之分,不可全用强音唱出,否则,嗓子易伤损,无法长久。”

张昌宗前世当兵出身,军训过的人都知道,军队里唱歌,比得是谁唱的大声,谁唱得有气势,只要不跑调,谁管你是该唱强音还是弱音,声音大才是王道。

张昌宗前世当了十二年兵,十二年,已然是他前世生命的一小半,已然成了他擦拭不去的烙印。习惯成自然,这唱歌时候大声吼的毛病,俨然已成了本能!

伍先生很发愁,张昌宗很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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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少年张昌宗的烦恼

午休过后,下午是骑射课,那是张易之、文阳、张景雄、张令德、张令祥几个大孩子才能上的课程,如文英、文贞、方瀚、张昌宗几个年纪还小的,则改为上音律课。

这音律课,张昌宗是第一次上,以前并未学过,但他其实挺期待的。因为过年过节的时候,举行家宴,哥哥们都会在家宴上饮酒唱诗,弹奏乐器。一家人载歌载舞,颇为热闹,让张昌宗想起以前在军营的日子,也是这般热热闹闹。

另外,张昌宗的目标可是成为大唐新一代神童,然后慢慢长成新一代的才子。作为才子、男神,怎么能不通音律呢!总要文武双全,棋琴书画皆通才算是一代男神嘛!

再者,古代重视礼乐,音律被视为必备的修养。在原来的历史上,张氏兄弟除了颜正,还以擅音律出名。张易之便学的挺好,现在他是张昌宗,也当不坠声名才是。综上所述,张昌宗真的是一门心思的想学好音律,期待着伍先生的音律课的。

眼巴巴地等到上课时间,伍先生抱着个琵琶进来,一群小孩子向伍先生行礼,张昌宗暗自瞧,张令祥、张令德、方瀚三人对伍先生都不算恭敬,论讲礼程度,及不上李先生的一半。匆匆向伍先生讨教了几个问题后,便随着仆人一起回府去了,竟没留下来练习。

伍先生竟也没生气,一副引以为常的样子。反而笑眯眯的望着剩下的文英、文贞和张昌宗,和蔼的问文英和文贞:“你二人可有何疑惑之处?”

文英、文贞年岁还小,尚有些懵懂,也说不出各自有没有疑惑。伍先生却耐性十足,和声道:“你二人演奏一段曲子与我听。”

“喏。”

文英、文贞学的都是笛子,闻言两人一起演奏了一段,伍先生侧耳倾听,给两人指出有问题的地方然后才放两人去左厢练习去,课堂之上,只剩下张昌宗与伍先生。

“先生!”

张昌宗朝伍先生行了一礼,伍先生慈和的笑道:“郎君请免礼,让你久候了,坐罢,今日便由我为郎君讲解乐理知识。”

“喏,请先生教诲。”

张昌宗热切的望着伍先生,身姿端正,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两辈子这还是第一次学音乐课程,其实他挺喜欢音乐的,前世还做过演奏名家何梦的粉丝。

“所谓音律,音分五音,律分阴阳。五音今时称之为合四乙尺工,古时唤作宫商角徵羽。律分阴阳,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为阳六律;大吕、夹钟、中吕、林钟、南吕、应钟为阴六律……”

伍先生侃侃而谈。

张昌宗认真的倾听,专心向学!但是,人生从来都不是你想便能成的,打击总是来得防不胜防!伍先生洋洋洒洒的讲了一大通,话音都听懂了,然而,意思依旧懵懵懂懂!张昌宗惊恐了——

exme!先生你讲的是地球话吗?

大概是张昌宗惊恐的表情太明显,伍先生眼里掠过笑意,低头问他:“六郎可听懂了?”

张昌宗先是点点头,然后摇摇头:“先生的话语都听懂了,记住了,但是,意思半分都没弄明白!”

伍先生一愣,旋即苦笑道:“我如此说,约莫是太空泛了,这样吧,我把音一一弹奏与你听。”

“好,多谢先生!”

伍先生抱着琵琶,一个音一个音的弹与张昌宗听,张昌宗记性好啊,竟然凭着开挂的记忆力,应是记住了音阶的变化与区别,听先生弹了三遍,竟能辨出音阶来。

先生看他尽皆掌握了,便开始从声乐教他——

大唐喜欢开个宴会,不管主宾,都喜欢唱首歌,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多是吟唱诗歌,是交际必备技能。

贵族家多会聘请音律老师,非是要培养音乐大家,就是为了以后出去人际交往能顺利些。不然出去做客,主家邀请你跳个舞,唱首诗,连口都张不开,那就丢人了!

然后,张昌宗一开口,伍先生受到惊吓了!小心的措辞:“六郎,吟唱底气足虽好,然也有强弱之分,不可全用强音唱出,否则,嗓子易伤损,无法长久。”

张昌宗前世当兵出身,军训过的人都知道,军队里唱歌,比得是谁唱的大声,谁唱得有气势,只要不跑调,谁管你是该唱强音还是弱音,声音大才是王道。

张昌宗前世当了十二年兵,十二年,已然是他前世生命的一小半,已然成了他擦拭不去的烙印。习惯成自然,这唱歌时候大声吼的毛病,俨然已成了本能!

伍先生很发愁,张昌宗很懵逼!

两人面面相觑——

寂寞让我如此美丽……啊呸!张昌宗眨眨眼,苦着脸看着伍先生,等着先生的批评,心里默默琢磨待会儿认错的时候,要怎么措辞才显得诚恳些!

卖萌可以,啾啾就算了,对着伍先生那张老脸,他没勇气那么埋汰自己。何况,最重要的问题是,伍先生是个男的,男的,男的!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事关原则,岂能乱啾!

“六郎。”

沉默片刻,伍先生终于开口。张昌宗觊眼偷偷打量,很好,表情也没什么难看的样子,也没有不耐烦,语气还挺和蔼的。精神不禁一振,连忙应着:“学生在。”

“唱且先放放,莫若今日先教你,何谓阴阳十二律,何谓合、四、乙、尺、工五音;待你音阶听、辩皆熟了,想来,发声便能有调了!”

伍先生缓缓说着。

张昌宗十分感动,老头儿多好的人。但是,这个一开嗓唱歌就不由自主的大声吼的毛病,要怎么改呢?好愁人!

伍先生好脾性,张昌宗唱得再烂都没骂他,只是不厌其烦的指出他的毛病,每次张昌宗“嗯嗯”点头,然后,一开口——

还是完犊子!

“先生!”

可怜巴巴的叫了伍先生一声,努力的装可怜,其实张昌宗心里已经在默默思考委屈自己去啾伍先生一下的可行性,或许,伍先生会看在他又可爱又萌的份上,挽救他一下呢?

唉,良心真是备受煎熬!一直到下课时间,张昌宗都没拿定主意,没鼓起足够的勇气去啾一下伍先生的老脸,当伍先生通知下课的时候,其实两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今日且到这里,六郎莫要沮丧,慢慢来便是。下课吧!”

伍先生如是说着,然后,也不等张昌宗行礼,便抱起琵琶,脚步匆匆的走了,只是,那背影,总有点儿落荒而逃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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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意决

“老爷回府!”

张梁客散职回来,被小厮扶着下马,把身上的斗篷裹紧了些,身上的冷意方才淡了几分,也不急着脱斗篷,先回屋,下人立即进上一碗姜汤。姜汤灌下肚去,暖意自胃部弥漫开来,身上方才好过些,唤了奴婢进来脱下斗篷。

管家荃叔看他脸色好了些,方才道:“老爷上职辛苦,太太已让人备下饭食,就在灶上温着,等老爷回来便可传饭。老爷的意思呢?”

“传饭吧,这天气越来越冷,竟不像是正月的天气,莫不是要倒春寒?吃了饭食约莫会暖和些。”

“喏。”

使人去传了饭,荃叔恭敬的站在张梁客的身旁,等着他问话。张梁客问道:“今天家中可有事?”

荃叔答道:“回老爷,家中并无甚事,倒是学里,李先生使人递了话来,有事想见老爷,若老爷有空,烦请老爷拨冗见上一见;另外就是五郎今日在学里与东府的郎君们口角了几句,兴旺机灵,圆了过去。老爷让事无巨细皆报与您知,老奴交代下去后,兴旺不敢隐瞒,报了上来。”

张梁客神情一顿,细细追问发生了什么事儿,听了一遍后,不禁苦笑一声,却没多说什么,倒是对李钦让求见的事上了心,吩咐荃叔道:“待我饭后,你使人去把李先生请到外书房,我见一见他。”

“喏。”

张梁客是很看重李钦让的。李钦让籍贯定州,与他乃是老乡,虽未进士及第,但自身才学十分之好,若不是同乡之谊,他一个小小的郎中,如何能请到李钦让来府上坐席。可惜自己的独子五郎读书一般,老妻仅此一颗独苗,又不好勒逼太过,到浪费了李钦让这等良师。

六郎……西府那边的六郎倒是不错,只是,不知他品性如何。若是他是个心中有宗族的人,那培养一下,也可为宗族增光,显耀家族。若他心中对西府有嫌隙……只怕,再好的资质,也只能忍痛作罢。

张梁客不禁叹了口气,人说三岁看老,若是他的五郎成器,辅以六郎,则事必成。然他的五郎因是独子,又是幼子,娇宠太过,读书只怕是不成的。将来……

张梁客苦笑,放下筷子站起身,向外书房走去。

“钦让见过东翁。”

张梁客一进去,李钦让便站起来行礼。张梁客笑着摆摆手:“钦让快别多礼,且松散些坐罢,可用过哺食了?”

李钦让道:“劳东翁过问,已然用过。东翁上职劳累一天,钦让也不敢让叨扰太过便直言吧。钦让今日所来,乃是受东府六郎所托,有事禀报东翁。”

“六郎?!不知是何事?钦让尽可道来。”

“喏。”

李钦让道:“为督促府中兄弟子侄读书上进,六郎想出一个法子,施行之后,效果颇好,便托付钦让报与东翁,望东府也能照例施行,希望族中子弟皆有上进之法。”

张梁客微微一愣,旋即回过神来,道:“六郎有心了,不知是何法子?”

李钦让立即把张昌宗的办法细细地说出来,并把东府一众的功课进展也说了一下。张梁客脸上略过复杂之色,叹道:“此法大好!若能坚持此法,即便是愚笨者,也能有所成。只是,成此法者非大毅力者不可为!”

“东翁慧眼如炬,一语道破。此法端看毅力与恒心,若能坚持,则将来必能成器。”

张梁客苦笑:“我的五郎,可非这等有大毅力者!”

这话李钦让就不好接了,沉默片刻后,道:“东府那边,约莫是老太太与诸位郎君管束,府中小郎已开始施行,六郎见效果颇好,一片公心主动提出来,希望阖府郎君皆能读书上进,以求进身之阶。只此一点,钦让便要恭喜东翁,贺喜东翁了!”

张梁客终于下定决心,沉声道:“确实当大喜!六郎有此心,乃我全族之幸。明日一早,上职之前,我会到族学来。”

“喏,如此,钦让便不叨扰东翁了,钦让告辞。”

“天气寒冷,劳烦钦让奔波,荃叔,替我送送李先生。”

“喏。”

“不敢劳烦,东翁留步。”

荃叔替张梁客去送客,张梁客静静地坐了片刻,叹了口气,提步往后院去——

“老爷来了!”

妻子杜氏立即迎了出来:“老爷!”

跟着杜氏一起出迎的还有张景雄和方瀚:“阿耶{外祖父“}!”

“阿瀚也在?今日没送回去吗?”

随口问了一句。杜氏道:“今日午后课时乃是音律,阿瀚来我这里练琴,我看天气有些阴沉寒冷,怕路上下人照顾不周,便留他住下,先前老爷未来时,甥舅两个正一起读书呢。”

张梁客点点头,进去榻上坐下,顺手拿起两个孩子读的书看了看,一本《孝经》,一本《论语》,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对旁边的丫鬟婆子道:“时辰不早了,今日天气冷,服侍小郎们早些睡吧,晚上守夜的人仔细些,莫要踢被子冻坏了他们。”

“喏。”

俩儿孩子被丫鬟婆子带下去洗漱,准备就寝。张梁客盘腿坐到榻上,接过妻子递过来的手炉,道:“明日你从库里捡些笔墨纸砚并绢帛布匹,给东府送去,就说是我这做叔叔的奖励孩子用心读书的,望他们今后再接再励,勤之勉之。”

“好。”

杜氏一边应着,一边抬眼看张梁客:“老爷,不知东府那边发生了何事?这礼的分寸……”

张梁客道:“六郎你还记得吗?”

杜氏默算片刻:“可是堂伯的遗腹子?最小的幼子?”

张梁客点点头,赞叹道:“便是他。今年到了他开蒙的年纪,送到学里,端是良才美玉,资质不凡,钦让有心好生教导,我也有此意,我张氏若要复起,只怕要应在此子身上,我明日便修书与兄长,往后族学所需笔墨纸砚,皆由族中祭田出。”

杜氏心中一动,面上笑容带了几分好奇:“竟让老爷如此赞赏?为妻倒想见见了,以前见他时年纪尚幼,长大后还未见过呢,改天倒要把他叫进来看看。”

张梁客笑道:“若秀娘你见了,只怕会更喜欢。东府那边,堂兄去的早,家中儿郎又多,想来日子当有些艰难,你平日多照看些。”

“好,我记下了。只是,往年因为四郎与彦起之事,堂嫂约莫是心中有怨,来往有些淡,是故我往年只过年过节备些节礼送过去,我今年多关照些便是。”

杜氏婉转的提醒道。张梁客不禁一顿,叹道:“四郎之事,彦起也有责任,奈何兄长不在,阿嫂理事,我等也不好多说,此事你且不用管,待我与兄长分说便是。”

“成!”

杜氏也不多说,老爷是男子,不懂女子的心思。东府的那位堂嫂可是个硬气人,这事只怕最后还要隔壁的大伯出面方才能平息,涉及亲子,女子与女子之间可不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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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褒奖

张昌宗睁开眼——

二哥进来了!自成亲后,二哥便鲜少进他们几个未婚小郎的房间,今日进来……想不到二哥竟是全家最积极的人!嘛,五哥要惨了!

张昌宗缩在被子里,无声的咧嘴笑。他作为幼子的好处之一,就算叫起床,也不会是第一个。幼子总要被照顾一二。

果然,二哥一进来,第一个便冲向张易之,拎小鸡崽儿似的一把把人从被窝里掏出来,还理直气壮:“晨了,该起了!”

这几日天气冷,张易之正一番好睡,突然被人拎出温暖的被窝,还有些懵逼,身体倒是本能的缩成了一团,被张昌仪拎着衣领拽出来,差点没被衣领勒死,表情还带着懵逼:“干什么!干什么!谁?谁?”

“哈哈哈!”

张昌宗大笑起来,从榻上坐起来,自己穿衣:“二哥,早!”

张昌仪点点头,把手里的五郎丢到榻上:“醒了否?醒了就起榻穿衣。”

张家日子是艰难,虽说几代都是小官职,但在这长安城里,倒也不是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而日子过不下去的。只是,韦氏是个实在的妇人,她老人家很明智的认为,什么也没有吃饱肚子实在。

家里儿郎多,胃口本就比小娘子们大,要养大儿子们,要给他们成家,不精打细算些可不成。婢仆可以少养些,能自己做的事情便自己做,比如穿衣吃饭这种。

华为都还是张昌宗年幼进学,加之华为也不大,做不了什么重活。韦氏也不是苛刻的人,华为家几代都在张家为仆,也有照顾之意。

张昌宗先出来后,带着几个已经起了的侄儿们在院子活动手脚,一起等着张易之。等张易之出来了,再一起去外面的坊道上跑步锻炼,外加背书。

张昌仪听着朗朗的背书声,脸上神情跟喝醉了酒的老鸹似的,满是陶醉。张昌期也从自己屋里出来,脸上同样是欣慰的表情,兄弟俩儿相视一笑,俱都觉得这个早上很是不错——

孩子们的读书声就是希望,人嘛,只要有希望,便会觉得日子过得不错。

吃了朝食,该上职的上职,该进学的进学,张昌宗到学里的时候,四叔张梁客已经等着他,一到学里,四叔贴身的长随,一个叫三有的男仆便来迎他:“六郎来了,老爷在学里候着,吩咐小的在此等着,若六郎来了便请郎君去见一见。”

“四叔要见我?也好,劳烦三有叔带我去。”

“不敢,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郎君随小的来。”

“嗯!”

随着三有一起去见张梁客。好在,也不知是不是被人可怜人小腿短,张梁客并不是在府里等他,而是在紧挨着学堂的一个亭子里。张昌宗一进去先行礼:“侄儿见过四叔。”

张梁客大概刚用了朝食,食盒都还在亭子里放着,见张昌宗来了,点点头,笑得和蔼:“六郎来了,可吃过了?”

“回四叔,已然在家里吃过才来的。”

张梁客伸手把张昌宗拉过来,和颜悦色的道:“听李先生说,昌宗在学里表现优异,一切顺利,我心里很是高兴。有好的学习之法,也不曾想着藏私,还想着兄弟侄儿们,挺好。”

张昌宗努力的甜笑卖萌装乖:“四叔过奖,侄儿想的也不过是个笨办法,还是要坚持,若是坚持不了,办法也是无用的。”

先说了缺点,以后如果有人坚持不住,没有效果,那就怪不到他头上了!

张梁客摸摸他头,颔首道:“确是如此,你已然指出路子,然如何走,走得如何,却端看个人,然你有心指路已是好孩子。”

张昌宗腼腆的笑笑,就像个标准的乖宝宝。张梁客心中莞尔,虽说心里已有决定,然还需和兄长商量,也不多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摞纸张来,递给张昌宗。

张昌宗看了看,这应该是写给初学者的字帖,只不知是谁的,是否名家的,好奇的抬头看四叔,张梁客很是怀念的道:“这是你从祖的字。我幼时习字时,他老人家写给我的,今日转赠与你,望你善加珍惜,用心向学。”

张昌宗的萌娃脸瞬间严肃起来,态度很是郑重——

这个时代,没有活字印刷,书籍还是雕版印刷,普通人之间的书籍流传方式多还是手抄。现在可不是命人字帖满天飞的年代。从祖张行成的字贴,在外面或许不算什么,但在张家,被张梁客赠予,便是一桩好事,是个大大的褒奖啊!

张昌宗双手高举过头顶,恭谨的接过来:“谢四叔,侄儿定会努力!”

张梁客很满意他的态度,摸着胡须道“好!很好!这字帖,既是我对你的褒奖,也是期许。”

张昌宗很是知道什么时候该严肃,什么时候可以插科打诨,很是认真的应道:“喏。小侄定会用心。”

张梁客点点头,又嘱咐了他几句,方才转口道:“景雄被你婶娘宠坏了,有些骄纵,若有为难你的地方,你多担待,我也会注意拘着他些,兄弟之间还是望你们能相处和谐。”

闻言,张昌宗又笑起来,道:“多谢四叔,不过,四叔虽是好意,但小孩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大人插手,那就没意思了!小孩子的问题就交给小孩子解决就好,小孩子啊,可是你越弹压越反抗的类型,强迫不得,交给小侄自己慢慢来便好,四叔还请暂且旁观,若是看不下去再插手也不迟。”

这完全没把自己当小孩儿的口吻!

张梁客直接被逗乐了,打趣他:“你不是小孩子吗?”

张昌宗故作讶然:“四叔,小侄才四岁,当然是再纯正没有的孩子!但是,正因为我也是小孩,所以才更了解小孩儿嘛!”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也说得极不要脸,然而,张梁客不知道啊,还觉得他侄儿是个有趣的好孩子,即便精怪些,也是有分寸的。

又勉励了张昌宗几句,又命人给他拿了几匣子点心,让人中午热给他吃,之后才匆匆赶去上职去了。

张昌宗心满意足的抱着点心匣子回去,看在四叔的面上,今日张景雄拿小下巴冲着他哼哼的时候,他拍回去的时候会更用力些,早日把张景雄拍服了,早日专心读书,有四叔的面子在,逗孩子也当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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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韦氏教子

得了从祖张行成的字帖,张昌宗还是很当回事儿的。虽说,张行成并非什么书法名家,但字体也是很有章法的。

书法启蒙,若是能一开始便临名家字帖自然好。不过,张家条件有限,也没有什么名家字帖来让他临,有从祖的便很好了。张昌宗很满足!

李先生见他临字,问了是张梁客所赠后,也没多问,只是在他练字不得法的时候,偶尔指点一句,教他如何入手临摹。

许是四婶在家里教过,张景雄竟然没再挑衅他,最多就是面对面的时候,冲着他冷哼一声,表达一下不屑之情。就是不知道这种注定短暂的和平能维持多久,不过,换个就角度看,这个孩子也不是骄纵得无可救药,挺好。

花了三天时间,学完《切韵》,张昌宗的学习生活便安定下来。李先生摸清了他的底子,教授起来,更为用心和顺趟,让他半天时间读书,半天时间练字。

唯一的难处便是伍先生那里,张昌宗的音律课,声乐依旧毫无进展,然而,他又小,爪子伸出来都还带着肉窝窝,器乐就更不用想了,这样的爪子,什么乐器也练不了。

每次音律课,一老一少两个两两相望,相对无言。张昌宗已经自己放弃治疗了,不会唱就不会唱吧,大不了等他以后手长大了,用心学一门器乐,定要让看到他便只想听他演奏,而想不起让他唱歌。滑稽jpg

其实,他不弃疗也没办法,感觉伍先生的好脾气笑脸已经快维持不住了。张昌宗以侦察兵的眼睛已经注意到了,他老人家好几次手掌都忍不住动来动去的,眼睛还直往他脑袋上转,大有抽他两下的意思,就是克制着没实行。

也幸伍先生克制住了,不然,他娘若是知道他被打了脑袋,一定会让伍先生知道被摸了屁股的母老虎是啥样儿的。

学习渐渐踏入正轨后,除了给他讲解《孝经》、《论语》外,李先生还给他加了一门《诗经》。先生说了,如今科举,渐有重诗文而轻经学之势,经学是要通,不过,作诗却要从小培养,也不是要他立时就写出诗来,就是多背多记多吟诵,先培养培养感觉的意思。

说到作诗,张昌宗就蛋疼了!

他是大学参军入伍,让他写几首现代诗糊弄人,还是可以的,写古诗……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听说人无话可说的时候,都喜欢聊天气。

一巴掌糊自己脸上,张昌宗的萌娃脸隐隐带上严肃与郑重——

在节操与贞操之间,当选谁?

犹豫了三秒!张昌宗很是郑重的选了贞操!他是个挑食的人,却不幸是个脸皮很厚的人,节操……本来就没多少,揉巴揉巴直接扔了吧!

不过,为将来计,作诗的理论知识还是要学好的,并且还要用心学,如果将来能自己写出来自然好,写不出来……抄也要抄的体面些,如果被人讨教如何写诗什么的,还可以掏出一堆理论糊弄人。

一大个男人,为了贞操安全,真是操碎了心!张昌宗捂着胸口,表示很受伤,忍不住有些埋怨则天老奶奶,你说你老人家,都一把年纪了是吧,荷尔蒙也该差不多了吧,怎么就人老心不老的还想睡小鲜肉呢!这不是自家的小鲜肉,就不恶心了是吧!

旋即想到则天老奶奶家的小鲜肉,貌似她老人家杀起来也没手软,包括她自己的亲儿子。张昌宗又没话说了。唉,认真读书吧!

张昌宗用心向学,努力读书的时候,天公不作美,阴沉了几天后,居然开始下雪了,下得还不算小。这正月的天儿里,下这么大的雪……早晨二哥都没来房里挖人起床。

张昌宗起惯了,自己爬起来,在廊檐下蹬腿挥臂的活动。大哥出来看见他这样,还慈爱的摸摸他头,叮嘱他:“天气这般冷,起这么早作甚?快回屋暖和暖和。”

正说着,韦氏出来:“大郎,让来财套车去庄上看看,这个时节下这么大的雪,可别有佃户冻死,看看庄上是否有事,还有,使人往定州送信,看看定州天气如何,莫要误了天时,也莫要有佃户出事。”

“喏,阿娘放心,儿知道下雪了便想着着手此事,阿娘且歇着,这些杂事让我们来便好。”

张昌期答应着,转身便去找明叔。也不用他找,明叔一家都是做惯了的,见下雪了便知道该如何做,自己便匆匆而来,领了吩咐又匆匆而去。

倒是张昌宗在一旁有些刷新三观——

不是说地主老财都不在意佃户死活的吗?下雪了他娘、他哥还要关心佃户日子怎么过了?!

韦氏看老儿子在一旁一脸懵逼的样子,一把把人拉过来搂怀里,嘴上念叨他:“大冷的天,你出来作甚?小心冻着!”

被韦氏抱在温暖的怀里,张昌宗伸手环住她略显粗壮的腰身,问道:“阿娘,我们家在长安也有庄子吗?”

韦氏搂着他进屋,一边走一边道:“你以前小,也没给你说过这些,庄子是有一个,不大的小庄子,约莫有四五百亩地,距离长安城有些远,地界有些偏,但却是好田。待你再大些,让你大哥有空时带你去转转。”

“哦!”

原来距离长安远啊!张昌宗还奇怪,以张氏的权势,想在这长安城寸土寸金的地方有个庄子,如果是从祖在时还有可能,如今从祖都去了这么多年了,家人又不怎么争气,怕是有些艰难。如果是距离远些,倒是不奇怪了。

“阿娘,为何还要关心佃户日子啊?”

张昌宗解了一惑,又开口问出第二个疑惑。韦氏被他问得奇怪,讶然道:“怎么能不关心佃户呢?大家都要过日子,佃户过得下去,主家也才能过好。把佃户逼得过不下去,主家当如何?”

“重新换一批佃户就好了!”

“傻话!”

直接被韦氏喷了一句!韦氏道:“做熟不做生!庄上的佃户都是积年的老人了,彼此知根知底,相处结交起来便容易。若是重新招佃户来,如何得知对方的人品?若是因此耽误了农时生产,损失如何处理?六郎,人与人之间,非止契约之关系,你得看清楚,最紧要的是什么,其他的,都只为了最重要的更好。你尚年幼,需要学的还多,这些家事,待你再大些,为娘便教你,阿娘可不想把你养成不知世事的傻子!”

果然是世事洞明皆学问!韦氏是没什么文化,甚至字也不识几个,但是,年龄、阅历摆在那里,她又是当家当惯了的,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张昌宗一个伪土著,在世俗人情方面,还当多向韦氏这些真土著学学。张昌宗虚心受教:“喏,多谢阿娘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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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不用进学的早晨

下雪了,出去跑步是不成了。虽说他们家的孩子,因为当家人韦氏“吃饱肚子最实惠”的持家理念,孩子们底子都还可以,但是,张昌宗也不敢在这样的大雪天出去浪,这是个缺医少药、医学技术落后的时代啊。

锻炼不用了,但书却是要读的,若没有寒暑不断,日日坚持的决心,那还说什么要做读书人!趁早滚犊子!

所有孩子,张昌宗起得最早,下雪了韦氏要去处理家事,没空搭理他,跟他说了两句,叮嘱他不要乱跑出去,以免着凉的话后,便自顾自忙去了。

张昌宗站在廊檐下活动一下手脚,感觉暖和了,才一个个去把孩子们挖起来——

不锻炼可以,不准出门也可以,把所有孩子都拉到屋子里,一起坐着背书。

“六郎,衙门里下大雪还可以不上职呢,为何我们却还要继续背书?”

张易之叫苦连天,缩在被子里不想出来。张昌宗很是残酷的上前踹了他裹着厚厚被子的屁股一脚,站在边上,居高临下的看他:“因为你现在还是小孩子,还要进学读书,等你上职了,你便可以享受那样的福利了,现在就不要叽歪了,起来背书,不然告诉二哥抽你!”

“你就会拿二哥压人!”

张易之不服气,张昌宗理直气壮:“我现在还小,当然需要依靠二哥!少年,要知道惜福,不然等我大了以后,你会对今天的天真流下悔恨的泪水的!”

“你大了,我也会长大的,到时候看谁流泪!”

张易之磨着牙,却惧于二哥,不得不起床。他从小长这么大,阿娘都没打过他,仅有的挨打经验,全部来自二哥。

催着张易之起来,看他抖抖索索的洗漱完,孩子们也汇聚在屋里,跪坐在一起,齐刷刷的开始背书。大人们各自忙碌,见孩子们这般乖巧,脸上的神色都不禁轻快了几分。

书还没背完,族学那边,李先生派了个小厮来,张昌宗自然认得,那是李先生的贴身仆从,名唤柏舟,约莫二十出头,听说是李先生从老家便带着来的书童兼长随。

柏舟带来了下雪天放假,不用上学的通知。一群孩子听到不用进学,高兴坏了,书都不背就想跳起来,关键时刻还是二哥镇得住场子,听到喧闹露了一面,便吓得小崽子们重又规矩坐好,再无刚才的喧闹。

柏舟看得一笑,道:“先生还说,春雪天气,虽寒冷刺骨,却也是难得的景致,自古咏雪诗篇极多,若诸位小郎有兴致,也可写上一二,待复学后先生品评,若佳者,先生有赏。”

这下没人欢呼了!包括张昌宗,也有些暗地里发愁,《切韵》才刚学完就让作诗,先生真是抬举人。不过,倒也理解先生的想法,约莫是想给他们练练手,找找感觉,体验一下,写得好坏应该不重要。

柏舟转述完李先生的吩咐,便起身告辞,应对韦氏的热情也十分得体,并不曾给人轻视之感,反而恭敬有礼,十分尊敬韦氏这位穷太太。韦氏笑吟吟的给了柏舟一百文钱做赏钱,才热情的把人送走。

一起坐着背完书,吃了朝食,孩子们便满屋子的撒欢。实在闹得过分了,韦氏间或大嫂会叱骂两句,二嫂是个文静的性子,在一群皮小子之间,没什么威严,连她自己的儿子都不怎么怕她,干脆便把管孩子的事情教给了韦氏和大嫂,她做别的顺便在旁看着就好。

张昌宗没跟着一群孩子胡闹,翻出自己的笔墨纸砚,自己磨墨,开始临字帖,写大字。书法这个全靠日积月累,你每日都练了或是偶尔练练,写出来的字是不同的,唯有下苦功方才能有成果。

“六郎,天气寒冷,坐一阵便起来活动活动,免得冻伤手脚。”

坐着练了一阵,二嫂来叫他。

张昌宗搓搓冷冰冰的手,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活动,脑子里却在想先生让作诗的事情。别看他现在芯子里是个糙汉子,其实,他大学学的是文科,中二期的理想是当作家,背了一肚子的诗词歌赋,好写几首酸诗。

如果不是大二的时候被学姐一巴掌抽醒教做人,只怕还会沉浸在自以为才子的人设中无法自拔。如今想来,倒有种“那人竟然是我”的羞耻感!尬笑jpg

现在不是忆往昔的时候,张昌宗开展自我审视和自我批评——

自家知道自家事,文言文和书法,他刻苦一些,以他的智商,自信也能学出来。唯有作诗……那真是没半点儿想法。

《切韵》学完了,“天对地,雨对风”的《笠翁对韵》唐朝没有,但他也是会背的,然并卵,他依旧没弄明白作诗是怎么回事儿!

李先生是不是把人想的太甜了?

张昌宗苦瓜脸!

“六郎怎么了?一脸心事重重?”

正出神,被二嫂摸了脑袋一把。他发现,自从他进学后,家里人似乎更喜欢摸他的脑袋了。可怜儿见的,再这么被摸下去,他会少年便“聪明绝顶”吗?

张昌宗严肃脸——

作为遗腹子,也没见过父亲和祖父,不知道这两位是不是秃头?!听说,只要父系这边没有秃头的,一般都不会“聪明绝顶”。参照二叔和两位从叔的秀发浓密程度,张昌宗略安心了些。

“六郎?”

二嫂担心的喊了他一声,张昌宗瞬间回神,连忙道:“二嫂,我没事,我方才在想先生让我们作诗的事情。”

二嫂眼睛一亮,满含期待的问道:“六郎有诗了吗?阿娘,二郎,六郎作出诗来了!”

张昌宗傻眼,看着二嫂喜滋滋地帮他宣扬,然后韦氏、张昌期、张昌仪,会同大嫂、二嫂、四哥张同休,一起围了过来,乌泱泱地一群人围着他,俱都满含期待的看着他!

大哥张昌期高兴地一把把他举起来,举过头顶,兴高采烈地道:“好!不愧是六郎,五郎和孩子们都跑出去玩耍了,唯有你还能坚持每日的功课,为兄刚才便觉欣慰,即便是大雪天,心头也是热乎乎地!”

韦氏接口道:“大郎说得对!阿娘的六郎果然会读书,来,给阿娘念念你方才作的诗!”

张昌宗望着一群人,或期许,或欣慰,或期待的望着他的亲人们,“不会”两个字想说出口变得十分艰难——

呃……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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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人设崩了

张昌宗还想补救一下:“只怕做的不好,还是不念了吧?待先生品评后再念也不迟。”

话刚落,他娘一巴掌落在他肩膀上,爽朗的笑声响彻耳端:“这孩子,难道竟是害羞不成?”

阿娘你误会了,阿娘你想太多了!

张昌宗咽了口口水,扭头看看大哥、二哥,再看看母亲和大嫂、二嫂,全都围着他,他还只是个正太,被这么一群人围观,感觉空气都稀薄了!在这么被围观下去,应该会窒息吧?

大嫂热情的呼喊着:“文阳呢?速速过来,帮你六叔记一下!”

文阳被传了来,就着方才张昌宗练字的纸笔,磨了墨,眼巴巴的望着他六叔,等着他六叔的作品——

张昌宗:我感觉头脑一片空白jpg

“这孩子,莫害羞,速速说来!”

大哥笑着说了一句,二哥也道:“此是你第一次作诗,莫管好歹,能作出来便是极好的!”

这不就是在竞技运动会上,忽悠失败者“重在参与”的说法么?二哥不知道这句话完全不能安慰,听了只会更扎心么?

“大好男儿,莫要扭扭捏捏地,快说!”

张昌宗还在吐槽,被他娘等得不耐烦了,一巴掌糊脑袋上,不禁脱口而出:“江上一笼统!”

“嗯?!”

众人一愣。

张昌宗:“井上黑窟窿。”

“咳咳咳!”

二哥这是被口水呛到了吧!大哥的笑脸也瞬间僵住,唯有阿娘与大嫂、二嫂不识文墨,兀自兴致勃勃的催促着:“后面的呢?”

张昌宗已经放弃治疗了,破罐子破摔的接着念出来:“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噗——”

这是四哥憋不住笑出来了!

就算张昌宗芯子里是个糙汉子,老脸也扛不住的烧了个通红——

怎么就想不起别的呢?怎么当时心里就只想起这首呢?抄“梅须逊雪三分白”或是“一片两片三四片”都比这首好啊!说好的要做神童,抄诗时候却不小心暴露了,救命啊!他是想做神童的,不是想以逗比名声闻名大唐啊!完了!人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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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张昌宗抬头,却是他娘韦氏满脸笑的在喝彩,也不嫌他沉了,一把把他抱起来,撅着嘴巴在他脸上啾了两下:“我儿果然不凡!这诗作的,阿娘这等不识文字的妇人也能听懂,一听便知道我儿是在写雪景,对否?唔……二郎,这叫什么诗来着?”

二哥连忙答道:“阿娘,写雪景的,在诗赋里叫做咏雪诗。”

韦氏连连点头:“对,对,就是咏雪,不像以前你哥哥们念的那些,阿娘听十遍也没听出来写的是何物,还是我儿厉害,一听便明白了,多好!哎哟,为娘的好儿子,漂亮随我,聪明果然也随我,很好!很好!”

说着,又在他脸上啾了两下,欢喜之情,发自内心,溢于言表。啾完了还啧啧有声的抱着儿子的脑袋摸了摸,看了看,完了爱不释手的在脑门上又啾两下,一脸“儿子我为你骄傲”的样子。

张昌期、张昌仪两兄弟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张昌仪表情古怪,张昌期一笑,蹲下身,摸摸幼弟的头,道:“确实好,大哥如你这般大时,连《千字文》、《孝经》都还不会背,更莫说作诗了,比大哥长进,好!”

大嫂见韦氏、张昌期都夸奖张昌宗了,笑呵呵的直接把人一把揉怀里,也跟着喜滋滋的夸道:“还是六郎厉害,文阳都十岁了,我还没见过他写的一句诗呢,六郎果然不同凡响!”

张昌宗……张昌宗已经快要被闷死了,双手大张,胡乱挥舞:“救命啊!阿娘快来救命啊!”

“哈哈哈!”

一群大人无良的哈哈大笑,就是没人想起把他从大嫂怀里挖出来!还是二嫂提了一句:“阿娘,如此喜事,应当庆贺一番吧?”

韦氏笑眯眯地点头,赞许的看二媳妇儿一眼,道:“确实该庆贺庆贺,春娘你去市集割上两斤肉来,炖萝卜吃!”

“喏。”

二嫂当即脸上带着笑的去了,张昌宗也终于从大嫂怀中挣扎出来,虽然又被摸了头,还被拍了屁股,不过,总比被闷死好。

孩子们一听有肉吃,齐齐欢呼起来,担心被韦氏当成对照组的张易之也跑出来,跟着侄儿们欢呼:“太好了,有肉吃了!”

大人们笑看着孩子们欢呼,韦氏看张昌宗一眼,脸颊有着异样的晕红,神情亢奋,喃喃念着:“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嗯,好诗,好诗!我儿的诗,阿娘只听一遍便记住了,果真是好诗!”

张昌宗被夸得老脸再红,默默在心里扇自己两嘴巴,却无言以对。二哥张昌仪沉默了半天,终于说话:“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此两句最佳!六郎今年方进学开蒙便能作出此诗,端是不错。”

为难二哥了,搜肠刮肚想出这么几句来夸他!

张昌宗默默擦汗,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应,只是冲二哥乖巧的笑笑,装乖意图蒙混过关。不过,韦氏才不管那么多呢,听到最沉稳的二郎也夸张昌宗,喜滋滋的追问道:“二郎,这诗果真好?”

张昌仪道:“作为第一次所写的诗作来说,确实好。且,六郎才四岁,自然更好!”

韦氏欢喜的一拍巴掌:“好!二郎也说好,阿娘便放心了!”

张昌宗不敢置信的道:“那阿娘刚才夸儿子,莫不是在哄我?”

韦氏白他一眼:“为娘是觉得好,但是,为娘又不识文墨,也不敢确定,如今二郎也说好了,那定是真的好的,并非为娘自家夸自家。哎呀,阿娘的老儿子都会作诗了,为娘养大了你们兄弟五个,这还是第一次听儿子作诗,真真不容易!”

这话说的!张昌期赧然,张昌仪尴尬,张同休头一扭,直接装没听见;张易之……张易之正低头跟侄儿们玩的开头呢,完全没听见他娘说什么。

韦氏才不管他们,抬手摸摸发鬓,扭头看看外面,吩咐大嫂道:“芷娘且在家看着,我出去看看春娘回来否。”

说着,脸上带着笑,脚步匆匆的便出去了。张昌宗有些奇怪:“二嫂这下怕是连集市都还没到吧?阿娘这么早出去干嘛……”

话还没说完,看见二哥、四哥同情的看着他,猛然明白过来,满脸不敢置信,声音都吓得抖了:“阿……阿娘莫不是……”

张昌仪同情的看着他,点点头。张同休笑嘻嘻围过来,一把把他抱起来,拿头顶他的肚子,语气带着怜悯:“可怜的六郎,不用等明日,最多半个时辰,你的诗便能传遍左邻右舍了!”

张昌宗:“……”

卧槽!阿娘,你快回来啊阿娘!

张昌宗虎躯巨震,徒劳的伸着手,尔康手的姿势显得十分无力!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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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自己在玩单机!追书的朋友,举起你的双手,让我看到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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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为人母的小骄傲

雪下了整整一日,第二日起来的时候,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昨天,张昌宗一天都没出家门半步,一直缩在家里,实在是觉得无脸见人。最可恨的是,四哥居然还来落井下石!

张同休往日见惯了张昌宗脸皮厚的样子,从未想过今生居然还有机会见到幼弟害羞不肯出门见人的样子,一时蔚为奇观,啧啧不已。

对此,张昌宗只有一个评价,四哥的成绩果真是不好,连羞愧跟羞涩的区别都分不清楚!长着两只眼都看不出他是在羞愧,跟羞涩完全不搭界。因此,张昌宗忍不住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了四哥一眼,结果就是被四哥揍了一巴掌。

张昌宗果断的“哇”一声哭出来,毫不犹豫的告状:“大哥,二哥,四哥欺负我!”

然后,看着张同休被兄长修理,愉快的一抹脸,继续蹲墙角种蘑菇,默默消化人设崩塌的痛——

啊,心好痛,感觉快不能呼吸!手动滑稽!

昨日的事情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已经不用再提了。洗漱过后,张昌宗在廊檐下伸脚踢腿,振作精神。厚脸皮最大的好处是,振作都比别人快,昨天还羞愧得不敢出门见人,今天已经坚强得能够面对世界……如果出门被邻居夸诗写的好,一听就明白,感觉已经能笑着应对了。

不过,迎面遇上早早起床的张同休,被他上下打量一番,笑嘻嘻地调侃:“终于不躲羞了?”

张昌宗面无表情的仰头看着记吃不记打的四哥,淡淡地给他一个呵呵,扭脸扯着嗓子就开始喊:“阿娘,四哥欺负我!”

韦氏在厨房里,闻声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四郎,不要逗你弟弟,若是把他逗得又害羞得不敢出门你负责哄!”

张昌宗脸上一僵,简直不敢相信——

亲娘!绝对是亲娘,坑儿子坑得这般顺手,这般自然,除了亲娘再没别人了!

张同休喷笑出声,笑声中伸手去揉弟弟的脑袋,张昌宗哪里会让他得逞,梳头发可是很痛的。

兄弟俩儿在廊檐下打打闹闹,大哥、二哥终于把孩子们都挖起来,天冷怕感染风寒,不出去跑步了,但背书却还是要坚持的。

刚背了一半,李先生的长随柏舟过来了,孩子们都在背书,张昌仪出面接待的。李先生来族学的时候,张昌仪早不上学了,不过,儿子文贞却是在李先生的教诲之下,与柏舟也算熟人。

张昌仪问道:“可是今日不用进学?”

柏舟客气的答着:“是的,先生今日受邀去参加赏雪文会,且让小郎君们在家安待,待天气回暖些再进学。先生说,让小郎君们在家温习功课,切不可懈怠,劳诸位多多督促。”

张昌仪点点头。

正说着,在厨房里的韦氏听到有人来了,出来一看,竟是柏舟,立即热情的笑着打招呼:“柏舟小哥儿来了?可用过朝食了?若没用过,正好与我等一起。只是,粗茶淡饭,莫要嫌弃才是。”

柏舟连忙行了一礼,道:“多谢太太留饭,只是,先生今日要出门,跟前不能无人伺候,小的这便要走了,太太的好意,只能辜负了。”

韦氏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先生的事比较重要,确不能耽搁了。哦,对了,先生昨日让儿郎们作诗,我家六郎作了一首,家里之人,文墨有限,劳烦柏舟小哥儿带给先生看看,指点一二。”

柏舟自小跟着李钦让,耳濡目染,较之李钦让的有意教导,肚里也有几分墨水,闻言面上现出惊讶之色,不过,旋即反应过来,连忙补救道:“六郎天资果然不凡,烦请太太取来,由小的带回去交予先生。”

“好,你且稍待。”

然后,韦氏喜滋滋的擦擦手,把贴身放着的,昨日文阳抄写的张昌宗的诗作交予柏舟。韦氏在一旁看着,柏舟也不好细看,毕竟,他身份在那里,贴身放好后,这才匆匆告辞走人。

而在屋里跟侄子们专心背书的张昌宗完全不知道,他娘在昨日跟邻居显摆完后,居然还不满足,直接把他的诗作给柏舟了,他还在努力的背书呢。

话说,李钦让在妻子的服侍下,穿好御寒的皮裘和斗篷,从屋里走出来,问左右的仆从:“柏舟回来否?”

仆从还没答话,就见柏舟匆匆从外面进来,脸上还挂着笑,一副开怀的样子。及至看到门口站着的李钦让,脸上的笑才止住了,连忙行礼回话:“郎君,小的已然告知东府今日不进学之事,并转告了郎君之交代。”

李钦让点点头,问道:“你方才那般笑着进来,可是遇到好事了?”

李钦让一问,柏舟脸上的笑又忍不住了,笑着道:“回郎君,小的并未遇到什么好事,不过,倒是受东府太太所托,替六郎转交昨日郎君吩咐而作的诗。”

六郎天资这般好?!

李钦让讶然:“六郎居然能作诗了?!”

心里除了惊讶,不禁有些嘀咕,伸手道:“拿来我看看。”

“喏。”

柏舟含笑把韦氏交予他的纸拿出来,交给李钦让。李钦让接过,才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噗”一声喷出来,吟哦出声:“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这是什么诗?这边是六郎作的?”

柏舟忍着笑:“东府太太交给小的之时,着重强调便是六郎所作。”

“哈哈哈哈哈哈!”

李钦让也忍不住大笑出来,与柏舟主仆俩儿两两相对,大笑不止。笑够了,李钦让才拿着纸张,面上带笑的又默读了几遍,越品却越有味道,笑道:“六郎这诗名为《咏雪》倒也贴切,用语虽俚俗,然通篇无一个雪字,却把雪景描述得生动传神。可谓诙谐有趣,风致别然。正好,我今日参加之文会便是赏雪文会,想来定然要作诗咏雪,不如把六郎这首咏雪诗带去,请诸位品鉴一二吧。”

说着,把纸张一叠,放入袋中,笑眯眯地与柏舟一块儿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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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机缘巧合

雪虽然停了,但下过雪的路面,并不好走。即便出门的人不多,但偶有那么几辆马车通过,路上也压出了深深的痕迹,地面更加的泥泞。

张氏西府距离南山有段距离,这么冷的天气,若是骑马那就是自找罪受,自然是坐马车舒服。

李钦让坐在马车里,因为路况不好,马车行的不快,也不知与他相约的那几位同年,是否已经到了,是否已然开始赏雪吟诗——

想到作诗,不由地想到张昌宗的那首作品,唇角不禁弯了几分。以六郎的性情,写出这般诗作也不奇怪。真是好生期待同年好友们看到此诗后的反应。

这般想着,李钦让忍不住催促赶车的大山:“大山,快些,莫让周兄他们久候。”

“喏,郎君,小的也想快,只是,下过雪,路面泥泞不堪,马蹄沾了泥,若是快了怕踩滑了出意外。”

“如此,你行车小心些。”

“喏,郎君放心。”

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南山,山脚下停着几辆马车,李钦让看了两眼,其中一辆是他友人的,马车上的标记他认识。

初春的雪下不大,城里并没有积雪,赏雪自然也无从赏起,唯有山区,方能见到积雪的影子。南山是周围极好的赏雪地,南山有一面山坡长了许多野梅,每每梅花开时,都会有人来此赏梅。昨日一场雪,如今雪中看梅,更添景致,来的人也更多。是故,一群书生才约了大冷天的来爬山赏雪。

与大山一起坐在车辕上的柏舟道:“郎君,孙郎先到了。”

李钦让点点头,掀开马车布帘,从马车上下来——

他们一共五人相约,如今,只有他与孙士钊先到了。

“子厚!”

“令严!”

李钦让,字子厚,孙士钊,字令严,两人是同年的举子,也是好友。

互相见礼完毕,孙士钊笑道:“想不到子厚竟比周兄、冷兄他们来得早,子厚从城中出来,周兄他们居住在城外,居然还如此慢,实则当罚。”

他们皆是一年的举子,俱是外地来的。孙士钊家中富裕,在长安城里赁了房屋居住,李钦让则是在同乡张氏府上做西席。其余周文斌、许博远、冷源兴三人就没这么幸运了,家境一般,长安城内房租贵,赁不起,多寄居乡间。

正说着,又来了一辆马车,待马车上的人下来,才发现竟是三人联袂而至——

“周兄!冷兄、丁兄!你三人总算来了,倒叫我与子厚好等!”

孙士钊率先开口,周敬先爽朗的笑着道:“非是我等不想早些到,无奈乡间小路,崎岖泥泞,路况不佳,这有心早到也不成啊!”

众人寒暄几句,交待赶车的仆从在山下等着,一行人沿着山路上山去。待到得景色佳处,却已有一群人在那里。看相貌至多不过十五六岁,看衣着打扮,应是官宦人家子弟。

两拨人互不干扰,各玩各的。这面山坡并不向阳,昨日的积雪还没化,山中野梅乃是红梅,点点红梅,衬着枝头的积雪,景色十分怡人。孙士钊当即赋诗一首,得到同伴的阵阵喝彩。

有孙士钊打头,同行之人,除了李钦让皆有诗作吟就,唯有李钦让,莫说作诗,连半句也不曾有。周敬先不禁奇怪道:“如此美景,子厚竟无佳句乎?”

李钦让笑着摇摇头,道:“红梅映雪,如此美景,岂会无句?只是,心中默诵几遍后,终觉不够意趣,少了几分味道,干脆便不作了,听你们几位作便是。”

孙士钊闻言,立即好奇的问道:“子厚兄的诗才我们是知道的,竟连作诗的兴趣也无,莫不是最近看了什么佳句?”

李钦让笑起来:“诗嘛,确实读了一首,是否佳句……却不好评说,然我确实是因此诗,今日才无作诗兴趣的。”

许博远露出一副感兴趣的表情来,催促道:“能让子厚兄如此,想来应是好诗才是。有好诗还不与我们吟来,大家一起品鉴品鉴。”

众人皆点头,表示感兴趣,连连催促着,让李钦让赶紧吟来。

想起张昌宗那首诗,李钦让唇角又弯了几分,连被催促之下,只得开口吟哦出来。脸上带着笑,吟哦的语气却十分正经:“江上一笼统……”

“噗!”

孙士钊正从书童手里接过酒壶,打算喝一口暖暖身子,结果,一口还没咽下去,直接就喷了出来。其余人等,也是面色古怪。

见状,李钦让脸上笑容不禁大了几分,眼中闪过促狭之色,继续吟道:“井上黑窟窿!”

“哈哈哈哈”

笑声却是从旁边之人群中传出来的,是个圆眼圆脸的少年,笑得抱着肚子倚靠着同伴,边笑边道:“这是什么诗?这也叫诗?”

“志学!”

同伴轻斥了一句,不好意思的朝李钦让拱拱手。李钦让不以为意,继续往下念:“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噗哈哈哈哈哈!”

最后两句出来,不止李钦让这边的同伴笑声连连,便是一旁偷听的另一群人也笑作一团,李钦让也是满脸的笑。

那圆眼圆脸的少年最甚,笑得几乎瘫倒在同伴身上,笑够了,方才拱手朗声道:“这位兄台请了,恕小子失礼,敢问此诗可是兄台所作?”

李钦让回礼道:“劳小郎君动问,这首并非我所作,乃是我的学生所作。”

少年圆眼睛瞪得溜圆,好奇的追问道:“竟是兄台的学生?!不知兄台在哪一家坐馆?可是我长安城内之人家?”

李钦让道:“确是长安城内之人家,此诗之作者,年方四岁,刚进学开蒙,昨日下雪不能进学,我让书童传话,让学生们试着做与雪有关之诗作,今日收得此诗,好笑之余,越品却觉越有趣味,遂带来与友人共赏之。”

少年大奇:“竟是位四岁的小郎君所作?”

一群人,不止少年,一听竟然是个四岁的小孩儿作的诗,皆啧啧称奇起来。扶着圆脸少年的那位少年,反复吟诵了两遍,赞赏道:“此诗初读只觉浅显俚俗,然细品之,通篇无一个雪字,却把雪景描述得却觉得诙谐幽默,生动形象,意趣盈然,可谓妙诗。想到此诗竟是一四岁小郎所作,更觉有趣,想来,这位小郎应该为可爱的小郎君?”

最后一句却是问的李钦让。李钦让想起张昌宗,笑着点头。圆脸少年被引起兴起来,好奇的问道:“不知写出此诗的小郎是哪一家的孩子?被景融一说,我倒想认识认识。”

李钦让犹豫起来。圆脸少年的同伴见状,行礼道:“是我的同伴冒失了,哪有不介绍自己先问别人来历的。好叫兄台知了,在下李景融,这位叫娄志学,我们虽非祖籍长安,却也是自幼长于长安之官家子弟,非是坏人。志学有此问,也不过是因为好奇。”

李钦让点点头,拱手道:“原来是李郎、娄郎,在下李钦让,忝为吏部郎中张郎中府上西席,此诗作者名唤张昌宗,乃是郎中族中子弟,也是我的学生。”

“原来是张郎中族中的小郎!多谢兄台告知,这诗我极喜欢,来日有机会定要去认识认识这位小张郎。”

因着张昌宗的一首诗,两伙儿人竟熟识起来,攀谈了几句,娄志学他们便邀请李钦让等人一起赏雪喝酒。

兴尽而返时,喝得微醺的娄志学竟然还搂着李钦让的脖子,连声道:“李郎回去,莫要忘了告诉小张郎,就说有个叫娄志学的哥哥极欣赏他,喜欢他的诗,让他有空时多作几首!”

李钦让被搂得哭笑不得,看娄志学的样子,若不是同行的李景融把他拽走,大有要跟着李钦让上门去亲眼见见张昌宗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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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多脸懵逼

一场雪之后,天气渐渐回暖,族学又重新开学,张昌宗先前是不知道他娘把他“写”的打油诗给了先生的,到族学开学的时候,李先生奖了他一块墨,他才知道——

虎躯巨震,一震,二震,三震!韦氏真乃大唐实力坑儿好母亲!说好的要做神童的,完了!神童人设还没刷成功呢,先成逗比了!不要啊!

在张昌宗的设想里,他的形象应该是这样的——

自幼聪明绝顶,口齿伶俐,四岁开蒙,六七岁便能读经史,十来岁便文能出口成章,七步成诗,武能开弓射箭,以一敌十。英俊潇洒,临风玉树,等到可以参加科举的年岁,已然是大唐女性心目中的男神。

最重要的是,这个设想里,绝对没有打油诗的存在!怎么当时就没管住嘴,稀里糊涂的吟了打油诗呢?

真真是悔不当初!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然而,一切都是幻想!

张昌宗双手拄着下巴,皱眉叹了口气,唯一庆幸的是,那诗只有家人和先生见过,皆算亲近之人,只要没传得人人尽知,他的男神形象还有可挽救的余地!

对现实一无所知的张昌宗,还在很甜天真的幻想着,完全低估了人类八卦的天性。太过糙的神经和态度,是会被残酷的现实教做人的。

张昌宗在族学里,认真学习奋进,顺便逗逗孩子。而他的四叔张梁客,最近却过得有些糟心。

并非是被上司为难或是与同僚相处不好之类的,而是,最近去尚书省衙门上职,不管是他们吏部还是六部其余部门的人,认识他的还好,有来有往的见礼,打招呼;最糟心的是,不认识的都有人专门跑过来,就为了认识一下,看看张梁客这个人究竟是谁,长什么样子。然后借机套上几句近乎。

活了一把年纪,荫了父亲名下的名额,兢兢业业做到吏部郎中,他一直靠的是勤恳踏实,他自家知自家事,学识平庸,才能一般,才干并非特别出色,不过是秉持做事用心罢了。

像他这样的人,在六部不说一抓一大把,也不是稀有。但为何大家都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似的,似乎,突然间,他在尚书省就出名了!最重要的是,这种情况不是一天两天,而是连续数日皆如此!

张梁客简直是懵的好吗!

与张梁客一样懵逼的,还有他的妻子杜氏。丈夫去上职后,她除了打理家事,也会有些交际,多是家境、官职相当的人家,常常互有往来。

近些日子,杜氏也接了几家相熟的当年娘子的帖子,或过门做客,或一起相约礼佛进香。杜氏前头四个都是女儿,皆已嫁人,唯有一个幼子,方才十岁,日子过得清闲。

与那些娘子们聚会,开头说得都还如往日一般,说着说着,便转到孩子们身上也是常有的。妇人家聊天,总是离不开夫君、孩子。不过,最后聊着聊着转到堂嫂一家身上便有些不对了。

杜氏心细,也不是莽撞之人,虽然奇怪,却也捡了些能说的说与那些娘子们听,不过,心下却不免有些犯嘀咕。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一脸懵逼的两口子凑到一起,双方都有些心事重重。杜氏忍了忍,先开口:“夫郎,最近,东府那边的大堂嫂家可有何事?”

张梁客有些心不在焉:“堂嫂?无事吧,并未听说,也不曾听人回报。”

“哦!”

杜氏也没话说了,倒是张梁客过了片刻,突然醒悟过来:“你问堂嫂家作甚?可是你听到什么?若能援手,倒不妨伸伸手,能帮一把是一把。”

“喏,我晓得。”

杜氏心里转了转,道:“眼看天气渐渐回暖,说来已好久未曾见过东府那边的孩子们,若夫郎有心,莫若请东府一家过来聚聚如何?”

被妻子这么一说,张梁客暂时放下心事,略作沉吟,道:“也好,你选个日子,使人过去给堂嫂送张帖子,让大郎他们也过来,好好聚聚。”

“喏。”

两口子当下便说起聚会的事情,倒是暂时忘了心下的疑惑。

相比这两口子的懵逼,张昌宗的兄弟们就畅快多了。因为,他们与张昌宗是亲兄弟,年岁又轻,与他们来往的多是同样年轻的人,年轻人做事就直接了许多。在卫尉寺做个芝麻无品级官员的张同休,已经被同僚们围观过一遍了——

“张郎,你下面还有弟弟?”

听旁人问起弟弟,张同休面上表不禁带了笑,点点头:“对,我家儿郎多,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行五的名唤易之,行六的名唤昌宗。你问这个作甚?”

来人只是笑笑,脸上的笑容一看就是十足开怀的样子,笑道:“没甚子事,不过,听说你家六郎十分可爱,若有机会,倒想见见!”

“啊?!”

张同休一脸懵逼!

类似的场景,大同小异的对话,除了张同休,张昌期、张昌仪三人这边皆有发生。下职回家,三兄弟一进家门,不约而同的开口第一句话便问道:“六郎可下学回来了?”

所以,张昌宗放学回来被哥哥们一把提溜到堂屋的时候,也是懵逼的。四兄弟脸对脸,活脱脱就是一副四脸懵逼像!

大哥张昌期满脸严肃,二哥张昌仪一脸的便秘表情,有些复杂,有些忧心;四哥笑嘻嘻地,隐隐地眼里还有促狭之色。三兄弟三张脸三个表情,张昌宗被看得脊背心发毛,下意识的便先去护屁股:“大哥,二哥,有话好好说,小弟我大小也是个男子汉,先说好,不许打屁股!要是打我屁股,回头我就找阿嫂们告状,罚你们睡堂屋!”

这话说的太没大没小了!脾气好如张昌期者,也忍不住有些手痒,直接拎着衣领子把人拎起来,毫不犹豫就是一巴掌……嗯,位置不错,恰恰就是张昌宗的小屁股!

张昌宗:“……”

扭脸就扯开嗓子喊:“大嫂,大哥欺负我了!大哥欺负小孩子!大嫂晚上不要准大哥进屋!”

“胡闹!”

大嫂还没来呢,先被大哥老脸通红的斥了一句,然后,大嫂笑声爽朗的走进来,拉过张昌宗,笑嗔丈夫:“大郎今日如何有这等好兴致?居然逗弄六郎?”

张昌期摇摇头,没说话,默默注视着在妻子怀里没脸没皮撒娇卖乖的幼弟,扭头走人——

好羡慕张郎家中有那般可爱的弟弟啊!

同僚们是这么说的,张昌期觉得,那是同僚们不解其中内情而产生的美妙误会,他家的弟弟一点也不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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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育人者

半个月后——

张梁客从吏部下职出来,巧遇一群小郎君打猎刚回,呼朋唤友,走狗撵鸡,好不热闹。长安城里,权贵世家如云,鲜衣怒马,走狗斗鸡的少年儿郎也众多。张梁客区区一个吏部郎中,虽有品级,在权贵世家面前,却算不得什么,干脆谨慎的让仆从勒住马,避让在一旁,等这些少年儿郎过去了再走也不迟。

“敢问可是吏部张郎中?”

人群中有个圆脸圆眼的少年郎,抱拳行礼问道。张梁客点点头:“正是某家,不知小郎君是?”

那少年一听他便是张梁客,脸上笑容便止都止不住:“小子娄志学,家父娄思颖,今日冒昧叫住郎中,乃是有一事请教!”

娄思颖的儿子?!那便是娄金吾的孙子!

张梁客心中有数了,和声道:“娄郎不知有何事?且不妨说来听听。”

娄志学笑嘻嘻地道:“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小子见猎心喜,想请郎中问问,六郎可有新作面世?不瞒郎中说,自从读了六郎的《咏雪》诗,再读其他,虽更文雅却总觉得少了几分意趣,还是六郎的诗读来有趣!”

张梁客一怔,问道:“《咏雪》诗?!六郎……可是昌宗?”

娄志学笑得圆眼睛微眯,点头道:“正是昌宗小郎。郎中,六郎有新作吗?”

张梁客惊讶道:“六郎何时作了诗?我竟不知!娄郎可知,我家六郎正月十五过后才开蒙,读书不过短短几日,哪里便会作诗了?”

娄志学也愣了一下,微带讶然的问道:“郎中竟不知道吗?六郎的诗作乃是从贵府西席手中流出,当时小子也在场。”

说着,便把当日情形说了一遍,他口齿伶俐,口才便给,三言两语便把事情说了个明白。张梁客一听,瞬间明白过来——

就说这段时日怎么人人见了他都一副笑脸,甚至还有不熟识的人专程借故跑到吏部看他,合着都是因为六郎的缘故!

一切谜底都解开了!

张梁客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匆匆打发了娄志学,转身便上马往回赶,待他赶到学里,孩子们自然已经放学回家,不过,李钦让却是还在的。

“钦让!”

“东翁怎么过来了?”

张梁客进去的时候,李钦让刚准备用哺食,见张梁客来了,李钦让连忙起身让客:“东翁可是下职直接过来的?用过哺食否?若不曾用过,请来粗茶淡饭一起用些?”

张梁客摆摆手,急切道:“哺食且不急。我来问你,六郎的诗作是怎么回事?何时做的?为何我竟不知?”

竟是来问这个的!

李钦让微微一笑,拱手作揖:“劳东翁动问,是钦让自作主张,还请东翁原谅则个,不瞒东翁,今日若东翁不来,过不得几日,钦让也会去拜访东翁。至于六郎的诗作,钦让这里有下情,东翁容禀!”

说着,命柏舟从书房把当日张昌宗所作之诗歌,递与张梁客。张梁客一看,直接傻眼:“咳咳,这……这便是六郎的诗作?”

李钦让对张昌宗的诗已然烂熟于胸,自然知道初读的反应,笑着道:“正是,东翁,这便是六郎所作,东翁以为如何?”

张梁客表情很是复杂,有心夸两句,但是良心不允许,不夸吧,外头似乎传得挺广,似乎也有不少人喜欢。这般心理之下,脱口而出的话便成了:“用语俚俗难登大雅之堂,然胜在意趣十足,童趣可爱。”

李钦让笑道:“东翁言之有理!六郎作出这等诗作,虽用词简单浅显,然他才四岁,与他年龄一比,岂不是意趣十足,童趣可爱?”

想到六郎那张清秀漂亮的脸孔,又想想那首诗,张梁客点头,摸着胡须,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确实可爱!六郎才四岁,开蒙不过旬日,却已能作出此等诗作,更添意趣。”

这么一说,倒是对那些上门围观他的人有了几分理解。人皆有看热闹的心思,若是他的同僚家里出了这么一个可爱有趣的孩子,只怕他也会忍不住打听打听。不过,凑上门去围观这等事他是断然做不出来的,那般行事真真失于矜持,与他性情不符。不过,这个孩子出自他家,心里却不禁有些欢喜的。

张梁客沉默的想了一阵,复又问道:“只是,我近几日观之,此诗想必传播颇广,六郎才四岁,便有如此名声,恐于他将来有碍。”

李钦让拱手道:“东翁忧虑之事,钦让理解,只是,钦让却有不同看法,东翁容禀。”

“你且说来。”

张梁客沉声道。李钦让道:“六郎开蒙不过旬日,却已经能背诵《孝经》、《论语》、《诗经》、《切韵》、《千字文》,其中,《切韵》、《孝经》已然能通读,《千字文》、《论语》学生近日正与他讲解,《诗经》只让他诵读,然以六郎之悟性与勤奋,通读只需时日。太宗贞观年间,有童子薛震六岁便能通读《孝经》、《论语》兼习《左传春秋》,世人谓之神童。学生观之,六郎并不弱于此子。六郎有此天资,若能有名师指点,岂不是未来可期?”

张梁客被吓了一跳:“六郎竟学得如此之快?”

李钦让肃然道:“这还是学生刻意压制的结果,学生让他每日练字一个时辰,其余时间才可用来读书学习。不然,只怕还要快些。”

“以钦让之学识,不能教导六郎吗?”

张梁客又问道。李钦让正色道:“多谢东翁看中,然学生不过是区区一个举子,连进士也未曾得中,自己还需苦读学习,又如何敢耽搁六郎这等良才美玉!给六郎开蒙已是勉强,若要说教导六郎……学生只怕力有不逮,为六郎之将来计,还当寻一名师才是。”

张梁客点点头,不过面上的表情却是有些欣慰,又有些感动,更多的却是在苦笑,心里倒是明白为何李钦让要把六郎的诗作传开了——

这世间,名师难得,张氏并不是什么起眼的家族。就如六郎所说,长安城内权贵云集,张氏如蚁啊!不出名,不以资质、才名取胜,六郎……又如何有机会寻名师教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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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东边不亮

师长在为他的将来计较,张昌宗自然不知,他更不知道他已经在长安城内小有名声的事情,依旧每天按部就班的读书、练字,监督侄儿们读书、练字,除此之外,还有被音律先生伍先生用哀怨的眼神默默地无声控诉!

朽木不可雕!

伍先生的眼睛里,明晃晃的刻着这五个字!

张昌宗也很无奈,他除了记忆力好点儿,其他的都是普通人水准,只因为身体里有个成年人的灵魂,学习能力和思维能力较之一般的小孩子强些,但并不是真正的天才,更不是那种样样精通的全才。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jpg

在学堂里混了这么长时间,张昌宗也摸清楚了,这位伍先生是太常寺退下来的老乐工,技艺算不得顶尖,关键是各种乐器都会点儿,在太常寺的时候,那就是太常寺里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比如说吧,弹琵琶的不够,伍先生顶上;吹笙的不够,伍先生可以顶上;打鼓的、弹筝的,甚至拉二胡的,吹拉弹唱伍先生都可以凑一凑人数。

不过,若论单项,伍先生就差点儿,在几乎集合了大唐所有superstar级别乐人的太常寺,伍先生显得有些平庸。所以,在太常寺里熬了一辈子,眼看着那些单项顶尖儿的被大唐的各色人士追捧,眼看着别人起起落落,平庸的伍先生居然混了个平安退休,被张家聘来教学生。

只是,这样的经历,伍先生的脾性自然不是刚硬的人,加之出身的缘故,在这府里并不受敬重。就连方瀚那样的小屁孩儿,都不怎么敬重他,态度随意得很。

张昌宗可谓是族学里学习态度第一端正的孩子,然而,这么认真学习的孩子,在音律上,天份实在一般。伍先生估计有些心塞!

师生两个两两相对,都有些颓丧,伍先生的神情,隐隐还透着几分可怜,静默片刻,勉强打起精神,干巴巴地问着:“六郎,还有何处不通?”

张昌宗一脸郑重的摇头,他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理论都痛了,然后嗓音不给力,就算成为音乐理论大家也没用。

伍先生的肩膀又垮了几分,更显颓丧,想强撑着宽慰张昌宗两句都说不出口,那眼神望着张昌宗,看得张昌宗都忍不住愧疚了。

前世作为军人,扶贫济困的事情做多了,看见弱者就下意识的想帮忙,张昌宗垂在大腿旁的手,习惯性的挠挠以前外裤缝的位置,试探着问:“要不先生教授我一门乐器可好?”

伍先生笑笑,没说话,眼睛若有所指的望向他的手——

好吧,还带着肉窝窝的手,学器乐是有些蛋疼。

伍先生叹了口气,又道:“如今六郎你还小,等你大些,总要出去交际应酬,出去主人家请你歌舞,你当如何?总是要学的,我们再来一遍吧!”

张昌宗听到还要再来一遍,脸都皱了,赶紧自救:“先生,若是能让人见了我,第一个想法是想听我的演奏,而不是想听我唱歌,是不是就不用再学了?”

伍先生本有些微驼的脊背,瞬间挺了起来:“此话怎讲?”

张昌宗振作一下精神,努力的忽悠道:“先生试想,您精心教导学生这么久,学生唱歌还是不开窍,想来是没天分。既然此路不通,那就换一条道走!学生我学声乐不成,那边努力学器乐好了,精心苦练我是不怕的,择一二器乐苦练十年,必要人见到我便只想听我演奏,若是让我唱歌而错过演奏,便是大大地损失。如此,可能解学生学声乐之苦?”

这真是一个天才的主意!既解放了伍先生,又拯救了他自己!张昌宗简直克制不住的想给自己双击666,外加点赞三十二次!

“先生?”

没得到伍先生的应允,张昌宗催促了一声。伍先生回神,犹豫片刻,终于点头:“可!”

说完又看看张昌宗的小肉手,想了一阵,道:“你目前年纪尚小,适合你之手型的,莫不如便选筝吧?”

只要不唱歌,张昌宗哪里还有不答应的:“好!”

于是,从这一天起,伍先生终于不再与张昌宗彼此折磨,互相放对方一条生路,张昌宗简直只想唱——

我美了美了美了,我……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咳咳,不止卡顿,还唱串了!还好张昌宗不打算干抄流行歌曲的蠢事,不然,歌词整首的都记不住,还混个屁!

张昌宗只打算做个萌萌哒的帅正太,不打算做个蠢萌的正太,实在是做小孩儿技术不熟练,一不小心怕装过头了,变成蠢而不萌那就完了!

音律课捋顺了,文化课一帆风顺,练字也练得有声有色,张昌宗觉得他距离踏上人生巅峰……还是很远,不过,可以算走上正途了吧?

学习顺了,保护贞操事业进行的如火如荼,张昌宗心情简直不要太好,终于有空拨冗关怀一下学里的小盆友,准备搞个送温暖活动的时候,才想起那个跟他打赌的张景雄小盆友已经好久没挑衅他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张昌宗认真想了三秒……对了,似乎是从先生开始给他讲解《论语》开始,张景雄小盆友便沉寂了——

这还没发力呢,小盆友便消沉了……现在的孩子真是脆弱啊,这么经不起打击!

讲真,张昌宗并不擅长对付小孩子,在人生三观性格的成熟期,他几乎都是在军营里,周围全是一群糙汉子,也没什么小孩儿,他根本没有跟小孩子相处的经验,自然也无从谈起会跟小孩儿相处。

与张易之和侄儿们相处,多是仗着年纪和家人宠爱,借力打力,智商碾压。然后,有好吃的,大家一起,有好玩的,大家也一起,该管教的时候,也丝毫不手软,转脸就能把张易之与侄儿们卖与大人,让大人们分分钟教这些孩子们做人。对这体会最深的就是最调皮的张易之,若是问起他,张昌宗相信,他的好五哥肯定能说出一把辛酸泪来,他被坑的经验,仔细整理一下,估计能写出一本《如何防止被弟弟坑》的教科书来!

张易之同学能健康活泼的长这么大,其实也蛮不容易的,特别是他屡败屡战,记吃不记打的精神,更是值得广大小盆友鄙视,切记不可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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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女人之间

张氏东西两府也不过就这么几个儿郎,跟那些发展传承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世家来比,简直可以算人丁稀薄。那些家族不算旁支,只论嫡系随便拉出来都能有一两百口,哪里是张氏这样的小家族能比的。张氏就这么几口人,如果自己还斗来斗去的,那真是没意思、没前途至极。

张昌宗一时也找不到契机跟张景雄和解,在学里,张景雄几乎都避着他,张易之说,那是因为张景雄不想认输,在死撑。

小孩子都有自尊心,张昌宗回忆自己小时候,貌似也不是什么愿意认赌服输的主儿,自然也就能理解张景雄的心理,也不逼迫他,该干嘛干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张景雄生在二月间,过不了几天就是他十岁的生日。小孩子十岁的生日是要办一办的。前些日子,四婶已经送了帖子过来。韦氏已经备下礼物,准备到时候阖家一起过去给张景雄庆生。

到得张景雄生日这日,李先生、伍先生也在宾客之列,学里放假。早晨起来,韦氏与一干儿媳们们便各自打扮自己的儿子,把各自的春装从箱子底翻出来换上。

张家家贫,并不是每年都会给家人裁新衣,加之古代布料的印染技术和洗涤技术的原因,衣服掉色快,明明布料还不算破旧,颜色便洗得不均匀了。

韦氏是持家精明的主妇,为了给家里的儿郎们个个吃的好,吃得饱,在衣物上便俭省些。只要不破洞,颜色旧了些也照穿不误,各种开销也精打细算。只是,再穷的人家,也有一两件压箱底,只有见客场合才穿的门面衣裳。张家自然也有,布料比平常穿的好些,印染的也更好,洗起来自然掉色也慢,留着出门见客的时候穿。

装扮停当,一家子过去西府。刚到门口,门旁已站着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妇人,做仆妇打扮,笑吟吟迎上来:“太太来了,奴婢是太太的陪房丁满家里头的,奉我们太太的命,再此恭迎太太和郎君们,太太可唤奴婢阿莫。我们太太已在府里等候多时了,太太请!”

韦氏满意的点点头,在两个儿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群孩子坐在租来的马车里,鱼贯下车。

进了府门,女眷们去后院见四婶,男的在张昌期带领下,先去拜见四叔。韦氏领着孩子们来的挺早,客人都还没到,见了四叔,张昌期等成年的男子便留在外院,张昌宗这等小屁孩儿直接被扔到后院去——

“太太,五郎、六郎并小郎们来了!”

“拜见婶婶{叔祖母}。”

一群孩子给坐在上位的两位婶婶行礼。张昌宗还是很小的时候见过西府的婶婶,后来,他学会说话后,韦氏便不大喜欢他出来见人,偶尔带出来一回,也多是装乖卖萌的混过去。

四婶坐在主位上,旁边一左一右坐着韦氏与三婶。张景雄站在四婶旁边,三婶旁边一左一右立着张令德、张令祥两兄弟。大嫂、二嫂坐在韦氏的身后。

三婶裴氏嘴唇微微动了动,免了他们的礼,待他们兄弟并不热情,只循例让仆从给了见面礼,每人两个装在荷包里的银裸子。

四婶杜氏倒是很热情,笑眯眯地分发了见面礼,虽然也是两个银裸子,但落到手里的分量,明显比三婶给的重些。

杜氏笑眯眯地道:“许久未见五郎、六郎并文阳、文英、文贞几个,倒是长得越发的好了!难怪阿嫂藏着他们,不肯多带他们出来,若是我有这样一群小郎,只怕也是舍不得的。六郎过来婶婶抱抱,难为你这么小一个人,去学里也能坐住。”

说着,朝张昌宗招招手。张昌宗已经习惯了,作为一群孩子里年龄最小的,每次见到什么长辈,最后都是他被抱、被摸,加上长得可爱,连被啾的几率都大幅看涨了。

怪我咯jpg

腼腆的朝杜氏笑笑,装害羞。旁边的张易之和张景雄有志一同的齐齐把眼神往旁边瞥,不想看张昌宗那伤眼的害羞表情,结果两人视线恰恰撞在,张易之扯扯嘴角,张景雄抿抿嘴,视线又错开。

张昌宗笑嘻嘻地,口齿清晰的回答着四婶的问话,诸如“在学里可还习惯”、“午睡的里间可还缺什么东西”之类的,张昌宗一一答了,得到四婶的摸头和抱抱。

“听说六郎作了一首《咏雪》诗?”

裴氏突兀的开口。

张昌宗有些懵逼——

三婶怎么知道的?!

倒是韦氏,被有嫌隙的弟妹提起这件得意事儿,脸上的笑都灿烂了几分,偏偏口气还故作矜持:“三娘听说了?不值当什么,六郎才开蒙,才学有限,不过是首粗浅的诗作,难登大雅之堂。”

裴氏笑吟吟表情一收,故作惊讶:“原来竟真是六郎所作!我还以为是旁人乱说的,不过,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声名,阿嫂可要管严些才好。若是如四郎一般顽皮,那就可惜了这等人才。”

韦氏从来都不是城府深重的人,闻言立即变了颜色。张昌宗立即躬身作揖道:“多谢三婶教诲,不过小侄可听话了,读书习字自觉自愿,从不用我阿娘打骂!这等乖巧的小孩子,三婶还要我阿娘严管?莫不是看小侄的屁股不顺眼?不要啊!求三婶给条活路吧!阿娘,你课不能听三婶的啊!”

脸上一副“千万不要”的惧怕模样,杜氏心中一动,笑吟吟的一把把他抱过去,脸颊与他贴了一下,笑着道:“这么乖巧的孩子,莫说你娘,便是四婶也舍不得打骂,六郎放心,若是你阿娘打骂你,你便跑到四婶家来,四婶随时欢迎你!”

张昌宗见四婶帮忙解围,心底悄悄松了口气,笑嘻嘻地道:“好四婶,那我们便说好了!到时便拜托四婶帮小侄哄阿娘了!”

杜氏听出兴趣来,问道:“你欲如何哄你娘?”

张昌宗道:“我阿娘最喜欢吃西市东边第一家胡人店里的麻油饼,到时四婶派人陪小侄跑一趟便成。”

“好孩子!你这么小,居然就知道你娘喜欢的吃食是什么!这般孝顺,叫人好生欢喜,又好生羡慕。婶婶的景雄定是不知我喜欢吃什么的。”

杜氏欢喜的夸赞着,旁边的张景雄听得跺跺脚,不乐意了:“阿娘,儿出去一下。”

杜氏嗔道:“看看,不过说他两句就不乐意了!罢了,你们一群孩子,正是好玩之时,也不拘着你们了,都出去玩耍去吧,五郎,带好你的兄弟和侄儿们,嬷嬷记得看好他们。”

“喏!”

一群孩子终于被放出去了!张昌宗看母亲一眼,见她面上已无不忿之色,这才悄悄地吐了口气,大人的世界果然比孩子复杂多了!

第三十二章 上阵亲兄弟

“哥儿们到院子里来,这里宽敞!”

嬷嬷赶着孩子们出来,下人们立即搬来一堆玩具——

陀螺、布老虎、拨浪鼓、九连环等!

张景雄不说话,张令德、张令祥唯张景雄是从,三人都不大愿意搭理东府的孩子。东府的孩子们自然也不愿意凑上去,两边相看两相厌。

倒是文贞一看见陀螺,眼睛立即一亮:“六叔,我们玩陀螺吧!”

张昌宗陀螺玩得极好,他前世当兵时候练过几年的内家拳,对怎么使劲儿心里有数,对肢体的控制力又强,即便人小力弱,玩起陀螺来,那也绝对是碾压级别。在他的便宜侄儿们心里,绝对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行,我们找块平整的地面玩好了!”

下人们拿来的陀螺还是蛮多的,人手一个。张昌宗笑着招呼张景雄与张令德兄弟:“那边平整些,你俩儿要跟我们过去一起玩陀螺吗?”

张令德、张令祥不说话,望望张景雄,张景雄冷哼一声,头一扭,下巴一抬:“不去!谁稀得跟你们玩!”

啧啧,这熊孩子,好生欠抽,真是叫人手痒!这要是他手底下的兵……哼哼,一定会让他知道什么叫规矩做人。现在嘛,淡定,这就是个熊孩子,他是成熟的大人,不跟小屁孩儿计较!

张昌宗默默运气。张易之催促道:“六弟,快来!不用叫他们了,他们不会来的!”

张昌宗扶额,总结经验,还是张易之这样的皮小子好哄,一起疯吃疯玩,又互相讲义气就行。张景雄这样的傲娇崽儿……真是不好下手。重了吧,四叔、四婶那里不好弄,轻了吧,达不到目的和效果。慢慢来吧,不着急。

张昌宗chéng rén心态,自然不会跟一个傲娇的小屁孩儿计较。抹抹脸,转身就跟张易之和侄儿们玩陀螺去了。

院子里人声渐渐多起来,客人们渐渐来了,孩子们玩的院子里,没过一会儿,就有随同而来的小孩儿被带进院子里来,一起玩耍。

张昌宗玩陀螺厉害,手劲儿又大,陀螺几乎快被他玩出花儿来,各种技法相当娴熟,自然吸引了众多孩子的注意力。

“好了,谁想玩?”

孩子多起来,陀螺就这么几个,张昌宗玩了一阵也不想玩了,干脆把陀螺让出来,自己一旁休息去。

新来的几个孩子看他玩,早就有些眼热了,自然接了过去。文阳左右看看,也递出自己的陀螺:“我的也给你们玩吧,文英、文贞,我们玩别的。”

“好!”

文阳虽然是孙子辈的,但却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两个叔叔都还比他小,人十分的懂事乖巧,在家里,一直自觉地让着两位比他小的叔叔和兄弟。

张易之是真小孩儿,被侄儿照顾得很习惯,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张昌宗是伪小孩儿,自然懂得文阳的好。

“好吧,我们都没玩具了,玩捉迷藏吧!六叔也来吧!”

“好啊好啊!”

文阳哄着弟弟们玩捉迷藏,还不忘把他的六叔叫上。张昌宗默默捂脸,为了不让好侄儿操心,还是只得跟上去玩,做个小孩子也是不容易的。

“哇!”

一声突兀的啼哭!是张令祥的哭声!

张昌宗从藏身的柱子后跳出来,跑过去顺手一把拉住往后缩的张易之:“五哥,怎么了?”

“他们一起玩羊拐子,那个小孩儿输了不认,还联合他兄弟抢令祥的。”

张易之两句话便交代明白,张昌宗翻眼看了看,抢张令祥羊拐子的那个小孩儿又高又壮,人有些胖,一把就把张令祥推地上不说,还摔出老远,力气不小。张令德去扶弟弟,张景雄二话不说就冲上去,跟小胖子打成一团。

妈蛋的,在他们家的地方,居然还敢欺负他们家的孩子!还有张易之——

张昌宗拍了他一下:“有人欺负你侄子,你不上去帮忙就算了,居然还想跑,义气呢!”

张易之嗫喏一下,没说话,却也没再跑了。张昌宗无暇多说他,看张景雄已经被小胖子骑在身下,脸上已经挨了两拳。

张昌宗来不及多想,冲过去飞起就是一脚,踹小胖子后腰上,直接把他从张景雄身上踹下来!

小胖子吃痛,捂着后腰:“你是谁?作甚打我?”

张昌宗把张景雄从地上拉起来,一边喝骂道:“你在我张家的地盘上揍人,还来问我是谁……问过我同意了吗?小兔崽子,看打!”

不防被张景雄拉住胳膊:“干嘛?放手!不要妨碍我揍人!”

张景雄眼眶黑了一边:“大人打架,小孩子掺和什么,一边等着去,看我的!”

语气还十分霸道!

张昌宗直接被逗乐了:“哥哥,貌似刚才是我把你救起来的,不是你救我!”

张景雄脸孔一红,还待说什么。跟小胖子一起来的孩子已然站出来:“不要以为就你们有人,我们也有!哥,揍他!”

张昌宗、张景雄对望一眼,两人都不说话了,拎着拳头就迎上去,文英、文贞早就习惯打架的时候听六叔的,玩耍的时候听五叔的,想也不想就跟着冲上去。张易之叹了口气,咕哝一句:“好吧,团结为上,先打赢再论私怨!”

脸一绷,也冲了过去。

“哎哟!好我的小郎,哥儿们怎么打起来了?快,快来人拉一拉!”

嬷嬷急的打转,一众仆人看得目瞪口呆,一群小爷打起来了,俱都吓得有些手足无措。文阳扭脸交代嬷嬷:“嬷嬷,劳烦你去后面告诉四婶一声,赶紧找大人来!”

“好,好,老奴这就派人去,阳哥儿我们一起去拉开郎君们可好?”

嬷嬷忙不迭的问着。文阳微微一笑,制止嬷嬷:“嬷嬷放心,小孩子打架,伤不了人,嬷嬷快去叫人吧!”

“哎……唉,阳哥儿你去干嘛?”

“自然是去帮五叔、六叔他们!我们家的孩子打架从来没有落单的,都是一起上的!”

说着,头也不回的加入进去。嬷嬷看得一扶额,也顾不得其他,忙不迭的向后院跑去,去喊大人。

等后面的大人们收到讯儿赶来的时候,小胖子一边的孩子们已经被dǎ dǎo在地,张昌宗骑在小胖子身上,捏着拳头对着他比划,小胖子挣扎着想起来,无奈身上痛得起不来身。至于他的小伙伴儿们……今天天气不错,地上挺舒坦的,躺躺再说,一起很有默契的装死ing。

张昌宗兴高采烈又恶趣味十足的喊着:“还有谁?不服的站出来,服气的就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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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这特么就尴尬了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而来的还有四叔张梁客的呵斥,然后,张昌宗直接被拎着衣领像个小鸡仔儿似的被四叔拎起来:“张六郎你好生威风!”

大人来了!

杜氏大步冲向张景雄。韦氏这时也冲了过来,看都不看张昌宗,先看张易之和文阳几个。还好,除了衣裳弄脏了,脸上倒没什么明显的伤痕。

张昌宗暗叫装逼过头了,脸上乖觉的冲着四叔笑:“四叔您过奖,小侄年纪还小,谈不上什么威风。不过是小孩子之间切磋切磋,怎么把您也惊动了?”

张梁客冷笑:“你都骑别人身上问还有谁了,我还敢不来吗?”

“嘿嘿!”

张昌宗笑笑,摸着后脑勺装憨厚。张梁客懒得理他,把他扔地上。韦氏知道她的老儿子精怪,打架从来没有吃亏的,倒是其他几个,略有写笨,先关心笨蛋吧。韦氏低声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文阳摇摇头,张易之一双贼眼左右看看,小声跟母亲嘚瑟:“娘,我们人多打人少,放心!”

韦氏悄悄伸手在傻儿子胳膊上掐了一下,一手看似疼爱的搂住他脖子,衣袖遮住的手顺手捂住他嘴,张易之即将冲出口的惨叫立即被母亲捂住,只剩下两眼泪汪汪。

杜氏就站在韦氏斜后方,把母子俩儿的对话和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不禁嘴角抽了抽,心疼拍拍张景雄,但作为主人家,还是得先关心来的宾客:“液哥儿,有没有哪里伤到?尽可说出来,我们老爷自会罚他们!”

张梁客恍然,这孩子竟然是崔侍郎家的,若不是妻子提醒,他是真不认识这些小孩子。也连忙道:“你们几个,都给我站一边规矩站着!”

张景雄有些不服气,张昌宗默默翻白眼,傻小子,这种时候就应该不管对错先把领罚的态度摆出来,这么多人,真相总是瞒不住的,着急啥呢!

冲张易之点点下巴,两兄弟认错认得很有经验,张易之心领神会的点头,两兄弟一左一右的挟着张景雄,齐齐开口认错:“四叔,我们错了!”

然后,拉着张景雄,三人一块儿退后两步,姿态端正的站好。

小胖子胖脸上左脸颊沾了些灰尘,先前打架都咬死了不哭,被张梁客拉起来,立即哇一声哭出来,指着张昌宗哭嚎:“你等着,我叫我大哥来打你!”

喊话的时候,气势自然不能弱了,张昌宗想也不想的回嘴:“来就来,怕你不成……唉哟!四叔你干嘛?侄儿也不是真要打,就是喊一句,总不能一声不吭,涨对方士气弱自己威风吧?”

张梁客瞪他一眼,本来想拍脑袋的,想起他的聪明劲儿,冲着脑袋有点儿舍不得下手,转而改成拍肩膀:“闭嘴!”

人在屋檐下,张昌宗十分识时务,立即就闭嘴收声!

张梁客哼了他一声。这时,人群中才走出一个中年妇人,一身暗红的衣裙,缎面上印染着繁复的花纹,低调而华丽。杜氏与张梁客一见她出来,心头齐齐一紧,有志一同的齐齐看向小胖子,再次确认小胖子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反而是自己的傻儿子被人打了个黑眼圈。

其实张昌宗下手很有分寸,他手黑,知道打架不能打脸,又熟知人体关节穴位,尽冲着疼又不会留印子的地方打,打得小胖子浑身没一处伤却疼得连连惨嚎。

其他孩子虽然参与打架了,但其实没动几下手,都被小胖子的惨叫声吓傻了。反而是张家这边的孩子们,张景雄眼眶黑了一边,张昌宗特意放纵,自己脸上也挨了一下,右脸颊青了一块。

这怎么看都是张家的孩子被欺负了!

那中年妇人身姿板正,明明走得极快,裙角却无半分凌乱,神情不急不迫,优雅从容,一看就是出身大家,教养极严。妇人快步走过去,拿着手绢擦了擦小胖子脸颊上的灰,灰尘去掉,面上也无伤痕。

“尔等孽子,还不过来向淑人和崔二郎赔罪!”

张梁客呵斥着,东府的孩子齐齐看向张昌宗,为他马首是章,张景雄也下意识的看着他。张昌宗答应了一声,上前一步,正要道歉——

那妇人已然摆摆手,一把拉住张昌宗,含笑道:“张郎中这是臊我吗?小孩子打架玩闹,哪里便到了需要大人出面的地步?小孩子之事,问清原由,断个是非便成,让孩子明白对错即可,我等大人无需多插手!二郎,七郎,过来!”

小胖子和另外与他年岁差不多的男孩子过来,一个喊阿娘,一个喊姑母,原来这俩儿孩子是表兄弟。妇人对他们语气算不得严厉,但看两人的神情,对妇人却有些畏惧。

妇人平静的望着他俩儿:“说吧,事情经过起因究竟如何?若如实道来,我便不罚你们,若是有半句假话,回去便去领罚。”

说到领罚,两人面上都浮出畏惧之色,表情苦得都快滴出苦汁儿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妇人轻轻哼了一声:“若自己交代,便只按平时来罚,若让旁人交代,回去便两倍领罚!”

小胖子表兄弟俩儿表情一垮,互相安慰的看了彼此一眼,都有认命的感觉,小胖子认命的交代:“方才玩耍时候,孩儿情急推了张令祥一下,然后,张家的孩子便不分青红皂白跳出来打人,表弟为了帮我,便喊着伙伴们与他们打起来。”

“才不是这样!”

张景雄急急地喊了一句,站在他旁边的张昌宗悄悄地伸脚踩了他一下,笑着提醒他:“景雄哥不要着急,淑人阿姨自会秉公直断。”

妇人点点头,抬手摸摸张景雄的头,道:“雄哥儿莫急,且不说别的,你是今天的小寿星,阿液与阿璋二人却不知轻重,让你脸上带伤,只此一事,便是大错!阿姨之所以审问他们,乃是为了确认他们是否还做有错事,回去好让我家老爷惩罚!”

张昌宗在一旁点头,他之所以敢不收手的下黑手,就是因为张景雄被打黑了一只眼圈。只此一点,甭管天大的理由,只要不是打死打残,张家都占着理。

张昌宗是谁啊?张昌宗是无理也要护短先打了再说的人,现在有理……自然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先下手打疼对方,好好给他教训再说。他的逻辑挺简单——

我们家的孩子,我怎么坑都行,你一个外人,敢当着我的面动手……自然不会介意教别人做人的规矩。

张昌宗部队出身,护短惯了。不论东西两府如何,在他心里,大家虽然略有分歧,但阵营却一致,在家里怎样闹都行,出去却必须一致对外。冲出来完全是本能反应,前世养成的习惯!

妇人朝张令祥招手:“祥哥儿过来。”

张令祥被叫过来,神情略有几分畏缩。妇人放缓表情,问道:“事情经过可是那般?”

张令祥不敢说话,扭头下意识的就看张昌宗——

张昌宗方才把小胖子压在身下殴打,还打得人惨叫连连的样子,在孩子们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隐隐地,对他敬佩之余,还有些畏惧,心里却知道张昌宗是可靠的,下意识的都有些为他马首是章的样子。

张昌宗拿出做叔叔的架势来,上前一步,行礼道:“淑人阿姨,令郎与小子的侄儿们一起玩羊拐子,小子与另外几位侄儿玩捉迷藏。起因如何小子不知,只知玩耍中听到令祥哭,过来查看,五哥说是令郎把令祥推倒了,景雄哥护侄儿心切,与令郎打起来。”

“哦?那你们为何又加入进来?可是人多欺负人少?”

妇人面上不露声色,淡淡然问道,神情不见半分和蔼,若是一般的小孩儿,对她这幅样子可是会感到害怕的。不过,她显然不知道她面对的是什么个厚脸皮的货色。

张昌宗理所应当的道:“侄儿、兄弟与人打架,哪里还有时间问原因的!自然是先冲出来帮忙,打赢了再论道理,之后当然是做对了就继续发扬,没做对便领罚就是!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当时确实顾不得那么多了!”

妇人隐带威严的表情瞬间化冻,露出个赞许的笑容来:“好孩子,难为你年纪小小想法却通透,兄弟亲朋之间确实该如此。”

张昌宗嘻嘻一笑,神情略有些不好意思,拱手作揖道:“多谢阿姨夸奖,想来令郎也是一样的,所以,本来是两个小孩子的问题,一不小心就变成群架了!唉,情非得已,情有可原,请多多见谅!总归是我们这边人多了些!哥哥们,侄儿们,来来,我们赔个礼!”

反正实惠都占了,口头上赔个礼而已,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事情,张昌宗最喜欢做了。笑嘻嘻的走到崔液和他那位表弟的跟前,作揖道:“两位哥哥对不住了,这次是我们人多,胜之不武,如二位不服气,尽可划下道来,改天再切磋就是……唉哟!”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四叔在脑袋上拍了一下,还挺疼的,拍得他抱头:“四叔,我错了!侄儿只是想用男人的方式解决一下问题!”

张梁客直接气乐了,再克制不住的骂道:“还男人!你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孩子,还男人的方式,你给我站住!跟谁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张昌宗被打的抱头鼠窜!

这里有女眷,张昌宗可以仗着人小乱跑,张梁客却不行,只能站着不动,抖着手指指着张昌宗骂。

妇人淡淡一笑,她生的儿子,她自然知道德性,让他父亲惯的有些骄纵,虽然只问了这么几句,事情大概是什么样子,心里已有了把握。

再者,她的儿子与侄儿脸上除了有些灰之外,连衣服都没破损的,今天的小寿星张景雄却黑了一只眼眶,且不管起因如何,只此一点便是理亏,若是再让张家的孩子今日再挨打,只怕不用明日,长安城内便会传她家仗势欺人。

妇人心中意定,双手一笼,顺手把跑过来躲避的张昌宗搂入怀里,笑道:“不过是小孩子斗气,郎中如何要打孩子?说来是我家阿液先动的手,该是我家阿液与阿璋致歉才是。你们两个,今日胡作乱为,回去且等着领罚便是!”

“啊!阿娘,不要啊!明明孩儿才是挨打的那个!”

小胖子惨嚎,不服气的叫起来,妇人一个眼刀过去,笨蛋,连个比他瘦小的孩子都打不过,还好意思hào丧!看看人家张家的孩子,再看看自家的,莫名的有些心塞,对着次子,都有些不顺眼起来,神情不禁严厉了几分:“过来赔礼,为娘不再说第三遍!不然,回去惩罚加倍!”

小胖子的惨嚎戛然而止,表兄弟俩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迫于妇人的威严,垂头丧气的过来认错。

妇人也歉然向杜氏行礼道:“我这孽障被他爹惯坏了,下手不知轻重,伤了景雄,终归是孽障的错!过来,向雄哥儿道歉,向张郎中和杜恭人认错!”

杜氏虽然心疼宝贝儿子,却也不好多说,张梁客自然不会跟小孩子计较。在一众大人或有意、或无意的操作之下,事情总算圆满落下帷幕,杜氏让人准备了热水,各家的仆从带着自家的小主人下去收拾。

张昌宗等自然也如此,杜氏、韦氏巴巴的跟着仆人一起,亲自给几个孩子收拾,解开衣裳看了看,身上倒没什么痕迹。

张昌宗赶紧摁住他娘往他下三路走的手,连忙道:“阿娘,我没事,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打架儿子什么时候吃过亏!放心吧,我身上无事。就是景雄哥,事发突然被打了眼圈,不过,我们加入之后,便只有他们挨打的份了!”

韦氏戳了他脑门一下,嗔怪道:“为娘自然知道你这个小精怪不会吃亏,我来问你,方才下重手没?”

张昌宗赶紧摇头:“没有!孩儿还小呢,力气弱,小胖子应该就是当时被打的时候疼,身上是肯定无伤的!”

韦氏这才放心了,转首问杜氏:“四弟妹,敢问这个阿液是哪家的小郎?他那位母亲又是何来历?”

杜氏一叹,道:“不瞒阿嫂说,那阿液乃是礼部侍郎崔邑的次子,与我们张家同是定州人,崔侍郎的父亲乃是高祖、太宗、高宗三朝之臣,当年,太爷在时,与他父亲叙过同乡之谊。”

韦氏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委屈雄哥儿了!早知如此,先前六郎下手时应该重些才是,替雄哥儿好好出口恶气!可怜见的,好好地生日都被毁了!”

这话说的张景雄心有戚戚焉,对这位伯娘好感顿生。杜氏失笑,这位堂嫂真真是……爱憎分明,爽朗可爱!

而张昌宗面上笑着点头表示认同,表示与母亲的同仇敌忾,心底却忍不住捶地——

尼玛,崔液……不就是崔湜的弟弟,崔涤他哥吗!这崔氏兄弟在历史上并没有什么丰功伟绩,他们之所以出名,张昌宗之所以印象深刻,乃是因为这仨的荒唐在张昌宗心里仅次于历史上的张氏兄弟!

张氏兄弟是以“上阵亲兄弟”的姿态侍奉武则天、太平公主母女,这崔氏兄弟同样也是以“上阵亲兄弟”的姿态跟上官婉儿勾勾缠缠,唯一不同的是,张氏兄弟是张昌宗推荐张易之,这崔氏兄弟是哥哥介绍的弟弟!

卧了个大槽!

张氏兄弟对上崔氏兄弟……张昌宗感觉就像被雷劈了似的!

这特么就尴尬了jpg

第三十四章 缓和的关系

这真是个有些蛋蛋忧伤的巧遇啊!

不过,张昌宗现在是他,他已经决心保护好贞操,不再做历史上的张昌宗,甭管崔氏兄弟以后是排队睡上官婉儿,还是被上官婉儿轮番睡,总之,他是不会再去睡老奶奶,也不会让老奶奶睡了。

有句话怎说的来着?

今天的我已经不是昨天的我,未来的我肯定也会是新的我!虽然有些绕口,但是,心底那种微妙的认同感和蛋疼的尴尬倒是淡了许多。

乐观点换个角度想,其实,历史上,张氏兄弟与崔氏兄弟也是有本质区别的。虽然都是被女人睡的,虽然都是上阵亲兄弟,但张氏兄弟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崔氏兄弟那是被上官婉儿美色迷惑的色胚子。虽然都不要脸,但不要脸的方式是不同的……啊呸,也是魔怔了,他辩证这些干嘛!

张昌宗在心里给自己加了个手动滑稽的表情包,看张景雄被他娘按着擦粉。杜氏试图用香粉把他的黑眼圈遮盖住,结果,香粉一抹,眼眶白了,脸部其他地方的皮肤被衬黑了!

杜氏端详一阵,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张景雄整张脸都涂得跟个面人儿似的,除了眉毛,整张脸都是白的,然后还命人不知从哪里弄了朵花儿来,直接插在张景雄耳鬓上。

围观的张易之语带羡慕的道:“若我十岁时,阿娘也如四婶这般我便心满意足了!”

张昌宗惊恐了:“五哥,你是羡慕景雄哥戴花儿还是羡慕他抹粉?”

张易之一脸“你是笨蛋吗”的表情,道:“谁羡慕那个!我是羡慕景雄哥的生日办得盛大!”

张昌宗还没说话呢,韦氏就快人快语的打破张易之的幻想:“那老五你便好好地羡慕吧,待你十岁,我家办宴定不会如你四婶家这般盛大!”

张易之泄气:“我就知道!”

张昌宗意思意思的拍拍他肩膀,算是安慰他。距离张易之十岁还早,但是,文阳的生日却没几个月了。

张昌宗扭头看看文阳,那傻孩子带着弟弟,听着张易之闲扯淡,跟着笑得傻乎乎地,时不时的看看张景雄,看张景雄被杜氏按着擦粉,不能乱动,还偷偷地笑笑。

张昌宗看得脸上不自禁地现出个大叔般的慈祥笑来,看得张易之毛骨悚然,伸手就给他弟弟后脑勺上一巴掌——

“五郎!不许打你弟弟脑袋,打傻了怎么办?”

韦氏一声呵斥,吓了张易之一跳。张昌宗一阵无语,一巴掌就能把他打傻了……他果然是亲生的。小孩子们排队洗脸洗手,让大人把自己收拾干净。虽说有下人,但杜氏身为女主人,并不得多少空闲,方才孩子们在院子打架的时候,出面替她招呼客人的是方瀚的娘亲,张昌宗的堂姐之一。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杜氏赶着出去招呼客人,韦氏出去帮忙,勒令孩子们陪张景雄待着,不要乱跑,省得把脸上的香粉弄掉了,今日太忙,可不得空给他脸上补粉。

只是,小孩子都好动。坐了一会儿,小的几个先跑了,最大的文阳也不过坚持了一会儿,也忍不住找借口跑了,张景雄也想跑,不过,脸上扑了厚厚一层香粉,他大概有些羞于见人。

张昌宗倒是好好地陪他坐着,并努力的找话题。跟张易之他们一块儿儿玩的时候,那几个一个还比一个活泼,话多到吵得人脑仁儿疼,完全不用张昌宗操心话题。这会儿跟张景雄一块儿,他不说话,张昌宗就苦逼了——

难道要给张景雄讲故事,灌鸡汤?

理论上来说,他的知识储备应该没张景雄高才对,他给讲故事……也不是不行!张昌宗脸孔一板,努力的回忆他好多年前看过的故事,唐朝以前能讲的是……想想!做了几年无忧无虑的小孩儿,以前的东西都忘了好多,果然,再好的记忆力,不常用也是会忘掉的。

“昌宗!”

张昌宗还没想到要讲啥呢,张景雄说话了。张昌宗扭头看他:“在呢,景雄哥你想听什么故事?我给你讲啊!”

“……”

张景雄的表情有点儿崩裂——

一个四岁的小孩子,慈爱的看着你,对着你笑,问你要听什么故事……感觉只有惊恐,完全没有感受到关怀好吗!

张景雄瞪他一眼,瞪得张昌宗一脸的莫名其妙,他不自觉的又忘记了,盛装他这颗大叔灵魂的躯体是个四岁的正太。

张景雄努力的镇定一下被某伪正太惊吓到的心情,自顾自的道:“方才多谢你援手,要不是你与易之他们,今天我就惨了!

原来是说这个!张昌宗不以为意:“那有什么!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张昌宗笑着说,张景雄低着头,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先生已然开始给你讲《论语》了吧?”

这个话题跳跃好大!

张昌宗暗地吐槽,随意的应着:“刚开始讲第一篇,间或夹杂着讲些《千字文》里的故事,还挺有意思。”

读书这种事情,或许一开始会很枯燥,但真的读出趣味来,就变得有意思多了,那是一段收获的过程,而收获最让人喜悦。

张昌宗已经好些年没好好地拾起书本认真读书了,最近一段,一开始是强迫自己读的,最近却有些读出趣味来的感觉。他以前其实是个很爱书的人!

不禁有些怀念从前。

“今日我有难处你毫不犹豫的施以援手,来日,若你也如我今日一般,我也定会施以援手!”

张景雄说得郑重。

张昌宗这伪正太真小孩儿哪里会放在心上,看他脸孔崩得死紧,面色因为涂着粉看不出来,不过,那双通红的耳朵却诚实的出卖了主人。

嘛,真是可爱又腼腆的小孩子啊!

某伪正太心里老气横秋,默默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口:“景雄哥,你今天开心吗?”

张景雄被问得愣住,张昌宗也不催他,让他慢慢的想明白。片刻之后,张景雄先是点头,旋即默默的摇头,略带迟疑与懵懂的道:“阿耶、阿娘为我操心劳累,准备生日宴,我本应是开心的。只是……”

被人在这样的日子里,打了一只黑眼圈,令他耻于见人,又如何开心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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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名”动长安

“只是还是有些不开心,对吧?”

张昌宗问了一句。张景雄低着头不说话。张昌宗哼了一声,道:“其实我也有些不开心!”

张景雄抬头看他:“你何事不开心?”

张昌宗双目凝视着他,不答反问道:“景雄哥不开心什么?”

张景雄张了张嘴,却没说话,顿了顿方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没什么。”

张昌宗叹了口气,道:“我却是有些不爽,小孩子打架,说是不用在意,还要被盘问半天!张氏如蚁,不外如是。”

张景雄一愣,低着头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张昌宗拍拍他肩膀,没再说什么。两人沉默了坐了一会儿,杜氏身边的丫鬟如意过来找张昌宗:“六郎,方才老爷身边的小厮仲满过来说,老爷请六郎去客厅见客。”

张昌宗有些迷糊:“只让我去?别人呢?”

如意道:“仲满并未说老爷是否还叫了别人,只让奴婢来与六郎传话。”

“我知道了,多谢如意姐姐,我阿娘让我陪景雄哥坐着,既然四叔叫我过去,那劳烦如意姐姐重新找个人来陪他吧。”

张昌宗顺嘴说着,也不知哪里踩到张景雄的尾巴,竟让他勃然大怒:“谁用你操心!”

完全搞不懂熊孩子的脑回路!

张昌宗心里暗骂熊孩子,倒是好心的提醒他:“景雄哥,你脸上开始掉粉了!”

张景雄立即低头查看,果然,胸口、肩膀上已经有一层细细的白粉,也忙不得跟张昌宗傲娇了,连忙喊人来处理。

张昌宗笑嘻嘻看着张景雄跳脚,这才转身跟如意出去。出了后院,到得小门处,被如意交给四叔的小厮仲满。仲满想是等急了,才接了人便直接一把把张昌宗抱起,快步向张梁客的外书房走去。

被嫌弃人小腿短走得慢的张昌宗:有句mmp好想讲!

仲满一直抱着张昌宗快步走到外书房,临进门了方才把他放下来,请人通传后,还待再抱起张昌宗。张昌宗面孔板得死紧,恐吓他:“你再抱我,我就放声大哭!”

看仲满被吓了一跳,这才满意的自己走进去——

张昌宗的个子在四岁小孩儿里长得算高的,他从来不挑食,韦氏也不会在吃食上克扣孩子,每天胡吃海塞,张昌宗自己曾偷偷在墙上划过刻度,过了年他又长高了些,约莫已有一米出头。

步伐稳稳的自己走进书房,外书房里坐了一群男人,除了四叔张梁客和李钦让外,其余他都不认识。小孩子的身份xiàn zhi了他的交际和消息来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小侄昌宗见过四叔,拜见先生。”

张昌宗有模有样的行礼。张梁客还没说话呢,一个不认识的男子笑着开口道:“这便是写出‘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的张六郎?”

你咋知道的?!

猛然想起三婶先前的话,张昌宗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就听四叔张梁客道:“便是这小子。六郎,过来,见过魏世叔。”

张昌宗只得按下心头的不安,依礼拜见:“小侄张昌宗拜见魏世叔。”

魏世叔摸着胡须,含笑点头:“小六郎不用多礼。当年你父亲在时,与我也曾有过来往,只是,你父亲去后,不便登门,不想今日有幸再见故人之子,张世兄有后,当可笑慰九泉了!”

“世叔过奖。”

张昌宗完全不认识这人,不过见他说话神情和蔼,面上隐有感慨之色,想来确实是认识他那位短命老爹的。

张梁客复又介绍道:“这是你敬世叔,崔世叔,袁世叔。”

张昌宗一一行礼拜见,那位崔世叔看了张昌宗好几眼,笑道:“好个漂亮的小郎,小小年纪便这般好看,定是阿韦的功劳,可惜我家中无有年纪相若的小娘子,不然,为了将来能有个漂亮的外孙,说什么也要抢了六郎做女婿才是。”

说着,还满脸遗憾之色,看得张昌宗满脸黑线。敬世叔与袁世叔也打量了张昌宗好几眼,敬世叔笑道:“梁客兄,这等小郎君看着可不像会骑在别人身上揍人的人,方才莫不是你诓骗我等的?”

张昌宗汗,感情他的事迹都传到这里了,连忙卖乖的冲人笑笑。张梁客摇头苦笑:“这小子最会卖乖,方才我过去时,他正骑在崔侍郎家二郎的身上,喝问人家还有谁不服,若有不服再来打过!”

“竟这般嚣张?”

“就是这般嚣张!”

“不像啊!”

一群中年男人围着张宗昌打量,张昌宗被看得菊花一紧,也忙不得想是不是他的打油诗人人都知道了的问题,赶紧摆出最乖的样子来,朝四叔讨好的笑笑,希望四叔看在他这会儿很乖的份上,等会儿罚的时候手松些。

崔世叔饶有趣味的望着张昌宗,一把把他拉过去,和声问道:“六郎,来告诉世叔,方才真那般嚣张吗?”

张昌宗腼腆的一笑,谦虚道:“世叔此言差矣,那并非嚣张,不过是为了壮己方声威,吓唬吓唬崔二郎他们。”

“为何要吓唬他们?”却是魏世叔好奇的插嘴。

张昌宗理所当然的道:“回世叔,因为双方实力有差距啊!我方人多,但年龄小力气弱,对方人虽少,然多比我方年纪大,自然力气也大。刚开始还可以仗着人多打,若多来几个回合,肯定我方吃亏。若是一开始便吓唬住对方,想来我方能少吃些苦头。”

这一番话,听得众人一阵惊奇,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袁世叔抚掌惊叹道:“六郎此言颇合兵法之道,六郎哪里学来的?”

张昌宗于此问早有准备,立即故作疑惑的反问道:“世叔,这还是需要学吗?不过是从己身出发猜测的,大家都是小孩子,谁还不知道谁呢!”

袁世叔一愣,其他大人互相望望,齐齐爆发出一阵大笑,崔世叔指着袁世叔道:“恕己,想太多了吧?孩童之间,哪里会有那般复杂!”

袁恕己不好意思的拱拱手,承认是自己想太多。魏世叔笑看着张昌宗道:“不过,六郎有这般悟性与机灵,我倒是相信梁客兄所言了。也相信四岁的六郎能写出‘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之句了!”

张昌宗心中咯噔一下,赶紧借机问道:“世叔,你怎知那是小侄写的诗?可是我家先生拿给世叔看的?”

张昌宗心中还有点儿幻想。结果,魏世叔一句便打破他的幻想:“非也!”

“那是从何而知的?”

张昌宗追问。魏世叔不答,而是眼带疑问的看向张梁客,张梁客笑着摇摇头。魏世叔见状,笑道:“恭喜小六郎,你已经名满长安了!”

张昌宗简直不敢相信,目瞪口呆:“就……就因为这首诗?”

“正是!原先还有些想不出何等样的孩童会写这样一首俏皮有趣的小诗,今日一见六郎,豁然懂了!”

卧槽!这听着一点都不像夸奖!

张昌宗捂脸,心里的小人儿疯狂的捶地——

完了!说好的神童人设,不止在家里、先生这里崩了,在长安也崩了!原先还想着,只是家里、先生那里,只要后面努力,还有机会挽回!这传得全长安都知道了,该怎么挽回!

“奇怪,名动长安,六郎为何不见欢喜,反而捂脸?莫不是害羞?”

崔世叔还在他心口捅刀。张昌宗都不用假装就满满的郁卒与羞惭:“写的太差,贻笑大方,深感羞愧!”

想起他还来不及建设就先崩坏的人设,张昌宗真是悲不自禁,都不用装就一脸的欲哭无泪。

这奇葩的反应,让众人先是一愣,旋即大笑,魏世叔还高兴地一把把他抱起来,举高道:“先前还怕你知道此事,怕你心中骄傲自满,倒不料你竟然觉得诗写的不好,惭愧名不符实。好,好啊!”

一群大人都挺开心,都觉得这孩子心性还是不错的,目前来看,品性也是不错的,将来好好教育,还是可以期待的。然后,一群大人围着郁闷的张昌宗,兴高采烈的哄孩子,鼓励他。

被哄、被鼓励的张昌宗——

这是一个美妙的误会!

第三十七章 三月三日上巳日

在张昌宗的郁卒中,张景雄的生日结束了,大家又恢复了上学读书的日子,比以前好了的是双方总和平相处了,终于不再像过去那般,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要斗个没完。

东府的孩子因为一百二十遍背书法,学习成绩稳步提升中,得了冷脸的李先生不少夸奖,让孩子们的干劲儿都增加了不少,早晨背书比往日积极多了。

约莫是看到东府孩子的进步,西府也跟着实行起来,搞得张景雄每天早上都是一脸菜色的来学里,方瀚都不愿意在外祖母家留宿了。

或许是那天揍人的英姿太过醒目,东府的孩子已经习惯了,西府的孩子们,隐隐地对他竟有些畏惧,不过,这样一来,居然开始听他的话了。张昌宗一看,也好,不斗就行,大家一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多好!

最惊奇的是,本应对他们最看不顺眼的三婶,居然在中午的时候,连续使人送了好几日的点心来,还送了东府的孩子每人一套笔墨纸砚和一身衣裳,以作感谢他们当日不计前嫌出手相助的缘故。三婶这一点倒是与他母亲韦氏一样,恩怨分明,不玩背后的阴私手段。

突然间,张昌宗倒是明白了当初为何三婶会恼四哥了,恩怨分明,又直率爽脆的人,大多护犊子。

韦氏知道三婶的行为后,对着老儿子小心翼翼观察的眼神,想也不想,伸手就拍了他一巴掌,拍完了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老儿子的脑袋是宝贝,不能乱拍,赶紧给他揉揉,嗔他一眼:“看什么看!你们兄弟子侄为她孙儿出头,打了侍郎家的公子,平白得罪人,收她些谢仪也是理所应当。你不用这么贼眉鼠眼的看为娘,知道你是怕为娘的介意,怎么替人出头的时候却不怕为娘介意呢?”

张昌宗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道:“那时热血上头,只想着先把敢欺负我们张家人的小子收拾一顿,没顾上想别的。”

“傻小子!你倒是心善,也不看看是谁便去护着,看有谁领你的好意!”

韦氏明明高兴得眼睛都眯了,嘴上还要骂两句,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张昌宗嘿嘿笑道:“不用谁领,只是想那么做,那么做了我开心便成!”

“傻!”

韦氏戳了他脑门一下,叹道:“阿裴虽然与我不对付,但做妯娌这么多年,谁还不知道谁!罢了,这谢仪收便收了,受之无愧。”

张昌宗立即马屁送上:“阿娘英明!”

韦氏被他逗笑,笑完了,满脸的精明:“收了阿裴的谢仪,此事便揭过不提,以后该如何还是当如何,阿裴倒是打的好盘算!”

张昌宗……张昌宗已经拜服,想起当初政委说的,有时候女人的肠子比男人会多几个弯,弯的方向,直接能让人目瞪口呆。以前年轻不懂,现在看看他娘,瞬间懂了!

向大佬低头jpg

这事儿就这样揭过不提,日子重又恢复了平静……并没有,为啥呢?因为四哥张同休找到对象了!

确切的说是,韦氏看中了一家的小娘子,托人问了对方家长,本着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的想法,想着趁三月三小娘子、小郎君们出门玩耍的都多,在曲江池让两个年轻人悄悄见上一面,若双方都合意,便开始走提亲下聘的流程,如无意,没有公开也不影响双方各自嫁娶。

为了这件事,韦氏计算了好几天,还把张昌期、张昌仪两兄弟接连派去曲江池好几日,准备提前寻个地方,建个简单的行障。

大哥、二哥都在张昌宗出生前娶了妻,这还是张昌宗第一次围观古人男人说媒娶妻——

说好的盲婚哑嫁呢?阿娘她不按牌路出牌啊!

然而,全家都很忙,没人给他解惑。多去转悠两转,还被韦氏嫌弃的拍了一巴掌,被大嫂丢了一句“文阳来带你六叔出去玩”,再去转悠就被二嫂在嘴里塞了一块糖!总之就一个意思——

小孩子一边玩儿去,别来捣乱!

“六郎,别捣乱!”

再去还没进门呢就被四哥提溜出来了。张昌宗望着四哥比往日更难安稳的神情,默默凝视着他,看得张同休满脸的莫名其妙:“看什么呢?”

张昌宗:“四哥,你现在是不是心情特复杂?要娶媳妇儿了,好激动,好开心,可是又不知道对方小娘子是谁,长啥样,好看吗?身段好吗?性情温柔吗……哎哟!四哥,你想谋杀亲弟啊!”

嘴贱的后果就是被满脸通红的张同休满院子的追着跑,差点上演兄弟相残的惨剧。

在张同休的煎熬和期待中,终于到得三月三那日。按照惯例,节假日学里是不进学的,给张同休相亲又是大事,若是相成了是要进张家的大门的,大嫂、二嫂作为先进门的,也要跟着去相看相看。

家里没人带孩子,一串孩子只能跟着去曲江池。大清早起来,张昌期、张昌仪便先赶着驴车,押着搭行障的东西去曲江池,女眷们带着年幼的文贞、文彩、文韵、官奴几个最小的乘马车过去。

本来想连张昌宗一块儿带走的,不过,张昌宗看马车挤不下了,便想着跟四哥一起走,来财先把女眷并孩子送过去,再折返回来接他们。

韦氏一想,道:“也好,六郎机灵,比五郎都还靠谱,四郎,看好你弟弟和侄儿,来财把我们送到地方便立即赶回来。”

“好的,阿娘,我会看好他们的。”

张同休答应着,韦氏怕女方家先到,张昌期、张昌仪两个男子,不方便接待,便与儿媳们先过去了。

来财还是很有效率的,张昌宗写了一篇大字后,他便赶回来了,与张同休一起,把几个孩子赶上车,一起向曲江池去。

张昌宗掀开马车的布帘往外看,平日宽广到空旷的道路,今天竟有些拥挤的感觉,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不拘男女老少,全都往曲江池去。

“原来长安人还挺多的!”

张昌宗、张易之兄弟两颗脑袋挤在马车小窗口边上,争相往外看。张昌宗是看古人人文风情,张易之忙着看未婚的小娘子们,一边看一边幻想:“不知道我们未来的四嫂是什么样的人,长得好不好看。文阳,你想要什么样的四婶?”

文阳还有些懵懂,张着嘴,努力的想象,张昌宗快嘴接道:“好看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希望未来的四嫂性情柔和些,若也是个急性子,那就完了!以后成了亲,跟四哥两个人对着互相急,那就完蛋了!”

赶车的来财被这话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张同休又羞又气:“你们两个快闭嘴,不然揍你们!”

张昌宗、张易之两人对望一眼,齐齐笑起来:“四哥害羞了!”

“闭嘴!”

曲江池在长安城的东南隅,一路嘻嘻哈哈的向东南走。与主干道的朱雀大街相比,越向东南走路便越窄。三月三所有长安人都往曲江池去,乘马车的,骑马的,竟把街道挤了个水泄不通——

“四郎,前面堵车了,马车进不去了,只能步行进去。待小的寻个地方,把马车停着,同四郎送小郎们进去。”

“可!”

距离曲江池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马车边进不去了,来财找了户附近的人家寄放马车,与张同休一起,一人牵两个,挤着往前走。

张昌宗最小,人又矮,张同休抱着他走了一段后,实在抱不动,只能下来牵着走。一左一右的牵着两个弟弟,奋力的在拥挤的人群中向曲江池走去——

“哎呀!”

一声娇呼,张同休吓了一跳,他刚才被后面的人推了一下,不小心撞到个年轻的娘子,羞得他脸孔通红,连连作揖致歉:“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太过拥挤,在下并非故意的!”

“无妨,人潮涌动,郎君并非刻意无礼,无需在意。”

那年轻的娘子红着脸勉强还了一礼,便匆匆避开了。

人群太拥挤,这种情况在所难免,一路上,张同休在非自愿的情况下,不是碰了男的,就是不小心碰到女的, 搞得他脸上的红晕一直没下脸,只敢低着头,紧紧牵着两个弟弟,张昌宗挺乖巧,没乱动,张易之那个不安分的,一路东张西望,在他四哥不小心撞到小娘子的时候,还发出促狭的笑声,笑得张同休暗自磨牙,琢磨着等下到了自家行障处,定要五郎好看。

一路好不容易挤到自家行障处,一身特意穿的新衣都挤皱了,张同休可惜的皱皱眉。韦氏看来财领着文阳、文英,怕五郎给四郎捣乱,特意来行障外候着。

五郎张易之看见母亲在外面等着,直接放开张同休的手,跑过来:“阿娘!我要告状!四哥方才在路上凶我,还故意撞人家小娘子,好不知羞!”

张同休恼羞成怒:“五郎,你胡说八道什么!”

韦氏意思意思的拍拍张易之,四处张望:“四郎,六郎呢?”

张同休一边拉衣裳,一边朝后示意:“这不是吗?阿娘,我们……我们可来晚了?”

问最后一句的时候,语气还有些扭捏。然而,韦氏根本无心搭理他,自顾自的四处寻找:“哪里呢?六郎?六郎!快过来,阿娘在这里!”

然而,叫了数声,张昌宗不仅没答应,连个影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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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季感冒,状态不太好,今天这章感觉好多了!还有更新!

第三十八章 走失儿童张昌宗

四哥呢?!

张昌宗站在长腿林立的人群中,表情古怪,扭头四顾,只看到一堆穿着各色袍子的腿,连脸都看不到!

论矮小的坏处!手动滑稽!

活了两辈子,居然一不小心成了走失儿童,这个体验真是……略蛋疼!都这个时候了,懊恼究竟是哪里没拉好与张同休走散的问题,已然无用,在懊恼也不过是徒费工夫。与其想那些无用的,还是想想该怎么找到母亲、兄长们,话说他还想看看与四哥相亲的小娘子长啥样儿呢。

在一堆长腿中的小矮个,再聪明也没用,这是生理上的不足,跟智商无关。另外,张昌宗不觉得在古代一个小孩儿自己孤身一人在外是安全的。

暗地里有些头疼,张昌宗移动脚步,走到路边,免得被急着赶路和拥挤的人群踩到,再能干,他也只有四岁,体型上先天不占优势。

现代的警察叔叔说,小朋友走失最好在原地等待,或是找穿zhi fu的大人寻求帮助。然而,这在古代完全没用。方才在马车里,张昌宗看了一路,基本没看到穿衙役zhi fu的人,倒是各色家丁、丫鬟看了不少。

张昌宗一双眼在人群中张望着,心里飞快的思索着,人太小,视野受到身高xiàn zhi,不好辨别道路,张昌宗只得观察人群和周围建筑物的影子方向来辨别东南西北。

然而,辨清楚东南西北后,该往哪个方向去……这又是一个问题!张昌宗并不知道自家的行障设在哪个方位,大人们也想不起告诉一个小屁孩儿自家的行障设在哪个方位。

困难重重啊!

张昌宗一边想,一边暗自警惕,丝毫不敢疏忽大意,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孤身一人在外,可能发生的危险太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警惕些。不过,倒是有一个办法——

四叔张梁客在京中也是有品级的官员,吏部郎中,也算叫得响名hào,若能找到个官方的人,报上四叔的名hào,想来安全应该能保障不说,应该也会给四叔几分薄面,送他回家。

但是,问题又来了!官方的人在哪个方位?他完全不知道!

张昌宗有些茫然的望着一堆长腿……大海啊,你全是水;骏马啊,一堆腿……啊呸呸,不对!那是人腿,马腿不穿裤子!

裤子……裤子,对了!qiong rén跟富人的裤子,料子是不同的,若是跟着穿好布料裤子的人走,很大几率能到富人区去!

张昌宗心里有了主意,凝目看着面前路过的各种腿,盯着看了好几个,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个问题——

作为比小树苗还直溜的直男,除了能分清楚麻布、绸缎之外,其他都不知道,然而,绸缎也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卧槽,身为直男的痛真是来的防不胜防!

张昌宗暗自懊恼,在心里归纳总结,方法是可行的,就是细节得修正一下——

不对!有情况!

感觉脊背心凉了一下,张昌宗近乎本能的循着感觉到的方位,不着痕迹的观察——

两点钟方向,有个人在打量他,打量的人没有善意。

这是张昌宗前世当兵时锻炼出来的本领,或许是他天生的第六感,说不出什么原理来,就是一种直觉,但是这种对危险发自本能的直觉,救了他好几次命。

是谁?用恶意的眼神打量他的人是谁?

张昌宗在人群中观察寻找着,脚下也不再耽搁,重新寻找有利的位置,免得一不小心被人包饺子。本来形体。力气上就有差距,若再处于不利的位置,那就完蛋了!

张昌宗仗着人小灵活,在人群中穿梭着!坏处就是人太矮小,看不到周围的人哪个可疑,但是,那种感觉还在,有人在追他!

张昌宗冷静地人群中穿梭,没有慌乱,没有像无头苍蝇似的乱钻,就循着一个方向走——

穿绸裤和衣裳不掉色的人,多往那个方向走!他是分辨不出绸缎的种类,但是,有个常识却是知道的!

这时候的布料,不管好坏,受限于印染技术和颜料配方的落后,布料存在着掉色的问题。好的布料,染色就均匀好看,差的布料染色总不如好布料鲜活。况且,不是家境好的人家,是不会每季都做新衣裳的,因为没那个条件去计较和讲究。

“玉儿,你要去哪里?快回来!劳烦前面哪位好心人,帮在下拦一下穿红衣的那个小郎!人太多,若是跑丢了……可该如何是好!”

突兀的喊声,自身后不远处响起。张昌宗默默望望自己的红衣裳——

他生的白净,人又长得漂亮,他娘、他大嫂、二嫂最喜欢给他做红衣服,虽然他自嘲每天都穿的像个红包,但耐不住家里的女眷们乐此不疲,便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红色这么醒目的颜色……周围穿这个颜色衣服的小孩儿,只有他一人……妈蛋的!好生猖狂,都不用回头就能感觉到那种打量货物的眼神盯在他身上。张昌宗暗自咒骂着,更加努力的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也不走直线,比条泥鳅还狡猾。

前面有人!

张昌宗突然顿住脚步,抬头,前方走过来一个彪形大汉,一脸浓密的胡须,两手张开,笑的得意:“好玉儿,快别调皮了,快跟爹家去,你娘可担心你了!”

尼玛的,长那么丑,那一口大黄牙,也有勇气和信心自称他爹……这是欺负他爹死了不会kàng yi啊!

“他爹,拉住他,可别让他再乱跑了!这人多的,若再跑散可不好找了。”

身后的女声又呼喊着。周围的人看了会儿热闹,闻言笑着点头道:“就是,生的这么好看的小郎君,可要护好了,丢了多可怜!”

说完,居然还哈哈笑。张昌宗默默看对方一眼,很想问一句请问笑点在哪里!不过,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看情况,这俩儿是一伙儿的,不知道人群里还有没有他们的人,先过眼前这一关才是!

张昌宗还想再跑,一只手如天外飞仙的伸过来,一把向他领子抓来,脸上的笑容看似和善,眼神却是chi luo裸地贪婪,笑呵呵地道:“这样漂亮的小郎,若是丢了,下场可不会好,听说长得好的,都会被卖到那种地方去,好可怕呢,来,小郎君,快跟耶娘回去吧,莫要乱跑!”

这人眼里的兴奋和语气里的些微亢奋,很难让张昌宗觉得他说的是假的,大概,这是这人心里最真实的打算,也是他如果被抓住的下场!

张昌宗不动了,只悄悄捏起拳头,眼睛四处张望——

不止这三人,人群里还有他们的人!围过来了……还有两个!这是想包抄啊!

第三十九章 万万没想到

“对,就这样乖乖站着,别动!来,阿叔抱抱,等你耶娘过来!”

那汉子笑得一嘴大黄牙都露出来了,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看张昌宗的眼神,势在必得。

张昌宗没动,只是眼睛飞快的搜寻着,穿绸裤或是做家丁、婢女打扮的人,多往左边的方向走!待看好,汉子也走近了,张昌宗膝盖微弯,默默做好准备——

“嗷!”

汉子身体缩成虾米,惨嚎声响彻云霄!张昌宗趁机猫腰从汉子身旁钻过去,一边跑一边用力的擦手,待会儿脱险了定要好好洗洗手,啧,人矮的坏处。嫌弃的甩甩手,脚下却半分耽搁都没有,奋力的在人群里钻着。

许是那汉子的惨状吓到了那个自称他爹的人,呆了片刻的功夫,张昌宗已经趁机钻进人群里——

“快……快追!”

居然还能出声……年龄太小,力气弱,不然让他做个死太监!真是好遗憾,不过,居然还没放弃,还想追……有句mmp好想讲!

张昌宗也顾不得歇息了,只努力的在人群里钻着,一双穿着绿色绸裤的腿出现在他眼前,迅速的往上瞄一眼,是个婢女!婢女都穿绸裤……就她了!

“姐姐!我是吏部郎中张梁客家的孩子,与家人走散了,有人贩子想捉我,姐姐救我!”

张昌宗蹿过去,一把抱住那婢女的腿,仰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飞快的说道。那婢女被抱住,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听他虽=短促然表达得十分清楚的话语,心头便有了计较:“吏部郎中家的孩子?你叫什么?”

“姐姐,我叫张昌宗,家里行六,是吏部郎中的侄儿!”

婢女恍然问道:“行六……莫不是张六郎?京里传的那首‘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的诗便是你所作?”

张昌宗傻眼:“传的姐姐都知道了?”

卧槽!他的形象!

婢女看看他,身上的衣服料子虽然差些,但养得细皮嫩肉、白白胖胖地,到不像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心里已然有了主意,拍拍他,道:“且待着!”

“嗯,谢谢姐姐!”

张昌宗紧紧拉住她的手,方才在人群里钻了半天,说实在的,他的体力已经耗费了许多,再让他这么钻着跑一段,也不是不行,不过,肯定跑不到刚才那么快那么灵活,有机会先歇歇也好。

人群中,围堵他的那几个人,互相看看,那冒充他娘的妇人干笑着:“玉儿,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快跟娘回家,莫调皮了!”

张昌宗又往婢女身边靠了靠,婢女安抚的拍拍他,放声问道:“那位娘子,你既说这位小郎君是你的孩子,可有何凭证?”

妇人干笑一声,道:“这……母子还要有何凭证?我生了他,他便是我儿子,小娘子让奴家拿凭证,却是拿不出来的!”

人群中还有人声援——

“就是,母子天性,何须凭证!谁家还会乱认孩子不成?”

“对,对,小孩子调皮说不认母亲也是有的。”

“没错,小郎君,快,跟你阿娘回去吧,莫要调皮伤了令堂的心。”

说得合情合理,言之凿凿,那婢女低头看张昌宗,似是有些怀疑。张昌宗暗自苦笑,道:“我的亲叔叔张鲁客是长安县令,我哥哥也在县衙里当差;两位从叔张洛客和张梁客,一位是渭南县令,一位是吏部郎中。说得这么清楚,姐姐还怀疑什么?最明显的是,那两人的长相,能生出我这样好看的小郎吗?”

婢女被他最后这么不要脸的一句逗得笑出来,道:“我知道了,安心就是。”

安慰完他,婢女抬头望向那假冒他父母的人,大声道:“你们说小郎君是你们的孩儿,然小郎君却不认,天下没有乱认儿子的,也断然没有强逼人认双亲高堂的,好在如今乃是明君治世,非是乱世无有小民说理断是非之所,既然你们双方各执一词,不如到衙门走一趟,请官府明辨是非可好?”

这个丫鬟好生厉害!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作为下人能穿绸衣,想来是受看重的得用之人,又这般精明有见识,言谈举止有度,出身不凡呐!果然,某些时候,只看罗衣也是能识人的。

张昌宗默默给自己点赞,拉着xiao jie姐的手,朗声道:“我愿见官,他们不是我的父母!”

人群中,先前张昌宗看着可疑的那几个人,有几个没暴露的,已然开始缓缓后退,那两个出头冒认他父母的,彼此望望,俱都有了退意,妇人眼珠一转,撒泼道:“什么见官不见官,我看是你看我家小郎颜色好,想强抢!你一个小娘子,怎地这么恶毒?不行,我要去报官!”

好不要脸的话!

张昌宗除了这句,已经说不出别的了!想骂一句“你才颜色好,你全家都颜色好”,看看妇人的脸,又昧不下那个良心。

倒是xiao jie姐明显比张昌宗淡定,嗤笑一声,道:“随你去报便是,即便你不报,我也是要报的!好叫你晓得,我乃是太平公主府中之人,小郎君我带走,若官府要寻人,自可到公主府来要人!”

“姐……姐姐是哪里的?”

张昌宗脸都吓白了,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再问一遍。婢女xiao jie姐低头冲他温柔一笑,还伸手摸摸他的脸:“姐姐是公主府的人,放心,今日你定然丢不了!”

“问题不在这里!”

张昌宗苦了脸——

太平公主府!太平公主府!太平公主府啊!历史上,张昌宗就是先被太平公主宠幸了,觉得“好用”,然后推荐给她娘武则天的。这么没底线的母女俩儿,多么可怕!张昌宗还没做好现在就跟太平公主扯上关系的准备呢!

不过,转念一想,他现在才四岁,即便有心也无力,何况他也无心。更何况,太平公主应该还没禽兽到对四岁的孩子下手的地步!但是,跟太平公主扯上关系这件事,还是叫人有些纠结!

倒是那妇人,听说婢女是太平公主府的人,眼珠乱转,神情略显慌乱的咒骂道:“太……太平公主里的人怎么了?太平公主府便能强抢小儿吗?你……你等着,奴家这边报官去!”

妇人那色厉内荏地语气和态度,话语还在硬撑,脚下已经麻溜儿的往后退;冒充他爹的……张昌宗太矮了,看不见还在不在,不过一直没出声,想来是已经寻机跑了!

围观的人看得一脸莫名:“怎……怎么跑了?”

第四十章 突如其来

“小郎君,那……真不是你父母?”

围观群众这才反应过来,张昌宗无语的看对方一眼,道:“自然不是,我再傻难道连自己娘都不认识!那些就是坏人,要不是xiao jie姐救我,今天就完蛋了!”

那人也拍拍胸口:“阿弥陀佛,还好,还好,贼人狡猾,险些好心办坏事。还是这位姑娘机灵,难怪是公主府里的人,好人呐!”

众人纷纷夸赞,婢女福了福,劝散众人。张昌宗虽然对太平公主这四个字感到膈应,不过,xiao jie姐救了他是真的,他为人恩怨分明,这恩自然是要记的。

张昌宗郑重一礼:“张昌宗谢过姐姐救命之恩,劳烦姐姐告知姓名,来日张昌宗定会报答姐姐!”

这般郑重,礼也行得一板一眼地,很是招人好感。婢女姐姐唇边绽出抹淡淡地笑来,抬手摸摸他头,道:“无需客气,若是没遇上便罢,既是遇上了,伸一下援手却是应当,人之常情罢了!”

张昌宗认真道:“对姐姐来说或许只是举手之劳,然对我来说却是救命大恩。姐姐记着,我叫张昌宗,我爹是张希臧,我娘是韦氏阿臧,我在家里行六,小名叫六郎,姐姐你呢?你还没告诉我名字!”

xiao jie姐低头看着他,见他脸上、眼里全是认真的神色,顿觉分外的可爱,笑着道:“姐姐救你,可不是想着你报恩的。不过,难得六郎这般记挂,听好了,姐姐名jiào chun晓。”

张昌宗默念两遍,追问道:“姓氏呢?姐姐的姓氏是什么?”

春晓乐了:“六郎才四岁便知道问人姓氏了?”

张昌宗奇怪道:“有名有姓才是一个人的名字,我当然知道了!对了,春晓姐姐怎么知道我四岁的?”

春晓只是笑笑,并不答话,而是转而问道:“六郎知道你家的位置在何处吗?”

张昌宗心下虽奇怪,但春晓不说,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明显春晓也不是容易被人忽悠的人,不过,她做人奴仆的,嘴巴严些才好过活。心中想着,嘴上答道:“不知道,阿娘没告诉我。姐姐可以帮我找找叔父吗?”

春晓略作沉吟,道:“也好,令叔父也是京中有品级的官员,寻来应比你家好找些。不过,我眼下身上担着差使,一时走不开,莫若你跟我过去,待会儿我让人帮你去寻叔父,寻到了再让他们来接你如何?”

跟着春晓过去……那不就是太平公主府里!张昌宗想也不想的摇头:“我跟着姐姐去,姐姐再找人带我去找叔父吧!”

只要别跟太平公主朝面就行,说不定是他多想,太平公主哪里有空见他这样的小屁孩儿,那可是武则天与高宗唯一的嫡公主,若是那么容易见到才是稀奇!

这么一想,张昌宗镇定多了,其实他也就是个小人物,不用戏精的想着给自己加戏。

被春晓一路牵着手走。春晓很细心,走路的过程中还会注意看他是否跟上了,想想他四哥张同休,再看看春晓,他四哥那不叫牵,那叫拖!

跟着春晓走了一段,人越来越少,远远地已经能看到一排排的行障,看仆从往来和车马,明显在这块地方搭行障的都是权贵。

那他们家的行障应该不在这个方位,包括他四叔家的,估计也够不上格来这里。可以排除一个方位!

春晓看他东张西望的样子,以为他在找亲人,细声道:“这周围的行障多是皇亲国戚,吏部郎中家的行障在哪里……我多在内院行走,外间的事务要找在外行走的人问,六郎且耐心等等!”

张昌宗“嗯”了一声,道:“姐姐放心,我不着急的。我只是记下方位,若以后不幸再走散,也好有个寻路的头绪。”

春晓顿感惊奇,看他一眼,略带惊讶的问道:“听说六郎不过四岁,竟已会辨别方位了?”

张昌宗嘻嘻一笑,心里拿她当恩人,也不欲隐瞒她,笑着道:“当然!姐姐,我很聪明的!”

大概笑得很可爱,惹得春晓又伸手摸摸他头,完了还细心的问他一句:“可还走得动?要不要姐姐抱抱?”

张昌宗看看她那小胳膊儿小腿儿的,摇了摇头:“谢谢姐姐,不过不用了,我还能走得动!”

随着春晓走了一段,周围的行障多很豪华,景色也越来越好。张昌宗不禁感叹,这年头,连占个地方看景色都要有权有势,不然,连最佳观景位置都去不了——

论shè hui zhu yi的优越性!

到得一座位于曲江池边的豪华行障,行障前守着卫兵和做家仆打扮的人,门口还有一个做仆妇打扮的妇人在不停张望,见春晓回来了,急急地迎上来:“好我的春晓,你可终于回来了,快,快,大娘都等急了!”

说着,就来拉春晓。

“劳嬷嬷久候,奴这便进去!”

春晓应了一声,连带为难之色的转头看张昌宗。张昌宗知晓她是为仆之人,行动不由己,也不急,反而劝道:“姐姐先去忙,我在这里等姐姐,绝不乱跑!”

春晓歉然的看他一眼,还待交代他几句,仆妇已然皱眉道:“好我的姑娘,自家的孩子都还没哄好呢,还有闲心操心别人家的!快些,若是大娘等急了发脾气,惊动了殿下,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春晓道:“好嬷嬷,我只交代一句,做事当有始有终不是?”

那嬷嬷那她无法,只得皱眉等着。春晓朝旁边的男仆福了福,诚恳的拜托道:“薛管事,这是吏部郎中家的郎君,名满长安的小神童张六郎,与家人走散了,劳烦您帮看着,待我回了大娘便来!”

“这便是那诗作传遍长安的张六郎?”

这个薛管事居然也听过张昌宗的名字,很是惊奇的看他两眼。那催促的嬷嬷听说后,也不由打量了他两眼,眼神里带着好奇。

张昌宗面上乖巧的笑笑,心里默默捂脸,这名声传得仆役间都知道了,人设挽回工作看来很艰巨啊!

薛管事不无不可的点点头:“姑娘放心吧,我帮你看着。”

那被称作薛管事的家丁打量张昌宗一眼,张昌宗微微躬身抱拳:“劳烦大叔!”

薛管事笑了笑,点头答应道:“行了,春晓姑娘快进去吧,小郎君我替你看着,别耽误事,省得大家都吃排头!”

春晓点点头,交代张昌宗别乱跑,在这里等着她之后,才跟着嬷嬷急急地进去了。

“那首‘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白’的诗真是小郎君你所作?”

春晓进去后,薛管事大概是对张昌宗很好奇,便蹲下身与他搭话。张昌宗心里想哭,他的神童人设啊,面上还得笑着应对:“若是那首的话,便是小子的拙作,见笑,见笑。”

闻言,薛管事眼睛亮了起来,比之方才的居高临下,居然亲切了不少,若仔细打量,甚至还能看出有几分谄媚来,笑道:“原来真是我薛某有眼不识金镶玉,小神童当前,居然没看出来!”

这人的表情有意思!不过,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

张昌宗惊奇道:“大叔觉得小子是神童?难道那诗写得很好?”

薛管事意味深长的笑笑,道:“小郎君那诗岂止是好呀!”

“嗯?!”

张昌宗满脸的懵逼!不过,薛管事显然没有解惑的打算,只是神秘的笑笑,低声对张昌宗道:“小郎君以后就知道了!唔……不必久等,想来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叫小郎君进去的!”

“进去?!什么进去?”

张昌宗还是不明白,然而薛管事也不说,只是笑,笑得张昌宗好想打他——

装神秘什么的最讨厌了!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春晓从里面急急忙忙的走出来,一出来便来牵张昌宗:“六郎快跟我进去罢,我们殿下想见你!”

“殿下?什么殿下?”

张昌宗还有点儿侥幸心理。春晓回头看他一眼,顿住脚步,掏出帕子来,给他擦擦脸,捋捋头发,一边动作一边笑道:“我们府里还能有几个殿下?当然是太平公主殿下!”

“太……太平公主!”

张昌宗惊恐了!

他,张昌宗,居然要去见太平公主了!久多麻袋,他想静静!

第四十一章 迷雾重重

春晓看张昌宗突然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与他一路行来活泼的样子截然不同,以为他吓到了,转身摸摸他头,问道:“六郎可是害怕了?莫怕,殿下非是会为难孩童之人。”

害怕?那不至于!太平公主还吓不倒他。张昌宗笑着摇头:“xiao jie姐多心了,我不是害怕!”

不是害怕,而是惊讶中带着好奇——

堂堂的太平公主,会有兴趣见一个小孩子,即便这个小孩子刚有诗作在京城传开,也不是拨冗见小孩子的理由!何况,那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作!

整个大唐,诗写得好的才子总是有的。别的时候不说,行卷的时候,想来是会有人朝太平公主府递的,但是也没听说太平公主见了谁。太平公主的身份何等尊贵,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xiao jie姐,公主殿下为什么会想见我呢?难道是因为知道我长得比较好看的缘故吗?”

这话好生不要脸!

春晓被逗笑:“虽然六郎确实生得好看,然而,不是这个原因呢!”

“那是什么原因?”

张昌宗笑眯眯的追问,状似无意的插科打诨,希望春晓能降低心防,说出原因。然而,春晓实在是个可靠的人,笑眯眯地看他一眼,只道:“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现在嘛,乖乖跟姐姐去见殿下吧。”

好吧,套话失败!

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到了行障门口,春晓回头示意张昌宗:“且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嗯嗯,姐姐快去吧!”

张昌宗脸上就差没写“我最乖”三个字了,挥舞着小爪子,目送春晓去通报,眼睛状似好奇的环视一圈,习惯性的先把环境观察一下——

守卫比较松散,如果张昌宗来入侵,啧啧,这个护卫圈简直跟筛子似的。不过,不奇怪,现在是垂拱二年,正月的时候,天后武氏又临朝称制了。以天后对太平公主的宠爱,即便是最嚣张跋扈的武家人,也是不敢放肆的。

这样的太平公主,为什么会想见他呢?好想知道啊!莫不是真因为那首打油诗……快别逗了!

这会儿张昌宗也回过味儿来了!先前他懊恼神童人设崩塌,只顾懊恼,没来得及多想,还以为他成了长安城里的笑话。现在,被人夸多了,突然反应过来——

作为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写出这么一首诗来,或有人会觉得文字浅薄不够有才,但只要不是故意找茬儿的酸腐之人,对着这么一首诗,对着一个刚开蒙的四岁孩子,已经足以夸耀一声写得好,并顺带夸一声作者可爱了!

这种情况,若是用后世现代的说法,那就是京城人民被张昌宗萌了一把!可惜这时候没网络啊,要不然,说不定还能有人被萌出一脸鼻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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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太平公主,吐槽归吐槽,他这具身体也才四岁,生得再好看也只是个小孩子,这时候一起,还不知谁占谁便宜呢!{手动滑稽}

“六郎,走罢。”

开小差的时候,春晓出来了,牵起他往里走。行障是木制的,过道铺了一层木板子,春晓牵着张昌宗一路进去,进到正厅……对,空间宽敞、装饰豪华,木质的隔板上还挂着图案繁复华丽的毯子,屏风、坐榻等等一应家具俱全。

难怪曲江池风景好的地方没平民百姓什么事儿,这些权贵每家都这么宽敞,哪里还有地方空出来给老百姓!突然好想仇富!

“春晓你总算回来了,快来,看看这小祖宗是何意思!”

才刚进去,一把年轻女人特有的清脆嗓音便抱怨着,张昌宗好奇的抬头——

在屏风前的大坐榻上,坐着一个穿着薄袄的年轻女人,方额头,圆圆肉肉的下巴,因额头有些大的缘故,显得眼窝有些深,眼睛很大,眼神灵动,挺鼻朱唇,不是精致的长相,却雍容大气,很是漂亮。

想来这便是太平公主了。

太平公主旁边,还坐着一个约莫两岁左右的小女孩儿,身上穿着一套粉红的春装,眉目精致,眼睛与太平公主有些相似,其余地方却十分精致,也不知是与太平公主是什么关系。

见春晓与张昌宗进来,那小女孩儿立即朝春晓的方向伸出双手,做了个求抱抱的动作。春晓立即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她,垂首温柔的问她:“大娘想要什么?”

那小女孩儿没说话,嘴巴抿得紧紧地,眼睛望着张昌宗,小手一指。春晓笑道:“大娘,那便是张六郎。”

张昌宗微微躬身行礼,反正不管是谁,他都要行礼就是了,这事儿自从知道自己穿了,他就认命了。

太平公主原本在注视主仆俩儿的对话,闻言转头看张昌宗一眼,赞了一声:“好个漂亮的孩子!过来我看看!”

张昌宗心里暗自吐舌头,依言过去,先行礼:“小子张昌宗拜见太平公主殿下,殿下万福!”

“不用多礼,过来!”

神情居然还挺和蔼,朝他招手微笑的样子,眉宇间似乎还有几分娇憨。

张昌宗走过去,在距离太平公主身前两步的距离站定,刚要作揖,便被太平公主阻止:“小孩子家家地,不用那么多礼!哎呀,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小孩子。”

这么感叹着,手情不自禁的抚上腹部,张昌宗才发现,这位公主殿下已经身怀六甲,只是她坐着,宫裙又宽大,若不是她的动作,还真看不出来。

貌似太平公主儿女挺多的,也不知道肚子里这个是老几!嘛,这个想法真是八卦!张昌宗默默捂脸!

太平公主笑道:“听说,若怀孕时候多看看漂亮的小孩儿,生出来的宝宝也会漂亮,六郎如此好看,倒要多看几眼。”

原来如此!

这事儿张昌宗有经验,并且经验丰富。他家隔壁的邻居们和两个嫂嫂,每次怀孕都喜欢借故多看他几眼,就是希望等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后是个像他一样好看的宝宝。然而,愿望很美好,基因不给力,目前为止,张昌宗依旧是他们坊最好看的小郎君。

不过,既然太平公主要看的是脸,那就好办了。张昌宗干脆的抬起脸,让她看个够,看够了赶紧送他回去,省得他阿娘担心。

许是看得还算满意,太平公主伸手去桌上拿点心——

“的的!”

却是春晓怀里抱得那个小女孩儿突然叫了一声,软软的童音,说的是什么,张昌宗听不懂,不过,不妨碍他扭头冲人笑一笑——

帅哥的微笑攻击!赶紧中招让他回去吧!

“秀儿!”

太平公主失声惊呼,春晓眼泪唰地就下来了,神情又惊又喜。

一个微笑的威力居然这么巨大?!

张昌宗有些懵逼,感觉谜题越来越多了——

太平公主为何惊呆?稳重婢女为何落泪?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章 太平公主

“秀……秀儿,你好了?”

太平公主豁然起身,完全忘了自己身怀有孕,紧走两步,大步跨到春晓身旁,扶着小女孩儿,急着问道。

“殿下小心!”

太平公主激烈的动作,吓了仆妇们一跳,嬷嬷急急忙忙的赶过来一把扶住她,连声叮嘱。太平公主一把挥开嬷嬷,伸手扶住小女孩儿:“秀儿!”

被称作秀儿的小女孩儿,眨眨眼睛:“阿娘?”

“对,对,是阿娘!我的秀儿,你终于认得阿娘了!”

太平公主一把抱住她,眼泪扑簌簌落下,一如天下所有母亲一般,为儿女欢喜,为儿女忧心。

“阿娘,我怕!”

“阿娘在,阿娘在!我的秀儿受苦了!”

“阿娘!有坏人!”

“秀儿莫怕,阿娘会替你把坏人打跑的,阿娘保护你!”

太平公主连连拍哄着,母女俩儿抱作一团。

感觉有什么不知道的故事发生!

张昌宗看看太平公主,又看看小女孩儿,悄悄向后退了两步,安静地盘腿坐下,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默默看戏,手摸了下肚子,好饿……若再不补充点儿体力,等下回去可就走不动了。啧,小孩子的身体就是脆弱。

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太平公主拨冗看他一眼,反而拉着女儿的小手,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似是在忙着确认女儿的情况,完全忘记了行障内还有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这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不心疼,是吧?

张昌宗左等右等也没等来片刻的关注,为避免出现饿晕的惨剧,只得自力救济,厚着脸皮,仗着小孩子的身份,悄悄地挪啊挪,挪到春晓旁边,伸手拉拉她的裙角,吸引了她的注意后,小声的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xiao jie姐,我饿!”

这一声喊饿,不止把春晓惊回神,还把已经忘记张昌宗存在的众人提醒了,小县主似是才发现张昌宗的存在,转头看张昌宗,伸手拉她母亲的袖子,朝张昌宗一指:“阿娘,哥哥!”

张昌宗一愣,太平公主与嬷嬷不着痕迹的交换眼色,慈爱的看着女儿:“秀儿认识他?”

小县主摇摇头,皱着小眉头,迟疑的道:“哥哥在,不怕!”

太平公主手一顿,也没看张昌宗的懵逼脸,笑着柔声问道:“他叫张昌宗,写过一首诗,秀儿可还记得?”

小县主露出迷茫之色,似是一时想不起来,太平公主也不催她,任由她静静地回想。过了一会儿,小县主方才试探着问道:“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对!便是这句。秀儿想起来了?”

小县主一脸的迷糊,想得目光都有些fā lèng。太平公主吓得花容失色,连忙一把抱住她:“乖儿,快别想了!阿娘不问了!”

小县主的眼神慢慢恢复清明,拉着母亲的手,就一句:“阿娘,哥哥在,不怕。”

“好,好,留下他陪你,莫怕!”

说着,拍拍女儿,用手绢擦擦眼角,完全没有被小孩子围观了自己的失态而不自在,从容吩咐:“来人,给张家小郎君上些点心来。”

“喏。”

立即有婢女下去准备。

这么厚脸皮的样子,倒是有几分皇家风范了!张昌宗起身一本正经的行礼:“小子多谢殿下,给殿下添麻烦了。”

太平公主眼珠一转,表情淡然,神情隐隐有几分威严,问道:“既是添麻烦,为何还要开口呢?”

这刁钻的问题,问得张昌宗愣住,忍不住抬头看太平公主一眼,见她粉面含威,更觉懵逼——

欺负小孩子你也好意思!

张昌宗心里疯狂吐槽,吐槽的弹幕都刷满屏了,一时忘了自己要刷乖巧聪明小孩子的人设,顺口回嘴道:“回殿下,在饿晕与添麻烦之间,小子觉得,还是饿晕比较难接受。”

“那你便不怕给本宫添麻烦,惹怒本宫?”

张昌宗故作迷茫之色,惊讶的反问道:“先前殿下才夸了小子可爱,这么快便要翻脸不认人了?应该不至于只片刻的功夫,殿下便觉得我不可爱了吧?”

太平公主脸再板不住,大笑起来,怀里还搂着她女儿,疼爱的低头看女儿一眼,笑道:“有了我的秀儿,张六郎你确实不如方才可爱了!”

张昌宗从善如流的点头:“不可爱便不可爱吧,输给县主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之事,我娘也觉得世间小孩儿中我最可爱。”

太平公主大笑起来,伸手摸摸女儿柔软的头发,连道:“有趣,有趣!先前还觉得张六郎还算乖巧,怎么不过片刻功夫,竟变得这般活泼有趣了?”

张昌宗笑嘻嘻的拱手道:“回殿下,本性如此,见笑,见笑。”

太平公主莞尔,眼神状似不经意的掠过女儿,见女儿眯着眼,一脸笑的跟着他们一起笑眯眯地,脸上不禁现出疼惜之色来。

这时,婢女端着热好的点心上来,随着而来的还有一盆热水和擦手的布巾,春晓迎前几步,接过水盆,端过去给张昌宗擦手擦脸,准备让他吃东西。

张昌宗也不乱动,任由春晓给他擦拭,擦完了埋头吃东西——

不管里面有什么故事,先吃饱再说。看戏也是要体力的。

张昌宗好胃口的吃下去一整盘的点心不说,还让人加了一次,两盘子下肚,方才觉得好受些。一抹嘴,行礼致谢:“多谢殿下款待,小子冒昧,还有一事相求。”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道:“说来听听便是。”

“喏。小子想请殿下帮忙寻家人,若小子再不回去,恐会闹出人命来呢!”

太平公主好奇的问了一句:“人命?何至如此?”

张昌宗道:“小子是与四哥一起出来的,太过拥挤走散了,若再不回去,怕家人担心,四哥胡思乱想。”

他的傻四哥一定会把他丢失的责任揽在身上,别看张同休表面大大咧咧的,内里其实挺敏感的,若是他再不回去,不用他娘发威,只自责四哥便能恨不得弄死自个儿。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太平公主颔首道:“此事六郎不用着急,先前传你入内之时,本宫已命人去寻令堂,告知六郎在我处,让你家人来接。六郎且安心等着家人来接便是。”

“多谢殿下!”

张昌宗这才松了一口气——

四哥的小命保住了!

太平公主看他一脸放心了的表情,淡然一笑,道:“说来,我这类也有一桩事务需要六郎帮忙。”

第四十三章 投缘

难道太平公主shou xing大发,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打算放过?!

张昌宗默默在心里打了自己一巴掌,赶紧把飞的太高的脑洞拉回来,眨了两下眼睛,瞟太平公主一眼,小心的问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不会要让他帮忙带孩子吧?

张昌宗看看依偎在太平公主身边的小县主,有些为难。若是男孩子还好弄,男孩子粗糙,随便摔打也没事,女孩子就跟鸡蛋似的,就怕磕了碰了。看太平公主宝贝的程度,更是需要小心对待,张昌宗两世为人都活得粗糙,实在弄不来小女孩儿。

如果太平公主让他带孩子……张昌宗抬头看小县主,小县主回他一个大大的笑,笑容跟她母亲略有不同,笑起来眉眼弯弯地,十分可爱,萌的张昌宗也跟着露出个傻笑来。

在外人眼中,这就是两个漂亮可爱的小孩子相视而笑,天真、可爱,充满童趣!也会有种这俩儿孩子应该合得来,不会打起来的美好想法。

太平公主心中一动,也不忙着答张昌宗的疑问,而是低头柔声问道:“秀儿想与这位小哥哥顽吗?”

“嗯!”

小县主重重地点头,然后便朝张昌宗伸出双手:“哥哥,抱!”

张昌宗的美正太脸直接吓得变了色,看小姑娘她娘也没帮忙哄的意思,只得苦着脸伸出双手,拍拍自己的胳膊儿:“妹妹你看,这手细的,小的,妹妹大的,重的,抱不动!”

小姑娘不乐意了,kàng yi道:“阿娘说了,秀儿瘦,不重!”

张昌宗立即道:“那是因为你娘是大人,我还是宝宝!”

张昌宗对灯发誓,他绝对从小姑娘的大眼睛里看到了嫌弃,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字正腔圆的吐出一个字:“笨!”

卧槽!这熊孩子好讨厌!做人母亲的也不说管管?

张昌宗扭头看太平公主,结果倒好,那边厢正一脸慈爱的看着宝贝女儿说人笨蛋,脸上就差没写“我女儿好聪明,我女儿好可爱”这两句话了……要是想写,估计也写不下这么长的句子。

得儿,家长是指望不上了,张昌宗撩起袖子,决定好好跟小萝莉讲讲道理:“作为一只小盆友,开口闭口就说人笨,你不知道这样会让你变得不可爱吗?还有,哥哥我可是从小到大,被评为我们坊第一聪明可爱小郎君,随便出去逛那么一圈,遇到的十个阿姨,少说也有八个想要我做女婿,剩下两个那是因为家中没女儿,只能遗憾的痛哭落泪!哥哥我这样的人……你忍心把笨字放我头上?给你个机会重新讲!”

小姑娘很残忍,依旧一个字:“笨!”

卧槽!

张昌宗一口气梗在胸口,吐不出来,吸不进去,小姑娘还无辜的朝他眨眼,张昌宗说不过小盆友,扭头向在一旁笑得扶着肚子的小女孩儿他妈:“殿下,您的女儿,污我清白,毁我声誉,您管不管?”

太平公主笑得一脸欢畅,意思意思的拍拍女儿,明目张胆的偏帮不说,还过分的倒打一耙:“童言无忌,秀儿随口说的,六郎何以认真呢?”

完了她女儿还一脸天真的一边点头一边补刀:“哥哥还是宝宝!”

今天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被自己说出去的话砸中,膝盖好痛!张昌宗无辜的望母女俩儿两眼,默默地蹲下画圈圈——

诅咒你们母女俩儿上厕所没手纸!反正大唐又没手纸,这个诅咒肯定能实现!

“哥哥,抱抱!”

约莫是笑够了,也约莫是在母亲怀里没意思,小萝莉又想起来这茬儿了。张昌宗好可怜的看着她,无奈:“都说了抱不动了,县主请饶命,放宝宝一马吧!”

小县主愣住,歪头想了想,突然一指桌上的点心,道:“哥哥吃!”

张昌宗摇摇头:“不吃了,吃饱了!”

小县主不为所动,摇摇头,小脸儿严肃地道:“吃多多,长壮壮,抱秀儿!”

刚刚塞了两碟子点心,这会儿还撑得想打饱嗝儿的张昌宗——

对方不想跟你说话并向你扔了一个玛德智障jpg

然后,俩儿小孩儿,一个认真的想让对方吃东西,一个拼命地拒绝,居然僵持上了!

身为孩子娘的太平公主居然为老不尊,不调解就算了,居然还放纵女儿欺压良民,一群大人乐呵呵的看戏,根本没人想着解救张昌宗一下!

#论人性的残酷#

张昌宗心里的鄙视已经快突破天际了!终于——

“殿下,吏部郎中张梁客并侄儿张昌期求见,说是来接六郎回去。”

外面有侍女来通报。

张昌宗从未觉得过四叔和大哥的到来是这么让人欢喜的事情,今天终于有体会了。都不用装,直接就欢喜的蹦起来,想也不想的往外冲:“可以回家了!”

“哥哥!”

刚冲出去两步,一声软绵绵、可怜兮兮的软糯童音就带着哭音的喊着:“哥哥,你不跟秀儿顽了吗?”

张昌宗刚才还欢快的心,瞬间就软了,蛋疼的转身,果然,小女孩儿依着她娘,大眼睛里两大包眼泪,要哭不哭的望着他:“哥哥!”

被一个集萌与美并可爱的小萝莉这么望着,只要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根本就无法拒绝。张昌宗被看得一阵手足无措,努力的解释着:“哥哥要回家去,要去找哥哥的阿娘,哥哥不在,阿娘会担心的。”

小萝莉点点头,眼里的泪水随着点头的动作骤然滚落,也没哭声,就那么望着张昌宗,可怜兮兮地道:“哥哥,秀儿怕!哥哥抱抱!”

张昌宗一巴掌糊自己脸上,无力的解释:“抱不动啊!”

“嗯,秀儿不要哥哥抱了,哥哥留下不走好不好?怕!”

可怜到让人心碎的声音和语气。张昌宗无奈了,求助的望向太平公主。太平公主这会儿到不消极怠工了,伸手把女儿懒在怀里,柔声道:“六郎该回家了,他家中也有担心记挂他的阿娘,他若是不回去,他阿娘会伤心的!”

小萝莉眼泪扑簌簌落下,哽咽着问:“哥哥不能留在我们家吗?”

“不能呢,哥哥有自己的家,这里不是他的家。”

“呜哇!”

小萝莉再忍不住,直接哭出来,那哭声悲恸的,听得张昌宗好不忍心,挠挠头,走过来,也顾不得合适不合适,拍拍小萝莉的肩头,道:“那……这样好了,哥哥答应你,今日先回去向哥哥的阿娘报平安,等改日有空了,我再过来看你,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小萝莉总算暂时止了哭声,抬头:“真的吗?”

哦呀,眼睛都哭红了,好像小兔子!

张伪正太真大叔昌宗被萌了一把,什么叫原则,什么不想与太平公主多往来的想法,通通都扔了,忙不迭的点头:“真的,真的!哥哥是男子汉,从来不骗小孩子!”

当然,大人偶尔还会骗骗,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小萝莉眼泪这才收了收,抬头望太平公主:“阿娘!”

太平公主比张昌宗还没原则,立即就道:“阿娘这便拿一张帖子与六郎,着他得空便过来与你一同玩耍,可好?”

“嗯!”

暂时哄住了小萝莉的眼泪,张昌宗一脸懵逼的拿着太平公主的帖子,在仆从的引领下,出行障与来接他的四叔、大哥汇合——

感觉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四十四章 平安归家

“六郎{六弟}!”

从行障里出来,张梁客和张昌期便围了过来,张昌期直接一把把他抱起来,细细的查看:“可吓到了?”

张昌宗摇摇头,微笑:“幸亏遇到了公主府的人,她们待我很好,不止帮我寻亲人,还把肚子都给我填饱了!”

张昌期看他精神丝毫不见萎靡,还是那么活泼,也没有被惊吓到的样子,这才放心的松了一口气。

张梁客扫了一眼旁边的公主府的仆从,低声道:“有话回去再说也不迟,人找到便好。”

说着,以长辈的身份上前一步,朝送张昌宗出来的人作揖:“多谢贵仆搭救我家六郎,小儿顽皮,给贵府添麻烦了。”

送张昌宗出来的是个女仆,张昌宗听别人喊她月桂。

月桂连忙避开,不敢受张梁客的礼,蹲身福道:“张郎中客气,奴婢何敢受礼!今日三月三,如许多人,贵府六郎走失,碰巧让我们府上的人遇到,也是缘分。来时春晓姐姐说了,不说是恰逢其会,举手之劳,郎中无须介意。”

张梁客道:“于贵仆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然于我家来说,却是天大的恩情,如此大恩,哪里就能随意忘却的?烦请姑娘禀报一声,今日后我会使人在贵府门口等着,若春晓姑娘有闲暇,烦请一见。”

月桂道:“此事奴婢也不敢答应,须得问过春晓姐姐和府里的管事。”

“此是当然。另外,承蒙公主收留我家六郎,照料于他,下官作为家长,理该当面致谢才是,不知公主是否有空拨冗一见?”

张梁客继续问道。月桂一笑,道:“好叫郎中知晓,令府六郎极得我家殿下之欢喜,已然与他名帖,待他有闲暇,可持贴进府。”

张梁客一听,眉头微微皱起,心下有些犯嘀咕,不过也不好多说,客气道:“承蒙公主厚爱,六郎年幼顽皮,如何能得此厚爱?愧不敢当!”

“郎中客气。”

两人客气了一番,月桂方才对张昌宗道:“我家殿下说,今日一见六郎便心中欢喜,府中小辈与他颇为投缘。是故殿下便以长辈自居了,让六郎有闲暇时候,常过府来玩,名帖已然给六郎你,莫要闲置才是。”

想来太平公主是为她那宝贝女儿说的。小妹妹确实挺可爱的!

张昌宗笑着点头:“劳烦月桂姐姐转告殿下,小子敢不从命,定然会再来叨扰的!”

月桂嫣然一笑,道:“望你心中记着才好。对了,这是方才出来时殿下命奴婢准备的东西,请六郎一起带回家去,希望能对六郎有所裨益。”

说着,身后的小丫头们捧出一堆东西来,有刚才吃的点心,也有绸缎布匹,以太平公主的身份,质地自然极好,于普通人家来说也是极难得的东西。

张梁客知道这是太平公主对张昌宗的赏赐,便以长辈身份代他接了,张昌宗朝月桂热情的挥挥手,任由大哥背在背上,一起告辞离开。

张昌期背着张昌宗走了好大一段距离,方才算是出了权贵们的地盘,依然有大片的行障,不过,占地不再像权贵们那么丧心病狂。

路上人多口杂,张梁客不好多问,只打发了自己贴身的小厮去回禀杜氏一声,让她带着孩子们玩耍,他须得晚些过去。

时值午时,张昌宗午睡惯了,早晨的时候又精神紧张,在公主府里也不敢放松,一直保持着高度的紧张,这会儿被大哥背着,又不说话,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张昌期闷头背着弟弟跟在张梁客身后往回走,等到了自家行障所在的时候,老远便看到母亲与妻子在迎接张望,连忙加快脚步过去——

“娘,阿芷!”

韦氏刚要开口,张昌期已然低声道:“六弟在回来的路上睡着了,有什么等六弟睡醒再说可好?”

韦氏点点头,刚凑上前去查看幼子的情况,就见张昌宗已然揉着眼睛支起身子:“阿娘,不要担心,儿子无事,让阿娘和大嫂担心了!”

大嫂点点头,眼里还有泪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韦氏看他醒了,哪里还克制得住,直接一把把人抢过来,嘴里斥骂着,眼眶里泪水扑簌簌落下:“你这不省心的小子!平时看你挺聪明的,怎地今日就笨得走丢了?你这是要老娘的命啊!”

张昌宗笑笑,伸头在韦氏的脸颊上啾了两下,扭头四顾:“阿娘,我四哥呢?他的媳妇儿相成没有?”

韦氏拍他一下,嗔道:“你都走丢了,哪里还有闲情替老四相媳妇?只能好言请人改日再说。四郎嘛,哼,在得到公主府报信知晓你的下落后便被为娘赶回去跪祠堂去了!”

可怜的四哥!

等母子两个叙了一番别情,一家子回到行障内,忙不得与其他人叙话,张梁客便道:“阿嫂,离情可容后再说,六郎,你且说说,今天怎地就被公主府的人救了?为何公主竟与你名帖?”

韦氏心疼儿子刚历劫归来,下意识的反驳:“他四叔,六郎一个小孩子,哪里说得清楚的?”

张梁客摆摆手:“阿嫂,非是我逼迫为难六郎,只是,太平公主与他名帖一事,非同小可。阿嫂,那不是旁的,那是太平公主,天后她老人家唯一的嫡公主,不是我等这样的人家能够得上的。”

张梁客这样一说,韦氏便住嘴不言,摸摸被长媳抱在怀里的幼子,让他把记得的东西,全部说出来。

张昌宗也有些拿不准太平公主的打算,身份和年龄的xiàn zhi,他几乎没有什么得到情报的渠道,再没有比侦察兵更明白情报的重要性了,奈何现在张昌宗有心无力。

今天在太平公主府里的事情,谜团太多,只凭借张昌宗的分析,得出的结论肯定会片面。张梁客则不同,他是chéng rén,又是朝廷命官,情报的来源肯定比张昌宗广,这些事情,听听他的意见也好。

于是,张昌宗便把自己不小心被挤散走失的事情,从头开始述说——

听他说遇到人贩子,被人贩子盯上的凶险;又听他机灵地从婢女也能穿绸裤这一点上便判断出主家非富即贵,扑上去找春晓搭救的聪明;还一起头疼张昌宗为何仅凭一首不算十分有才华的诗作,便被公主府的管事奉为上宾!

说到公主见他,碰巧与小县主投缘,得小县主喜欢的时候,张昌宗突然想起——

太平公主还没说要他帮什么忙!还有,那小县主为啥那么聪明,说话那么流利?

张昌宗思绪复杂,忍不住问了一句:“四叔,你可知太平公主名下有几女?约莫多大年岁?”

第四十五章 想不明白的事儿

想不到这问题竟然把张梁客问住了!

张梁客怔了一下,脸上居然带出迷糊的神情来:“这……公主的家事,我一个男子,又是外官,不便过问。男主外,女主内,这些事问你四婶或可知之。”

张昌宗震惊了!

四叔能做到吏部郎中,也是蛮不容易的。张昌宗抹了把脸,不敢置信的问:“四叔,那你的上司,吏部尚书、礼部侍郎这几位家里的事,你也不知吗?”

张梁客白张昌宗一眼:“这些事,自有你四婶操心,我们男子只需在外做好差事,这些人情往来乃是主妇之责。”

突然好同情四婶!

张昌宗用很是一言难尽的眼神望着四叔,结果被四叔在脑袋上糊了一巴掌,一群老爷们儿面面相觑,还是韦氏出面解的围:“旁的家事外人不可知,若问子女的话,为娘倒是听人说过几嘴。”

“阿嫂竟然知道?”

这次轮到张梁客震惊了。张昌宗颇为怜悯的看着他四叔,直男永远不知道女人的八卦范围有多大、多广——

然后,又被他四叔糊了一脑门!

韦氏心疼儿子,又不好说小叔子什么,只眼巴巴看着张梁客移开手,自己赶紧覆上去帮张昌宗撸撸头发,然后道:“当年太平公主出降太宗城阳长公主次子薛绍,婚礼于万年县馆内举行,说十里红妆也是不够的,成亲当晚,照明的火把把街道边的树木都烤焦了,为了让宽大的婚车通过,当时还拆除了县馆的大门。可见圣上与天后对公主的荣宠。”

张昌宗点点头,不过,这个跟他的问题有什么关系?!抬头看看她娘一脸艳羡的表情,瞬间懂了,大概每个女子都希望能有那样浩大的婚礼吧!他娘突然爆发的少女心!

张梁客咳嗽一声:“阿嫂,当年之盛事,人人皆知,不知公主婚后与驸马育有几个儿女?”

张梁客没让韦氏继续说下去,韦氏似乎有些遗憾,不过还是忍住向儿子介绍当年盛况的yu wàng,答道:“听说,公主婚后与驸马琴瑟相和,幸福美满,如今共育有两子一女,对了,前两日还听说,公主又有了身孕,想是公主与驸马极为相得。”

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可不就是感情好吗!

张昌宗点点头,心里默默推算,那今天见到的那位小姑娘就是太平公主的长女了。努力的回想一下以前读过的史书,似乎并没有关于太平公主这位长女的记载,似是早逝,生平、生卒年皆不可考。

那如今怀着的应该是次女!这位次女,史书还记了一笔,十一岁嫁给豆卢怀让……尼玛,真是禽兽!十一岁啊!不看脸前后都分不清楚的年纪……讲真,不是恋童癖,真的下不去嘴!张昌宗很是无语!

揉揉脸,把跑向诡异方向的思路拉回来,问母亲:“阿娘,两岁的孩子,口齿清晰算稀奇吗?”

“你不就是吗?”

韦氏回他一句。张昌宗尬笑:“阿娘,不算孩儿,是说平常的孩子。”

言下之意,他是不平常的。韦氏嗔他一眼,道:“人与人不同,小孩子也是一般,有些说话早,有些说话晚,并不稀奇!”

“是这样吗?”

张昌宗疑惑的摸摸头,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韦氏续道:“比如你大哥,别人家的孩子不过周岁已然会喊耶娘,大郎直到一岁多才会喊,能说句子都快三岁了,把你爹愁的!”

大嫂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若有所指的看着大哥,想的是什么,张昌宗不用问都知道——

难怪文阳说话晚,原来是有缘故的!

张昌期满脸通红,赶紧道:“咳咳,阿娘!说正事!”

一家子歪楼歪的,还是张梁客经得住考验,一脸思索的道:“没道理啊!即便小孩子与小孩子投缘,也断然没有把名帖与人的道理!”

张昌宗认同的点头。这时代名帖可不止是名片那么简单的作用,也不像现代名片倒出发,名帖要与谁,是很有讲究的,有时候,名帖就代表了名帖的主人,持有那人的名帖,是需要获得名帖主人的准允的。特别是太平公主这样有权势的公主的名帖,更是可遇不可求。

把名帖给张昌宗这样的小孩子……抓破张梁客的脑袋,也想不出原由来。低头瞅侄子一眼,莫不是人长得好看可爱就占便宜?

及至看到侄子冲他卖乖的微笑,张梁客毫不犹豫的抹去心里的想法,还是那句话,没道理啊,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倒是张昌宗心宽,劝解道:“想不明白便不想了,或许真是因为小县主喜欢跟我玩儿,太平公主溺爱孩子,就给我一张名帖,让我多去陪陪她女儿呢?”

众人一怔!

张昌宗很乐天的道:“反正我们家除了一串儿子,也没旁地什么可图谋的,堂堂公主,以她的荣宠,随便拔根腿毛都比我们一家子值钱,当不至于看上这些!且安心便是!”

话是这么说,可是……韦氏看着老儿子的脸默默运气,手掌握起又张开,好想打人有没有!

一家子纠结了半天,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暂时丢开,张梁客隆重叮嘱张昌宗把名帖收好,不要乱放后,这才回自家的行障去了。

而张家这边,因为张昌宗的意外走失,兵荒马乱了一早上,这会儿人找回来了,安心之余,颇有些精疲力尽的感觉,也没什么玩闹的心思了。特别是韦氏,年纪大了,经过这一早上的操心费神,更觉精力难继,让两个儿媳带着家里的女孩儿们出去玩一下,她留在行障中休息。

张昌宗也没出去,方才并没有睡实,睡着的时间又短,年纪幼小,精力有限,干脆投到他娘怀里,准备让他娘哄着再睡一觉。

“阿娘,四哥的对象说成了吗?”

“对象?你这个小精怪,这叫法倒也妙!四郎过来时,为娘发现你不见了,家里便兵荒马乱地到处找你,哪里还有相看的心思。还是你二嫂心细,使人去告知女方家,说我们家里出了这么一桩事情,前约只能作罢。对方倒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仅未曾苛责,还派了人手帮忙寻你。”

看韦氏说话间的神情,似是对对方十分满意,已有结亲之意张昌宗心里一动,故作天真的道:“阿娘,儿走失一事,不怪四哥的,是我托大,没牵好四哥。”

韦氏慈爱的看他一眼,道:“为娘知道。只是,你是小孩子,四郎已然成年,这么大个人还这般毛躁,今后恐难以成事。男子立于世间,本就与女子不同,若自己都不靠谱,今后如何成为妻儿的依靠?六郎你还小,但也要记住,男儿行事非止己身,男儿担系家族兴衰荣辱,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人呢!”

“嗯!阿娘放心,我可聪明了!”

“小精怪!困吗?快睡吧,阿娘守着你。”

“嗯!”

张昌宗听到四哥的婚事并没有因为自己搅黄,便安心的睡了过去。当过兵的都有一桩说睡就能睡的本事,他也有。

直到张昌宗的呼吸平稳绵长,韦氏才起身,掖掖毯子,给他盖好,方才出来——

“阿娘!”

一出来,便迎上长子、次子询问的眼神,韦氏摇摇头,道:“似乎并没有受到惊吓,睡得极为安稳。”

众人一听,这才放心了!

第四十六章 朝参

“夫郎啊,家里我和孩子们都还好,你在下面过得如何?若是银钱不够使,记得托梦为妻。大郎、二郎妻儿皆全,家庭和美,四郎也说了亲事,五郎也还好,健康活泼,就是六郎……夫郎啊,你说可是当初怀他时哪里做的不对,才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出来?然为妻暗自反省,与先前怀大郎、二郎他们一般无二,定是夫郎你哪里做的不好,才给了为妻这么一个让人操心的孩子!唉,夫郎你不知道……”

过完三月三没几天就是清明,张家全家人一起去给短命老爹上坟,韦氏絮絮叨叨的坐在坟前,摆开架势跟逝去的夫君话家常。

前头说得还挺正常的,后面的话……张昌宗听得脸都绿了!没良心的兄弟、侄儿们还低着头明明是偷笑却假装伤心的幸灾乐祸,张昌宗只得憋屈的装作没看见,谁让他不小心走失了一次吓到他娘,目前还是留看期。

话说,三月三的那场走失,回来后,他娘宝贝了他两日,见他能吃能睡能玩能打屁,丝毫没有被意外吓到的样子,立即便柳眉一竖,拿出做母亲的威严来,彻底让张昌宗感受了一把什么叫来自母亲的疼爱——

张昌宗从出生以来,第一次跪了祠堂,还被勒令不准吃饭。

开头是挺悲惨的,但是,过程就有些蛋疼的悲惨。为啥呢?因为他吃撑了!

罚跪祠堂一天,顺便一天不准吃饭。然后,从他大嫂开始,一直到五郎张易之,每个人都给他偷渡了食物。并且,最蛋疼的是,偷渡的时候,他们居然没提前商议好,各送各的,导致收到的食物,张昌宗一天分三顿吃还有剩余,于是就吃撑了!

还好他娘精明,心里默算着众人送的食物分量后,便揭穿了大家,使得大家每人只能送一次,若是让他们一天两顿的送来……张昌宗怀疑他能被撑死。有时候太受宠爱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被韦氏以“好的随娘,坏的随爹”的架势在老爹的坟头上念叨了一通后,张昌宗复学了。至于太平公主让他去府里找小县主玩耍的事儿……不好意思,学习重要啊!

打心眼儿里,张昌宗不想跟太平公主扯上任何关系,所以,名帖虽然拿了,但完全没想起来要用。每天开开心心地上学,认真努力的读书练字——

诗不会写可以不要脸皮和节操的抄一下,但学识和气度,还有字,却是抄不来的,这个只能靠他自己练。作为目前长安城内小有盛名的神童,未来的才子,没有学识充门面,字又无法见人,那是不行的。张昌宗需要好好努力!

随着天气暖和了,东府的孩子们又开始了围着里坊一边跑步锻炼身体,一边背书的习惯;西府那边,跑步这项活动,张景雄、张令德兄弟并没有跟随,倒是每日晨起背书一百二十遍的规定却执行了下来。

张昌宗每日里带着侄儿、兄弟跑步锻炼身体,心里默默地盘算着要如何才能向韦氏提出练拳的意向来。

前世,张昌宗在军队里,机缘巧合的拜了形意拳内家拳传人为师,曾苦练武艺数年。只是,遗憾当时学拳年岁已经二十出头,虽有好资质,却难有大成,每每成为他与师父的遗憾。

今世重生成一个小屁孩儿,自觉根骨还是不错的,又有年龄优势,若能及早习练,大成之境可期。只是,俗话说,穷文富武,练武如想有所成,投入将非常巨大,以张家的家境,很难啊!另外,还有一个难题,要怎么向家人解释他的拳法从哪里学来的呢?

张昌宗有些发愁!

他发愁的时候,他那上朝的四叔张梁客此时却是懵逼的——

衣冠端正的位列朝参,听今日参与朝参的监察御史在向临朝称制的他天后武氏汇报事项,依稀仿佛刚才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地址……似乎是堂嫂家所在的里坊!再仔细一听,里巷也对的上!

张梁客惊恐了!监察御史提堂嫂一家作甚?吓得他刚才放飞的思绪立即收了回来,两耳竖的老高,认真倾听——

监察御史宁孝丞手持笏板,一本正经的在奏对:“……臣清明时出城祭祀先祖,忽闻有孩童之郎朗读书声,驻马查看,却是一队孩童在围着里坊奔跑,边跑口中还边诵读圣贤书。臣出于好奇驻足听了片刻,先是《孝经》,后是《论语》,末至《诗经》,三书反复背诵,昂扬好学之态,颇令人欣喜。使人探问后方知,背书跑步之孩童乃是张氏子。”

此言一出,居于帝位的李旦和坐在他身后的皇太后武氏齐齐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李旦忍不住开口问道:“奔跑背书?《孝经》、《论语》、《诗经》皆是启蒙之学,宁卿家,这些孩童约莫几岁?为何如此?”

宁孝丞道:“回陛下,那些孩童之年岁,以臣观之,大者不过十岁左右,小的约莫四五岁,幼在前,长在后,排成一队奔跑背书。臣看附近有人面含笑意观望,好奇之下,使人探问方知这些孩童乃是居住在该坊的张家子。邻人曾对臣说,张家子勤奋好学,刻苦恒毅,每日晨起便背书,每书必背一百二十遍,日日如此,不曾断绝,若天时好,还会外出奔跑,以奔跑之方式锻炼体魄之余兼背诵圣贤书。”

居然真是堂嫂一家!

张梁客惊恐了,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感谢宁孝丞还是憎恨他!

“每书背一百二十遍?!”

李旦惊讶至极:“小小孩童便有这般毅力?”

宁孝丞道:“回陛下,确有此事。是故,臣听闻后,又详细询问了左邻右舍,人人皆夸张氏子。天子脚下,还有这般好学之家,以如此小的年岁,却有这般坚韧恒毅、勤奋向学之心,臣请太后、陛下嘉奖之,以鼓励民间向学之心!”

李旦赞许的点点头,欣慰道:“如此确实当奖。太后以为然否?”

说着,向身后请示道。

第四十七章 老实的张梁客

武氏看也不看李旦,只神情从容的看了堂下的群臣一眼,张口道:“张氏子……又是居住在那处的,若我没有记错,可是张公之族人?张梁客,你来说说,可是你之族人?”

能被武氏称作张公者,又与张梁客有关系的,自然便是张行成。张梁客见太后点到他,连忙举起笏板,应道:“回太后,宁御史所说之孩童正是臣之堂兄张希臧之后人。”

武氏“哦”了一声,道:“竟真是张公之族人。张希臧……我记得似乎他已然去世?”

张梁客答道:“回太后,是的。堂兄希臧乃是伯父行均公长子,生前曾任雍州司户参军,于四年前逝世。若宁御史说旁地事,臣不敢说,若说每日晨起背书一百二十遍之孩童,确实是臣之侄儿与侄孙们,不会再有旁地孩童如此。”

说到这个,张梁客神情间隐隐带着自豪。朝中诸官倒是能理解这种自豪——

能在这般幼小的年岁便能日日坚持背书一百二十遍,这般刻苦……若是生在自家,也当足以自豪!

太后武氏看他一眼,问道:“张卿何以如此笃定?”

张梁客答道:“回太后,只因此事乃是臣之侄儿昌宗所提,初提之时,本意乃是让举族孩童皆如此,然各人毅力不同。不敢欺瞒太后,举族之孩童,除了希臧堂兄府上之孩童,臣府中,包括臣之幼子与兄长之孙儿,皆无一人能日日坚持。最多每旬日里,有四五天能施行一次,余者皆耍赖过去了。”

虽然实情有些叫人惭愧,但张梁客也无法,妻子连生了四个女儿方才有张景雄一根独苗,自然溺爱宝贝些。即便晓得读书方是正道,也舍不得张景雄去吃那等苦,自然实行起来,落到实处的便不多。

太后武氏一听其中居然还有这等内情,心下已然信了不说,也有些欢喜,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笑模样儿来,赞许道:“果是家风使然之故耶?本宫犹记得当年张公之人品风范,想不到子孙之中也有如此俊杰,也算张公后继有人。背书一百二十遍之法……贵以专,难者在于坚持。张氏子孙若能坚持,何愁不成材!奇乎妙哉,张公大才!”

显然,太后以为这是张行成传下的法子!

张梁客就不是会见机行事的机灵人,对临朝的太后武氏心里着实有几分畏惧,不禁老实的道:“禀太后,此法并非先父所授,提出此法者,乃是臣之侄儿,希臧堂兄之幼子六郎昌宗。”

“张六郎……张昌宗……”

听到张昌宗的名字有些耳熟,便又问道:“这名字有些耳熟。可是前些时日京中流传之《咏雪》诗之作者张六郎?”

张梁客老脸一红,虽说赞同李钦让给侄儿扬名的打算,但真没想到侄儿的名声大到深宫里的太后都知道的地步。莫名的有些羞惭:“回太后,正是臣的侄儿,那孩子家中行六,故而外间多称他六郎。”

这下,太后武氏忍不住惊讶了:“若本宫没记错,六郎昌宗不过四岁余,果真是他提出此法?”

张梁客神情隐隐带着骄傲,老实的向太后交待道:“禀太后,确实是六郎所提。说来,臣这侄儿乃是希臧堂兄之幼子,乃是遗腹子,他出生时,堂兄已然去世,自幼便有些与常人不同的奇异之处。”

这么一说,太后武氏不禁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来。她以女子之身临朝称制,于朝中官员不说人人皆知,对张行成的这位幼子之性情却是知道的,板正有余,机变不足,比起他父亲的体局方正、长厚君子之风,总是少了些胸襟与机谋,为人太过勤恳老实。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这样说自己的侄儿,武氏也不禁好奇了:“有何奇异之处?说来听听。”

“喏。”

张梁客心中把侄儿的聪慧做了个概括,朗声道:“臣那侄儿,九个月便能言,十月便能走,有过目不忘之能,尚未开蒙便能从兄长日常读书中学会背诵《孝经》、《论语》两书,进学不过数日,便完成启蒙,初涉五经,聪慧可见一斑。不敢瞒太后,京中盛传之《咏雪》诗便是六郎开蒙不过旬日之作,彼时,坐席先生尚未教授作诗之法,皆是他自悟而得之。”

太后一听,笑道:“如此说来,却可当得神童二字。如此孩童,倒让本宫起了召见之心,来人,去传张六郎觐见。”

“喏。”

内侍正要去传口谕。张梁客连忙道:“启禀太后,太后欲召见六郎,乃是张氏之福分,然有一事臣不敢欺瞒太后。”

“何事?”

张梁客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道:“臣那侄儿六郎有千般好、万般好,却有一样不好!”

“哪一样?”

“性情!”

张梁客想起张昌宗的调皮捣蛋,脸上的表情就跟有蛀牙疼似的:“臣那侄儿六郎性情跳脱,活泼调皮,因口齿伶俐,说起话来,那道理一套一套的,他那些比他年长许多的兄长皆不是对手,加之年幼,于家中得宠太过,恐冲撞了太后。”

武氏笑起来,大气的挥挥手道:“无妨,再聪明也不过是孩童,孩童活泼聪明些更好,将来才会有大出息。张卿如此一说,本宫更想见见,来人,速速去传来。”

“喏!”

侍官领命飞快而去。张梁客已经放弃了,反正聪明告诉你了,调皮也告诉你了,若等下六郎有什么说话不周,冲撞了太后的地方,想来太后也不好意思跟一个小小的孩童计较。张梁客人虽板正,却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只要不是跟她的权势冲突的人或事,太后多能容之。

趁着侍官去传人的功夫,武氏饶有趣味的询问起张昌宗的事情来。张梁客想了想,便把当日在族学里,张昌宗关于“张氏如蚁,当团结求存”之话语交待出来,顺便还把他三月三时走失的事情也说上一说,好让太后有个心理准备,以免被等下被六郎惊到。

此时,正在族学乖乖读书、练字和被伍先生嫌弃的张昌宗,还不知道他四叔已经把他卖了个干干净净。

当侍官去族学宣太后口谕,让张昌宗进宫觐见的时候,张昌宗是懵逼的——

exscuse me?!莫西莫西……有什么不知道的故事发生?未来的则天大圣皇帝召见他干嘛?不要啊,他还是小孩子,还未成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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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天西边山上要建公墓,正在拉高压线,城西经常停电!无语,有电会多写!

第四十八章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懵逼归懵逼,惊讶归惊讶,作为一个没有人权的小孩子,在这个君权大于天的年代,当权的太后武氏要召见他,他难道还能拒绝?

张昌宗默默地在心里做个鬼脸,乖巧的跟着侍官走。

临时传召,也找不到长辈陪同,离得最近的西府里,现在在家的都是女眷,杜氏得了信,使人备了马来,请托李先生带着张昌宗去。李先生自然不会推脱,抱着张昌宗上了马,与侍官一起奔向皇城。

侍官催促得急,马便骑得快些。师生俩儿自然也就不得空说话,待进了皇城的范围,即便是李钦让,也不敢乱开口,只牵着张昌宗,紧紧跟在侍官身后。

“李先生请留步,让小郎君跟着在下进去就好。”

侍官温和的提示着,张昌宗朝李先生拱拱手:“多谢先生送学生。”

李先生含笑摇摇头,不好多说什么,只抬手拍拍他头。

辞别了李钦让,张昌宗随着侍官进去。若是按照正常的流程,被召见是先要让礼部的官员培训礼仪的,不过,张昌宗这是临时起意的召见,自然也来不及让礼部的培训了,侍官只在进了宫门后提醒他,不要大声喧哗,不要乱跑乱看,其余的便只能跟着感觉走了!

“小郎君且稍待。”

“喏。”

又不能乱看,张昌宗盯着自己的脚尖,默默地等着。等了一会儿,侍官终于出来,温声道:“太后与陛下召见,小郎君且随我来!”

虽然人小腿短,但是,紧走几步,还是能跟上刻意放慢了步伐等他的侍官,不过,进大殿的时候,那高度到他肚子的门槛就有点儿困难了。

张昌宗成年人思维,不习惯请人帮忙,看见前面有门槛拦路,下意识的就双手一撑,干净利落的自己翻过去——

“嘶!”

等翻过去还没站稳就听到一片此起彼落的吸气声,突然才反应过来——

妈蛋!这里是皇宫,不是自己家!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jpg

张昌宗突然不想去官员群中找他四叔在哪里了,虽然他四叔的脸从来没帅过,但是,这会儿的脸色肯定是最难看的。

侍官的脸苦得跟苦瓜有得一比,低声埋怨道:“好我的小郎君,你怎么就自己翻过来了?我这不是正想去抱你吗?”

“……”

一瞬间,张昌宗想了很多,这个情节如果放到女频宫斗文里,单各种算计,各种阴谋都能脑补出最少三集电视剧来,然后,于他来说,纯粹就是习惯使然。逗比之所以被称为逗比,有时候就是这么防不胜防。

“要不我出去?劳烦您重新抱我进来?”

犹豫了三秒,张昌宗试着提议,神情隐隐有些可怜,这下轮到侍官无语了。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无措。

“张六郎,且随我来。”

一个穿着宫裙的漂亮姐姐从侧道走过来,解了两人的围。这少女约莫二十出头,美丽的脸上带着笑意,通身带着股文雅的气息,眼神带着戏谑之意。

侍官连忙道:“见过上官才人。”

“无需多礼,奉太后令,过来带张六郎觐见,把人交给我便是。”

“喏。”

侍官立即把张昌宗教给她。上官才人微笑着牵起张昌宗的手,柔声道:“六郎且跟我来,牵着走可好?”

张昌宗没说话,抬头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眼,先是点头,旋即站住。上官才人低头探问:“怎么了?可是走不动了?然阿姨却是抱不动你的,只能你自己再坚持坚持。”

张昌宗摇摇头,低着头,任由上官才人牵着往里走。上官才人见他再无刚才翻越门槛时的活泼,还以为是方才被吓到了,遂开口宽慰他道:“不用担心,方才之事,太后并无怪罪之意,只觉小郎君俏皮可爱,无妨地。”

张昌宗意思意思的点头,有口难言——

上官……复姓上官,又是才人的,年纪与太平公主相若,在整个大唐皇宫里,除了上官婉儿,再没有旁人了!

想不到这么文雅好看的姐姐,过了几年居然干得出睡崔氏三兄弟的事情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岁月真真是一把杀猪刀啊!

想起历史上,他的好五哥张易之似乎也与她有染……算算当时上官婉儿的年岁,约莫人到中年……突然有些无法直视五哥了!

上官婉儿哪里知道旁边牵着的小豆丁已经脑补了好几部关于她的xiǎo diàn ying,心里还想着他方才翻越门槛的“英姿”,这会儿规规矩矩地给她牵着,倒有些可怜。

“太后,张六郎到!”

上官婉儿的声音响起,终于把张昌宗惊回神,赶紧打住已经在脑海里脑补出一个系列的、关于上官婉儿的xiǎo diàn ying,板正一下心思和表情,规规矩矩地行礼:“小子张昌宗拜见太后,拜见陛下,太后万福,陛下万福!”

以拜见尊长的礼行的!反正他是小孩子,未来的则天大圣皇帝想来应该不会与小孩子计较。至于目前的傀儡皇帝李旦兄弟……那是个好脾气的人,也应该不会为难他。

果然,礼仪行得乱七八糟的,也没人苛刻,就听一道略上了年纪的女声道:“免礼,平身,抬起头来,本宫看看。”

这可是未来的则天大圣皇帝,是为了皇位连亲儿子杀起来也毫不手软的狠人!要乖、要微笑——

张昌宗抬起头,冲着人立即就是一个甜度、萌度满分的微笑。就见御座之上,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看衣服颜色,应该就是当今的皇帝李旦同志。在李旦身后,坐着一个面庞饱满如银月,宽额头,肉下巴的艳丽妇人,看外貌便如三十许人。

想来这便是未来的武则天,如今的太后武氏了!

说实在的,他娘韦氏也是如这位一般丰满艳丽的类型,只是,武则天同学养尊处优,保养得宜,丰满的体态,皮肤撑得饱满,看着皱纹少些。韦氏操劳家事、生活,自然比武氏苍老许多。不过,这个相貌、体态倒是让张昌宗隐隐有些亲切。

“方才怎么想着自己翻门槛的?”

武氏脸上带着笑,似是心情不错,笑吟吟的问张昌宗。

第四十九章 童言稚语对朝参

居然先问这个!不过,这有什么可问的!张昌宗脸上的不好意思连装都不用装,一目了然,略带羞惭的道:“在家翻习惯了!”

“咳咳咳!”

他四叔张梁客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轰然入耳!

“张郎中,噤声,请安静。”

看把他四叔吓得,都忘记保持仪态,让监察朝会礼仪的殿中御史给批了。张昌宗循声找到他四叔的位置,冲着因剧烈咳嗽而满脸通红的四叔一笑,一脸“我很乖,四叔放心”的表情。

这番动作,高坐上端的武太后和皇帝李旦自然看清楚了,李旦不禁莞尔,武太后也露出个笑的表情来,姿态闲适随意,道:“果然是调皮捣蛋的小子,想必在家定然挨过令堂不少的打骂?”

张昌宗立即理直气壮的道:“没我四哥、五哥多,太后明鉴,我很乖的。”

武太后约莫是心情好,也或许是不牵涉朝事,居然颇有逗孩子的兴致,笑道:“能说出这般话,显然是个聪明蛋!知道拿捏分寸,挨打的错误不犯,不致挨打的小错则常有之,可对?”

张昌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嘻嘻地拱手道:“太后英明!”

“呵呵呵!”

武氏笑出声来,竟然朝张昌宗招手:“过来!”

竟是叫张昌宗走上御座去,张梁客吓了一跳,忍不住出声制止:“禀太后,六郎调皮,恐冲撞了太后……”

“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能如何冲撞我?本宫爱他机灵逗趣,与他说说话有何不可?”

武氏颇不以为然,甩了个眼神过去,张梁客就不敢说话了。张昌宗在肚里默默腹诽,这就是典型的“给你个眼神自己体会”的具现版。

“婉儿,你去牵他过来。”

武氏吩咐着,张昌宗笑道:“太后,小子能自己过去,我身手很好的!”

武氏点头:“确实好,如此才要婉儿牵着。”

上官婉儿低头抿唇一笑,张昌宗尬笑,知道武太后说的是他方才翻越门槛的英姿,果断的不再多说,乖乖的让上官婉儿牵过去。

张昌宗被牵到武太后近前。离得近了,对她的相貌看得也更分明,远看觉得保养的还好,近看脸上却有些细纹,脸颊的肉也有些松弛下垂,毕竟年纪确实大了,再如何权倾天下也抗拒不了地心引力。只是,或因长居高位的缘故,给人威严甚重的感觉,本就艳丽大气的容貌,加上气质的加成,更加的慑人。

这么好看又气质好的奶奶,如果不想着睡他,张昌宗还是愿意好好相处的。目前他就是个小屁孩儿的情况下,贞操还是安全的。张昌宗很乐意的微笑卖萌。

武氏神情还算和蔼的看着他,面上笑着笑模样儿,朝他招手,让他再近前些。张昌宗自然是不怕的,叫过去就过去,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这傻大胆的样子,看得张梁客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

傻小子,怎么不知道尊卑呢?喊过去就……还真只能过去,不过,不知道推拒一下吗!

张昌宗自然不知道他四叔此起彼伏的心情,走过去,在距离武氏三四步的距离站定,腰杆挺得笔直,像棵小松树似的站着,一双圆眼睛瞪得溜圆的看着武氏,等着武氏的下文。

武氏唇角弯了弯,笑问:“张卿说你初入学便说出‘张氏如蚁,当团结求存’之语,可是真的?”

四叔居然连这个都卖了!四叔你真是靠不住!

张昌宗在心里默默翻白眼鄙视他四叔,口上倒是承认道:“说过的。明明我家的孩子与叔叔们家里的孩子都是张家人,大家都是在大人手下讨生活的,还整天自己斗气,太不省心,没办法,教育教育他们。”

这故作老成的语气,让李旦又笑出来,武氏眼皮都没撩一下,脸上的笑纹连深浅都没变过,继续问道:“哦,这是如何想出来的?”

张昌宗直截了当的道:“看小蚂蚁搬食物回窝看出来的!小蚂蚁那么小,但数量多,需要的食物多,团结方能搬运足够的食物回窝,才能生存。”

张昌宗敢笃定,他四叔不至于傻到连他说的那句“长安城内权贵如云”的话也倒给武太后听,便干脆尽力用浅显些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意思,淡化一下,免得武后怀疑他有什么了不得野心。

武氏点点头,又道:“可是,即便是团结如蚂蚁,也有护不住自己的窝和食物,无法生存之时,又当如何?”

这问题问得张梁客心都提起来了,就怕侄儿信口开河,说得不对太后的心意。张昌宗却没想那么多,径直道:

“阿娘说了,这世间人如此之多,人与人皆是不同的,有大小,有强弱,有善恶之分,有人与人为善,行善积德;有人恃强凌弱,欺负弱小。遇到善人自当心怀感谢,遇到恶人也不须怕他,不怕弱一时,就怕弱一世,只要心气、志气不失,自强不息,总有翻身之日。就像我们家的孩子出去打架,打输了一次不要紧,下次再打回来便是,如今,不止我们坊,就连隔壁两个坊的孩子也知道我们家的孩子不好欺负,出去再无人敢欺负我们!”

说到最后这句,又得意起来。这种孩子般的天真烂漫逗得武氏开了怀,赞许道:“甚是,不怕弱一时,就怕弱一世。心气不失,志气不失便成。”

张昌宗笑眯眯地道:“太后说的是!”

武太后打量他两眼,顺口赞了一句:“你倒是知道孝顺,知道听话。”

张昌宗洋洋自得的道:“那是,家母总是这般夸我的!”

这臭不要脸的样子,逗得殿中之人,多面带笑意,这张六郎原来是这般性子与机智,难怪能写出那么俏皮可爱的小诗来!

上官婉儿看太后心情不错的样子,笑着逗张昌宗一句:“你小小的孩童,不过四岁,就知道何为大小、强弱吗?”

张昌宗道:“我又不是傻瓜,当然知道了!měi nu姐姐你是大人,我是小孩儿,你强我弱!”

上官婉儿逗他:“哦,那若我欺负你,当如何?”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当然是找太后告状咯!”

武太后凑趣道:“若我不为你主持公道呢?”

张昌宗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傻眼道:“真……真的吗?”

武太后故作严肃的点头。张昌宗抬头拍额头,认栽道:“那只能忍一时之气,等我长大再说了。”

武太后不禁大笑,上官婉儿打趣道:“所谓知人者智,知己者明。又谓强行者有志,我看六郎今日已得矣!”

张昌宗自然听懂了,笑嘻嘻地拱手:“多谢měi nu姐姐夸奖,过奖过奖,小子还需要继续努力学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众人听得莞尔。

站在左边一个穿着紫色官袍的中年大臣或是见太后兴致高,不禁也插了一句:“张家子果然聪明。那你看今日这殿上,何人为大?何人为小?”

第五十章 被欺负的小孩儿

满屋子的笑声戛然而止!

张昌宗心里默默骂娘,脸上倒是保持着天真之态,不用扭头就感觉李旦在御座上不安的动了几下。以如今二圣并列,太后坐上皇帝坐下的样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此人问话问得诛心。

这是不把别人的小命儿当人命看呢!问得这般直白,连孰大孰小都不会说,没学问!没知识!没文化!

张昌宗想也不想的怼回去:“最小自然是我,最大总不是你!”

“噗嗤”——

却是群臣中有人忍不住发出的喷笑声,不过,只短促的一声便立即止住了。看那中年大臣的官服颜色,也不知是否是怕得罪他被报复。

那大臣想来脸皮比张昌宗还厚,闻言也不恼,虽隐隐有些失望,不过,居然还是笑眯眯地继续道:“算你说对了。那你再说,太后与陛下……你更尊敬谁?”

卧槽!这个问题太流氓了,这已经不是逗孩子的范围了!用心也更加的恶毒!

不用打听他是谁了,看官服颜色,再看问话的内容,张昌宗已经猜得差不多了!妈蛋,这厮要不是武家人,张昌宗愿意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心里把会的三十二国骂人外语都念叨了一遍,张昌宗继续咯噔都不打,直白的道:“自然是太后!我娘说了,天下的母亲都不容易,都需要儿子尊敬爱戴。皇帝哥哥也是儿子,阿娘说了,做母亲的心是一样的,想来做儿子的也差不多吧?”

说着,还求证似的朝李旦同学看了一眼,意在寻求认同。李旦悄悄把团起的手往裤子上擦了擦,擦去手心里的汗,含笑应道:“六郎说得对,我也是一般,第一敬重者非母亲莫属。”

张昌宗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立即露出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欣喜来,一边嗯嗯点头,一边笑道:“对呀对呀,小子我也最听母亲的话,听阿娘的话总是没错的,我们全家都听我娘的!皇帝哥哥果然英明,小子我也很尊敬英明的人!”

胡搅蛮缠、连消带打,总算把那大臣的诛心之问应付过去,如果武氏还不满意,那张昌宗也没办法了,爱咋咋地吧!

然那紫袍大臣却没有打算放过他,依旧笑眯眯地问道:“然皇帝为君……”

张昌宗不敢再让他说下去了,果断的转身,“噗通”一声跪在武太后的面前,满脸委屈的问道:“太后,您的大臣欺负小孩子,您管不管?”

武氏显然也没想到张昌宗会这般应对,微微一怔后,旋即笑着朝旁边看了一眼,上官婉儿立即上前去拉张昌宗。

张昌宗直接以五体投地状趴在地上,还把手藏在身下,耍赖道:“不起来!太后不给小子主持公道,小子便不起来!我是小孩子,耍赖天经地义,有人仗着年高势大欺负我一个小孩子,这天下还有这般道理吗?不服气,坚决不服气!”

上官婉儿抬头看武氏一眼,武氏脸上笑意盈盈,也不见生气或是反感的样子,反而笑眯眯地哄他:“你想要本宫如何为你主持公道?”

张昌宗很想说罢官砍头,不过,这也只能在心里想,嘴上自然只能道:“打他屁股!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欺负一个小孩子呢?我都不欺负侄儿们,阿娘说了,做长辈要有做长辈的样子!”

武氏不禁又是一笑,果真是个孩子,再聪明也会信了他娘哄他相让侄儿的话。闻言笑着故作为难的道:“怕是不成的,三思乃是chéng rén,若被打了那处,今后恐再无颜见人了!”

那是你把你侄儿的脸皮想的太薄了!

张昌宗心里哼哼着,故作骇然的道:“大人要面子,难道我一个小孩儿就不用要面子了吗?不过,被打屁股确实挺难为情的,那好吧,就罚他把‘我错了’三个字抄写一百遍,写完了请太后您审阅,写地不好的重写,字迹不端正整齐重写,不认真也重写!”

说的太顺嘴了。武氏笑问道:“看六郎经验丰富,莫不是往日也是这般被阿韦罚的?”

“啊!”

后知后觉的捂嘴,不过,为时已晚。大殿之上,上至太后武氏,下至群臣,不管是真心也好,凑趣也罢,大多笑起来。

上官婉儿笑着顺势把他拉起来,屈指弹了他额头一下,看他疼得立即捂脑袋的样子,笑道:“你这小机灵儿鬼,张郎中言道你功课颇好,为何还会被罚?”

张昌宗不好意思的道:“大虫都有打盹儿的时候,我还小,初出茅庐,经验不足,难免有疏忽之时,惭愧,惭愧!”

居然还不好意思的拱手。

武氏喜他聪明,想起召见他的原因,顺口问道:“你都读了什么书?”

说到读书,张昌宗立即端正身形,认真的答道:“回禀太后,读了《孝经》、《切韵》、《千字文》、《论语》、《诗经》。目前正跟着先生第十遍通读《孝经》和《论语》,间或夹杂着讲些《尔雅》。”

武太后略颔首,朝上官婉儿看了一眼,笑道:“六郎才四岁,此一事上,婉儿不及他。”

前天才少女上官婉儿扫了张昌宗一眼,不服气的道:“太后说不及,婉儿却不服。也不知六郎的书是真读懂了,还是不求甚解。若只是不求甚解,那婉儿便只能蒙冤认输!”

武太后宠溺的看她一眼,笑着指了她一下,不过,还是从善如流的考校张昌宗:“你既已通读过《孝经》和《论语》,那六郎你来说说,《孝经》教什么?《论语》又是说的什么?”

读书张昌宗是认真读了的,也认真的思考过的,问读书的问题,他是不惧的,就怕让他作诗。于是,张昌宗昂然答道:“小子以为《孝经》教导为人之道,《论语》教导处世之道。”

武太后已然做好了听他长篇大论的心理准备,结果不料他答来竟然才短短两句,每本书也不过是四个字,顿感惊讶,咀嚼道:“为人之道……处世之道?此话何出?细细讲来!”

“喏!”

张昌宗应着,心里整理着词句,打算把自己的心得和想法讲一讲。正好趁着小孩子的身份,讲错了也不会有人苛求的便利说出来,权当是一场学习心得的交流会。

这满殿的大臣们,不受都是饱学之士,但也有学问好的,比如面前这个叫上官婉儿的měi nu。她的文才,是天下公认的好,是有历史记载的。

第五十二章 来自男神的指点

“孝,天之经,地之义,人之行也。人之始,德之本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先开宗明义的说了一句总结,然后又细细的阐述自己的论点。议论文三要素,论点、论证、论据。然后,从书中引用论据来论证自己的观点,给自己的论点以有力的支撑。

张昌宗通读了很多遍《孝经》,又有成年人的思维和理解能力,对《孝经》的内容已然烂熟于胸,在李钦让教导的解读上,也有自己的理解。

《孝经》作为启蒙的第一本经义,讲的是伦理,可以说是对儒家三观的一个阐述,也可以说趁着孩子小,先给你树立一个正确的三观打开方式。帮你树立三观,不就是教做人吗?

而在《孝经》基础上的《论语》则包含方方面面。北宋有位宰相,曾有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说法。虽然说这句话的那位,学问稀松平常,但《论语》作为一种“语录体”的文书,涉及的方面却颇为广博,政治主张、伦理思想、道德观念、教育原则等等皆包含其中,是孔圣人儒家思想的集中反映。

这两本书读懂了,基本也就懂了古代封建社会的人文思想和道德规范的要求。是基础中的基础,唯有把基础都读通、读透,方才有更进一步去读后面更深一层次,内容也更具体、深奥的四书五经。

张昌宗为了论证自己的论点,论据全是从已经读过的几本书里找,互相印证,互相证明,到也把自己的论点解说的清楚分明。

朝堂之上的人,学问再差,《孝经》和《论语》总是读过的。即便是学问差如武三思者,也听懂了张昌宗的论证过程,并为之暗暗喝彩。

“……是故,《孝经》教导为人之道,《论语》教导处世之道,学会如何为人处世,方才有了行走于世之根本,作为蒙童启蒙之学,可谓微言大义。太后、诸位官人,以上便是小子对《孝经》、《论语》两书之浅见,请斧正指点。”

说着,张昌宗一揖到底,姿态拿的很好,也十足的认真。对比先前他的活泼俏皮,这般的认真,倒是能看他对学问的郑重之态。

武太后脸上微微带着几分笑的道:“读书本宫喜欢,然评解经义本宫却不在行。婉儿,你说,何人可评六郎此解?”

上官婉儿恭声道:“太后,婉儿以为,评诗文太后可评,婉儿不才,也可评,然若要品评经义是否解得好,自然要问朝上的进士郎们!”

武太后赞同的颔首:“婉儿言之有理,进士郎们皆是解经义之好手,确实该问他们?陈伯玉,你来评!”

“喏!”

一个青年男子越众而出。张昌宗就站在武太后旁边,虽然人小腿短,但居高临下,到能看清楚朝臣们的样子,闻言立即朝陈伯玉躬身作揖:“请陈公指点。”

求教之态做得极为到位,也不是张昌宗故作姿态,而是他心里是真佩服眼前这人的。陈伯玉,这个名字大概认识的人不多,伯玉是他的表字,若说他的名字,那知道的人就多了。著名的《登幽州台歌》读过的人不知凡几,便是眼前这位陈伯玉陈子昂的作品。

张昌宗很喜欢读他的诗,那种扑面而来的苍劲刚健感,不同于后来李白的浪漫,不同于杜甫的朴实无华,简直男子力满满。

陈伯玉道:“若论张六郎方才解的经义,可当得‘才思敏捷、悟性过人,前途不可限量’之语。”

哎哟喂,男神夸我了!

张昌宗小心眼儿里十分开心,作诗他实在不行,是抄的,被人夸只觉不好意思,但读书却是自己下了苦功的,被人夸赞……特别是被欣赏的名人夸赞,心里真真那个美啊,简直荡漾得不要不要地!

“受限于年龄与阅历,解得略浅显些,但正因为年龄与阅历,却已有如此见解,殊为不易,殊为难得。最佳者,小六郎才四岁,却能口齿清晰,条理分明的把自己的见解阐述出来,此一点,更为难得!世间多的是腹中有才而口齿不利,无法表达之人,小六郎不禁腹中有才看,还能讲解分明,这是天赐之才!”

张昌宗听着男神夸了他半天,除了一句解得浅显是涉及经义的,其他全是变着方儿夸他聪明的,瞬间明白了!男神是觉得他解得还不够,浅显了,但是,看重他的思维方式和理解能力,觉得他很有发展前途。

突然想起上学时候写文章,老师教的写作文在末尾要感情升华一下,他方才解了半天,口水都说干了,只注意论证和点题,最后忘记升华了。

懂了!懂了!

张昌宗听完陈伯玉的品评,立即躬身行礼:“小子受教,多谢先生指点!”

陈伯玉笑道:“六郎你读得很好,我优于你者,不过是年龄、阅历,等你成长起来,再来解读,想必十分精彩,我很期待。”

张昌宗老脸一红,别人看他是小孩子,唯有他自己明白,其实他是小孩儿外壳,chéng rén芯子,没解好就是没解好,书读得还不够,还需要努力,年龄、见识不是借口。本着认真求学的态度,恭敬的请问道:“今日有幸得先生指点,不知日后可还有幸再请先生教诲?”

陈伯玉一怔,却更喜他这般积极求学的态度,微笑道:“若六郎有意,可到我家中来便是。”

张昌宗欢喜的一笑,立即恭声应道:“喏。小子定然叨扰,只望先生莫嫌小子烦人便行。”

陈伯玉笑答:“探讨学问,怎会嫌烦呢?”

武太后见这两人,一长一幼颇为相得的样子,微微一笑,开口道:“今日陈伯玉于朝堂之上品评小六郎,日后想来当时一桩佳话。甚好,甚好!”

张昌宗多乖觉啊,立即转身拜谢她:“多谢太后赐予小子求学求教的机会,太后之恩,小子无有报答之物,还请先受小子一拜。”

说着,一揖到底。他是恩怨分明的人,即便如今的武太后,未来的则天大圣皇帝可能会想睡他,但此时因为她临时起意的召见,确实给了他求学求教的机会,当得他一拜。

武氏微微一愣,身旁的上官婉儿也不禁惊讶的小口微张,两人皆未想到他竟会这样做。武氏当权这么多年,见过的人不知凡几,眼光何等毒辣,自然看得出张昌宗的感激,语出至诚,真心实意,并无半分虚假。

注视着张昌宗的眼神,微微一暖,竟抬手摸摸躬身行礼的张昌宗的头,拍了拍他的小肩膀,道:“你小小年纪便已识得恩义二字,殊为难得。你这一拜,本宫便受了,只望你今后也能如今日一般,知恩识义,言行如一。”

张昌宗立即响亮的答道:“谢太后期许,小子定会努力做到!”

第五十三章 欢喜

张昌宗的第一次面圣,圆满结束!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还带出来一堆赏赐,不止他有,他娘韦氏、他四叔、他的先生李钦让,还有孩子们都有。武太后赏的,李旦同学看太后赏了,他也赏了一些。

李钦让看侍官带着张昌宗出来,两人脸上神情皆十分轻松,方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一直紧握成拳的手,在袍子上擦了擦,手心里全是汗。

宫廷之内不好多说,师生俩儿对视一眼,李钦让谢过侍官,自己牵上学生,两人一起默默出宫。

出了宫,被李先生抱着骑上马,回去就不赶时间了,自然是慢慢的骑。张昌宗笑问道:“先生怎么不问学生应对可好?”

李钦让笑道:“看你神色应该对答无虞,再者,我此时即便问你,也改变不了你先前的应答,莫不如不问,不知其中过程,我便不用揪心,只需知晓结果甚好便行,回去就能安睡了!”

张昌宗笑嘻嘻的竖起大拇指:“先生果然是聪明人!”

李钦让气笑,不禁伸手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张昌宗被拍得赶紧捂头,捂完了又立即松开,自己把脑袋送过去,一副劝慰的语气:“先生,等我阿娘收到宫里的赏赐,学生的脑袋便更加的珍贵了,学生估计,以后在我阿娘那里,别说打了、拍了,就是摸上一摸怕是也不成的。先生想摸就抓紧机会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李钦让本来已经不想动他脑袋了,听他这么一说,不禁轻声骂一句:“胡说!”

张昌宗摸摸头,一副真心实意的样子,劝慰道:“真不是胡说!而是良言,机会难得啊先生,不然以后你再摸我的头……”

张昌宗意有所指的看看李钦让细瘦的胳膊,断言:“我估计先生你是打不过我娘的,以后你再想摸可就来不及了!”

这样一幅我是为了你好的语气,真是……李钦让决定心口如一,言行如一,毫不犹豫的伸手拍他脑袋一记,语气微凉的道:“既如此,那我便多拍几下罢!”

“唉哟!先生,这是脑袋,还是学生我聪明的脑袋,轻点儿!”

张昌宗被拍得捂头,李先生他好阴险,居然用屈起的手指来敲他脑袋,好疼!

回到学里,还没等张昌宗应付完好奇的兄弟和子侄们,就被四婶杜氏派来的人拎去后院,询问面圣的经过。

一听竟然是因为每天背书一百二十遍的事情,被监察御史当做教化有功的政绩,报与当朝太后和圣人知,太后才临时起意召见张昌宗,面上神情不禁有些复杂。

张昌宗一看便知道她心里那些复杂的想法,倒也不是杜氏眼红什么的,而是人之常情。眼珠一转便把在朝堂上被武三思为难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得杜氏连连拍胸口,看张昌宗的眼神,既有怜惜,又有庆幸,道:“幸好六郎你应对得当,不然,只怕是要招祸的!”

张昌宗赞同的点头。可不是吗!如今二圣并列,武氏势大重权,李旦识时务得有些软弱,但对他们这种普通人家来说,那也是皇帝。武三思明显就是想挑拨李旦与武氏的感情,完全没把李旦放在眼里。

对于武三思和武氏来说,李旦不算威胁,但对于张氏这等普通人家来说,那也是皇帝,不是他们开罪得起。何况,李旦是君,张家是臣,若是张昌宗应对不当,有附和武三思的半点儿意思,他四叔不用等明天,只今天就能被朝中那些持身清正的大臣们喷一脸的口水。

或许是为了奖励张昌宗的应对得当,为张氏争光,又或是为了安慰他,四婶也给他打包了一堆礼物——

不止是给他的,还有给张易之和侄儿们的。毕竟,早晨跑步背书是大家一起的。只是,给张昌宗的礼物略厚些,并且向孩子们放话,这是因为办法是张昌宗提出来的,也因为他今日应对得当,才能有宫里的赏赐下来发给大家。

在张昌宗的建议下,四婶还放话,以后不论是谁,只要是做了为家族争光的事情,她都会给厚赏。算是塑造了一个良性的竞争氛围,大大地鼓励了孩子们读书奋进的心。

杜氏见张昌宗的建议居然这么管用,心情很是复杂,也说不清楚到底想的是什么,倒是灭了溺爱张景雄的心,自此后,竟与张梁客一起,对独子读书进学的事情严管起来,一时间管得张景雄叫苦不迭,却因为耶娘统一阵线而莫可奈何。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此时要说的是张昌宗回家以后的事儿。他从四婶家出来,便差不多是放学时间,来财赶着车来接东府的孩子们回去。进家门的时候,宫里送赏赐来的人刚走,韦氏还处于表情很梦幻,心情很玄幻,感觉很虚幻的状态中。

请大嫂根据赏赐的名单,把各人的赏赐分发下去,张昌宗蹦到韦氏面前,欠揍的挥手:“阿娘,阿娘,还在家吗?快回神呐,您的宝贝儿子亲亲六郎回来了!”

“啪”一声!

挥舞的爪子被韦氏拍了一巴掌,拍完了回神看清楚拍的是谁,又心疼的把他一把搂怀里,一边揉着他的手,一边嗔怪道:“胡说什么呢!阿娘看看,打疼没有?”

张昌宗来自己把白胖的爪子伸到韦氏跟前:“阿娘你看,都红了!”

韦氏意思意思的给他揉揉爪子,非常自然的甩锅:“谁让你在为娘面前蹦来跳去晃人眼睛的!”

张昌宗简直不敢相信:“阿娘,您教过孩儿要诚实正直的!”

韦氏老脸一红,干脆脸一虎,理直气壮的道:“你是男子,自当诚实正直,为娘是女子,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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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宗目瞪口呆,拜服:“阿娘您说得好有道理,儿子我竟然无法反驳了!”

韦氏得意的一笑,哪里还有一丝往日的稳重精明。得意完了想起方才收到的赏赐,不禁又稀奇的把儿子抱过来,一下又一下的摸他脑袋:“你说这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这么聪明呢?哎呀,我真会生孩子,六郎这般聪明好看,定然是像我,你前头哥哥们那般愚笨,定然是像你阿耶多些!”

张昌宗不想说话,默默翻眼睛看他娘一眼——

这是欺负死人不会说话啊!莫名有些同情短命爹!

听韦氏念叨了一阵“像娘好看又聪明,像爹又傻又笨”,还好哥哥们不在,不然这心灵得受多大的伤害啊!

张昌宗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赶紧伸手拉拉母亲的衣袖,小脸严肃又郑重:“阿娘,我要跟您坦白!”

“何事?”

韦氏显然念叨了死去的丈夫和前头的笨儿子们一通后,心情更好了,甚至脸上还有些亢奋的嫣红。

张昌宗琢磨,高兴好,高兴了好谈事儿。于是,果断的扔下他准备好的zhà dàn:“阿娘,我每天都在做梦!”

第五十三章 天赋异禀

“你要跟为娘坦白的便是每天都做梦之事?”

韦氏看张昌宗一眼,看他依旧白白胖胖,脸色红润,完全没有睡不好而憔悴苍白,眼底也没黑眼圈,丝毫没有休息不好的样子,韦氏放心了:“无妨,睡觉做梦很正常,以后睡觉前喝杯糖水可好?”

这反应跟预期的不一样啊!

张昌宗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句:“阿娘,临睡前吃甜的,会长虫牙的。不对,阿娘,难道您不应该关心一下孩儿,问一问做了什么梦吗?”

韦氏笑着拍拍他,道:“傻孩子,做梦是每个人都会有之事,只要不影响休息便无妨,不要害怕且放宽心便是。”

说着,还安慰地抱抱他。张昌宗傻眼,这反应不对该怎么接着往下演?不行,得赶紧掰回来!

于是,张昌宗决定不兜圈子了,直接道:“孩儿自幼及长,每夜入睡后都有一位白胡子的老爷爷于梦中教导开智,婴孩之时教我说话,及长教我明理识物,这些日子,又于梦中授我强身健体之技。”

韦氏正拿着宫里赏赐下来的布匹看,听闻此言,“撕拉”一声,上好的绸缎都被她撕裂了一角,顾不得许多,直接丢开布匹,一把拎过张昌宗,满脸煞白:“六郎你方才说什么?再与阿娘说一遍!”

韦氏再如何精明,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主妇而已,吓到她,张昌宗有些过意不去,但为了能名正言顺的练拳,也是没有办法。心里默默说着对不起,却还是硬着心肠又把话说了一遍。

韦氏第一反应是过来捂他的嘴,然后小心的四处张望。今日下学比往日略早些,上差的还没回来,张易之跟侄儿们在院子里玩耍,显摆各自都得了什么赏赐和礼物。大嫂、二嫂去归置各房得到的东西,厅堂里就只有他们母子俩儿。

韦氏一看没别人略略放心了些,然后,一把拎起儿子,以往日从未有过的矫健身姿,飞快的回她自己的卧房去,窗户打开,门关起,满脸肃然对着张昌宗,气势十足的丢出一句话:“细细说来!”

张昌宗先是被她魄力十足的样子震了一下,旋即笑了,赶紧点点头,复道:“孩儿以为每个人梦中都会有老爷爷教授,所以小孩儿才能学会说话和知道世事,但近日才得知,旁人并没有,唯有我有!”

“你问过旁人了?”

韦氏吓了一跳,急忙追问。张昌宗赶紧摇头:“没有问旁人,是昨夜老爷爷看我已记住教我的拳法,对我说要我好好练习,要有一段时日不能再来看我时,我好奇问的。一问之下才知道只有我有!阿娘,阿娘,是不是我特别讨人喜欢的缘故?”

为了缓和韦氏的紧张情绪,特意不要脸的自夸了一句。韦氏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不过,最后终究没笑出来,看张昌宗的表情,十足的复杂,静默良久,方才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张昌宗的头发。

他年龄还小,还没束发戴冠,如今还是垂髻童子的打扮。韦氏摸摸他垂着的鬓发,叹道:“傻小子!”

叹完了,表情旋即一变,语气也严厉了几分,低声嘱咐道:“你听着,这件事不许再对旁人提起,此事唯有我们娘儿俩人知晓,可记住了?”

张昌宗点点头,然后问道:“阿娘,连大哥、二哥也不行吗?”

韦氏严肃道:“不行!儿啊,你听着,凡事知晓的人太多,便不再是秘密了。你既然有神仙在梦中授艺,有些世事早日让你知晓也不怕。常言道,人心鬼蜮,人心复杂,你自小便聪敏异于常人,为娘常拘着你,不让你出去,便是怕有人眼红妒忌害了你。”

顿了顿,向窗户外面看了一眼,方才接着道:“你有神仙眷顾,自幼便于梦中授你技艺、人事,为何你能有此福报,而旁人便无有呢?为何这等好事,没降在权贵之家,而只落在我们这等普通人家身上呢?”

张昌宗心中暗暗佩服韦氏的精明世故,脸上笑着装可爱:“我以为是因为我长得特别好看,特别可爱的缘故。”

“厚脸皮!”

韦氏笑骂了一句,捏了捏他的脸,道:“长安城内,比我们强的人家不知凡几,皇城之内还有天家,为何此等福报天家无有,偏偏我家有呢?阿娘虽然不识文墨,但也知道,天降异象多是不凡之人,我们小小贫弱之家,不敢担此福报,就如你往日所说一般,还是低调些为好。”

居然毫无阻碍的就相信了,这是封建迷信的力量还是相信儿子的力量呢?

张昌宗心情颇为复杂,不过,不耽误他安韦氏的心:“嗯嗯,阿娘英明,孩儿只告诉了阿娘您!”

在这些人情世故的事情上,听韦氏的总是没错的。她一个寡妇能把这么些儿子、孙子都养大、养好,自然不是天真不知世事的人。

韦氏一笑,眼神很是复杂的看张昌宗两眼,又抬手摸他脸,感叹道:“往日阿娘其实也暗自里偷偷寻思过,这祖上虽说出了一位行成公,位至宰相,可也没听说有谁特别聪明的。你阿耶、你阿祖更不用提,皆是常人,到了你这一代,大郎、二郎、三娘、四郎、五郎几个也是常人,便是西府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孩子,唯有你!原来,这内里竟然是有神仙于梦中教导的缘故!哎呀!”

这个“哎呀”感情很是复杂,既有惊叹,又有欢喜,更多的还是欢喜。看韦氏脸上皱纹都笑出来便知道了,虽说生活经验本能的告诉她,此事要低调,不能声张,但自己的宝贝儿子有神仙眷顾,又怎能不叫人欢喜呢!最多,关起门来自己偷tou huān喜便是。

韦氏喜滋滋地抱过儿子,看看头,看看脸,看看手脚,又摸摸他小肚子,正要去掰开嘴巴看牙口,张昌宗不乐意了:“阿娘,这是您儿子,亲生的,不是看牲口!”

韦氏大笑,拍了他一记:“胡说!为娘当然知道你是为娘的儿子,亲生的,疼了阿娘我整整一天才生下来的胖儿子!哎呀,这是我儿子,我儿子!有神仙教导的!嘿嘿!”

捂着嘴巴,不敢大声,只好偷偷地笑一笑。这样子,看得张昌宗好笑之余,不禁觉得韦氏分外的可爱,忍不住嘴贱逗她:“阿娘,你不是说我是外面沟里捡回来的吗?怎么又变成你生的了?”

韦氏白他一眼,大有“我的儿子居然是个傻子”的意思,喂,您刚夸了儿子聪明异于常人的,转眼就忘了!果然是亲娘!

不过,韦氏顺利的接受了老神仙的设定后,倒是方便张昌宗进行接下来的计划了。

第五十四章 人穷志短

“阿娘,我们去西市赁间铺子吧!”

张昌宗刚一开口,立即就被韦氏一巴掌劈在肩膀上,想打头来着,半路拐了道。韦氏嗔怪道:“胡说什么!你是堂堂的读书之人,未来有大前程的,怎么能涉及商事!那等贱业,岂是你可沾惹的?”

拍得不算特别用力,不过,还是有点力度的,加上脸上的神色表情,显然,韦氏极不赞同。或许是看今天他刚得了赏赐的缘故,韦氏耐下性子向他解释:“你读书如此之好,为娘听宫里的人说了,太后和朝廷里的官人们都夸你,我儿既然有此天份,何不安心读书?怎会起意沾染商事?那不是读书人该想的事务!”

最后一句说得断然,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事涉儿子的前途,即便是神仙的名头也不好使。

张昌宗有些蛋疼,这亲娘太精明了也是一种麻烦。不过,他知道不是容易的事情,韦氏也不是容易说动的人,再接再励道:“阿娘,神仙爷爷授我的强身之技需要进食很多肉食以补充身体的消耗,捶打**,强大自身,但是,我们家的情况如此,若我开始习练,只怕开支不足。神仙爷爷见状,又授了我一些方子。为免引人耳目,这些方子都赚不了什么大钱,但是,支撑家庭开支想来是足够的。”

韦氏没说话,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只是望了张昌宗片刻,然后捂着嘴巴呜呜哭起来,跌坐着,捂着嘴巴,哭得弯腰垂首。

张昌宗被哭了个措手不及,韦氏一贯刚强。张昌宗还是小婴儿的时期,那时他爹刚死没多久,同一个里巷的有户人家当家的婆娘特别泼辣,欺韦氏没了丈夫,不知两人因为什么起了争执,说话的时候,嘴里便不干不净地,大哥老实,只知道气,不知道动手。

是韦氏自己,回家拿了菜刀,带着大嫂、二嫂一起,直接杀上门去。还好大哥还没傻到底,与二哥一起拦住了那家的男人,韦氏带着儿媳把那户人家的婆娘打了个够呛。自此后,才没有人家敢在明面上说张家的是非。

就是这样刚强的韦氏,辛苦操持家业,从未在家人面前喊过一句苦累,现在竟然被他几句话给说得嚎啕大哭。张昌宗搓着手,有些手足无措:“阿……阿娘,你……你怎么了?可是儿子说错话了?你……你别哭,好吧,铺面不赁了,我会用心读书的,再不想商事的事情,拳法也不练,可好?”

“神仙授艺,怎可不练?不准!必须练!”

韦氏立即气势十足的一声吼了回来,吼得张昌宗一阵耳鸣。韦氏掏出手绢,擤了一下鼻涕,脸上还带着泪痕,然气势却十足:“旁人想得技艺还不得其法,你既得了,怎可不珍惜?一切自有为娘,你只需负责用心读书便是。”

张昌宗感激韦氏的用心,不过,还是一针见血的道:“阿娘的办法不是克扣其他人来补我的花销吧?如果是这样,那孩儿定然不会接受,宁愿不练。”

韦氏一窒,显然她真是这个打算。也是,她再精明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见识有限,开源节流,没有办法开源,便只能节流。

母子俩儿谁还不知道谁,张昌宗能猜到韦氏的打算,韦氏自然能也看出张昌宗的决心。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韦氏没办法,唤来来财,让他去把张鲁客请过来,然后抹抹脸,把几个儿子和儿媳叫在一起,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今日收到的赏赐,除了有宫中印记的,其余皆拿出来,上缴公中,二郎去置卖了,换此一批同样数量的次等品回来,所得银钱留作孩子们读书之用。”

大嫂刘氏一听是留给孩子们读书用的,也不反对,立即就点头应喏。二嫂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张昌仪一个眼刀过去,只得不甘的闭嘴,不说赞同,也不说反对。

此次的赏赐,也不知宫中谁人的手笔,除了指明给张昌宗的一块砚台和墨块打了宫中的印记,其余都没有,但皆是市面上极受追捧的东西,拿出去指定能卖个好价钱。

张昌宗看看二嫂,有些尴尬,刚要开口,二哥已然抢着道:“阿娘的打算极好,儿子稍后便去打听行情,打听清楚了便去着手办理。”

韦氏对次子的反应极为满意,便对二儿媳的异样不再说什么,转向四郎、五郎:“你二人呢?”

四郎张同休道:“阿娘尽管做主便是,儿子没意见。”

张易之眼珠一转,笑眯眯地挥手,道:“阿娘拿去卖吧,我跟六弟用便是。六弟那块宫墨极大,我们两人用也足够用许久。”

难怪这么爽快,原来是这个打算。韦氏直接打断他的幻想:“想也别想,砚台可以在家里用,不许带出去,这宫墨六郎也不许用,留着,待重要场合再用。”

张易之瞬间泄气。

韦氏分派好,带着儿媳们去厨房做饭。张昌宗出声叫住张昌仪:“二哥!”

张昌仪哪里还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摆手道:“六弟莫要多说,阿娘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这家还要不要了?六弟今日也要记住了!”

张昌宗还能说什么,只能郑重答应下来:“小弟记住了!”

张昌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拍拍他头,然后便回房去了。

刚把饭做好,还没上桌,来财便带着张鲁客夫妻来了,说是在路上遇到的,两人不止带了礼物,还带了些熟的肉食来加菜,张鲁客一进来便笑着扶起行礼的侄儿和侄孙们,笑道:“今日在衙门听到有人报与四郎,便想着过来贺上一贺,衙门的事务一完便赶来,正好遇上来财,叨扰阿嫂一顿。”

韦氏笑吟吟的道:“二叔过来,哪里有叨扰之说,快快入座。四郎,给你二叔拿些酒来。”

第五十五章 当头棒喝

分宾主坐下后,热热闹闹的吃了饭,饭后,天色虽未黑透,不过,有宵禁,张鲁客夫妇这时候来显然是做了留下住一宿的打算的。

二儿媳去准备客房,大儿媳把孩子们赶出去院子里走走消消食,差不多便洗漱睡觉。厅堂里,韦氏与张鲁客夫妇一起坐着说话,张昌宗作为今日的主角,成为唯一被留下的孩子,自是不可避免的被问起进宫奏对的情形来。

也就是这时,众人方才得以细知详情。当然,翻了大殿的门槛这种事,张昌宗就没说了,省得吓到他家人的心脏,至于等四叔过来会不会说……能瞒一时是一时。捂脸jpg

不过,等听到武三思那等大臣居然借机拿一个小孩子作伐子,以挑拨天家母子的感情时,张鲁客沉下脸来,韦氏直接拍胸口念阿弥陀佛,忍不住出口道:“上朝做官这般危险,六郎今后还是别做官了罢?不过,商事还是别想。”

兄长们立即变了颜色,四叔一愣,追问道:“阿嫂何出此言?”

韦氏知道小儿子固执得很,若是打定主意之事,九头牛也不见得能拉回来,便是她这做娘的话也不好使。闻言立即道:“今日六郎对我说,让我使人去西市赁间铺子,以补家里开支,被我骂了回去。不过,二叔也知这孩子打小便有主意,只怕我的话也是不听的,劳烦你替我好好说说他。”

张鲁客立即虎了脸:“六郎,可有此事?”

忘了说,张鲁客对张昌宗,跟张昌仪一脉相承,两人都是觉得不能惯张昌宗那一派的,待他历来严厉些。不过,四婶何氏倒是溺爱他。

张昌宗立即望向四婶,结果,最疼他的四婶直接摇头,一脸的不赞同:“此事你娘和你二叔是对的,四婶不会帮你,帮你便是害你。”

好吧,大人达成统一阵线了。张昌宗开口解释道:“我原想着家里艰难,恰好想出些吃食的方子,想让阿娘找来旺一家来西市贩卖。来旺京中之人并不熟悉,由他出面,又是卖的吃食这等不起眼的物事,当无碍才是。”

竟然还算深思熟虑,并非异想天开,信口开河。张鲁客膝下无子,待这些侄子就跟亲儿子似的,也不是不讲理的霸道家长,闻言略缓了脸色,直接问出一句:“六郎,你今后欲作何打算?”

张昌宗答道:“用心读书,努力向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报答阿娘和叔叔们的恩情!”

张鲁客喝问:“你既有心读书,为何还想沾惹商事?难道你连清贫也耐不住吗?”

“不是,侄儿并非此意……”

张昌宗话还没说完,就被张鲁客打断:“我们自然晓得你不过是怜惜母亲辛苦,有意为母亲解难,然在外人看来,你不过是一个连清贫也耐不住的人!孟子有云,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可懂其意?”

这句子张昌宗还没学到,只隐隐连蒙带猜的道:“是说穷不移志,富不忘仁吗?”

张鲁客肃然道:“你既懂得,为何还起这般心思?”

张昌宗被问得哑口无言,说什么为韦氏减轻负担,增加收入之类的,其实,归根到底不过是为他自己打算。

张鲁客厉声道:“你又可知宫中两圣为何赏赐于你家?”

张昌宗答道:“小小孩童也有向学之心,约莫是教化有功?”

“既然都知晓,为何还想着沾染商事,下两圣颜面?”

“所以,小侄才想着做隐秘些……”

话还没说完,又被打断。张鲁客气得脸都红了:“自作聪明!莫不是你以为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不成,还是觉得你思路周全,行事隐秘,定能瞒过天下耳目?事过必留痕,六郎何以不知?竖子也敢小视天下俊杰!”

这次脸红的轮到张昌宗了!

自作聪明!是自作聪明了吗?没想过事情暴露的应对措施吗?

张昌宗扪心自问。其实,他想过的。

偌大个长安城,张家在其中连水花都砸不起,他又想经营名声,以才华养名望,自然经商这等事情便不能做。他其实想过,事情交给韦氏派人去主持,若是被人发现了,便以韦氏为了养育儿子成材而不得已沾惹商事。

一切都是为了孩子!想把韦氏塑造成一位为了孩子忍辱负重的母亲!如此,应该能圆过去。但是,就如二叔所说,这世间,并非只有他一个聪明人!这般利用韦氏——

枉他还在御前解《孝经》,若真是孝子,又怎么会利用母亲牟利呢!他心中是否真的已把韦氏当做母亲?世间聪明人不知凡几,真孝顺还是……沽名钓誉,真的会没人看出来吗?

张昌宗已然一头冷汗,羞愧难当!

再者,这里是长安,大唐的都城,皇城根下,京畿重地。虽说他选的是吃食这样的小玩意儿,但是,前头武氏才奖励了他用心向学,才高兴完自己的教化有功,转头他就让家人去做生意……武氏会如何想?

张昌宗越想越明白,越想越察觉到自己的急功近利和不堪,脸色白完了红,面对张鲁客似乎已看穿一切的目光,张昌宗羞愧得脸孔都发紫了,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错了就要认,张昌宗抹把脸,起身跪倒韦氏身前:“阿娘,对不起!”

不管韦氏如何拉他,依旧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转向张鲁客:“二叔,我错了!”

再没有一句辩解之语,而是直直地自承其错。

看他再无往日喜欢插科打诨、嬉皮笑脸的样子,那般认真,那般直透心底的羞愧,张鲁客自然看出来了,毕竟还小,真晓得错了便好,还有时间好好教。

张鲁客道:“你自幼便与别的孩子不同,你聪明早慧,虽然你常常笑着,但不知是否太早知世事,你的心冷,恐少有人能入你心中,也少有人能让你上心,好在,你还有仁善之心,晓得是非好歹,知道这世间何人是真对你好,晓得依道理行事。然而,六郎,世间事总要有来有往才好,你便是块顽石,你阿娘亲人们这数年如一日的付出,还不能捂热你么?我们除了有着共同的家族利益,还有亲情,我们是一家人!你知明白?”

第五十六章 教做人

看出来了!被看穿了!

张昌宗只觉得后脊梁一脊背都是冷汗。他虽然叫着韦氏娘亲,虽然称张昌期几个做哥哥,说与张易之是亲兄弟,说文阳他们是侄儿。但其实,他一直都在俯视他们——

以现代人的优越,俯视一群古人。觉得他们只是普通人,唯一在历史上留下的名声还是因为愚笨没有智慧的张狂而满门被杀的污名。

是的,他觉得张家全家都是些短视愚见之辈!不然,何以在得势后那般猖狂,行事那般荒诞无稽。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做小白脸就好好地做小白脸就是了,还妄想染指朝政,自己有没有才干,难道心里没点儿数吗?打心眼儿里,他看不上张家满门!

张昌宗是骄傲的!

前世他一直是家里的骄傲,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看似懂礼貌、谦逊的背后,其实满满都是傲气。于是,在大学里的时候,被人教做人。激愤、羞愧,还有骄傲被摧毁后的茫然无措,找不到自己,找不到路!

最后,他选择了参军!拼命地训练,拼命地去做一切,得到的回报也是丰厚的,他用辛勤和汗水成为兵王,入选某部特种侦察连,成为最顶尖的那一批,做最危险、也是最ci ji的,随时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任务,寻找自己。

然而,他还没找到自己,他就穿了!穿成了一个小婴儿!耳朵能听见声音,但陌生的语调,他根本听不懂;眼睛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感觉到光,因为婴儿的视觉还没发育完全;身娇体软,连翻个身都是困难的事情。

然后,他克服心理障碍,努力的吃奶,耐心的适应婴儿每天几乎差不多二十小时的睡眠,再没空想什么寻找自己的事情。

再然后,他慢慢听懂了周边的话语,慢慢地成长,像个普通的小孩儿似的,享受着来自亲人的疼爱,却假装幼小天真,吝于付出自己的感情。

等知道自己的穿越的身份后,又费尽心机的为自己谋划,还以为家族着想为名。其实,冷静想想,他只是为了自己!

啊!他真是个冷血的混蛋啊!

越是看清自己,越是反省自己,便越是羞愧。张昌宗一头的冷汗,抬头茫然无措的望着韦氏,脸色苍白如白纸一般。

韦氏看得心都疼了,一把抱住他:“莫想了,莫要再想了,他二叔,六郎很好,真的很好,我为有这样的儿子而骄傲,冷便冷些吧,晓得好歹是非就好,天生如此,我不强求。”

看,这世间唯有母亲才会这般毫不要求回报的付出!然而,他对得起韦氏的付出吗?张昌宗在韦氏怀中苦笑。这样伟大的母爱,越发衬得他的不堪!

“阿娘,二叔骂的对,骂得好!若不是二叔今日一骂,儿子还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聪明、厉害,觉得自己就应该受尽宠爱而不需要付出什么。二叔骂得对,儿子就是个混蛋!”

张昌宗哑着声音,艰难的承认着自己的不堪。心疼得韦氏泪水扑簌簌落个不停,一边撩起袖子擦脸,一边还宽慰他:“不,六郎做得极好的,自幼便省心,从不像别人家的孩子向阿娘索要华服美食,从不会像阿娘要求什么,这般懂事的小郎,左邻右舍都不知如何的羡慕为娘呢!”

这话说的张昌宗更觉羞愧:“错了便是错了,阿娘莫要为我寻借口。二叔虽然没说,但我知道,今日之事,是我想错了,心不正!”

“好!”

张鲁客听到“心不正”这三个字,方才大大的喝彩一声,欣慰的看着张昌宗,道:“我家的六郎果然非同凡响,不入俗流!我们家的人,便该秉持一个正字!立德之本,莫尚乎心正。心正而后身正,身正而后左右正,心者,神明之主,万理之统也,动而不失正,天下可感,而况于人乎?况于万物乎!”

张昌宗听得心神颤动,忍不住求教道:“喏。不过,敢问二叔,此句出自何处?待小侄学业精进些,定然找来读读。”

张鲁客微微一笑,道:“出自晋人傅玄之《傅子》一书。”

张昌宗默默记下。

张鲁客看他一眼,摸着胡须,又问他:“六郎,你读书为何?”

为了保护贞操而读书……若是以前,张昌宗还是为了这个目的,但今日之后,这个目的依旧有,但并不止于此,似乎……找到了读书的乐趣!

张昌宗并没有贸然回答,而是认真的想了想,道:“禀二叔,若要小侄我说出个明确的目的来,似乎并不足以表达,但是,若论此刻的心情,却是明白的。我想读书!想读更多的书,阅读更多先贤的著作与思想,读通读懂了,然后,寻找自己!现在大约就是这样的心情!”

“好!很好!甚好!”

张鲁客简直是喜笑颜开,脸上的神情,兴奋溢于言表,看张昌宗的眼神颇有些爱不释手之感,喜滋滋地就像在看什么珍宝,欢喜的道:“心中有惑,求与先贤之书,你有此心,便能读进书去,读出名堂来!如此,方才能算得上吾家之麒麟儿、千里驹!”

张鲁客很是欣慰。堂弟张梁客曾过府与他商议过,欲倾全族之力着力培养六郎,然家族已非当日行成公在时之象,在这长安城内,势弱非常。若要培养六郎,为他寻得最好的教育资源,培养他成材,唯有养名一途,然养名却非易事。这世间,养名若真容易,这千古之间,又何以名士寥寥无几?

张梁客与张昌宗接触的少,只见到他聪明,行事还算正派,却不知他心性。张鲁客在兄长去后,一直在关照着嫂子一家,特别是这些侄儿们。他其实曾与妻子商议过,过继一子以照顾他们终老及身后,最属意者莫过于遗腹子的六郎,年幼养起,定能培养出感情。

可惜这侄儿自小便异于常人的聪慧,阿嫂韦氏十分宝贝他,全家待他如珠如宝,倒叫他不好开口,如今看他这般出色,更是熄了心思,但心中对他的疼爱并无减少分毫,反而较之别的侄儿们关注更多。

好在,他能听人教,能听得进去良言,并未自恃聪明便目中无人。心冷不怕,观他行事、为人,皆还算正派,可见心中是有数的,并没有冷到骨子里的凉薄。这般心性,若以真情以诚待之,应该能捂热,能扭回来!

第五十七章 雨过天晴

“大哥,对不起!二哥,对不起!四哥,对不起!”

张昌宗起身,走到三个哥哥面前,一揖到底,诚心认错。张昌期笑得慈爱,抬头摸摸他头,道:“一家人之间,何须如此多礼?快起来,我原想着你还小,天生聪明,难免执拗些,大些性情定了,自然会好的。”

二哥张昌仪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眶发红,用力地拍拍他肩膀,拍得张昌宗一个趔趄,差点就扑爬在地,还好四哥张同休及时一把接住他。

张同休哈哈大笑:“二郎,你就算要收拾六弟,可别磕到他的头,小心阿娘揍你!啧啧,一把年纪了还被揍……忒惨!六弟快起来,可有摔到哪里?”

韦氏白他一眼,没插话。

张昌宗摇摇头,二哥不揍他就好,话说,作为伪儿童,被揍其实挺羞耻的。张昌仪脸孔通红,想也不想直接拎起拳头敲张同休一下:“闭嘴!”

一字一顿!两个字说的十足费劲。张昌宗还以为自己气到二哥了,赶紧抬头查看,这一看不得了了!张昌仪啊,hào称张家五兄弟里最沉稳可靠地二郎,居然泪流满面,要不是他使劲儿咬着嘴唇,只怕要嚎啕大哭!

张昌宗直接傻眼!这是被他气的?!

张昌宗心里可愧疚了,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劝慰二哥,只得扭头求助的看向母亲韦氏和二叔、二婶、大哥。四哥……看看他的懵逼脸,张昌宗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然而,二叔和大哥都一派淡定,似乎对二哥的哭泣并无打算,韦氏与二婶甚至还以袖掩口的在偷笑。张昌宗更懵逼了,悄悄拉拉最厚道的大哥,下巴朝二哥那里动了动。

大哥笑着摇摇头,没说话。二婶把他从四哥身边拉过去,一把抱怀里,一边给他捋头发,一边笑道:“放心,让二郎哭一哭就好,难为他撑了这么久,也该松散一下了!”

二婶这话里似乎有了不得的秘密!

张昌宗目光诡异的看看二哥,又看看二婶。谁知二哥就算是在忙着哭,也没放过他,抬手敲了他脑袋一记,然后卷起袖子遮住脸,顺便捂着嘴巴,脚步匆匆的出去了,人看不见了,还能依稀听见哭声。

“大哥,二哥这是……”

张昌宗忍不住问大哥。大哥笑道:“让二郎哭一哭就好。你别看他往日总板着个脸,不苟言笑的样子,其实,他呀,打小便爱哭,高兴了哭,不高兴了也哭,大了知道爱面子了,便哭得少了些,今日想是情绪激荡克制不住了,放心,没事!”

张昌宗:以后还怎么跟二哥相处?!感觉再也无法直视二哥!

倒是被张昌仪这么哭了一场,倒把众人心中的郁气给闹散了。二叔也不再训他,而是把他叫过去,问起他的功课来。

问完了满意的点点头,语重心长的道:“我们张氏数百年来,位至显宦者,唯有行成公一人。家族没落,人才凋敝,我们这一代是不成了,如今能倚靠者,唯有你们了!六郎,愚叔不知你将来会如何,然今日训你这一顿,只望你能继承行成公的遗风,莫坠了行成公的威名。”

“喏。小侄领训!”

张昌宗沉声应着。

向先祖学习吗?这是长辈们的期望吗?那么,他呢?他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呢?想以怎样的一个张昌宗立于这大唐天下与世间呢?

张昌宗依旧有些茫然,不过,好在,他如今的皮囊才四岁,还有时间让他思考,让他寻找。

终归还小,训了一顿之后,看他诚恳认错,大人们便放过他了,二叔笑吟吟的朝他招手,从袖笼里拿出一摞官票,就开始发:“这是给六郎的,这是五郎的,这是文阳、文英的,大郎替他们收着;文贞的,阿嫂先收着,待会儿给二郎带回去!”

韦氏立即反对道:“如何能让二叔破费?他们今日收到的奖赏已然太多,莫要惯坏了他们!”

张鲁客立即道:“别人给的是别人的,与我给的又怎会相同!阿嫂,这是小弟我的心意,旁人的心意又怎能代替我的心意?”

韦氏被说得无言可对,便不再反对。不过,一群孩子如今只有张昌宗在,别的孩子多已去洗漱安寝,心倒是稍稍落了些,他二叔也是惯孩子,居然直接给官票!

“谢谢二叔、二婶!”

张昌宗接过自己的那份,扫了一眼立即怔住,居然给了他整整十贯。张鲁客道:“我听梁客说了,背书一百二十遍之法是六郎提出来的,是故,给六郎的多些,其他孩子们便少些,且与你们说清楚。”

这话是对张昌仪等人说的,张昌仪连道不敢,一切凭二叔做主便是。

张昌宗见二叔这么说了,便没在多说什么,转手就想把官票给韦氏,张鲁客笑道:“六郎且等一等!”

张昌宗询问的看了二叔一眼,静待他的下文。张鲁客道:“你方才说,想出的营生是吃食方面的营生?如何打算的?且说与我听听。”

“喏。”

这么一听,似乎是有了希望。张昌宗精神一振,韦氏、张昌期几人也竖起了耳朵。张昌宗道:“机缘巧合得了几个炮制酱菜和鸡鸭的方子,想请阿娘试制,若还可口便想着开个铺子,挣些银钱,以弥补家庭开支。请二叔指点。”

“你这个小机灵鬼!便知瞒不过你!”

二叔笑骂了一句,道:“你有此心也是孝顺,不过,为何便只盯着京城,而忘了别处?”

张昌宗心头一动,脸上不禁露出喜色来:“二叔说的是……”

“渭南!”

张鲁客摸着胡须道:“就如六郎你所说,做吃食并不起眼,然只要做好了,虽非巨利,但也是一桩稳定的进项。只是,长安城里却不合适,若是到渭南去,有洛客在,低调些自然无妨。六郎,男儿行事当心正身正,但手段不凡圆融些,不要过于刻板,略变通一二也无妨。”

二叔居然是这等妙人!张昌宗笑着频频点头:“二叔说得对,还是二叔思虑周祥!”

他是现代的思想惯性,做生意只盯着大市场,忘了充分考虑古代的情况,一不注意就灯下黑了!

现如今想来,在长安城里是大大不妥的,但若是搬到渭南去,只是做个小小的吃食生意,有作为县令的三叔张洛客在,自然就安全许多,有三叔护着,也就有了转圜的余地和托词。但是,张昌宗看向韦氏——

果然,韦氏神情踌躇,犹豫了片刻,道:“他二叔,渭南虽好,然此事还是算了罢,为六郎的前程计,我苦便苦些,还是莫要沾惹商事,专心读书为好!”

张鲁客不着痕迹的与妻子何氏对望一眼,张鲁客并无意外之色,和声问道:“阿嫂心中可还在为四郎之事介怀?”

第五十八章 亲戚之间

韦氏柳眉一挑,脸带怒色:“阿裴轻巧巧一句话便断了我四郎的求学路,二叔要我如何宽宏?不曾打上阿裴门去已是看洛客面上,否则,我阿韦即便穷也断不至于怕她阿裴!”

张鲁客看了妻子何氏一眼,何氏摇头不语。张鲁客一叹,道:“不瞒阿嫂,小弟今日登门,一者乃是为致贺,二者乃是受洛客所托来同阿嫂说和。其实,有桩事一直瞒着阿嫂,当年四郎在外求学,所有束脩皆是洛客供给,并非出自我。”

“什么?!”

韦氏满脸震惊,直接从跌坐的状态从坐榻上站了起来,张家几兄弟皆难掩震惊,张同休更是低下了头。

韦氏失声问道:“难道是他三叔负责的?为何二叔当日不告诉……”

话语戛然而止。张鲁客道:“想来阿嫂已经想起,当日,小弟才开了个头,刚提了一句洛客便被您骂了回去,我如何还敢提?便只好伪称由小弟负责出资让四郎到外面的学馆去继续上学。”

“竟是如此!”

韦氏神情怅然若失,她心中一直感激着张鲁客在丈夫去后一直对她们家的照顾。当年四郎被赶出族学,她一个妇道人家一时间也不知哪里的学馆好,又不能让个半大小子就那么闲置在家荒废时光,一时间真是又慌又急,想来想去便使人去托了张鲁客。

张鲁客知道后,便请人打听了可靠的学馆,托人把四郎送进去。只是,那时丈夫刚去,家中没了大进项,花销却不小,四郎的束脩不禁让她捉襟见肘。张鲁客试探着提了张洛客愿意资助,但被她断然拒绝,之后,张鲁客才说由他来负责。

原来,内里竟是这样的因由。韦氏恍然道:“那……四郎的荫职是洛客还是梁客出的力?”

张鲁客道:“此事阿嫂放心,并非洛客请托,乃是梁客见阿嫂家中情况伸手相帮,我们毕竟都是张家人。”

韦氏点点头,面色沉肃,语气郑重的看向几个儿子:“大郎,二郎,四郎,六郎,你们兄弟要记着,虽说是一家人,但你们二叔、四叔于我们是有恩的,别人可忘,你们兄弟却不能忘!五郎那里,六郎和四郎告诫他!”

“喏。”

兄弟几个齐声应道。张鲁客听韦氏只说他与张梁客,只字不提张洛客,显然心里还是有芥蒂,无奈的在心里一叹,干脆道:“阿嫂的想法小弟明白了,我明日便使人转告洛客。不瞒阿嫂说,其实我也觉得裴氏行事过于霸道,一家人小孩子之间,只能帮理不帮亲,如此方是正道,只许你家的孩子欺负人,就不许旁人还手了?哪有拉偏架的!反正洛客的请托我是带到的,成与不成却不由我,阿嫂尽可凭心意行事便是。”

竟然还有这样帮人说和的!

张昌宗看得目瞪口呆,差点儿没笑出来。这位二叔难怪敢对着他念《傅子》教育他,原来他自己便是那样板正的人,只是隐藏在和气的外表和行事之下。违了他心意的,即便是亲堂弟的委托,委托的也不是小事,他也不愿意勉强帮忙,也不愿勉强韦氏。

二叔真是个趣人啊!

张昌宗笑眯眯地望着二叔,何氏看他这样子,心里咯噔一下,白了张鲁客一眼,责怪道:“六郎还在呢,你便乱说话,教坏了他怎么办?”

张鲁客奇道:“我方才便教过他了,心正身正即可,其余的不妨圆融些,变通些。六郎可懂了?”

张昌宗点点头,从善如流:“意思便是原则问题不能犯错,旁地小事无妨?”

张鲁客一窒。何氏哭笑不得,狠狠瞪张鲁客一眼,抱过张昌宗,低头对他道:“六郎可不要学你二叔那惫懒样子,小心以后娶不到小娘子!”

张昌宗看看二叔糗糗地抹鼻子,又看看脸色红润,神情和蔼的二婶,看二婶明明是在念叨二叔,但两人之间的感觉却十分的温馨。瞬间反应过来,这是被二婶撒狗粮了吧?

二婶这隐形狗粮撒的,明显没考虑过在场单身狗们的心情。心里默默扯嘴角,脸上装天真:“二叔不是娶了二婶了吗?”

言下之意,二婶骗人!

二叔瞬间喷笑出声,二婶闹了个大红脸。张鲁客把张昌宗一把抢过去,频频夸奖道:“六郎说得好,别听你二婶的,听我的!”

被这么一闹,倒是把因为张洛客而起的尴尬和憋气给化解了过去。之后说起张昌宗的功课,张鲁客还是建议专心跟着李钦让学。

张鲁客道:“李钦让是有真才实学的,不论诗文皆有可取之处,且为人性情踏实,也能镇得住学里的那群小子们,六郎还小,先跟着他好好学,夯实基础,余者过两年再论也不迟,毕竟六郎才四岁。”

在学业方面,韦氏自觉见识浅薄,自然是听张鲁客的。天色已经晚了,一群人聚在一起说了好一阵话,灯油都添了两次,方才各自洗漱了睡下。

作为伪小孩儿,张昌宗是被张同休给抱回房的,真小孩儿张易之已经睡得四仰八叉的,被子都踹到地上了。

其实张昌宗也困了,这具身体的生物钟早就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躺下好几次要睡着了,都被张同休的翻身的动静给弄醒,叹了口气,倒也认命了,钻出自己的被窝,爬到四哥的被窝里。

张同休愣了一下:“怎么过来了?你不是不喜欢跟人睡的吗?”

张昌宗叹气:“是不喜欢,不过看四哥你一副好想找人说说话的样子,小弟不才,舍睡眠而陪你,真乃大唐第一好弟弟。不过,先说好,安慰人我不怎么擅长,打击人倒是很擅长,四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这般夸自己,好生不要脸!”

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相信了!

张昌宗也是无奈,黑暗中翻了个没人看见的白眼,问出的问题却一点都不和谐:“四哥,你是不是先前便知你的束脩是三叔所出一事?”

方才张鲁客说的时候,张昌宗便发现了,他那好四哥一直低着头,旁人看不见,他人小正好能看清楚,张同休的表情很复杂,但唯独没有震惊之色,显然他是知道的。

张同休一顿,干脆翻身背对着弟弟,看似拒绝的态度,却还是“嗯”了一声。张昌宗想了想,突然想起,韦氏那段时间心情特别差,说起张同休语气也是恨恨,记得曾听韦氏骂过他不争气,族学上不好,到外间的学馆也不学好。

张昌宗追问道:“那四哥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束脩是三叔出的,所以才不想好好读书吗?”

张同休身子一僵,张昌宗还以为他要装死到底,结果,过了好一会儿,他闷闷的道:“是的。三婶把我赶出族学,三叔却来为我出束脩读书装好人,我不想受他恩惠。”

“那么,你现在在纠结什么?”

张昌宗干脆不睡了,爬起身来,盘膝坐在铺盖上,望着仍躺着不说话的张同休,叹了口气,道:“四哥是在后悔当初没好好学吗?”

感觉张同休动了一下,却没说话。张昌宗道:“四哥总是这样呢,做的时候不计后果冲动行事,做完了又来后悔,后悔完了不长记性,待下次依旧毛毛躁躁,总是这样毫无长进!喂,你这样做哥哥小心教坏我!哥哥要做弟弟的榜样啊!”

“啪”!

张同休倏地翻身坐起,伸手就给了弟弟脑袋一下:“不许学我,做人当学好!”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张昌宗笑起来,笑完了倒是没再继续打击张同休,而是道:“四哥,上次走失责任并不完全在你,我自己也有责任,你不用一直自责,你领过罚了,我也受过教训了,以后吸取教训便是,何必一直耿耿于怀?若真介怀,改掉就是!”

“你懂什么?”

“是不懂四哥在想什么,担心这个,后悔那个,磨磨唧唧的,爽快些不行吗?还不如做好当下,以求来日不后悔!”

说着,张昌宗打了个哈欠,干脆利索的爬走钻回自己被窝,一边揉眼睛一边道:“四哥自己想吧,小弟先睡了!”

张同休之后有没有想通张昌宗就不知道了,小孩子的身体脆弱,较之chéng rén嗜睡,他不会细致的去安慰谁,有些事儿只听别人说没用,须得自己想通了才成。

一夜好睡。清早起来,朝食都没来得及吃,二叔便骑马匆匆走了,倒是二婶多留了半日,看一群孩子真的起来洗漱完毕便开始跑步背书,不论大小,都能坚持。口中啧啧称奇,心下对这群孩子却也更加的喜爱,张昌宗临出发上学前,循机又给他塞了一张官票,还给了来财两百文钱,让来财待会儿送完孩子们回来后,去西市买些熟食、点心,留给孩子们中午吃。

等客人们都走后,张昌宗下午放学回来,便被韦氏拉入堂屋,询问他先前说的吃食方子。韦氏振振有词的道:“那吃食方子,你一个孩童又不沾厨事,留着无用,莫若告诉为娘吧!”

第五十九章 准备

张昌宗自然是没意见的,他爱吃,但不爱动手。前世随便学了十来道菜是奔着脱单的目的去的,结果菜学会了,女朋友却一直没找到,光荣的保持着光棍儿的状态直至转世投胎,真是悲了个催!

现如今,韦氏需要,他自然不会吝啬,就是对调料的名称表达上,母子俩儿因为现代和古代的差异,都有些头疼。

往往张昌宗说了一个名字,结果呢,那东西现在还没开发做调料,韦氏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然后,母子俩儿大眼瞪大眼,面面相觑。韦氏果断的一拍桌:“我儿明日随为娘去西市一趟。”

“喏!”

这个简单,张昌宗自然更没意见,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个:“阿娘,我们庄子上可以多养些鸡鸭吗?神仙爷爷说,多吃鸡蛋和鸡鸭肉对身体好,小孩子长得更好,大人也能更康健些。”

“还有这等好处?”

韦氏面色有些为难,道:“只是,你小人不知,这要鸡鸭多下蛋是要多喂粮食的,我们家产业少,进项多只能靠田产,粮shi jing贵。”

原来是这个原因!

别说现在是唐朝,即便是到了建国后,农村里养鸡每家也不会多养,养多了耗费的粮食便多。大规模养殖都是家禽养殖场才弄,那是有专门饲料的。

说到饲料,张昌宗又开始忽悠韦氏:“阿娘,若是饲料,神仙爷爷有告诉我怎么调配,他说让我转告阿娘,让阿娘多多养些家禽。”

有个跟他特别铁的战友,复原退伍后便是干的养殖场,自己看书学习搭配饲料,一起聚会喝酒的时候,喝醉了就开始跟人摆他的饲料是怎么调配的,有什么独到之处,他养的鸡鸭和猪吃了后,长得如何如何的好。听的一群战友甭管干啥的,反正他的饲料配方是大家都知道了。

“神仙既然还教你这个?真是好神仙了,阿弥陀佛!我儿速速说来!”

韦氏还合十感谢了一下,张昌宗偷偷汗了一下,顺口纠正:“阿娘,是道士,不是和尚。”

“哦,无量天尊!”

韦氏从善如流的改口,催促着张昌宗赶紧说饲料配伍。

张昌宗不是专业干这个,他也只懂得把战友的配方说一说,在现代养鸡要挣钱必须搞那什么生态养殖。他那战友家在水边,他便弄了许多河蚌、螃蟹、小鱼小虾之类的,喂养鸡鸭,还有草籽之类的。

在现代还担心环境污染,有些地方找不到河蚌,在唐朝却没有这个担心。别说野外的河水里,就是在护城河里,张昌宗都见过不少田螺、河蚌,简直多得要不完。

韦氏惊叹了一句“那等粗野之物居然还能喂养鸡鸭”,叹果然是神仙手段,不是她这样的凡人可以想象的。

搜肠刮肚的把所有知道的食谱和饲料配方这些全部告知韦氏后,就没张昌宗什么事儿了,剩下的都是韦氏去实施,张昌宗就一个任务——

好好读书!

过了没几日,张家餐桌上便多了鸡鸭肉,全都是张昌宗给出的做法。一开始做的一般,后来,韦氏大概是找到了感觉,口味越来越好,比之前世尝过的略有偏差,毕竟有些调料找不到,有些调料……比如说胡椒,特别精贵、值钱,韦氏舍不得放。

有些调料是现在使用,在后世不使用的,韦氏也不知怎么调配的,虽然口感略有偏差,但做出来的却也十分好吃,受到家里大小们的一致欢迎。

如此过了几日,韦氏大出血找牙婆买了两个男仆来,年岁都不算大,十五六岁的年纪,但人都有些面黄肌瘦。韦氏给取名叫安康和安胜,都先跟着来财学习如何做事。韦氏的意思,等安康和安胜学出来后,来财便调到庄子上任管事,负责庄子上养鸡鸭的事务,已然说明做好了每月都会与他些月钱。

见韦氏诸般安排条理分明,张昌宗便开始练拳,左右他现在只是开始练基础,还不到需要大量进食肉食的时候,他估摸着的,等韦氏的农庄经营起来他都不见得能练好基本功,希望这个空档的产出,能让家里的日子松快些,让母亲和嫂嫂们舍得多做几身新衣裳。

张易之几个初始见他站桩,还好奇跟着站了几日,不过,张昌宗不明说的情况下,站了一日,张易之几个便放弃了,唯有平时不太爱言语的文英跟着张昌宗坚持下来。

张昌宗看他能坚持,便每日早起去喊他一起,叔侄俩儿一块儿站桩。站完桩,张昌宗还会跟着张易之几个慢跑一圈。大概是人小力弱,一开始真是挺累的,差点儿就坚持不下来,但坚持下来后,那种运动后的畅kuài gǎn,又让张昌宗依稀仿佛找回了在军队的感觉。

文英毕竟还小,张昌宗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对他的身体却拿不准,不准他跟着跑步,只慢慢地让他跟着跑一小段便停住,慢慢地增加,免得伤了他的身子。

读书的事情,是为了大家的生存打基础,也是为了导张家的孩子向上,张昌宗可以请哥哥们督促。练武的事情则不然,张昌宗没打算逼大家学,他练过他知道,练武太苦,他不强迫,也不主动,若有跟着练的,他可以教,若不练也不强迫。

倒是华为,见文英也跟着练,便也跟着张昌宗练。张昌宗也不制止他。华为一家是他们家的世仆,韦氏说过,他们家是可以相信的,若华为能坚持,倒也不失为一个臂助。

一家子孩子每天都在坚持锻炼,有一次,张昌宗还碰上那位向武太后奏报他们好学的御史宁孝丞,张昌宗并没有上前,只是遥遥地行个礼,然后又跟着队伍跑走了。

直到有一天,张昌宗、文英站完桩后,张易之几个终于起来,一群孩子又一起列队准备开跑,一群孩子跑出里坊,张昌宗远远看见宁孝丞和陈伯玉站在一起,福至心灵,朝张易之低声道:“五哥,那两位先生是我认识的,我过去见个礼,五哥你们先跑着。”

张易之点点头,带上侄儿们跑走。张昌宗跑过去,整理一下衣裳,方才上前行礼:“小子张昌宗,见过二位先生,先生们可是在等小子?”

宁孝丞与陈伯玉对望一眼,宁孝丞笑问:“小六郎免礼。你如何知道我们是在等你?”

张昌宗笑道:“两位事务繁忙,今日又非休沐日,若不是来此有事,又如何能拨冗过来?小子不才,想来想去,约莫是为了小子我?”

两人相视一笑,年轻的陈伯玉笑道:“便知瞒不过你,我确实是为了你而来,宁御史却是被我麻烦来的。”

第六十章 千古立忠义

男神竟然是专门为了他来的!

张昌宗满脸的欣喜,眼睛亮汪汪地望着男神,喜滋滋地问道:“先生竟是为小子来的!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陈伯玉笑看着他,抬手摸摸他头,道:“来与小六郎你道别。”

“道别?”

张昌宗喃喃的追问道。陈伯玉点点头,道:“正是。左补阙乔知之带兵西征,我已向太后及陛下奏请随军。”

言词间神采飞扬,显然应是他主动奏请的,也是他心底乐意的。张昌宗恍然想起来,他这位男神是位慷慨任侠的豪迈男儿,自幼喜欢习武,到十七八岁的年纪了,还不知书,尤擅剑术,有次不小心击剑伤了人,才改而弃武从文,结果二十四岁就中了进士——

啧啧,这天才的,不愧是他的男神,跟他这种伪天才不同。

大约是张昌宗崇拜的眼神太过明显,陈伯玉不禁一愣,低头查看自己衣饰,还转头问宁孝丞:“宁兄,可是我今日的衣饰不对?”

张昌宗黑线,宁孝丞大笑道:“小六郎这是倾慕你的眼神,你怎么会看错到如斯地步呢?”

张昌宗脸红,陈伯玉尴尬,尴尬完了自己也觉得有趣,也不禁大笑起来。笑完了摸摸张昌宗的头,问道:“这几日一直在家中等你,为何不见你上门呢?”

张昌宗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想说小子读的还是启蒙书,不敢随意打扰先生。”

陈伯玉笑起来,问道:“莫不是觉得你现时读的书太过简单,想寻个难的来问我?好为难为难我!”

张昌宗赶紧摇头:“坚决没有这个意思,就是想来先生平怕是公务繁忙,若是太简单了,岂不是浪费先生的时光,也浪费机会呀!求学机会难得当珍惜才是。”

竟是这样的小心翼翼!与他当日在朝上的振振有词与大胆机智截然不同。陈伯玉眼中闪过欣赏之色,赞赏道:“我便是喜欢小六郎你这般谨慎认真的求学之态。我如你这般大时不如你,比你大时也不如你,只知任性轻狂,及至将近弱冠才醒悟过来,弃武从文,刻苦向学,常觉时光不够,需要学得太多,如今看你,若能一直保持着求学向上之心,未来定然能超过我。”

“先生过誉,小子学问尚浅,还需要继续努力,可惜先生就要随军西征了,遗憾不能得到先生指点。”

张昌宗有些难过。他很珍惜能像陈伯玉求教的机会,这位大能,不仅学问好,诗也写得好,铁骨铮铮,被誉为诗骨。能得到这样的大能指点的机会想来是不多,故而他才倍加珍惜。

陈伯玉见状,摸摸他头,笑道:“随军报国乃是我毕生之志,如今夙愿得偿,小六郎为何不为我欣喜,反而为我难过呢?我原以为小六郎与我该为忘年之交才是!”

张昌宗也不是嘤嘤女儿态的人,闻言,振作精神道:“先生说的对,是小子想错了!那小子今日便在这里预祝先生马到功成,凯旋归来!先生归来之日,小子定当奉上美酒以贺之!”

“好!一言为定!”

陈伯玉伸出手掌,半蹲下身子,竟是要与张昌宗击掌立誓。张昌宗一笑,也伸出手,与他击了一下。

陈伯玉大笑道:“痛快!男儿汉就当这样爽快些。我陈子昂陈伯玉非是言而无信之人,当日在大殿上答应指点你学问,如今因我欲随军西征,机会难得,我不想放弃,然而又不能失信于你,前些日子我使人回家把我读过的书快马送入京中,今日,全都赠于你,望你学业精进,早日有所成。”

原来是来给他送书的!就因为当日在朝上答应了指点他,如今指点不成,竟给他送读过的书来……男儿一诺值千金是什么样,张昌宗突然就知道了!

感激已经无法言说,张昌宗一揖到底:“多谢先生还记挂着小子,小子定然会用心读书,好好地爱护书卷,待先生归来,完好奉还。”

陈伯玉扶起他,笑道:“你有此心便好,如此,我的书便托付给你了!上面有我的注解,你可看看,若解得与你相悖的地方,待我归来一起论论便是。”

张昌宗承诺着:“喏!小子便争取在先生归来之日,尽量学到有资格与先生论一论的程度。”

宁孝丞摸着胡须笑看两人,见二人立下约定,笑道:“今日伯玉以书相赠,与小六郎立下归来之约,伯玉提携后进,小六郎知礼守礼,可称为佳话。宁某今日有幸得见此事,幸甚幸甚啊!”

陈伯玉与张昌宗一起向他致谢,惹来宁孝丞又是一阵大笑。陈伯玉带着仆从赶着马车来的,马车上装着两个大木箱子,全是陈伯玉借给张昌宗读的书。

张昌宗跑回家去喊来安康、安盛来帮他运箱子回家。有心留陈伯玉与宁孝丞在家用顿便饭,被两人拒绝了,宁孝丞道:“我是请假出来的,不比陈伯玉不用点卯,该走了,小六郎再会吧。”

人家要赶着去上班,张昌宗也不好多留,只央求别人多等一下,自己一骨碌跑回家,从家里跳了两只烧鸡拎着出来,递与宁孝丞和陈伯玉,道:“这是我阿娘独门秘制的烧鸡,赠予两位先生尝一尝,谢宁伯伯帮小子带陈先生来;送陈先生出征,愿先生早日归来!”

陈伯玉也不推辞,大笑着接过烧鸡,笑道:“好!古有以酒壮行,今有小六郎以烧鸡送行,奇哉妙哉!成你吉言,我便不客气的收下了!”

宁孝丞见状笑道:“既如此,我也不推辞,沾伯玉的光,我也收下了!小六郎代我谢过令堂。”

“嗯嗯!”

张昌宗自是连连点头。两人都不是喜欢儿女情态的人,事情说完便一个赶着去上班,一个忙着回家收拾,以备随军西征。

张昌宗送走两人,直到两人走得人影子都看不见了方才回家,一回家都来不及应韦氏喊吃饭的话,急急地问:“阿娘,我的书呢?安康和安胜放到哪里去了?”

韦氏看他那急切的样子,忍不住点了他脑门一下,问道:“急什么?我让安康和安胜搬到你房里去了。陈拾遗和宁御史呢?怎不请进家来?”

张昌宗立即把情况交代了一下。听到陈伯玉前来今日过来,乃是为了当日在大殿上答应指点他读书,如今履行不了当日的承诺,便送了书过来,借与张昌宗阅读。而宁孝丞则是带陈伯玉来的。

韦氏也不禁感慨道:“陈拾遗真乃诚诚君子,别人一番心意,你切不可浪费了。”

第六十一章 意外访客

当然不敢浪费!

是的,不敢!因为这里面包含的情谊实在太珍贵,对张昌宗来说,太重了!

并非是他在现代没有遇到过好人,好人很多,只是,这般纯粹提携后进,纯粹的惜才之心少了。因为时代和环境的关系,善意、好意大多被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不是没有好人,是敢做好人的少了,独善其身成了许多人的共识。

以往,张昌宗也是这里面的一个。想不到机缘巧合重生到古代,居然还感受了一次灵魂洗礼和三观教育。又被教做人了!捂脸jpg

可是,这种自己不敢做,别人对自己做了的感觉,真的很好啊!张昌宗爱惜的抚摸着装书的大木箱子,振奋一下精神,还是太小了,能做的太少,先好好读书,用心读书,不要浪费了陈子昂的心意,才是对他最大的回报。

收了两大箱子的书,张昌宗还是那个嬉皮笑脸的张昌宗,嘴甜爱哄人,每天依旧乐呵呵的哄老娘,哄嫂嫂们,完了回头依旧毫不手软的坑张易之,坑侄儿们,但是,他读书更加的用心了,也更加的刻苦了,练字的时候,那一笔一划简直快要力透纸背了——

恩,这其实是开始练武后的手劲儿加成,跟刻苦无关!滑稽jpg

陈伯玉随着西征的大军走了,张昌宗没去送行,以他目前的身份也去不了。军法严苛,靠近不了;挤在送行的人群里的话……人小腿短,力不从心啊!突然就懂了柯基跟一群金毛站一块儿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送走了西行的大军,家里大门口花坛里的花儿也越来越葱翠了,花骨朵儿渐渐长出来,花期快到了。

甭管啥时代,爱跟着上层的喜好跟风的人民群众永远都不会缺。包括他娘韦氏,家里这么穷了,也还是修建了两个花坛,不大,就在大门口一进来的位置,一溜儿的全是牡丹,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也是牡丹花不是。

其实,就张昌宗来说,种什么牡丹啊,牡丹除了花瓣儿多些,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种菊花呢,起码开花了可以摘了泡水喝,还清润下火呢。

当然,这种话是不能说的,因为他发现在学里,他的冷脸先生李钦让也一脸愉悦的在摆弄牡丹,还真是全民追捧啊,理解不能!

“xiao jie姐!”

张昌宗下学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里竟然有位意外来客,那眉目,那面容,不是太平公主府里的春晓是谁!

这位可是他的恩人!张昌宗一见人就一脸灿烂的笑着扑过去,还是大方的赠送漂亮正太的萌攻击。

韦氏见他回来,脸上都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招手道:“六郎快过来,这位春晓姑娘奉公主殿下之命,给你送牡丹来了!”

春晓见他回来,面上也现出笑容来,伸手拉住他,不让他行礼,上下打量他两眼,笑道:“快一个月没见,六郎看着倒是长高了,看着精神也好,甚好,甚好。”

张昌宗笑眯眯地道:“我在家吃得好,睡得好,自然就长高长壮了,倒是xiao jie姐你,看着倒是清减了,要多多保重身子才是。”

春晓瞟他一眼,点点头,笑道:“多谢六郎挂记我,你也知我是跟大娘的,大娘一直记着六郎你,公主与了你名帖,为何不见你到府里来找大娘玩顽呢?”

问起这个就蛋疼了!总不能回答我怕你们公主觊觎我的颜值,丧病的对年幼我的我下手吧?

他要是这么说,估计温柔的春晓xiao jie姐会直接化身女暴龙灭了他。然而,张昌宗打心眼儿里是不希望多跟太平公主接触的。开玩笑是开玩笑的话,他这么小,太平公主也对他做不了什么,也不像是能对小孩子下手的人,不过,心里膈应这个就没办法了。这是纯生理反应,很难克服!

但是,这个原因无法说出口啊!

张昌宗为难的看着xiao jie姐,踌躇了一下,蛋疼的道:“呃……我以为公主殿下喊我以后可以去找县主玩的话是客套话来着,我们家小门小户的,恐唐突了贵人。”

春晓一顿,居然还真被张昌宗这个理由唬住了,想了想道:“是哪里传出风言风语吗?你有殿下亲自给的名帖,自是与众不同,理那些闲人作甚!明日便是休沐日,你们学里放假吗?”

这是想把他带走的架势啊!

张昌宗暗自打量春晓的神色,看她容颜清减,神色憔悴,莫不是那位县主小盆友又闹幺蛾子?!

心里嘀咕着,口里诚实的答着:“放假的。”

春晓略微颔首,扭头望向韦氏:“太太,我们府中殿下与贵府的六郎颇为投缘,听说了他入宫奏对的事情,想召他过去问问,不知是否方便?”

张昌宗入宫奏对,应对得当,受了太后和皇帝表彰不说,来传太后口谕的人还转达了一通夸韦氏的话,说她教子有方。

这件事,是她的得意事儿来着,春晓这一问,恰好骚到痒处了,韦氏满面红光,笑容明明透着喜意却还故作矜持:“公主相召自然是得空的,想不到我家六郎竟然能得贵人青眼,他人还小,虽说读书还成,可人笨不机灵,劳烦春晓姑娘照看些。”

他娘居然能说出他“人笨不机灵”的话来,张昌宗感觉他以往是不是误会了他娘什么!不过,现在不是拆亲娘台的时候,团结第一!

张昌宗低眉顺眼的跪坐着,努力的做出他娘说的人笨不机灵的样子。春晓看张昌宗一眼,又看看笑容满面的韦氏,嘴角情不自禁的抽了一下,力持镇定:“太太放心,奴婢定然照看好六郎,到时定然完好无损的还回来!”

然后,张昌宗就被春晓带走了,好在他娘还记得他是个小孩子,派了华为和安胜跟着他。马车是坐的太平公主府的,等回家的时候,还会派马车把他送回来。

上了马车,春晓脸上的笑容便没了,眉头蹙着,一副忧心的样子。张昌宗一看,拉拉她袖子:“春晓姐姐,可是县主有什么吗?”

春晓知他机灵,叹了口气,斟酌片刻后,方才低声问道:“难为六郎你还挂记着大娘,你可知公主为何与你名帖?”

第六十二章 再见太平公主

这个问题张昌宗自然想知道,只是一直想不明白,这会儿听见春晓说起,立即问道:“为什么?春晓姐姐可以告诉我吗?”

春晓踌躇了一下,叹了口气,道:“事关府内我不好多说,唯一能告诉你的……此事因之大娘,去了府中六郎且好好与大娘玩耍,多哄她说说话最好。”

说的云遮雾绕的!不过,目的倒是指明白了,就是让他去哄孩子的!

张昌宗能理解春晓身为奴仆的身不由己,只是,这种说了等于没说的话,又有什么意思?张昌宗很是哀怨的看春晓一眼,唯一的收获就是确定了一件事。

太平公主之所以对他青眼有加,不是因为他聪明,也不是因为他是神童,原因只是为了女儿。看来太平公主是个疼爱儿女的好母亲。

罢了,不过是哄孩子,那小县主那么可爱,看着也挺乖萌的,哄就哄吧,闲着也是闲着,权当报答春晓的救命之恩。

一路跟春晓坐车去万年县——

如今的太平公主与驸马薛绍琴瑟相和,夫妻感情甚笃,甚少居住在她的公主府里,更多的是在万年县所在的驸马府里。

长安城东西以朱雀大街为中轴线,东边是万年县,西边便是长安县,张昌宗家在长安县。一大一小坐在马车里,春晓是伺候惯了孩子的,一路上,不时与张昌宗说几句话,又或是拿些玩具出来与他玩耍,如果是平常的小孩子,肯定不会觉得无聊。问题是张昌宗这丫的是个伪小孩儿,说话还能应付,玩具便完全没兴趣了,干脆便逗着春晓说话——

“xiao jie姐,xiao jie姐,你多大了?”

“女孩家的年龄,六郎一个小郎君问了作甚?”

居然不说。顿了顿,张昌宗从善如流的换个方式:“xiao jie姐,xiao jie姐,我五哥说我是属狐狸的,所以我才生的这么聪明对吗?”

春晓被逗得“噗嗤”一笑,摸摸张昌宗的头,笑道:“五郎想是逗你玩呢,十二生肖里可没有狐狸。”

张昌宗故作惊讶:“竟是这样?没有狐狸吗?那十二生肖都有什么呀?”

春晓没多想,以为是他年纪小不知道,还真把十二生肖数给他听。张昌宗听完惊奇的道:“竟然是这十二个!那xiao jie姐,我是哪个呢?”

春晓心里默算片刻后答道:“六郎今年四岁,如此算来应该是属羊的。”

“羊吗?也挺好,肉挺好吃的。那xiao jie姐呢?”

一副我不嫌弃的口吻,逗得春晓又笑了,开心之下也没多想,顺口就答道:“同六郎一般,也是属羊。”

恰好大一轮,那春晓xiao jie姐今年便是十六岁了!

张昌宗了然,继续再接再励,骗xiao jie姐说话,除了三围这个问题只能自己目测不能问,问了会被当做登徒子打之外,把她个人信息套了个干净。知道她是公主府中的家生子,如同他一般,爹已经死了,家中还有个哥哥和老娘,同样在公主府当差。

等到了驸马府的时候,春晓先下去,欲抱张昌宗下车,张昌宗摆摆手,自己跳下去,笑嘻嘻地朝她笑道:“xiao jie姐,等你生辰我送你件礼物!”

“哎呀!你这小坏蛋!”

春晓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不防竟被他把一切都套去了,心头懊恼之余也不禁庆幸,幸好是被六郎这么套话,套问的也只是她的信息,若是被人套问府中的事情,可就干系大了,以后当更加警醒才是。不过,六郎这个小机灵,当真让人防不胜防,春晓有些羞恼。

“殿下,六郎来了!”

一路引着张昌宗进去,直接到了后院的正房,驸马还没散职回来,太平公主带着儿女在屋里玩耍,地上铺了块精致华丽的地毯,地毯上放着小孩儿常玩的玩具,小县主便坐在地毯上玩耍着,在一旁的小几旁,还坐着一个与张昌宗年纪差不多的小男孩儿,正执笔练字。

闻言,太平公主母子仨儿一起抬头,张昌宗正要行礼,小县主已经“咚咚咚”跑过去,一把抱住他:“小哥哥!”

太平公主与嬷嬷对视一眼,对此没说什么,小男孩儿却不干了:“阿妹,我才是你的哥哥,他不是!你怎么不叫我反而叫他?”

小县主才不理,就那么抱着张昌宗不放。

个人魅力太大,张昌宗也很无奈,安慰小男孩儿道:“淡定,我们家附近的小娘子们都喜欢跟我玩,习惯就好。”

没什么诚意的安慰完人,才朝太平公主行礼:“小子张昌宗拜见公主殿下,月余不见,殿下可还安好?”

太平公主的肚子又大了一圈,孕相已经很明显了,闻言眉头一挑,淡然道:“本宫与名帖于你,让你多来府中走走,六郎竟把本宫的话当做耳旁风,如此不把本宫放在眼里,自然是不好的!”

卧槽!也好意思跟小孩子计较!明明上次来还感觉有些娇憨可爱的……难道是怀孕荷尔蒙作祟,所以人变得刁钻难缠了?

张昌宗很怀疑的看看太平公主的粗壮的腰身,不过,这是驸马薛绍的锅,与他无碍。张昌宗很干净利索的耍赖:“回殿下,作为小孩子是不能自己出门的,特别是小子这种有走失前科的人,想出门没大人陪着更是不成,殿下要多多理解小子。”

一句话,人家是个小孩子,推了个一干二净!

太平公主被他一噎,手掌“啪”一身拍在案几上:“好个你张昌宗,果然词锋犀利,难怪能在朝参上对答如流,本宫倒是小觊你了!”

张昌宗笑嘻嘻的拱手:“殿下过奖,不过是生来较常人聪明些,好看些,旁地也没什么特长。”

“呸,好厚的脸皮!”

太平公主立即嘲讽了一句。张昌宗还不服气:“难道我不聪明,我不好看?殿下,做人说话是要讲良心的!”

太平公主又被噎了一句,当即蛮横道:“我便是不讲良心,又待如何?难道你还敢指着本宫骂不成?”

张昌宗看看太平公主那张因为怀孕有些发福的脸,欲言又止,一张脸皱得跟包子褶儿似的。

太平公主不禁有些得意,高兴地道:“看你还如何说!哼哼,武三思说不过你,本宫却不怕,好叫你知道,胆敢不听本宫的话是何等下场!”

原来是在报复他没听她的话多来府上拜访,心里有气的缘故!张昌宗恍然大悟,跟个小孩子计较,公主殿下你也好意思!不过——

张昌宗意有所指的看看一旁目瞪口呆望着他与太平公主你来我往的小男孩儿,请问道:“敢问这位小郎君是?”

太平公主眉头一扬:“此乃本宫长子崇胤。”

张昌宗点点头,把抱着他的小县主扒拉开,牵着她小手,与薛崇胤面对面站一起,语重心长:“公主已然为人母,儿女当前,当为表率,讲道理是个很好地品质!”

太平公主:“……”

这个小孩子好生令人讨厌!好想打他!

第六十三章 崇秀

太平公主不乐意了,嗔道:“上次来还是个可爱的孩子,怎么这次这么讨厌?”

上次来还是个可爱的公主,怎么这次这么蛮不讲理!

这句话,张昌宗自然不能说出口,只能在心里吐槽一下,驸马薛绍辛苦了!张昌宗疑惑的反问道:“讲真,殿下您是不是对可爱有什么误解?”

“乖小孩便可爱!”

“恭喜殿下与小子达成一致,小子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谢谢殿下夸我可爱,却之不恭,受之不愧。谢谢啊!”

“……”

太平公主鼓起双颊,瞪视着张昌宗,张昌宗笑嘻嘻地作揖,自觉还是蛮有诚意的。然后,太平公主她走了!

没错,走了!跟一个小孩子斗嘴斗不过,于是拂袖走人。张昌宗直接傻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头问薛崇胤:“你娘平时也这么小气吗?”

薛崇胤眨眨眼,似乎是下意识的反驳:“我娘不小气!”

张昌宗摊手:“那她怎么就走了?”

薛崇胤似乎有些迷茫,像是没听明白张昌宗的意思,只是劝道:“耶耶说了,阿娘腹中有我的弟妹,身子太累,我们要多让让他。你跟我阿娘顶嘴,你不听话!你不乖!”

好吧,人家才是真小孩儿,他是伪小孩儿,思维方式不一样。张昌宗这个伪小孩儿直接被怼得说不出话了,扭头看小县主,似乎在她眼里看到一丝笑意,待仔细看时,眼睛里又只有天真的懵懂,话说小孩子的眼睛真是好清澈、好黑呀!

张昌宗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作怪!”

春晓敲了张昌宗额头一下,略作小惩,然后转头对嬷嬷道:“阿娘你看着大娘和大郎些,女儿去看看殿下。”

嬷嬷原来是春晓的娘啊!

张昌宗一双贼眼在春晓与嬷嬷两人脸上游移,得出春晓可能更像她爹的结论。嬷嬷瞥他一眼,埋怨道:“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让让殿下呢?”

张昌宗很无奈:“嬷嬷,容小子提醒,小子今年四岁,还是个孩子!”

让四岁的小孩子让你家公主……感觉亏不亏心呐!

嬷嬷“噗嗤”一声笑出来,过来牵上薛崇胤的手,安慰他道:“殿下应该没生气,就是觉得输给小孩子不好意思,躲羞呢。大郎,这是张家六郎,名唤昌宗,你喊他六郎便好,带着大娘一起玩耍吧。”

薛崇胤立即摇头:“跟六郎玩可以,跟妹妹玩不好,她都不会说话。”

张昌宗下意识的反驳:“她会说话,你没听她喊我小哥哥吗?她只是刚学会说话,会说的词句不多,所以话少,小孩子都这样,慢慢就好了!”

一副过来人很有经验的样子。薛崇胤似乎更难过了,还有些委屈:“妹妹喊你哥哥,都不叫我哥哥,明明我才是她的哥哥。”

看真小正太一脸快哭的表情,伪小正太张昌宗实在没对付孩子的经验,挠挠头,回身哄小县主:“妹妹,我们这么乖,这么可爱,喊声哥哥好不好?”

小县主看看他,又看看薛崇胤,乖乖地开口:“哥哥!”

薛崇胤的小脸儿瞬间灿烂得跟刚开的花朵似的,透着那个美啊,乐滋滋又响亮的答应:“哎!妹妹,妹妹,给你,这是哥哥最爱的玩具,快玩,可有趣了!”

小县主摇摇头,小手牵着张昌宗的,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可怜的薛崇胤抱着一堆玩具,满腔的热情直接遭了霜雪,这下不止委屈了,直接忍不住心里的悲痛,哭了:“呜哇!嬷嬷,妹妹不喜欢我这个哥哥!”

小正太委屈上了,哭得那叫一个肝肠脆断,涕泪交加啊。吓了嬷嬷一跳,一屋子的仆妇、丫鬟全都围着他团团转,想方设法的哄他开心。

不过,小正太估计真的伤心了,怎么哄也哄不好,就噙着泪,哭唧唧的望着小县主。然而,他的县主妹妹完全不理解他的悲伤,依旧坚定地跟张昌宗站在一起,完全没有过去哄哄他的意思。小正太更伤心了!

讲真,活了两辈子,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受孩子欢迎!张昌宗完全搞不懂这位小县主到底喜欢他哪里,难道是长得比较好看的缘故?这么小就颜控……真是太有眼光了!

张昌宗心里那个美呀,哄孩子的热情和积极性瞬间高涨:“妹妹,他哭那么可怜,要不过去哄哄他?”

小萝莉冷酷无情的摇头,没说话,小手却坚定不移的牵着他的手,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张昌宗爱莫能助的看薛崇胤一眼,无奈的摊手。

“呜哇!”

薛崇胤哭得更伤心,揉着眼睛就往外跑。嬷嬷吓了一跳,连忙追出去:“大郎,别跑,慢些,小心摔跤!”

哗啦啦,丫鬟们也跟着跑出去了一群,偌大的正房就剩下俩儿看门的小丫头和屋里的张昌宗和小县主。小丫头们也不敢靠近,只守着门看着不让两个孩子出去。

这下张昌宗就头疼了!

讲真,上辈子作为光荣的单身狗,完全没有哄孩子的经验;这辈子……哄老娘和嫂嫂他很熟练,哄孩子……他是被哄的,还真没来得及学。

张昌宗双手托腮的蹲在小县主跟前,没话找话:“妹妹,我叫张昌宗,又叫张六郎,你可以喊我六郎哥哥或是昌宗哥哥,妹妹你叫什么?”

小县主没说话,就那么望着他,眼睛幽黑,清澈见底,直视着他。张昌宗被看着,想着不能吓到小孩子,要亲切、要和蔼,对,如果能笑得慈祥些更好,努力的咧开嘴,微笑——

不对!眼神不对!这小县主看他的眼神不对,那不是小孩子会有的眼神!

是的,小县主的眼神变了!方才还带着些天真懵懂,这会儿却透着一股冷静自持的味儿!这不是小孩子会有的眼神!

张昌宗身体紧绷,一边悄悄地调整方便出手的姿势,一边吸引对方注意力,拖延时间:“妹妹,你还没告诉哥哥你的名字呢!做朋友互相之间姓名总是要知道的,不然怎么做朋友呢?”

小县主缓缓开口:“崇秀,容则秀雅,稚朱颜只,薛崇秀。”

“哦,崇秀啊,这个名字真好听,哥哥叫你……”

张昌宗突然僵住,这语调、发音……不是长安话,是普通话!是现代普通话!好多年没说了,张昌宗都快忘记怎么说了!

第六十四章 试探与疑惑

暴露了?

暴露了!

几乎是想也不想,张昌宗本能的就换了个最便于攻击和逃离的位置,正想动作——

“张昌宗,你别忘记了这里是薛绍府,太平公主的丈夫,两人都不是你张家可以抗衡的,你不顾你自己也要想想你的母亲和兄弟!”

依旧是现代普通话,语诉说得飞快,透着一丝紧张。张昌宗没动,也没说话,就那么眼神犀利的盯着小县主薛崇秀,骤然紧绷的肌肉倒是缓缓放松下来。

薛崇秀也没动,眼睛紧紧盯着张昌宗,圆嘟嘟的脸蛋儿有些发白,神情隐隐有些紧张,不过,还是尽力的保持着语调的平稳:“我并无恶意,如果我有恶意就不会拆穿!你我出身有别,身份不便,机会难得我才忍不住说出来,我对你真的没有坏心,请你相信我!”

张昌宗看她两眼,肉嘟嘟的脸庞,圆滚滚的身体,站姿、位置都不是内行人会选择的方位,这人不管什么来历,应该不通格斗技巧这些。

张昌宗点点头,依旧保持着蹲的姿态,双手举起来,后退了两步,表示放弃自己的攻击意图,但还是保持着警惕:“你……你想怎样?”

张昌宗说得也是普通话,也同样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是,许久没说普通话了,说起来音调有些怪,有些咯噔。不过,这时候谁也没空在乎那么多。张昌宗警惕的望望四周,暂时还没仆妇回来,除了门口的两个小丫头,就只有他和薛崇秀。

薛崇秀道:“不用担心,这个时刻,太平公主喜欢用些水果点心,薛崇胤委屈肯定会找她告状,我们最少有一刻钟的时间可以说话。”

张昌宗挑挑眉,神情隐隐有些痞气,再无往日装出的孩童的天真与可爱:“你没叫太平公主娘,也没叫薛崇胤哥哥,而是直呼其名,在你心里……他们不是你的亲人,对吧?”

薛崇秀不答,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眼神悠远,不答反问:“你以前当过兵?”

看似是问句,只是眼神却笃定。

哪里暴露的?!

张昌宗暗自反省,哦,对了,肯定是往日的行走坐卧暴露的。当过兵的人跟没当过的,气质是不一样的。更何况张昌宗当了那么多年,行走坐卧养成的习惯早已深入骨髓,两辈子都不可能改了。

除非是出任务,要刻意把身上的兵味儿去掉,还会下意识的去纠正和掩饰一些习惯。这穿越到古代,也没人知道那些习惯动作是什么样的人才有的,他便放松了警惕,随着性子来。想不到还有人也穿越了,于是便暴露了!不过,这种兵味儿可不是普通人能看出来的——

张昌宗歪着头打量她两眼,脸上笑眯眯地,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你从哪儿看出来的?唔……现在也就是我俩儿打照面儿的第二次,看你的样子,第一次照面儿就看出来了,能一个照面就看出来的,显然也不是一般人呐妹妹!来,乖,跟哥哥我透个底儿,你看,我都被你看穿了,礼尚往来,你也该把来历透透,表表诚意对不对?连个身份都不想说,以后咱俩儿怎么合作?那我可不敢相信你!”

张昌宗笑眯眯地套话。陌生的时空,陌生的环境,完全陌生的人,只因为两人都是穿的,一见面便抱头痛哭,以执手相看泪眼的姿势喊同志的……绝对不会是他!

别开玩笑了!都没弄明白对方什么来历,品性如何便毫无保留的信任……如果他是这种人,那尸体都不知道凉了几回,也等不到重生穿越了。不过,有一点薛崇秀倒是说对了!

他现在的身份是张昌宗,有母亲,有兄弟,不是孤身一人。做事不能凭着一时头脑发热,他不是顶好的人,但也不是混蛋自私到毫不顾忌亲人性命的人。不论他芯子里是谁,在世人眼里,他就是张昌宗,张希臧与韦氏的幼子,张昌期、张昌仪、张同休、张易之的兄弟,一族的直系亲属,甭管什么罪都会被牵连的范围之内。

张昌宗不得不慎重!

薛崇秀不说话,胖嘟嘟的婴儿肥脸上神情莫测,看着张昌宗的眼神也很奇怪,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只是平淡的望着他,资深光棍and比小白杨还直溜儿的直男张昌宗同学是一点儿都摸不着她的想法和心思……他要是能猜到女孩子的心思,也不用打两辈子光棍了,早特么脱单了!

薛崇秀居然嫣然一笑,问道:“你看我像做什么的?”

张昌宗不乐意了:“妹妹,你这就没诚意了,哥哥我在你面前就跟果奔一样,里里外外都被你看透了,而你呢?还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说,连丝胳膊儿肘都不露,这么自绝于人民,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做人要和光同尘,与民同乐,懂吗?”

张昌宗越说,薛崇秀脸上的笑意便越浓,笑容也愈发的灿烂。张昌宗蹲着,她站着,到后来,干脆她也蹲下来,两只小手拄着下巴,笑眯眯地望着张昌宗:“第一次知道和光同尘、与民同乐还能这么用!不过,小张同学,你果奔,我裹得严实,不自在的不应该是你吗?我遵纪守法,你有碍风化,你说,我二人谁无耻?”

卧槽!说出这种话,居然还能笑得一脸的女神样儿,张昌宗确定了一点,这丫穿越之前肯定是个成熟的女性,一般小姑娘可没这么厚的脸皮!

薛崇秀秀眉微微一挑,果断道:“不许腹诽我!”

张昌宗讶然:“你怎么知道的?明明我脸上还在笑啊,难道是帅哥脸失效了?”

薛崇秀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那一眼,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又似乎有些悠远,还似乎藏着幽怨,似乎在埋怨,又似乎在欢喜——

张昌宗自己都快被绕晕了!从来不知道一个眼神还能包含这么多东西,这么多情绪,看得他想继续套话都有点儿开不了口,忍了忍,最后只脱口而出一句:“你……是不是认识我?”

薛崇秀笑了,眼睛里隐隐带着湿意,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看得张昌宗都要暴躁了:“卧槽!到底什么意思啊?最烦装神秘了,有什么话能不能直说啊!”

“你猜!”

竟然只有短短两个字,还是比较丧病的两个字!张昌宗直接跳了起来:“你故意的!你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卧槽,这是在逼我打人啊!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薛崇秀又笑:“你打了试试!”

张昌宗看看手掌,看看周围,瞬间泄气,确实不敢打,也下不去手打!不禁满腹的憋屈:“太欺负人了!”

薛崇秀只是笑笑,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他,似乎不想放过他一丝神色变化,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突兀的开口:“小张,你喜欢写诗吗?”

张昌宗瞬间老脸通红,这是在笑话他抄诗吗?

不自在的咳嗽一声,哼哧哼哧的解释道:“那什么,你知道的,我是张昌宗,将来会比较好看,你外婆还有你娘……咳咳……有人来了!”

张昌宗稍稍退后了些,与薛崇秀分开点儿距离,薛崇秀没动,眼神定定地望着他,隐隐地,似乎有些期盼,又似乎有些失望,低声继续用普通话道:“你好好想想,想明白了,或许就知道我是谁了!”

第六十五章 暗示

太平公主带着薛崇胤回来了,还给张昌宗也带了吃的。吃了东西,趁着天还没黑,被放到院子里散步消食。

薛崇秀还是亦步亦趋的跟他一起,然而,对上张昌宗疑问的目光,除了笑眯眯还是笑眯眯,完全没有解惑的意思,可怜张昌宗要费脑筋猜谜不说,还好分心哄孩子——

薛崇胤也不知是不是平时没什么玩伴的关系,一直叽叽喳喳的在跟张昌宗说话,不止把他所有的玩具都翻了出来,甚至还拉着张昌宗去看他的马,一匹温顺的小母马。

顺带一提,驸马府不止有一个占地好几亩的池塘,还有一个马球场。平时可以打马球,还可以跑马……这操蛋的有钱人生活!突然又想仇富了!

张昌宗觉得,为了保持他的心理健康,有必要换点平民化的活动。于是,拒绝了仆人再牵马驮着他转圈的提议,改玩陀螺。玩这个他擅长,说白了就是力量与技巧的使用,论这个张昌宗有优势,自然陀螺就玩得好。

薛崇胤看陀螺在他手中都快被玩成一朵花儿了,心里那个崇拜啊,看张昌宗的眼神那叫一个火热,忙不迭的就缠着他请教。张昌宗哈哈大笑,倒也耐得下性子教薛崇胤,手把手的一个教,一个学,倒也相得其乐。

太平公主母女俩儿,一个在上首房檐下坐着,一个就小手托腮的蹲在旁边看两人玩,脸上还挂着笑容。

太平公主低声跟春晓道:“这般看着,六郎也不过是个孩子,倒比噎人时可爱多了。”

春晓“噗嗤”一笑,被她娘瞪了一眼后,这才收了笑颜。嬷嬷宽慰太平公主道:“约莫是聪明的孩子多难缠,六郎怕也是如此。”

太平公主不禁一乐,点头:“嬷嬷言之有理!我就不信了,我居然还说不过一个孩子……本宫定要说赢他,噎他一顿!”

脸上竟然是一副跃跃欲试、斗志昂扬的模样。

嬷嬷不禁一笑,暗自里悄悄感叹,这主子都已经快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还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不过,这也是主子的福气不是?嬷嬷脸上挂着不自觉的慈祥微笑。

忙着哄孩子玩儿,张昌宗居然暂时的忘记了猜谜的问题,可见也是个神经大条的,等兴高采烈的玩到天黑,春晓过来招呼小孩子去睡觉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僵硬的扭头看薛崇秀,结果,依旧什么提示都没有,只得到一个萌萝莉的微笑。然后,萌萝莉抬头满脸天真的望着春晓,嘴里说出的话却差点吓死张昌宗。

萌萝问春晓:“小哥哥一起睡!”

张昌宗瞬间斯巴达了,很想疯狂摇她肩膀,问她“xiao jie姐你是不是忘记你是伪萝莉啊”,还好春晓不糊涂:“不行呢娘子,娘子是女孩儿,六郎是男孩儿,不能一起。”

萌萝莉有些失望,想来也做不出哭闹耍赖的事情来,只难过的低下头。一旁方才跟张昌宗玩得好高兴的薛崇胤跳着道:“我是男孩儿,与六郎一般,六郎跟我睡!”

不用春晓和太平公主摇头,张昌宗就自己摇头:“不要!我喜欢自己睡,不喜欢与人同睡!”

“为何?六郎如果你与我一起睡,我们晚上还可以再在一起玩。”

薛崇胤一脸失望与急切。张昌宗残酷无情的继续拒绝:“不要!睡觉的时候就当好好睡觉,该睡觉的时候不睡,明天会没精神的。”

太平公主这会儿似乎想起她是做娘的人了,终于有了点儿母亲的样子,哄她儿子:“六郎说得对,玩耍的时候尽情玩耍,睡觉的时候便该好好睡觉,如何能乱来!大郎不许闹,快乖乖去睡觉,六郎明日才回,明日还能一起玩耍。”

“真的吗?阿娘不骗儿子?”

“骗你作甚,快去睡吧!”

薛崇胤这才跟着奶娘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走了。打发了儿子,剩下的女儿就不太好打发,也不哭也不闹,就那么低着头站着,一声不吭的样子便十足的让太平公主头疼,最后无法之下,只得妥协道:“春晓在秀儿隔壁收拾间屋子出来,让六郎睡她隔壁去,终归还小,也无须太严格。”

“喏。”

春晓立即安排人去收拾,太平公主走到女儿身前,严正道:“阿娘只能让步于此,若还不乐意,便把六郎移到客房去!”

薛崇秀抬头看她一眼,看看张昌宗,最后终于点头,然后走过去朝张昌宗伸手:“小哥哥,我们回房就寝吧。”

然后,伪萝莉牵着一脸生无可恋的伪正太一起回她的小院。身后有春晓和薛崇秀的贴身婢女跟着,张昌宗心头再有疑问也只能憋着,耐着性子跟着婢女洗漱,洗漱完了盘腿坐在木地板上,看着婢女们给他铺床,脑袋里却不停地在想一个问题——

薛崇秀到底是真看出他是谁了,还是只是诈他?

讲真,他前世的样子与现在的样子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且不说chéng rén与小孩儿的区别,就是相貌也是不同的。前世最后的一个任务对象曾促狭的喊他黑炭头,戏言晚上若是把灯关了,他连伪装都不用做,基本上想凭借肉眼找到他是不可能的。

这一世,他可是个玉雪可爱,颜值超高的萌正太!这样子巨大的差别,到底是哪里看出来他的身份的?!

出于职业需要,张昌宗以前也修过一些心理学的知识,知道一个人会有一些不自觉的、习惯性的动作和行为习惯,但是,凭借这个识别,一个是需要出色的观察能力,二个还需要熟悉度。薛崇秀与他就见了一面,到底哪儿看出来的?!所以,薛崇秀其实是在诈他吧?

不过,所谓一颗红心两手准备,退一万步讲,就算薛崇秀真认出他来了,那么,她又是怎么笃定他也认识她呢?难道他俩儿以前很熟悉?

作为一个光棍,张昌宗只有女性朋友,并且,数量还极其的稀少,若不是上厕所的时候去的方向不同,有时候都能忘记对方性别的那种——

感觉每一个都跟薛崇秀对不上hào。

张昌宗叹了口气,仔细回想薛崇秀说的话……对,她问了他是否喜欢写诗。初时他以为她是在笑话他抄诗,现在想来,似乎带着深意。能与写诗联系到一起,又是他认识的——

莫不是……莫不是学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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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弟结婚,昨天去帮忙了!回家想说睡一觉再起来码字,结果太累睡过去了!囧,晚上还有更新!接下来几天都会好好更新!

第六十六章 暗号

张昌宗一骨碌从榻上坐起来,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不是冷的,是吓的。说起学姐,是他单方面的叫法,学姐自己从来没这么说过,一直自称的都是导员。他们学校有在读研究生担任本科生班辅导员的传统,然后,他对他们班时任的辅导员女士一见钟情。

只是,悲剧的是辅导员女士并没有喜欢上他,惨剧的是辅导员是个精灵古怪的女孩儿,当年的他不知天高地厚,中二、清高,自以为世界都会围着他转,结果被花样教育了一轮,洗心革面,从新做人。

讲真,提起学姐,他还不自禁的有些心虚,倒不是还对学姐留有期待和幻想,或是还有感情,纯粹就是觉得当年做的太丢人,没脸见人。不过,心里对那位古灵精怪的学姐留有阴影倒是真的,妈蛋,当年那种被教育的人生真的不想再重来了!

是学姐吗?

张昌宗不禁有些忐忑,所有瞌睡都被吓跑了!

许是太平公主有吩咐,府里专门选了个婢女来照看他,看他睡下,还会不时过来看看他是否有踢被子这样的情况。

张昌宗很想偷溜过去隔壁薛崇秀的房间问问,但是,有婢女在,只得按耐住性子,等待机会。

这婢女想来并不是经常照看小孩子的人,往常应该睡得挺早的,哈欠连连的来过两次,看张昌宗一直规规矩矩地睡着,并没有踢被子之类的事情,便安心的在屏风外铺了自己的铺盖,钻入被窝睡觉了。

张昌宗待她睡熟,把自己的铺盖理了理,弄成像是有人睡着的样子,偷偷地溜出房间,小心避让着守夜的婆子,悄悄地溜到窗户下,侧耳倾听里面的声响,只有一个人的呼吸,试着轻轻敲了敲窗户……呼吸声清浅了些,看来还没睡着。

然后,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片刻,伪萝莉压着嗓子的声音低低响起,语气透着无奈:“你觉得一个两岁的孩子能推开窗户吗?”

对哦!忘记薛崇秀才两岁!

张昌宗无奈的拍拍额头,低声道:“你掀开一条缝儿,我自己就能推开。”

“等着。”

等了片刻,窗户终于开了一条缝儿,张昌宗四肢并用的撑开一些,用身子挤开窗户,手脚利落的翻了进去。

贼眼先扫视一圈,并没有惊动到春晓,为自己功夫不减当年,身手依旧利落得意了两秒,看伪萝莉也不搭理他而是自己先钻进被窝了,微微一愣,轻手轻脚的过去,低声问道:“说吧,你到底是谁?”

薛崇秀答非所问:“你的床铺可做过伪装?”

“我是那么笨的人吗?自然是做过的。赶紧,别回避话题!”

张昌宗催促着,就想知道她是不是学姐。薛崇秀抬眼看他,黑夜里看不清楚,只能依稀看见个轮廓,但即便看不清楚也你能察觉到他的焦虑,心中一软,叹了口气后,道:“春晓会不时进来查看我睡得是否安好,你过来,藏到被窝里,我们慢慢说来。”

“你说什么?!”

张昌宗难掩惊讶,薛崇秀声音带着羞恼:“你胡想什么!你才四岁,我才两岁,能如何?笨蛋!快点,莫要暴露了!”

“对对!”

张昌宗连忙过去一骨碌钻进她的被窝……唔,确实是小孩子,被窝里的气味儿还带着一股奶香。想到自己挂心的问题,张昌宗也顾不得其他,直接道:“你说认识我是不是诓我的?”

薛崇秀躺下,翻身与他面对面,此时距离近了,倒也能大致看出他脸上的轮廓,倒也不再克制自己的眼神和情绪,放肆的看着他,语气却收敛:“你猜?”

又是这两个字!

张昌宗简直要抓狂了,想也不想的立即伸手捏住她脖子,狠声道:“你说是不说!如果你认识我应该知道我以前的身份,以现在的刑侦手段,杀了你我也有办法叫人不怀疑到我!”

薛崇秀没动,脸上的表情张昌宗看不真切,也不知是否吓住她,但感觉手下的又软又嫩的脖颈并没有一丝动作,就那么软软的任他掐着:“我自然知道你是特种兵出身,杀我这般毫无反抗能力的人自然不难。”

语调听着镇定,但是,似乎有些伤心的意思。张昌宗缓缓松开手,懊恼:“看来我猜错了,你不是我的学姐,她只知道我去当兵了,不知道我当的是什么兵!你能知道这件事,看来确实是认识我的,好吧,你说吧,你究竟是谁?之前是男的还是女的?”

不怪他脑洞大,实在是把所有认识的女性朋友扒拉三遍都没一个能跟薛崇秀对的上hào。反正大家都是魂穿的,前世是谁、是男是女在今世的皮囊面前都不是事儿。不过,想到自己居然跟一个男的面对面躺着,张昌宗就浑身不对劲,感觉有些恶心,有些想吐,他果然很笔直。

“想什么呢?你才是人妖!”

薛崇秀嗔怪了一句。然而,即便是嗔怪的话语,说出来给人的感觉也是斯文有礼,丝毫没有泼辣的样子。

张昌宗放心了,不是男的就好。不过,这种范儿……好陌生!

“你就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没有!我认识的女性朋友少得可怜,性子、作风都跟你截然不同!那句小品的台词怎么说来着……对,女神和女汉子!你就是女神范儿,她们就是女汉子,跟我是哥们儿,除了上厕所的时候去的房间不同才会让我想起我认识的是个女的外,其他时间那是一点性别意识都没有。你是她们中的谁吗?”

张昌宗有些不敢想象,如果真是她们中的谁……卧槽,女人真是可怕的生物。

薛崇秀没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他,虽然看不真切,可是,能感觉到她似乎有些失望:“你把我忘了!”

张昌宗一骨碌翻起来,惊讶道:“你真是我认识的人?不可能啊!你这么女神范儿,如果我真认识,应该有印象才对,但是我完全不记得我认识您这样的人啊!”

如果真互相熟悉到穿了都能依据一些小习惯把人认出来的程度,他也不会直到重生了也还是保持光棍的姿势——

被一个女人这么惦记,甭管是谁,只要不是长得睁眼能吓晕人的,当然都要先谈谈。成不成那是另外的事儿。

薛崇秀叹了口气,低声道:“借问酒家何处有,你还没有女朋友;牧童遥指杏花村,好大一只单身狗。”

第六十七章 意料之外的相认

借问酒家何处有,我还没有女朋友;

牧童遥指杏花村,好大一只单身狗!

这个恶搞诗很熟悉,是张昌宗前世时编了自嘲的,若说对哪位女士说过……张昌宗僵住,身子不自觉的往后缩,不是害怕,是出于尊重的心理。

“别动!”

薛崇秀制止了他,然后,伸出手,抱了抱她,说话的语气仿佛在叹息,带了无限的感慨:“黑炭头,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张昌宗愣愣的被抱住,一时还有些懵逼,打死他他也没想到,薛崇秀居然会是那位女士——

他最后一次任务对象,也是他为之牺牲的人。

张昌宗转业后,进了政委介绍的某安保公司工作,他们公司业务做得挺好,手头有一群高端客户。张昌宗身手好,脑子灵活,文化水平也不算低,整体素质拔尖,在公司里是服务高端客户的职业保镖。

那位女士便是他最后一次的任务对象,而他为了救她而死。而那位女士呢,明明看着是那么端庄优雅的人,偏偏喜欢逗他玩,老喜欢喊他黑炭头,讲真,他又不是保镖队伍里最黑的,队伍里还有非洲兄弟好不好。

薛崇秀轻轻抱了他一下后便放开。黑夜里看不清楚,但是,感觉薛崇秀一直在看他,用她特有的平静温和的眼神。每次被这么看着,似乎心头所有的躁动都会归于平静,说话都不自禁的降分贝,唯恐太大声惊到她——

如果是她的话,会只凭一个照面便看出他出身军旅就不奇怪了,毕竟,对方也是出身军旅的艺术家。不过,搞了半天居然是曾经的客户,真是万万没想到,还不如学姐呢!张昌宗有些郁闷:“您怎么知道我做过特种兵的?”

薛崇秀道:“你牺牲后,我找人看过你的档案。黑炭头,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语气不禁有些哽咽。然而,张昌宗更郁闷了:“话说,何老师,咱能别再黑炭头、黑炭头的叫了吗?我现在挺白的,好歹也是将来有名有姓的小白脸,未来的男神,老被您这么叫,多破坏我在大唐女性心目中的形象!”

薛崇秀“噗嗤”一笑,语气亲切:“你还是那么逗,为什么在意的点总是与人不同呢?”

那是因为他是个大大的逗比呀!

张昌宗在心里做了个鬼脸,一不小心又暴露逗比本质了,然而在薛崇秀面前,他是一点偶像包袱都没有。

薛崇秀提醒道:“说来,我也该改了才对,以后不能再叫你黑炭头,你也不能再叫我何老师,你如今是张昌宗,我是薛崇秀。”

张昌宗点点头:“对,你如今是太平公主的女儿,我跟太平公主的关系是……”

卧槽!这个就尴尬了,有点无法说出口。

薛崇秀似乎抿唇笑了一下,黑夜里依稀看见她的嘴唇动了动,然后便听她道:“应该不同了吧?毕竟,你现在可是长安城内小有名气的神童,历史上的张昌宗可没有这等名声。”

“真的吗?”

张昌宗有些惊喜,能减少一个觊觎贞操的人也是极好的。

薛崇秀又道:“不过,你现在就这般好看,可以预期未来定然会有惑人的美色,若是因为长得太好看而被……也并非不可能。”

妈蛋,话不能一次说完吗!

张昌宗忧伤了,想不到有一天也会因为长得太帅而发愁,人生真是万万没想到。还是换个开心的话题好了,左右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只要某些人不是丧病到想玩正太养成,基本上还是安全的。

张昌宗问道:“你怎么看出来是我的?”

薛崇秀叹了口气,正要回答——

“有人来了!”

张昌宗飞快的说了一句,然后身子往被子里缩,薛崇秀配合默契的拉高被子,把他遮起来,侧身与他贴在一起,好让被子的突起没那么大,于是,张昌宗就被伪萝莉抱在怀里,吓得他动都不敢动了!

是春晓!她进来查看薛崇秀是否睡得安稳,可有踢被子,看了一眼后,方才又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张昌宗听着她脚步声走远方才钻出被子,大口的喘气:“这人太负责任了也是困扰,我们接着说。”

“嗯!”

薛崇秀应了一声,道:“说来还是因为那首打油诗,我想这世间应该没有几个人会选抄打油诗,毕竟,历史上那么多出名的咏雪诗。”

说起那首打油诗,张昌宗也挺郁闷的:“我就是随口说的,不知道怎么就传那么开!原先是想抄别首的,完全破坏了我的神童养成计划。”

薛崇秀轻笑一声,道:“打油诗只是让我知道在这大唐并非只有我一人在此,还有与我一般的异世之魂。只是,受限于自身条件,无法多打听关于你的消息,好在机缘巧合在三月三时,你竟然与家人走散又被春晓救了。我设法让太平公主起意见你,一见之下,你的言行坐卧,一些不经意的小习惯,还有给我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出于直觉我便觉得是你,今日一试,果然是你!”

张昌宗惊讶至极:“你先前并不肯定?所以你今天一开始确实是试探我?”

薛崇秀微微一笑,不说话。

终日打雁,今日竟然被雁啄。张昌宗心下隐隐有些懊恼,暗自反省,是否因为他太过在意身份暴露的问题,而且还是暴露给太平公主的女儿,所以他才失了冷静呢?不应该啊!要引以为戒!

大概是看张昌宗一直不说话,薛崇秀道:“我的直觉历来很准,又敢大胆假设,以有心对无心,你自然瞒不过我。不过,我一直提醒你,你居然想不到是我……还一直猜我是你的那位学姐,张昌宗,难道你便那么挂念你那学姐?”

语气似乎有些恼怒。

张昌宗挠挠头,完全搞不清楚薛崇秀的恼怒从何而来,笨拙的解释:“你是客户,学姐是我曾经的心上人,关系不一样,我没想到也不奇怪……哎哟,你打我干嘛?”

脑袋被薛崇秀毫不犹豫的拍了一巴掌!

“有蚊子!”

“这么黑你能看得见?”

“我听见蚊子叫了!”

“我怎么没听见?难道妹妹你还练过,懂得听声辩位?”

“是又怎样?”

“……不怎样!”

张昌宗揉揉鼻子,自认比赖皮肯定比不赢某女士,干脆利落的转移话题:“对了,怎么看太平公主和您的便宜哥哥薛崇胤对你的样子,似乎别有内情,您……到底怎么了?有何打算?”

第六十八章 对于未知

“张昌宗,你熟知历史吗?”

薛崇秀不答,反而问了张昌宗一个问题。

张昌宗隐约猜到她的意思,诚实的答道:“说熟知谈不上,就是大致了解一些主要的历史人物,比如说,知道你娘太平公主很牛掰,嫁过两任驸马,有很多儿女,具体的谁是谁,生平又是什么,就不了解了!”

也就是说,张昌宗的历史水平也就是普通人水准,甚至还及不上某些历史爱好者。

薛崇秀幽幽一叹,道:“我的水平与你也差不多,虽说托生成太平公主与薛绍的女儿,然而,薛绍后来如何,太平公主又是为什么嫁给第二任丈夫,我根本就不清楚。你呢?你知道吗?”

张昌宗凝眉想了想,不太确定的道:“是不是薛绍发生了什么事,或者生病、意外之类亡故呢?你知道的,古代人寿命赶不上现代人。”

“那我呢?”

“啊?”

张昌宗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薛崇秀头颅靠近过来,黑夜里一双大眼隐约可见:“是否知道关于我的记载?”

“不好意思,这个就不知道了,我并没有专门看过唐史,就是拉拉杂杂的看过些闲书。”

薛崇秀又是一叹,道:“你还能知道你的大概生平,而我,在历史记载中,只有太平公主与薛氏有子女四人,二子二女,长女薛氏,除此之外,再无一字记载。是安然长大还是早夭?不知!而此生的父母,只知太平公主后来的权倾天下,下场凄凉,父亲薛绍……从未关注过。”

语气中是难掩的落寞与寂寥,甚至还有些茫然、无奈。周围都是大概知道生平的人物,唯有自己,唯有父母,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想来,薛崇秀心底是有些不知所错的。

何况……作为一只才两岁的小萝莉,能把话说清楚,那叫聪明,旁地……在她这样的出身和人家,不比张家小门小户,一言一行,总要有诸多顾虑。

以前接触的时候就知道,这位女士的性子啊,喜欢一切都尽在把握中,严谨认真,计划周详。如今这样的处境,她能做的太少,大概有些焦虑吧?

张昌宗摸摸头,交浅言深也罢,决定问出口:“你是在不安焦虑吗?”

薛崇秀一顿,没说话,小小的身子却靠过来,头颅慢慢地靠在张昌宗身上,幽幽问出一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说实在的,张昌宗有些紧张,虽然对方现在还是只小萝莉,但是,他知道她是谁,前世那种女神范儿太过深刻,这一世,稍微的接近都让他有些紧张。别看嘴上说得溜,资深光棍张昌宗同学其实没什么应对女士的经验。

薛崇秀又是一叹,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说到这个就惭愧,好在黑暗很好地掩饰了他的脸红,张昌宗本来不想说,但又被薛崇秀催促了一下,只得哼哧哼哧的答道:“今年刚知道,还是要开蒙了,二叔给取了大名才反应过来的。”

唉,这事儿干的太蠢了!不过,薛崇秀知道他是伪神童,倒是不需要太过在意人设问题,蠢就蠢吧,秀儿妹妹是知道他是谁的。张昌宗不好意思了一会儿就很心大的丢开了,好奇的问人家:“你呢?”

薛崇秀:“半年前。”

张昌宗瞬间秒懂。看她说话口齿清晰,家人也不觉惊异的样子,显然,这位女士也是有成算的,不见得是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但是,成年人的芯子,自小落个口齿伶俐、聪明机灵的人设,对行事总会有几分便利。只是——

“是不是后来有什么变故?”

不然,也不至于有现在的诸多谜题和异样,事情总要有个因果,总不会无缘无故就有的。薛崇秀又是一叹:“知晓自己身份后,我原想着装聋作哑,蒙混过活。”

语气很坦然,没惶恐不安,没凄然无助,就是有些无奈。张昌宗理解她,理解这种无奈,所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落在他们两个chéng rén芯子,豆丁身份的穿越者身上,再恰当不过,两岁的孩子,前生也只是普通人,如今成了小豆丁,面对诸多事情,只能无解,爱莫能助,有心无力。

张昌宗也跟着一叹,道:“你说那些小说里,还是小豆丁就能折服chéng rén纳头就拜的都是怎么操作的?我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头绪来,为了能读书,为了能让家族重视下力培养都还要费心费力的谋划,感觉混的好惨!”

薛崇秀伸手拍他一下,道:“别说你投生在小门小户,便是我这投生在公主府的,再聪明也不过是两岁,言行坐卧不止要被父母管,还要受仆人约束,年纪不够,连仆人也不听我的,想要调动资源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说白了,还是话语权的问题,那是大人的领域,小孩子……乖,还是一边玩去吧!

两人齐齐叹了口气,张昌宗道:“可是,什么都不做我感觉也太消极了些,现在小不要紧,总会长大的,先做好准备才是。”

说到后面却是委婉的劝解。

这会儿张昌宗也想明白了,这女士一看就是悲观主义者,搞艺术的大多都这德性,会起消极的心思也不奇怪了。

感觉薛崇秀笑了一下,道:“我烦恼了一阵子,感觉就像被关在一间全密闭的屋子里,连个透气的地方都没有,心里不禁就消极了,只想着装聋作哑也好,蒙混过活罢。谁知有一日,偶然听他们议论京中新近流传的咏雪诗,说起了你……我一听便知是同乡,突然醒悟自己这般作态,真真没出息至极。”

张昌宗笑:“那我不成了你的人生导师,指路明灯了吗?”

虽然黑夜看不见,但听他语气便知这人这会儿极嘚瑟。薛崇秀轻轻一笑,这人一直便是这般,从前做保镖的时候也这样,有理嘚瑟,无理也要搅三分,嬉皮笑脸,整天不知道穷开心什么。她没有那般心态,但心头却是不无羡慕。

“是呀,三月三那日见了你,那嬉皮笑脸的劲儿,一看便知是你,我突然就想明白了,才想着与你相认,不想似乎吓到了你了……竟然掐我脖子,你真想杀我?”

最后一问,隐隐有些怨气。张昌宗挠挠头:“没有,就是想吓吓你,不过没达成目的,反倒是我被吓了。你想啊,我这人历来只做保护人的事儿,杀人这种事,如果不是任务需要,哪里能那么轻松,对吧?那是犯法的!再说,我以前可是您的粉丝来着。”

“此话当真?”

“再真没有了!”

……

两人低声叽叽喳喳的说了大半晚上,薛崇秀也不知是不是大半年装哑巴不说话憋的,那话多的,拉着张昌宗说了个没完没了,说得张昌宗都困得快睁不开眼了,正要睡去,又被摇醒:“你不能在这里睡,快回去睡,不然明天就麻烦了!”

这就是过河拆桥啊,现成的,活生生的例证,都不用解说,一目了然!

第六十九章 来日方长

两人说话说了大半夜,可怜的张昌宗刚给人做完人生导师就被学生嫌弃赶回隔壁,只得苦逼的再次爬窗户蹑手蹑脚的回来,屏风外,领了命令来照看孩子的婢女睡得香甜,完全没有发现张昌宗的离开。

吐槽了婢女一句,张昌宗便钻回自己被窝,大概是瞌睡过了,躺下了一会儿都还没睡着,这睡不着便不免琢磨琢磨。

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会是曾经的女客户啊!女客户从来不在他朋友范围之列,工作完了就抛开,要不是她是最后一位,印象比较深刻,换了别人隔这么几年肯定早就忘了。

不过,认识总比陌生人好,有个基本的认识,培养起交情来就比较容易些。传闻中和后来的接触中,这位女士原先的人品还是比较靠谱的。看薛崇秀今晚的态度,显然对他也有亲近之心,既然互相都有意思,那以后结个攻守相助的同盟还是可以的。

至于以后就生死与共,肝胆相照……拜托,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能不能别那么天真?能不能真的合得来,以后又是怎么个相处法儿,都需要时间去磨合验证,先当个老乡处着呗,如果合得来,不需要多说,感情自然会增进,如果合不来,守望相助就好。

总的来说,今晚的交谈还是愉快的,大家彼此都释放和交换了善意,或许有时间的关系,或许也有彼此身份的关系,或许还有别的因素,没说太多交浅言深的话,但也是一个好的开端不是吗?只要双方都有心,交情建立起来就容易些。

张昌宗把双手枕到脑后,满脸的笑,虽然薛崇秀的身份有些让人意外,但后续发展还是挺让他满意的。

也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到平时习惯的起床时间,张昌宗还有些困,不过,还是以大毅力从被窝里钻出来,准备起床锻炼。

身在公主府不太方便,张昌宗便在自己屋里扎马步,一边扎马步一边背书,等他锻炼结束喊婢女姐姐端水来洗漱,薛崇胤兴冲冲跑来:“六郎可起了?”

小孩子嘛,有新鲜的玩伴就比较稀奇,薛崇胤估计刚睡醒起床就跑过来了。没见薛崇秀的身影,估计还在睡呢。张昌宗出去,与薛崇胤一起吃早饭,等他俩儿早饭吃完,一块儿练了一个时辰的字,薛崇秀才被春晓抱着,与太平公主一起姗姗来迟。

进来目光先寻张昌宗,见他纸笔与薛崇胤面对面坐着练字,立即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挣扎着下地跑过来:“小哥哥!”

“妹妹醒了?怎地起得这么迟?”

张昌宗笑嘻嘻地明知故问。薛崇秀给他一个白眼,伸手去拉他:“小哥哥陪我玩!”

薛崇胤不乐意了:“妹妹,六郎要同我玩,我们都是小郎君,你是小娘子,小郎君同小郎君玩,小娘子同小娘子玩,知道吗?”

张昌宗还想看兄妹阋墙的笑话,结果也不知是否薛崇秀洞悉了他险恶的用心,立即从善如流的道:“春晓,给小哥哥换女装!这样,小哥哥便能同我玩了!”

卧槽!还有这种操作!

张昌宗和薛崇胤瞬间傻眼,一旁看戏的太平公主一听,顿觉是个好主意,还唯恐天下不乱的故意打量张昌宗两眼,脸带期待的道:“六郎这般美貌,穿上女装做小娘子打扮不知该如何的好看……本宫也想看看,来人,备女装来!”

看别人笑话张昌宗还是乐意的,自己的笑话就算了,赶紧火急火燎的道:“等一等!不用拿了,大家都是小孩子,书上说了男女七岁才不同席,我才四岁,县主妹妹也才两岁,还早呢,一起玩就好!”

太平公主道:“然而,本宫却想看看六郎做女娘打扮的样子,秀儿,春晓,二人也想看否?”

春晓笑着点头,脸上兴致勃勃。薛崇秀那个家伙,完全不顾老乡和战友情谊,居然也跟着点头。

张昌宗一脸的生无可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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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公主府下人的效率就让人讨厌了,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会儿的功夫居然还真弄来一套女装。春晓奉命来哄张昌宗:“六郎,你看这宫裙如何?粉色的何等好看,若是六郎穿上,定然更加好看,我们试试可好?”

张昌宗一脸“你哄孩子玩”的表情,坚贞不屈:“不穿!我是男子,穿女装干啥!再说,我已经很好看了,不需要再用女装来点缀了。xiao jie姐,天生的好看的人,就是披块抹布也好看。”

论颜值你们都是战五渣jpg

那嘚瑟的表情,高昂的头颅……真是好生伤眼,太平公主“啪”的一拍桌子:“必须穿!”

张昌宗才不怕她:“古有逼良为娼,指鹿为马,难道殿下今日要逼男为女?这种丧尽天朗,惨绝人寰的事情,殿下做了良心不会痛吗?”

太平公主笑点估计不高,笑得抱着肚子直不起腰来,指着张昌宗的手指都是抖的,笑哈哈的道:“不会!此事上本宫不需要良心!大不了本宫陪你穿男装!”

张昌宗:“呵呵哒!”

太平公主:“……”

好想抽他!好想抽他!好想抽他!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就听一道清朗的男中音响起:“怎么如此热闹?公主何事欢喜?笑成这样不如与我分享分享。”

随着声音,脚步声咚咚,张昌宗抬头,就见一个风神玉秀的俊朗男子走了进来,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身锦袍,那俊美的眉目五官跟薛崇秀依稀有些像。他一进来,薛崇秀便低下下头,靠在太平公主怀里。

男子穿着一身红色的圆领袍,肤白貌美,这般艳丽的颜色穿在身上也没有一分娘气的样子,反而更显俊美耀眼。

春晓等仆役立即行礼:“奴婢拜见驸马。”

原来这人就是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薛绍摆摆手,示意仆役们免礼,清亮的眼睛望向妻儿,眼神既有情意又有慈爱。

太平公主朝他伸出手,笑道:“三郎快来,我们正哄六郎穿宫裙与我们看。”

薛绍摸摸薛崇胤的头,拉着他的手坐到太平公主旁边,眼睛看了女儿一会儿,看她一直不抬头,眼里掠过一丝失望,不过,脸上还是带了笑容抬头看张昌宗:“这便是张家六郎?”

第七十章 慈父心怀

“小子张昌宗拜见驸马。”

张昌宗规规矩矩的行礼。薛绍笑得温和,摆手道:“小六郎不用多礼,我家秀儿任性,劳你特意过府,昨日便想谢谢你,无奈有事缠身,待我回府时你已睡了。今日特意过来见见你,当面向你致谢。”

一番话说得十分诚恳,一片慈父之心溢于言表,即便是对张昌宗这样的小孩子也能诚恳的致谢,这样的为人和风度,真真令人顿生好感。

张昌宗自觉这辈子做个斯文人是很困难的,要克制逗比奔放的心简直太困难了,即便是长了一张出色的面孔,也不可能成为这样的翩翩君子。何况,他也不想克制。自己做不到但不妨碍欣赏做到的人,张昌宗笑道:“驸马客气,我家中小郎君多,小娘子少,家中十分热闹。与小郎君玩得多了,与文静的小娘子一起顽也是极好的,换换体验,闹中取静,也是别样的乐趣!”

说到家中热闹,脸上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太平公主大概笑点低,也或许是日子过得舒心的人开心起来简单,被逗了个乐不可支。

薛绍笑看着张昌宗,点评道:“果然是能写出那般俏皮的咏雪诗的孩子,端是精灵可爱。甚好,我家的孩子都不够活泼,与你一起玩耍,希望能带的活泼些。”

张昌宗语重心长的劝道:“驸马,还是不活泼的好,您与公主殿下如今才两个孩子,等将来孩子更多了,太活泼了您就知道我今日闹中取静的不易了!”

明明是小小的一个人儿,却说着这般语重心长的话劝慰别人。这下不止太平公主,连薛绍并一室的仆役都被逗笑了。

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信。张昌宗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说笑几句,薛崇胤这个真小孩儿耐不住性子,拉着张昌宗摆弄他的玩具。薛崇秀也被放了下来,三个孩子坐在地毯上一起玩。

太平公主与薛绍坐在上首,两人低声说话,不是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偶尔听见几句,不过是极为普通的事情,然而两人都能说的兴致勃勃,可见意趣相投,爱好相近,说什么都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这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小夫妻!

其实看太平公主的神情便能看出,即便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即将成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她的笑容与神情仍带着一丝娇憨,与驸马一起的时候,笑容里还带着少女的天真可爱与shǎo fu特有的媚态,魅力非凡,明媚动人。

张昌宗曾经研究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学,书上说,一个女人过得如何,能从脸上、手上看出痕迹来。

太平公主出身高贵,手下仆役如云,手上自然没有什么劳作的痕迹。但从她的脸上却能看出婚姻生活的如意来,如果不是生活如意,是无法保持着这样的明媚娇憨的。

在室内玩了一会儿,趁着太阳还不大,三个孩子被提溜出去跑马场上体育课。薛崇胤已经开始学拉弓射箭,当然,用的还是特意制作的小弓箭,教他的人是他爹薛绍。

薛崇秀都有一匹专属于自己的小马,春晓也会骑马,由她抱着薛崇秀,骑着温顺的马儿,慢慢的在跑马场上溜达。张昌宗年岁还小,还拉不得弓箭,骑马因为家里穷,韦氏没给他买小马学习,他还什么都不会,便只能在场边看着薛氏父子练习。

看薛绍的样子,显然也是熟悉骑射的人,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徒。张昌宗暗自里掰手指,不止要长得好看,还文武双全。难怪高宗皇帝能看上他,把自己最心爱的小女儿太平公主嫁给他。

如果是以薛绍为标准,张昌宗感觉成为男神之路还是挺繁忙的。要学诗词歌赋,要学棋琴书画,要学骑马射箭,还要练武……感觉他未来几年的生活会过得十分充实,做一个古代贵族子弟真是太不容易了!

“六郎可学过骑马?”

让薛崇胤自己射箭,薛绍走过来同张昌宗坐在一起,温和的笑问着。张昌宗道:“还没学过。我们家只有一匹马,多是兄长们在骑,我还小,还骑不了。”

薛绍心中一凛,特意低头看他,见他神情坦然,语气自然,没有半分窘迫与不自然……许是还不懂?

可看他言行举止落落大方,进退并非毫无分寸的孩子,没有被驸马府的富贵晃花眼,也没有半丝露怯,怕是心中自有天地的孩子。

看看自己那个与张昌宗一比分外傻白甜的儿子,再看看张昌宗,薛绍心中一软,笑道:“不如我教你如何?我三岁时,先母便教我骑射,教我启蒙,及至十岁方才改由家中的教习教我,六郎既已四岁,可以学了。我们大唐的男儿如何能不识骑射呢!来罢,我教你!”

张昌宗想学骑射吗?

自然是想的。熟识骑射对大唐的男儿来说是必备的本领,即便是时下的书生们,随便拉出来一个也能开弓射箭,最多就是技术、力气有好坏之别。

大唐是个尚武的朝代,也是文臣武将分界很不明显的朝代,朝中的诸公们,谁都能拉弓射箭,打猎更是上至皇室,下至平民都很喜欢的野外活动。

既然心中想,张昌宗便也不矫情,认真端正的向薛绍行礼致谢后,便兴致勃勃的跟着薛绍学起来。

或许是因为薛崇胤的关系,驸马府中是备有特意为小孩儿制造的弓箭的。薛绍让人去拿了来,让张昌宗学习拉弓,自己在一旁指导。

张昌宗学得认真,加之开始练武的缘故,臂力并不算弱,能拉开与薛崇胤一样的弓。不过,薛绍说了,他还是初学,先用初学者的小弓,等习惯了使力的方法后,再换成适合他臂力的弓,免得伤了胳膊。

射了二十支箭后,薛绍便让他停止了,初学不可射太多,还是怕他伤了胳膊。看张昌宗有些意犹未尽,便使人牵来马,跨上去一把把张昌宗捞到马背上,自己拉着缰绳,与张昌宗共骑,带他遛马。

待张昌宗玩够了,薛绍才停下马,把他从马背上抱下来,看他的表情丝毫没有半分不耐,满脸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

带孩子玩都还这么开心,这位驸马真是好脾气的人!

“多谢驸马教小子骑射。”

张昌宗诚心诚意的致谢,薛绍笑着摇摇头,道:“与六郎帮我的相比,我今日所教微不足道。小六郎可知我今日是何等的开心?”

张昌宗懵逼脸的摇头:“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小孩子的缘故?”

薛绍哈哈大笑,笑完了才道:“我是很喜欢小孩子,但是,若只此一事并不足以让我如此欢喜。”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的秀儿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薛绍的脸上,光彩照人,显然他是真的很开心:

“六郎或许还不知道,半年前秀儿随公主进宫,于太后处碰上武三思,那厮无德无行,竟然吓到了秀儿,自那之后,秀儿便不哭不笑,不仅不再开口说话,一见到成年男子便畏缩害怕,连我也亲近不得。”

说到武三思,薛绍脸上难掩愤恨,在他这样性情温润的人身上,这般激烈的憎恨实属难得,可见他心中对武三思的恨意。

估计是在心里咒骂了武三思一顿,薛绍的脸色才好看了些,低声笑着对张昌宗道:“幸好秀儿与六郎你投缘,如今情况已然好了些,不过,还是不喜欢我的亲近。所以,好六郎,为了我的秀儿,你有闲暇时还请多过来玩耍,好让秀儿早日要我抱抱,天知道,作为她的阿耶,我竟然大半年不能抱她,你说,可不可怜?”

第七十一章 笨拙的勉励

我感觉武三思更可怜!

张昌宗心里其实想这么说,不过想起武三思朝参时居然无下限的利用他一个小孩子挑拨二圣,果断又对武三思同情不起来了。反正做反派就要做好背各种锅的准备,这年头不背上几口不属于自己的黑锅那都不好意思自称反派。

再不过,薛崇秀居然还坑了武三思一把……昨晚上她都没说。对比自家被武三思坑,张昌宗的感想……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其实张昌宗最大的理想是世界和平。当然这些话是不能说的,能说的只有:“可怜!驸马和县主妹妹都可怜!”

还要说的果断干脆,顺便义愤填膺,同仇敌忾。

薛绍瞬间笑开,俯下身,笑得流光溢彩,轻轻拍着张昌宗的头,笑道:“所以,六郎要多来啊!”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以前张昌宗觉得那是女生心里yy的完美男神人设,现实世界根本就没有,就跟男生心里也会yy一个完měi nu神人设一样。虽然性别不同,但人类心底的需求其实大抵都差不了太多。

现在看到薛绍,突然就知道那样的男人是什么样子了。反正,他这辈子是没希望活成那样的,不过,也是因为懂了,也就明白薛崇秀的纠结了。

张昌宗心里叹了口气,重重点头。作为一起“流落”到大唐的老乡,他跟薛崇秀确实需要多联系以加深交情,但是,他俩儿一个四岁,一个两岁,身份年龄xiàn zhi,能一起交流的时候不多,现在有了这么个现成的借口,多好!

这么想着,确实需要诚心诚意的谢谢薛绍,于是,张昌宗还真认真的答应并道谢了。薛绍微微一笑,觉得这孩子虽然调皮活泼些,但品性还是好的,待他的态度不禁更好了几分:“应当是叔叔谢你才是,若你真有心,多来几次便好。”

居然自己给自己涨了辈分!

看看薛绍年轻英俊的面孔,想想他大哥的脸……感觉张昌期应该不希望多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叔叔,并且,这个叔叔还不是亲的。

张昌宗扯扯嘴角,在心里对大哥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很没节操的转脸就顺杆儿爬改口喊薛绍叔叔。

玩笑归玩笑,张昌宗跟着玩了一儿,便把薛绍让还给眼巴巴望着他俩儿的薛崇胤,让人家父子俩儿自个儿玩去,他跑到薛崇秀身边,陪她一块儿坐着——

“六郎哥哥,给!”

刚坐下薛崇秀便给他一张帕子擦脸上的汗水。张昌宗没多想,接过擦了一把,看她带笑的眼眸,忍不住劝了一句:“驸马挺好的。”

薛崇秀本来还在笑的面容,神色突然顿了一下,幽幽一叹,没说话,只是把眼神投到太平公主处。太平公主此时的注意力全在场中的薛绍父子身上,满脸满眼都是笑,神情透着幸福的神采,眼眸里带着情意。

这样的太平公主,这样的薛绍,两人这样的夫妻关系,到底是为什么太平公主会有二婚呢?难道是薛绍早逝?或是别的?书到用时方恨少!

突然就懂了薛崇秀面对此生父母时为何会那样的消极了。若是对未来一无所知,那并不算恐怖,怕就怕一知半解……如何克服心里的恐惧和猜疑才是最大的痛苦和压力,有时真的能把人逼疯。

张昌宗看看太平公主与春晓,两人的注意力大多在场中的薛绍父子身上,压低声音道:“秀儿妹妹,我会努力好好读书习武,以应对未来,你呢?你想怎么做?”

薛崇秀被问得愣住,摇了摇头,有些茫然:“我不知道能做什么!”

张昌宗满脸殷切的望着她说道:“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不如试着做更好的自己!时刻准备着,有备无患总好过措手不及,对不对?”

张昌宗一直都不是被动的人,知晓他便是张昌宗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积极地应对的同时,顺势利导,总不至于自己为难死自己。

薛崇秀望着他,有些忧郁的眼睛里涌起感动之色,望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昌宗猜不到,便干脆自顾自的说道:“虽说人力有时穷,有些事情或许是大势所趋,或许真的有天意,我们也没有办法可想,可若是因为这个就消极对待,因噎废食……我觉得还是不可取。有个好爸爸、好妈妈多好,父母双全,荣华富贵,起点这么好,何不趁此机会更加充实自己?你这样自怨自艾不过是浪费光阴,若有朝一日真有什么变故,总不至手忙脚乱才是,对吧?”

薛崇秀还是看着他,没说话,一双眼里似乎带着湿意。张昌宗挠挠头,自我反省道:“有些事情我本身没体会,可能劝你的话说的在你看来也不够走心,可是……”

张昌宗顿了一下,认真的道:“我不太喜欢看你这么忧郁消极的样子,事情发展究竟如何,我们也不过是一知半解,你一直那么消极,事情也会那么发展,还不如振作一下,反正最坏也不过是那样儿,你真做了说不定会对事情发展有好的影响呢?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薛崇秀眼眶里的湿意渐渐化作泪水,慢慢的积满眼眶。张昌宗看得一叹,伸手摸摸她头,满脸怀念的道:“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日你在舞台上酣畅淋漓的奏完一曲后的笑容,那么美,那么的充满活力,那么的动人,多希望有朝一日还能再看到。所以,妹妹,我们一起努力可好?”

张昌宗期待的望着薛崇秀,薛崇秀揉揉眼睛,把眼里的泪水擦掉,凝视张昌宗一阵,方才开口:“我会试试。不过,你真的很不会劝人呢,一点都不走心!”

张昌宗黑线,吐槽道:“我这么努力的劝你,你不感动就算了居然还嫌弃……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薛崇秀一本正经的答道:“当然不会!我们仙女没有良心。”

张昌宗:……

我走过最深的套路便是你的路jpg

虽说劝说的十分笨拙,也被薛崇秀嫌弃不够走心,但薛崇秀似乎真的听进去了,与父母、兄长的关系慢慢地在改善,人也慢慢地变开朗了许多,把好爸爸薛绍高兴地,给张昌宗家送了好大的一车礼物,外带还送了张昌宗一匹小马和一套小孩子用的弓箭。

怕家贫的张母韦氏为难,送来的时候,送礼的人还特意强调了是给张昌宗的谢仪,乃是张昌宗该得的,无需回礼。

惊得韦氏一愣一愣地同时,私下里不禁偷偷嘀咕,有个聪明的儿子也挺好的,只是收因他而得的各种赏赐和谢仪,便让家里小富了一把。韦氏悄悄掰手指算了算,家里最会挣钱的居然不是成年的几个儿子,而是最小的六郎,韦氏的心情颇有些复杂。

不过,或许是因为拿人手软,往后公主府过来接张昌宗过府玩耍的时候,韦氏竟然不再阻拦不说,还每次都很积极的把儿子打包好交给人带走!

张昌宗:亲生的!亲生的!一定是亲生的!

第七十二章 太平进宫

张昌宗如今成了太平公主府里的常客,十个休沐日里,有五六次会被接过来聚聚,薛崇秀渐渐变得开朗的样子就是太平公主两口子积极的催化剂。

便是在深宫里的武太后也听到消息,把太平公主召进宫问话。太平公主自忖片刻,带上薛崇秀便进宫去。

去到宫里,也不经人通传便进去,坐榻上武氏正俯首看书,旁边跪坐着的上官婉儿立即起身行礼:“婉儿见过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摆摆手:“上官才人不用多礼,我是来见母亲的。”

武氏见太平公主闯进来也不恼,只是微微责备了一句:“怎地这么没规矩?我这里无人还好,若是在接见外臣,你这么闯进来成何体统!”

太平公主吐吐舌头,牵着薛崇秀过去,笑道:“是女儿错了,这不是数年未见母亲,心里想得慌吗?还请母亲原谅女儿思母心切,下回不敢了!”

武氏奇道:“前几日才召你进宫说过话,怎么就数年不见了?”

太平公主笑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数日积累下来岂不就是好几年吗?”

说着,自己觉得有趣还笑了出来。武氏被她逗得开怀,笑骂道:“这是什么话?诗是这般解的吗?”

太平公主笑道:“跟张六郎学的,那小子说话十分有趣呢。”

武氏心头一动,笑问:“张六郎……可是张梁客的侄儿,那个叫昌宗的?那确实是个机灵的小子。”

“便是他。”

太平公主兴致勃勃的道:“三月三时他与家人走散,被我府上的婢女春晓捡回府,我听说他便是写咏雪诗的那个小子,便起意见见,也不知哪里投了孩子们的缘,秀儿的病情竟因与他常来往渐渐有了起色,如今在家中已能与绍郎好好说话,较之以往,大为改观。”

“是吗?难道那小子还是个小福星不成?”

武氏顿感惊奇。当日在宫中,武三思行事莽撞吓到薛崇秀,孩子回去当晚就发起高烧,她连夜派了御医去诊治也无用,近乎药石无效,后来更变得呆呆傻傻的,连话也不会说了。

这孩子虽是个小娘,但自幼便与旁的孩子不同,聪慧异常,加之又是爱女太平的长女,武氏心中对她还是有几分喜爱的。因受到惊吓而变呆傻的时候,她还暗地里道了一声可惜,如今竟然渐渐好转了,倒也是一桩好消息。

武氏心里这么想着,特意放柔面上的表情,朝薛崇秀招招手:“秀儿可还认得我?”

被太平公主牵着的薛崇秀行了一礼,道:“秀儿拜见外祖母,许久不见外祖母可好安好?秀儿不孝,竟隔了这许多日才来请安,请外祖母责罚。”

武氏脸上难得的露出欢喜之色,笑道:“竟是大好了!?好,好,秀儿莫要自责,外祖母知道你生病了,所以才没来请安,外祖母不会责怪你,只会心疼你,来,过来让我抱抱。”

说着,朝薛崇秀招手,薛崇秀自然没有不同意的,步伐稳稳的走过去,直接投入武太后怀里,相比起其他皇孙对武氏的惧怕,芯子是chéng rén的薛崇秀历来都是落落大方,安然自处。

这等行事反倒得了武氏青眼,也或许是因为太平公主被爱屋及乌,武氏一直对她极为疼爱,只是,这个疼爱还是比不上武氏宗族的利益,她被武三思吓坏了,武氏也不过是嘴上斥责两句,实际一点责罚没有。

薛崇秀很清醒,她曾与张昌宗说过此事,张昌宗还劝她,让她多卖卖萌,争取萌允未来的女皇帝、她的好外祖母,给她爹娘多争取好印象。只是,连亲儿子、亲孙子都能下狠手连杀十数人的武氏是那般容易讨好的?

薛崇秀觉得不可能,也不想落下刻意讨好的印象给她爹娘丢份,便干脆的依着本心行事。武氏自然不知道怀里这小姑娘心里转过那么多复杂的心思,只是笑问道:“你娘说你的病是因为张六郎好的?”

许是有人在她面前说了什么?!

薛崇秀心下暗自猜度,嘴上天真的答道:“六郎哥哥好看,秀儿见了他便安心,六郎哥哥一来,吓人的大魔王便跑了,秀儿就不怕了!”

即便是再聪明的小孩子,想让她说明白估计是不成的。这般孩子化的回答,自然也就说得通了。武氏大笑:“我的秀儿这般小便知道哪家小郎君好看了?不过,谁是大魔王?什么是大魔王?”

薛崇秀本来有些羞涩的萌萝莉脸立即浮现恐惧之色,道:“有个可怕的大魔王一直叫着要杀了秀儿的耶娘,还要害秀儿,说秀儿的阿娘妨碍他,大魔王说他要做国主,要杀光我们全家!秀儿好害怕,外祖母,救救秀儿全家吧!”

小脸儿都吓白了!

太平公主怕她又发病,连连宽慰道:“秀儿莫怕,有外祖母和阿娘在,无人敢害你!”

薛崇秀点点头,抬头迷茫的问武氏:“外祖母,什么是国主?大魔王为什么要做国主?”

太平公主吓了一跳,瞬间没了声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上官婉儿觊眼看太平公主一眼,低着头神色莫名。

武氏脸上阴晴不定,凝目看薛崇秀,见她满脸苍白,神色迷茫,也不知出于何等心思,竟缓声道:“国主便是皇帝,一国之君,万min zhu宰。”

薛崇秀恍然:“啊,原来如此。可那不是外祖母您吗?啊!大魔王是坏人,外祖母快杀了他!”

“秀儿闭嘴,不许胡说!”

太平公主斥责了一句,薛崇秀立即眼中含泪的低头,不敢说话了。武氏神色深沉,拍拍她,对太平公主道:“秀儿懂什么!你这般大时,为娘和你父皇可舍不得这般大声对你说话,罢了,不过是些童言稚语,不当真的。

太平公主道:“女儿何尝舍得斥责她,不过是怕她的孩子话传到宫外去,让武家表哥听到招惹是非,武家表哥女儿是招惹不起的。”

上官婉儿低着的头一动,强忍着没抬头看太后的脸色,只听太后嗔道:“胡说,这家里何人还能越过你去?若论宠爱,何人能更胜于你?拈酸吃醋吃到为娘这里来,亏不亏心?”

太平公主一笑,伸手抱住母亲的胳膊,摇了摇:“谁让武三思吓到我的秀儿,女儿不过是趁机黑他一把,阿娘既然心里有数,何必又拆穿女儿呢!”

“黑?”

武氏疑惑的反问道。太平公主笑道:“跟小六郎学的,那小子说话可有趣了嘴巴又厉害,女儿总说不过他,逗他两句还被污做黑他,说是女儿不爱护幼小,有意黑他名声。女儿听着有趣便学了过来。”

这是太平公主第二次提张昌宗了。武氏心头一动,状似无意的问道:“那小子确实机灵,长得也好,便这般投你的缘?”

太平公主不以为意,坦然笑道:“长得好,又有趣,还不足够吗?”

武氏恍然,笑着点点她:“你呀,都已为人母还这般顽皮,别人家好好地小郎,莫要被你逗坏了!我看那小子读书上尚算有天分,你可别耽误了他。”

太平公主笑道:“阿娘多虑了,那小子心性极佳,即便是休沐日被接到我府里与大郎他们玩耍,每日也能坚持早起背书一百二十遍,每日玩耍之余还能带着大郎一起练字一个时辰,这等坚毅之人,我看就是一般成年人也比之不上。”

武氏顿感惊奇:“竟是这般有恒心?我记得他才四岁吧?”

最后这句确实问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也是满脸惊奇之色,答道:“回太后,张六郎确实才四岁。区区年岁竟然有此心性,殊为难得。”

武氏一时意动,道:“传他进宫来我看看。”

第七十三章 再度进宫

侍官来学里传人的时候,张昌宗还在抓着毛笔练字,侍官刚表明来意,他的先生李钦让同学就直接把他打包送给侍官,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

说好要做彼此的天使呢?要不是怕先生忍不住揍他,张昌宗其实很想眼泪汪汪的问一句,先生,你不爱我了吗?

不过,真要这么逗比的问出来,估计李先生声都不会吭一声,直接一巴掌把他糊墙上,连抠都抠不出来那种。

被侍官抱在怀里骑马飞奔,张昌宗一边忍受着屁股上因颠簸而来的不适,一边自己傻乐,脑补一下被先生糊到墙上抠不出来的样子,竟然还觉得挺搞笑的。逗比的世界,凡人是永远都搞不懂的。张昌宗一直都很擅长自得其乐。

大概是心情很好的缘故,进了宫就被拎去见太后武氏也没影响他的好心情,一路几乎是笑眯眯地进去——

“这是谁家的小郎君?怎么几日不见,姿色更胜往昔了?”

这种类似女流氓调戏人的语气。张昌宗不为所动,笑眯眯地致谢:“谢谢殿下夸奖,这小郎君是张家的,行六,江湖人称美六郎的便是区区不才在下我!”

不用怀疑,以上对话的两人便是太平公主与张昌宗。

张昌宗是公主府里的坐上常客,一开始还是很单纯的小孩子跟小孩子玩耍,张昌宗只需要应付真小孩子薛崇胤和伪萝莉薛崇秀,后来,也不知是否是怀孕荷尔蒙作祟的缘故,也或许是太平公主觉得有趣,每次张昌宗过来,她都喜欢过来掺一脚,然后,变着花样儿的逗张昌宗说话。

于是,张昌宗去公主府的行程除了要应付小孩子,还要应付孩子他妈。孩子他妈都来了,孩子他爹还会远吗?

自然是不远了。最后的最后就变成张昌宗跟太平公主一家越混越熟。薛绍喜欢他的品性,主张薛崇胤多与他往来,太平公主喜欢他有趣,整天逮住机会就损他,与他斗嘴。讲真,张昌宗在太平公主府里的行程还是挺满,挺忙碌的。

#论太受欢迎的烦恼!#

至于跟太平公主斗嘴的输赢问题——

张昌宗是谁啊?作为曾经被称作特战连怼王,退伍后人送诨hào怼穿肠的张昌宗,那是有理顺杆儿爬,无理也要辩三分的主儿,斗嘴而已,谁怕谁啊!自然是太平公主怎么说出来的话怎么被怼回去。

太平公主每次都在叨咕“这个小孩儿好生令人讨厌”,完了过不了一会儿转头又过来开怼第二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精神十分感人

这两人斗嘴斗习惯了。太平公主在武氏面前虽然乖觉了许多,但或是武氏一贯的宠爱让她没有太过拘束自己,见到张昌宗进来还是习惯性的损他两句。

张昌宗呢,又是个憨大胆,正经事还能逼着认真些,平日里……一个连朝会大殿的门槛都敢当着武太后与皇帝,还有群臣的面儿翻越的人,你能指望他城府有多深?现实总是一再的告诉我们,不要把重望寄托在一个逗比身上,因为你永远猜不到他的脑神经什么时候会拐个弯儿,显现出他与凡人的不同来。

一个是在疼爱自己的母亲面前没有拘束,一个是某些时候相当不靠谱的逗比,这样的两个人,居然当着武氏与上官婉儿的面又开始互相损上了——

“前几日不是才说自己是浪里白条吗?怎地今日变成美六郎了?”

张昌宗理所当然的回答:“回殿下,浪里白条的诨hào是代表小子在水里游泳的水平,美六郎形容的是小子的相貌气质,不矛盾的!”

过了端午天气越来越热,太平公主府占地面积广,各种建筑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占地好几亩的池塘,薛绍又好说话,张昌宗拐着父子俩儿去池塘边垂钓,自己脱了鞋袜玩水,被太平公主关怀的教训的时候,便是以浪里白条这种一点儿都不帅气的诨hào自称的,他本来是想自称江上小白龙的,不过,突然想起太平公主的皇家身份,大概不喜欢旁人自称龙的罢。

太平公主假做鄙夷的道:“好厚的脸皮,这美六郎的诨hào是你给自己取的吧?”

张昌宗故作迷茫:“大人们不是教导小孩子要诚实吗?我不过是实事求是,何错之有?”

太平公主哑口无言,总不能说诚实是错的吧?那阿韦怕是要打上门,怪她教坏张六郎。

两人你来我往的斗了几句,武氏也是好耐性,居然也不出声阻止,反而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饶有趣味的看着女儿与一个小孩子斗嘴,结果还说不过人家……感觉有些没眼看!

这样的太平公主,上官婉儿也是没见过的,看太后似乎并不介意,便也跟着笑吟吟地看戏,看张昌宗毫无惧意不说,反而精神抖擞的把太平公主说得哑口无言,不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习惯性的把太平公主的嚣张气焰打下去,在薛崇秀屡屡的眼神暗示下,张昌宗才想起坐在上首的武太后,吓了一跳,赶紧行礼:“小子张昌宗拜见太后,不想竟有幸再见天颜,太后您比上次见到气色更好了!”

不要脸的先拍个马屁,本来想夸武氏更好看的,看看薛崇秀又昧不下那个良心,老乡在前,还是留点儿节操渣子的好,全丢了似乎太没下限了。

武氏若是几句好听话便能讨好的人,也成不了千古唯一的女皇帝了,闻言笑了笑,反问道:“小六郎此话当真?”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太后您看小子方才那等诚实的风范便应知道小子说的肯定是真话。”

居然还好意思提把自己夸自己这种行为标榜为诚实的事情来。薛崇秀默默钻到她娘怀里,简直没眼看某人的厚颜无耻。

武氏当权多年,即便是当年做皇后的时候,她与李治的孩子也好,旁人家的孩子也好,及至现在的孙子辈,哪个孩子敢在她面前这般放肆?

从来没有。大多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错惹怒了她,更不用提像张昌宗这般谈笑自如,顽皮诙谐的,还真是一个都没有。一时间不禁有些新鲜,笑着打趣道:“看你方才的行径,确实诚实,看来说的是真话,本宫当信才是。”

张昌宗笑嘻嘻地作揖:“太后英明。”

武氏一笑,显然心情不错的样子,继续问道:“听太平说,你便是在她府上玩耍也能坚持日日读书练字,勤奋不缀,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能这般坚持呢?难道便不想尽情玩耍吗?”

“小孩子读书不对吗?”

张昌宗满脸的不解,掰着手指头算给武氏听:“呐,小子的阿娘曾算过,作为男子,将来时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一般来说,成婚早些十五六岁,若晚些十七八也行,要考取功名,又要养家糊口,精力牵扯之下,能专心学习也就这么几年的时光。若不抓紧机会趁着年纪还小,精力牵扯少的时候用心学习,将来长大了怎么办?现在学好将来还能少受累。阿娘说了,这般合算的事情不做便是笨蛋。小子自幼被人说聪明习惯了,自然是不想做笨蛋的,何况,比之阿娘操持家事,小子这点读书的苦累算什么呢?做个听话用心的乖宝宝,想来就能给阿娘省不少事,太后,您说小子做得可好?”

第七十四章 武氏荐师

武氏想过张昌宗可能会说什么天道酬勤、刻苦向学的话,绝对没想到他居然给她掰着算了一通,这等话语,小孩子可不会说,明显一听就是中年妇人的发言。

阿韦果然会教子!

武氏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赞道:“倒是个孝顺的孩子。”

张昌宗笑嘻嘻的拱手:“太后过奖,过奖,与阿娘为小子做的相比还不够,还需要努力!”

明明很得意,却还要假做谦虚!再聪明也果然是个小孩子。武氏微微一笑,问道:“书读得如何了?”

每次说到读书的问题,张昌宗态度都很端正,认真的答道:“回太后,近日小子读的是《诗经》、《离骚》、《春秋左传》,精读的是《尔雅》和《春秋左传》。”

武氏微感惊讶:“进度这般快?《孝经》、《论语》不读了?便读通了?”

张昌宗答道:“先贤微言大义,又岂是几遍就能读通的?而是小子的先生说,小子年幼,虽说温故而知新,但受限于阅历,于读书定然会有xiàn zhi,莫若多读几本,把眼界打开了,待阅历长了,年龄再长些,于先前读的书定然会有不同的理解,如此方是温故知新之道。”

“妙哉斯言!”

武氏赞了一句,问道:“你那先生叫什么?听他这番言论便知是个才智之士。”

对李先生的来历什么的,张昌宗就说不上来了,倒是太平公主替他答道:“阿娘,张家族学请的先生乃是他家的同乡,同为定州人的李钦让,中过制举,先前下过一次场,未曾上榜,便入张家族学做了张家的西席。”

武氏奇道:“这等才智之士为何竟从未听说过?”

上官婉儿道:“太后,此事奴家也曾打听过,这位李先生善写杂文而不善诗作,于京中文名不显。在这长安城内,李钦让如今的声名还赶不上他的学生张六郎。”

武氏莞尔:“六郎的小才子、小神童名声,本宫在深宫里也是听闻的,可谓见面更胜闻名。”

张昌宗喜滋滋的道:“谢过太后夸奖,太后都这么说了,那小子以后再遇上谁夸我,我就当仁不让,却之不恭了。”

张昌宗美坏了,武氏再这样那样,也是这个时代最有权势的人,至于皇帝李旦……挡箭牌就要有挡箭牌的觉悟,武氏这个太后的话比他管用。现在武氏都盖戳认证他是神童、才子了,出去可以嘚瑟一下了。

太平公主习惯性的损他一句:“若你这般行事,已然可以预见,以后夸你的人将越来越少,小孩子当知道谦虚行事,乱显摆小心屁股受苦!张郎中和阿韦可是看着你呢。”

张昌宗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虽然太平公主说的基本上可以确定会实现,但也没这么打击人的。张昌宗不乐意的道:“小子被太后夸了,得意一下也不行吗?我也不过就是此时得意一番,出宫后自然会谨慎低调行事!太后那么好的人,公主怎么不知道学习学习呢?我家先生教过,活到老学到老,荒废时光要不得。”

太平公主气极,把怀里的女儿放到坐榻上坐好就开始捋袖子。张昌宗一看,果断的转向武氏:“太后救命!”

武氏笑得开怀,宫裙宽大的袖子一甩,把张昌宗遮起来,笑着道:“本宫这女儿自幼最是宠爱,舍不得骂,舍不得打,更舍不得让她动气,六郎你今日连气她两回,本宫也救不了!”

说着,手上用力,轻轻一推,把张昌宗往太平公主那边推,张昌宗终究人小力弱,这厮也促狭,竟双手抱膝团成一团,武氏一推他就骨碌碌滚到一边。

这一番操作,让殿中的武氏、太平公主、上官婉儿、薛崇秀都齐齐一愣,待看到他边滚边用脚掌控方向,硬生生从滚向太平公主的方向改为滚到上官婉儿旁边——

“噗嗤!”

武氏直接笑倒!

太平公主也再绷不住,笑得跌坐在地,抖着手指着张昌宗,笑得无法成言。薛崇秀目瞪口呆之余,默默地捂脸——

原来你竟然是这样的张昌宗!说好的美六郎呢?未来的被人称赞美如莲花的莲花郎便是这般德性?你好歹有点儿偶像包袱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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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宗才不管呢,滚到上官婉儿旁边,死乞白赖的拽着人家的裙角,努力的装可怜卖萌:“才人救命!来日会不会少一个俊杰就看才人今日发不发善心了!”

这话一出,武氏母女刚平息些的笑声,再次爆发一波,太平公主扶着腰肢,笑得直不起身,还是武氏厉害,一边笑一边也不忘记支使人去扶着她,免得伤到身子。

上官婉儿脸上也带着笑,凑趣的问道:“六郎以为我该如何救你?殿下乃是公主,帝女,上下有别,尊卑有序,我却救不了你!”

卧槽!对哦,太平公主是公主,上官婉儿虽说是才人,但她是宫里nu nu出身,论什么都比不上太平公主,怎么救?

张昌宗傻眼了,扭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太平公主,太平公主扬起下巴,给他个洋洋得意的笑容:“看你往哪里跑!”

张昌宗果断的跑过去,一屁股坐到薛崇秀旁边,大声道:“不跑了!小子决定了,今日秀儿妹妹去哪里,我便去哪里!秀儿妹妹定然不会丢下我的,对吧?”

薛崇秀默默看他片刻,也不说话,只是果断的转身,一把抱住太平公主,冷酷的补刀:“我跟着阿娘!”

张昌宗瞬间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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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平公主夸赞“乖女儿、好女儿”的声音中,大殿里又爆发出一阵惨绝人寰的笑声……唔,这个惨绝人寰是针对张昌宗的。

笑够了,武氏大概是许久未曾这般开怀,心情大好,招招手把缩在角落装可怜种蘑菇的张昌宗叫到跟前,打量他两眼,眼里带着喜爱之色,看得张昌宗汗毛都立起来了——

未来的则天女皇不是现在就要对幼小的他下手了吧?正太养成这种重口味的事情不适合您啊陛下。

“人说三岁看老,小六郎虽然顽皮,但有句话却说对了,未来的天下俊杰,小六郎当有一席。如此良才美玉耽误了可惜。既然李钦让不善诗文,本宫便再为你寻一师父如何?”

原来是要给他找先生,不是要跟他玩正太养成啊。张昌宗放心了,缺乏名师指导这个问题一直是他的老大难,现在有武氏推荐,自然是欢喜的一揖到底,语出至诚:“小子谢过太后隆恩,请太后指点!”

武氏笑吟吟的看着他,往旁边的上官婉儿瞟了一眼,问道:“六郎看我的婉儿如何?”

第七十五章 拜师被拒

上官婉儿如何?

即便是历史不怎么精通的张昌宗,也是知道她的声名的。

上官婉儿系出名门,家中累代仕宦,祖父上官仪便是乃是高宗朝的御用文人,专门负责起草诏书,文名之胜,才华之显,其“绮错婉媚”的诗风,被人称作上官体,可谓开一派之先河。当然,这些是李钦让给他科普的。张昌宗知道的是上官婉儿的事情。

上官婉儿明达吏事,能诗善文,聪明异常,是著名的天才美少女,只是命苦,刚出生就因为上官仪的事情而被没入掖庭为奴。十四岁的时候被武氏召见,当场初提考校,上官婉儿才思敏捷,对答得当,武氏惜其文采当场赦免她,并封她为才人。

之后一直跟在武氏身边,武氏称帝后,诏敕多出自她之手,被人称为内舍人。后来,似乎还有个“称量天下士”的名头。对,还有她的谥hào,上官婉儿谥hào惠文……能在谥hào里加个文字,那可是多少文臣一辈子的追求目标啊。

撇开上官婉儿混乱的男女关系不说,单论学识,张昌宗是佩服的。这样的人拿来给他做老师,来教张昌宗诗文……不是他自黑,显然就是杀猪用牛刀,大材小用啊!

张昌宗快乐疯了,当下也不矫情了,直接就跑到上官婉儿面前,星星眼的望着人家看了一阵,一揖到底:“学生张昌宗见过先生,学生今后就是先生的人了,叫我打狗绝对不撵鸡,让往东绝对不朝西,坚定的以做天下最乖、最勤奋的学生为目标,一辈子不动摇!”

上官婉儿似是没料到太后会把张昌宗指给她做学生,微微愣了一下,被张昌宗这么一拜后,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之色,伸手摸摸他头,才转首向武氏道:“六郎良才美玉,资质难得,婉儿跟随太后这么多年,晓得太后您惜才,怕旁人教导六郎浪费了他的资质,故而才指了婉儿,这是太后看中婉儿,婉儿当感激才是。”

说这么多,难道是没看上他?

张昌宗不禁有些失落。他的出身,想拜时下的经学大家或是各地名士基本不可能,虽说魏晋以门第血统论人的风气已大为改观,但在五姓七家尤有厚望,他这样的孩子想有名师教导基本很难。上官婉儿若愿意教他,真的是再好没有的事情,只是,如今看来,她似乎并不乐意。

张昌宗傻愣愣地望着上官婉儿,有些茫然,难道他是假的主角?先是被张鲁客抽了一巴掌,现在又被上官婉儿拒了,说好的主角命呢?不是说穿越的孩子都有名师高手哭着求着做徒弟的吗?怎么到他这里就变了?!

以前张昌宗读书的目的还是为了保护自己,自从被二叔张鲁客教训了一顿后,倒是对读书爆发出了更大的热情,找到了读书的乐趣,发自内心的想好好读书,渴望有名师指点。上官婉儿的婉拒,说真的,挺让他失落的。失落的情绪太过浓重,他已经掩饰不了了。

武氏脸上现出意外之色,显是没想到居然被上官婉儿推拒。看看失落明显可见的张昌宗,伸手拍拍他的头,问上官婉儿:“为何?莫不是婉儿看不上六郎?”

看他瞬间跟谢了的花儿似的,一下子变焉儿了。上官婉儿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不过,能从掖庭那样的地方熬出来,她本就是心志坚毅之辈,继续道:“不过,太后,正因为六郎之资质难得,婉儿更不敢应下此事。婉儿身为罪奴,有幸得太后赦免从掖庭脱罪,得以侍奉太后,那是太后对婉儿的恩典,婉儿不才,常思报答。然人之精力终归有限,婉儿只想尽心侍奉太后您。婉儿常居宫中,少有外出之时,婉儿只想报答太后对婉儿的恩情,旁的……恐再无多余的心力。未免耽误六郎,这先生……终是应不得的,为六郎的将来计,请太后另指派饱学之士教导之。”

武氏微微颔首,上官婉儿这答案取悦了她,爽快的道:“婉儿不用多虑,我既把六郎教给你,便是信任你的才学,六郎如今还小,你常居宫中不便外出,尽可以让他进宫来便是。”

张昌宗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的赞同。那殷勤的样子也不知哪里碍了太平公主的眼睛,竟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瞪得张昌宗一脸的莫名其妙——

女人心,海底针,果是至理名言啊!

上官婉儿凝视着他,自然把他神色尽收眼底,心下心意却更坚决,幽幽道:“太后您挑中婉儿教授六郎,乃是对六郎与婉儿的看中,是婉儿与六郎的福分。但太后若真看中六郎,还请太后另为六郎延请名师罢,太后宠婉儿,自然觉着婉儿好,然婉儿终究是个罪奴出身的女子,恐将来于六郎文明有碍,岂不是浪费了他的资质?如此良才美玉若因我蒙尘,那岂不是婉儿的罪过吗?请太后收成成命。”

一番言语说得倒是恳切。

武氏听得皱起眉头,太平公主大概是听不惯上官婉儿这等妄自菲薄之语,也或许是跟张昌宗斗嘴斗出了战友情谊,忍不住插嘴道:“上官才人这话我便不爱听了,女子怎么了?你身为女子,但你的才学这世间男子也少有人及!不愿教不答应便是,何故攀扯什么女子、出身之类的话语,惹我六郎难过。六郎乖,不难过,待过几日我亲自给你挑选名师。自古从无逼人收徒的,咱们也不开先例!”

这一张嘴也不是饶人的!

张昌宗感激的看太平公主一眼,为她这突然而来的亲近之意感到意外的同时,不禁有些感动——

以后怼她的时候少毒舌些好了!

太平公主这一番话说的上官婉儿苦笑连连,连道不敢。武氏道:“太平虽说的过于直白,然道理确是对的!女子怎么了?女子便该自认不如男子吗?婉儿的才学,本宫知,天下知,何苦妄自菲薄?做事若要顾忌这,顾忌那的,何以成事?六郎,你来说,你怕来日被人嘲笑师从婉儿,座师是女子之事吗?”

第七十六章 得赐令牌

老师有男有女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可奇怪的!书圣王羲之还向卫夫人学书法呢。

张昌宗自认不过是个普通人,完全t不到应该在意的点,想也不想的答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学问的事情,跟性别有什么关系?会用性别来苛求人的,必然是学问比不过,学问上比不过,自然就把眼光放在别处,若是学问上能比过,你看谁还会在意男女的!”

“妙哉斯言,诚哉斯言!”

武氏抚掌大笑道,说到这些再没有比她有发言权的了,张昌宗这话真真是说到她心里去了,看张昌宗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喜爱,赞道:“六郎小小年纪却看得透彻。这世间的男子多是如此,真有本事的,从不以性别苛刻女子,只有那没本事的,才会嚷嚷女人该做什么,当做什么,就怕被女人比下去,就怕被人说还不如一个女人。”

这位未来的女皇帝,千古唯一的女皇帝,虽容颜不再,然说起话来神采飞扬,自信满满,仿佛世间事在她眼中全无难事。这是一个强势而又自信的女人,只要下定决心,鲜少有能动摇她意志的事情。李治居然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难道高宗皇帝是抖m?!

张昌宗自觉知道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心里悄悄地做个鬼脸,赶紧把放飞的思绪拉回来。看未来的女皇陛下感慨完又帮他问了一句:“婉儿,真不要六郎做学生?”

上官婉儿微微一福,低头状似恭顺语气却十分坚定的道:“六郎良材美玉,婉儿不才,不敢耽误他。”

武氏帮着说了好几句了,上官婉儿依旧拒绝,武氏脸上的神色瞬间便没了刚才的惬意,她是强势惯了的人,上官婉儿能与强势的武后相处愉快,除了她的曲意逢迎,想来平常估计对她挺顺从的。武后猛然间被顺从惯了的人拒绝,别说她这么强势的人,就是普通人也会有些不适应。

撇开私生活不谈,张昌宗是真的佩服上官婉儿的学识。从小在掖庭那样的环境长大,还能学得满腹经纶,除了上官婉儿的母亲会教人,她的资质也非同一般。上官是真天才少女,张昌宗这种伪天才自然是佩服的。

虽然不知道上官婉儿是为什么不想收他做徒弟,不过,张昌宗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并不会因为上官婉儿不收他,便觉得是上官婉儿看不起他或是上官婉儿不好。

说白了,上官婉儿又不欠他,没有教导他的义务,不是位面之子就不要做那种“全世界都要帮助我,全世界都欠我”的美梦了。

“太后!”

张昌宗急急地喊了一声,朝武氏一揖到底,诚恳的道:“多谢太后为小子的学业操心,就如公主所说的,自古从来没有逼人收学生的事情,小子不才,也不想开此先例。才人不想收昌宗为弟子,定然是昌宗还有不够好的地方,昌宗不才,无法入才人眼,是昌宗没福分。昌宗回去定然会更加勤奋用心的读书,今后不知是否有幸得到才人的指点?”

张昌宗这个小滑头,显是打着暂时不要师徒之名,先弄个师徒之实的主意。等上官婉儿教顺手了,教出兴趣了,到时候再行拜师之事。听说老师都喜欢聪明用心的学生,他正好是这一挂的,希望能打动上官婉儿的心。

上官婉儿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淡然道:“我常居深宫,怕不方便,故而也不敢应你。”

张昌宗一听,还真是,他又无法经常进宫,何况,有武氏在,他其实打心眼儿不太想经常进宫。果然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一时间不禁有些难掩的失落。

武氏饶有趣味的看他二人说话,也不知是否是张昌宗的失落让她心生怜悯,开口探问道:“小六郎可是想经常进宫?”

完全不想,因为宫里有你这个荤素不忌的老人家!但是,上官婉儿也在!张昌宗不禁有些发愁——

长得挺好看可爱的一个小孩子,那么可怜兮兮的望着人发愁……讲真,只要不是人性灭绝的人,都会有些不忍。不管是人类还是兽类,悠哉都是最能惹动人心的,张昌宗老忘记自己是个萌正太,常以成年人自居,不过,在旁人眼里,他就是个聪明早慧的萌正太。

武氏一把年纪了,还被萌了一把,心下竟意外的有些不落忍,她本就是果断的人,直接吩咐道:“莫成安,拿令牌与小六郎,让他可出入宫禁。”

“喏。”

武氏身边的大太监立即入内去拿令牌。张昌宗……张昌宗已经傻了,不是高兴的,纯粹是吓的。听说,武氏当权年间,能zi you出入宫禁的几乎没人,即便是后来的男宠们,也没有这个特殊待遇——

唉呀妈呀,要不是这具皮囊还小,张昌宗几乎要想歪了!不过,以他现在一个四岁的小豆丁来说,这真可说得上是天大的恩宠了。

太平公主扑哧一笑,道:“莫不是高兴得傻了?这等恩典即便是我也不曾有。想不到小六郎竟如此得阿娘青眼,啊,我都忍不住要嫉妒了!”

武氏白她一眼,道:“我这里你想来难道谁人还能拦你不成?”

太平公主这才满意的一笑,张昌宗被她们母女俩儿这么一打岔,也回过神来,赶紧先谢恩:“小子叩谢太后恩典,小子确实需要这等恩典,如此便不客气了!以后小子常进宫来,太后莫要嫌小子烦人才好。”

张昌宗是军营出身的糙汉子,不爱搞那些虚头吧脑的东西,直接便接下,诚恳的致谢。武氏倒是喜欢他这般直接不做作的样子,笑道:“我这令牌可不是好拿的,隔几日定会让人抽查你的功课,若是学不好,令牌立即收回不说,还会命人打你屁股!”

一听要打屁股,张昌宗赶紧谈判道:“打屁股这种事情,终归男女有别,还是不要了吧?不过罚写字吧,这个最好,又能练习书法,又能长教训,还于男女无碍,真是最好没有的惩罚办法了,太后您看如何?”

说完,眼巴巴看着人,满脸的可怜。

武氏直接喷笑,指着张昌宗笑骂道:“你个鬼机灵,为了不被打屁股,竟然连男女有别的话都说出来了,你个四岁的小鬼,讲究什么男女之别!”

太平公主同样笑做一团,扶着武氏的袖子,道:“阿娘知道我为何气他了吧?这小子精怪着呢,往往为了达成目的,还这能说出一堆似是而非的歪理来,嘴笨些的如女儿我,从未说赢过他。”

张昌宗笑嘻嘻地故作谦虚的拱手,那样子,让太平公主不禁有些牙痒痒地,如不是顾忌母亲在前,还真想把他揪过来打两下屁股。

第七十七章 千金公主

说笑归说笑,张昌宗得了能zi you出入宫禁的令牌,到算是意外的、有些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蛋疼的收获。

武氏一个寡妇,就算深宫寂寞,此时也没开始养男宠,还算有些节操。自有出入宫禁的令牌,如果张昌宗不是个小豆丁,定然是拿不到的。

玩笑两句,张昌宗便小心的收好令牌,诚恳的表达了谢意,至于以后会不会频繁使用,他还没想好。

“禀太后,千金公主求见。”

宫人进来禀报。

太平公主撇撇嘴,道:“阿娘,既然是姑祖母来了,那女儿便先告退了。六郎也随我一道走吧?”

武氏今日显然被逗得心情十分之好,闻言颔首应允,临走前还叮嘱张昌宗,让他好好学习,以后她会常常召他入宫考校,若是学得不好,少不得是要被打一顿屁股的。若不想被打就好好学。

张昌宗惊恐的捂住自己的屁股,哪里还有不答应的,他可不觉得未来的女皇陛下是容易心软的人,这样说了将来肯定会这样做,绝对不来虚的。

张昌宗与薛崇秀被太平公主一左一右的牵着,与太平公主一起从殿中出来,迎面遇上一个衣饰华丽的中年妇人,妇人面上带着笑,见太平公主出来,笑吟吟的打招呼道:“这不是太平吗?进宫看太后吗?怎么不多留一下,我刚来怎么便要走了?”

太平公主暗地里道了句晦气,面上却行了一礼,笑道:“太平见过姑祖母,我清早便进宫,已在母亲这里坐了许久,不敢多叨扰母亲,也该出宫回府了,非是姑祖母来了便走。”

原来这个妇人就是方才通报的千金公主!说到千金公主……两个小豆丁对视一眼,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千金公主眉目流转,看到太平公主身旁的豆丁们,眼睛一亮,问道:“这是秀儿吧?听说病已大好了?”

“劳姑祖母动问,确已好多了。秀儿,还不行礼叫人?”

薛崇秀立即行礼:“秀儿拜见姑太太。”

千金公主被叫得抽了抽嘴角,摆手道:“免礼,快不用叫了。看着果然是大好了!这位小郎君呢?又是何家的?我是见过你的大郎的,可不是长这样的。”

张昌宗见点到他了,也跟着行礼:“小子张昌宗拜见千金公主。”

“原来你便是张昌宗!”

千金公主上下打量他两眼,语气有些可惜:“京中久负盛名的小神童想不到竟是这等模样,这般俊俏,日后可多到我府上转转。”

寒暄了几句,千金公主这才进去了。待千金公主进去,太平公主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瞪视了一会儿,然后便拉着两个孩子出宫。待上了马车,太平公主方才对张昌宗道:“六郎今后遇上千金公主当远着些。”

张昌宗自然知道太平公主这句话的意思——

这位千金公主呢……在京中风评不太好。头婚的驸马死后,重新嫁了一个二婚,似乎夫妻不太和谐,府里眷养了身强力壮的男子。对,就是身强力壮的,这公主只要身体强壮,对长相倒没有太多要求。

不过,张昌宗这会儿倒想起他是小孩子了,应该不知道这些,便只是乖乖地的应了一声,然后茫然脸对着太平公主。太平公主被看了个哑然,只得气哼哼地兀自生气。

倒是薛崇秀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竟然还天真的问了一句:“阿娘,为何六郎哥哥要远着千金姑太太呢?”

太平公主:“……”

说不出口之下,只得搪塞女儿:“日后待你长大了便知道了,如今你还是小孩子,还不能知道原因。”

真是经典的家长式回答!

两个伪豆丁互相做了个鬼脸,薛崇秀做出个还想问个明白的样子,太平公主吓了一跳,赶紧jiào chun晓给两人吃点心。公主的车驾宽敞,春晓拎着个小篮子跟着,里面装的就是点心,立即拿给两人吃。

张昌宗有些饿了,倒也不客气,与薛崇秀一起,两人挪到车尾处,一起吃点心。太平公主在车头前坐着,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吃了点心,两人靠在一起打瞌睡,齐齐闭上眼睛。见两个小孩子一副困倦的样子,太平公主也没多想,出了皇城之后直接回的公主府,然后命下人把两个孩子并排着放到屏风后的坐榻上,让人拿扇子给他们扇风——

天气已然入夏,越来越热,未免两人睡一身汗醒来感冒,看着睡熟了便停了扇扇子,退出来安静地守着,太平公主则出去了。

待打扇子的婢女一出去,两人就默契的睁开眼睛,装的时间有些长,张昌宗不禁打了个哈欠,这心大的样子,让薛崇秀忍不住有些手痒。然后,她也是这般做的——

一巴掌拍张昌宗屁股上!

“卧槽!你打我干什么?”

张昌宗本来有些困,直接被打的什么瞌睡都醒了:“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

薛崇秀悄悄白他一眼,脸上眼神无辜,语气更是无辜:“我帮你醒醒瞌睡!”

“……”

张昌宗很是无语:“原来你们家醒瞌睡是打屁股啊,好了,我学会了,以后我也这么叫你。”

薛崇秀才不怕,老神在在的道:“你敢打我那里,薛绍定然会手撕了你!”

妈蛋,有爹了不起啊!

张昌宗很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鄙视。薛崇秀甜甜一笑,拉拉他的衣袖,问道:“千金公主……是不是传说中给武氏引荐男宠冯小宝的那个?”

居然是说这种八卦……鸭米豆腐,一代女皇的绯闻,其实他也挺感兴趣的!张昌宗立即把头凑近了些,低声交换自己的历史知识:“我就记得武则天的第一个男宠薛怀义……也就是那个冯小宝,似乎就是千金公主引荐的,似乎还是她用过觉得使用感很好才引荐给武则天的。之前,武氏虽然喜欢弄权但在持身上还是算好的,就是这个薛怀义把她节操都给弄没了,后面就直接成负数了!所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啧啧!”

这表情好猥琐!这么好看的一张正太脸上居然出现这种表情……这遭天谴的!

薛崇秀忍不住又拍了他一巴掌,不过,这次没拍屁股,而是拍的后脊梁,拍的“啪”的一声响,张昌宗脸都皱了,却因为不敢惊动外面看守的婢女而只能强自忍耐——

薛崇秀一下子突然觉得神清气爽,梗着的气也顺了!

气顺了,也想起今日留下他的目的来,薛崇秀拉拉张昌宗的衣袖,张昌宗还在为刚才莫名其妙的挨打气闷呢,直接把自己衣袖拽回来:“干嘛?薛崇秀,我告儿你,做人不能太过分,明白吗?”

薛崇秀道:“你今日得了武氏的令牌,该如何利用,可有打算?”

第七十八章 交心

这个令牌如何利用……张昌宗还真需要好好想想。

向上官婉儿讨教学问是他想做的事情,但是,令牌是武氏给的,进宫总不能避开她,问题对着武氏的时候,张昌宗心里还是不免有些膈应。鱼,我所欲也,熊掌,我亦所欲也。世间安得双全法,蛋疼啊!

薛崇秀看他一张便秘脸,心下轻轻一笑,对他的心思也能猜到几分。用她特有的舒缓语调问道:“可是心中介意书上写的将来会发生的事情?”

张昌宗点点头,坦诚道:“若不是因为对我有恩,这府里又有你在,讲真,公主府我也是不想多来的。你都不知道为了要常来常往,我做了多少心理建设,唉,颜值太高也是愁人!”

这话……薛崇秀有些不好评判,不过,倒是被他前面两句说得暖心。虽说两人先前并无深交,但对黑炭头的人品她还是略知一二的,这人若说挂念那定然是真的,他是不屑说假话哄人的。

看张昌宗的眼神一暖,薛崇秀道:“为何就转不过弯来呢?”

“嗯?”

张昌宗有些不解。薛崇秀笑吟吟地提醒道:“张昌宗已非张昌宗,未来还会如原来一般吗?”

虽然说得绕口,但张昌宗听懂了,听懂了就更加蛋疼了,目光很可怜的看着薛崇秀,嗫喏道:“问题你的外祖母她不是一般人!”

薛崇秀反问了一句:“难道还能强抢你进宫不成?”

张昌宗看她一眼,咕哝道:“难说啊!我记得电视剧里,她把自己的御医给睡了,万一……是吧?”

薛崇秀笑起来:“如此,你更要多进宫才是。”

张昌宗听得满头雾水:“xiao jie姐此话何解?”

薛崇秀眼眸一转,笑得满脸深意:“不论男女,太过熟悉大多下不去口。你多进宫,混熟了,总比避着安全些,这是我的看法。”

张昌宗瞪大眼睛,怔怔想了片刻,笑着赞道:“道理是这道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但凡有点儿人性的,杀熟这事儿也不能干!问题女皇帝有人性吗?”

薛崇秀道:“人性不人性的不好说,但终归脸面是要的。我记得历史上张氏兄弟之所有受宠,除了美貌外,出身好也是有利因素之一。薛怀义出身市井,为人粗俗,此一点最被诟病。还有传闻说,某个书生自荐枕席,因为口臭被她嫌弃;又有父亲推荐儿子,也因为某种原因被她嫌弃;可见,她也不是荤素不忌的人。”

张昌宗赞同的点头:“还挺挑食的。不对,你不是不了解历史吗?怎么这些知道的这么清楚?”

薛崇秀不好意思的红着脸道:“你问这么多作甚!

看她不好意思,张昌宗懂了,不就是八卦吗?历史名人的八卦,他也挺喜欢听的,算了,五十白不要笑百步。张昌宗嗯哼一声,算是揭过不提,琢磨道:“不过,挑食也可怕,我这么好,危险呐!”

这臭不要脸的样子!

薛崇秀失笑,忍不住伸手拍拍他头,笑道:“我反而觉得她挑选男宠还是有底线的,如今有机缘,你若因此常常进宫,不用多如何,混个面善也好,在她心目中便是子侄辈,自幼便亲近的,杀你……以她待亲子的情况观之,若是触到她的根本利益,定然不会手软!所以要注意不要触到她的相关利益,旁地嘛,想来是拉不下脸下手吃你的。”

“有道理!”

张昌宗表示赞同,这就是灯下黑啊,老想着要保护贞操,远离武氏,却忘记了如今张昌宗已非历史上那个无能无才的小白脸,人不同了,能使用的方法自然也就多了。不过——

张昌宗朝薛崇秀打量两眼,得到对方不解的眼神疑问,张昌宗笑嘻嘻地道:“看不出来啊何老师,看你说话用词……感情还是个老司机?老司机带带我,作为资深光棍,哥们儿对女性心理实在没招儿啊!”

薛崇秀“噗嗤”一笑,面上有些绯红,轻啐了一口:“你才是老司机,好心帮你,你还编排我!就这样你还想我帮你……小同志,请人帮忙态度要端正,不端正是会被罚的!”

眼波流动,眉目流转……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一张萌萌哒的萝莉脸上,没有妩媚之感,却分外的狡黠可爱。

卧槽!

张昌宗捂住自己狂跳的小心肝,妈蛋,劳资可不是恋x癖!赶紧心里自我建设一下,口中努力的转移话题:“我本来的计划是神童养成,等我成了一代名士,名声大了,就算帅成行走的人形chun yào,哪个想潜规则我也是要三思而行的!”

“哈哈哈哈”

薛崇秀捂着嘴,笑得缩成一团虾米还是偶尔有藏不住的笑声溢出来。张昌宗挠挠脸,太努力了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都突突出来了,人形chun yào是什么鬼,哪里有人会这么形容自己的。

这特么就尴尬了jpg

张昌宗被笑了个满脸通红,顶着个番茄脸等薛崇秀平静,结果,那番茄脸又看得薛崇秀一脸笑,笑得张昌宗都无奈了,笑吧,笑吧,反正都会暴露的,差别不过是时间早晚。

待薛崇秀笑够了,方才眉目弯弯的望着张昌宗道:“你这个思路是正确的,名声大了,影响自然就变大,下手的顾忌也就会多些。听说你还练武?”

张昌宗努力忽视脸上的**,点点头:“我是正宗形意拳弟子,手上功夫还过得去,等再大些,找个靠谱的师父,好好练下骑射,混个文武双全的人设,还是可以的。”

薛崇秀笑看着他,开玩笑道:“小同志,才华不错嘛,前途无量哦!”

张昌宗也跟着笑,认真的望着她道:“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强大自身。自身强大了,不管面对什么情况,可腾挪选择的余地才大些。妹妹放心,哥哥会保护你的!”

薛崇秀的笑容顿住,凝视了他片刻,神情格外的严肃:“张昌宗,话是不能乱说的,知道吗?”

张昌宗点头:“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正因为知道,所以,才要认真的说出来。是你一直在太平公主和薛绍面前强调我的作用吧?一再的暗示他们,因为有我你才能恢复如初,对吧?”

薛崇秀:“这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

张昌宗把头颅靠近她,直视着她的眼睛:“我觉得很重要!非常重要!薛绍和太平公主送我家的可不是假礼物。”

薛崇秀不语。张昌宗续道:“长安大,居不易。我们家的收入,维持一大家子花销,还要供孩子读书……细算下来,确实紧张。现在我要练武,花销就更大了,只靠我娘,真的捉襟见肘。但最近,饭桌上的饭菜都好多了,我想了下,就算我娘按照我教的方法去经营农庄,也没这么快的,想来想去,就只有最近收到的赏赐和谢仪了,这两处收的东西都是紧俏好卖的华贵之物,我娘随便卖两件便足够应付家里一年的开销。宫里是谁的主意我还不知道,但你家……你敢说里面没有你的功劳吗?”

薛崇秀道:“原来是这事儿,这并没有什么。且不说你以前救过我的命,只是忍着心里的不适经常跑来陪我,我便应该心存感激才是,做人当识好歹,如此方不至寒了人心。”

张昌宗正色道:“没错,就是做人当识好歹!对你来说或许不值当,对我来说却解了我燃眉之急,是对我有恩!不能因为你不说,我便当做不知道。明知受了人恩惠,只因没明说便强做不知,那不是接受帮助,那是占人便宜。并不是你富我穷便理所应当,谁帮谁都不是天经地义!”

薛崇秀微微一笑,道:“我们不说这些。”

张昌宗无奈的看着她,道:“你是帮了我,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为什么不说?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你这种默默做事不说出口的作风很不好,很容易吃亏知道吗?要不是我娘感慨我是家里最会赚钱的,我都还没反应过来,我要是没明白怎么回事儿,你这忙不就白费了吗?只做不说很吃亏的何老师!”

薛崇秀并不以为,依旧笑得眉目弯弯:“可是,你不是知道了吗?”

这个傻姑娘!

张昌宗不想再说了,只是叹了口气。看这姑娘的行事,也不是不知世事的人,性情文雅甚至还有些冷淡,不然也不至于做了太平公主与薛绍两年的女儿,有时候说起二人来还以封hào名字称之。

张昌宗决定今天好好跟她谈谈,别看他俩儿经常在一块儿,其实能一起说说悄悄话的机会并不算多,薛崇秀身旁跟着的人太多了,春晓实在很负责任。

张昌宗想了想,问道:“你之所以不叫太平公主与薛绍爹娘,是因为心里对如何改变他们的命运毫无办法下的自暴自弃吗?”

薛崇秀瞬间僵住,萝莉脸上挤出个笑容来,望着张昌宗:“不对,你说错了!”

张昌宗没动,与她对视着:“真的说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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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哄口供”

或许是交浅言深了,薛崇秀并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低下头,头颅轻轻地靠在张昌宗的肩膀上,不言不语。

这是拒绝谈论话题的意思了吧?

张昌宗无奈的拍拍她,却没多说什么,交浅言深的事情,做太多是会惹人烦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让她自己想想也好。

“时间还有些,先睡一会儿吧,免得等下没精神暴露了。”

“嗯。”

看薛崇秀答应了,张昌宗才躺平身子,闭上眼睛……感觉旁边的薛崇秀并没有动,心里忍不住一叹,伸手抓住她的小手,低声道:“别怕!我们是一起的!”

“嗯!”

薛崇秀又应了一声,虽然没多说,但感觉她周身软了下来,不再像方才那么紧绷。张昌宗也没多说,来日方长,还有时间慢慢来。

在公主府睡了一个午觉,睡起来填饱肚子,然后才由薛管事送他回家。张昌宗回到家的时候,张易之他们还没放学回来,韦氏见他一个人回来,还是公主府的人送的,连忙追问道:“可是公主府的人去学里接你了?不是说过不打扰你读书的吗?”

张昌宗赶紧解释:“不是,是宫里的太后召见孩儿我,见完了公主府的人送我回来的,阿娘,我们要谢谢人家。”

韦氏听得连连点头,点完头了才反应过来:“太后又召见你了?”

先是一喜,复又有些担忧:“这次还有人为难你吗?”

张昌宗知道她的关心,安慰道:“阿娘尽管放心,今日召见并无旁人,只有公主与太后身边的女官,公主于我多有看顾,自然也没人为难我,倒是阿娘,太后夸您呢。”

“夸我什么?”

韦氏喜滋滋的问道。张昌宗笑眯眯的把对武氏说的话说了一遍,笑道:“阿娘这么会教孩子,太后自然是夸您教子有方,作为阿娘的儿子,我真是太光荣、太幸运了!”

韦氏有些迷蒙:“我对你说过这些话吗?我怎地不记得了?”

居然没蒙住!

张昌宗再接再励:“阿娘自然是说过的,不然儿子何以记得那么牢?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话呢?对吧?想来定然是阿娘当时就是随口说说,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才没有深刻的印象!”

“是这样吗?”韦氏还有些怀疑,张昌宗自然要继续努力,正直脸肯定道:“就是这样!阿娘,您是了不起的母亲,只是您自己没发觉!”

张昌宗的语气十足的真诚,眼神透着那个崇拜,看得韦氏打了个哈哈,抬头头颅,伸手一巴掌糊儿子脸上:“胡说什么,也不怕旁人听到了笑话,好了,为娘去厨下看看饭食准备得如何,可否赶得上大郎他们散职。”

然后,韦氏就出去了,留下张昌宗一个人在想——

这到底是哄住了还是没哄住啊?想了三秒,张昌宗就很心大的丢开了,反正不管哄没哄住,这锅都是背定了!想来韦氏当不至于拆亲儿子的台才是!

这么一想,张昌宗也就丢开了。他想做上官婉儿的学生,自然也要拿出自己的本事来,好叫上官知道收他做学生是多么棒的一件事!

张昌宗心里憋着这么一个愿望,读书、练武自然都更加的刻苦勤奋。韦氏见他这般刻苦,欣慰之余不禁有些心疼,不过,这点儿心疼在看到疯玩的张易之后,全都化作了心口的一股恶气,毫不犹豫的把张易之抓过来一顿暴揍,揍得张易之满头雾水之余都快怀疑人生了,完了就听到韦氏四个字:“用心向学!”

做了反衬组的张昌宗:要是跟五哥说他是无辜的,五哥会信吗?乖巧jpg

张易之:脸上哭唧唧,心里mmp!

天儿越来越热,张易之晚上睡觉已经不盖被子了,张昌宗每次练字都是在大汗淋漓中结束,感觉正月下大雪的事情已经很遥远了,现代不是说全球变暖排放和森林覆盖率减少是主因吗?以世界现如今的森林覆盖率来看,都是骗人的!

每次热得快受不了的时候,张昌宗都会安慰自己,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都特么扯淡!这还没到三伏天呢便这么热,到了三伏天又该怎么过?

张昌宗有些发愁:“华为,给我端水来,凉的,凉的,凉的!”

事实证明,先贤圣言在这样的炎热面前,其实也不大管用,热得受不了的时候,张昌宗也只能扯着嗓子喊华为给他端凉水。

天气太热了,怕孩子们中暑,现在学里下午都不上课了,让各自在家自习。张昌宗不出门的时候在家就只穿一件短褂和nèi ku,反正他是还没到五岁的小孩子,比之隔壁那个六岁还在光溜溜跑的小胖子而言,他已经很文明了——

张昌宗已经被炎热弄得开始比烂了!

就是这么炎热的天气,张昌宗也没有一日中断学习的,因着有令牌的缘故,每旬日还会进宫一次,向上官婉儿讨教。

上官婉儿倒也不拒绝他,每次去讨教也尽心尽力的教他,只是对收他做学生的事情却只字不提,搞得张昌宗心痒至极却也无可奈何——

身为学生,张昌宗已经从两位老师身上感受到了学识的差距,李钦让不如上官婉儿。并非说李钦让无法胜任启蒙座师的任务,而是在学识与眼界上,跟上官婉儿完全没有可比性。

李钦让解答张昌宗的疑问,只会着眼于当前以及问题本身,而上官婉儿解答起来却是旁征博引,高屋建瓦。向她请教了一段时间,张昌宗自觉学问都长进不少。

张昌宗琢磨,李钦让的方式适合教初级的学生,跟他学定能夯实基础。上官婉儿的教法适合天资比较好,比较聪明的学生,不然只怕跟不上她的节奏,到最后什么都学不成。

恰好张昌宗这个伪正太就不是一般的学生,论眼界,上官婉儿也不一定比得上芯子是穿越客的张昌宗,论学识,自然是张昌宗比不上她。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上官婉儿无论教什么,张昌宗都能跟上她的节奏,吩咐他读什么书,下次再问起时,他便一定能答得上,从无懈怠之时。

这般的勤奋刻苦,上官婉儿看在眼里,待他都和善了许多,在张昌宗乐滋滋暗暗盘算上官婉儿啥时候会收他做弟子的时候,迎来一个坏消息——

太后武氏欲出宫避暑,令上官婉儿陪侍。

第八十章 进宫探视

这个消息是太平公主告诉张昌宗的。

太平公主的肚子感觉又大了一圈,想是临近产期,往年武氏出宫避暑总会带着她,今年事不凑巧,自然是去不成的。说起上官婉儿要陪着武氏去避暑,而她只能留在京城的时候,还不乐意的撇了撇嘴。

张昌宗今天是跟着母亲韦氏来给太平公主送鸡蛋的。家里庄子上养的小鸡陆续开始下蛋了,一直受太平公主照顾,张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韦氏便命人拾了新鲜、个儿大的鸡蛋送来,聊表谢意。

张昌宗早发现了,这位公主每次说起上官婉儿的时候,表情都不是太愉快,似乎看上官婉儿有些不顺眼,并不太喜欢她。

太平公主道:“母亲去到哪里,上官便陪着去哪里,这是每年的惯例,你失落什么?”

张昌宗道:“上官师傅跟着太后出宫去,小子便不能向她请教,不能聆听教益,所以有些失落。”

说到上官婉儿的学问,太平公主是服气的,只是看着张昌宗失落的样子,没什么诚意的开解他:“上官可不是像我这等好说话的人,你即便装得再可怜,她若是打定主意不收你,你也是无法的。”

这幸灾乐祸的样子!

张昌宗翻起眼睛看她一眼,习惯性的怼她一句:“殿下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会?再说,我哪有向上官师傅装可怜,我明明是真可怜!”

太平公主:“……”

好想打他!好想打他!好想打他!然后,张昌宗就真的被薛崇秀在后腰上拍了一下,不疼,但是他被拍懵了!

薛崇秀:“不要欺负我娘!”

太平公主哈哈大笑:“果然是为娘的好女儿,对,打他,狠狠地打他!谁让他欺负为娘的!”

真是容易满足的女人啊!

张昌宗怜悯的看她一眼,决定小孩子不跟大人计较,伸手揉了薛崇秀的脑袋一下,把薛崇秀拉了坐下,想了想道:“殿下,那小子就先告退了,趁着上官师傅尚未离宫去拜访一下。”

太平公主看他一眼,状似无意的感叹道:“上官不过是陪着母亲去避暑,待天凉了便会回来,你这般作态倒叫人牙酸。唉,也不知若是我也跟着母亲出去避暑,小六郎可会因此失落。”

张昌宗直接道:“失落自然是不会有的。”

说着顿了顿,太平公主柳眉倒竖,刚要发作,张昌宗抢着道:“若是殿下也出去,小子自然是撒泼打滚、死皮赖脸的求殿下带着我一起去的,自然也就用不着失落!”

说完,还故作谄媚的朝太平公主拱手作揖,笑嘻嘻地讨饶。太平公主多聪明的人,自然知道是张昌宗故意逗她,也听懂了其中的亲近之意,脸上神情略缓了几分,满意的笑笑:“算你识得好歹,不枉我疼你。”

张昌宗脸上笑着,眼神却认真的注视着太平公主,道:“小子非是瞎子、傻子,谁人对我好,我心里自然是知道的。”

太平公主心里满意,她子侄甚多,甚至侄孙子都有,但对他们并无什么亲近之意,更谈不上像张昌宗这般投契,好在这小子还知道好歹,就如驸马所说,这孩子心中自有天地,不是什么庸碌之人。

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太平公主假意嗔怪道:“既知我对你好,为何还那般气我?”

张昌宗故作讶然:“那不是在逗乐殿下吗?怎么变成气殿下您了?小子人小力弱,愧不敢当啊!”

这臭小子把她心思都摸透了,难怪敢在她面前没大没小!

太平公主假做的嗔怪再维持不住,又想指使女儿去打人,不过,她女儿用一脸“你俩好幼稚”的表情,嫌弃的看着他们,好心的提醒:“六郎哥哥不是要进宫吗?再耽搁时辰晚了就来不及了!”

张昌宗连忙告辞:“对对,多谢秀儿妹妹提醒,小子告退,公主保重。”

玩闹归玩闹,太平公主对张昌宗还是关怀的,看他要进宫,也未阻拦,反而还派了人护送。张昌宗也不矫情,致谢后便跟着护送的人进宫去。

看张昌宗走了,太平公主叹了口气,把薛崇秀拉到身旁,一手搂着她,道:“若是平日,他定然会逗逗你,问你究竟是喜欢为娘还是喜欢他,今日竟然不逗你了……想来心中是真挂念上官之事,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

薛崇秀郑重点头:“六郎哥哥很好。”

母女俩儿的对话,张昌宗自然不知道,他在公主府的人护送下,一路进宫去,因为有着武氏给的令牌,倒也畅通无阻。

去到宫里,武氏正在做午憩,武氏身边的内侍总管莫成安出来见他:“今日并非休沐日,六郎怎地进宫来了?”

“莫伯伯好。”

张昌宗规矩的行礼,行完礼方才抬头道:“今日随家母去公主府探望公主,听公主说太后要离宫避暑,一直承蒙太后看顾,昌宗无以为报,想说在离宫前来请个安,预祝太后一路顺风也好。”

莫成安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六郎有心了,只是太后还在小憩,还需你等上一等,要不先随我进偏殿去等等?”

张昌宗道:“多谢莫伯伯好意,既然太后还未醒那昌宗便先到上官师傅处看看,稍后我再过来可好?”

莫成安知道上官婉儿近日指点了他不少,见他心里是记着的,笑着颔首道:“也好,我派个人带你去吧。”

“多谢莫伯伯。”

莫成安派了个小太监领着张昌宗往上官婉儿居住的宫殿去。进宫的次数多了,张昌宗也知道上官婉儿获封才人,担的是宫妃的名字,却行的是女官的实职。名义上,上官婉儿是李治的才人,实际却是武氏的贴身女官,居住的宫殿自然也与太后武氏一起,不远,不过就是几步路的问题。

至于李治是否睡过她——

这种八卦的问题,除了去问本人,基本上不会有人告诉他这个小豆丁。后代史书写的嘛,拜托,史官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又没在人床下爬过,是否睡过,睡了几次这种问题的记载,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罢,当八卦看看就行,实在不用当真。

张昌宗敬佩的是上官婉儿的学识,对她的私生活……只要被睡的不是他,心底其实不怎么在意。

一路过去,并没有什么守卫,就连粗使的宫女、太监也没看到,几乎是一路直通到上官婉儿的寝殿前。

上官婉儿居住的寝殿,前殿留作平日读书、会客使,张昌宗过来请教的时候,若不在武氏跟前,便是在此处接受上官婉儿的指点。

并无人在门口守着——

“周国公,请自重!”

刚到门口便听到一声娇叱。

第八十一章 援手

张昌宗一把拉住小太监,使劲儿拽着他后退,小太监呆了一阵,也反应过来,立即顺着张昌宗的力道,轻手轻脚的后退。张昌宗抬头:“哥哥,便送到这里吧,劳烦你去莫伯伯那里告知一声。”

小太监看看殿门,看看张昌宗,面上掠过一丝惧怕之色,想也不想的点头:“喏,六郎且等等,奴婢这就去禀报莫总管。”

说着,转身立即就跑。

看小太监跑走,张昌宗憋了两口气,特意把脸孔憋得通红,就像是刚剧烈运动过似的,故意加重脚步往殿内跑,一边跑一边出声:“咦,怎么没人呢?上官师傅,六郎来了!师傅可在?”

“六郎且慢,莫要进来!”

上官婉儿有些急促的声音立即响起,不过,张昌宗直接装作来不及的样子,直接闯了进去——

前殿的坐榻上,一左一右坐着一男一女,女的正是上官婉儿,男的是个中年男子,一身夏装,眼神不悦的看着张昌宗。

“上官师傅……啊呀,原来师傅在会客,是昌宗冒失了!”

张昌宗装作才发现的样子,连忙行礼致歉,一双贼眼已然趁机扫视了一圈,上官婉儿鬓发有些凌乱,衣袖被撕裂了一只,男子身上的衣物倒还整齐,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还好,看来上官婉儿还没吃大亏。

张昌宗略放心了些。上官婉儿责怪道:“确实冒失,我怎么说也是女子,你进我居处当先禀报才是,这么冒失的闯进来,若你再大些,定然把你当做登徒子告于太后,定然重重罚你!”

“昌宗错了,请上官师傅责罚!”

张昌宗很干脆的认错。上官婉儿脸色不算好看,带着生气的样子:“我之事稍后再罚也不迟,先罚你冲撞周国公之罪!”

“嗯?”

张昌宗抬起头,茫然的看了男子一眼,他确实也不认识这所谓的周国公是谁,他又不是专业学历史的,若是说名字他可能还认识,说封hào……讲真,记得住的没几个。

上官婉儿又道:“这位便是周国公武氏承嗣公,还不快过来行礼致歉!”

原来这厮就是武承嗣!妈蛋,武氏兄弟里的rén zhā至尊!在渣的程度上,武三思在这厮面前也要甘拜下风的。

“小子张昌宗拜见周国公,昌宗莽撞,请国公责罚。”

“原来你便是张六郎。从姑母处听说过你的名字,无奈一直缘悭一面,今日见了,果然不凡。”

武承嗣笑眯眯地说道,只是,笑容总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勉强:“不过,听闻你休沐日方才进宫,怎地今日便来了?”

张昌宗答道:“从太平公主处听说太后她老人家要离宫避暑,上官师傅奉命陪侍。上官师傅不辞辛劳指点于我,昌宗年幼,无有长物可报答,便想着进宫来请安,送一送太后和上官师傅。”

武承嗣立即追问道:“太后处可去了?莫不是你先来上官才人处?”

张昌宗自然答道:“自然是先去的太后处,太后正在午憩,昌宗不敢打扰,禀告了莫伯伯后,转道来了上官师傅处,小子知道上官师傅无有午休的习惯,对吧?上官师傅。”

一脸“我聪明吧”的求表扬之态。

武承嗣一听,脸色一变,连忙问道:“莫成安可使人送你来了?何时的来的?人呢?”

张昌宗一脸天真的道:“莫伯伯派了他的徒弟送昌宗过来的,那位哥哥把我送到殿门口便回去复命了,我们约好了等太后睡醒就来唤我。上官师傅,天气炎热,您陪太后出宫可要保重身子,昌宗在家会好好读书学习,遇到不懂的地方,会好好记着,留待上官师傅回宫后再来请教。”

武承嗣一听,倒是不好多留,朝上官婉儿打了个哈哈,道:“我进宫向姑母请安已然多时,也该出宫了,叨扰上官才人,告辞!”

“婉儿恭送武公。”

说着,回头瞪了张昌宗一眼:“六郎且等着,待我送客回来罚你擅闯之罪!”

张昌宗瞬间焉儿了,闷闷不乐的应着:“喏。”

上官婉儿送武承嗣出去,看着他俩儿转出殿门口。刚出殿门,看左右无人,武承嗣忍不住唤了一声“上官”——

张昌宗眼珠一转,立即蹑手蹑脚的快速跟上,贴着墙壁偷听,就听武承嗣道:“上官,方才被张家那小子打断,我武承嗣待你一片真心,望你多加斟酌,莫要负了我的好意。”

上官婉儿道:“武公的好意,婉儿知之,然婉儿乃是太后的人,武公乃是太后看重之人,当避嫌才是。”

武承嗣轻浮的一笑:“你我皆是姑母身旁信重之人,结两两之好,岂不是佳话一桩?或是婉儿以为我配之不上?”

上官婉儿幽幽叹了口气,道:“武公言中,婉儿罪奴出身,武公出身尊贵,若说配不上也是婉儿配不上武公,只是,武公莫非忘了贺兰敏之之事?”

张昌宗听到这里,便知道稳了!武承嗣即便再sè yu滔天,有贺兰敏之这杆子事情在,也不敢对上官婉儿如何了。

蹑手蹑脚的重又回方才的位置站好,一副“我有乖乖罚站”的样子等上官婉儿进来。果然,没一会儿,上官婉儿便走了进来,看张昌宗规矩的站着,也没多说,径直回到座榻上坐下,目光复杂的看着他,不言也不语。

张昌宗被她看着,刚开始还卖乖的朝她笑笑,结果发现美正太的萌杀对她竟然毫无作用,反而有些复杂的神情渐渐归于平静,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难道是刚才偷听的事情被发现了?!

张昌宗方才十足的小心,应该不至于被发现才是。那上官婉儿这葫芦是卖的是什么药?张昌宗有些搞不懂了!

上官婉儿凝视他半晌儿,看他一声不吭的乖乖站着,心头复杂不已,良久,终于开口:“说来我今日当谢谢你才是,不然……”

不然什么却没说。张昌宗装糊涂:“是我该谢谢上官师傅才是,怎么可能轮到上官师傅您谢我呢?我又没做什么!”

“还装!”

上官婉儿娇叱一声,张昌宗懵逼脸以对,上官婉儿直接道:“方才你都听到了吧?”

第八十二章 妖女上官

“听到什么?”

张昌宗一时有些猜不透上官婉儿的意思,继续装糊涂。上官婉儿瞟张昌宗一眼,定定地望了他片刻,眼眸突然一红,红红地眼眶,真是我见犹怜,悲切道:“连你也要骗我?”

卧槽!

张昌宗心里有些犯嘀咕,看上官婉儿平日也不是那么容易激动的人啊,太平公主也说她心智坚定,怎么就哭上了?莫不是在诈他?但是,为什么呢?

张昌宗从来不敢小看女人,更不敢小看这些在历史上留下偌大名声的女人,就像他从不认为卖个萌就能这些女人对他另眼相看一样。张昌宗不动声色的装傻,迷茫的眨眨眼,不解道:“昌宗不懂上官师傅在说什么?”

上官婉儿望着他,眼神颇有些压迫力,张昌宗作为伪正太,自然不是一个眼神能唬住的,朝上官婉儿腼腆的笑笑,一副“我真不知道上官师傅为什么生气,但我心里其实是愧疚”的样子。

上官婉儿直视着他,样子看着还是斯斯文文地,但那眼神却十分的具有压迫力,就那么看着张昌宗,不言不语。

若是真正太,在这样的眼神之下,不说吓尿了,只怕也吓哭了,奈何某人他就是个伪正太,不止没吓到,还笑得一脸纯良的望着上官婉儿,就差没把“乖”字写在脸上。

上官婉儿嗤笑一声,前一刻还威严强势中带着悲戚的神情突然一散,意味深长的看张昌宗一眼,一脸平常低头拉了拉被撕破的衣袖,仿佛先前满脸悲戚吓人的那个根本不是她一般。

这神情变幻自如的比表情包还快。

吐槽归吐槽,张昌宗心里咯噔一下,知道bgu出在哪里了——

袖子啊袖子!他无视被撕破袖子的反应实在太大意了!

往日张昌宗待上官婉儿颇为尊敬,虽然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张昌宗待她若师长般尊敬。若是往日张昌宗看到她袖子破了,早就提醒她去更衣了,而不是如今日一般,心里顾忌上官婉儿的自尊心和面子故意视而不见。

难怪她送客回来也没去换衣服,就穿着袖子被撕破的衣服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人精什么的最讨厌了!

张昌宗心里哀叹,都被发现了,亡羊补牢也来不及了,也只能硬撑到底了。心里mmp,脸上还只能继续笑眯眯。

上官婉儿饶有趣味的看他一眼,上下打量他几眼,看他还能笑眯眯地卖乖,明明眼眶还红着,脸上却“噗嗤”一笑,意味深长的道:“太后夸令堂会教子,依我看,这不是会教子,而是胆子大,什么都敢教与你,若有机会我倒想请教请教,令堂是凭什么认定教与你不会害了你。”

韦氏她是无辜的!

张昌宗的笑容有点快维持不下去了,自己自动脑补了上官婉儿的未尽之语——

她就喊了一句“周国公请自重”,然后张昌宗就闯了进来,还对她被撕破的衣袖视而不见。显然,张昌宗是懂其中的奥妙的。若张昌宗是个少年,那懂便懂了,也没人会说什么,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问题,他现在才四岁。一个四岁的小豆丁就懂了……事情大条了!

这锅不能给韦氏背!

跟家人一起的时候,张昌宗还有所收敛,但他常来往于太平公主府与宫里,有时候有些话他一个豆丁说出来太过违反常理,他便假托韦氏之口。

导致的后果就是,如今韦氏在宫中的武氏眼里,那就是个敞亮、明理,持家有道的爽利妇人,总是用质朴的道理教导孩子们做人。形象不说伟光正,但也是个好母亲的形象,所以,武氏才一再的赏赐她。这口黑锅要是让韦氏背了……且不说以前的铺垫和用心都白费了,皮肉之苦更是无论如何都少不掉!

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张昌宗要如何解释他怎么懂的?难道推给莫须有的老神仙——

这种老不正经的东西,也能称神仙!

几乎是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韦氏的暴怒和一连串的严重后果!张昌宗简直心比黄连苦,不过是一点儿细微的破绽,就被上官婉儿敏锐的抓住,作为曾经以成年人存活于世的人,无论如何伪装,总会有自己也发现不了的心理盲区。

张昌宗默默地看看从容优雅的上官婉儿,仿佛先前被逼得娇叱自重的人根本就不是她,迅速恢复气定神闲的样子……只能说不愧是掖庭出来的女人!

“上官师傅!”

“如何?”

上官婉儿注视着张昌宗,若仔细看,甚至还能隐隐看出几分期待来。张昌宗摸不准她的想法,干脆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昌宗不才,先前方才解您于难,连片刻功夫也不曾有便过河拆桥……我还这么小,您这般作为……岂不是让我对人生悲观,对人性失望,还如何充满朝气的展望未来?还如何健康活泼的长成栋梁之才?一个孩子的希望就系之于您手,您也忍心?”

“哈哈哈哈哈!”

上官婉儿顿了片刻,直接长笑出声,笑得腰肢都弯了,直接趴在凭几上,最过分的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女人心,海底针!像薛崇秀那种经历简单的女人,张昌宗搞不懂;上官婉儿这种自幼长于掖庭,十四岁便开始跟着未来的女皇帝武则天女士混迹后宫,耳濡目染前朝政事的女人,张昌宗就更搞不懂了!

上官婉儿伏案大笑,张昌宗还只能可怜巴巴的看着,不是装的,而是他真的感觉自己十分的可怜。这到底是和解还是继续开干的意思?若要开干那就爽快点,也要死得痛快些;若要和解……要不先拍马屁试试?

大概是张昌宗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戳到上官婉儿的萌点,眼看着要笑完了,看张昌宗一眼,忍不住又笑出来,笑得张昌宗更加的无语了,很是担心她笑太多口干,干脆自己哼哧哼哧的拎来水壶,给她倒了一杯水,体贴的劝道:“上官师傅请喝水,润润喉再笑。”

上官婉儿大概是笑够了,接过水看着斯文其实非常快速的一口就把水给干完了,干完了放下碗,动作优雅的拉过帕子擦擦嘴,慢条斯理的打量着张昌宗,道:“四岁余的年纪,开蒙不足一年便能熟读《孝经》、《论语》、《诗经》、《尔雅》等经,天资出众,勤奋刻苦,这般孩童世间鲜矣,便是我也是比之不上的。”

怎么突然夸上了?

张昌宗心里暗骂“妖女”,觉得这上官妖女肯定不懂我党坦白从宽的政策,耐着性子听她的下文。就听上官婉儿继续道:“小小年纪常行走于贵人之间,不见为出身窘迫自卑,进退有度,应答得当,谈笑自若,机灵逗趣,这等心性,我不如也!”

又被夸了一句!张昌宗试探着问:“所以,上官师傅的意思是,我这么聪明可爱,这么勤奋刻苦,有些事便揭过不提,大家喝杯水就忘了吧?”

第八十三章 “惺惺相惜”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笑得仿佛窗外的花枝都瞬间失了颜色,嘴里轻轻柔柔地吐出一句:“小六郎,你说,世间事可有如此便宜的道理?”

妈蛋!居然用这么轻柔的语调说这么糟心的话!

张昌宗不想说话了,还拍什么马屁啊,直接把水壶和水杯挪到自己旁边,还想喝他倒的水……做梦!天气这么热,还是自己喝吧!

这番动作也不知哪里戳中了上官婉儿,她微微一愣后,居然又是一阵十分欢快的笑。张昌宗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很想问一句——

请问笑点在哪里?说出来我改还不成吗!

上官婉儿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张昌宗,笑问道:“六郎可是生气了?”

张昌宗:“不用。”

上官婉儿居然赞同的点头:“对,生气是最无用的东西,既解决不了麻烦,又于事无补,还扰乱心智,遇事当冷静自制,如此方是智者所为。六郎可有良策解自己于难?”

张昌宗冷静地道:“人小力弱,差距太大,劣势太明显。左右最坏也不过是被我娘打一顿,你总不能杀了我!小子虽不才,但在太平公主府里也有几分颜面,今日进宫便是公主府的管事送我来的,所谓有始有终,我这么可爱的孩子要是进宫后出事了,公主少不得过问一声,少不得查到上官师傅您身上,到时候,某些不太美妙的事情若是暴露出来,我是没事,反正还小,上官师傅可就不好做人了!”

“好!”

上官婉儿被威胁,居然不恼怒不说还给张昌宗叫好。张昌宗心里已经开始画蚊香了,这女人到底啥意思?

上官婉儿看他的眼神透着喜爱之色,也不着恼,继续笑问道:“六郎心中可怨我?可后悔先前解我之难?”

张昌宗无所谓的道:“做都做了,后悔又有何用!左右不过是依从本心,上官师傅对我总有指导之恩,我依从本心解您之难,我心头畅快便好。至于如今之局……怪我行事不周,大不了以后再不来请教便是,只要我有心读书,世间名士还是有的,不过是再等几年,我能等!”

上官婉儿笑着颔首:“对,男儿便该如此洒脱,你小小年纪便如此通透,我倒要高看你几分。”

张昌宗顺势道:“既然上官师傅觉得我不错,都要高看我了,今日不如就揭过吧?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相安无事岂不是更好?”

这见缝插针的!

上官婉儿以袖子掩口而笑:“你这厚颜无耻的样子,倒让我更欣赏你了!”

张昌宗翻了个白眼,意思意思的拱手自谦道:“行事清新脱俗一直是小子我的缺点,见笑,见笑。”

上官婉儿不禁仰首大笑,洁白修长的脖颈,肆意飞扬的笑声,较之他往日斯文的样子大为不同。

讲真,如果不是为人那么狡诈,也挺新赏心悦目的。可惜,世间事总是这么不完美!张昌宗懒得再跟她掰扯,直接道:“上官师傅,您到底想做什么?直说吧!不用绕来绕去的!”

上官婉儿点评道:“耐性不足,还是太过年轻,朝堂诸公可无有一人如你这么没耐性,养气功夫欠缺,还需长进。”

张昌宗被点评得无奈了,狗咬刺猬无从下嘴……嘛,单身狗也是狗。张昌宗背转过身,背转过身——

对方不想跟你说话并向你扔了一只神兽jpg

上官婉儿似乎并不介意他这般作态,把被张昌宗拽到一边的水壶和水杯拎过去,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还顺手给张昌宗的杯子也加满,慢条斯理的浅抿一口,方才道:“聪明、勤奋,天资出众,这些品质虽稀有,但世间并非没有。心有底线,洒脱,厚颜无耻,诙谐逗趣……这些若分开世间也并非无有,然小六郎却集于一身……世间想来只此一人,再无旁人。”

“呵呵!”

张昌宗连话都不想说了,就是不知道上官婉儿可明白其中妙用。上官婉儿不以为忤,依旧笑眯眯地道:“我上官婉儿本是贵女,无奈因祖父之罪没为奴,自幼长于掖庭,侍奉于下令毁我家之人身旁,虽说薄有文才,然时间鄙薄我者甚众。虽说太后荣宠,然也不过是在这深宫之中挣扎求存的一个弱女子!”

语气十分坦然,并无半分自卑自怜之处。不过,说这些干嘛?

张昌宗转过身来,疑惑的看着上官婉儿。上官婉儿看着张昌宗笑了笑,笑容竟然有了几分长者当有的慈祥,笑道:“若为我的弟子,世人的冷言冷语要受,一脉同窗之便利几近于无,文名……或可盛誉天下,但在某些人眼中,或会被称作败类也未可知。”

呃……这个意思是……

张昌宗有些犯嘀咕,觉得上官婉儿做人太不讲究了,忍不住kàng yi道:“上官师傅,您或许是忘了,那容小子提醒您一下,方才您还在威胁我来着?”

上官婉儿狡黠一笑,反问:“那又如何?”

还……还真是不能如何!

张昌宗瞬间泄气,连犹豫都没带犹豫地,直接跪地磕头行大礼:“师父在上,请受弟子张昌宗一拜!唔……拜师礼容后补上。”

上官婉儿没扶他,而是任由他行礼,俏脸上现出喜意,问他:“想好了?”

张昌宗故作骇然:“礼都行了,难道还能作假?等等,师父,您不会是想让弟子再磕一遍吧?”

上官婉儿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我答应你了吗?这便叫上师父了,好厚的脸皮!”

张昌宗无语的瞪着她:“您先前才夸了弟子脸皮厚讨人喜欢的!”

上官婉儿大笑,伸手把他扶起来,喜道:“我的弟子,若太过板正是不成的,我身处深宫,情势复杂,收个过于板正的弟子便是害人。你这样的正好,足够聪明狡猾,也足够的通透,虽年幼却晓得是非好歹,我大可放手教授于你,不用担心教坏你的品行。”

张昌宗秒懂:“所以,师父先前是在考验我?以前不收我,是怕我为人行事太过敦厚老实,做您的弟子吃亏;今天决定收我是看我做人不仅好,还机灵,该宽厚的地方宽厚,该狡诈的地方完全没下限,分外的可爱,对吧?”

居然一边自卖自夸一边自黑自嘲。

上官婉儿笑着摸摸他的头,眼里透着喜爱之色,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为师不会说,你自己参详吧,若有朝一日参详透了……”

“参详透了会如何?”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摸摸他的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时辰差不多了,太后午睡该醒了,我们一起过去请安吧。”

女人!女人!女人!

张昌宗无奈了,知道若是上官婉儿不想回答不想说的话,他无论怎么撒娇卖萌、撒泼打滚都没用,只得乖乖地等着她换了衣裳,被牵着小手过去给武氏请安。

第八十四章 上官师父的第一课

“先前引领你来的太监是莫成安选的?”

“嗯,莫伯伯说是他的徒弟。”

上官婉儿略一颔首,突然顿住脚步,蹲下身,一把把张昌宗搂在怀里,嘴唇贴在他耳边,以仅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六郎,天不欺人人欺人,上天不可怕,这世间最可怕的是人心。这便是为师教你的第一课。皇宫是天下第一富贵之地,却也是一个chi rén的地方。你若能看明白,那天下间尽可去得。”

说完,也不管张昌宗是怎么想的,放开他站起身,还一脸微笑的拍拍他的头,完全就是一个慈爱长者的样子,看神色,即便是脑洞再大的人也绝对想不到她方才对张昌宗说了什么。

张昌宗有点想翻白眼儿,还有点儿想吐槽——

居然教一个四岁的孩子认识人性的黑暗面……也不怕把他教歪了。正常的画风应该是像他二叔张鲁客一样,教他心正才对。上官婉儿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教法……好ci ji!他喜欢!

一路上,上官婉儿没再说话,两人手牵手的到了武氏的寝殿,迎面遇上莫成安,莫成安身后并不见方才给张昌宗引路的小太监。

莫成安笑眯眯地道:“某家想着才人也要来了,果不其然,才人就来了,太后醒了若看不到才人只怕会不习惯的。”

笑得如沐春风,神色并无一丝异样。上官婉儿温婉一笑,道:“总管过誉,能服侍太后是婉儿的福分,看时辰已快到太后睡醒之时,我们快进去吧。”

若无其事的寒暄两句,上官婉儿与莫成安一起进去后殿,服侍即将起榻的武氏。张昌宗是进宫请安的,自然不好连武氏都不见就走人,便乖乖在前殿等着。

等得张昌宗已经无聊得在心里把学过的书都翻来覆去的背诵了好几遍,武氏方才姗姗来迟,看她红润的脸色和整齐的鬓发,显然睡得不错,起来还梳妆了一通。

武氏出来看张昌宗规规矩矩的坐着,也没乱动,不禁一笑道:“六郎倒是好耐性,婉儿收了个好徒弟,须用心教导,切不可浪费了他的资质。”

上官婉儿显然已把收了张昌宗做徒弟的事情禀告了太后。上官婉儿恭敬道:“喏,太后放心,婉儿定当尽力。”

武氏笑着勉励张昌宗:“六郎好好学,若学得好了,来日本宫让你进弘文馆读书。”

那可了不得了!

以张昌宗的出身,弘文馆基本是没有可能的,不过,现在武氏开了口,那就没问题了。但是,这可算是恩典了,张昌宗连忙谢恩:“张昌宗谢太后恩典,今后定当更加努力的读书向学,决不让太后失望。”

“好!有志气!男儿便当如此。”

武氏笑着赞了他一句,旋即问道:“说来,婉儿先前不是不愿收六郎做徒弟吗?”

上官婉儿一顿,低下了头,脸上现出为难之色,似是不知如何开口。张昌宗笑嘻嘻地道:“禀太后,许是师父看我勇敢善良,玉雪可爱的缘故?”

“好厚的面皮!”

武氏仰首大笑,指着张昌宗笑得弯了腰。张昌宗笑嘻嘻地拱手:“多谢太后夸奖。”

“你个小顽皮!连我的问话也敢打断……莫不是以为本宫不会罚你?”

武氏假嗔道,张昌宗老实的跪到武氏跟前,道:“小子无礼,自当领罚。只是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太后的问话,师父不好回答,做弟子的自然要站出来顶上,解师父之难。”

“你倒会卖乖。”

笑着点了张昌宗一下,武氏转首望向上官婉儿:“有何不好说的?我这里婉儿尽可道来便是。”

上官婉儿面现羞惭,犹豫再三,脸孔通红的跪在一旁,垂首道:“婉儿不敢说,请太后治罪。”

武氏的笑容瞬时便淡了,眼神在师徒俩儿身上来回移动,直接问道:“莫成安,本宫午憩时,何人来过?”

莫成安的表情很是蛋疼……当然,如果他还有蛋的话,不过,还是干脆的道:“禀太后,周国公来过。”

武氏是何等样人,对这个被她从流放地岭南提溜回来的侄儿知之甚深,只听个开头便大致猜到了过程,顿了顿,道:“来人看赏,张氏六郎人品端方,天资出众,本宫甚爱之,当有赏。莫成安,婉儿,你二人陪着他,去内库看看,挑选几样六郎看得上眼的东西。”

“喏。”

然后,人小没有人权的张昌宗谢了恩,就被莫成安和上官婉儿带着去内库挑礼物……当然,主要是上官婉儿挑。

挑的多是实用之物,上官婉儿甚至还给他挑了一篇字帖,让张昌宗练字的时候认真临摹,她说了,自小有名家字帖可临与自己瞎练是有本质区别的。

张昌宗自然不会拒绝,理直气壮的就收下了——

事情发展太快,他只是顺着本心替上官婉儿说话,其实他还没反应过来,然后又直接被莫名其妙而来的赏赐而砸懵了,不过现在心里却明白过来了!

他的师父上官婉儿女士直接生动具体的给他上了一课,课程的名字就叫“告状的艺术”。主动老实的向武氏坦白收了他做徒弟的事儿,以此为引,不动声色的便把武承嗣给告了。其中,莫成安不想得罪武承嗣的心思和做法也间接帮了忙。

武氏对武承嗣这些侄子是偏心的。当然,以她连杀亲儿子也不手软的冷酷,不见得对这些侄子就有多偏爱,所重者,唯姓氏尔。所以才会对武氏兄弟一再偏心,荣宠有嘉。

上官婉儿、莫成安可谓武氏身边最亲近的人,这两人都要对武承嗣避其锋芒……武氏即便不多疑,也不禁要想一想了。

而之所以赏赐他,不外乎是武氏为了警告武承嗣。不过,如此一来,倒是把张昌宗从武承嗣可能的报复中脱身出来。

这件事中,最弱势的便是他,得罪武承嗣最狠的也是他,谁让他直接扰了武承嗣的好事儿呢!现在,武氏直接以简陋的理由赏赐于他,只要武承嗣不是傻到家,便不敢对他做什么。

有师父跟没师父就是不一样!

上官婉儿如此为他打算,张昌宗心里是感激地,只是莫成安在旁,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伸出手牵住上官婉儿的手,语出至诚:“师父,谢谢您!您待弟子的好,弟子铭记于心,永不会忘!”

上官婉儿正支使人把给他的赏赐打包,好送出宫去。闻言低头看张昌宗一眼,笑道:“若真知道为师的好,便好好记住我的教导,如此方不负我之用心。”

张昌宗重重点头。

第八十五章 学为己用

张昌宗说到做到!

出宫便向韦氏禀明拜上官婉儿为师一事。韦氏原有些反对张昌宗拜上官婉儿为师,不过,在听了张昌宗交待的前因后果,以及此事乃是武氏促成之后,便忍住反对意见,着手为儿子准备行拜师礼仪需要的六礼。

张昌宗原本以为要多费些口舌,说不定还需要把莫须有的老神仙拉出来溜溜儿,结果,老神仙还没上场呢,只武氏的大旗就把韦氏搞定了。

武氏真是一面大旗,搬出来不仅能搞定韦氏,还把叔父们和哥哥们都搞定了,所有的反对意见,都在武氏这面大旗下消失无踪,二哥张昌仪神情复杂的沉吟半晌儿,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交代张昌宗在宫里行走小心些,谨言慎行,莫要招惹是非。

张昌宗对张昌仪的交代心领神会,并非张家人趋炎附势,所惧者不过是死。武氏任用酷吏,手下已经沾了一群大臣和宗室们的鲜血。这世间怕死的人不是没有,只是,并不包括有一大家子人的张氏。

想想文英、文贞可爱的小脸,做父母长辈的,行事便会情不自禁地多了几分谨慎。张昌宗理解他们,也支持他们的决定。做男人可不就是要为一家大小考虑么?

张昌宗还在感叹,就听韦氏叮嘱他:“上官才人系出名门,虽说长于掖庭那等地方,但教导她的母亲郑氏却也是名门贵女,这等出身,这等的学识,可谓家学渊源,想来是极好的,更不用说就连太后也是推崇的,不过……六郎你听好了,只许向她学学问之事,不许学她人品行事,知道吗?”

面对韦氏的耳提面命,张昌宗自然是笑嘻嘻地点头。上官婉儿的人品如何……讲真,一下子还真看不出来,人是会变的,日久见人心是道理话,且行且珍惜便是。

赶在武氏离宫前,张昌宗请韦氏给他办了一份小小的六礼,拎着芹菜、莲子、红豆、桂圆、红枣和干腊肉条进宫送与上官婉儿,正式补齐拜师之礼,也显出他的郑重。

上官婉儿收到的时候,并未嫌弃,神情都严肃了几分,较之往日大为不同。武氏见状,大度的挥挥手,让师徒俩儿自己去完成他们的拜师收徒仪式,并未多干涉不说,甚至允许上官婉儿在陪侍期间,可与张昌宗通信,在书信中教导他,以尽师长之责。

上官婉儿感激的谢恩,谢完了牵着张昌宗的小手回自己居住的偏殿。这几年正是武氏威势最盛的几年,偌大的皇宫,就只有她一个主子,即便是皇帝李旦同学也得避其锋芒,住在宫外,还憋屈的hào称别殿。

进得居处,上官婉儿没多耽搁,直接把张昌宗领到书房——

还真的是书房!除了一架子、一架子的书,就是一套坐榻、案几,还有灯柱,看上面蜡烛燃烧的痕迹,想来是常有人在此看书的缘故。

上官婉儿一边爱惜的抚摸着书架上的书,一边道:“在我离宫前,给你整理了些书籍,稍后你带回去,细细读之,你现在年龄还小,无须精读,只需粗略读读,开阔下眼界便好。”

张昌宗看她对书那般爱惜的眼神和动作,心中一动,问道:“师父喜欢看书?”

上官婉儿点点头,手指轻轻抚摸着架子上的书卷:“它们是如此可爱,只要我愿意下苦功便能得到回报,一分苦读便能有一份收获,只要勤奋,从不因旁地缘故薄待人,六郎你说,是不是很可爱?”

张昌宗郑重点头:“很可爱!”

包括抚着书,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幸福得好像在发光的上官婉儿,都很可爱!

张昌宗有一种感觉,他的这位女师父似乎再让他了解她,让他知道上官婉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不是在大殿上那个温婉斯文的牵着他,笑得看似温婉,其实十分遥远的女人。

张昌宗郑重的样子,取悦了上官婉儿,她蹲下身,与张昌宗平视着道:“若喜爱便好好珍惜,好好阅读它,让它为你所用。六郎可知为何同一本书不同之人来读,有人读成大儒,有人平平无奇,读得狗屁不通呢?”

张昌宗想了想,答道:“是因为每个人的资质不同吗?有些人会读书,有些人不擅长读书;还有就是用心程度不一样?”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也不说张昌宗说得对不对,只是又问道:“那为何同样读得好,同样用心的人,读出来也有区别呢?这世间读书人不知凡几,然可称大儒者却屈指可数,又是为何?”

这个张昌宗还真没想过,略作思考后,答道:“是资质的不同吗?有些人脑子灵活,理解能力好,有些人脑子笨,学习理解的能力便差,是这个区别吗?”

上官婉儿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学习理解能力?这个说法倒也新奇有趣。不过,我却认为不止资质。”

“请师父指点。”

张昌宗认真的请教。上官婉儿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拉着他小手在坐榻上坐下,师徒俩儿面对面坐着,上官婉儿看张昌宗满脸认真,似乎被萌了一下,竟伸手捏捏他的小脸——

张昌宗被捏得满头黑线,故作严肃的kàng yi:“师父,讨论问题呢,别动手动脚的,严肃些!”

上官婉儿奇怪地看他一眼,讶异道:“小六郎难道尚无觉悟吗?”

“什么觉悟?”

“做了我的徒弟便是我的人了,给为师捏捏小脸儿不是徒儿应尽的义务吗?”

张昌宗黑线,很是严肃的表明态度:“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义务,师父是第一次做师父,想是被谁误导了?这种人真是太坏了,师父快跟这种人绝交,不要被带坏了!不过,师父这都是小事,徒儿相信师父是立场坚定,思想能经得起考验的好师父,一定不会被带坏的。所以,师父,我们接着讨论正事吧,这种小事儿就不需要占用时间了!”

“哈哈哈!”

上官婉儿直接伏案大笑,笑够了方才伸手摸摸张昌宗的脑袋,夸赞道:“六郎果真可爱,唔……收你做徒弟,也挺好的。”

“喂,师父!”

“好吧,好吧,言归正传!为师以为关键在于思考。”

大概是张昌宗kàng yi的表情太急迫,上官婉儿总算不逗他了,直接跳回话题。

“思考?!”

张昌宗凝眉思索。上官婉儿目光湛然,脸上闪烁着智慧的光辉:“便是思考!同一本书,不同的人读来收获不同,这不奇怪,因为每个人的性情、经历皆不同,自感感悟不同。但是,会思考则不同!不会思考的人读书,读过便算,若是读了别有用心者所做的书,还会成为旁人思想之傀儡,只知人云亦云,不知所谓!”

张昌宗认同的点头:“对,是由读书被xi nǎo的人!”

“xi nǎo?这个说法倒是新奇有趣,简单直白。为师发现你常能找些新奇词句简单直白的形容某些事物,这是天分吗?”

上官婉儿好奇的问着。张昌宗被夸了,不好说是时代发展的结晶,只得催促道:“师父,我们快说正事,正事,正听出兴趣呢!”

上官婉儿一笑,接着道:“会思考的人读书,不仅能学到知识,还能把这些知识去芜存精,化为己用,更有甚者,还能在此基础上,融入自己的思想发展开拓,成为一代宗师!”

张昌宗嗯嗯点头,追问道:“师父,孟子便是这样的人吗?”

上官婉儿赞许的看他一眼,目光殷殷的看着他,道:“对!所以,六郎,读书不止要读,还要想,要思考,把所有学到的学识都化作自己的,如此才不枉读书一场!”

这是上官婉儿对他的期待吗?也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思想,所以才能在掖庭那样的地方也读成一代大家吗?

张昌宗就从未想过这些问题,也没试着归纳总结过,感觉读了这么多年书都白读了,心中真是心悦诚服:“喏,师父,我会努力的!”

上官婉儿轻轻一笑,没说什么。

第八十六章 又是一年三月三

“殿下,六郎来了!”

外头的人进来通报,太平公主还没说话呢,她的小儿子大名薛崇简,小名狸奴的三郎已经挥舞着双臂开始喊:“的的,的的!”

张昌宗在仆役的引领下走进行障,手里还拎着一个篮子:“昌宗拜见公主殿下,拜见驸马。”

太平公主正哄着小儿子吃东西,闻言抬头看他一眼,笑道:“我这里你常来,何须如此多礼?”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正因为常来更要守礼,不然,岂不是对不起殿下的看重。”

太平公主心里烫贴,口中却不饶人的道:“既知我平日看重你,你与我说话便该乖巧些,让着我些。”

张昌宗看她一眼,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是转头望狸奴:“三郎,哥哥乖吗?”

还不满两岁,说话还不清晰的薛崇简傻笑着点头:“呆!”

张昌宗面不改色的教他:“不是呆,是乖!”

薛崇简的苹果脸上挂着天真无知的笑:“呆!”

太平公主笑得花枝乱颤,搂着薛崇简亲了一口,夸赞道:“阿娘的三郎就是乖,这么小便知道给阿娘出气了!好!”

张昌宗满脸严肃的翻译:“三郎还小,他说的是乖,殿下您莫要听错了乱教孩子!”

太平公主不理:“不管,三郎说你呆便是呆。”

这种蛮不讲理的样子一出来,张昌宗就没辙了,再看驸马薛绍同学满脸笑的在一旁喝茶看戏,完全没有给他解围的意思,张昌宗便懂了,摊手道:“我感觉这是呆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哈哈哈哈”

太平公主搂着薛崇秀母女俩儿笑作一团,薛绍抬手摸摸薛崇秀的头,朝张昌宗招手,伸手给他拿桌上的点心吃。张昌宗也不客气,坐在薛绍下首,与薛崇胤混在一起,张昌宗捧着点心吃,薛崇胤却把爪子伸向张昌宗拎来的篮子,里面有韦氏特意给他们做的各种卤味——

这两年,因为薛崇秀的关系,张昌宗常来公主府行走。与太平公主两夫妻并公主府上下混了个烂熟。

张昌宗数年如一日规律刻苦的作息,让薛绍十分佩服,对他极为欣赏。大郎薛崇胤在张昌宗的影响下,读书、习武都很努力刻苦,更让薛绍待张昌宗亲厚许多,心中待他若子侄。若张昌宗过府来,他也在府里的时候,除了会考校他功课外,还会带着他练骑射。顺带一提,今年正月张昌宗生日的时候,薛绍还送了他一匹马,让他好好练习骑术。

“六郎今日一路行来,可在水边看到好看的小娘子?”

薛绍揶揄了他一句。这句话连太平公主与薛崇秀母女也感兴趣,除了还没开窍的薛崇胤,一家三口齐刷刷的看着张昌宗,端是八卦和谐的一家。

张昌宗被问得有些蛋疼,一路行来……小娘子们自然是看了的,毕竟三月三是长安城里的小娘子们到得最整齐的一次,遍观“长安花”的机会难得,自然是要好好看看的。但是,为什么要告诉这么八卦的一家人?讲真,感觉告诉他们后,面临的局面会更复杂、更蛋疼。

张昌宗一边飞快的动脑子,一边没话找话的装呆:“好看的小娘子吗?”

“对呀!”

卧槽!眼神好犀利,扑面而来的八卦气息简直快要挡不住了。张昌宗决定不要脸一把,果断的答道:“没有。”

这下,不止太平公主母女俩儿了,连薛绍也不禁有些几分好奇,打量他两眼,以为张昌宗还跟他的傻儿子似的没开窍,决定点他一下,问道:“怎么没有?难道今日一个好看的也无有?”

张昌宗满{hou}脸{yan}正{wu}气{chi}的道:“若是不能长得比我好看,怎么能算好看的小娘子呢?”

“……”

这话真是太不要脸了,成功的让太平公主一家子哑口无言。薛崇秀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 果断地伸手指着张昌宗:“厚脸皮!”

张昌宗不承认:“难道我长得不好看吗?”

薛崇秀:“……”

说张昌宗难看的话简直说不出口。

随着年龄又长了两岁,六岁的张昌宗已经渐渐有了男孩子该有的模样,面庞再不像过去一样圆润,脸型变长了些,眉眼间开始有了小男孩儿的样子,面庞自然也从过去的可爱悄悄地变成了清俊。

说到这个,其实张昌宗更加的蛋疼了。他长得肖似韦氏,男生女相,只是,男女总会有些差别,这样的眉眼长在韦氏脸上,那叫艳丽;长在张昌宗脸上,加上他一直闭门读书而从未被晒黑过的白皙皮肤,却愈发的显得清秀俊美……进宫跟着婉儿师父上课的时候,被动手动脚的次数都变多了,就连武氏也夸了他好几次“六郎长得越发好看了”这样的话——

每次被武氏夸,张昌宗都有种捂裤裆的冲动。危机感真是说来就来,长得太好看也是愁人。

“哈哈哈哈!”

却是薛绍笑了出来,低头打量张昌宗两眼,赞同道:“六郎确实长得俊,也比许多小娘子长得好看,在这长安城内,要找比你长得好看的小娘子,确实困难。六郎不算胡说。”

张昌宗拱手致谢:“驸马叔叔说得对,我这么诚实的小孩子,实事求是其实是我的座右铭来着。”

瞎扯几句,薛绍转而问起:“李钦让今年也未下场科举吗?”

有次打猎的时候,薛绍巧遇过带着学生出去采风的李钦让,攀谈过几句。薛绍并非肚中没货的蠢材,与李钦让交谈过后,但并无什么好的交情。

薛绍问李钦让的事情,显然是在没话找话,其实看他神情便知道心思不在这里。这两年朝廷的政治环境并不好,太后临朝称制,任用酷吏,纵容酷吏们攀扯诬陷以打杀异己,朝廷中,不管宗室还是大臣,几乎人人自危。

这样的气氛下,作为宗室,薛绍担忧也不奇怪。就连李钦让这样的读书人,看到这样的氛围,也不敢轻涉官场,准备再读几年再下场,毕竟,他的年岁也不算大,不过是二十出头。跟张昌宗说了几句话,薛绍便走了,说是要到他兄长家的行障去,有事与兄长商谈,临走前还带走了薛崇胤。

说到薛绍的兄长,太平公主轻轻撇嘴,颇有些不以为然,不过却未加阻拦,只是兴趣却减了,脸上淡淡地。

第八十七章 曲江池畔

薛绍半途离开,太平公主也没了说笑的兴致,三郎薛崇简已开始小鸡啄米,便干脆让奶娘抱了孩子入内,哄着孩子休憩一下。

张昌宗与薛崇秀在一起,两人一起解九连环,一边说话——

“怎么样?还是没效果吗?”

两人头碰头的说悄悄话,张昌宗低声问道。薛崇秀状似无意的看看左右,见无人注意他俩儿,然后朝张昌宗摇摇头,以同样的低声道:“不知父亲心里如何想的,似是打定主意在家闲赋,并无出仕做官之心。”

两个历史门外汉对改变薛绍的命运十分上心,然而在所知不足的情况下,能走的也不过是些常规路线。想说武氏还是爱才惜才的人,薛绍也并非肚中没货的草包,若是能立功显显才华,想来会更稳当些。

但无奈真是性格决定命运!

薛绍根本不知道是如何想的,每日里最上心的事情是陪老婆孩子,对做官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甭管张昌宗和薛崇秀暗示、诱导了多少次,他老人家依旧高卧diào yu tái,每天吃喝玩乐不管闲事。

薛崇秀在努力了几次,甚至哭泣过几次后,也只能莫可奈何的放手,作为薛绍的女儿,若是薛绍不愿意,她其实也没太多的办法。

两个穿越宝宝面面相觑几回后,认命的放弃,不再劝薛绍出仕,改而开始给薛崇秀刷人设……其实也不算刷,不过是让她把不符合年龄的才华略展露一下。

就是这么一下,让爱女心切的太平公主两口子就差点儿喜翻了心,以为傻了哑了的女儿,不仅没傻没哑,反而越来越聪明……哪里还有不满足的!

“练声练得有进步吗?”

“……咱能别提这茬儿吗?我跟你讲,不说唱歌我们还是好朋友。”

说起唱歌这件事情,张昌宗还是没什么改进。在学里把伍先生愁得头发一把一把的掉,感觉在张昌宗毕业之前,他能把自己薅成秃头,戴假发的日子简直指日可待。

薛崇秀前世是音乐家,虽然不是主业唱歌的,但也通乐理。某次张昌宗又把伍先生给愁的满脸可怜巴巴后,张昌宗的良心终于痛了,决定找专业人士请教。结果找了一圈,最合适的居然是薛崇秀,因为她是唯一听张昌宗唱完一首歌还没笑趴下的人。

然后,张昌宗就在薛崇秀指导下开始练声。气息很好,不过,还是以前的那个毛病,一开始唱就情不自禁的开始吼,这是本能反应,不是技术问题。

薛崇秀抿着嘴巴笑,温温柔柔地鼓励他:“你的气息浑厚,就是坏习惯没纠正过来,若是纠正了就能唱得很好。小同志,不要气馁,继续努力!”

张昌宗翻了个白眼儿,打算跟她掰扯一下唱歌这件事情,正要说话,太平公主从里间出来,一手一个捞起两个小孩儿:

“母亲相召,秀儿和六郎都去。”

“太后也来曲江池了?”

张昌宗好奇的问了一句。这两年武氏会去jiu chéng宫,会去洛阳,就是很少来曲江池。偌大的皇宫就她一个主子居住着,皇帝李旦都被她赶出宫外居住,自然比曲江池自在,今日能来倒是稀奇。

这两年张昌宗跟着上官婉儿学习,经常进宫,见武氏的次数也多。武氏纵有诸般不好,人确实惜才,对聪明伶俐的张昌宗颇有几分宠爱,时不时的把他叫到跟前说说话,有时候还会考考他的文史学得如何,若答得好,还会毫不吝惜的赏赐一番,令张家在朝野之中,分外有颜面,即便是武三思、武承嗣兄弟也对他们家以礼相待。

“女儿拜见母亲!”

“秀儿拜见外祖母!”

“六郎拜见太后!”

三人一进去,分别行礼。武氏身旁左右坐了一大群人,除了皇帝李旦全家,还有武氏族中人。

武氏约莫是心情不错,脸上带着笑,让三人免礼后,张昌宗直起身子,走了两步,朝上官婉儿一礼,笑嘻嘻地拱手道:“徒儿拜见师父。”

上官婉儿伸手摸摸他头,把他拉到身后,却没多言。张昌宗规矩的站在上官婉儿的身旁,眼睛却往李旦家人处瞟——

未来的败家皇帝李隆基小盆友应该已经生出来且长到可以见人的年纪了吧?也不知今日是否来了,不然看看混账皇帝的幼年期也是挺好的。

可惜张昌宗也记不得李隆基现在的年纪,眼睛在几个小孩子之间转了转,也看不出究竟谁会是未来的皇帝,只得遗憾的作罢。

“六郎在看什么?”

武承嗣突然笑着问了一句。张昌宗总不能告诉他在看未来的皇帝,随口答道:“长安水边多丽人。”

这句出来,众人不禁一怔,齐齐看向他。张昌宗被看得心里咯噔一下,才反应过来刚才嘴里说了什么,颇为无助的看向薛崇秀——

薛崇秀冲他嫣然一笑,然后便低头不语,让他自强自立的意思十分明显。

友谊的小船真是说翻就翻jpg

武承嗣笑道:“长安水边多丽人……这是六郎新得之诗句吗?”

还能怎么说?自然是要要承认的,不然要解释他从哪里听来的。张昌宗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拱手笑嘻嘻地道:“回周国公,算是新得的句子吧,一路行来之感。”

武承嗣笑着点点头,摸着下颚上的胡须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武氏喜爱的看他一眼,笑问:“可还有别句?”

反正都抄了一次了,再抄一次感觉心理压力就没那么大了,人的底线果然容易突破。张昌宗自己鄙视了自己一下,背诵道:“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

张昌宗戛然而止!

武氏奇道:“怎么不继续吟了?”

因为再继续往下背诵,这首诗讽刺诗的本质就暴露了!张昌宗苦了脸:“禀太后,后面没有了,只得了那么几句,昌宗惭愧。”

武氏乐了:“为何写小娘子之美你便滔滔不绝,旁地怎么写了没几句便无言以对?”

武氏这话一出来,在场之人轰然一笑,武三思那家伙居然调侃他道:“六郎小小年纪便知道看好看的小娘子,前途无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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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否有人看,搬家差不多好了,8日整理一下,9日开始补更!

第八十八章 试探

这话其实有些恶毒!

作为长安城内小有盛名的神童,如果武三思这句话传出去,被叫成小sè láng简直指日可待,神童的名声可就完了!

上官婉儿端着酒盏的手顿了顿,并无异样。太平公主飞了武三思一眼,正要说话,张昌宗已经笑眯眯地道:“是吗?家母先前还担心长成小子这样,将来找不到媳妇儿,承武公吉言吧。”

武三思脸上的笑容一顿,转而问道:“六郎的新诗虽未填完,但诗句所写却颇觉动人,那般美丽之娘子,不知是在何处见的?竟能引出六郎之诗兴,若能寻到,说不定六郎便有灵感写完全诗呢?”

这么一问,连武氏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张昌宗道:“多谢武公提醒,只是小子已然忘了是在哪里看到的,是不是长得特别好看……现在想来,似乎相貌也寻常,当时似乎是恰好有个神态比较特别,触动了小子,得了这几句残诗,后来便忙着苦思诗句去了,倒忘了看人。”

果然还是没开窍的小孩子!

这话说出来,武三思倒不好往下引,因为武氏已然笑指着张昌宗笑骂道:“六郎这作态到有几分名士风范,风流不下流,甚好。最后更是忙着作诗而忘了看měi nu,倒有几分读书人的呆气。”

张昌宗故作不服气的kàng yi道:“太后,您前几日才夸过小子机灵来着,怎地今日就变呆了?”

武氏反问道:“呆不好吗?”

张昌宗答道:“总是聪明、机灵这些词意更好些,被夸总比被说呆好些。”

武氏微微一笑,道:“本宫倒觉得呆气挺好。若六郎不呆气,何以数年如一日,日日手不释卷,勤学苦读不辍,不以为苦,反以为乐呢?”

原来是说这个。

张昌宗腼腆的一笑,躬身道:“多谢太后夸奖,其实小子也没太后夸的那么好。不瞒太后说,小子也有想懈怠之时,但是,想到曾答应过太后和师父,还要母亲、叔父们要好好读书,若做不到……男子汉大丈夫,以后怎么见人!再说,其实读书挺有意思的,生活中有许多事小子想不明白,可是对照先贤之语再看,似乎世事都变得简单通透起来!先贤真厉害啊,同样是过一生,先贤可以悟出些微言大义,而有些人却只会庸碌一生。太后,您说,人与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为什么会有这些差别呢?”

这两年来,因为婉儿师父的关系,张昌宗常在宫里行走,与武氏接触也渐渐变得多起来。抛开成见不谈,武氏其实颇通文史,在还没被男色迷昏的时候,其实是个颇有政治才干和文采斐然的女人。

在上官婉儿教导张昌宗的时候,武氏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指点张昌宗几句,倒是让张昌宗对她改观不少。如今日这般,有时候是她考问张昌宗,有时候是张昌宗请教她,只要不是涉及容貌之类的话题,一老一少多能和谐交谈。

张昌宗这个问题,倒是把武氏兴趣勾出来了,面上现出思索之色,片刻之后方才道:“此事本宫亦想知道,想来千百年来,想知道其中奥妙的人不知凡几,然谁也无法确切答出,否则,这世间可称先贤者又岂止区区之数?也如此,人才之所以才会显得珍贵,这世间总是智者稀,庸者多些。”

“小子受教。”

张昌宗点点头,这个问题其实是婉儿师父拜师之初用来引导他的,这些年,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有机会也想听听别人的说法。

看,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有趣。婉儿师父与未来的女皇陛下,同样的问题,看待的角度就不同。婉儿师父的答案更偏向于学者型,带着探索的意味;而女皇陛下的说法则更偏向于上位者视角。

从这个问题女皇陛下看到的是人才难得,为上者当珍惜人才。与上官婉儿截然不同的角度和答案……作为受教者,张昌宗真的觉得这种差异非常有意思。

太平公主看探讨已然告一段落,抬手拍拍张昌宗的脑袋,道:“今日乃是节日,母亲素日忙碌,难得清闲,六郎莫要缠着母亲说这些,扰了母亲兴致不说,还累她劳神,今日且让母亲松快些。”

“殿下说的是,是小子不懂事。太后,太后,秀儿妹妹的筝弹得可好了,莫若让秀儿妹妹弹筝听可好?”

张昌宗从善如流,投桃报李,太平公主赞许的看他一眼,然后便期盼的看着母亲。武氏看在她面前一直十分安静的薛崇秀一眼,颇感意外:“秀儿这么小便会弹筝了?”

太平公主道:“回母亲,这孩子于音律一道颇有几分天份,性情好静,小小年纪竟也学的不错。”

武氏打量薛崇秀两眼,在她印象里,这个孩子打小说话礼仪方面被教的好,若问到她到能落落大方的回答,若问不到她也能安静自处,一直不活泼,偏文静。这样的性情,稳则稳矣,但却不够出挑,在她眼里,对她的印象还不如六郎来得深刻……偏偏这样的孩子,居然能与活泼顽皮的六郎处的那般好,倒也是奇事。

武氏打量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颔首道:“如此也好,今日大家齐聚曲江池,倒也难得,听一听秀儿的筝也好,本宫也当效仿前人,享一享天伦之乐才好。”

太平公主连忙道:“母亲既然有兴致,那便是秀儿的福分,只是,她还小,宫里的筝都大,她弹不了,母亲既然想听,女儿这遍使人回府取秀儿的小筝来。”

“小筝?”

“正是。绍郎宠孩子,见秀儿喜好音律,便遣匠人看她手型做了大小适合之筝,让母亲见笑了。”

武氏微笑着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让太平公主速速派人回去取薛崇秀的筝来。

说到驸马薛绍的时候,张昌宗特意留意武氏的神色,然而,她老人家不愧是大风大浪走过来的人,张昌宗这只小菜鸟即便是两世为人也完全看不出她的想法来,心里不禁有些挫败——

果然每个女人都不简单!

第八十九章 誉满京城

薛崇秀的演奏非常成功!

不知是否还有人记得,前世,张昌宗其实是薛崇秀的迷弟,特别喜欢薛崇秀的演奏风格,只是因为职业的关系,现场演奏会基本没看过,没时间呐。

最后机缘巧合公司接了薛崇秀的单子,但是,忙着工作,也没空静下心来欣赏,想不到第一次亲临现场聆听她的演奏居然是穿越后,真是万万没想到!

薛崇秀的演奏技巧或许是因为手型还未长成略有不足,但是,她的乐曲表达能力和艺术感染力却有了长足的进步、

武氏当场便赏赐薛崇秀不说,还兴致大发的与薛崇秀讨论了半天的音律。武氏其实也是个有品位,通文史的才女。演奏完了,还兴致勃勃地与旁边的人讨论薛崇秀的演奏,可见心中欢喜。

张昌宗也挺兴奋,演奏完了鼓掌都分外用力,现场欣赏到心仪的演奏家的演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若是在现代,怕是要忍不住发个朋友圈嘚瑟一下的,可惜,现在满心的兴奋也没地儿分享,总不能跟演奏者本人讨论吧?感觉又找回迷弟的心情!

结果,兴奋的表情包都还没在心里画出来呢,薛崇秀丢下一句“明日过来”的话后便转身投到春晓怀里休息去了——

方才演奏太过耗费心力,她的身体终归年纪还小,她累了!

张昌宗就坐在主仆俩儿旁边,伸手拍拍薛崇秀的头,低声安慰她:“妹妹好好休息。”

这两年来,与薛崇秀来往的多了,对她的为人性情略有了解。薛崇秀啊,那就是典型的悲观主义者,遇事总是未虑胜先虑败,然后为了应对最坏的结果,做各种各样的努力和准备。完了才发现,努力使局面变好了,准备……有些时候有点儿多余,但因为悲观,对好结局还有感恩之心。

这些特质,说白了就是薛崇秀并不是一个足够自信和没有安全感的人。除了在他的面前,薛崇秀会活泼些,露出真性情来,在太平公主或是薛绍面前,她大多内敛寡言,文静得不像个孩子。

张昌宗是个糙汉子,对女孩子那些细腻的心思不是很明白,但是作为常受薛崇秀照顾的人,别的且不说,对她怀有善意和感激就是基本的。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事情,那不能干。

张昌宗还记得当年第一次听到她的演奏,那种感动盈满于心,莫名想泪流的心情。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就是听得触动,听得想哭。

因为这种触动,张昌宗开始收集对方的信息和资料,然后陷入对方的颜值中……这个应该不算以貌取人吧?

后来,她成了他的任务对象;再后来,他们成了机缘巧合穿越的伙伴。然后,她认出了他,虽然一开始很惊悚,但张昌宗私底下是很开心的——

曾经憧憬的女神居然能认出自己……作为迷弟,哪里可能会有不开心,私底下简直快乐疯了好吗!

张昌宗听得兴奋,太平公主也不遑多让。他与薛崇秀都还是小孩子,倒也不须避嫌,与太平公主同乘。

薛崇秀累得闭着眼睛休息,兴奋的一大一小压低了声音,交流着关于演奏的感受。虽然俩人……张昌宗兴奋的是关于演奏的效果和感受,太平公主兴奋的是武氏对薛崇秀的赞赏,关注的点都不一样的两个人,居然还能兴致勃勃的聊到一起。

听得闭目养神的薛崇秀都不禁一笑,这一笑,倒是打断了兴奋的两人,张昌宗难得的老脸一红,琢磨是不是自己的迷弟本质暴露了?

太平公主却不管这些,她张扬惯了,对夸自己的女儿那是半分心理负担也没有,欣慰的摸摸薛崇秀的头,笑道:“我儿既然在音律上有天分,便该好好努力习练才是,好叫某些腐儒知道,我们家的女儿也是文雅闺秀,能文能武。”

汗!人家骂的是你们家姊妹的彪悍作风,不是说你们家的女孩儿粗俗。李唐皇室的公主、郡主们可不是宋明清皇室里那些被所谓礼教kun bǎng的公主,李唐的公主十分彪悍,不止在喜欢掺和政事上,还有养面首这些,也是冠绝古今。

太平公主这胡搅蛮缠的,张昌宗莫名的有些同情批评公主们彪悍作风的大儒们。不过,想想武氏宫里掩耳盗铃般存在的薛怀义,张昌宗突然懂了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反正只要被睡的不是他,张昌宗也没啥意见,不过,薛崇秀可不能学坏了。张昌宗情不自禁的脑补了一下长大的薛崇秀养面首……妈蛋,那么温婉端庄的薛崇秀啊,简直不敢想!阿弥陀佛,薛崇秀可要出淤泥而不染啊!

长大后会不会养面首这件事情,距离还太遥远,倒是薛崇秀在京城里出名这件事却是长安城里最近的热点事件。

即便是家庭主妇的韦氏也听说了,太平公主与驸马薛绍的长女是个擅长音律的天才,才四岁演奏曲目便极得太后武氏喜爱,薛崇秀成了京中有名的小才女、女神童!

张昌宗进宫去找上官婉儿上课的时候,还被婉儿师父调侃,说他的神童名声被薛崇秀盖过了,还问他是否感到失落——

那怎么可能!

张昌宗巴不得京城人民赶紧把他抄的那首逗比咏雪诗忘了,最好忘得一干二净才好,然后他再选一首文雅、符合神童人设的诗抄上一抄,重新塑造一下他崩掉的人设,那才是和谐美好的世界。想是这么想的,然而大唐的世界就是喜欢教导张昌宗什么叫现实的残酷。

过了俩儿月后,薛崇秀刚跟他吐槽要应付好多亲戚的围观和邀约,真是辛苦之后,幸灾乐祸的张昌宗就迎来了沉重的打击!

那天,他一如往常的去学里上课,春天过完了,炎热的夏季再次到来,张昌宗刚进学里,就被李钦让迎面送上的消息砸了个懵逼——

李钦让笑眯眯地问他:“六郎的残诗可有新句续上?”

“什么残诗?什么新句?”

原谅张昌宗一时没想起来了,终归不是自己写的诗,都是抄的,潜意识里自然不会把抄过的诗句当自己的,无意间总会习惯性的忘记,被人提起的时候,有时候还反应不过来。

李钦让笑道:“就是你在三月三时于曲江池畔所作之残诗,可有新句?”

原来是说这个!

张昌宗心说新句没有,整诗是有的,不过不能抄。只得略带遗憾的道:“回先生,一直没有灵感,写诗这等事情,妙手偶得,强求不得啊。”

“妙手偶得?六郎此语颇妙,一语道尽作诗之妙。”

李钦让夸赞了一句,不过,显然他的重点不在这里。李钦让微微一笑,转而道:“六郎可知京中诸多文会最近最热衷的话题是什么?”

张昌宗还小,连童子试都还没参加的小屁孩儿,他自然是没资格参加文会的,诚实的道:“不知道,学生一心闭门苦读,不曾关注过。”

还不忘记自己夸自己一下。

李钦让跟他相处久了,倒也知道他的性情和作风了,也不责他不够谦虚,只笑道:“京中诸文会目前最热的话题便是六郎你的残诗。”

“他……他们干了什么?”

张昌宗警惕起来。李钦让道:“续诗!”

“续诗?”

张昌宗惊奇了!

李钦让点头道:“对!六郎的残诗,短短数句却写尽游春仕女之体态之美、衣饰之盛,如此好诗,自然品评者众。不过,写了体态、衣饰之美,于容貌等却无半句描写,如此好诗岂不可惜?于是,京中才子们便有人试着续写,虽有狗尾续貂之嫌,却也是京中最热闹之事。”

张昌宗:“……”

诗圣我对不起你!

第九十章 名师名徒

张昌宗又出名了!

并且,比上次抄打油诗的时候还有名!别的不用看,只看投到他家里的那些书信,便知道他现在名声比以前大多了。

最近,每日里都有人给他投书。懂礼数些的,使人扣门投递;有那轻狂的,直接从围墙外扔进来,也不怕没人看。

薛崇秀出名的时候,有她娘太平公主镇着,倒没人敢放肆,轮到张昌宗的时候,张家小门小户,投书的人便多了。

张昌宗随便捡几封看了看,有写点评的;有求新诗的;还有询问是否续写完成的;甚至还有鼓励他多作诗的;最奇葩的是投自己诗作请他点评的!且不论居心为何,让一个六岁的孩子点评诗作——

阁下何不随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呢?

不止张昌宗,就是家人也被烦得不胜其扰。张昌宗无奈之下只得躲进宫里上官婉儿处,有皇宫的禁卫森严和高墙深院挡着,方才得了几分清静。

只是,上官婉儿听说他居然是这个原因进宫的,直接笑了个开怀,同情……半分都看不出来;心疼……是谁给的错觉!

张昌宗:“师父,笑得可还畅快?”

上官婉儿面上带着笑,颔首:“尚可。”

“……师父,您的良心可觉得痛否?”

“并无!”

张昌宗郁卒了,感觉这趟进宫躲清静来错了,他不是来躲清静的,他是来给上官婉儿送笑料的。

“唉!”

张昌宗双手撑在膝盖上,垂头叹气。上官婉儿妙目一转,瞥他一眼,伸手捏了他脸蛋儿一下,笑道:“还未想通其中卯窍吗?”

感觉已经被上官婉儿动手动脚习惯了!咋办?在线等,挺急的!

张昌宗木着脸想了三秒钟,问道:“他们可是为了扬名?”

上官婉儿以看榆木脑袋的眼神嫌弃的看他一眼,道:“你不过是个六岁的孩童,再聪明在你面前扬名又有何用?若你十六岁还差不多!”

张昌宗被念得不好意思,这是说他太自恋了吧?婉儿师父说的有道理,他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在京城里再出名也没啥大用,那些书生即便想踩他上位也为时过早,做了于名声只有坏处,全无好处。

可千方百计往别人家扔文稿,总要有点儿目的,别的不说,纸张其实挺贵的。既然目的不在他,那就是……张昌宗恍然:“是因为我家四叔?”

“孺子可教。”

上官婉儿赞了一句,给他解说其中卯窍:“你之四叔张郎中,任职吏部郎中,你可知吏部郎中的职事为何?”

张昌宗摇摇头,他只大概知道六部五监九寺的职权范围,细分下来到郎中这一阶层就真是不知道了。

上官婉儿看看徒弟茫然的脸,道:“也是时候教你了,罢了,既然今日提起,便教一教你吧。”

说着,从案几上拿过来几张裁剪好的纸,提笔就用小楷在纸上端正的写下朝廷各部的官职,开始给张昌宗解说。

上官婉儿说话条理分明,思路清晰,从官职的职权范围是什么,品级是多少,各品级可穿戴的衣饰等等,本来只是说官职,说着说着,连礼仪规范都说上了。

上官婉儿这教学思路也是清奇,脑洞大,胆子也大,居然给一个六岁的孩子说官职,也不怕把人教歪了,但又确实是张昌宗需要的。这种看似不按牌理出牌的方式,恰好适合张昌宗。所以,婉儿师父其实是因材施教的典范吧?

张昌宗用心听着,记着,说了一个时辰,也不过是说了个大概,但也让张昌宗心里有了大致的印象,心里也懂了:“我四叔掌流外官员的选补,那些文稿是给我四叔看的?”

上官婉儿颔首:“孺子可教也。待你回去把所有投文者汇聚一下,看其中姓氏籍贯,到时你便知晓了!”

张昌宗点点头,然后,凝目想了一阵,又问道:“师父,照这么看来,我家四叔居然还是实权官员?我一直以为我四叔是个小官,事情多是上头的上司侍郎和尚书说了算,原来是我小看了我家四叔。”

上官婉儿道:“看事务岂可只看表面,每个官职都有职权范围,不可拘泥于官职品阶的大小,还需看身处的部门和位置,若你有朝一日参透了其中的卯窍,则出师入仕之日就不远了。”

说着,把方才写给张昌宗看得官职体系推了过来,让张昌宗仔细看看,多多参详。对此吩咐,张昌宗自然是记在心里,打算照章施行的。

上官婉儿自幼跟在武氏身边,对朝廷政务耳濡目染,又因为家学渊源和博学多才,于典籍礼仪方面十分精通——

当然,若是不精通,也无法胜任帮武氏写诏令这种事情。诏令是要昭告天下四海的,诏令代表着朝廷的文字水平和颜面,若是写错了,那就不止是贻笑大方的事情了,丢的可是朝廷上下君臣诸公的人。一般的读书人,水平不够或是对典籍礼仪研究不透彻的,还真干不了这个!

上官婉儿以女子之身能胜任这等事,从未出过差错,让朝野上下都满意,显然,她的刷子不止两把,也难怪即便后来骂她作风的人再多,于她的文才一事上,却是众人交口称赞,天下皆服的。

张昌宗乐滋滋地再次为自己的拜师水平点赞,当时怎么就那么英明呢?死皮赖脸的选了上官婉儿做师父,真棒!

张昌宗心里感激上官婉儿,嘴上却不打算多说好话,他的婉儿师父可不是两三句好话可以糊弄的,做了这么几年的徒弟,张昌宗也算看出来了,这位师父啊,论口才能比得上她的没几个,舌灿莲花,满腹经纶说的便是她。

许是自己口舌太便给了,这位师父并不是个喜欢听好话的人,每次张昌宗说什么,她看似都听着,其实暗地里更关注张昌宗的行止,每次他言行如一,心口如一方才浅浅地露出点儿欣慰的颜色来。

说白了,他的婉儿师父是个疑心病有些重,不轻易相信旁人的人,即便是张昌宗这个唯一的徒弟,最亲近的人,也时时刻刻的处在她的考核之中。张昌宗相信,若是有朝一日发现他有什么不对的苗头,他的婉儿师父肯定毫不犹豫的抛弃他,以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

以她的成长和生存环境,有这样的性格特质,张昌宗一点儿都不奇怪,也能理解她。山不就我我就山嘛。

第九十一章 丧钟声响

作为小屁孩儿,其实也是有特权的。比如,在皇帝李旦都无法居于宫中的时候,张昌宗却可以赖在宫里过夜。

当然,不要误会,不是跟měi nu师父同榻而眠,而是睡在婉儿师父寝殿中一间小屋子里。婉儿师父那等心防重、疑心重的人,是不会轻易和人同榻的,即便张昌宗只是个小孩子,是她唯一的徒弟也不行。

在宫里混了两天,连武氏也听说他进宫的事情,还召了他去问话,往日,张昌宗可没有留宿宫中的习惯,多是趁着宫门下钥前匆匆出宫回家去。

待听到张昌宗居然是进宫躲清静的,不禁莞尔,点评道:“这些读书人啊,若真有心,尽可在小选前行卷于令叔,投到一个孩子门下,居心下作!”

张昌宗感觉膝盖有些疼,有必要为自己伸张一下,于是,张昌宗嗯哼一声,拱手道:“太后,容小子提醒,您跟前还有一个读书人呢,您看这个读书人如何?”

武氏哪里还有不明白他意思的,上下打量故意抬头挺胸的张昌宗两眼,笑道:“本宫看这个读书人嘛……”

张昌宗挺了挺胸脯,等着她的下文。武氏笑道:“秀色可餐,俊秀可爱。六郎美姿容,本宫看不用十年,定然能成为京中小娘子们追逐之对象,或许,为了保护六郎,本宫需为六郎事先准备好一队护卫?”

卧槽!居然被调戏了!还是被武氏调戏!张昌宗这下不止膝盖疼,连蛋都疼了!问题除了韦氏,让他跟别的女人撒娇他有心理障碍啊!

张昌宗直接被调戏得无语了,武氏还不罢休,居然还伙同上官婉儿,问道:“婉儿以为然否?”

上官婉儿笑眯眯地打量自己的徒弟两眼,躬身行礼道:“有劳太后您操心,婉儿以为可行。”

然后,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就一起看着皱着脸的张昌宗笑得欢快。张昌宗木着脸看俩人,干净利索的行礼告退:“太后保重,师父保重,六郎告退!”

武氏笑问:“怎地走了?”

张昌宗果断道:“作为外男常居宫中终不合适,六郎还是去太平公主府上借住几日多好,顺便还能看看秀儿妹妹。师父,徒儿走了,太后,六郎走了,您二位保重!”

武氏直接嗤之以鼻:“来你师父处混住时候怎地忘记你是外男了?如今倒自称起外男来了,如此顽皮,小心本宫让你师父打你屁股!”

张昌宗嘻嘻一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过,倒真没在宫里继续厮混的打算,天天面对武氏,会让他胃痛的,还不如去公主府里跟明媚的太平公主殿下斗嘴,顺便看看伪萝莉。结果,刚一到太平公主府,就被一脸喜滋滋表情的太平公主给糊了一脸——

恭喜公主驸马夫妻和谐,感情和睦,他俩儿又要有孩子了,太平公主殿下在卸货两年之后,又揣上一个小宝宝了!

看着一脸喜气的太平公主两口子,张昌宗下意识的看薛崇秀,见她神色还算镇定,并无任何失态之处。

让再度为人父母的年轻夫妻独处,张昌宗跟薛崇秀小手牵小手的到隔壁偏厅里玩耍,进去后,春晓给他们拿来玩具,薛崇秀熟练的把春晓支开,两只伪豆丁又开始说悄悄话——

“这位便是万泉县主吧?那个十二岁就嫁人的小萝莉?”

春晓刚出去,张昌宗便急急地问道。薛崇秀面容有些沉重之色,点点头,道:“若我们两个都没记错,那母亲腹中的便是她与父亲最小的孩子,未来的万泉县主。六郎,我该怎么办?”

未来的万泉县主来了,那就代表着薛绍的死亡进入倒计时!

两人这几年反复的、努力的回忆,薛绍怎么死的忘记了,具体的日期也不记得,但是,万泉县主是薛绍的遗腹子这件事却是想起来了!

说起来搞笑,两个历史门外汉对薛绍和太平公主的记忆,张昌宗还略能想起些,薛崇秀却只记得某宫词那扯蛋的剧情,问题她爹薛绍在娶太平公主前可没别的妻子,两人是真正的少年恩爱夫妻,跟某宫词完全对不上hào。

张昌宗想了想,借口要练字,让人给他送了笔墨过来和一张小几过来,与薛崇秀两个人头碰头、面对面的坐着,看似各自练字,其实两人还在低声说话。

张昌宗有些头疼,身为小孩子的不便之处就是大人基本上很少把一个孩子当回事儿,只可能他们做孩子的主,不可能孩子做大人的主儿,让一群大人对一个孩子膺服——

港真,读书少可别骗人!来份秘笈瞧瞧先。

又不可能跳到薛绍跟前说,驸马,我梦见你死期近了……那根本不用说就会被太平公主一巴掌扇飞。

张昌宗一直很清醒,他知道他与太平公主并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最多就是投了她缘的一个小辈,又因为薛崇秀的缘故待他亲近些。若论交情,跟薛崇秀的交情还好些,跟太平公主……说难听些,他就是个逗趣解闷的存在,照拂一二也许会,若让张昌宗去跟太平公主那么说,以太平公主的权势,张氏满门就要倒霉了!

张昌宗不能那么任性!

薛崇秀也知道,所以从未想过让张昌宗出面,她更多的是与他商量,想听取他的意见,纾解自己心头无处可诉的压力。他们俩儿,前世也不过是普通人,即便在各自的行业里优秀些,但也是普通人。

张昌宗叹了口气,道:“你爹薛绍我们就不说了,我估摸着,他应该是这两年被太后的辣手给吓到了,你算算这两年来,李唐宗室有多少人被杀了?薛绍可是城阳公主的儿子,你的祖母城阳公主可是太宗与文德皇后的嫡女,薛绍想夹着尾巴做人也是无奈之举。”

“可若是坐以待毙……我做不到!我不才,并无从容赴死之勇气。”

“这世间能从容赴死的又有几个!只是,信息太少,大势之下,不好操作。”

看薛崇秀苍白的萌萝脸,张昌宗有些不忍心,皱着眉头想了想,又道:“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这样吧,我这里有两个东西,若是能让你娘以你爹的名义献上,或许于局面会有益呢?”

第九十二章 WIIFM表格法

“什么东西?”

薛崇秀好奇的问道。张昌宗神秘一笑,道:“与马有关的!”

“与马有关的……”

薛崇秀若有所思。张昌宗朝她挤眉弄眼的提示半天,结果这妹妹一点想法也没有,依旧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幸亏咱善于观察,细致入微,若是靠薛崇秀……那就惨了!自己暗戳戳的夸了自己一句,张昌宗方才解开谜题——

他所说的两个东西,其实并不算特殊,当然,这是对现代人来说,对古代来说,其实是个新玩意儿,对,只能算得上玩意儿——

马蹄铁!

张昌宗已经开始学骑马了,马匹还是驸马薛绍送的,一匹温和的小母马,还没放肆的骑着跑过,家里人不放心,每次骑都让人牵着。

这时代的马是贵重品,人们已经意识到要保护马蹄子,但没有钉铁的马掌,为了保护马蹄子,会用皮革制品包裹马蹄。

一般富贵人家,上下马自然有奴仆伺候;普通人家门口也大多备有垫脚石,上下马容易,不存在不便和困难。薛崇秀一时没想到也不奇怪,以她的年纪,出门还是需要仆从抱着呢。

薛崇秀有些茫然:“这是很厉害的东西吗?也能立功?”

啧啧,艺术生啊!

张昌宗看她一眼,耐心地解释道:“你知道马蹄子是什么样的吗?”

薛崇秀摇头:“不知道,尚未接触过。”

张昌宗道:“马蹄子其实就是一层角质层,就像人类的手指甲,会磨损,会生长,若是不小心踩到石头什么的,蹄子还会踢坏。若是给钉上马掌,就不会再有这个问题。”

薛崇秀也不是草包到底的人,自然一说就明白了:“那要是用到骑兵的马上,岂不就是……”

“对啊,就是这些作用,不然,怎么立功!”

张昌宗看她终于明白了,方才笑着道。薛崇秀凝眉想了想,抬手去摸毛笔,似乎是想写字,张昌宗不知道她要写什么,不过还是习惯性的往砚台里弄了点儿水开始磨墨。

待墨磨好,薛崇秀沾了沾,一边在纸上写画,一边问道:“你可知道miifm表格?”

“啥?没听说过。有什么作用?”

张昌宗伸头看着她在纸上画表格,表格很简单的表格,就三列——

姓名、障碍、需求。

姓名那一栏写了个武字,障碍那一栏空着,需求哪里写了个权字。写完了,又拉过另外一张纸,抬头写了个大大的武字,然后,下面紧接着用小楷开始写——

武氏,开国功臣之后,太宗的才人,高宗的皇后,然后就开始写生平。武氏的爹是高祖李渊的铁杆儿,极受李渊看重,为了提升武家的门第,在武士彟原配死后,为他聘娶出身前隋宗室的杨氏为妻。

写到这里,薛崇秀抬头询问张昌宗:“可有补充的?”

张昌宗摇摇头,道:“没有,我都不知道原来武氏的娘是前朝宗室出身。”

薛崇秀看他一眼,自嘲道:“男人鲜少有关注女性出身的,女人嘛,大多关注细节。”

“细节?!”

感觉t到了一直单身的原因,或许是他活得太粗糙了,神经太大条的缘故?

张昌宗不禁有些自我怀疑。

薛崇秀微笑的瞟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往下写——

杨氏以四十多岁的年纪嫁给武士彟,俩儿夫妻生了三个女儿,武氏行二,以美容止入选太宗宫中,以武氏的富贵出身,入宫便是才人,可没做过宫女。

可惜,太宗虽然喜欢měi nu,不过,有长孙皇后珠玉在前,人更喜欢有内在美,能与他说话聊天的měi nu,于是,武氏在太宗宫中并不得宠。

张昌宗看她写的,愣了愣,道:“杨氏嫁人时候那么大年纪了?那野史传的贺兰敏之跟杨氏的事情,不是瞎扯蛋吗?”

薛崇秀道:“某些读书人的龌龊心思,不说也罢,不过是借此编排武氏,坏她声誉罢了。我依稀看过些关于你师父的记载,似乎是宋人编纂的,就跟在人家床下爬过似的,多长时间,多少次数等等,写的有鼻子有眼儿,龌蹉、下作!”

顶着一张萌萝莉居然也能开黄腔,问题开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可是再正经不过,神态从容,没有半分羞涩或是不自然的地方——

我的女神居然是这样的女神……感觉在下输了!

猝不及防的被薛崇秀开了一趟车,张昌宗心情有点儿沧桑,咳嗽一声,提醒道:“妹妹,您歪楼了!快正回来,继续,继续,我看你这是要分析武氏?”

薛崇秀颔首:“我以前看过一些书,书上有一种分析沟通对象的方法,把对方的姓名、来历、职业、年龄、经历等列出来,再制一个miifm表格,列出障碍和需求,便大致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情和为人来。书上说,这个方法便于与人有效的沟通,我这些时日细致想了想,也可用来分析人物,好方便我们了解和与之交往。若要在这个时代生存,武氏是无论如何也翻越不过去的大山。”

“好办法!”

张昌宗赞道:“一个人之所以成为现在的样子,肯定有过去的影子在里面,若能照你说的这么列出来,肯定会有帮助!不过,我俩儿的历史知识太简陋了。”

不禁有些扼腕。薛崇秀嫣然一笑,道:“历史知识简陋要看是对谁。”

“难道你研究过武则天?”

“非也!”

“那你怎么知道的?”

张昌宗很好奇,薛崇秀倒是气定神闲:“你忘了我娘是谁了吗?”

对哦,她是太平公主的女儿,武氏的外孙女,想知道点儿外祖母的过去,以薛崇秀的机灵和太平公主对她的宠爱,应该能套出些东西来。

不论是想在这个时代好好生存,还是想为薛绍的事情尽心,充分的认识和分析武氏这个人是很有必要的。

这么一想,张昌宗也上心起来,加入到薛崇秀的分析中去,两人头碰头低声细语,不时交谈几句,倒让武氏的形象在他们的交谈中渐渐鲜活起来。

第九十三章 剖析

未来的女皇陛下武氏的一生从未一帆风顺过,甚至可以说得上命运多舛。

约莫十来岁时,父亲武士彟去世,然而,她的母亲作为继室,一没有儿子可以依靠;二又与原配所生的武氏兄弟并不和睦。母女几人的日子并不好过,武氏兄弟苛待继母与继妹们。

十四岁时,以“美容止”被人推荐给太宗,入太宗后宫做了才人。武氏的母亲杨氏出自前隋宗室,宫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又是怎样的生活状态,她应当是知道的。自然也知道,武氏入宫之后,或许母女再无相见之期。可是,依旧把她送了进去……或许是无法可想之下的唯一出路,未尝没有绝处逢生的打算。

武氏母女当年在武家到底受了多少苦楚,史书上并无记载,只是,后来,杨氏把当年nuè dài她的人,男的尽皆流放苦地,女的尽数为奴,苛待她们最厉害的那几个,甚至活生生便鞭打得肉尽见骨而亡。

到底什么样的遭遇才会有这样刻骨的仇恨?后人未可知。但对当时的武氏来说,或许进宫是她搭救母亲姐妹唯一的出路和希望。

太宗召幸了武氏,赞她貌美,赐名为媚。只是,太宗喜欢的是像他的结发妻子长孙皇后一般的女子,并非是当时还稚嫩,除了恐有美貌肚里没有半分才学的天真浅薄的小女孩儿。武氏在太宗的后宫里,并不受宠爱。

武氏进宫之初,心中定然是怀有期待的。若不是怀有期待,一个正值妙年,青春貌美的少女,又怎么会渴求一个老头儿的宠爱呢!只不过是因为那个老头儿正好是皇帝,手握天下,一言便可决定她的荣辱,也能搭救她在武家过得不好的母亲和姐妹。

可惜,武氏并不符合太宗的审美,入宫后的日子,并不如她所期盼的那样。不知道夜深人静,孤独寂寞之时,想及家中的母亲与姐妹,武氏可会绝望伤心?

想来是有的,只是,她一直都是坚韧狠绝的女子,不止对旁人,对自己也狠。即便是这样的处境和心境之下,就是在太宗后宫里孤独寂寞的几年,她练就了一手绝妙的书法;博览群书,才学大有长进,于诗文方面颇有造诣,可谓读书有成。

在这样的处境和心境下,还能静下心苦读并读出名堂的,问世间能有几人?这个世界上,真正的成功者从来都没有侥幸的。

不知道年少时的武氏是怎样的性情,也不知她是否有过天真烂漫的时候,但这几年的经历和煎熬,有再多的浮躁与焦急也无用的情况下,武氏的性情与心志定然受到极大的考验和改变。

探讨到这里,薛崇秀幽幽一叹,道:“武氏刚进宫的时候,想是有过一段荣宠的日子,毕竟年轻貌美,只是对李世民那样的男人来说,只有颜色是无法长时间吸引他的,想来他的后宫也从来不会缺美貌的女子,在大家颜值都差不多的情况下,腹中是否有货便是最大的本质区别。”

张昌宗点点头,表示赞同。言谈举止是最暴露一个人才华修养的东西,江湖上的那句名言,流氓其实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某些角度来说,其实也点出了有才无才的区别。

太宗那样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男人,只靠脸是不行的,刚开始可能贪新鲜,等新鲜劲儿过了……被抛诸脑后只是时间问题。

张昌宗啧啧有声的八卦道:“虽然徐惠忽悠她以色侍君短,以才侍君长,不过,话说透了就没意思了,你外祖母脑补的能力肯定很强,你看后来她把高宗迷的,啧啧,一代姐弟恋的楷模,肯定有在太宗身上勾搭失败的经验加成。”

薛崇秀看他一眼,并没有说他什么,只是点点头,道:“李治并不是专情的人,能让这样的人对又敬又爱,定然是有些过人的手段的。”

“又敬又爱?”

张昌宗眨眨眼,为这种说法惊奇。薛崇秀道:“诸多的影视剧集和演义小说里都把李治写成优柔寡断的人,可这两年我特意关注了高宗的政绩,那等政绩可不是优柔寡断的人能做出来的。”

张昌宗点头道:“言之有理。说李治优柔寡断,不管别人,被逼的zi shā的长孙无忌肯定第一个不同意!”

薛崇秀微微一笑,表示赞同,继续道:“你再想想李治与武氏的身份差距,还有李治对她的礼遇,你也是男人,若你是李治,你是皇帝,你会如何?”

张昌宗骚骚脸,忍不住吐槽道:“被你这么一说,感觉我可以在脑子里脑补出一部相爱相杀的大剧来!”

薛崇秀被他这说辞逗得一笑,咳嗽一声,拉回歪掉的楼,道:“此事你我皆非局中人,真相到底为何也不得而知。只是,没有这些经历也就没有今天的武氏,更不会有未来的女皇帝,对吗?”

张昌宗点点头——

武氏其实应该感谢那几年的寂寞与苦读。一个人的经历和心路历程其实是会刻画在言谈举止中的。

太宗病重,太子李治入内侍疾,当时的李治,其实已经有娇妻美妾,并不是一个没见过女人的童子鸡。可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两人勾搭上了。然后,太宗病故,武氏入感业寺。

电视剧里总喜欢把这段日子拍得凄苦无比,以衬托武氏命比黄连苦的境遇。其实,作为已故皇帝嫔妃的收容场所,作为佛寺,青灯古佛,粗茶淡饭是有的,清规戒律,管理严格肯定也有的。但像电视剧里拍得把武氏欺负得连个婢女都不如的剧情应该是没有的,但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骤然来过这种生活,强烈的落差肯定是有的。

最重要的是,在感业寺的武氏,一下子就被断绝了解救母亲姐妹苦难处境的希望。人呐,再苦再难其实都不怕,只要有希望就能熬过去,最怕的是没了希望,那真真是生不如死、如坠深渊的感觉。

“秀儿妹妹,你说,武氏后来权力欲那么旺盛,除了李治的纵容外,是不是还有经历的影响,毕竟,解决她心头难题,给她希望,救她脱困的都是权力。耳濡目染之下,心智再坚定的人也会受影响,更何况是被李治纵容着接触过政事的武氏,对吧?”

张昌宗突发奇想。

薛崇秀微微一笑,看张昌宗的目光十分温和,从容道:“以前看过故事书,书上说,有个商人,一开始做生意的时候,常对自己说我只要赚到一千块我就满足了;但当他赚够一千块的时候,他又对自己说,我要赚足一万块;有了一万块之后,他有又想要十万块!人的yu wàng是无穷无尽的,若没有接触过,武氏说不定还不敢那么想,毕竟,这个时代,女子相夫教子,主持内务才是主流思想和认识,但武氏接触过,自然也就更敢想。”

有道理!

张昌宗点头表示赞同,摩拳擦掌道:“我记得这时候吐蕃很不乖,武氏既然有心,那咱们的马掌和马镫还是大有可为的。只要有可为,那献出来的收获就值得期待。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献!”

薛崇秀没说话,只是凝目看着他,看他先是眉飞色舞,喜不自禁,后又皱眉苦思的样子,心头一暖,眼睛凝视他一阵,道:“张昌宗,我们合作吧!”

“合作?怎么合作?”

张昌宗先是问了一句,旋即恍然大悟道:“不行!这个功劳只能你用,不能分给我。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只能用一次的金手指一定要利益最大化。目前你最需要,你用就好,我不着急,这具皮囊目前才六岁,还能慢慢来,你爹娘可没空慢慢来了!”

张昌宗没多想,只是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劝薛崇秀。这位女神同学也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谦让。这个功劳给他一个孩子并没有什么用,反而是薛绍用比较能利益最大化,好东西自然不能浪费了!

薛崇秀定定的望着他——

又是这样!前世救她时是这样,现在也这样,这个黑炭头,什么时候才会为自己打算!

薛崇秀心中涌起强烈的情绪,似乎有什么即将喷薄而出,毫不犹豫的拉过张昌宗的手,张口恨恨咬在他手腕子上!

第九十四章 咦!好大一只汪!

“卧槽!”

张昌宗痛得从座榻上蹦起来,奋力的甩开薛崇秀,不想惊动守在外面的春晓,脸都疼得快皱成菊花了,还只能在屋里转圈圈,奋力的甩手以缓解疼痛,不敢喊一句痛,看薛崇秀的眼神,那叫一个委屈,那叫一个莫名其妙:

“薛崇秀,你干嘛呢?你属狗的啊?不对,属狗的也不会咬人,你到底想什么?好好地商量不行吗?哎呦,痛死我了!”

薛崇秀不说话,就那么恨恨地瞪着他,死死地瞪着,张昌宗感觉,就算是瞪仇人……估计眼神也没这么执着,也没这么狠的,瞪得张昌宗都情不自禁的怀疑难道他俩儿其实是仇人,不是略有交情的旧识!

查看一下被咬的地方,手腕处被咬了一圈细细地齿痕,破皮流血了,不过,伤口不算深,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庆幸薛崇秀还小,力度不够大,不然,张昌宗觉得,以她刚才的狠劲儿,怕是会咬掉他一块肉。

伤口不深,血流的不算多,张昌宗把衣袖撩起来,不碰触伤口,没一会儿血便止住了,不过怕感染回去还是要处理一下,在公主府里不太方便。

“干嘛突然咬我?痛死人了知道吗?”

“伟大的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你也会痛吗?”

薛崇秀一贯温和端庄的眉眼间全是怒气,怒气盈满了她的双眼,瞪着张昌宗,眼圈通红,却不发一语,不让眼泪落下。

薛崇秀几乎不哭!

张昌宗认识她两辈子,除了这辈子刚相认那天看她哭过,包括上辈子再没见她哭过。现在……这是张昌宗第二次看到她哭。

作为迷弟,看见女神在面前哭,内心毫无波动是不可能的,但确实被咬得挺疼的。张昌宗有些无奈:“我这被咬伤的人都不哭,怎么你一个咬人的倒先哭上了?难道是想着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吗?错了就是错了,不能因为你比较会哭就赖过去。”

薛崇秀不理,只是直直地望着他,看得张昌宗话都说不下去,感觉她的眼睛里有东西,但是,含义太复杂,一时又看不明白。

“我们是什么关系?让你又一次选择为我牺牲,为什么?”

张昌宗被问得愣住,看她神色似乎不问明白不罢休,挠挠头道:“要说什么关系的话,战友、同伴、同乡等等,感觉挺复杂的,若说牺牲,那倒不至于,不过是给你出个主意。”

薛崇秀盯着他:“那前世呢?你忘记的性命是怎么丢的了?”

“前世啊,过去的事情了,说了也没什么意义,就不要提了吧?”

张昌宗确实是不在意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的生活,除了穿的身份比较尴尬外,其他都挺满意的。能再活一次,还能有谁不满意的?做人不能那么挑三拣四,会遭天谴的。

但张昌宗这种浑不在意的样子,似乎触怒了薛崇秀,她激动地抓住张昌宗的肩膀,怒道:“不要提了……不提便可以装作不曾发生吗?你知道整宿整宿睡不着的感觉?你知道闭上眼睛就看到你倒在眼前的感觉吗?你知道我看到你因我而死时的痛苦吗?你……又知道我认出你时的欢喜吗?你都不知道!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你的一个任务对象,或者还是一个喜欢的艺术家,在你眼里,我是否只是一个符hào,从不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呃……别激动,冷静,冷静,小心把人招来!有话慢慢说,好不好?你看,多可爱好看的一张萝莉脸,你一激动,脸鼓得圆溜溜的,多像一个包子,太破坏你的女神形象了,稳住!”

张昌宗心里其实有些茫然,搞不懂薛崇秀到底想表达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宽慰她,劝她冷静。薛崇秀瞪着他,不语。

张昌宗被瞪得心里有些发毛,下意识的无话找话:“如果你觉得我不该替你乱出主意,乱做主张,咱们可以慢慢商量,以咱俩儿的关系,有什么不可以商量呢?”

薛崇秀冷不防的问了一句:“咱俩儿什么关系?”

张昌宗张口刚想回答。薛崇秀已然道:“这个问题方才已经问过一次,这是第二次,你仔细想想再回答。”

张昌宗顿住,想了想,试探着说道:“生死相依的伙伴?”

薛崇秀嘴唇抿了一下……唔,快变成直线了,显然答案不对。张昌宗又试着说了一个:“一路同行的战友?”

呃……脸色都冷了!萝莉脸居然也能做这种冷冰冰的表情,薛崇秀果然是神人,颜艺满分!

张昌宗一边吐槽,一边蛋疼:“他乡遇故知的老乡?”

薛崇秀怒道:“战友、同伴、同乡,这回答与先前的有何区别?”

张昌宗摸摸脸,辩解道:“多了前面的定语,程度不一样的。”

薛崇秀不说话了,又定定地望着他,望得张昌宗莫名其妙的有些内疚,要不是往日的素养还在,只怕要手足无措了。

望着望着,怒气似乎渐渐淡去,薛崇秀的表情渐渐地变得莫测高深起来,望着张昌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世间情侣千千万,甜蜜的样子大多相似,但每一只单身狗单身的背后总是各有因由。”

“喂!你怎么骂人呢?”

张昌宗不乐意了。单身狗有错吗?单身狗也是狗,爱护动物知道否?

“哼!”

薛崇秀连看都不看他,直接转身站起向屋外走去——

那双拳紧握,脊背笔直,气哼哼地样子,莫名的有些萌!

张昌宗傻眼,这……事情还没商量完呢,怎么走了?!不行,他得教育教育薛崇秀,大家都是做事的人,可不可以别这么情绪化!

“妹妹等等我!”

张昌宗追了出去——

紧追了几步便追上了!

薛崇秀是女孩子,自然不可能像男孩子那样在走廊上奔跑。不过,薛崇秀却没有停的打算,看似脚步优雅从容,裙角的摆动弧度都没变化一下,然速度并不算慢的向南走去。

张昌宗在公主府里混太长时日,职业病关系,格局早摸清了。他记得,那里是太平公主夫妇居住的主屋。

难道薛崇秀想明白了?

张昌宗忍不住伸手拉了她一下,不方便开口,只得隐晦的投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薛崇秀看他一眼,萝莉脸依旧紧绷,淡然道:“我们去见阿娘!”

喂!所以你到底是咋想的?为什么去见?又该怎么见呢?

这种没有团队精神的小伙伴,好想换一个!张昌宗无奈了!

第九十五章 配合默契

“殿下,大娘和六郎来了!”

随着太平公主再度有了身孕,长子薛崇胤移出内院搬到前院去住,开始学待人接物,习文练武,功课十分繁忙,这个时段是他午休的时间,同样去午休的还有小屁孩儿薛崇简。

“你二人不休憩跑我这里来作甚?”

看两个小人联袂而来,太平公主好奇的问道。

薛崇秀扭脸就道:“阿娘,六郎欺负我!”

张昌宗痛心疾首:“话这么反着说,丝毫不以事实为依据,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薛崇秀:“呵呵。”

张昌宗:“……”

上一个对我呵呵的人,坟头已经长草jpg

太平公主依着美人榻看书,见状放下书卷,搂住依偎到身边的女儿,又朝张昌宗招招手,使人在脚边放了一只坐榻,让张昌宗坐下。

说来也是稀奇,她这女儿自幼便与寻常的孩子不同,沉静文雅得不像一个孩子,待同样不同凡响的张昌宗历来亲厚,也许是两人的缘分,秀儿与张昌宗相处时,给人的感觉都鲜活了几分,不像她平时,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唯有与顽皮聪明的六郎一起时,方才有几分鲜活的气息。

为人父母的,有个聪明早慧的女儿固然不错,但太懂事了,有时候也不免忧心,左右现在两个孩子都还小,还不到避嫌的年纪,且让她松快几年也好。

心中这般想着,太平公主面上带着微笑,凝视着两小,就看薛崇秀拿出一张纸,道:“阿娘,这是我与六郎哥哥想出来的,请阿娘找工匠来帮我们打出来吧!”

太平公主接过纸张,端详了两眼,也没看出是什么:“这是何物?画的是什么?”

“噗哈哈哈!”

张昌宗站起身看了一眼,直接笑喷,也难怪太平公主看不出来,薛崇秀就画了两个u形的墨迹,为了粗细一致,还特意加重了尾端的墨迹。

张昌宗倒是一眼就看明白了,难为太平公主脑洞有限,她女儿的水平又太过灵魂风,看不明白也是正常。大概是笑得太过欢快了,笑得伪萝莉心头不爽了,直接冷漠地瞪他一眼,冷脸对他。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啊!

先前薛崇秀对他,一直都是温婉端庄范儿,即便是提意见也多是笑着婉转提示,她是狡黠的,也是温婉端庄的,从来不是冷漠的!

难道女神的画风被他带歪了?!

张昌宗心里默默捂脸,内疚了三秒不到又笑得欢快的解释道:“殿下,这是给马掌钉的马蹄铁。”

薛崇秀开口后,张昌宗就懂了她的想法——

薛绍那边不好下手那就从太平公主下手!这个方法比张昌宗那个梦见老神仙的谎言不知道高明多少倍!

“马蹄铁?与马有关?”

太平公主坐直身子,细细端详两眼她女儿灵魂画手风格的画,结果也没看出什么不同来:“宝贝,不如你与阿娘说说。”

意思就是只用看的,她完全看不明白。

张昌宗努力的咬着嘴唇,抬头望屋顶……原来憋笑也是蛮痛苦的,努力,张昌宗,你可以的!

薛崇秀定定地望了张昌宗两秒,脸颊通红的从母亲手里把纸收回来,小脸儿紧绷:“阿娘,女儿要学画画,麻烦阿娘给女儿找老师。”

太平公主大乐,觉得这刻害羞的女儿分外可爱,捧着女儿的小脸儿情不自禁地啾了两下,笑道:“只要为娘的秀儿想学,你要什么师傅阿娘都能给你找来。都怪为娘,先前竟忘了给你找个书画先生,不过,我儿从未学过书画技法竟能画得如此之好,真是阿娘的乖宝宝。”

那么灵魂画风的都能夸出来……太平公主真乃亲娘也!张昌宗毫不犹豫的朝她竖起大拇指,说的斩钉截铁:“殿下真是好母亲!”

太平公主哈哈大笑,薛崇秀白他一眼,投到太平公主怀里没说话。太平公主为女儿难得的亲近粘人高兴,伸手揽着女儿的小身子,问张昌宗:“六郎可开始学书画否?”

六岁的张昌宗自然是学了的,当下便拱手应道:“小子不才,略知皮毛。”

“你来画!”

太平公主吩咐一声后,随口道:“你既然懂得画画,为何还让我的秀儿画?看来秀儿说的不错,你欺负她!”

薛崇秀满意的点头,表示对太平公主话语的支持。张昌宗捂着胸口,面无表情的看着母女俩儿:“殿下你这么说,我感觉这天是没法儿再往下聊了!”

“小气,不过是开个玩笑!”

太平公主“噗嗤”一笑,嗔怪了一句。张昌宗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

对方不想跟你说话并向你扔了一只伪萝莉jpg

很干脆的磨墨铺纸,还是画画最好,笔墨纸砚可不会胡搅蛮缠。磨好墨,张昌宗把马蹄铁在纸上画出来,道:“驸马叔叔赠我的小马,马革鞮经常坏,今日与秀儿妹妹无意间说起来,秀儿妹妹突发奇想说,既然皮制的经常坏,何不试试铁制的。小子一想,也对,皮的哪里赶得上铁制的牢固呢!还是秀儿妹妹敢想,小子我就被贫穷xiàn zhi了想象。”

“莫说怪话!”

太平公主啼笑皆非的拍了张昌宗的脑袋一记,然后溺爱的看薛崇秀一眼,与有荣焉的道:“阿娘的秀儿就是聪明,甚好。”

完全是两种脸嘴!

张昌宗假做kàng yi道:“殿下说的是。皮革鞮是把马蹄子包起来,容易坏还不说,还容易打滑。若用铁的,想来这两个缺点就不存在了,唯一的问题是怎么固定到马蹄上还不会伤了马蹄子!小子与秀儿妹妹探讨了好几个设计方案,最后定下这个,做成蹄子的形状,钉到马蹄子上去,让马蹄子有个借力的地方,想来就不会在跑动中伤了蹄子了!”

“是吗?这竟然是你二人探讨出来的?”

太平公主颇感意外,但并不至于惊为天人,她的意外更多的是为两个孩子的脑洞,并非觉得马蹄铁是了不得的发明。

两人对望一眼,齐齐点头。薛崇秀道:“阿娘,女儿觉得此法可行,或可试试?”

张昌宗也坦诚道:“小子人小家贫,若是回家拿自己的小马试验,屁股怕是要挨打的。烦请殿下借匹老马试试,这马算小子借的,待我攒够钱财就赎走它!殿下可愿意答应?”

第九十六章 阴差阳错

太平公主倒没说愿不愿意借的话,打量两个孩子两眼,直接道:“老马予你们,另外,还予你二人钱二十贯,工匠也替你们找好。”

张昌宗跟薛崇秀对望一眼,张昌宗问道:“那要求呢?”

居然没立即欢喜,还知道问话。看两人还算沉得住气,想及两人的年龄,太平公主心下满意,笑道:“怎么做,如何做,做出来之后如何试验等,我皆不管不问,全由你二人自理,做好无赏,做坏有罚,可听清楚了?”

这是要锻炼两人的意思?伪萝莉和伪正太全然没有担心的样子,信心满满的答应:“喏。”

贵为公主,太平公主想找个打铁的工匠自然容易,不过一会儿工夫,便有外头的来回报,说是铁匠来了。

太平公主不语,只含笑看着二人。两只伪小孩儿早就趁着这会儿的功夫商量妥当了,张昌宗出去会工匠,告诉工匠该怎么做。薛崇秀转头朝太平公主一福:“劳烦阿娘把护卫借女儿一用,要擅长骑术的。”

“可!传陈象来。”

太平公主笑眯眯地答应。看她答应了,薛崇秀吩咐春晓:“春晓,回房更衣,我要见客。”

“喏。”

然后,主仆二人便回屋换衣服去了。太平公主笑眯眯地看着女儿走远,方才回首问道:“嬷嬷看如何?”

嬷嬷笑道:“主子心里已有评判,何故还问奴婢?”

太平公主道:“我年轻见识浅,论识人一双眼哪里比不得上嬷嬷你?再说,六郎与秀儿不过是两个小孩子,嬷嬷年长,指点他们两句也好。”

主子都这样说了,嬷嬷自然不会再推拒,只真心的恭贺道:“恭喜主子,同样的年岁,主子当年可比不上大娘。”

太平公主笑起来:“嬷嬷明鉴,我当年确实比不上秀儿。看旁人家的孩子,除了这张昌宗约莫与我的秀儿有些像,都是早慧之人外,竟再无可参照之选。”

嬷嬷恍然道:“所以殿下不计较张昌宗家境贫寒,家世简陋,主动与之来往,便是想让他来陪大娘玩耍?”

太平公主点点头,道:“确有此意,我想着,或许同样聪明早慧的孩子或能玩到一起去!如今看来,这一步倒是走对了!不过,六郎也是个可爱的孩子,自他来后,秀儿的性情都活泼了许多,脸上表情也好看了许多,再不如过去一般,整日里不是面无表情便是若有所思,仿佛心从未在这里似的。”

想起从前,主仆俩儿不禁唏嘘,太平公主叹道:“不瞒嬷嬷,像秀儿与六郎这等孩子我从未见过,太过早慧,心中常常害怕浪费了秀儿的天资,教不好她。秀儿是个女娘,终不能像六郎那般将来还可在行走世间,立于朝堂之上,终能一展才干,女娘终是与小郎君不同。”

秀儿目前还小,却已经能看出个自信心十足,非常有主见的人。这样的人,生而为女,只能困于闺阁,没有施展所长的机会,聪明的人心思重,将来怕是会郁郁不乐,鲜有欢颜。

太平公主有些担心。这养儿女果然不容易,生得笨傻了操心,生得太过聪明也操心,也不知她幼时,母亲可曾这样为她操过心——

“公主在想什么?何事如此出神?”

正想着,驸马薛绍回来了。薛绍今日出去与友人饮宴,本说了明日才回来,想不到只去了两个时辰便回了。太平公主面上一喜,回过神来:“绍郎回来了?怎地如此之早?为何不多与人聚聚?”

薛绍道:“心中挂念着你和孩子们,也坐不住便早回了。孩子们呢?还在午憩?”

“大郎、二郎还在睡,秀儿与六郎有事要做,皆去忙碌了。”

“六郎也来了?秀儿与他忙什么?”

薛绍好奇的问了一句。太平公主不以为意的把事情大致说了一下后道:“我想着他二人与一般的孩子不同,既然有心,便让他们自己做了看看,趁着年纪还小,经事后若有不足还可教导。”

“公主英明。”

薛绍笑眯眯地夸了一句,眼睛含情望着妻子。太平公主被他看得娇靥一红,嗔道:“哪个要你拍马屁!”

薛绍调笑道:“除了爱妻,自然再无旁人。”

“呸!”

轻轻啐他一口,脸上表情却是欢喜。小夫妻甜言蜜语两句后,太平公主想起先前的心思,不禁有些意动,道:“养儿方知父母恩,你我今日为儿女发愁,不知我们幼时,父母也是否如我们此时一般?绍郎,我想进宫看看母亲,你陪我去!”

薛绍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立马就吩咐人备车马,他要陪太平公主进宫探望岳母娘。

“来人,备车马。”

两个伪小孩儿埋头忙碌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太平公主已经上了马车往宫里去,毕竟,自古只有小孩儿向大人外出报备的,可没有大人向小孩儿报备的。

两人还在商量计算要如何才能把马蹄铁的优势显露出来,让太平公主和宫里的武氏都重视起来,然后把功劳算到薛绍头上,希望能保他平安。

“母亲,您在吗?太平来了!”

进到宫里,太平公主如往常一般,不待通传便自己进去。

“放肆,谁许你擅自闯进来的?上次已然说过你,为何这次还犯?出去,通报之后再进来,真是的,越大越没有规矩!”

武氏并没有在处理政事,而是大白天的竟然在饮宴。不是什么大宴,连歌舞也不曾有,唯有的音乐还是上官婉儿坐在角落里弹古琴。

稀奇的是,武氏的案几旁,坐着一个相貌魁伟,身材高大强壮,披着袈裟的和尚。太平公主闯进来的时候,和尚正端着酒杯喂武氏喝酒。

太平公主没动,也没说话,一双美目锐利的盯着那僧人看。武氏面现不愉之色,拍了一下案几:“还不出去!”

太平公主正待说什么,身旁的薛绍已然一把揽住她,带着她往后撤,口中道:“岳母恕罪,是我们失礼了,这便出去!

太平公主被薛绍半扶半抱的拖出去,表情阴沉:“那人是谁?”

第九十七章 两两骄纵

薛绍面现尴尬之色,看着太平公主,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太平公主一看,联想方才看到的情景,哪里还不知道那人的身份有内情,表情更加难看,叫了一声:“绍郎!”

薛绍为难的抿了抿嘴巴,低声附耳劝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向太后请罪,我们回去再说可好?”

太平公主略作思索,知道薛绍的劝慰是正途,以母亲的性情,此时若闹将开来,吃亏的只会是他们夫妻。吸了两口气,表情略和缓了些,使旁边侍奉的宫人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宫人伴着上官婉儿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方才饮宴那个和尚,满脸通红,一身酒气。太平公主见他出来了,阴沉的脸色稍稍和缓了几分,也懒得搭理他,甚至看都不想看,只觉伤眼。

谁知那和尚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不说低调点赶紧出宫,居然还刻意迎上去,朝太平公主行了个乱七八糟,丝毫不标准的佛礼,粗声道:“小僧拜见公主殿下!”

一身壮实的肌肉,撑得宽大的僧袍都略有些紧绷的感觉。驸马薛绍脸色一变,看和尚的眼神也有些晦暗不明。

太平公主冷冷盯着他,没说话,既没说起,也没说受礼,就那么目光森冷的盯着人看,薛绍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太平公主方才冷声诘问道:“你是哪里来的和尚?在何处出家?度牒拿来本宫看看。”

和尚被问得脸现不愉,直接呛声道:“有劳公主动问,不过,小僧的度牒乃是太后亲手所发,公主若要查看,可找太后要去!”

太平公主一怒:“放肆!区区淫僧也敢顶撞我!来人……”

“慢着!”

上官婉儿连忙出声,直接看向和尚:“怀义大师,太后命你出宫,为何还在此逗留?还是快些出宫去,莫要惹了太后不高兴才好。”

说完,转向太平公主一福,低声道:“太后有令,今日倦了,待做午憩,请公主出宫,明日早些来。公主,太后要午憩,须得安静才好,何必与那等人计较,别的失了身份。”

怀义看看上官婉儿,又看看太平公主,刻意鼓了鼓胸膛,这才面带不甘的走人。太平公主直接被他最后的作态恶心了一把,脸都气白了:“这……这等粗俗之人,也能入母亲眼中?!气死我了!绍郎,我们走!”

说着,也不理上官婉儿,拉上薛绍便气呼呼的出宫去。上官婉儿目光幽暗的看着太平公主走人,面上看不出异样之色来,只把目光收回,微微阖目,再睁开时,已不见幽暗之色,状似平常一般。

“太后。”

武氏斜依在美人榻上,既没有午憩,也没有像平时那般手持书卷阅看,见上官婉儿进来了,问了一句:“太平走了?”

上官婉儿跪坐到她腿边,低声答道:“公主出宫了。”

武氏追问了一句:“可有说什么?”

上官婉儿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只低首不语,一脸为难之色。武氏眉头一拧:“你径可道来,不得隐瞒。”

“喏。”

上官婉儿道:“奴出去时,公主脸色阴沉,似有不快,不过,在驸马劝慰下,并不曾发作。只是,奴送怀义大师出去时,怀义大师有些无礼,公主斥骂了他两句,道他粗俗无礼,旁地倒也不曾说什么。”

武氏缓缓颔首,想也没想直接吩咐道:“让怀义到洛阳去一趟,看看明堂建设之进展,传我口谕,就说完成的越早越好,我重重有赏。”

“喏。”

上官婉儿领命,还待上前给武氏捶捶腿,却被武氏挥开:“这等事自有宫女做,何时轮到你来!若让你那好徒儿看到了,定然是要kàng yi的。”

上官婉儿抿唇一笑,执意给武氏捶了起来,道:“那是六郎人小,不知奴与太后您的情分,心疼奴来着。若是知道了,怕是恨不得以身相代,替奴这师父向太后谢恩呢。”

武氏瞥她一眼,恰好看见她脸上淡淡的笑容,好奇问道:“六郎待你这般有孝心?”

上官婉儿道:“太后可听公主说过六郎与府中婢女春晓之事?”

武氏想起女儿曾经念叨过的,点点头:“略有耳闻。就是前些年六郎三月三走失时捡到他的那个婢女?”

上官婉儿道:“便是那人。当日公主不曾细问,有些内情并不知晓。奴与他成了师徒,曾细细问过当日情形,六郎当日竟曾被拍花子的人盯上过。”

“拍花子的?六郎长得好,被盯上也不奇怪。”

武氏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幼时也曾被母亲杨氏以拍花子的吓唬过,自是知道的。上官婉儿笑了起来,道:“禀太后,六郎也是这般说。”

武氏想起张昌宗总是以漂亮孩子自居,想起他那得意的嘴脸,不禁扑哧一笑,乐道:“这厚脸皮的小子!接着说,他怎么应对的?能从拍花子的手上逃脱?”

上官婉儿赞叹道:“说来,这孩子是真机灵。许是因为他长得真是好的缘故,竟有好几个拍花子的分从前后围堵他,也是六郎机灵,人小个矮视线不好,也没空去仰头看脸,只能从一片腿中找衣裙料子好的,自报家门,请人保护。”

武氏颇感意外:“竟是这等方法?我原先还猜测他是否大声说出身份,吓退贼人呢,原来竟是这样,倒是难为他小小年纪还能如此机灵,婉儿收了个好徒弟,好好教导,莫要浪费了他的资质才好。”

“喏。太后放心,婉儿既然受了六郎的拜师礼,自该尽力才是。”

上官婉儿郑重道。武氏满意的笑了笑,复又问道:“救了他的便是太平府中的婢女春晓?”

“回太后,正是。”

上官婉儿略带感慨的道:“奴特意问过公主,六郎待那春晓,逢年过节的节礼,四季衣裳,从未断过,只因春晓是公主府中的家生子,不好赎身而作罢。便是待公主府上下,也是大为不同,颇为亲厚。”

武氏赞道:“当日在大殿之上第一次召见他,本宫便看出来,此子虽顽皮些,不拘小节,然大节不亏,是个好的。”

两人谈论了一阵,说起张昌宗,总算让武氏心头平和了些,心情好了,想起方才被她赶出宫去的太平公主,道:“你明日代我去太平府上走一趟,问她可知错了,若知错便可来宫里见我,若不知错,便让她在府中好好反省,莫要枉费我一番疼爱心思。”

“喏。”

上官婉儿领命。

第九十八章 绸缪

上官婉儿帮她向武氏所进的委婉劝说,太平公主自然是不知的,她与驸马薛绍一路出宫,在宫里一字未发,只阴沉着一张脸,脚下带风,走得又快又急。吓得薛绍连连劝道:“公主请慢些,小心腹中的孩儿。”

太平公主这才略放缓了脚步,不过还是阴沉着脸,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夫妻俩儿一起出了宫,上到马车上,薛绍还在想要怎么劝劝她,就听太平公主沉声问道:“绍郎知那和尚是谁?”

薛绍叹了口气,道:“洛阳白马寺住持薛怀义。”

太平公主是听说过这个人的,只是一时间没对上hào:“他便是白马寺的住持?!”

惊讶还没完,旋即反应过来:“难怪母亲突然下令修复白马寺,还任他做住持,右台御史一再dàn hé皆不成不说,反而被他打伤,原来内里竟是这等缘故!好个薛怀义!”

最后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薛绍拉住她手,柔声劝道:“我知公主心中愤怒,然此乃太后之事,薛怀义又是太后的人,还当谨慎些,若因那等小人恶了与太后的母女关系,岂不是得不偿失?何况,那等得志便猖狂的小人,我看他也长久不了。”

想及方才母亲的震怒,太平公主不禁有些屈辱,为了那等样人,阿娘竟然斥责她……太平公主抿紧双唇,咬牙不语。

一路沉默的回到公主府,一进府,太平公主便道:“来人,去传长史,并公主府所有官员一起过来议事。”

“喏。”

属下去传令。薛绍奇怪的看她一眼:“公主意欲何为?”

太平公主道:“母亲身边多了那样一个人我竟不知,想是这两年我在府中太过守静之故,也好,是该出来走动走动,好让人知晓,怎么说我也是阿娘与父皇的嫡女,不说话到让人轻视了!”

薛绍张了张嘴,想劝说两句,然而,待看到太平公主红着的眼眶时,心头一软,劝说的话竟劝不出口,忍了忍,方才道:“今时不同往日,太后……公主行事还是谨慎些为好,毕竟,外面风声并不好。”

薛绍的担心,太平公主自然知道,握住薛绍的手,道:“绍郎放心,我心中有数,我乃母亲与父皇之亲女,与旁的宗室自然不同。”

薛绍还想说什么,但看太平公主心意已决的样子,只得闭嘴。这位公主与她的母亲一般,皆是心志坚定,为人强势的人。即便是夫妻,若是她主意定了,他这做驸马的,劝了也是无用的,只望公主真的心里有数才好。

大人的世界风起云涌,伪小孩儿的世界也是风风火火。张昌宗和薛崇秀,两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做事还挺有效率。

能来公主府做活儿的都是手艺精到的老师傅,张昌宗跟铁匠师父掰扯了一下,还把人带去马厩,让他看着老马的蹄子大小去打马掌。

老师傅手艺好,眼力也好,一眼便看出大小来,不过,听完要求和打法后,不禁有些气虚:“小……小郎君,这是公主府的马,若是打坏了,公主降罪下来,小人担待不起啊!”

张昌宗道:“师傅尽可放心,这是得了公主允许的,不信你问马夫。”

马夫早的了令,自然帮他佐证。铁匠师傅这才敢动手。以他的手艺,别说是小小的马蹄铁,就是工艺再复杂些的也不在话下。

叫来徒弟,两师徒一个烧火,一个打铁,用的也只是普通的铁,加之有张昌宗在一旁细细指导,不一会儿便打好了一只马蹄铁。

张昌宗看了看,点头表示满意后,师徒俩儿又接着打了好几只。除了开头动作略慢些,待做熟后,打得倒是越来越快。

张昌宗看裸着上身的师徒俩儿满身大汗的样子,正琢磨要怎么划分金钱好赏赐师徒俩儿,春晓已然带人拎着食盒来。

“春晓姐姐!”

张昌宗立即迎了上去,赶紧把她拦在外面,免得里面衣冠不整的师徒俩儿冲撞了她:“您怎地来了?有事喊人叫我一声就是,何必姐姐您亲自来?”

春晓摸摸他头,笑道:“大娘说你们辛苦,命我带了些酥酪来,赏与师傅们吃。这是六郎你的。”

张昌宗道了谢,接过春晓递过来的碗,唏哩呼噜吃完,抬脸让春晓给他擦嘴,擦完了方才笑着道:“姐姐快回去吧,这地方热,鲁男子又多,小心冲撞了你,放心,一切有我呢。”

春晓知道这是六郎的体贴,点点头,也不坚持,只是道:“日头大,火炉边又热,六郎莫要进去,待他们做好了拿出来你再看便是。”

“知道呢。姐姐放心,倒是姐姐回去躲着些太阳,莫要晒黑了!虽然我觉得姐姐白些,黑些都好看,不过怕姐姐难过。姐姐难过,我也就难过了。”

“就你嘴甜!知道了,我这边走了。”

与张昌宗闲话两句,春晓方才走了,走的时候唇角还带着笑,显然被张昌宗哄得心情还算愉快。

张昌宗特意交待师傅们多打了几只马掌,待冷却好后,先带走四只,赶去跑马场——

其实张昌宗不是很喜欢来公主府的跑马场玩耍。讲真,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里,家里居然还能有跑马场是一件很拉仇恨的事情。整天仇富不利于小孩子的身心发育健康,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还是应该少来些为妙。

到了跑马场,让人去请了薛崇秀来,两个小孩儿子指挥着马夫、护卫一起,把马的四肢皆拴在木头杆子上,开始钉马掌——

第一只的时候,除了张昌宗和薛崇秀老神在在,不以为意外,其余人等皆有些小心翼翼,生怕伤了马,以致惊马。马的力气其实挺大的,若是惊了马,伤到两位小贵人,那下人们干系就大了。

结果,拴着马,小心翼翼地比着马掌钉到马蹄上后,马除了被拴的有些不舒服外,居然并没有受伤流血或是不适的样子。

众人对望一眼,齐齐看向老神在在的薛崇秀:“主子……”

薛崇秀淡定的道:“继续吧,把四个蹄子皆钉上马掌,然后跑了试试。”

“喏。”

众人七手八脚的钉上马掌,陈象爬上马,做好准备后,示意众人放开拴马腿的绳子——

甫一放开,马匹便窜了出去!

张昌宗手搭凉棚的看了看,感叹:“这个叫陈象的果然骑术不错,如果是我来,肯定要摔下来!要不请秀儿妹妹问问你娘,请这位叫陈象的教教我骑术可好?”

“你学那么好的骑术做什么?”

薛崇秀奇怪的问了了一句:“你不是要做风流才子吗?”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梦想的?我不记得我有跟你说过呀?”

张昌宗奇怪。薛崇秀只是微微一笑,却不回答,继续追问道:“学骑马又危险又辛苦,还是想一想为好。”

张昌宗看她不答,知道问不出来了,也不再问了,答道:“你不知道吗?马匹在这里就是我们后来的车辆,好马便如名车,作为男人,未来的才子,怎么能不会呢?万一将来谁约我打马球,结果我告诉他,‘对不起,我骑术不好,要不我们玩别的吧’……我要是这样说,太丢份儿,也太扫兴了,于我才子人设不符!我将来可是要做长安城内首席男神的!”

那嘚瑟的样子!好生碍眼!

薛崇秀瞪着他,顿觉手痒,努力的克制,淑女,淑女,淑女不可动粗!不然回去奶娘和春晓都会念叨的。

薛崇秀努力的做心理建设。那边,陈象已经安抚好马匹,并在他的驾驭下,跑了两圈。跑完了驾着马过来,满脸欢喜的拱手道:“启禀县主,张郎,这马掌果然好使,马儿上了马掌后,蹬地更加有力,跑得也越发平稳,比皮革鞮好用多了!”

薛崇秀与张昌宗对望一眼,张昌宗笑眯眯的问:“那陈护卫看来,可还得用?”

“大是得用。若是府里的马匹全装上,旁地不用多说,只马球赛定能横扫!”

看陈象摩拳擦掌的样子,两个伪小孩儿相视一笑,薛崇秀道:“阿陈叔你且等一等,待我回禀母亲后再议。”

“喏。县主烦请快些,若公主能早日有令,让我们府里的马球队早日改装,那胜利指日可待。”

试了马,两人被陈象催促着赶紧去回话,这陈象居然是个急性子。在急性子的催促之下,两人向主房走去,一边走,薛朗一边低声问:“你想好怎么跟你爹说了吗?”

第九十九章 豁然开朗

薛崇秀顿住脚步,回头道:“春晓,我要与六郎商议一下如何向母亲禀报此事。”

“喏。”

春晓自觉地带着人退开,她的主子年岁渐长,开始希望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了。

张昌宗朝春晓笑笑,跟着薛崇秀去了道旁的一个小凉亭里——

不得不说,他又想仇富了!有跑马场,有花园,花园里还有凉亭,凉亭还不止一个!他的身心健康啊,讲真,张昌宗有些忧心,经常来往公主府其实不太好,奈何伪萝莉年纪还小,男女有别,身份有别,又不好拐出去。

四十五度角忧桑的望天jpg

一边吐槽一边跟薛崇秀进了凉亭,暮春初夏的时节,坐凉亭里微风拂面,其实挺舒服的。薛崇秀一板一眼的坐下,那样子,若是大人来做,肯定女神范儿十足,但一只萝莉做……张昌宗真是槽点多得都快溢出来了,忍不住道:“讲真,虽然大家都是伪小孩儿,但能不能有点儿小孩子的样子?本来小孩子在家里就没什么人权了,你再不活泛些,不是更被动吗?需要的时候,想赖着偷听你爹娘讲话肯定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薛崇秀不慌不忙的看他一眼,直接回了一句:“像你一般卖萌装可爱吗?”

张昌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嘻嘻地道:“卖萌是有的,装可爱就冤枉我了。”

薛崇秀不禁都吸一口气,居然还叫屈,世上竟然还有这等厚颜无耻之人!感觉被刷新了三观,薛崇秀默默看着他,以眼神表达自己的鄙视之意。

谁知张昌宗竟然嘻嘻一笑,挺了挺胸膛,把自己的脸凑近她,笑着道:“这么可爱的一张脸,还用装吗?我卖萌不过是发挥优势,以己之长攻彼所短!”

语气表情都透着洋洋得意!

薛崇秀默默看他三秒,不着痕迹的打量他几眼,确实挺可爱的:“突然凑这么近作甚?退后些!”

竟然没打击他!

张昌宗略感奇怪,不过,还是赶紧退后两步,他可不是要做流氓:“哦,对,不好意思,忘记了!”

见张昌宗退开了,方才捏着手帕略显不自然的擦擦嘴巴,转开眼睛,口中力持镇定的说道:“我习惯了这样子,强行假装反而不习惯,我是怎样便怎样吧,假的终归是假的,旁人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张昌宗微微弯腰,望着薛崇秀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假装的性情总是会有破绽的,你这样也好!人活两辈子了,是该痛快些。”

边说还边点头,显然心底是极为赞同薛崇秀的话的。薛崇秀凝视着他,不禁微微一笑,笑完了想起薛绍,脸上的笑容又淡了:“这几日我仔细想了想,不如直说吧!”

“此话怎讲?”

“时不我待!”

薛崇秀目光幽远:“你知道的,我先前原打算装聋作哑,蒙混过活,过了危机再寻脱身之策,如今看来,那时不过是焦虑无助之下的消极应对。你说得对,我行事已然习惯凡事早作打算,骤然处在这等无处使力的环境之下,无法可想,无处下手的感觉让我焦虑,焦躁,以致进退失距。”

张昌宗点点头,没插嘴,而是安静地听着她往下说。这两年来,他们已不再是过去的合作的普通老乡的关系。许是以前的关系,也或许是张昌宗前世是为了保护她而死的关系,薛崇秀很信任他。

对着旁人的时候,都是沉静寡言的样子,唯有对上他,时不时会跟他倾诉一二。有时候,甚至还会以冷静的姿态剖析自己的想法和内心与他听。

一开始的时候,张昌宗是有些惊讶的,看薛崇秀也不是那等没有城府,心里藏不住话的。看她的行事就能知道,若是她不想说,只怕撬开她嘴巴也是不会说的。如今这样常对他倾诉的样子,心底是真信任他的。

张昌宗这人啊,不怕旁人薄待他,不怕与人争斗,就怕被人真心真意的对待。被人真心实意的对待了,若视而不见,总感觉会过意不去,良心会大大地痛。不积极主动,但若被旁人积极主动地热忱相待,总忍不住会以真心回报。

张昌宗其实是个善良的人。

薛崇秀道:“前些日子你对我说,你的二叔教导你,为人当心正,特别是对家人的时候,更应当诚心以对,莫要有蝇营狗苟的心思,寒了家人的心。我想了想,令叔言之有理,且我在这府中的地位,也该动动了。所以,此事交予我,可好?”

张昌宗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立即就道:“当然可以了!这件事本来我的出发点就是想帮你,你自己想通了,想明白了,主动去解决,自然是皆大欢喜。妹妹加油,六郎哥哥就是你的坚强后盾!”

竟然还鼓励了一句!

薛崇秀嫣然一笑,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说耽搁了张昌宗两日,让他先回去等她的消息就行。于是,合作无间的两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薛崇秀去见太平公主夫妇,张昌宗则被春晓送出公主府,找人送他回家。春晓待张昌宗极好,一是因为两人之间的渊源;二是张昌宗这人知恩识义,待她非同一般;三则是为了薛崇秀。

对张昌宗乃是薛崇秀的福星一事,春晓深信不疑。唯有她这样的近身之人才知道,与六郎一起的主子是如何的不同,如何的快乐,仿佛那才是她应该有的样子,而不是沉静端庄的坐在公主、驸马身侧。

张昌宗手牵手的被xiao jie姐送出去,薛崇秀已然在婢女的通报下,去见她的父母——

“女儿见过母亲、父亲。”

“秀儿来了?可是遇到难题需要为父帮忙?”

薛绍笑得满脸慈祥,朝她招手。薛崇秀没忙着过去,而是道:“多谢父亲,物件在六郎的帮助之下,已然做出来,阿陈叔试过后,道之可行。烦请父亲、母亲召阿陈来问话。”

两口子意外的对望一眼,薛绍连忙命人去把试马的阿陈叫来问话:“秀儿说马掌已成,你用下来觉得如何?”

阿陈是经年的老骑手,经验丰富,骑术高明,一匹马有什么不同,他只要骑上去就能察觉出来,见驸马动问,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大的把马掌夸了一番。

见两个孩子居然真的把事情做成了,还做好了,太平公主与薛绍相视一笑,薛绍高兴地道:“好!你们两个小孩子居然真的做出来,且做得挺好,为父很意外,来人,把我前些时日新猎的狐皮拿来,奖励大娘。”

薛崇秀淡淡地躬身致谢:“多谢父亲。父亲的心意女儿心领,在此之前,女儿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平公主也挺高兴的,微笑着问道:“秀儿你有什么话想告诉你父亲?尽可说来便是,又不是外人,那是你父亲。”

薛绍笑着点头表示认同。薛崇秀面上涌出复杂之色,顿了顿,方才道:“父亲以为这马掌可好?”

“秀儿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一副没原则的好爸爸的样子,笑得一脸慈祥。薛崇秀微微垂首致谢后,复又道:“父亲既觉得好,那拿来与父亲换取功劳,可足够吗?”

第一百章 枉然

“……”

太平公主望着薛崇秀,嘴巴微张,显然惊讶至极,薛绍脸色难堪,望着薛崇秀,脸上绽出个勉强的笑容来:“原来秀儿与六郎忙碌就是为了这个。呵呵……”

这意义不明的声音完全不像笑声!

“混账!”

太平公主已然一拍案几,怒骂了一声,直斥道:“你这般行事是嫌弃你的耶娘没本事吗?”

薛崇秀抬头,并不惧怕太平公主的暴怒,平静地望着太平公主与薛绍,道:“母亲息怒,女儿并无此意,若论富贵,天下鲜有可比拟我家者,女儿并无什么不满之处。所虑者,不过是居安思危,自保之道!”

太平公主一怔,还待再骂,薛绍拍拍她手,低声道:“公主稍安勿躁,让孩子把话说完,说清楚再骂也不迟,莫要着急。”

说完,转向薛崇秀,语气有些可怜:“所以,秀儿不是在嫌阿耶没本事?”

薛崇秀认真的道:“自然不会。父亲很好,母亲也很好,女儿有幸托生于此,心中只有感激,哪里会有嫌弃之意。”

神情十足十的认真,语气也诚恳,薛绍这才稍感安慰,他这女儿性子沉静寡言,鲜少有这般直白的时候,正待继续与她交流下父女感情,一旁等得不耐的太平公主已然打断道:“绍郎且稍待,我先来问。”

说完,眼神锐利的望着薛崇秀,直直的逼问道:“居安思危,自保之道……你从何处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听谁说的?”

说完,不禁开始想这府里是否会有人在薛崇秀面前乱说。薛崇秀迎着太平公主的目光,道:“女儿不过是一个小孩子,怎会有人在我面前说什么?说了能有什么用?一切不过是自己看形势所做的猜测。”

太平公主自然不信:“你一个小孩子,能看明白什么?又能看到什么?”

薛崇秀道:“母亲,朝中大臣死了多少?宗室亲戚又死了多少?不提前准备,难道要刀斧加身,酷吏上门时才做吗?”

太平公主一震,用力的一拍桌子,顾不得手掌疼痛,厉声喝问:“你从何处知道这些?谁人对你说的?说!”

薛崇秀道:“谁也不曾与我说过,又何须人说!府中管事们对小丫头们训话时,总会叮嘱几句谨言慎行,母亲与父亲说话时,也会漏出几句谁人又被杀了,何人又罹难了,再联系朝中局势,还有何不明的?”

太平公主惊讶的一捂嘴,与薛绍彼此对视一眼,狐疑的问:“就凭这些,你便看出局势了?”

薛崇秀道:“只凭此自然不够。女儿只是心中嘀咕、不安,找不到人说,便找六郎哥哥说。六郎哥哥历来聪明,早就从局势看出不对,只是拿不准究竟会如何发展,我二人商议过后,方有此策。”

“六郎倒是跟你好!”

太平公主有些咬牙。薛崇秀认真的望着她,一字一句的道:“我与六郎哥哥乃是过命的交情,他生我生,他死我也不独活!”

太平公主暗暗心惊,斥责了一句:“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死啊活的!”

薛崇秀也不辩解,只是望着太平公主,神情认真:“母亲,六郎哥哥待我好,我也待他好,他能无私地一心为我打算,全心帮我,我岂能辜负他!母亲,此事六郎哥哥只是帮我,并不曾在其中挑拨过什么,做此事他并不曾得利,反而损失了马掌这个事物!马掌是他想出来的,为了解我们府上的危局,方才全部交予我!”

太平公主撇撇嘴,念叨了一句:“这小子,倒也不是白对他好。”

却没再说怪张昌宗的话。

薛绍呆了一阵,见妻子问完话了,这才捡起快掉地的下巴,眼神复杂的望着女儿。知道女儿聪明,但不知道女儿这么聪明,做人父亲的,心情有些难以言说:“所以,你与六郎做了这个马掌,便是想为父能以此献予太后,换些功劳,以换取我们府上安稳吗?”

薛崇秀点点头,一双与薛绍十分相似的眼睛,瞪得溜圆的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复。薛绍迎着女儿期待的眼神,却只能苦笑,伸手摸摸她的头,道:“为父当真惭愧,身为人父,却还要你们两个小小的孩童帮忙……我若真要了你们两人的东西,今后还如何面对世人?”

薛崇秀连忙道:“父亲,我们行事时也是以父亲、母亲的名义去做的,并不曾透露分毫,外人无从知晓!”

“可是我自己晓得啊!”

薛绍微笑着把薛崇秀抱过来,把她置于膝上,与他面对而坐,轻轻摸着她垂下的鬓发,眼神慈祥:“旁人不知,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让我以后如何面对六郎与你?还如何坦然以长辈自居?如何有颜面管教你二人?”

薛绍也有薛绍的骄傲啊!

薛崇秀哑口无言,她只想着试着去改变他的命运和结局,以保全为前提的原则下,却忘了薛绍并不是一个无知无觉的人,他也是出身高贵的名门子弟,让他就这么接受两个小孩儿的好意,他又怎会好意思!

倒是忽略了薛绍的骄傲!既然此路不通,那换条别的试试!

薛崇秀冷静地的反省,当机立断地红了眼眶,神情惊惶不安:“可是,父亲,如此时局之下,为何还要固执?变通一下不好吗?秀儿害怕,秀儿想看着父亲与母亲白头偕老,想我们一家一世安稳!”

薛绍温柔的笑笑,大大的手掌摸上她的头顶,轻轻一按,笑道:“小孩子家家这么多心思,小心被压得长不高!秀儿,为人有变通是好,只是,有些东西却是不能变通的。你要记着,你是薛氏女,我们薛家出自河东薛,累世显宦,你的祖母乃是太宗与文德皇后之女,你的母亲是太平公主,你的父亲是薛绍!”

输了!

薛崇秀望着薛绍神采飞扬,自豪满面的脸,苦肉计再施行不下去,劝慰的话也说不出口。薛绍为他的家世人品自豪自傲,他心底有他的骄傲。

“父亲,我有些害怕。”

薛绍看女儿苍白着小脸儿,不说话,柔声安慰她道:“莫怕,一切自有耶娘,我们会保护好秀儿,保护好家里所有人的!秀儿相信阿耶!”

“可是……”

“放心!你娘一贯不问朝政,我也不是飞扬跋扈之人,我们不争权,不争利,待太后孝顺恭敬,又怎会有大祸临门呢?”

原来,薛绍也不知无知无觉,只是,他的选择和做法,与她的思路不一样。薛崇秀有些无奈,也有些释然,她与张昌宗都不同了,或许,薛绍的命运会有改变呢?

第101章 教训

薛崇秀没有劝服薛绍接受她与张昌宗的好意,但奇迹的,她并不觉得灰心沮丧,大概是被薛绍心底的信念和他骄傲的样子给说服了。这样的薛绍,希望他一生无悔!

薛崇秀衷心的祝福他,然后,干脆利落的准备走人:“父亲既然主意已定,那女儿回去告诉六郎哥哥一声,免得他担心,父亲,母亲,女儿告退。”

薛绍摸摸她的头,笑道:“去吧,替我向六郎说一声,就说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替我谢谢他。”

“喏。”

薛崇秀领命而去。太平公主一直静静地看着父女俩儿说话,看薛绍送女儿出门,然后回头,冲着她灿烂一笑,心突然跳的有点儿剧烈,娇嗔的语气都软了三分:“绍郎这般看人作甚?”

薛绍高兴地道:“秀儿心里原来还是记挂我的!公主,我好快活啊!”

这人啊!

太平公主心中一片温软,拉着他的手,轻轻地靠在他肩膀上,低声道:“我们的女儿,心里自然是有我们的,往日想是性情冷清,不善表达之故吧。”

薛绍笑着点头,心满意足。倒是太平公主靠在薛绍怀里,心思电转间,道:“陈象可是说那马蹄铁很得用?”

“是这样回的,公主有何想法?”

薛绍还是很了解自己这个妻子的。太平公主微微一笑,道:“孩子们先前提出时,我原想着两个都是聪明的孩子,不过尚未经事,便想着借机让两人锻炼一番,不意竟真让他们做出实物来。也好,陈象既然说好,那便让工匠多做些,把府里的马匹都打上马掌试试。”

“公主打算做甚?”

薛绍好奇的追问了一句。太平公主笑道:“既然是孩子们用心做的,自不能浪费了,绍郎放心便是,该是孩子们的就是孩子们的,我岂是那等乱来之人?”

薛绍一想,也是,便不再对此事多做置喙,他心里记挂的是别的:“公主,你说,不过是两个孩子,所得消息也少,只凭借区区一些琐碎之事,两人是如何看出形势的?又为何选的是马蹄铁呢?”

太平公主笑道:“不瞒绍郎说,此事我也想知道,只是,目前却非适合之机。”

“为何?”

太平公主略带嗔意的道:“这两个孩子,胆大包天,现在就敢做这样的事,加之人又聪明,若再不管束一二,将来眼里还会有谁人!好叫他们知晓,天下间不是聪明便能解决万事,也有些事非智计可解!”

说到最后,竟有咬牙切齿之感!

薛绍闻言,轻轻一笑,道:“公主言之有理,压一压他们也好。只望公主手下留情,莫要恶了孩子们的情份才是。自与六郎一起玩耍后,我们的秀儿可是开朗活泼不少,若是把她的小伙伴吓没了,只怕会伤心呢。我可舍不得。”

太平公主笑着扬眉:“驸马尽管放心便是。”

两口子计议停当,太平公主召了人来,开始分派。而张昌宗与薛崇秀那边,薛崇秀刚把过程告诉张昌宗,两人面面相觑,颇有些相对无言之感。

“那现在怎么办?”

张昌宗有些无奈。薛崇秀似是想开了,直接道:“既然那是薛绍的选择,又是他所坚持之事,他有他的骄傲,那我便尊重他吧。我也不是吃不得苦之人,若将来真有什么……锦衣华服我享得,粗茶淡饭也能受就是。希望我们都能以自己希望的方式而活,并且从不后悔。”

张昌宗苦笑:“你们艺术家便是一直这般感情用事吗?事涉生死荣辱也能平静以对?”

薛崇秀眼神专注而又认真的凝视着他,语气自然的道:“不是我能平静以对,而是我相信你啊!”

卧槽!告白真是突如其来,防不胜防!讲真,张昌宗还是蛮感动的,被人信任的感觉,还真是挺好的。不自在的骚骚脸:“好了,好了,如果你落难,我会悄悄给你带饭的!”

薛崇秀:“……”

单身狗之所以是单身狗!薛崇秀突然有些不想跟他说话了!然而,某人还不自知,还在认真的遗憾着:“那这件事就这样放弃了?”

薛崇秀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不显,淡然道:“不是放弃,而是尊重和接受。”

尊重薛绍的坚持和骄傲,接受可能到来的结局和命运!唉,艺术家!

张昌宗无奈的道:“既然你都决定了,那我也选择尊重你的决定。这次合作还是蛮愉快的,以后有需要继续努力吧!”

薛崇秀含笑点头,完了,看张昌宗一眼,突然心中一动,别有意味的看张昌宗一眼,看得张昌宗都毛了:“你这样看我干嘛?难道是看上我的美色了?”

薛崇秀淡淡一笑,扫了他清秀俊俏的脸一眼,慢条斯理的道:“美色嘛,为时尚早,不说也罢,倒是皮肉之苦,可能近了。”

“此话怎讲?”

张昌宗不解。薛崇秀也不解释,只是诚挚的道歉:“此事应是受我连累,也是为了帮我,我先对你说声对不起吧,对不住你,我会替你寻个好医令的。”

张昌宗有些懵逼,待细细追问,奈何薛崇秀就是不说,只笑着让春晓拿了许多水果点心出来,不止给他吃,还让他打包带走,似有补偿之嫌。

若说一开始张昌宗还不懂薛崇秀为何如此,等回到家被韦氏按在条凳上打屁股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

太平公主那个蛮不讲理,胡搅蛮缠的女人!她居然跟韦氏说,张昌宗不听礼仪老师的话,私底下居然讲脏话俚语。为孩子好,她不便管教,只能请韦氏这个母亲管一管,让他吃点儿教训,把刚冒出苗头的坏习惯改了。

韦氏一边打居然还一边道:“公主说了,若不是因为喜欢你,这等闲事她是不会管的。正因为心中挂记你,不想看你不学好,才告诉为娘,让为娘好好管教你!你说,还敢不敢了?”

张昌宗忙不得辩解了,韦氏打人……若是打他的脑袋,肯定会手下留情,奈何现在打的是屁股:

“阿娘,我错了!饶了我吧!打屁股好丢人啊!”

既然猜到了太平公主只是想让他吃点儿小苦头,张昌宗也不辩解了,干脆利落的认错,至于会不会真的改正……嘛,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就是不知,他回家是屁股挨打,薛崇秀作为共犯肯定也不能独善其身,不知道她娘是如何收拾他的。女孩子有特权,肯定不是打屁股就是。唉,好羡慕啊!

第101章 登门

上官婉儿等着张昌宗来上课的时候,华为持了令牌进宫,替张昌宗请了伤残假——

没错!就是伤残假!上官婉儿连忙追问道:“伤残假?怎么伤的?可还严重?”

华为满脸的为难,嗫喏着不知道如何开口。上官婉儿是什么人啊,一眼就明白,必然是其中有内情。看华为两秒,朱唇一勾,笑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他,我明日有事出宫,必然拨冗前去探望,叫他安心养伤。”

华为满脸通红的答应后,便羞愧的出宫去。上官婉儿眼珠转了转,心下很是好奇张昌宗又打什么鬼主意,可惜身不由己,今日出不了宫。

上官婉儿出不了宫,太平公主可没有不能出府的xiàn zhi,派了小厮过去张家,得到张昌宗请了伤残假未进宫的消息,与薛崇秀母女俩儿相视一眼,不禁噗嗤一笑,道:“既是六郎伤了,我们理该去探视一番才对,对了,把医令也叫上,秀儿说如此可好?”

薛崇秀望望笑得一脸别有意味的太平公主,眨了眨眼,严肃的道:“母亲,女儿就不去了,不然会被六郎哥哥说没义气的。终归,六郎哥哥也是为了帮我。”

“你倒是对他好。”

太平公主似乎有些吃醋。薛崇秀不以为意,认真的道:“母亲昨日已曾使人试过了不是吗?马蹄铁那般好物,六郎哥哥也毫不犹豫的给了我,我如何忍心对他不好?又如何好意思对他不好?”

这世间,有几人会这般无私的帮人?

薛崇秀相信,并不止大家都是穿越者的缘故,换了旁人会不会如此……薛崇秀打问hào。便是她自己,若是她想出来这个主意,扪心自问,不一定舍得无偿的献出来。张昌宗啊,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张昌宗。叫人如何舍得博待他!

太平公主闻言,脸上的玩笑之色收了起来,摸摸薛崇秀的头,道:“傻丫头,待六郎倒是实心,往日也不曾见你这样待谁。”

薛崇秀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可也不曾有旁人如六郎哥哥这般待我啊!”

太平公主不说话了,凝视了她片刻,见她眼中全是欢喜,点了点头:“也罢,为娘知道了,你放心便是,你的恩人便是为娘的恩人,定然不会薄待他。”

“多谢母亲。”

薛崇秀郑重一礼,太平公主拍拍她小脸儿,让她安心待在家里,自己则使人套了马车,向张府去。

请了伤残假的张昌宗呢?

被打的屁股早就好了,韦氏也舍不得下重手打他,更多就是个警告,告诉他某些事做的过火了。打完了,韦氏悄悄地拉着儿子进房问话:“你在公主府里做了什么?让公主这般大费周章的递话让为娘收拾你?”

韦氏不是什么伟大的女性,却有着她自己的精明。张昌宗就知道她能看明白,所以也没辩解,笑嘻嘻地道:“阿娘放心,儿子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就是陪着小县主做了些事,好事儿,就是两个小孩子自己做,有些自作主张,伤了驸马面子,公主让阿娘您打我,估计就是吓吓我,镇压一下我们小孩子的气焰。”

“真的?可不许骗为娘,不然后果你知道的!”

韦氏其实已经信了,公主若真有意收拾张昌宗,就不会特意说明她心里是喜欢他的,这么说就是怕她误会了。

“真的!阿娘,您看儿子什么时候骗过您?”

“怎么没有?骗过的地方多了!”

张昌宗惊恐至极,瞪大双眼:“阿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

韦氏哈哈大笑:“逗你玩呢,算你老实!”

实际上张昌宗被打,连屁股都没红,之所以请伤残假,也不是想给太平公主难看,纯粹就是被家里撂得老高的一堆拜帖给吓的。你说这群书生也是闲的,有时间多去读两本书也是好的,干嘛老盯着小孩子写的诗呢!张昌宗觉着,还是名声给闹的!

昨日他躲进宫里的时候,婉儿师父便给他说过本朝的科举制度。文名是个很重要的标杆,文名响亮,知道的人就多。越有名的选手,科举行卷的时候越有优势——

朝中有名望的大臣就那么几个,每年科举的人数却不少。行卷又不用糊名,在一堆文稿中,自然是有名的占优势。人的心理,肯定先紧着知道的来。

可是,给他一个小孩子投贴,还是个在长安城内略有神童名声的小孩子,这心思就难以言说了。难怪婉儿师父一听就骂,某些人的心思啊,实在不好修饰。

张昌宗连看都不想看那些帖子,便干脆的称病不出,免得成了某些人成名的垫脚石,他还这么小,不想做被拍死的前浪,他应该是**点钟的太阳才对。

“太太,太平公主到访!”

明叔以前所未有的矫健姿态,跑着进来通报。韦氏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顺嘴问了一句:“她怎么来了?”

明叔道:“公主说,六郎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听说六郎病了,心中不免记挂,特意带了府中医令来瞧瞧。”

“难道是我会错意?”

韦氏有些踌躇不安,小声嘀咕。那边三个儿媳已然望着她,就等着她示下。等了片刻,只见她出神,不见她示下,长媳刘氏忍不住开口:“阿娘?”

韦氏回神:“快快有请!”

全家出动去迎客,包括装伤残的张昌宗。太平公主态度十分亲切的扶起韦氏,让大家免礼,笑着道:“早就该来拜访的,但我就怕如今这样,让你们劳师动众的来迎我。以我们两家孩子们的交情,又以六郎与我的投缘,快别如此多礼了。起吧!六郎呢?怎地不见他出来?莫不是真伤了?”

敢情她都知道啊!那还带医令干嘛呢?

张昌宗闷闷地举手:“公主,小子在这儿呢!”

太平公主朝声音响处看……这一看不得了了,直接喷笑出声:“你……你这是做甚?”

在张家人忙着恭迎贵客,谁人也没空注意他的时候,张昌宗不知从哪里找来些布条,直接把脑袋包了起来,胳膊也吊起来一只,猛一打眼,还真是伤残人士,并且是伤的完全看不出本人那种。

第102章 来意

韦氏直接黑脸:“张六郎,你又作怪!无礼,还不快把脸露出来!”

张昌宗很无奈啊:“阿娘,不是儿子故意作怪,出来恭迎公主殿下是应该的,但是,目前关注我家的人,关注儿子的人还挺多,都说伤了,总要有点儿敬业精神吧?”

“噗嗤!”

太平公主扶着身旁嬷嬷的手,笑得弯腰,笑眯眯地打量张昌宗两眼,点评道:“六郎言之有理,不过,还不够逼真,若是布条上再涂些红色,看着便能以假乱真了!”

张昌宗笑嘻嘻地拱手道:“多谢殿下指点,小子记住了,不过,目前还不到那个时候,这样也能蒙混过关了。若小子都伤残了还要往我家投贴子……”

“你待如何?”

太平公主期待的看着他。张昌宗脸一板,脸孔转了个方向,一脸鄙夷:“枉你往日熟读圣贤书,张六郎都伤了,还要找他评诗?难道不知道怜恤幼小吗?怕是往日的满口仁义道德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得好”

太平公主一边笑一边夸他。张昌宗有些遗憾,若是婉儿师父在,定然会跟他一起吐槽那些投贴的读书人,而不止是简单的夸他一句。一个人吐槽跟两个人一起吐槽,兴致是不一样的。

“过奖,过奖。”

张昌宗笑嘻嘻地拱手自谦。韦氏有些手痒,不过,看看笑容满面的太平公主,决定还是暂时忍了。

在大门口闲扯两句,把太平公主恭迎到正堂,分尊卑主宾坐下,太平公主看张家的几个儿媳小心翼翼地样子,干脆的挥手让她们下去,只留了韦氏坐陪。张昌宗则是手脚利落的去掉缠着的布条,熟练的样子,完全不用人帮忙。

太平公主笑吟吟地的看着他动作,招手把他唤道身边:“可知错了?”

这语气也太过熟稔亲切了些。

韦氏心头一动,看看公主,又看看儿子,强忍着不插话。张昌宗习惯性的坐在太平公主脚边,笑嘻嘻地摸头:“知错了,知错了!以后再不会自作主张了,就算是秀儿妹妹有事,定然也会与殿下您商量之后再做。”

太平公主满意的颔首:“孺子可教,看来打一顿还是有用的。”

说完了,摸摸他头,道:“你别莫怕我偏心,罚你打一顿,秀儿作为主谋,我罚她禁足十日。十日之内,不许出祠堂一步。”

张昌宗一听,连忙道:“殿下高抬贵手啊,虽说提出问题的是秀儿妹妹,但出主意、做事的大多是我,照理我该罚的重些。”

太平公主注视着他的眼神一柔,道:“你且不用急着帮她说情。我不气她提出问题,也不气你帮她,你们不过是两个小孩子,能发现问题,并想出解决的方法,并且方法还行之有效,这是天下少有的聪明和资质,我只有欢喜的,哪里可能生气呢?我所气者乃是旁地事务。”

张昌宗:黑人问hào脸jpg

太平公主戳他一下头,嗔道:“既然你们发现了问题,为何不说出来?而是自己去解决呢?此事往轻了说,你们是聪明独立,往重了说,是你二人不信任我们!自以为是,自作主张,旁人且不说,我们是疼爱你们的长辈,你们还小,即便再聪明,也有力有不逮之时,与我们说说,难道不好吗?小孩子还是要有小孩子的样子才讨人喜欢!”

张昌宗被说得不好意思,苦着脸却不好辩解,这是成年人思维和习惯造成的结果,大人做事都喜欢自己做,总是求助这个,求助那个的,像什么样子,又不是没断奶!

然而,却忘了如今不再是成年人的躯壳,而是正太、萝莉的躯壳。还按照往常的习惯行事……看吧,出问题了!这个教训要记住!

张昌宗认真道:“谢殿下指教,小子记住了!以后再不会了!”

太平公主这才满意的点头,叮嘱他道:“与六郎说道理,六郎能听进去。若遇秀儿说,别看她不吭声,心里却极为执拗,你常与她一起顽,有机会帮我说说她。”

一片慈母之心,又是为了薛崇秀好,张昌宗自然答允。

看张昌宗应允了,太平公主脸上漾出一个笑容,转而笑着对韦氏道:“我今日来,说是探病,其实不过是逗六郎的玩笑话。其实,今日我来,实是有事相求于阿韦你。”

韦氏恭声道:“殿下有何吩咐,尽可道来,只要小妇人能做到的,定然不会推辞。”

太平公主看坐在她脚边的张昌宗一眼,看得张昌宗满腹的莫名其妙,还没想明白呢,就听太平公主道:“我看上贵府六郎……”

“咳咳咳咳!”

第一句刚出口就把张昌宗吓得被口水呛到,刚要吐槽太平公主丧心病狂,直接被韦氏一巴掌拍后脊梁上:“说话呢,到一边咳去!”

张昌宗:“……”

以后谁在说他是捡回来,他要拿鞋子底抽丫的!这干净利落,爽利干脆的拍打,不是亲儿子哪个能拍的这么毫不犹豫的!妈蛋,好疼!

张昌宗两眼泪汪汪地,就听太平公主续道:“我今日来,乃是想与阿韦你结个亲家!”

亲家?!难道是……张昌宗不禁陷入良心的挣扎中。薛崇秀是挺好的,人说三岁看老,可以预期十四年后又是一个美人,不过,四岁的小萝莉就算了,娃娃亲不合适啊!

张昌宗正琢磨要如何劝说太平公主改变主意呢,就听太平公主道:“六郎与我投缘,我十分喜欢,与我的孩子们也能玩到一起,如此缘份,我欲收他为义子,阿韦你可愿意?”

“义子?!”

韦氏吓了一跳,显然没想到太平公主今日的来意是这个。看看张昌宗,再看看太平公主,并没有昏头:“不瞒公主说,我这孽障虽说较常人聪明些,看着也好,然性情、行事有时却不太……靠谱,您是贵人,要不再斟酌斟酌,以免将来后悔?”

亲娘!这绝对是亲娘!不过,以张家的小门小户,居然能忍住去跟太平公主攀亲,韦氏能以寡妇之身把家庭维持成现在这样,果然是有她自己想法和做法的,不是糊涂的人。

第104章 义子

张昌宗被亲娘埋汰得没脾气了,臊眉耷眼的低着头,耳朵却竖的老高,且先听听两个妇女同志怎么说!

就听太平公主微感好笑的道:“收义子只需投缘就好,又不是做买卖,哪里还要斟酌的?”

韦氏看看太平公主,又看看张昌宗,有些踌躇,想了想,还是道:“可需要改姓?”

太平公主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失笑道:“原来阿韦误会了,我并无夺走六郎之意,只是喜欢六郎的人品,收他做义子,与你做个干亲。”

韦氏满意了,不好意思的道:“原是我误会了。我这孽障居然能tou gong主的缘,那是小妇人往日想都不敢想之事。非是我不识抬举,原是先前弄怕了。”

“怎么?先前有谁看上六郎吗?”

太平公主好奇的追问道。张昌宗也抬头看向韦氏,他还真不知道。韦氏道:“我们家多子,他二叔膝下只有女儿,无有儿子继承香火,原先想过继六郎为子,找我商议时,被我一口回绝。他二叔夫妇心中只怕以为我是舍不得资质出众,聪明过人的六郎,以为我是指望着六郎支撑门户,倒是小看了我阿韦!”

韦氏似乎心中早就憋了一口气,这会儿终于有机会吐出来,语气不禁略有些激动的道:“六郎上头还有兄长,六郎不过是幼子,再聪明,难道我还能越过长子不成?我们张家继承门户者唯有大郎,我不舍得过继六郎不过是不想听他唤我伯娘!”

原来只是这个简单的理由!

二叔想过继他的事情,张昌宗是知道的,也以为韦氏是舍不得他这个资质出众的聪明孩子,原来是他把韦氏想得功利了,惭愧!

虽然先前不知道韦氏拒绝的原因,但现在她说的话,张昌宗是相信的。毕竟,历史上,张家几个孩子确实没有人出继,既是日子过得比现在紧巴多了,苦多了,也没一个孩子过继给谁。历史上的张氏兄弟那般弄权混账,待韦氏也是十足的孝顺的。

太平公主倒是被她这话说得心情澎湃,赞同道:“阿韦你说得对,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经历过苦痛的,不到万不得已谁又会舍得自己的孩子呢!”

两个为人母的妇女同志默契的对视一笑,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意。韦氏道:“就是这么说的。现在,六郎在长安城中名声渐响,人人都称赞他是神童,说他未来是个人才!是,这孩子看着聪明,读书学习比年长他的哥哥们还好,若论毅力与勤奋,我敢说这长安城内,鲜有可比拟他者。然而,我的孩子我知道,大事上还好说,平常事上,这孩子也不知在想什么,时不时的会捅个篓子或是出些小错,常叫人哭笑不得之余去也无可奈何。”

韦氏心里果然是明白的,只是她不知道逗比这个词,不然她就不用那么费心的找词儿形容她儿子了。张昌宗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眼中的神情却透着股洋洋得意的意味。

看得韦氏顿了顿,伸手揉了张昌宗脑袋一下,叹道:“可是,世间事不多是平常之事吗!大事不过那么几件,平常呢?孩子是这么个孩子,性情又是那么个性情,非是小妇人不识抬举,故意拿乔,总觉着要对公主说明白才好,不然若是公主收了这个孩子,之后又发现他招人讨厌,那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一副“货物要是要卖出去就不退换”的语气!张昌宗那个蛋疼啊,脸皱得跟窗外花坛上种着的菊花似的,悲叹:“先前还叫孩儿小宝贝,这会儿就这么嫌弃……阿娘,孩儿莫不是你捡回来的?”

韦氏给了太平公主一个“看吧”的眼神,直接伸手一巴掌糊张昌宗脑袋上,嗔道:“休要作怪!”

太平公主看他一眼,以袖掩口笑道:“果然最了解孩子的就是母亲,六郎确实是这样的性情。”

韦氏笑道:“公主既然知晓我儿的性情,那我便直说罢。公主是贵人,我们张家小门小户,若能与公主结为干亲,肯定是我们高攀,是我们的福分,也是我们两家之间的缘份。缘份难得,当珍惜才是。可是,我儿性情如此,我是他娘,担待他是应该的,可公主呢?若是将来有触怒公主的地方,又当如何?”

这些话虽有些冒失,过于直白,但却是肺腑之言。若是换了爱攀附的势利人家,听到公主要收她儿子做义子,只怕早就上赶着答应了,哪里还会像韦氏这般,言辞虽然直白得有些刺耳,然心意却是实在的,好的。

原来韦氏是这样的母亲,难怪会有六郎那样的孩子。太平公主点点头,笑道:“阿韦你顾虑的有道理,只是,却多虑了。且不说将来如何,只看了六郎便知道,他不是个糊涂的孩子,看他待人便知是个有心的孩子。既然我们双方都有心,又何愁处不好呢?对不对?六郎?”

张昌宗点点头,看看虎视眈眈看着他的韦氏,旋即又摇摇头,卖乖道:“小子年幼,不敢擅自做主,一切还得母亲大人做主!请殿下问我娘!”

说完,讨好的朝韦氏笑笑。韦氏白他一眼,干净利落的起身,朝太平公主福了福,道:“今后若是这小子又作怪,或是嫌他烦人时,殿下尽可下手管教,长辈教导,这小子再顽皮也是不敢不听的。”

太平公主一喜,笑道:“如此,我们两家今后可要多来往才是。”

韦氏含笑点头答应:“理该如此。”

张昌宗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个女人有说有笑的定了他的“终身”——

身为公主,义子总不是随随便便就认的,认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可不就是“终身大事”么!

“傻小子,还不过来磕头拜见。”

然后,张昌宗就被韦氏揪过去,依照礼法拜见他那新上任的干娘同志。话说,看着太平公主年轻得有些过分的脸盘,这一声干娘还真有些叫不出口,憋得脸孔通红了,嘴巴张合数次都喊不出来。

这迥异于往常的样子,把两个当妈的逗得笑个不停,完全没人想起要照顾一下他这个少年儿童幼小心灵的事情,自顾自的笑得欢快。

张昌宗感觉,就算多了个干娘,估计也不是多了个疼爱他的人,感觉就是多了个取笑他、欺负他的人。

张昌宗满目沧桑的望着太平公主,觉得有必要提醒、争取一下:“先前是谁说喜欢我来着?麻烦回忆一下,有点儿疼爱幼小的心好吗?”

韦氏又拍了他一下,这次有记得不打头,拍的是肩膀:“还不叫人!”

张昌宗被拍得一趔趄,直接一个扑爬扑倒在太平公主脚边,太平公主笑眯眯地看着他,笑道:“我的儿,方才已经磕过头了,不必再行如此大礼!”

张昌宗:“……”

心塞jpg

第105章 用心

张昌宗成了太平公主的义子……虽然现在就是个正太,但是,论心理年龄和两辈子加起来的岁数,太平公主见了他也是要喊阿叔的,然并卵,现在却要叫个二十郎当岁的女人干娘……且待他缓缓!

但是,想到历史上两人的关系,想到他危险的贞操啊,又觉得现在的关系挺好的,起码安全一半了,又有些开心!

什么?你问另外一半为什么还不安全?这就不要说了!说了会被封的!总之一句话,就看母女俩儿的节操了!

磕了头,太平公主也不逼他,以为他是害羞,逗他道:“果然是关系不同了,六郎的态度就不同了,这刚认了你做义子,便不好意思再与我斗嘴了。不用这般拘束,如往常一般就好,我就喜欢你天不怕、地不怕的诙谐性子,挺可爱的,继续保持便好。”

你才拘束!你全家都拘束!

张昌宗苦着脸,很是无奈。

认了义子,太平公主给了张昌宗一块玉佩。看玉质好像是和田玉,张昌宗也不太懂,只是猜的。

然后,韦氏很是利落的吩咐儿媳们整治了一桌酒席出来,虽然肯定比不上公主府里的奢华,但太平公主也开开心心地参加了,并没有嫌弃的样子。

甚至也没让男女分席,只把张昌宗叫去她身旁坐着。席间,谈笑亲切自如,待张昌宗那几个或紧张、或拘谨、或激动的兄弟,虽不如待张昌宗亲切,却也颇为和蔼,对张昌宗的嫂嫂们也不曾冷落,叫人如沐春风。

一直坐到天黑前快宵禁了才赶着回府,临走前还交代张昌宗:“如今,我们家与你关系不同了,更须常来常往,听到否?”

张昌宗迎着她温和的目光,摸摸鼻子点头答应:“喏。”

“好孩子!莫要多想,你往日如何,今后还如何便是。只不过,做了我的义子,再有那心思龌龊的狂生投贴到你这里,尽可骂回去便是,我为你撑腰!”

殷殷嘱咐,确实是一片好心。张昌宗笑道:“看干娘您说的,孩儿我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吗?”

一声干娘叫得太平公主笑开了脸,还没说话呢,就见张昌宗小脸一板,自问自答:“是,孩儿我就是这种人,有干娘撑腰,这次肯定狠狠地怼他们!”

“哈哈哈!”

太平公主被逗得开怀大笑,手指轻轻点点张昌宗的额头,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厚颜无耻,却又理直气壮,坦坦荡荡的样子!”

张昌宗捧着脸装害羞:“哎哟干娘快别夸我了,害羞了哈!”

太平公主又是一阵大笑,嘱咐道:“明日上半日学就过来,与你义父、义兄他们吃席聚聚,今日不同往日,明白吗?”

“喏。一定到!”

太平公主摸摸他头,没再多说,转身踩着仆人的背上了马车。张昌宗收起玩笑之色,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干娘慢走,一路平安。”

太平公主没说话,只是一只纤纤玉手从车帘中伸出来,比了个让他回去的手势。张昌宗奉母命送客,见她的车马走远了,方才回转家门。

回到家里,方才的宴席已经撤了下去,韦氏饮了酒,正坐在堂屋里等着喝儿媳们给她整治醒酒汤。自从张同休成亲后,韦氏就不再操持家事,细务几乎都交给了大嫂,两个小儿子多交给长子、次子管教,她就坐镇中枢,掌握大方向。

“送走了?”

“嗯,阿娘可是醉了?头可痛?可需要儿子给您按按头?”

说着,就要绕去韦氏身后。韦氏摆摆手,把他拉到身前,又问:“礼数可周全?”

“阿娘放心,孩儿虽然顽皮,却也知道轻重,对您老人家的话,可是牢记在心呢。”

韦氏白他一眼,道:“真记在心里才好,今日的情形你也看了,你还小,有些人情世故或许看不出来,为娘想着,须与你说分明才好,免得辜负了公主的好意。”

张昌宗端正一下神情,有模有样的拱手道:“阿娘请说。”

韦氏道:“我看公主心里是真看重你的,别的且不论,只看她待你的兄长和嫂嫂们那般亲切和蔼,便知她的心意。这世间啊,最费心最累的就是与人打交道,更遑论她贵为公主,这世间要她费心的也有,但绝对没有我们一家。是故,今后你须得尽好义子本分,若让为娘知道你有什么做得失礼的地方,小心你的屁股!”

张昌宗吓了一跳,知道韦氏这次绝对没有开玩笑或是吓唬他,而是真正的警告。不过,他心里也挺感激太平公主的,心甘情愿的道:“阿娘放心,儿子省得。”

韦氏看他乖觉的样子,满意的点头,然后上下打量他两眼,感叹道:“也不知公主看重你哪里,那等贵人,居然收你做义子!我们张家今后在这长安城内,倒不惧被人欺负了!”

说着, 情不自禁地有些欢喜。欢喜完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交待张昌宗:“今后你在公主府还当谨言慎行些,莫要触怒公主。若是让公主断绝与你的关系,小心为娘的打断你的腿!”

张昌宗听得目瞪口呆,失声道:“阿娘先前不是还矜持不愿与公主殿下做干亲的吗?”

韦氏白他一眼,道:“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阿娘那是替你丑话说前头,算是帮你背书,若是将来你作怪触怒公主,有此背书,希望公主能放你一马。”

张昌宗:“……”

看着韦氏精明的脸,张昌宗有些难以成言,顺便有些庆幸,幸好太平公主回去了,不然,只怕韦氏的好母亲人设也要崩塌一点点了。

且不管张家其他人的激动与欢喜,张昌宗倒是一夜好睡,第二日刚起来吃了朝食,还未去上学,便有驸马府的人上门,说是驸马薛绍昨夜知道太平公主收了张昌宗做义子,很是欢喜,连夜命人准备了一套文房四宝并弓箭等东西,还有数套玩具。

来送礼的人说了,文房四宝、弓箭这些都是比照薛崇胤来的,薛崇胤有什么,也给张昌宗送了什么。玩具倒是张府的孩子每人都有,当然,小男孩儿跟小女孩儿的玩具是不同的。

随着这些东西而来的,还有薛崇秀给他的“贺信”——

贺信的说法是来送礼的人说的,张昌宗持保留意见,为什么呢?

因为他打开所谓的贺信后,里面只有一张纸,纸上画了一只被人涂抹得黑乎乎地猪头,除了一双死鱼眼和圆圆地鼻孔格外分明外,整个猪脸都被涂成了黑色!张昌宗拿着画的风格清奇无比的猪头端详了好久,寻思薛崇秀这是骂他呢还是高兴呢?

寻思了半天,想不出来,干脆的把黑猪头收起,心里决定,等下午过去,一定要跟薛崇秀真诚的建议,有话直说就好,玩这种看图说话的游戏,简直太相信他的智商了,不能被外面的虚名蛊惑就忘了他其实是个普通人这种比较让人伤心的事实。

第106章 历史的车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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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下学过去公主府的时候,张昌宗真诚的建议只得到薛崇秀一个淡淡的微笑,他自己翻译了一下,感觉就一个意思——

呵呵哒!

瞬间不禁有些心塞,你看,人生就是这么多灾多难。不止要被人画成黑猪头,还要被人呵呵哒,社会!社会!

全家人都对张昌宗成为太平公主义子一事表现的挺开心,薛绍今日特意推了事务,早早等在家中,就等着新鲜出炉的干儿子上门来磕头。

“昌宗拜见义父、义母!”

经过一晚上的心理建设,张昌宗终于能把义父、义母这两个称呼冲着那两张年轻的面孔不打咯噔的叫出来了。他怎么开解自己呢?

很简单。义子其实就是干儿子,在现代也有一群认干爹、干妈的。张昌宗自觉相比起那些人,他这个可是正式的,节操满满,完全不应该有心理障碍。于是,他理直气壮地来磕头了!

“还有我呢!还有我呢!”

拜了义父母,薛崇胤冒出来,张昌宗很想一脚把他踹开,不过看看上面高坐的他的爹娘,忍气吞声的抱拳:“见过义兄!”

没错!薛崇胤比张昌宗大,不多,也就十天。这是多么让人伤心的事情!

薛崇胤笑道:“乖!来,这是义兄给你的见面礼。”

说着,朝他的丫头看了一眼,那丫头立即上前,捧出一方砚台。薛崇胤笑道:“这是我新近得的,赠予弟弟。”

张昌宗哪里好意思收一个小孩子的礼物,看看薛崇秀,薛崇秀保持着微笑的样子,对他视而不见。又有些心塞了,不过还是连忙推辞道:“多谢义兄,心意小弟心领,不过,我们如今都还是要靠父母养活的小孩子,礼物就不必了,义兄若有心,将来再赠送小弟东西也不迟。”

薛崇胤一听,连忙道:“这便是我自己挣来的,是前些日子二伯父赠予我的,并非是用父母的钱买的。”

张昌宗一听,看他也急了,只得收下,薛崇胤这才高兴了。只是,薛崇胤高兴了,薛崇简却不乐意了,看哥哥都有礼物送张昌宗,想也不想的把自己拿在手里刚啃了一半的糖块递过去:“的的,给!”

张昌宗:“……”

奶娘赶紧哄道:“二郎,这个不能给六郎的,我们换别的给他好不好?”

然后,奶娘赶紧拿出一件玩具来。薛崇简眨巴着眼睛,看看奶娘手里的玩具,又看看糖块,纠结了三秒,还是选择把糖块给张昌宗,玩具被他一把抱怀里!

“哈哈哈哈!”

这样子逗得全场都笑了,薛崇胤鄙视一把弟弟小气,显摆一下自己大方后,也跟着笑了。唯有张昌宗对着手心里黏糊糊地糖块发呆——

上面沾着薛崇简的口水,沾了他一手!

太平公主看够戏了,吩咐人端水来给张昌宗洗手。洗了手,一群人高高兴兴地准备开席,外头人来报:“殿下,上官才人奉太后手令来访。”

听到下人的通报,太平公主脸上的笑容都淡了几分,吩咐道:“孩子们继续吧,我与驸马去迎客。”

两口子出去迎接上官婉儿,张昌宗自觉地站起来,也要跟着出去,让太平公主给按下:“这里是公主府,又不是你张府,且不用你出迎。”

张昌宗听了,乖觉的坐下。不一会儿,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两口子一起进来,张昌宗立即起身行礼:“徒儿见过师父。”

“你怎地也在这里?不是说受了伤在家休养吗?”

上官婉儿讶然问了一句,说着一双妙目还在他身上转了两圈。张昌宗摸着头傻笑,道:“那不是为了躲那些找上门的狂生么?让师父担心了!”

上官婉儿给他意味深长的眼神,淡淡一笑,没说什么,只与太平公主夫妇分宾主坐下,看看摆着的席,笑道:“竟是我来的巧,这是刚开席?”

太平公主眼波一转,看了张昌宗一眼,看得张昌宗有些奇怪,就听她娇笑道:“确实来得巧。说来,今日这席面也是为了上官你那宝贝徒弟置的。”

“竟是为了六郎?六郎有何喜事?我竟不知了。”

感觉说不知两个字的时候,上官婉儿的眼神到他身上溜了一圈,略疼、略冷。张昌宗缩了缩肩膀,后知后觉的摸后脑勺,这俩人怎么有些不对味儿呢?

太平公主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昨日在阿韦处过了明路,从昨日起,六郎便是我的义子了。”

“昨日?”

感觉婉儿师父的关注点别有深意。张昌宗看看太平公主,又看看上官婉儿,感觉有些懵逼,是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过?!

然而,婉儿师父完全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只是转首对太平公主道:“婉儿今日出宫,乃是奉太后命而来,前两日宫外贡入些新鲜瓜果和缎子,太后说,当与殿下先挑些才是。”

太平公主jing zuo着,沉默不语,也不说感谢,也不说别的。薛绍看看上官婉儿,朝她客气的笑笑,然后轻轻拉了太平公主一下:“公主。”

太平公主憋气的看上官婉儿一眼,上官婉儿面上笑容不变,朝太平公主低头微微一礼,并无甚异样。

太平公主轻轻哼了一声,道:“劳烦上官转达,就说太平多谢母亲心意,母亲的赏赐我们全家便笑纳了。还有……”

顿了顿,太平公主不管薛绍紧张注视着她的眼神,道:“宫中禁地,门户深重,母亲何等尊贵,身边来往伺候的也当精挑细选才是,那等粗俗无礼之人,别的污了宫门!”

上官婉儿只是微笑,并不评价太平公主的话,倒是一旁竖着耳朵偷听的张昌宗在心里大大的画了个惊叹hào——

太平公主发现武太后养男宠了啊!被她嫌弃粗俗的应该只有一个,卖壮阳药出身的假和尚,担着白马寺主持的名,结果把白马寺弄成淫窝的薛怀义!

哦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历史车轮依旧滚滚向前啊!张昌宗悄悄摸摸小心肝儿,偷偷安慰自己,薛怀义受宠的日子还长,他还很安全。

安慰完抬头,正好对上上官婉儿意味深长的眼神,就听上官婉儿道:“六郎竟然无事。又不想受那些狂生骚扰,不如明日便进宫来罢?我新得了一本书,你来抄回家去看看,应该对你有裨益。”

听到有新书,张昌宗自然是高兴地答应:“喏。”

上官婉儿并没有在公主府多待,把武氏交托的任务完结,又叮嘱张昌宗明日进宫读书后,便告辞回宫了。

回宫后向武氏缴令,武氏问起太平公主的反应,上官婉儿道:“公主说太后身份尊贵,怀义师父粗俗无礼,不适合出入宫禁。”

武氏不置可否,追问道:“只这些?再无旁地?”

上官婉儿道:“旁地……有驸马在一旁规劝,并不曾多说。”

武氏满意的颔首,眸中若有所思的道:“薛绍倒是个好的。”

第107章 绿树阴浓夏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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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之间的事情,张昌宗连旁观都要看机会,插手更谈不上。作为小孩子,便是这般不便和弱势。

当日并没有回家,被太平公主留在府里,不过,也没了跟薛崇秀睡一个院子的特权。太平公主大概真喜欢他,专门给他划了个院子,命人一应事物准备齐全,让他有空多来住住。

于是,第二日,张昌宗直接从公主府去的族学,上完族学的课,又直接让人接入宫里,去见他的婉儿师父。

拜上官婉儿为师的事情,张昌宗是跟李钦让说过的。上官婉儿的才学,李钦让也佩服,并不曾有异议,甚至对此颇有些羡慕。

倒不是他也想拜上官婉儿为师,而是羡慕上官婉儿渊博的学识背后定然阅读过大量的书籍。李钦让是知道张昌宗的记忆力的,暗自怂恿他,若遇到家里没有的书,记得抄回来,大家共阅之。不过,并不过问上官婉儿教学之事,彼此尊重的姿态放的十足。

等张昌宗进到宫里,上官婉儿已然等着他,一进门,就迎上上官婉儿锐利非常的眼神,下巴朝下首点了点:“坐!”

上官婉儿高居上首宽大的坐榻之上,给张昌宗准备的位置就是她前方的一张小胡凳。往日进宫读书,师徒俩儿都是坐一张大坐榻上,上官婉儿在左,张昌宗坐右,共用一张小凭几,一问一答,亲近非常。今日这般……怎么看都是审问的节奏!

感觉最近也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

张昌宗偷偷地查缺补漏,然后小心翼翼地觊婉儿师父一眼:“师父这是……但有吩咐,尽可说来,何必如此呢?徒儿对师父说过吗?徒儿有些怕孤单,师父怕吗?那坐榻多宽呐,一个人坐着多可怜,不如与徒儿两个人一起坐吧!”

上官婉儿不为所动,淡淡瞟他一眼:“如何会变成太平的义子的?细细说来!”

“师父原来是问这个,简单呐!”

一听问这个,张昌宗放松了,嘻嘻笑着答话,还想顺着杆子爬上大坐榻,直接被上官婉儿一个眼刀甩过来:“谁允许你过来的?过去坐榻上规矩坐下,今日不许与我同座。”

张昌宗委委屈屈地坐回小凳子,本来人就小,这会儿坐的再低些,更显弱势,果断的装可怜:“不瞒师父说,徒儿也不解其中缘故,莫不是公主看我生得好看可爱?”

上官婉儿冲他嫣然一笑,好看的笑容几乎晃花了小徒弟的眼,然后,她一板脸:“我若说信,你自己信吗?”

张昌宗自觉道:“不信!”

上官婉儿又是一笑,不说话了,还让旁边的小宫女给她上了一盘西瓜,那西瓜看着瓤挺红挺沙的,也不知道甜不甜。

张昌宗爱吃西瓜,往年武氏给上官婉儿的份例,自己留用不多,一半孝敬了母亲郑氏,一半给张昌宗。这时候让人切好端出来,用意很明显了。张昌宗想都不用想便明白了!

张昌宗心痛的看着她,悲声道:“师父,您这么对待一个可爱的孩子,良心不会痛吗?”

上官婉儿笑吟吟地道:“并不!”

张昌宗无奈了,老实的道:“问题就算师父您把今年所有的瓜都吃了不分给徒儿,徒儿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怎么能猜到公主的心思!”

上官婉儿提点道:“这几日你做了什么?与公主府有什么往来渊源,说与我听听。”

张昌宗眨眼:“师父,公主以为我是秀儿妹妹的福星,秀儿妹妹喜欢跟我一起玩,与我投缘的事情都说过了,其他的,也没什么特别的。”

上官婉儿白笨徒弟一眼,道:“谁问你那些?说近日的!”

张昌宗眨眼,想了想,道:“若说近日的,便只有前两日下力帮了秀儿妹妹一事了!”

“怎么帮的?”

张昌宗便把马蹄铁的事情大致的说了一下,上官婉儿虽然不通军略,不过她智商很正常,并且有着敏锐的政治头脑,当即便问道:“这马蹄铁真有你所说的作用?”

张昌宗举起右手:“绝无一句虚言!”

“傻子!薛崇秀有什么好,你便那样帮她?那等好物也舍得?”

张昌宗笑道:“秀儿妹妹与我是过命的交情,她需要就给她,她有我有并无不同。”

上官婉儿奇道:“你二人交情便那样好?”

张昌宗认真的点头,抬头望着上官婉儿,道:“师父,你也一样!只要我有的,只要您需要,都可以拿走!”

那眼神太过认真,认真得上官婉儿有些无法直视,扭头看向他处,淡然道:“为师又不是你的小妹妹,不需要你来哄!罢了,左右你已经送出去,我想管也管不了了,且看看再说。过来,继续读书。”

之后,再没提过这件事。张昌宗这里,被薛绍拒绝后,也就丢开没管,在他心里,那是已经给了薛崇秀的东西,跟他就没关系了。

张昌宗躲在宫里和公主府里不回去,那些投贴的书生没了投的对象,倒是消停了些,据李钦让那里的消息,据说找不到原主,一群儒生也没人续出精彩的诗句来,除了让张昌宗的名声在文人中传播了一轮后,竟然没收获什么好句子,也就消停了,转而开起别的文会来。一年四时,春花秋月,总少了不少让儒生们吟诵欣赏的东西。

书生们消停了,天气暖和,炎夏未至的时节,长安城内的贵人们又活跃起来,交际往来也渐渐频繁起来,每年的这个时节,各府之间的马球赛就多起来,也是马匹耗损比较多的时节。

武氏年轻时候也不是纤纤弱质的小女子,文采风流之余,上马打几下马球也是做得来的。如今年纪大了,她自己不上阵,却还是喜欢看。每年都会让成绩最好的两只马球队进宫打比赛给她看,赢的队伍还会有赏。

然后,太平公主的马球队并不是今年成绩最好的两只之一。上官婉儿怎么想的看不出来,太平公主却有些失望,对着张昌宗叹道:“怎么我们装了马蹄铁的马匹还是打不赢那些未装的?六郎,你是不是弄错了?”

张昌宗很无奈,不想鄙视太平公主的逻辑推理能力了,叹道:“义母,打球御马的都是人,马蹄铁是打在马掌上,又不是打在人身上,人的技术不如人,跟马有什么关系!你这样怪罪,马儿很无辜的好吗?马蹄铁的作用就是减少马匹的耗损,跟提升马球技术没关系的。”

太平公主脸红,瞪着张昌宗:“早知如此,为何不说?”

张昌宗:“……”

这就是女人!还能咋地?

第108章 出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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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比赛那日,太平公主阖府自然在观赛之列。

张昌宗作为男孩子,对于马球这种激烈的运动自然也是感兴趣的,这两年一直苦练骑术,奔马驰骋不成问题了,但是参加马球赛这种活动,技术还达不到,也被禁止中。

能到太后武氏和李旦面前打比赛的球队,技术显然是不用担心的,肯定是长安城里最一流的队伍,张昌宗想去看!

求了太平公主和薛绍,两人倒是爽快的答应带他去看马球赛。不过,因为带了他,薛崇胤和薛崇秀兄妹俩儿也要去,薛崇简因为还小,只能跟奶娘留在家里。

一上马车,张昌宗就朝薛崇胤道:“阿胤快把东西拿出来看看。”

太平公主母女俩儿好奇的看薛崇胤拿出厚厚的一摞纸来,然后跟张昌宗头碰头的一块儿研究,听两人的话,似是两只球赛的人员和马匹资料。

太平公主好奇的拿过来一看,竟然准备的十分详实,从球队的马匹数量和品种、马匹年龄到球员的体重、年龄等,一一在列。

太平公主疑惑的看两人一眼,问道:“大郎收集这些作甚?”

薛崇胤正听张昌宗分析听得专心,被母亲问话,还茫然了一会儿,然后道:“阿娘,是六郎让我收集的,儿子为了收集这些,费了好大的劲儿,让贴身的小厮多方打听才得来的。阿娘,六郎分析的好有道理,请你莫要打岔,六郎快接着说。”

张昌宗做的不过是现代最普通的行为,每个电视台直播前,都会插播一段双方的资料,进行一下预测和分析。张昌宗现在做的也是这样的活儿。

太平公主母女俩儿听他从双方的成员和马匹等构成上分析,只是简单的几句分析,两人竟然对参赛双方都做了个大致的了解。

进宫后,到马球场边坐下,待武氏、皇帝李旦等人皆到座后,比赛方才开始。孩子们都围着张昌宗,听他讲球、分析。

今日进行的比赛的双方,两棚人数每队皆有十人。已可算是比较大型的比赛,若是一般的小型比赛,每队四人足矣。

武氏坐了首位,旁边是李旦,紧接着便是太平公主。张昌宗混在太平公主这一席,叽叽喳喳的给薛崇胤和薛崇秀讲解比赛,薛崇秀并不喜欢马球,但是但凡竞技比赛,在现场都容易受气氛感染,也跟着侧耳倾听。

薛崇胤也喜欢,自然听得专心,时不时的还与张昌宗讨论两句,遇到精彩的进球,两人还会一齐喝彩,引得武氏和李旦都往他们这边看了好几眼。

武氏间或听了几句,听张昌宗说得头头是道,朝后面的上官婉儿说了一句,上官婉儿道了声喏便走过来,拎起张昌宗:“太后让你过去。”

张昌宗正跟薛崇胤讨论得高兴呢,不禁有些遗憾,讲真,看球还是应该跟同好一起才好看,虽然有打架的风险,但有人一起讨论看着才尽兴,自己一个人,喝彩都显得孤零零地。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昌宗很是遗憾的看薛崇胤一眼,薛崇胤也是满脸不舍,两人无奈的对视一眼,方才在上官婉儿的催促下跑去武氏的席位处。

“六郎拜见太后。”

武氏瞥他一眼:“让你过来莫不是还不乐意?”

张昌宗诚实的道:“与阿胤一起看能讨论,看球若是不讨论,总觉得气氛不够热烈,看着没ji qing。”

武氏嗔道:“大郎能看懂什么!你怎知我便不会讨论吗?”

“太后也喜欢看马球吗?”

一脸遇到同好的惊喜,对武氏竟然没有半分惧怕。李旦隐晦的看他一眼,暗自里有些羡慕,他这亲子到了太后面前,也是大气都不敢出,唯恐不够恭顺,哪里还像那个小子似的,居然还敢嫌弃太后扰了他的兴致。

武氏似乎心情不错,笑吟吟地喊他过去:“我看你给大郎讲解得头头是道,过来讲与我听听,看你说得对否!”

“喏!”

开心的跳过去,也没多想便往武氏脚边坐,武氏直接把他提溜起来:“坐那么低,视野怎会清楚!坐高些,看清楚些,好好与我讲讲。”

“好咧!”

张昌宗答应得可开心了!

座位视野最好的便是武氏这里,简直就是vip中的vip,在这样的黄金位置上看球赛,作为球迷只有高兴地,哪里还有空想别的。

张昌宗高兴地坐过去,上官婉儿看着自己的笨徒弟简直气得肝疼,连忙提醒:“六郎不可!”

“啊?”

张昌宗还没反应过来,还一脸不解的回头望他师父。武氏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朝上官婉儿看了一眼,上官婉儿立即垂首后退,不再多嘴。武氏这才笑道:“六郎快说!”

“喏。”

张昌宗应了一声,自己爽快的撩起袍子的下摆坐到武氏脚边,自顾自的道:“多谢太后赐座,不过,小子还是坐这里吧。”

武氏脸孔一板:“我让你坐何处?”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太后您让小子坐的位置,是太后您的恩宠,可是,正因为您的恩宠,小子才更加不能没规矩,不然岂不是对不起太后恩典?”

“你这小子!”

武氏拍拍他头,倒也不再强迫,任由他坐在脚边,兴高采烈的开始解说——

张昌宗是受过后世各种风格解说洗礼的人,有精彩的动作的时候,还会自己根据情况给取个响亮的名字,打完一个回合,还知道从场面上的动作分析双方的策略,偶尔还结合赛前收集的资料,点评、分析一下双方的人员和马匹,竟然把场上的变化说了个**不离十,解说的十分透彻。

武氏听他居然连双方球队的人员、马匹资料都知道,不禁好奇的追问一句:“这些信息,六郎从何而知?”

张昌宗立即道:“阿胤命人收集的,方才来的路上,我二人一起研究过,自然对双方球队的一切烂熟于心。”

“阿胤?便是太平的大郎?他竟知道提前去收集吗?把他也叫过来我看看。”

第109章 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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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崇胤被叫过来。拜见武氏的动作虽然有些一板一眼,却也看得出家教良好。武氏并不是喜欢孩子的人,于这些孙子、外孙什么的,也就年节时见见,然后按人头发下赏赐。薛崇胤能被记住,还是沾了他娘的光。

“大郎怎地想起收集球队的信息?”

见惯了张昌宗的没脸没皮,天不怕、地不怕,骤然见到一个见了她会紧张地,武氏居然还有些不习惯,待反应过来才惊觉,这才是正常小孩子会有的反应,张昌宗那小子……武氏笑着摇摇头。

薛崇胤很是老实:“回外祖母,那些信息都是六郎让我收集的,收集什么信息,哪些信息有用,皆是六郎所教,孙儿唯一做的就是使人出去探听。”

武氏看张昌宗一眼,张昌宗立即道:“禀太后,主意虽是小子我出的,但真正去做事的却是阿胤。如何打听,派谁去打听,找谁打听这些事,皆是阿胤做主,小子并不曾插手,也就是出个主意,功不在我。”

薛崇胤看他一眼,道:“可若是没有六郎你的主意,我也不知道去收集这些。”

两人竟然互相推让起来。

武氏不以为忤,反而笑道:“你二人交情倒是好,在我的面前也还记得推让,并不争功,甚好,两个都是好孩子,过来我身边,我们一起看比赛吧。”

“喏。”

张昌宗把薛崇胤拉过去,张昌宗坐武氏脚边,薛崇胤也没多想,跟着张昌宗一样撩起衣袍,一屁股坐到张昌宗旁边,兴致勃勃的继续观看比赛,时不时的会忘记武氏的存在,与张昌宗讨论两句,倒也其乐融融。

一场比赛下来,武氏竟然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的神色,反而面上含笑的听着张昌宗讲解比赛,有时候听他用了有趣的形容词,还仰头大笑几声,心情十分的愉悦:“想不到六郎于策略一途上,颇有天份,将来莫不是要做个大将军?”

张昌宗笑着拱手道:“承太后吉言,无论做什么,小子还需先努力读书。”

武氏大笑着点了点他脑袋,道“说得对,便该如此。本宫便最喜欢你这清楚明白,专心一志的心意,这世间,只要心意坚定,鲜少有做不成之事。”

“谢太后教诲,小子知道了!”

武氏点点头,不再多言,催促他赶紧解说比赛。等比赛打完了,除了原先定下的赏赐,武氏居然低头问张昌宗:“可要过去向今日获胜的队伍致贺?”

“可以吗?”

张昌宗期盼的追问。武氏笑道:“我说可以自然便可以,本宫何必欺骗你一个小孩子!”

张昌宗郑重道:“太后英明神武,小子钦佩之。”

被武氏牵着亲切的会见了获胜队伍后,武氏兴致颇高地宣布要在宫里备下宴席,与今日观赛的人一起歌舞娱乐一番。

于是,一群人又从马球场往饮宴的宫殿去。今日参加饮宴的人不算多,去的自然是小殿,无需去宴请群臣的大殿。

武氏乘肩辇,上官婉儿坐软轿,张昌宗仗着小孩子的便利混到上官婉儿的轿子上,上官婉儿摸摸他头,但笑不语。

张昌宗蹭蹭美人儿师父的手掌,卖萌:“师父可是觉得我今日特别可爱?”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抛出两个字:“你猜!”

张昌宗的笑容瞬间结冻,郁闷的道:“师父,徒儿有告诉过你吗?徒儿对你猜两个字过敏,听了会导致心情沮丧,念头不畅的!”

上官婉儿不为所动,只是嗔笑道:“作怪!”

到了举行宴席的宫殿,宫女内侍们已然准备好宴席,菜虽然还未上齐,然而瓜果酒水已经上来了。武氏兴致颇高的对着太平公主道:“今日球赛,六郎和大郎为本宫解说,解说得极好,当有赏。”

太平公主一听,高兴地道:“女儿代他们谢过母亲,小孩子家家的,为母亲解说不过是他们尽孝心,若逗得母亲开心,那是他们的福分,也是他们的本分,何须赏赐!”

武氏笑着摆摆手,让人赏赐了他俩儿,然后问道:“听说你收了六郎做义子?”

太平公主道:“这等小事竟然惊动了母亲……不瞒母亲,女儿一家都与六郎投缘,缘分难得,便想着与阿韦做个干亲。”

武氏笑着颔首:“甚好,大郎不错,六郎也不错。”

这是对这件事的肯定了!太平公主开心的笑了。

武氏看她笑得一脸明媚之色,问道:“我看下面的人回报,你府上的马球队今年的成绩较之往年颇有长进,然今年却没再购买马匹,可是手头不便或是看不上外面的马匹?”

武氏对她还是关心的!

太平公主心头一暖,道:“劳母亲动问,女儿怎会有手头不便的时候!也并非看不上外面贩卖的马匹,而是今年球队还无坏了蹄子的马匹,皆还得用,便不曾购买新马。”

这话一出来,武氏奇怪了,问道:“成绩不是较往年好吗?为何马匹竟无一匹伤的?莫不是有什么秘籍?”

太平公主笑着看了低头的薛崇秀和卖乖笑的张昌宗一眼,干脆的道:“说来都是两个孩子的主意。”

“两个孩子?!”

武氏扫了孩子们一眼,追问。

太平公主趁机把马蹄铁的事情说了出来,说完了抱怨道:“陈象和六郎还对女儿说,马蹄铁有大用,结果,成绩也只是比往年好,并未曾得到进宫打比赛的殊荣,女儿心里好生气闷!”

武氏不理她的抱怨,只是追问道:“马匹耗损减少,只是因为听六郎的提议给马掌打了马蹄铁的缘故?”

太平公主:“回母亲,女儿想了许久,应是有马蹄铁的缘故。不然每年因为打马球而崴蹄子伤了的马匹都要有许多匹,今年却再无一匹。即便有伤的,也是因为旁地缘故受伤……母亲,莫不是六郎还真想出一个好东西来?!”

武氏的政治、军事素养还是很过硬的,眼睛炯炯有神:“竟是六郎想出来的?”

张昌宗乖觉的笑道:“禀太后,是小子与秀儿妹妹一起做出来的,小子不敢居功。”

然后,张昌宗把做出马蹄铁的过程大致讲了一遍,以证明他并没有虚言,此事,不止他有功劳,薛崇秀也是有功劳的。

武氏约莫是开心地,不止狠狠夸了张昌宗,还夸了薛崇秀一顿,最后夸了太平公主,夸她会教导孩子,两个孩子……薛崇胤和薛崇秀都很不错。

武氏笑着对张昌宗道:“六郎还这般小,便已开始立功了!不错,不错!六郎过来,来,告诉本宫,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说出来,本宫赏赐于你。”

张昌宗闻言,面上的喜意全部发自内心,急急追问道:“太后,此话当真?要什么都成吗?”

武氏笑道:“你若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本宫却是弄不来的。金钱、官职却是有的。”

张昌宗连忙道:“小子岂是那等样人!不敢欺瞒太后,小子一不想要金钱,二不想要官职,小子所求不过是太后一个赦免。”

“赦免?!”

武氏奇怪地看他一眼,上官婉儿心跳了一下,双目微垂,不敢去看张昌宗。

第110章 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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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赦免?你有何需要本宫赦免的?”

武氏问了一句,张昌宗立即端端正正的一揖,躬身大礼朝武氏一拜,恳求道:“小子所求的赦免,乃是为郑太太而求!”

“六郎!”

上官婉儿不禁哀哀地叫了他一声,脸色苍白,神情有些软弱,想也不想的起身跪到武氏身前,匍匐着道:“太后,六郎年幼不知深浅,是奴没有教好他,请太后治罪!”

太平公主讥诮地看上官婉儿一眼,面色平淡,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不过,看张昌宗的时候,眼白翻的那个大啊,张昌宗再傻也看出来了,何况他自认也不算傻。

他觉得,若论心眼儿,十个他也不见得比得上一个武氏,还不如坦然相求,说不定武氏还会可怜他们师徒,赦免无关紧要的郑氏。

“师父,您怎么……”

“噤声!不许在太后和陛下面前胡言乱语!”

上古婉儿斥责了他一句,眼神带着逼迫和惶急之色,冲着张昌宗暗自摇头。张昌宗张了张嘴,不禁有些心软。他的婉儿师父在武氏面前活得小心翼翼,曲意逢迎,他这临时起意的恳求,想是吓到她了。

张昌宗闭嘴,不再多说,只是跟着上官婉儿跪伏于地,然后,安静地等着武氏的裁决。

武氏看俩儿师徒的反应,显然,上官婉儿事先并不知道,这是张昌宗自己决定的,并没有禀告上官婉儿。武氏看看跪伏于地上的师徒俩儿,缓声道:“你二人都起来吧,此事乃是六郎自作主张?”

上官婉儿不好回答,张昌宗抢着不好意思的抓着后脑勺,惭愧的道:“不敢瞒太后,确实是小子自作主张。马蹄铁弄出来原是想帮助义母的马球队赢球的,不想作用没那么大,也就没多想。太后英明,看出小子等看不出的妙用来,还说小子立功了!小子才临时起意,厚着面皮求太后赦免。是小子恃宠生娇,逾越本分,请太后责罚。”

上官婉儿制止他的用意,这会儿张昌宗也回过味儿来了,自觉自愿的请罪,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为上官婉儿招祸。男子汉大丈夫,自己做事自己担!

武氏看他认错认得十分诚恳,面上神色和缓了几分,道:“以六郎辩才无碍,为何不说你是出自一片孝心,若是如此说,本宫或许不止不罚你,还会赦免郑氏?”

张昌宗认真道:“虽说小子确实出自孝心,想解师父之忧,替师父孝顺太太,但是,提出此事确实是小子自作主张,错了便是错了,不能因为出发点好便忽略过去。小子二叔曾教过,做人当心正。此事是小子做错了,请太后责罚!”

“令二叔……是时任长安令的张鲁客?”

武氏问了一句。张昌宗立即答道:“回太后,正是。”

武氏颔首道:“若是他这般教导你,倒也不奇怪。令叔乃是方正之人,有他坐镇长安府衙,京里才算安生。不过,傅玄虽好,却有一短,此人为人太过严苛,故不能容人之短。世间事,尺有长短,人有优缺,你切莫学他。”

居然还指点张昌宗读书。张昌宗机灵的道:“多谢太后指点。小子平日是多机灵的孩子,也就是对太后,对亲长,本着诚与正行事,若是对亲长还耍弄心思,二叔会骂小子持心不正的。”

武氏赞了一句:“好!你父亲早逝,你仍能成才,想来其中除了令堂的心血,还有令叔等人的功劳,儒家说齐家治国,本宫看,令叔等却是身体力行的典范。”

张昌宗赶紧谦虚:“太后过奖,典范不敢当,二叔说不过是尽亲族本分罢了。”

“亲族本分……”

武氏面上有些出神之色,似是被勾起什么往事来,面上似有追忆之色,又似有些感叹,目光不jin kàn了武氏兄弟几个一眼。

武三思心头一跳,赶紧俯首,神色更加恭顺,脸上的笑得谄媚。武氏神色晦暗不明的看他两眼,旋即移开目光,颇有些索然无味之感,看张昌宗顿觉顺眼许多:“念在你一片孝心,知错就改的份上,今日本宫不罚你。”

“谢太后。”

诚恳的写完了,忍不住抬头望着武氏艳丽的脸庞,眼巴巴地看着,欲言又止。武氏从未见他这样子过,这小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幅老神在在的自信模样儿,现在这样倒是稀奇。不禁一笑,也没了逗他的心思,直言道:“来人,传我之令,赦郑氏之罪,发还出宫,着除去奴籍,贬为庶人。”

张昌宗大喜,立即谢恩:“小子拜谢太后,谢太后慈悲。”

上官婉儿眼泪扑簌簌就落下来,激动得语不成言,与张昌宗一起,齐齐跪到武氏身前,颤抖着谢恩。

武氏扶起上官婉儿,道:“你就是谨慎小心,以你在我身边服侍多年的情份,若你开口,我还能不给你几分颜面吗?竟然还需要你的小徒弟替你操心!”

上官婉儿含泪道:“太后待婉儿亲厚,婉儿又如何好意思开口!若开口了,岂不是也犯了六郎今日之错吗?”

武氏轻叹一声,怜惜地看上官婉儿一眼,复又瞧向在一旁努力缩小存在感好围观的张昌宗,笑道:“婉儿就是太过谨慎,你这小徒弟倒是胆大心细,在此一点上,你这师父当向徒弟学习才是。”

张昌宗笑眯眯地跟着点头:“是极,是极!太后就是英明,一眼看穿问题所在。”

武氏不禁一笑,上官婉儿忍不住白他一眼,轻斥道:“你今日的胆大妄为,待稍后再与你算账!”

张昌宗看看左右,太平公主母女俩儿,母亲给他一双大白眼,女儿倒是脸上带笑,眼眸中似乎隐隐地还有泪光,注视他的眼神却又有些深思不属,看似端正的坐着,也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看来是没人会替他向上官婉儿求情了!张昌宗无奈的认命,像只斗败的小公鸡似的低下头,认栽。

武氏含笑问道:“怎不求我替你向婉儿求情?”

张昌宗讶然道:“那不是借太后之威欺负我师父吗?好徒弟不能干那种事!”

这话说的武氏大笑,连连夸道:“确实是个好徒弟,婉儿,这么好的徒弟,还舍得罚吗?”

上官婉儿妙目一转,眼波扫过自己的小徒弟,笑道:“罚自是要罚的,不然何以让他明对错?不过,鉴于此,可罚的轻些。”

张昌宗哪里还有不满意地,赶紧拱手作揖:“徒儿多谢师父高抬贵手!”

众人不禁都笑起来。

武氏道:“是个好孩子,太平收到你做义子,也算做了件有眼光之事。”

“母亲!”

太平公主不依的叫了一声,kàng yi道:“难道女儿往日在母亲眼里是个目光短浅之人吗?”

武氏笑而不语,用意十分明显,自是惹得太平公主大为不依。母女俩儿笑闹了两句,武氏的目光落到薛绍身上,心头一动,道:“三郎所姓之薛,可是出自河东薛氏?”

薛绍恭敬的道:“回岳母大人,正是河东薛。”

武氏道:“本宫记得河东薛氏乃是著姓、大姓,宗族人口广布,支系繁杂,或有子孙流落在外,未曾归宗之事发生吧?”

薛绍一怔,不解武氏之意,不过还是小心的道:“河东薛氏源远流长,起于蜀,盛于晋,人口众多,支系庞杂,这么多年下来,除了居于河东之人,在外也是有的。”

武氏颔首,道:“本宫所选之洛阳白马寺住持薛怀义,也是姓薛,或为薛氏流落于外之族人也未可知!三郎或可去族中问问?”

第111章 宗族荣光

薛绍顿了顿,小心的请问道:“岳母的意思是……让小婿问族中什么?”

武氏强势直接的道:“查一查阿师是否是薛氏流落在外的分支,或是同族也未可知。最好合族归宗为好!”

“合族归宗?!”

薛绍愣住,脸孔先白后红,满脸不敢相信的震惊之色。

完了!

张昌宗下意识的抬头就看向薛崇秀,当日薛崇秀对他说过的话,还在耳畔——

他的父亲薛绍,出自河东薛,累世显宦,世家子弟;祖母乃是太宗与文德皇后之女,母亲太平公主乃是高宗与皇后武氏之女。

薛绍何其自豪于其出身、姓氏!

张昌宗望着薛崇秀,薛崇秀脸孔紧绷,唇线抿得笔直,正襟危坐,神情肃然。

“母亲……”

太平公主脱口唤了一声,脸上也带着震惊之色,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之意。武氏没动,脸上的笑容连细纹弧度都没变一下,就那么笑眯眯地望着薛绍:“阿师此人,对我忠心耿耿,待我尽心尽力,于我十分得用。你们作为本宫的晚辈,当以长辈视之。三郎,你二人同姓薛,你莫若以季父称之。”

明是在问话,然语气全然不是,等同于直接命令。薛绍的脸孔涨得通红,置于桌下的手掌,紧紧握住膝盖,半晌无言。武氏眉头微微皱起,似有不悦:“三郎?”

薛绍苍白着脸,艰难的道:“回禀太后,绍……乃家中幼子,并非嗣子,并无资格管宗族之事,宗族家谱乃是嗣子掌管,薛家之嗣子乃是大兄,绍无权过问。何况……”

薛绍猛地抬头,大胆的直视武氏一眼后,复又低头,沉声道:“薛师出身,京中尽知,说与小婿同族,小婿成为京中笑话,被人看不起并不可怕,只是,如此欲盖弥彰,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又能瞒过谁?遭人笑话的又是谁?”

“胡说八道!”

武氏直接把手中的酒杯丢到案几上,面容紧紧板着,面容看不出怒色,只一双眼睛却透着冷意。

“太后息怒!”

上官婉儿当先跪到地上,张昌宗偷偷看看躬身作揖状站着的薛绍,又看看板着脸的薛崇秀,以及有些茫然的太平公主,也跟着师父跪下。

武氏冷哼道:“好个薛绍,与阿师合族,称他为季父,难道还辱没你不成?”

薛绍依旧躬着身,双拳抱举着,沉着嗓子恭声道:“不敢!小婿只怕辱没先人,将来九泉之下无颜面见先人,太后之命,小婿碍难从命!”

“啪!”

武氏冷着脸,宽广的袖子一甩,把案几上的酒杯都带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冷冷地看薛绍一眼,直接拂袖而去。

“母亲!”

太平公主愣了一下,赶紧起身追上去,才追了两步就被武氏贴身之人拦住:“公主请止步!”

太平公主呵斥一声:“闪开!”

两人一动不动,坚决拦住太平公主不让她跟上。上官婉儿连忙起身,快步走到太平公主身边,轻轻地、隐蔽地拉了她一下,朝她轻轻摇头,然后快步追了上去。

张昌宗跪着悄悄挪动膝盖靠近薛崇秀,低声问:“怎么办?”

薛崇秀摇摇头,没说话,只是起身去扶薛绍:“父亲,外祖母已经走了!”

张昌宗也跟着起身,一把拽起薛崇胤,两人一起去扶太平公主:“义母!{阿娘}”

太平公主抬手摸摸两人,扭头看向一直旁观的皇帝李旦:“四哥!”

李旦连连摇头,叹道:“阿妹叫我也无用,母亲盛怒之下,愚兄也不敢触霉头,唉,妹婿怎么就……口头上答应一下也无妨,只要不记族谱不就好了吗?”

薛绍眉头一扬,直接怒道:“祖宗血脉,岂可乱来!”

李旦被顶的一窒,皱皱眉,甩袖道:“既如此,那便当我没说,母亲之怒,愚兄也爱莫能助了,我们走!”

说完,带上他自己带着来的家人随从便走了。太平公主张了张嘴,不过没出声,这个哥哥也是身不由己,何苦为难他!

武承嗣走过来,眼中带着幸灾乐祸之色,面上故作叹息,假惺惺的道:“驸马这是何苦呢?能与薛师连宗可是大大的荣耀,可惜我不姓薛,不然,姑母但凡有命,我定欣然从之。”

薛绍没说什么,太平公主却忍不下去了,柳眉一竖,怒道:“尔是何人?也敢如此对我的驸马说话!”

“表妹你……”

“放肆!谁是你表妹!本宫乃是帝室之女,明昭天下的太平公主,汝是何身份?也敢跟皇室攀亲称我表妹!莫非是藐视皇室?”

太平公主怒视着武承嗣,半分面子也不给他留。武承嗣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黑,瞪着太平公主不说话。

太平公主怒斥道:“大胆!凭你也敢直视我?这是谁家的礼仪规矩?汝心中可还有上下尊卑!”

武承嗣脸孔涨得通红,瞪着太平公主,一动不动。身旁的武三思赶紧拉拉他,躬身朝太平公主行礼:“公主有礼!”

“哼!”

太平公主一扬下巴,昂起头颅,连看也不看二人。武承嗣气得全身发抖,却又不敢招惹太平公主,只敢转头看向薛绍,讥讽道:“好个薛驸马,躲在石榴裙下可还自在?”

太平公主张口欲骂,薛绍拉住她,抬头坦然望着武承嗣道:“公主虽是我妻,却也是君,薛绍为臣,臣在君后,礼仪如此,何曾有不自在的?”

武三思讥笑道:“驸马休要得意,得罪了薛师,倒要看你如何在这京城、宫里行走!”

薛绍反唇相讥:“总好过你们兄弟争相为那薛怀义牵马引路好些,薛绍即便死,也敢面对先人,武兄呢?”

“你……!”

武三思被骂的面皮一阵发烧,有些事做得说不得,怒瞪着薛绍,冷笑连连:“休逞口舌之利,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有几时!哼!”

说完,一拉武承嗣,两人联袂而去。其余宗室,有那聪明的,早就在李旦走后也悄悄溜走了,剩下的看现在的场面,悄悄地、隐晦地打量薛绍、太平公主两口子几眼,不敢多做任何表示,赶紧闪人。

今日可算家宴,并没有朝臣参加,便是宗室,参加的也不多。不过片刻功夫,尽皆走了个干净,偌大个殿堂,只剩下宫人和太平公主一家并张昌宗还在,仿佛先前的热闹并不曾存在过,一切只是幻觉一般。

第112章 巍巍武氏

薛绍苦笑,走向神情有些茫然的太平公主,抱拳一礼:“绍今日行事冲动带累公主,请公主降罪。”

太平公主回神,望向薛绍的目光中只有情意,并无责怪之色,娇嗔道:“绍郎说什么!绍郎今日行事何错之有?宗族血脉乃是大事,母亲强人所难,不讲道理,薛怀义那等货色也配与我绍郎合族连宗,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吗?今后我们薛家还有何颜面立于这天地之间!”

薛绍脸上现出欢喜之色,情真意切之下,似是忘记了旁边还有一串孩子围观,忍不住拉起太平公主的手,动情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这世间,唯有公主知我,我心中好生欢喜!”

太平公主玉颜现出娇羞之色,红着脸看薛绍一眼,被他深情款款的目光看着,情不自禁地低头……这一低头,就迎上三双圆溜溜、亮汪汪地眼睛,三颗小脑袋齐刷刷地望着他们夫妻,吓得赶紧推开薛绍。

薛绍这时也想起还有三个小萝卜头在围观,不禁俊脸一红,拳头挡着嘴巴假咳一声,强行若无其事。太平公主没这面皮,转过身道:“我们也回去吧,待母亲气消了,我进宫求求她,哭诉我们的难处,或许母亲便不会再强迫绍郎了!”

薛绍苦笑:“希望如此吧,是我带累了公主。”

“你我夫妻一体,绍郎何必如此说?”

两人相视一笑,薛绍点点头,道:“我们回去吧!”

两口子互相安慰一阵,这才带上仨孩子出宫去。张昌宗和薛崇秀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有凝重之色。

出宫回到公主府,天色已晚,又有宵禁,值此风头之上,太平公主也不好找南衙要通行手令送张昌宗回家,便只能使人去张家禀告一声,把张昌宗留在公主府过夜。

张昌宗本意也是想留着,如此一来倒是正合他意。悄悄地与薛崇秀做好约定,安心地吃完晚饭,各自回房休息,小小地睡了一觉醒来,时辰刚好。

张昌宗弄好被子,悄悄地溜出去。院门关着,悄悄地跑到墙角处,双手双脚用力,动作迅速利落地爬上院墙,小心的朝薛崇秀的院子去。

“喵!”

张昌宗蹲在窗户下轻轻学猫叫,不一会儿,窗户便打开一条缝,张昌宗利落翻进去,薛崇秀披着件外袍,俏生生地站在睡榻旁等他。

张昌宗赶紧跑过去,低声问道:“等得瞌睡了吗?”

薛崇秀摇摇头:“不曾,先前被春晓哄着小睡了片刻,做了个不好的梦被吓醒了,就一直没睡着等着你过来。”

“什么梦?”

张昌宗顺嘴问了一句,薛崇秀突然顿住,沉默片刻后,方才答道:“梦见薛绍死了!”

张昌宗一愣,一时竟想不到什么话语能宽慰她,只得道:“听说梦是反的,阿武还不到老糊涂的时候,差不多快到她登基的年份了,这种斗争的关键时刻,脑袋应该还很清醒吧?”

薛崇秀抬头看着他,摇摇头,道:“然而我并没有很难过。”

“啊?”

张昌宗一时不解其意。薛崇秀道:“我梦见薛绍死了,我心里虽然凄凉,但并没有我想象的难过,竟有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之感!”

这下张昌宗不知道说什么了!

倒是薛崇秀问道:“六郎,你说,阿武真会因为父亲不迎合她,不捧着她的男宠而降罪于父亲吗?”

张昌宗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我摸不透阿武的心思。接触的时间挺长了,我只看得出来她是个强势自信的人,非常擅长隐忍,擅于谋略。你看只要是她想做的,比如登基为帝,她都能隐忍不发,一步步来,就像下棋似的,在她心里应该有通盘的考虑。她眼光太好了,别人谋十步之数就可以称为智者,像阿武这般谋全局的……非寻常之人,所以才能行非常之事。”

不论其他,只武氏的谋略、眼光,张昌宗是佩服的。这两年来他有刻意关注朝政,费尽心思的从几位叔叔和太平公主、上官婉儿等处打听——

高宗亲命的顾命大臣裴炎死了!

将门之后,军中声望卓著的xu jing yè也死了!

让突厥闻风丧胆,听他名声就不敢进军的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也死了!

张昌宗问道:“秀儿,你知道裴炎、xu jing yè和程务挺这三人吗?”

薛崇秀凝眉道:“裴炎和xu jing yè知道,程务挺是谁?”

张昌宗道:“我四叔说,程将军乃是一代名将,威名卓著,平生打得突厥闻风丧胆,只要听到他的名字便闻风而逃,不敢犯边。如此勇将,只因为为顾命大臣裴炎裴公上疏伸冤就被武氏杀了!”

薛崇秀满脸惊讶之色:“有功大将也敢杀?她不怕动摇军心,朝政不稳吗?”

张昌宗郑重道:“裴炎、xu jing yè、程务挺,可谓当代人望!可是,这样的三个人,她都毫不手软,没有一丝犹豫的就杀了!”

薛崇秀满脸震惊之色,一时间竟无发言语。

张昌宗道:“她自然是怕的,不然,也不会大肆鼓励互相揭发、告密,不然也不会任用酷吏了,不是吗?人性啊,她看得太透彻,算得太精细了!能登基为千古唯一的女皇帝,她的手段,又何至于此!你把她近些年的政令和杀掉的大臣算一算,她一直在为她的权势布局下子,敢反对的人都被她逐一杀了,这世上,这朝中,不怕死者,肯为忠义二字拼上全家老小的,又有几人?”

薛崇秀一脸复杂的骇然之色,是啊,人会怕死的。自己一人死了事小,全族老小若是获罪,男的要么杀,要么流,女眷最是凄惨,没入掖庭为奴还好,若是流落到教坊司……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家人想想。

有了顾忌便有了弱点。

怎么办?

即便是穿越者,两人在对武氏愈发的了解后,心头也更多敬畏,看得越清楚越加的无力。薛崇秀有些不安,拉住张昌宗的手,沉默不语。

张昌宗与她握在一起的手紧了紧,痛下决心道:“我们明日与义父、义母好好谈一谈吧。把我们的看法说给他们听,看他们怎么说的,又是想怎么应对的,总不能关门等死就是!”

薛崇秀也清醒认识到只靠两人,终归力量有限,是时候跟大人们探讨一下未来了!

第113章 背后的女人

在顽强的生物钟作用下,只睡了半宿儿的张昌宗天还没亮就起床,先练武,练完武洗漱完毕后,提笔写了一封书信让华为送去学里给李钦让,替他请假。

今日除了与太平公主夫妇商讨未来的事情,他还需要为安置婉儿师父的母亲郑氏做准备。婉儿师父家里当nián de shi情,也不知道宫外是否还有亲戚,不管有没有,他这做弟子的得先准备起来。穷富且不论,用心第一!

写完书信,准备过去给太平公主夫妇请安,刚到院门口就遇上太平公主的嬷嬷张氏,张氏道:“六郎来了,殿下正等着你呢。”

“拜见义母,义母早,秀儿妹妹早!”

张昌宗进去,薛崇秀已经来了,见他进来,朝他含笑点头。而太平公主一身打扮似有外出的打算,见张昌宗进来,立即招招手:“今日可是不去学里了?”

“是的,想回家一趟,跟我娘商量一下如何安置郑太太。”

张昌宗行礼后说道。太平公主点点头,道:“我知你这小子虽然顽皮,但心里是有成算的,今日定然要去忙安置郑氏一事。此事且不忙,我来问你,你可知你那好师父的母亲郑氏乃是何人?出自哪里?”

张昌宗摇摇头,道:“掖庭宫不让外人出入,我也未曾见过,只是听师父提过,知道郑太太在掖庭宫,其他的从未有人对我说过,所以别的我并不知道。”

太平公主白他一眼:“你这小子,什么都不知道便敢贸贸然的求母亲赦免,端是荒唐。也罢,谁让我眼拙收了你做义子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好事做一半。好叫你知晓,你那好师父的母亲郑氏出身来历可不得了,若不是受上官家连累,哪里会有受苦的地方!”

出身来历不得了……又是姓郑!张昌宗恍然:“义母是说,郑太太是荥阳郑氏女?”

太平公主的表情十分复杂,似是有些羡慕,又似是有些嫉妒,语气有些愤愤:“便是郑氏女!”

张昌宗瞬间就懂了她为何方才那幅表情和语气了,可不就是要羡慕嫉妒恨么!即便是帝室女,比起郑氏女,在婚姻市场上也是大有不如。对于这个时代的男子来说,最好的婚配对象就是五姓七宗女,皇室公主也是比不上的。

张昌宗看看太平公主,频频点头,皇帝的公主都比不上五姓女,这搁谁心里估计也不会舒服,义母不高兴的有道理。

大概是张昌宗的表情太鸡贼,太平公主忍不住拍了他一下:“胡想什么!过来,我再问你一事,你那好师父的学问好吧?”

张昌宗自然的点头,自豪脸:“我师父的学问当然是好的,这是天下公认的,还用问吗?”

太平公主眼里闪烁着某种戏谑的光芒,意有所指的道:“那你可知,你那好师父的学问乃是郑氏所教!”

“啊?!不是上官家学渊源吗?”

张昌宗还以为他师父的学问是跟着上官家学的,毕竟,上官仪也是个博学的老头儿。太平公主淡淡一笑,道:“上官家获罪的时候,你那好师父还是个幼儿,随郑氏没于掖庭为奴。在掖庭里,郑氏悉心教导,方才有今日之上官。若无郑氏,定无上官!”

这么厉害!在掖庭宫里居然都能教出文采闻名天下的上官婉儿来……郑氏当真厉害!也难怪武氏将来会让婉儿师父帮她写诏书这些,以郑氏的家学渊源,若论对礼制的熟悉与精通,出身世家的郑氏自然是最为正统的,上官婉儿受她悉心教导,定然家学渊源。

“可懂了?”

太平公主见他脸上表情变来变去的,不禁问了一句。张昌宗郑重点头,道:“懂了!”

“懂了什么?”

表情太过郑重,太平公主都疑惑了。张昌宗略带忧虑的道:“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还得深入挖掘一下事物的背景和过去。原来天才不止要拼资质,还要拼父母。我感觉就算我是神童,将来也是很让人担心的,资质咱不比人差,勤奋也不输与人,只是这父母上就没有办法了!好心虚!”

“噗嗤”——

太平公主不禁一声喷笑出来,指着张昌宗,笑得无法成语,笑得张昌宗都懵逼了。他明明说的是实话,怎地太平公主笑成这样!

太平公主笑了好一会儿,方才摸着肚子道:“你今日之语本宫记下,来日定要说与阿臧和上官听!”

阿臧是他娘的闺名!上官就是他的婉儿师父!

张昌宗吓了一跳,立即尔康手制止:“不要啊,义母,您忍心看着本朝第一神童就这么挨打吗?您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太平公主笑看他一眼,不理,转首问女儿:“秀儿说,六郎可该打?”

薛崇秀面无表情的看看可怜巴巴的张昌宗,点头:“该打!”

张昌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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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笑归说笑,该提点的太平公主却还是提点他:“郑氏没入掖庭为奴乃是受上官家所累,你昨日所为也算歪打正着,解她于难。看在你的面上,我便替你把好人做到底,待我派人去郑家报个信,告知他们郑氏赦免的消息。以荥阳郑氏之富足,在京中安排个小院安置你的郑太太并非难事,免得你为难。”

张昌宗道:“多谢义母。不过,昌宗觉得我该准备的还是得准备好,一切还得问过郑太太的意思后再做决定,郑太太在掖庭那么多年,现在蒙太后恩典被赦免,今后想怎么过活,我还是想尊重她老人家的意思。”

太平公主看他的眼神都不禁柔和了几分,叹道:“你这孩子便是这样重义,上官倒是收了个好徒弟,也罢,信我使人替你送过去,其他的你自己斟酌便是。”

张昌宗笑着道:“那我就不多说了,谢谢义母替昌宗操心。不过,我师父收了个好徒弟,义母不也是收了个好义子吗?”

这不要脸自夸的样子逗笑了太平公主,笑着拍拍他脸,道:“你且去忙去吧,待用了朝食,我也差不多该进宫了。”

闻言,张昌宗和薛崇秀对望一眼,张昌宗道:“义母进宫是为了昨日之事吗?”

太平公主知道他聪明,也知道他跟一般的小孩子不一样,到也不避他,颔首道:“是啊,昨日绍郎触怒母亲,为平息母亲之怒,我这做女儿的少不得多在中间弥合。”

说着,眼眸里掠过一丝忧虑之色,显然,作为女儿,她也知道她那母亲可不是好说话的人。

两个伪小孩儿再度对望一眼,彼此点点头,薛崇秀道:“母亲,关于此事,我与六郎有些看法,不知可否与母亲说说?”

第114章 太平宽慰

“你们又有何看法?”

听到两个小孩子说有看法,太平公主眼皮子不禁一跳,赶紧问一问。不问也不行,这俩孩子那就不是普通孩子,能说出来是好事,若是不说自己憋着乱想——

就像上次一样,虽然弄出个马蹄铁,但让薛绍冒领功劳这等主意……实在考验父母,还是应该给他们畅所欲言的环境方好,免得将来吓到自己。太平公主已经很有经验了,也不敢敷衍了事,很是认真的看着两个小鬼,等待他们的下文。

这严肃的样子,倒是遂了薛崇秀的意,小事她不在乎,然大事上,还是喜欢严谨认真对待。虽然面上不太显,但那舒展的眉头还是被熟悉她的张昌宗看出端倪来。

做娘也挺不容易的,特别是做伪天才儿童的娘,压力很大啊!张昌宗有些同情他的义母太平公主同学。

薛崇秀自然不知道正事当头,张昌宗还有闲心看戏吐槽,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跟他翻小船。

薛崇秀满脸严肃与郑重,道:“母亲,以您对外祖母的了解,父亲此次违逆她,心里可会怪罪?”

太平公主一听是问这个,郑重的神情略松了些,道:“你父亲的做法合情合理,合族非小事,岂可乱来?你外祖母为人虽然强势,却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昨日想是一时意动,结果被你父亲违逆,心下不痛快应是有的,待她气消了,也就好了。”

薛崇秀与张昌宗对望一眼,又道:“真的吗?可依女儿看,外祖母应是不悦至极,只怕不会轻易原谅父亲。”

太平公主安抚的看女儿一眼,笑道:“你还小,你外祖母又威严重,非慈和亲切之人,故而不了解她也是有的。且不论我们是一家人,前些年,xu jing yè起兵zào fǎn时,有个叫骆宾王的书生,替xu jing yè写檄文广发天下,征讨你外祖母。那檄文写的端是文采风流,气势非常。你外祖母看了不仅不生气,还惊叹此人文采了得,这等文采,居然还使他沦落在外,不为朝廷所用,说是宰相的罪过。”

这事儿薛崇秀和张昌宗就算是历史渣也是知道的,史书上写了的,夸赞武氏胸襟过人的。这么一想,感觉武氏又不是那等斤斤计较的人。

太平公主继续道:“昨日之事,非关朝政,只是私事,虽违了你外祖母的意,但并未涉及利害关系。想来一时不痛快是有的,但若因此要降罪你父亲,尚不至于。秀儿与六郎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

说的也有道理,是不是真是他们多虑了?!被后世对她的印象和描写影响了?堂堂的千古唯一女皇帝,会那么不堪吗?

张昌宗有些拿不准。不过,薛崇秀还是有些不安:“母亲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是,近几年来,外祖母威势日重,身边之人多恭顺,父亲骤然违逆她意,心下的不痛快只怕更大,何况,还牵扯到薛怀义!以外祖母对他的宠爱,母亲也是女子,涉及私情,女子总会更计较几分。”

张昌宗默默点头,说的有道理,果然还是女人更了解女人。太平公主面上若有所思,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边想一边颔首道:“你的担忧也有道理,是故更需要为娘在其中多弥合,这几日我要多进宫,多替你父亲认错,多说好话,希望能哄得你外祖母消气……不对!”

说着说着,突然惊叫起来,面孔一板,意味不明的瞪着薛崇秀:“你怎知薛怀义受你外祖母宠爱的?你知薛怀义是何人?谁告诉你的?”

完蛋了,翻车了!

张昌宗在心里默默捂脸,看薛崇秀跟他犯当初在上官婉儿面前一样的错误,莫名的有些爽,又有些同情。

薛崇秀眼睛眨了眨,一下,就那么一下,然后抬头望着太平公主,一派天真的不解:“母亲问什么?薛怀义不是外祖母说的吗?外祖母居然亲自出面开口要父亲与他合族,岂不是宠爱至极?母亲,可是女儿看得不对?莫非薛怀义还有旁地身份?”

太平公主被她问得一愣,连忙道:“不是。你知道你外祖母信佛,薛怀义应是较受她宠信的僧人……个混账僧人!”

说着说着,忍不住骂了一句,显然心里对薛怀义那个家伙是不待见至极,哄女儿的时候都忍不住要咒骂一句。薛崇秀还要不解的问道:“母亲为何骂他?”

太平公主反而被她问住,看着女儿天真的面孔,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得糊弄道:“那厮虽是僧人,却粗俗无礼至极,佛门败类,你外祖母受奸人蒙蔽,秀儿莫要多问。”

“喏。”

“乖儿!”

太平公主满意的拍拍她的头,完全忘了翻车这件事。张昌宗……张昌宗已经看得一脸崇拜了——

这也行?!感觉当日他被上官婉儿识破的应对,跟薛崇秀刚才的作为一对比,简直就是战五渣!

张昌宗拉拉薛崇秀的袖子,悄悄地竖起大拇指。薛崇秀云淡风轻的看他一眼,既没得意,也没异样,平淡如常,转首对太平公主道:“母亲说的虽有道理,然女儿觉得,此事还是多留心的好,六郎觉得呢?”

张昌宗看被点名了,也赞同的道:“我也是这般觉得的。义母,您也说太后是强势的人,昨天当着那么多人被驳了颜面,心下的不痛快只怕会更大些,强势的人更爱颜面。所以,昌宗觉得,最近一段时间,义母可劝着义父乖觉些,若是能找些新奇的礼物来哄哄太后,加上义母在中间弥合,说不定能让太后消气呢。”

太平公主说的也有道理。武氏过往的记录还是挺好的,面对强势的人,只要顺着些,哄着些,多用些软办法,还是有希望改善关系的。跟强势的人,硬碰硬是最傻的选择。

一大两小商议了半天,也只能想出这么个笨办法来。哄人这种事情自然是女人更擅长,太平公主多聪明一个人,加之身份便利,自然当仁不让。

与两个小鬼说了一阵话,用了朝食,眼看着也到了散朝的时候,太平公主不再耽搁,赶紧进宫去。被留下的两个伪小孩儿彼此看看,张昌宗挠头问道:“你觉得你娘的办法可行吗?”

薛崇秀道:“就看我那外祖母对薛怀义是爱重些还是欲重些,只要不是被迷昏了头,我母亲多哄哄,父亲那里服个软,想来应该无事。”

张昌宗听得扶额:“喂,你不要又乱开车啊!”

薛崇秀转首扫他一眼,面色平淡,状似不经意的道:“想不到你还懂得怎么哄女人,既然懂得,可为什么又做了那么久单身狗呢?”

卧槽!

张昌宗感觉受到暴击伤害,不乐意道:“单身狗吃你家米还是吃你家面了?还是碍着你关爱社会了?讲真,你再嘲笑我,我一定跟你翻船!”

薛崇秀一直淡淡的面容突然绽开,笑容又甜又美,在萝莉脸上分外的可爱,轻轻却又坚决的吐出两个字:“不准!”

哎哟卧槽!那么萝莉,气势却又有几分御姐,反差萌啊!

感觉被击中萌点的张昌宗捂着心口,很想贱兮兮的答好,又努力的克制住了,只傻兮兮地笑看着薛崇秀。薛崇秀被他看得心头一软,低声软语对他道:“我们要一直很好,知道吗?”

张昌宗哪里还会有反对的,忙不迭的点头:“嗯嗯嗯!我们的小船不翻,一定十分牢固!”

薛崇秀感觉又体会到了他一直单身的理由,笑容有些无奈:“傻子!你不还有事务要忙吗?”

张昌宗一拍头:“对对,我还要回家呢,秀儿,等我有空再来看你啊!”

“等等!”

第115章 互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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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跨出门了,又被薛崇秀叫住,拉着他回转住处,让春晓抱出来一个小箱子,递给他:“就算郑氏富足,不会让你的郑太太流落,但你既然要尽心意,手头也该宽松些,拿着!”

张昌宗接过打开一看,小箱子里全是金银裸子,大小不一,成色都十分好,想是年节时薛崇秀收到的赏赐与赠礼。他自己也攒了些,都是过年过节时候收的。

张昌宗心下感动,却不好意思收,拒绝道:“我自己也有些,快收起来,我那些换钱的话,安置郑太太暂时生活应该够的。”

“那今后呢?”

薛崇秀追问了一句,平静地看着张昌宗,看他挠头,又问:“住处呢?你打算安排郑太太住哪里?”

说到住处,张昌宗感觉有些心塞,这大唐长安城的房价可糟心了。就他们家来说,一家子男丁,除了未成年的,全都有进项收入不说,家中还有些田产收入,可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地,全都是长安城的房价闹的。

现在住着的房子是祖产,他那短命爹是长子,继承了大部分,算是比较宽敞的人家了。但是架不住他娘能生儿子多。一大群儿子娶妻生子后,原本还算宽敞的屋子,就有些狭窄了。

为了身体康健,韦氏从不在吃食上克扣,但其他花销上,韦氏一贯的俭省,为的就是希望能再买一套房子。自从张同休也娶妻生子后,张易之跟张昌宗这两个未婚的小郎君,直接住到了韦氏隔壁的房间,这个房间还是把韦氏原先的卧房隔断一分为二才弄出来的,可见家中拥挤。

张昌宗捂脑袋感叹道:“想不到在现代为房价愁,穿越了还要为房子发愁,感觉我这穿的忒惨咧!说好的古代房价低的,我怎么没体验到!”

薛崇秀微微一笑,道:“房价高低要与收入水平联系分析的,长安城人口众多,城就这么大,自然房子就值钱了。不过你家住的那块,价格应该略低些,你我之间也无需客气,这些东西你拿去,先想办法买套房子,解决家里的住房困难之后再说其他。”

张昌宗挠挠头,看看薛崇秀,又看看一箱子的金银裸子,最后,痛快的点头:“好吧,那我借了先用用,等我有钱了就还你。”

薛崇秀微笑不语,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张昌宗心下感动,又不好多说,说多了显得假客气、矫情,心里默默发誓,看来是要好好想想怎么赚钱这件事了!

拿了薛崇秀给的箱子,张昌宗准备走人,薛崇秀许是舍不得他,送他一直到后院与前院的大门处,也不说话,就那么眼神脉脉的看着他,张昌宗道:“不要担心,等我安排好接郑太太出宫的事情我就来看你。你担心的事情,我觉得你娘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事最多就是驳了那人的面子,并没什么政治利害关系,不涉及根本,应该问题不大,放宽心,且观察观察再说。”

“嗯!”

薛崇秀点头,点完头目光殷殷地望着张昌宗,道:“若是有难处,记得跟我提,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不要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

“放心,我是那种人吗?”

“我看就是。”

“哎哟,你再这么了解我,我会不安的。”

薛崇秀嫣然一笑,比比手,示意他快走。待张昌宗出了大门,她又一直站着看着,直到再也看不到张昌宗的身影了,方才回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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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这是谁家的小郎?怎么跑我家来了?莫不是认错门了?”

张昌宗刚一进家门,刚与嫂嫂们打了招呼,就被母亲韦氏怼了一句,看那表情,十分危险啊。

张昌宗果断的扑上去,一把抱住韦氏的大腿,拉着裙摆捂住脸就开始干嚎:“阿娘,是我啊,是您的宝贝儿子六郎回来了,阿娘我想死你了,你有没有想我?若是阿娘没想我,我可是会伤心的!”

韦氏直接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不吃他这套,直接调侃道:“是吗?来我看看,哭出眼泪没?若是哭出眼泪了,为娘的就相信你是真想我了,不然……哼哼!”

最后两个字真是意味深长啊!

张昌宗哪里可能哭出眼泪来,他没那演技,当下嘻嘻一笑抱着韦氏的腿站起来,道:“原是有眼泪的,但是一看到阿娘,又高兴的缩回去了。我心里再如何的思念,也只想让阿娘看到儿子我满脸笑的样子,若是我哭着来见您,阿娘岂不是会担心吗?作为孝顺儿子,怎么能让阿娘担心呢!阿娘,我好吧?”

居然还不要脸的求表扬!

韦氏没好气的又拍了他一下,道:“厚颜无耻!莫跟为娘的作怪,怎地舍得回来了?为娘都已经习惯儿子是为你师父和你义母养的,与为娘无关了!”

这醋吃的!

张昌宗赶紧一通哄,叫屈道:“阿娘你怎么能这么想呢?这世间我最爱的便是阿娘您了,师父和义母都是靠后的。我去义母府上主要是看秀儿妹妹,阿娘您也知道的,她多可怜啊!至于师父……对了,阿娘,昨天儿子做了一件好事,不过后续有些麻烦,需要劳烦阿娘,烦请阿娘您上座,容儿子禀报禀报。”

韦氏哼了一声,在张昌宗的狗腿搀扶下,慢腾腾的进屋,准备看看他想说什么。她也就是嘴上不饶人,喝喝干醋逗儿子,对于儿子常在宫里和太平公主府上行走,并无不乐意,只是难免有些想儿子而已。

张昌宗自然是要禀报郑氏之事,进屋请韦氏坐定,张昌宗立即道:“阿娘,我师父的家世您知道吧?”

韦氏点头,道:“自是知道的,当年上官家之事,京中人人皆知,唉,你师父也是可怜。”

韦氏的意思张昌宗听出来了,不外乎就是感叹上官家死的冤,但是顾忌太后,又不好明说,但显然作为女性,韦氏对同为女眷的郑氏充满同情。

同情就好,张昌宗就好接着往下说。张昌宗从无意间想出马蹄铁,请太平公主帮着做出来试验,不想效果极好,太后说他有功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他用功劳的赏赐换了郑太太的赦免之令,屁股上就挨了韦氏一巴掌:

“你个杀千刀的!你说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是不是傻?啊?好好地功劳,你居然就这么换了!你……你……”

韦氏气得手直抖。

张昌宗吓了一跳,赶紧道:“阿娘,别激动,别激动。你想啊,我师父多可怜啊,以她的身份,她也不会有子嗣了,郑太太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唯一的亲人在掖庭宫受苦,这是个人都不好受。儿子身为师父的弟子,受她教导,无以为报,如今有机会,是不是就该解师父之难呢?”

韦氏看看他,想了想,重重点头,不过,看表情还是有些舍不得。人之常情嘛。张昌宗笑着靠到韦氏身上,道:“阿娘就是阿娘,真真是儿子我的榜样,儿子为您自豪!”

韦氏推了他一下,笑嗔:“你就糊弄为娘吧。我来问你,你打算怎么安置郑太太?”

第116章 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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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我们买房吧!”

张昌宗去自己房里把往日自己攒的金银裸子拿出来,并薛崇秀拿给他那箱,通通交给韦氏:“加上这些,阿娘,在我们家附近买套房子可够?”

张昌宗把金裸子、银裸子都倒在地上,骤然出现的一堆金银裸子,几乎晃花了韦氏的眼,不过,她也就花了片刻就回过神来,一把揪起儿子:“你哪里来的这许多东西?你往日攒的可没这么多!”

“阿娘你怎么知道我攒了多少?你不会翻过我的存钱箱吧?”

张昌宗不乐意了。韦氏直接骂道:“为娘看看又如何,又没要你的!”

好吧,比起“我先帮你存着,等你长大了再还给你”那种家长,韦氏只是看看数量而不没收已经是很好的家长了。

张昌宗勉强满足,道:“是秀儿妹妹给我的,她知道我们家人多房少,借钱给我支持我们家买房。”

“混账!你怎么能要小县主的钱!”

韦氏怒从胸起,一声就叱骂起来:“此事公主知道吗?”

张昌宗被骂的有些晕,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秀儿妹妹的乳母并没有阻止,想来是知道的。”

“即便知道,也不许要!你若是要了,以后还有何颜面在公主府中行走,面对县主时还如何直起腰杆来!还回去!”

韦氏说的果断,不见半分迟疑。张昌宗呆呆地看着她,心中却温暖非常,这就是韦氏,是他今生的母亲,是,她有很多缺点,但是,只要涉及到他,便只会一心为他着想。韦氏再如何有缺点,但作为母亲这一点上,她俯仰无愧。

张昌宗拉拉韦氏的手,表情有些梦幻:“阿娘,能做您儿子真好。”

“少拍马屁!这件事,无论你如何说也不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韦氏以为他是想哄人,直接拒绝道。张昌宗知道她误会了,拉拉她袖子,道:“阿娘,多谢您为我着想,不过,这件事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说。”

“你且说来听听。”

韦氏这才略平静了些。张昌宗道:“我接秀儿妹妹东西的时候就说好了,这是我向她借的,我要还的。”

“你如何还?你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哪里挣银钱来还县主?”

韦氏看着又有些生气。张昌宗道:“阿娘您忘了,我有神仙老爷爷梦中授艺的事情?”

“你又梦见了?无量天尊,阿弥陀佛!这神仙怎么这等清闲,老来你一个小孩子的梦里作甚!呸呸,妇人之言,神仙莫怪!”

韦氏先是一惊,忍不住抱怨了两句,抱怨完了又连忙告罪。张昌宗心里甜滋滋地,笑着拉住韦氏的手,道:“阿娘,神仙老爷爷也是为了我好。前些时日,老神仙教授了我一门营生,我们家自己做是不成的,但是,若是与义母一起做,定然无碍。我想着,等我把郑太太安顿好,就去找义母,把这桩营生告诉她,一者还义父、义母待我的恩情,二者,也给家里增加些进项,我们家还是住的太拥挤了些。”

韦氏怔怔望着幼子半晌儿,看他还稚嫩的面容一派从容,心里除了欢喜,更多的却是愧疚与心酸,捂脸泣道:“为娘的无能,竟然要你一个小孩子来操心生计。”

张昌宗站起身,一把抱住韦氏,温柔的道:“阿娘说什么话!难道我不是您的儿子吗?男主外,女主内,儿子操心家计也是应当的。”

“你才多大,何须你来操心!”

“可阿娘的年纪也该做老太君了,不也还在为家事操持吗?阿娘,我们都是为了这个家好,不用分年龄大小,只要办法好,能改善家里的情况就行,您说呢?”

韦氏叹了口气,被儿子说服,问道:“你想了什么营生?为何家里不能做?”

张昌宗道:“老神仙教了儿子一种新的印刷技术,若是用来印刷书册,当有奇效。”

韦氏一听就明白了:“原来竟然是印刷书册的方法,那我们家确实做不了。”

这时代印刷多还是雕版,雕版印刷这种技术费时费力,不是有财力的大家,一般玩不起。张家小门小户,韦氏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并未利令智昏。不过,根据她往常的生活经验,韦氏还是质疑道:“若是开书坊的话,来钱只怕要慢些,毕竟,你们皆是新做,手头无有积年的雕版可印刷,皆要新做。为娘虽然不识字,却也知道雕版费时长久,新书坊开了如何竞争得过旧的?”

张昌宗安慰她道:“阿娘请放心,神仙老爷爷教的不是雕版印刷,而是旁地技术。儿子现在也说不清楚,等弄出来你就知道了。若无竞争优势,我又怎么会拿出来呢!毕竟,儿子是要报恩的,不是要害义母和秀儿妹妹破财。”

韦氏也想也是,她这老儿子虽然顽皮,但做事还是靠谱的,有成算的。当下,也不再逼他把金银裸子还回去,而是数了数,在心里盘算一下,活泛的道:“隔壁罗大郎家想回乡了,也不知他家的院子是否愿意卖,待你大哥回来,让他去问问。买房最好还是买在附近,方便互相照应,若是不成,也要在一个坊。此事自有我们操心,你不用管,且好好计划接你郑太太出宫之事。你既然应了,便当做好,否则,不如不应。”

“喏!儿子省得。”

当下,韦氏默默算了一下账。薛崇秀给的金银裸子,金裸子多,银裸子少,成色都极好,拿出去换能值不少钱,加上韦氏平日里攒的,在他们家附近买套房子是不成问题的。韦氏让张昌宗把他自己攒的裸子留下,留作安置郑太太的费用,买房的钱不用他管。

张昌宗听了,也没坚持,便把自己攒的留下,家里如今还是韦氏做主,她同意了便成。但考虑到与兄弟间的关系和来往,张昌宗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把郑氏安排在自己家。家里本来已经够狭窄的了,再安排郑氏进来,怕嫂嫂们有意见。他打算等进宫询问婉儿师父的意思后,看是租赁屋子给郑氏居住还是做别的安排。

与母亲打了声招呼,张昌宗又马不停蹄的进宫去见上官婉儿。

第117章 师徒交心

“六郎来了!才人尚未回宫,走时曾留话,若六郎来了,且等一等她。”

张昌宗到宫里的时候,上官婉儿还没回寝殿,守殿的宫女姐姐明香立即迎上来对他说道。明香是婉儿师父贴身伺候的人,每次张昌宗来了,多是她在跟前伺候,张昌宗跟她混得极熟。

居然还没回来!

张昌宗不禁想起当日上官婉儿说的,身处深宫,身不由己,心中有些感叹,答应道:“好的,学生就等着先生回来。”

张昌宗耐心地请明香搬出自己往日读书所用的笔墨,决定写大字,好好练习书法,等待上官婉儿回来。

张昌宗练字练了将近一个时辰,上官婉儿才姗姗归来,面上有着难掩的疲惫之色,见到张昌宗的一瞬间,脸上旋即笑开:“来多久了?这么乖,竟然在练字?可等烦了?”

说着,在张昌宗坐着练字的小几旁坐下,端详张昌宗的字,只看了一眼,便道:“心乱了,重新写。”

张昌宗被说得不好意思,乖乖地认错:“是,师父,弟子定然重写。不过,这事稍后再说,我们先说……”

“为何?”

张昌宗话还没说完,就被上官婉儿打断,上官婉儿厉声道:“世间事何人能事事预知!你以为重要的事情,来日不一定还会如此认为。每天有那么多事情发生,又有几件是在你意料之中呢?即便心中再重视,未到临头也当不动声色,不露内情,否则,若是与你预先所想不同,甚至相反,你又当如何?”

这种时候居然还不忘为师的身份和原则,借机教育张昌宗的遇事不够冷静。张昌宗暗自惭愧,活了两辈子,跟上官婉儿一比,感觉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张昌宗惭愧的一礼:“多谢师父教诲!”

上官婉儿道:“母亲是为师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我难道不激动?非也!我也激动、焦虑,甚至有五内俱焚之感,但是,时势如此,我又能如何?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方是成事之道。你可记住了?”

张昌宗默默记住,认真道:“喏,师父,弟子记住了!不过,师父,此句何出?”

上官婉儿道:“此句乃是幼时于掖庭宫时,母亲教导我之语,约莫是出自兵书,我常以此自律,望你共勉之。”

“喏。弟子记住了!大字回去之后定会重写,等下次上课时候再请师父检查!”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是再写不好,惩罚翻倍!”

“喏。”

被上官婉儿教训了一通,张昌宗一改先前毛躁的样子,安然在上官婉儿面前坐下,小心翼翼地偷看上官婉儿的面容一眼,试探着问道:“那……师父,我们可以商量郑太太的事情了吗?”

上官婉儿手一顿,看张昌宗一眼,眼神颇为复杂,似乎有感激,似乎有伤感,又似乎有些恼怒,瞪着张昌宗,微带薄怒:“说到此事,昨日你怎敢擅作主张?好在成了,若是不成,你又当如何?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太后想如何赏赐你,端看太后,你当功劳是什么!居然异想天开的用功劳换赦免,你往日的机灵呢?你这般任意妄为,若是让太后觉得你不识抬举,恃宠生娇,又要怎么办?”

张昌宗被骂的一愣一愣地,愣愣地望着婉儿师父上下嘴唇开合,噼里啪啦的吐出一长串教训他的词汇,眼睛状似看着他,但眼神并没有直视他的眼睛,似乎在盯着他的鼻梁或是嘴唇——

不对啊,若是往日婉儿师父训他,定然会直视他双眼,以查看他是否真的用心在听,是否真的有认错悔改之心,查看他是否在糊弄人!现在这般表现……

张昌宗后知后觉的问道:“师父,你莫不是在心虚?”

“为师心虚什么?何用心虚!”

上官婉儿娇叱一声,声音都有些尖利,语速说得又快又急。张昌宗笑起来,笑眯眯地看着他的美人儿师父,看得上官婉儿的面庞不自觉的板了起来,神情都严肃了几分:“无礼!怎可如此直视为师?为师为长汝为幼,尊师重道知道否?”

啊呀,感觉更虚了!

张昌宗摸摸头,心里偷偷地啧啧有声。他这婉儿师父吧,人美有的,心善嘛,有待斟酌,谦和也有,宽厚嘛,还有待观察,反正目前没看出来。表面上看是个恭顺的人,在张昌宗这个弟子面前,却是个龟毛难伺候的妖女!

张昌宗发现了,两人一开始做师徒的时候,这美人儿师父还保持着翩翩的风度,言行举止斯文有礼,一派为人师者的风范。

待混熟了后,就暴露了,善变、挑剔、完全没有任何底限!什么都敢教弟子,跟李钦让、张鲁客他们想把张昌宗教成一个君子不同,这měi nu姐姐教的完全没有善恶是非,她就是教读书的方法,教权谋,教张昌宗去看这个现实残酷的世界。

打个比方,李钦让、张鲁客是在教张昌宗世界善的一面,给他灌的温暖的心灵鸡汤,还要挑着选积极向上的鸡汤。而上官婉儿就是在给他灌毒鸡汤,还是什么毒选什么。

也幸亏张昌宗芯子里是个成年人的灵魂,三观已经成型,不然若真是小孩子,被这两群人这么教,非混乱了不可!

张昌宗难得的福至心灵,笑得诚恳的望着上官婉儿,柔声道:“师父,您是不是对如何处理与我的关系作难啊?以前是您教我,你对我有恩,昨日我以功劳换郑太太赦免,让您在面对我时觉得作难了?对面对我时的态度不好拿捏吗?”

上官婉儿看他一眼,不语,也不说对,也不否认,只沉默地看着他。张昌宗笑嘻嘻地摸摸头,笑道:“师父,我会是您唯一的弟子吗?”

上官婉儿瞥他一眼,娇嗔道:“拜师只看学识不看名利地位的,想来只你一人了!像我这等不能给弟子带来名望、地位、人脉的先生,除了你,也再无旁人了!”

还在傲娇!

张昌宗突然觉得他的美人儿师父这刻分外的可爱,萌得他要努力克制才能避免不要笑出一张痴汉脸,笑嘻嘻地望着婉儿师父,表情、语气努力的表现出他的真诚:“师父,自古师徒如父子,我们之间的关系,哪里需要计较那么多?弟子解师父之难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何须师父作难?或者,在师父心里,从未把我当做弟子看待?若真是这样,那我便该伤心了!”

说着,还装模做样的叹了口气,可怜巴巴的看上官婉儿一眼,似乎真的很难过的样子。上官婉儿凝视他片刻,嘴里啧的一声,嫌弃道:“你的可怜还可以装得再假些吗?那般虚假,好生碍眼!”

张昌宗立即收起假的不能再假的可怜,笑嘻嘻地拱手道:“弟子演技不好,惭愧,惭愧!”

上官婉儿旋即目光深沉的看了他一会儿,面上绽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这样的傻孩子,又知道什么!”

张昌宗道:“弟子是傻,我娘常说我是聪明在脸上,心里还是个傻孩子。可是,再傻我也知道,师父在宫中的不易和对郑太太的挂念、愧疚,还有师父的煎熬。师父,常言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师父挂心的事就是我要去努力解决的东西,师父挂心郑太太,我就愿意去尝试,成了自然好,若是不成,郑太太在掖庭宫里的日子也会好过些,毕竟,这宫里的主人是太后。所以,弟子方才会冒险一试,好在成了,师父,我好开心,自今往后,师父可安心待在宫里,郑太太接出去,自然有我照看。师父,您要记得,你有我了,可不能再把弟子忘了,不然,我会伤心的。”

最后一句说得郑重其事!

上官婉儿自己不知道知不知道,她的眼底常年带着青色,在教授张昌宗之时,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慵懒的气息,但只要出了这间寝殿,她就跟吃了xing fèn ji一样,整个人的状态立马不同了,变得神采奕奕,精神百倍。

但这种精神并不是亢奋的,正面的,而是隐隐带着一股隐忍与焦虑。张昌宗是不怎么明白女人这种生物的脑回路,但是,他是一个侦察兵,有着出色观察力的侦察兵,上官婉儿的状态变化,如何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张昌宗讲义气,重情义。上官婉儿心底可能待他不够亲近,三观也不算正,但答应了教导他便一直尽心尽力,从未藏私,一心一意的为他打算。这样的一个人,她忧虑的问题,张昌宗自然会放在心上,所以,昨天的时候,才会灵机一动,当机立断的提出赦免郑氏的请求来。

上官婉儿看着张昌宗不说话,面上神色变化不算特别剧烈,但从袖笼中探出来的一双手却抖个不停,望着张昌宗,扑簌簌地掉眼泪,没有半分声息,只是哭得不能自己,全身抖颤。

张昌宗心疼了,为这个在这深宫中挣扎求存,苦苦压抑自己,恭顺逢迎武氏的女子心疼。张昌宗在心里幽幽一叹,毫不犹豫的站起身,张开双臂,奋力的搂住上官婉儿的脖颈,任由她把眼泪全部抹在他胸口的衣服上,郑重道:

“师父,您往后切莫忘记了,您不止有郑太太,您还有我呢,有事弟子服其劳,尽管使唤弟子就是。好了,快莫哭了,虽然师父哭起来也挺好看的,但我还是更喜欢您精神百倍的训斥我的样子!哎哟,这么一说,感觉我这个嗜好有些biàn tài,师父您要赶紧帮弟子纠正过来啊!”

上官婉儿噗嗤一声,破涕而笑:“活该!你放心,为师以后定然多多训斥你,满足你这biàn tài的癖好!”

“啊!不要啊!师父,您收回这句话我们还能做好师徒!”

“不收又怎地?”

明明眼睛还红着,翻着眼睛反问的样子却意外的又娇又俏,那模样,分外的鲜活,分外的好看。张昌宗摸摸有些色令智昏的脑袋,色授魂与,晕陶陶的道:“不怎地,还是我的měi nu师父。师父,您真好看!”

个小混账!

上官婉儿又羞又恼,忍不住伸手就拍:“找打!”

张昌宗被打得抱头鼠窜:“哎呦,师父,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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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今天写了三次,都感觉写的不好,没写出上官的神韵。今晚上写的满意了,诸君看得可满意?

第118章 准备

“咳咳,师父,弟子打算赁一间院子与郑太太住,郑太太有什么喜好没?对居处有什么要求吗?”

张昌宗两颊晕红,满脸严肃的请问着。不要误会,不是他害羞得满脸通红,脸上的红晕是被掐的!呜呜……婉儿师父下手好狠,一点都不怜爱幼小,掐的他脸好疼,让他想只能努力的摆出扑克脸,实在是做不出别的表情,那脸上的肌肉一动就疼。

明香好没良心,看见他这样的脸居然还时不时偷笑,婉儿师父也是,时不时的还以欣赏的眼神大刺刺地故意打量他的脸,那动作神情夸张地,生怕张昌宗没发现她在欣赏她自己的杰作。

说好的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呢?张昌宗感觉再被这么看下去,说不定师徒反目的惨剧就要发生了——

以上纯属笑话!他也就是在心里yy一下,真让他与婉儿师父恩断义绝……咦,今天天气不错!张昌宗不敢,也舍不得!嘛,有个妖女做师父,真是痛并快乐着。

上官婉儿打量两眼自己的杰作,神情颇为满意,唇角勾起的弧度都甜了两分,口中叹道:“不知道。再说,即便有什么喜好,在掖庭宫那样的地方待了这么多年,也当丢弃了。只有一点,你赁一间清幽的小院子就好,不用太大,也不要太靠近内城,若是在你家附近更好,方便你照看。然后,再买上两三个小丫头,替我伺候母亲,莫要再让她操劳,你代我晨昏定省,好好孝顺就行。”

“喏!那弟子就自己斟酌着来?”

“可,你看着办就好。不过,可悠着些,母亲年纪大了,可担不起你的某些异想天开之想法。”

张昌宗被说得老脸一红,逗比这种本质看来是被婉儿师父看穿了,赶紧保证:“放心吧,师父,弟子一定认真对待,即便有不懂不会的地方,也还有我娘在一旁看着呢。对了,师父,郑太太什么时候可以离宫?”

上官婉儿有些惆怅,道:“最快也得三天之后,去籍之类的事,颇为繁琐,需要惊动的衙门多,且耐心等等。”

张昌宗盘算着道:“那弟子今日就不留在宫里了,我先回去,托我娘问问我们坊有没有空闲的小院子。”

上官婉儿看他一眼,颔首道:“也好,如此就交托你了,我也不留你了,你先去安排此事,字也不要忘了练,下次进宫为师要检查的。”

“喏。”

张昌宗答应着,眼看天色渐晚,再不出宫在宵禁前可就赶不回去了,如此一想,又火急火燎的向上官婉儿辞行。

临走前,婉儿师父命明香抱出来一个木箱子,递给张昌宗道:“这是我往年用过不再戴的首饰和数年积攒下来的赏赐,皆是没有内造标记的,你拿去找匠人熔了,换些钱财。宫外不比宫里,母亲年纪也大了,我只望她在宫外能生活得舒适些。”

张昌宗爽快的接过,也不推辞,他家是什么情况,婉儿师父想来是清楚的,又何必打肿脸充胖子让婉儿师父担心呢!穷就是穷,没有就是没有,不需要刻意的掩饰。

见张昌宗痛快的接了箱子,婉儿高兴地眯眼笑,忍不住又伸手去捏他的脸,吓得张昌宗一蹦三步的跳开,双手因为一只手抱着箱子不好操作,只得单手捂脸:“师父,手下留情,弟子还要见人呢!”

上官婉儿噗嗤一笑,比比手:“快走,别再这里碍眼!”

张昌宗笑嘻嘻地作揖告辞:“师父保重,弟子走了,待赁到合适的院子,弟子再来复命。”

上官婉儿点点头,朝他挥手道别,站在殿门口看着小徒弟活泼的身影出宫而去,直到连影子都看不到了,方才回转。

张昌宗从宫里回家,立即找韦氏汇报他婉儿师父的要求,并把上官婉儿给的财物奉上,请韦氏帮忙打听周围可有什么空院子可租赁。

韦氏道:“我们这里怎么会有好的院子租赁,即便有,也是破败的,哪里能住人!与其租赁,我看不如买间破旧的小院子,重新建造,也好过租赁。”

张昌宗道:“可是房价不是贵吗?况且,一时之间哪里去找合适的!”

韦氏白他一眼,道:“老儿子你真是不食人间烟火。要买像我们家和隔壁罗大郎家这样能阖家居住的大院子,自然花费颇靡。若是买间二进或是一进的小院子,你师父这些财物足够了。”

张昌宗听她的意思,心头一动,立即追问道:“听阿娘您的意思,我们家附近有这样的小院子?”

韦氏道:“我们家北边,你二叔闲置的院子,你忘了?”

张昌宗恍然——

罗大郎家在他家东面,是套三进的院子。在京中,若是与权贵们的府邸相比,自然算不得大,但张昌宗家如今居住的房子也不过就那么大。

这样的小院子,若是在光禄坊、兴道坊那一代上,张家满门即便是不吃不喝的攒上十年也绝对买不起。但张家的住的地方,若是用现代的环数来形容,绝对住到了四环外,靠近五环边上,幸好没到六环。

在张家的北边,一道围墙之隔,还有一套两进的院子,是以前二叔张鲁客家的屋子,二叔以前便住在那里,后来房子破败,加之家仆增多后,两进的小院子就住不下了,房子便闲置下来,二叔搬到了他官衙所在的里坊,重新买了房子。

若说合适,这套小院子最合适不过,地点近,并且,房子主体框架是没有问题的,就是瓦片、围墙、院子这些需要清理,需要动的地方不多,正适合着急安置郑氏的张昌宗。唯一的难题是不好开口。

二叔没儿子,张昌宗早就看出了他想过继的意思,只是,这两年却从未提过。若是他去买,总觉得有些不厚道。

张昌宗挠挠头,道:“阿娘,买就算了吧,儿子明日过去二叔府上,向二叔请求一下,借给郑太太住一下,好方便儿子照顾。等我再长大些,若是营生成了,再重新去买一套院子,安置郑太太。”

韦氏白了张昌宗一眼,对他不愿占便宜的做法,有些高兴,又有些心疼,这傻孩子有便宜也不会占!不过,嘴上却道:“随你!最好快去快回,为娘的好帮你找工匠做活,免得赶不上你郑太太离宫。”

“嗯,阿娘放心,明早一早起来儿子便去拜访二叔。”

母子两个议定,方才各自安歇。

第119章 郑氏离宫

张昌宗清晨起来,照例练武背书,完了随便吃了两个油饼,便催促着套了马车,直奔张鲁客家去。长安城以朱雀大街到明德门为中轴线,东为万年县,西为长安县。张昌宗家也在长安县,比起去公主府或是驸马府,张鲁客家真的不算远了。

作为县令,张鲁客自然是居住在县衙的,请人去通传后,没等多久就被迎进去,进去就看见二婶何氏站在门口张望,见他进来,满脸笑的看着他。

“二婶最近可好?可有想小侄?”

张昌宗笑嘻嘻地上前行礼,礼还没行完就被二婶一把搂怀里:“好,好着呢,快进来,二婶盼你多时了,一直不见你上门,莫不是忘了二叔、二婶了?”

张昌宗顺着在二婶脸上啾了两下,哄得她开心了,笑着道:“怎么会忘了呢?每个休沐日不是都过来吗?其他时间二叔要上职,小侄要上学,分不开身,二婶若真想小侄了,怎么不过来我家呢?可见也只是嘴上想想,哄小侄玩呢。”

“你这刁钻的小子,我还没说你,你倒编排上我了!”

张昌宗嘻嘻一笑,被何氏拉着进去。二婶家的姐姐们,多已出嫁,未出阁的唯有最小的姐姐三娘,比张易之大三岁。此时自然是在家的,看见六郎来了,笑着跑出来:“六郎,今日不上学吗?怎么有空过来的?你等着,阿姐给你拿好吃的。”

张昌宗连忙阻止她:“阿姐不用忙了,小弟今日本是要上学的,不过是有急事向先生请了假,说两句话就走。”

何氏一听,问道:“六郎所来何事?一家人不用说两家话,你且道来便是。”

“喏。二婶,小侄先前拜了宫中的上官才人为师习文,二婶可知晓?”

要向人借房子,自然要说清楚,何况其中又牵扯着过继的因素。二叔、二婶是真疼他,张昌宗不想造成什么误会伤彼此感情,所以,从头开始说,三言两语把事情交待清楚。

说清楚了才开始解释:“我郑太太这些年一直在宫里,虽有师父照看,但也不得zi you。如今好容易能离宫外居,她一个人无人照料也不行。不瞒二婶说,离宫前,师父是给了我金钱的,但为了能让小侄就近照看,便想着在我家附近赁房子居住。婶婶家的房子空闲着,离我家不过一墙之隔,若婶婶最近没有另作他用的打算的话,可否赁给小侄,以让我郑太太居住呢?”

二婶听完,直接道:“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本来就是空着的,你要用尽管拿去便是,说什么赁不赁的话,岂不是见外吗?”

张昌宗正色道:“二婶疼我,小侄心里是晓得的。只是,小侄也不能仗着二婶疼爱便肆意妄为,不管礼数人情,就算是一家人,该说清楚的还是需说清楚,二婶说是不是这般道理?”

何时暗自点头,注视他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叹道:“你这孩子啊!罢了,二婶说不过你,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张昌宗欢喜的道:“多谢二婶。那我们立个字据,烦请赁我两年。”

“可!字据就不需要了,你与你母亲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

与何氏说定,张昌宗也没多留,捧着一兜子堂姐给的糖果便急匆匆往回赶,好让韦氏帮他找工匠修缮整理。

“阿娘!你怎么就不让六郎立字据呢?伯娘家儿子那么多,居处狭窄,焉不知这是在谋我们家的房产呢?”

张昌宗刚出去,三娘便拉住母亲,悄声说道。何氏白她一眼,道:“你尚未看出来吗?此事从头至尾皆是六郎一个六岁的孩子在办,你伯娘根本未曾出面,这便是全由六郎做主的意思。六郎这孩子,打小可是眼皮子浅的贪财之人?若是他想要,莫说一套闲置的房子,便是旁地,你父亲也舍得,可你看他,小东西收的痛快,大的物件从不曾胡乱要过,今日过来,一言一行,进退有度,言语有分寸,道理人情也说得明白,谁家六岁的孩子能有他通透?唉,这般优秀的孩子,你父亲想过继的心思当歇了。”

三娘咬咬唇,也有些可惜:“若是早些年他尚未知事之时便说好就好了。”

母女俩儿言下都觉得可惜。何氏道:“罢了,待你父亲回来,为娘与他商议看看,为你坐产招夫吧,好歹也要继承了我们这一房才是。不过,三儿,你今日要记住了,以后与六郎可多多来往,姐弟多多扶持。你看他今日,只因为师恩便为素未谋面的郑氏奔波劳苦,样样想得周到,你们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弟,若有事他定不会袖手。”

三娘郑重点头。

母女俩儿的闲话,张昌宗自然是不知的,他赶回家里,把结果告知韦氏,韦氏立即就把今早说好的工匠找了来。

两进的院子,收拾起来简单,清理瓦片屋顶,检查木头是否有老朽什么的,都挺简单,麻烦的反而是院子的整理。

韦氏询问他的意见,张昌宗道:“阿娘,时间紧迫,不用多复杂,简单的把屋子修缮一下,把院子里的杂草、地面整理一下就好,其余的,不如留待郑太太来做主,这里就是她今后要居住的地方,若是由她亲自做主,想来居住起来会更自在些,免得有寄人篱下之感。”

韦氏一震,伸手揉了张昌宗的脑袋一把,道:“你倒是想得细致,也罢,我就让人洒扫好,备下铺盖这些,剩下的就交由你郑太太来做吧。”

房子的事情弄好 张昌宗又马不停蹄的跑去公主府,求太平公主帮忙:“义母,你知道京中哪个牙行比较可靠吗?烦请介绍相熟的牙行,我想买几个小丫头伺候我郑太太。”

韦氏不是不知道牙行的人,他们家也买过奴仆,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奴仆跟奴仆是有区别的,不同的牙行出来的人也是不同的。若是自家用,自然可以慢慢diào jiào,但现在是买来伺候人的,自然只能买diào jiào好的。

张昌宗宁愿多花钱,也想买机灵点儿,得用点儿的。他想着,也不用全部买好的,买两个好的,再买上两个品性过得去,但技能可以稍微笨一点,让老太太有点儿事情做,免得她太清闲了胡思乱想。

三日后,张昌宗一大早起来直奔皇宫,先去找婉儿师父,武氏今天终于仁道了些,放了婉儿师父出来迎接亲娘。师徒俩儿一汇合,忙不得多说便直奔掖庭宫,等着郑氏出来。

“师父,来了吗?”

师徒俩儿动作几乎一模一样,两人伸长脖子直勾勾的望着掖庭宫的大门,良久,大门终于缓缓打开,迎着朝阳,走出来一个穿着青色旧衣裙的妇人,迎着光,面容看不清楚,只看得到她花白却梳得整齐的头发,通身干净,脊梁挺得笔直,行走间,通身的气派并不曾因为简陋的衣饰而显得畏缩,出来,在两人身前站定:“婉儿?”

第120章 母女相会

走得近了,张昌宗才看清楚,妇人的头发花白了,脸上也有了皱纹,但从容貌依稀可看出旧日的美貌清丽,看五官与婉儿师父竟有七分相似,若不是年纪大了,母女俩儿站在一起,只怕会被人说是姐妹俩儿。

“阿娘!”

上官婉儿扑了上去,一把抱住妇人,头埋在妇人的颈窝处,像个小女孩儿一般,依偎在妇人怀里,嘤嘤哭泣。

郑氏笑着拍拍她的背,道:“好了,好了,快莫哭了,这么大的人,还哭鼻子,就不怕你的小徒弟笑话你吗?”

上官婉儿直起身子,用手帕沾沾眼角,扭头面带微笑的看小徒弟:“六郎,你会笑话为师吗?”

面上虽然笑着,眼里的威胁之意,昭然若揭。张昌宗赶紧识时务的摇头,正义凛然:“不会,弟子会与师父悲喜相随。”

上官婉儿满意的点头,郑氏笑看着两人,适时的插嘴:“这便是六郎?从婉儿处听过你好多次,今日终于见到,不错,不错。”

张昌宗赶紧行礼:“弟子张昌宗拜见郑太太,请太太安,太太回来就好了,不瞒您说,您方才看见的只是冰山的一角,往日里弟子受师父欺负得可惨了,太太回了就有人给弟子主持公道了!”

语气说的有些夸张的心酸,一看就很假,但是,在这样的会面之下,却会让人放松。郑氏面上的笑容又深了两分,抬手摸摸他的头,道:“是吗?放心,以后有我在,你师父定然不敢再欺负你。”

张昌宗夸张的抱住她:“太太啊,您就是弟子的大救星啊!”

上官婉儿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捏住某人的脸:“再胡说,小心为师罚你!”

张昌宗脸被捏着,还在费力说话:“四府,泥现在的作为就四增距。”

郑氏拍拍上官婉儿的手,把张昌宗的脸从她的玉手下拯救出来:“好了,好了,六郎不过是说着玩的,你又何必认真呢!”

张昌宗注意到了,自从出来后,见到两人开始,郑氏一直笑着,除了见到女儿时有些动容外,其他时间,脸上都是清清淡淡的笑容,不是特别亲热,也不是特别遥远,仿佛一切都恰到好处。

张昌宗自觉自己在中老年妇女中还是有市场的,拜好看的皮囊所赐,大多女性都会对他表达善意。有时候遇到喜欢小孩子的,还会看他长得好看可爱的份上,赠他些吃食,表达简单的喜欢。

果然不是好糊弄的人啊!

张昌宗默默在心里吐舌头,看着母女俩儿说话,又看看不远处掖庭宫的大门,开口提醒道:“师父,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再说话?”

上官婉儿似乎才想起来,立即拉着郑氏道:“阿娘既然从那地方出来了,确实不应该久留,阿娘,我们走吧。”

郑氏点点头,还记得向人小腿短的张昌宗伸出手,低头轻笑着道:“六郎过来让太太牵牵可好?”

张昌宗哪里有不愿意的,立即上前牵住郑氏并不细腻温软的手,三人一起离开掖庭宫。走了几步,郑氏回头,张昌宗道:“太太,听说,离开不好的地方就不要回头看,不然不吉利。”

郑氏低头笑看他一眼,道:“你一个小孩子知道的还挺多的,只是,若真不吉利的时候,又岂是一眼可预示的?终归,多看这一眼,还是少看这一眼,都与结局无关。我在这里二十多年,现在要走了,还想看看它是何样的。”

语气说得十分平静,没有百感交集,也没有悲喜莫名,就是那么静静地看着,然后,微微躬身一福之后,起身拉着张昌宗道:“我们走吧!”

张昌宗点点头,乖乖地让老太太牵着,竖着耳朵听母女俩儿说话。上官婉儿语带愧疚的道:“是女儿无能,若不是托了六郎的福,阿娘还不知要在那个地方受多少苦楚。”

郑氏安慰的拍拍她胳膊,道:“你的苦楚,阿娘如何不知?当初你出来时我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记得。”

上官婉儿脚步顿住,泪眼婆娑的看着母亲:“阿娘说,小心谨慎,保全自身,唯有我好了,阿娘在里面才会安好,若我也不成了,阿娘只会更受磋磨。”

“很好,你做的很好。自你离开,成了宫里的才人,为娘在掖庭宫的日子便好过了许多,分派活计轻省不说,能吃饱,能穿暖。待你有能力打点后,为娘的日子就更好了。”

两人一路走着,一边走一边说,音量也低,除了一个张昌宗,倒不怕被人听去。张昌宗就这边看看,那边看看,光明正大的听两人交谈。

上官婉儿听此言,稍感安慰,擦擦脸孔,道:“阿娘,六郎是我唯一的弟子,女儿将来也不打算再收谁为弟子,莫看他小,行事却可堪信重,阿娘随他出宫居住,女儿留在宫里也安心了。”

郑氏看张昌宗一眼,点点头,道:“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如何行事想来已不用我教,我出去了你反而更好行事。也罢,世事如此,也不敢奢求,你在宫里要好好的,为娘的在外面也才放心。”

“嗯!”

从掖庭宫一直送到宫门口,走得并不算快,花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到了宫门口,上官婉儿依依不舍的望着母亲,母女俩儿抱头痛哭了一场,也就是这会儿,张昌宗才看出郑氏的情绪波动来。

哭完了,上官婉儿交待他:“太太我便交给你了,我只有母亲和你,你要好好待她老人家。”

竟然把郑氏与他放在一起说,这是把他当亲近的自己人了吧?

张昌宗心里好开心,他真心相待的师父,终于把他当自己人了!但是,时间、场合都不合适,只能努力的克制住心里的激动,脸上的笑却止都止不住,保证道:“师父放心吧,弟子以后还要进宫了来向师父学习呢,定然认真记下关于太太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全部禀报师父。”

上官婉儿这才满意了,又与郑氏说了一阵话,方才站在宫门口,目送两人离开。张家的马车已然等着宫门口,安胜扶着郑氏上了马车,张昌宗自己爬上去,站在车尾巴上朝婉儿师父用力挥手:“师父回去吧,有什么等明日弟子进宫来时再交待也行啊,不要在这里晒太阳了,小心中暑啊!”

上官婉儿恋恋不舍的看母亲一眼,方才点点头,看着马车布帘放下,方才坐回自己的肩辇上回宫——

母亲终于离开了掖庭,她的心可落一半了!

第121章 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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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便只剩下张昌宗与郑氏。郑氏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笑看着他与上官婉儿作别,待他缩回马车里坐下,也只安静地看着他,并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

张昌宗相信,老太太已经把他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打量了好几遍了,可是,老太太心里是什么想法,他完全看不出来,她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不故作慈祥长者,也没有亲切和蔼,笑容不远不近地,仿佛一切都恰到好处。

这是在深宫里练成了精的女人!也不愧是能在掖庭那样的地方教出一个上官婉儿的女人!对付上官婉儿就很吃力了,应对这样的老太太……张昌宗决定老实些。

努力的冲着老太太露出个甜笑:“太太,弟子给您赁了一套院子,就是有些小,就在弟子家隔壁,方便照看,院子里家具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就是花坛这些,太太喜欢什么花?喜欢怎样的布置?弟子怕太太不喜欢,没让人布置,等太太去了,太太吩咐仆役就好。”

郑氏含笑颔首:“好,让你们费心了。”

张昌宗笑道:“岂敢。以弟子与师父的关系,孝顺太太也是应当的,不麻烦。”

郑氏笑着再次颔首,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张昌宗心里默默挠头,也是,她刚从掖庭宫出来,虽说论关系他们这一老一少应该算亲近,不过,说白了其实还是陌生人,老太太找不到话说也不奇怪。作为小辈,又是小孩子,张昌宗自觉自愿的承担起找话题的任务:“太太,弟子可以请问您一个问题吗?”

“何事?且问便是。”

张昌宗好奇地问道:“师父说,师父所有的学问都是太太教的,是真的吗?”

郑氏道:“十四岁以前是我教的,之后便是她自学的。”

张昌宗满脸真诚的崇拜,不用装,真心的崇拜:“太太好厉害,在掖庭宫那样的地方,居然还能教出师父这样杰出的人!唔……师父也挺厉害的,在那样的环境里也能学出来,我要努力,向师父学习!”

张昌宗估摸着,上官婉儿应该是郑氏最得意也最在意的了吧?以前培训时候学过,与人搭话最有效、最好的办法就是说对方在意、得意之事,往往能顺利打开话题。

郑氏微微一笑,依旧清亮的眼睛注视着张昌宗:“那并不算什么。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有人屈服,有人不甘,我们母女恰好是那等不甘之人。”

言简意赅,语气平淡,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常,三言两语说完便停下,面上还带着笑,语气里却没有了再继续往下聊这个话题的意思。

张昌宗有些蛋疼,按照往常的经验,若是正常的人,这时候应该就顺着话头往下说了才对,最多就是因为行事风格不同,讲述的方式不一样,有些人会洋洋自得,有些人会谦虚几句,但无一例外,都会身心愉悦,顺利打开话题,而不是像郑氏这样,两三句话说完,脸上神情连皱纹弯曲的方向都没变化一下。

张昌宗觉得压力好大,好吧,再打起精神努力:“太太说得有道理!可是,弟子觉得若没有持之以恒的毅力,只靠逼也是无用的!嗯,弟子果然要向师父学习的还有很多,要继续努力!”

郑氏没接话,只是微微偏头注视他两眼,在那一双眼睛注视下,张昌宗感觉他的人设有点儿快卖不下去的感觉。

这是道行的差距!

想了想,张昌宗干脆不说话了,果断的装乖,乖巧的看着郑氏,努力的表现出“我是乖宝宝”的气场,老实的望着郑氏,等她老人家想开口的时候再péi liáo。

郑氏唇角一弯,脸上一直没什么变化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低头看装乖的张昌宗一眼,没说话。一老一少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马车里,从宫门口一直到张家,将近一个时辰的路,再无半句话语。

若是普通的小孩子,被这么冷落,只怕早就翻天了。幸好咱不是普通的小孩子,张昌宗心里苦哈哈地,心里觉得可能是在掖庭宫里苦日子过多了,出来后,郑氏大概也想过几天清净日子,便也乖乖地不说话,自己在心里默默地背书……唔,其实坐一个时辰的马车,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确实很无聊。

到了张家,韦氏居然带着儿媳妇儿们一起出迎郑氏,姿态做得十足,做派也十足的热情:“听六郎说后便一直盼着,终于把您盼来了。回来就好,家里虽然简陋些,但自在不是?且先安顿下来,看缺什么,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六郎便是,有事弟子服其劳,天经地义,不用客气。”

郑氏笑着扶起她:“既是你说的,那老身便不客气了。在那里待了二十多年,我也想过几年清静日子,六郎既是我儿的弟子,那便把他交给我了,阿韦意下如何呢?”

韦氏没多想,径直道:“应该的,应该的。若太太不嫌吵,不嫌他烦,便是把他挪到您的院中居住,就近侍奉您也是可以的。”

郑氏一听,眼中露出满意之色,笑道:“如此也好,只是累你们母子分离。”

韦氏爽快的道:“什么分离不分离的,不瞒您说,这小子太过顽皮,我早就烦他了,交到太太面前,请太太教导教导也好,个不省心的小混账!再说了,我们就在隔壁,一墙之隔,又怎能算分离呢?”

寒暄几句,把郑氏迎入家中,家中已然备好饭食,没有什么太过精细的食物,就是一些家常饭菜,有荤有素,搭配得十分合理,可见是用过心的。

郑氏面上虽不显,但与韦氏等人说话的时候,侧耳倾听的样子,显得和蔼可亲,完全没有半丝架子可言。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吃完了,韦氏带着儿媳妇们陪着郑氏过去隔壁给她的小院子,收拾的很干净,简直纤尘不染,可见也是用了心的,就像张昌宗说的,花坛都是空着的,屏风也是空白的。

韦氏道:“六郎那孩子作怪,说这些要留着您来选。他说,这里今后是太太您的居处,自己的居处,自己安排设计,说是这样有参与感才会有归属感。我也不太明白,若有不周之处,太太尽可提出来,莫要忍着。我们定是要让太太您舒心才好。”

“阿韦你太客气了,已经足够好了,我当谢谢你们才是。”

把郑氏领到后院,卧榻、衣柜应有尽有。韦氏打开衣柜道:“这里面的衣裳,有些是上官先生所缝,有些是我们看着按照上官先生缝制的尺寸照着做,时间紧迫,做得仓促,太太且先用着,待安顿下来,再重新与太太裁几件,四时衣裳,铺盖鞋袜都要补齐才是。”

第122章 小狼狗与老刺猬

把一应用具和居处等细细的向郑氏做了介绍,又把给她买的四个仆役介绍给她。四个都是女的,负责照顾郑氏的吃喝拉撒。

鉴于郑氏的身份,就没有买男仆,反正张家就在隔壁,且张昌宗要搬去她院里居住,有什么张昌宗在隔壁喊一声,安胜几个立马就能过去。

没错,原想着把小院子的外院空闲着,后来想了想,干脆把张昌宗挪了过去,老太太住后院,张昌宗住前院,还方便照看。韦氏觉得,再没有什么比把亲儿子送去伺候老太太能显出诚意的了。她朴素的认为,只要照顾好老太太,上官婉儿总不要好意思薄待她的六郎。

于是,接了人回来的张昌宗就一脸懵逼的被通知他的铺盖已经被他娘丢到隔壁了,他的逗比五哥张易之还在开心终于可以一个人睡一间,以后再也不用和小屁孩儿挤一间了。

然后,小屁孩儿弟弟默默看他一眼,回以同样灿烂的欢喜笑容,伸出手:“五哥你也这么开心真是太好了,讲真,我也不想再听你晚上磨牙的声音了,离开你,世界一下子就安静了!既然大家都这么开心,来,正好一起庆祝一下吧!”

说着,还伸出手,打算来个击掌庆贺。张易之便秘脸,有些心塞,突然完全不想庆祝了!张昌宗见状,得意的哈哈大笑:“叫你嫌弃你英俊可爱的弟弟,少年,你现在道歉还来得及!”

张易之看看张昌宗得意的笑脸,毫不犹豫的转身:“娘,你为什么要给我生个这么不可爱的弟弟啊?娘我想换弟弟!”

“说什么傻话呢!”

韦氏直接糊了他脑袋一巴掌,张易之瞬间安静如鸡,什么屁都不敢放了。张昌宗看他一眼,懒得施舍给又在卖蠢的五哥日常半分同情,记吃不记打的孩子,同情心给他就是浪费。

郑氏是不是挑剔的人?

张昌宗不知道,估计就算当年再挑剔,在掖庭的磋磨下,什么挑剔都早就飞了。反正,郑氏在给她准备的小院子里,似乎住的挺舒心的。一个人把张昌宗给她准备好的花卉种子撒到花坛,又让张昌宗给她移栽了几颗桃树在院子里,老太太说了,桃树挺好的,既能赏花又能吃果子,雅俗兼顾。

老太太的脑回路好清奇!不过,张昌宗喜欢!

二进的院子,就住着郑氏和张昌宗,四个女仆在后院陪老太太,张昌宗自己一个人住前院,真是前所未有的宽敞。张昌宗让人在院子里竖了箭靶,又给他吊了一个大沙包,方便他练习射箭和打拳击。自从学会射箭后,张昌宗坚持每天都射上一百支箭,以培养手感和视感。

搬过去第一天早晨,他起床练拳的时候,郑氏居然已经起来了,带着她的婢女在撒花种子。张昌宗行礼请安后,自己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练武、射箭,郑氏直起腰注视了他片刻,表情恬淡,没说什么。

连续数日皆如此。郑氏是个寡言的人,面上常常带着微笑,看似和蔼,其实这样的人最不好接近,有时候就那么微笑着看着你,就让你能话都说不下去,反正张昌宗试过一次后,就不在她面前卖萌了

以郑氏在掖庭宫磨就的铁石心肠,想来也没有欣赏张昌宗卖萌的兴趣,讲真,张昌宗有些受打击,被薛崇秀书信征召过去的时候,迎面就送给来春晓一个甜甜的萌正太笑,春晓一脸慈祥的妈妈笑摸他脑袋,才放心的拍拍胸口。

不过,刚进屋子,转头就对上某伪萝莉面无表情的脸,对方还诚恳的建议:“你若是想勾搭春晓的话,还需要再长长,现在太早了,勾搭上也是无用的。”

卧槽,这个污萝!

张昌宗毫不客气的给她一个鄙视:“你在想什么!唉,我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变丑了,不萌了。试验之后,结果还算满意!”

能不满意吗!进来后,春晓都给他拿了三次点心来投喂了,生怕六郎饿着,比往日还要殷勤几分。

薛崇秀脑子好使得很,心思一转就明白了,问道:“能让你开始怀疑自己的颜值,让你受挫的,莫非是你刚接出宫的郑太太?”

张昌宗叹气,无力的点头:“秀儿妹妹聪明!”

薛崇秀轻轻一笑,问道:“老太太怎么你了?让你来对着我家春晓作妖?”

张昌宗又叹:“就是没怎么我啊!”

“此话怎讲?”

薛崇秀好奇的问了一句。张昌宗趁机吐苦水道:“我原想着老太太能教出我家婉儿师父,那学问肯定杠杠滴,以我跟婉儿师父的关系,我又这么聪明可爱,老太太或许会想发挥余热,顺手教教我,跟她女儿一起,联手教出一个天才来。结果,老太太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每天悠闲的栽花种草,连我努力的在她面前卖文武双全天才人设都没用,完全不搭理我啊。讲真,就连武氏也觉得我可爱,对我有几分亲切的好伐?第一次遇上这种完全不按照牌理出牌的老太太!”

薛崇秀犀利地问:“于是你就失落了?”

张昌宗仔细想了想,道:“失落倒不至于,就是我有些拿不准这个老太太,有些无处下手的感觉。”

张昌宗并不是要从老太太那里得到什么,他是真心想照顾好老太太的,而照看老人家最好的莫过于承欢膝下,让老太太晚年不寂寞,让她老人家心情舒畅。可是,现在这样,看不出喜恶,看不出性情,这怎么哄人……完全无处下手!

薛崇秀听懂了,想了想,道:“老太太在掖庭宫待了那么多年,掩饰自己的心思和感情应该是本能反应吧?你想,她能在掖庭宫那样的环境里把你的婉儿师父教出来,直到你师父十四岁时在阿武面前一鸣惊人,谨慎、手段应当都不缺,你要想摸清楚她的心思,段数有差距,略难。”

张昌宗还有闲心吐槽:“您说的真婉转,不是略难,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薛崇秀一笑,道:“我的建议,你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张昌宗立即求教:“请妹妹指点。”

薛崇秀嫣然一笑,旋即面色一肃,问道:“你可知掖庭是什么地方?”

第123章 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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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那些犯官家眷,把她们罚没为奴的地方?”

说起掖庭,张昌宗只有这个印象,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以前的官xiao jie被罚没为奴,然后遇到仇人,再想方设法的混到仇人跟前,弄死仇人。

薛崇秀道:“不止,掖庭是宫里做苦役之人生活的地方。”

“苦役?”

“对。若把皇宫算作一个大生活区,那掖庭就是负责这个生活区所有又苦又累又脏活计的地方,在里面的人,做的都是最劳累、最脏最苦的活儿。”

薛崇秀正色看着皱眉的张昌宗,眼里隐隐带着关切。张昌宗挠挠头,点头表示赞同,这是真实的生活,不是电视剧。电视剧里表现女主的苦难,只要穿着粗布衣裳去洗一盆衣裳就行了,真实的生活,苦役要承担的更多。

薛崇秀凝视着他,道:“掖庭很苦,进入那里之前,那些人多是养尊处优之人,骤然改变的环境,脏苦累的活儿,能撑下来,并且能教出上官婉儿的老太太,若是一个照面便对你掏心掏肺的好,那她是活不到现在的。我知你是想报答你师父的恩情,然老太太又不知道,莫急,做你自己就好,日久见人心,老太太是有心人,又有一双利眼,定能看明白你。”

张昌宗爽快的点头:“好,听秀儿妹妹的。秀儿妹妹真是又温柔又聪明。”

这种哄小孩子的语气,薛崇秀白他一眼,懒得搭理他的调戏,只是道:“你知道我的出身的,我所在的乐团,大师何其多,像我这样的新人进去,唯有沉下心先提高技能,技能出色了,还要讲做人,二者缺一不可,不然,是出不了头的。每年艺考的孩子那么多,一批接一批的出来,然而每年出头的尚不足百分之一,我若像你这样着急,当如何?”

“你说的有道理!”

张昌宗点点头。薛崇秀见他听劝,脸上立即露出点点笑容来,淡淡地,眉目弯弯,唇角微勾,可爱中透着一股沉静的气息,那是她独有的。

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身姿动人的坐舞台上弹奏的大师,每次结束的时候,也是这样眉目弯弯,极清浅的一笑。哦哟,张昌宗的迷弟心啊!嗯,他不是萝莉控,他控的是又美又有气质的御姐。

收起逗她玩的心思,与她闲聊。聊着聊着,说起太平公主,张昌宗悄声问道:“这几日我没过来,义母进宫的事情,结果如何?”

薛崇秀道:“此事我特意去问过,母亲觉得一切正常。就是大伯、二伯那边,怒气难平。”

这个张昌宗倒是能理解,太后这事儿做的不地道,莫名其妙的给人弄门亲戚不说,还想做人长辈,若是答应了就是以后死了无颜见祖宗的事情。

何况薛怀义是什么出身,京城中能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那是武氏的心肝小宝贝儿,又不是薛家的心肝小宝贝,这么弄,比当面辱骂人还让人难堪。薛家的薛顗和薛绪气得暴跳如雷也不奇怪,就是可怜薛绍,夹在中间为难。

不过——

张昌宗提了一句:“我感觉那位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啊!”

薛崇秀道:“母亲说,此事外祖母不占理,心里约莫是有些不痛快的,估计要有些冷脸给父亲看。不过,也答应此事以后不会再提,至于冷脸……只能留待时间,等她消气了,所以,这几日母亲常进宫,有时还拉上我,就是为了让外祖母消气。”

两个伪小孩儿对望着叹了口气,目前也只能这样,他们鼓动不了武氏,又不可能去劝薛家答应。张昌宗捏捏眉心,不在说这些,而是起身问外面的春晓:“春晓姐姐,若是义母回来了,劳烦告诉我一声。”

春晓应了,薛崇秀好奇的问他:“你有什么事找她?”

张昌宗道:“想请她帮忙做个营生。”

“营生?”

“对!一文钱难死英雄汉,有钱就有底气,没钱出去想装个那什么都不敢啊。”

张昌宗嘻嘻笑着调侃自己。薛崇秀秀丽的眉眼静静地看着他,看得他连调侃的话都说不下去了,只得叹了口气,老实的道:“我说的是实话。我们家现在虽说日子还过得下去,但是,随着兄长们孩子越来越多,家里住不下了,长安城的房子又贵,节衣缩食的攒了这么多年,想买套三进的院子还要想了又想,不好意思再在家里白吃白喝,要改善环境,总得手里有钱才行,所以,寻思了几日,想了个门路,来找义母商量一下。”

“什么门路?”

问得问得直接,答的也爽快:“印书啊!”

薛崇秀的眼神一柔,为他这般随意的便告诉她,为这其中代表的信任暖心,凝视人的眼神不自觉地都软了几分:“要赚钱,快速产生盈利,雕版肯定不成,莫非你要用活字?”

“妹妹就是聪明,没错,我就是想到那个。我记得以前看电视,说唐朝的金银工艺挺高端的,以义母的身份,肯定能找到好工匠,研究一下,把活字模板做出来,我们也不跟那些历史悠久的大雕版印刷坊争,就专门印字多的,想来应该能吃得开。”

张昌宗毫不保留的说着自己的打算。薛崇秀一边听一边思索,听完了道:“是个好方法,不过,现在的书都是卷轴,若是用活字印刷却不好印刷成卷轴了,印成书册,恐时人不习惯。”

张昌宗胸有成竹的道:“没事,书卷会被书册淘汰,自然是书卷没有书册方便的缘故,这里是大唐,开放、包容、自信,对新事物的容纳性较之别的朝代高,我觉得可以试试。”

看张昌宗把握十足的样子,薛崇秀便不说了,反而道:“既是你想做的,便去做吧。”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多是张昌宗在说,薛崇秀安静地听着,听他说这几日在忙什么,读了什么书,有什么打算等等。

两人之间一直这样,张昌宗性子开朗,话也多些,薛崇秀性子沉静,话少,但是,她喜欢听张昌宗说,时不时地眉眼弯弯地看他一眼,适时的插话,引导着他往下说,倒也能聊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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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太冷了,肩膀子有种从骨头里冷得发疼的感觉,鼻塞感冒,不熬了,睡觉!今天只一更!

第124章 经济

太平公主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鲜艳……能不鲜艳吗!大夏天的,穿着一身大红的宫裙,红灿灿的一团,搁哪儿都显眼。

“拜见义母。”

“拜见母亲。”

俩儿伪小孩儿进来,先行礼,完了张昌宗看了,忍不住嘴贱:“义母今天真好看,肯定去到哪儿都是第一眼被看见的,绝对的目标!”

说着,还竖了个大拇指。太平公主看看自己身上,那还不明白这小子是在嘴贱,也不说话,明媚的一笑,直接伸手,捏住张昌宗的耳朵,吐气如兰:“怎么说话的?给你个机会重新说!”

耳朵在人掌中,张昌宗果断认怂:“义母天下第一好看!”

旁边的伪萝莉一听,转头看着他,不说话。张昌宗心里默默扶额,赶紧接一句:“秀儿妹妹跟义母一样好看!”

这怂的!

太平公主仰首大笑,总算放开手,放过他的耳朵。张昌宗揉揉耳朵,笑嘻嘻地凑过去:“义母,心情可好?”

太平公主慵懒的白他一眼,道:“本来是好的,回来被你一气,又不好了!”

张昌宗:“……”

他不说话了,果断的退到薛崇秀身后,把一脸莫名的薛崇秀拱到前面,自己探出个头:“不好就多看看秀儿,少看我,说不定就好了!”

“噗嗤”——

太平公主直接笑喷出声,薛崇秀满脸无奈的被母亲一把搂怀里,毫不犹豫的对太平公主道:“母亲,揍他!”

张昌宗立即换上一张可怜巴巴的脸,巴巴望着母女俩儿,结果太平公主笑得更欢了不说,薛崇秀也眉眼弯弯,那样的表情配上那张脸……颜即正义,罢了。

笑闹两句,太平公主笑看着张昌宗,问道:“你这小精怪这几日不是忙着安置郑氏吗?怎么有空跑过来了?”

张昌宗笑道:“郑太太安置妥当了,也去宫里向我师父报备过,也该来义母面前遛遛,不然义母都要不记得我了!”

“贫嘴!看来确实应该听秀儿的,揍你一顿才好。”

太平公主当即嗔了他一句。张昌宗嘻嘻笑笑,凑到跟前,不要脸的仰起脸:“义母舍得就打吧。”

太平公主冲着那么张好看的脸,有些下不去手,只是捏了他一下,笑道:“你有心,记着我们母女就行,有空时过来坐坐,同我说说话,陪秀儿玩一玩。”

张昌宗认真答应着,顺口问道:“太后可消气了?”

太平公主顿了顿,面上的笑颜淡了,叹气道:“母亲的脾气……罢了,这不是你们小孩子应该操心的事情。”

看太平公主不愿多说,张昌宗也不好多问,只是心里却记下,且先议今天的事情,旁地后面再想。然后,起身朝太平公主一揖到底,道:“昌宗这里有桩营生想做,想请义母帮忙找几个工匠。”

直接开门见山的说,也不打算绕来绕去,半点都不打算见外。太平公主看他一眼,还没说话,薛崇秀已然说道:“母亲,女儿与六郎一起的营生。”

太平公主失笑,伸手扭了女儿一下,嗔道:“六郎都不与我见外,径直说要帮忙,你还担心为娘的不上心,你这小没良心的!”

薛崇秀一想也是,有些赧然,赶紧解释:“母亲误会了,女儿这样说,是想告诉母亲这件事是我二人一起做,就请母亲像上次马蹄铁之事一般,只需帮我们找人手,其余之事我们二人操心就是,母亲还怀着弟妹呢,不想让母亲操心。”

太平公主看她一眼,没再这点上多纠缠,转而问起张昌宗来:“六郎想了什么营生?说来我听听,若是可行,义母便帮你,若是不成,我定然不会搭理。”

“多谢义母,昌宗想的是……”

张昌宗笑着用简练的言辞把自己想说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太平公主并非是不知世事的人,只一听便明白其中的好处来,表情从逗小孩子的悠闲变得认真了几分,问道:“你说的这个活字印刷法,真可行?”

张昌宗道:“义母,我所说的活字印刷,大抵就是把字刻成类似yin zhāng的东西,按照要印刷的内容排列,然后印到纸上,图画是印不了,但印刷字是不成问题的。就是要找工匠把字模做出来,然后怎么排列稳当又好印刷,然后,还要找合适的场地,开个书坊。场地这事儿,就只能劳烦义母了。”

太平公主瞟两小一眼,颔首:“听你这么一说,倒还有些章程,也罢,你二人下去细细商量一下,该怎么做,如何走,拟个章程出来我看看,工匠我也替你们先找好,且把东西弄出来再说,只要东西出来了,其余无妨。”

“谢谢义母。那请义母帮我们把工匠找一找,待东西出来了,我们再来找义母。”

太平公主点点头,她不是那等短见之人,孩子聪明,愿意学,愿意做是好事,只要不是乱来,而是诚心想做事,即便做错了,起码能学到经验,只要有收获,一个书坊她给得起,即便赔了也赔得起,她想看的是两个孩子的成长。

以太平公主的眼界,自然不会把一间书坊放在眼里,若说她更看重的,还是活字印刷术,若是真成了,握在手里也是件好东西。

太平公主温和的看张昌宗一眼,抬手摸摸他头,难得的有了个长辈样子,道:“你有事不找旁人直接来找我,我很高兴,这很好。不过,此事你为何不找你四叔?开间书坊的钱,张家应该还是能拿出来才对,你不去找他们,直接来找我,我这里无妨,若将来闹出来,你四叔他们怎么看你?六郎,与宗族还是和睦些为好。”

这是真心为他打算的肺腑之言了。

张昌宗道:“多谢义母为我打算。我们两房早就分了家,产业经济也早就分开了我们守望相助,但是产业什么的,都是各自做自己的,现在还不急,这个书坊只是我这小孩子做来帮衬母亲的,不用惊动我四叔他们,且先等做出来再说。”

张昌宗知道,这个时代宗族的力量是根本,书坊不算什么,甚至,活字印刷也不算什么,这个来钱慢,他心中还有个更来钱的生意,到时候,不止张家,公主府也是要惊动的。再说,自古财帛利禄动人心,若是连小小的书坊也眼红,那后面的那个就更不用说了。

一个家族要长久,最需要分开的便是经济产业,早早分清楚,就省了纷争。可以守望相助,但亲兄弟明算账。

第125章 好好学习

“六郎快七岁了吧?”

太平公主沉吟一阵,问出一句。张昌宗答道:“回义母,快了。”

太平公主点点头,道:“此事,我与你们护卫、人手、工匠,怎么做,工匠该如何支使,需要花费多少钱财,皆由你们自己拟,我只负责出人手与钱财,其余皆不管。可敢接手?”

这还是存了锻炼的心思!

张昌宗难得有可以独立办事的机会,自然没意见,扭头看薛崇秀一眼,薛崇秀眼里同样的自信与高兴,才一起点头:“喏。”

张昌宗想起薛崇胤,看看太平公主,道:“义母,让崇胤与我们一起如何?”

太平公主看他两眼,也不急着答应,而是反问道:“为何想让大郎与你们一起?”

张昌宗道:“昌宗也忘了不知在哪里看过,说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大郎也是男子,还是长子,将来是要当家立事的,他乃是世家公子,我以为对崇胤来说,学识只是必要的修养,不是必备的东西,还不如早识世事,人情通透来得好。”

太平公主不语,只静静凝视着他,眼神都柔和了许多,方才抬手摸他头,把‘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在嘴里默诵两遍,道:“你有心了,很好,真的很好,不枉我疼你的一番心思。你能想着大郎,我很高兴。”

张昌宗佯装不好意思,笑道:“义母的夸奖,昌宗却不敢当,其实这是秀儿妹妹与商量之时便定好的,秀儿说,崇胤是长子,是阖府的将来。只是,她不好提,让我开口提。”

太平公主脸上的神情更加高兴,把怀里的女儿又搂紧了几分,笑问:“我们母女之间,还有什么话不好提的?傻孩子!来人,去把大郎找来。”

“喏。”

下人去找薛崇胤,太平公主母女俩儿都在看张昌宗,太平公主是饶有趣味,薛崇秀则有些复杂,张昌宗仰头冲两人一笑,母女俩儿一个笑了,一个扭头。

太平公主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张昌宗,张昌宗给她一个羞涩的笑,逗得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伸手捏他脸:“作怪!那两句话,出自何处?真忘了?”

张昌宗心中一凛,面上依旧羞涩的笑着,正要说话,太平公主道:“你的记性,我历来是知道的,莫要诓骗我,诓骗我可是会被打屁股的!如今,我可是你的义母。”

说着,眼神还别有意味的瞥两眼张昌宗的臀部。张昌宗很是无语,挠挠头,试探着道:“我要是说每天有个白胡子老爷爷在我梦里念叨给我听的,义母信吗?”

“不信!”

“哦,不信啊,那大概只有生而知之能说明了。”

张昌宗从善如流的摊手,脸上那莫可奈何的表情,莫名欠抽。薛崇秀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张昌宗,最后看一眼他的脸,忍了!

太平公主就没这么多想法,直接伸手扭脸:“小精怪!作怪做到我头上了!欠打!”

其实扭的不疼,那么好看一张脸,谁舍得下重手!正闹腾,薛崇胤来了,一进来,看见张昌宗也在,脸上便带了笑,先行礼见过太平公主:“儿子见过母亲,不知母亲唤儿子来有何吩咐?”

太平公主朝他招手:“大郎过来,我并不曾有事吩咐,是六郎与秀儿找你。”

薛崇胤一听是张昌宗找他,脸上的笑又开朗了几分,好奇的问道:“六郎找我何事?”

薛崇胤待张昌宗是很好地,一直以兄长自居,性情像极了薛绍,待人好。相比自家那个只会跟弟弟争的五哥,张昌宗感觉这才是好哥哥的模本。

张昌宗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笑问:“就是此事,崇胤加入吗?”

薛崇胤一直在前头读书,跟着他爹学习待人接物,鲜少经历过实事,闻言也感兴趣的道:“自然是要加入的,不过,怎么做……我们要先商议出一个章程吗?要凑多少钱?”

张昌宗先扭头问太平公主:“义母,工匠和材料的花销,您给我们吗?”

太平公主略作沉吟,颔首:“可,工匠与材料的花销,我与你们包了,店铺我也与你们准备好,甚至伙计、掌柜也帮你们准备好,但是,这些花销却是要记账的,留待将来你们偿还我,盈亏自负。”

“喏,多谢义母帮我们解决最大的难题,剩余的,交给我们就好。”

张昌宗胸有成竹的答应着,当着太平公主的面就把两兄妹拉过来,三颗小头颅凑在一起商议——

“书坊肯定要开在东市。”

书籍是有钱人才能消费的东西,开西市那肯定完犊子。薛氏兄妹点头,表示理解,薛崇胤跟着他爹时日长了,对如何支使人手倒是有些心得,道:“母亲给的铺面有多大,位置在哪里,需要多少人手,这些也要提前准备起来。”

薛崇秀看看她兄长,又看看张昌宗,建议道:“不如我们分工、主次讲明一下,六郎为人灵活,善于与人打交道,外面的事务便以你为主;工匠、伙计、掌柜等人事上的事务,便以哥哥为主,如何?”

这是充分利用个人的优势,免去两人在人事方面的耽搁。张昌宗一听便懂了,干脆的点头,薛崇胤还有些懵懂,道:“阿妹,关于活字印刷的事情,即是六郎想出来的,工匠之事,不是更应该让六郎来吗?”

薛崇秀倒不介意教教他,闻言道:“外面的事务涉及到我们书坊将来的定位及设计等,这些六郎想来已有通盘的考虑,以他为主,我二人从旁协助,省时省力;内里的事务,哥哥乃是府中嫡长,由你为主,可俭省许多人事上的牵扯,方便理顺关系,支使人手。”

太平公主给的人手,让张昌宗去指挥,让薛崇胤旁观……那肯定不对,也不一定能服众。若是换了薛崇胤就无需考虑这些问题,三人只需要认真做事就行,省了许多人情纠缠。

张昌宗也愿意教他:“自古最复杂的便是人心。你是府里名正言顺的主子,你来指挥比我指挥合适,这个分工很好。”

这话出来,薛崇胤懂了,太平公主意外的看他一眼,然后问了一句:“他二人你都安排了,那秀儿你呢?”

薛崇秀道:“女儿是女孩子,出入不便,年纪又还小,便从旁协助哥哥吧。”

太平公主又问:“你哥哥年纪也不大,若他也不能服众呢?”

薛崇秀直接道:“哥哥乃是父亲与母亲的长子,若他也不能服众,那等目中无主之人,换掉就是。”

太平公主笑起来,摸摸她的头,转而问薛崇胤:“大郎可懂了?”

薛崇胤想了想,道:“妹妹的意思是,当以我们为主?”

太平公主颔首:“对,也不对,为娘且不说,你先和六郎、秀儿把事情做好,多看多想,待完成后为娘再与你说。”

薛崇胤神情一凛,正色应道:“喏。”

第126章 有些道理世间皆通

三个小孩儿商量完毕,太平公主把陈象唤了来,让他这几天听张昌宗和薛崇胤支使,护卫两人出去办事。

张昌宗这人是急性子,商量完了就拉上薛崇胤出门去,先去东市看了太平公主准备给他们开书坊的铺面——

太平公主给了三个地址,让他们三选一。一个在酒肆、食肆旁边,人多热闹;一个在珠宝首饰铺子旁边,rén liu少些,却安静;还有一间在卖笔墨纸砚书肆隔壁,来往的读书人比较多。

面积倒是都差不多,只是,选在哪里,薛崇胤却跟张昌宗有分歧。张昌宗主张选在珠宝铺子隔壁,薛崇胤主张选书肆隔壁。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干脆的回去找薛崇秀,准备三人讨论一下,少数服从多数。

回到公主府,太平公主和薛绍都在,两人也不插嘴,就侧耳听三个小鬼自己争论。薛崇秀不慌不忙的问道:“你二人的理由呢?”

薛崇胤道:“书肆旁来往的读书人多,书坊是卖书的,自然要卖与读书人,就在书肆旁,岂不是正合适?”

张昌宗道:“我还是觉得珠宝铺子旁边比较好。书肆那一块,书坊挺多的,大家都卖书,我们新来的,如何与积累了众多经典雕版的大书坊竞争?”

这个问题,薛崇秀想过,薛崇胤未接触过商事,还未想过。薛崇秀道:“我们书坊的印刷方式和书册的装订方式与旁地不同,算是我们店中的特色,即便与众多书坊一起,倒也不怕泯然众人。”

张昌宗又道:“那定位呢?二位考虑过没?还有抄书读免费书的人,考虑过没?书籍可不是人人都能买得起的。还有,每个书坊都有自己独有的雕版,我们要拿什么跟那些书坊竞争?若我们主打的是常用的书册,那开在书肆旁边合适,但我觉得,若要尽快回本,只卖普通的、常用的书册不成,还得另辟蹊径,重做定位。”

蹭书看是个亘古以来便存在的难题,野原新之助小盆友都干过蹭书店的漫画书看的事情,张昌宗相信人性是共通的,何况这个年头,除了大富之家,在寒士阶层,书籍流通的方式还是手抄。

薛崇秀不说话,凝眉沉思,薛崇胤想了想问道:“六郎,一直听你与阿妹说定位,为什么要定位?何谓定位?”

张昌宗道:“定位就是确定明确的目标和方向。就拿我们想开的书坊来说,我们的书是要卖给读书人的,但是,读书人与读书人又不同,有注重科举的,肯定研读的多是五经一类;有注重增广见闻之类的,那看的书肯定杂;还有女眷们……”

这在现代是很普及的理论。张昌宗退伍后,想过创业,只是没有资本。有闲暇时自学了许多东西,期待着有一天能有用到的机会。可惜,一颗子弹把他送来了古代。

张昌宗拉拉杂杂地给薛崇胤说了一通,一时兴起从市场定位说到策略定位,针对哪一类人,应该出什么针对的产品,不止薛崇胤听得兴致勃勃,就连一旁旁观的太平公主与薛绍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侧耳倾听,听着听着兴致来了,插了一脚,太平公主问道:“六郎的意思是说,把人群做大致的划分,然后针对不同的人群,采取不同的策略?”

“对!义母英明。”

太平公主看他一眼,笑道:“原来商事之中还有这般道理!我原以为做生意不过就是南货北卖,赚个差价之事,原来其中也可以说出这许多学问来。”

薛绍笑道:“我看这是六郎自己观察而得的,若是旁人,你让他说出这许多道理来,只怕是不成的,六郎今日又叫我刮目相看了!”

“义父过奖,过奖,不敢当!”

张昌宗笑嘻嘻地抱拳行礼,一脸的不以为意。本来就不是他发明的理论,当然夸着也就没感觉了。

太平公主道:“这个说法挺有意思,不止商事能用上,便是旁地事务,左右对照之下,有许多事也能套用这个道理。”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这就叫换个角度看世界,世界又变得不同了。”

太平公主打量他两眼,笑道:“就如今日看六郎,又与先前之印象不同,我看,城中说你是神童,还嫌不足。”

这个夸奖就有些过分了!张昌宗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担着,悄悄地觊眼看薛崇秀,薛崇秀面上带着微笑,看着反而像是高兴,并没有笑话他的意思,心头方才自在了些。

一群人讨论着关于定位的事情,有些歪楼。还是薛崇胤执着,把话题拉回来:“所以,母亲、父亲、阿妹皆支持六郎的选择吗?”

太平公主两口子对望一眼,相视一笑,薛绍道:“此事你母亲已说了全交由你们,我们便不会插口,你们继续讨论便是。”

薛崇胤立即看向薛崇秀,薛崇秀望向张昌宗,问道:“所以,六郎的定位是针对的是富贵阶层吗?”

有钱逛珠宝店的,可不就是有钱、有经济能力的。

张昌宗笑道:“对!我们的书册装订方式,一开始会有些猎奇的名声,如何把这有些虚的名声夯实,才是考验我们的地方,我想来想去,唯有在内容上下功夫,如此方是长久之道。”

书好不好卖,还是要看书的内容。这话说的众人齐齐点头。张昌宗一笑,又道:“再则,我看那珠宝铺子有单独的雅间,想是为了看珠宝的女眷们准备的。女眷出门,总要有男的陪着吧?讲真,男的没几个喜欢逛街的,我们的书坊就在隔壁,陪着逛街逛累了,可以进去坐坐,看看书,看到好看了,吸引人了,但是又没看完,怎么办呢?”

“咳咳!”

此话一出,围观的两个大人,薛绍忍不住假咳出声,太平公主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张昌宗,眼神很是古怪。

张昌宗觉得薛绍大概有种膝盖中箭的疼痛感,笑得别有意味。太平公主约莫是脸上挂不住,插嘴道:“富贵人家,珠宝这些,多是在家里挑,何处出去?便如我,若想要什么首饰,自有匠人送花样来让我挑选。”

这人怎么尽拆台呢!张昌宗好想给她贴个表情包——

你是不是皮卡丘的妹妹皮在痒jpg

不过,看看太平公主的巴掌,张昌宗理智的决定忍了:“义母,这世上这样的人家能有多少?或者,您便一次都没去东市逛过?”

太平公主不说话了。薛氏兄妹互相看看,薛崇胤道:“如此,便听六郎的,选在珠宝铺子旁边?”

薛崇秀点头。商量妥当,三个小孩子又风风火火的忙去了,留下太平公主两口子面面相觑,薛绍有些犹疑不定:“公主,便这么由着孩子们接触商事?”

太平公主道:“绍郎不赞同吗?”

薛绍道:“孩子们还小,这么小便接触商事,怕他们陷入利中,成为只重眼前之利的人。”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道:“绍郎的担心我明白,只是,我却有不同的看法。世间万物,不管是朝廷还是府里,维持下来皆离不开一个钱字。钱怎么来的,如何来的,总要让孩子们知道。不然若是养成了不知世事的废物,将来被下面的人糊弄了都不知道,那再大的富贵也保不住。六郎对我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绍郎,今日这商事不也被六郎说出一番道理来吗?男子承袭家业,女子主持内务,还是要懂一些为好,绍郎以为呢?”

薛绍想了想,道:“公主言之有理,书坊比之旁地营生,倒也是一桩雅事,若是做好了,对孩子们也是一种锻炼,不过,我们还是要从旁引导好,重利忘义、失了本心可不成。”

太平公主笑道:“放心吧,依我看,六郎和秀儿都是心里有数的孩子,最傻的反而是我们的大郎。秀儿……大郎……莫不是当初生错了?若能换一换,我就不需这般操心了!”

说着,还摸了摸鼓起的肚皮,叹道:“希望这一个乖些。”

薛绍轻轻一笑,揽住她,细声安慰。

第127章 名帖

工匠有了,铺面也有了,人手也准备好了,如今,就缺了一样东西!薛崇胤被派去监督工匠,薛崇秀趁机拉住张昌宗,问他:“最重要的内容呢?你有何章程?”

张昌宗摸着下巴道:“这就要看你对我们书坊的定位了!你是想赚钱呢,还是想留名?”

“此话怎讲?”

薛崇秀一双秀目,幽幽地望着张昌宗,眼里隐隐带着光彩,她就喜欢看他这般神采奕奕的说话的样子,这些发言是他思想的闪光。每当这种时候,看他面上自信洋溢,神采飞扬,她心里就觉得开心。

张昌宗笑道:“若是想赚钱,自然是多印些小说之类的,通俗类肯定赚钱。如果你有闲暇,还可以写点儿符合时代风俗习惯的言情小说之类的,讲真,不管什么时代,女人的钱都很好赚。我再抄点儿侠义小说一类的,争取男女通杀,男女都不放过,赚钱简直指日可待。”

“那留名呢?又怎么说?”

薛崇秀喜欢张昌宗这个想法,追问道。张昌宗道:“留名嘛,就要在学术上有所成就,要在士林中积累名望,那就比较难搞了!除非我们能游说一两位大家,出个注释版的五经,一开始就来个一鸣惊人,然后以此为基础,多游说大家们在我们这里出书,天长日久之下,想不权威都不行,青史留名也未尝不可能。”

薛崇秀沉吟片刻,道:“这两个想法都不错,或许我们可以二者兼营呢?赚钱肯定是根本,不过可以先订个小目标,其余的徐徐图之可好?”

“行啊!这样吧,我们两个,每人写一份发展计划,然后再汇合一起讨论?”

“行!把崇胤也叫上?”

“那肯定的!正好有机会,让他亲自去思考,然后实践,增加他的经验。”

“嗯!”

薛崇秀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莹莹的看着他,脉脉不语。

卧槽!

这种眼神看人犯规啊!御姐!御姐!御姐最高,虽然灵魂上是个伪萝莉,但皮囊还是真萝莉啊!才不要被萝莉you huo!被萝莉看得心跳加速,感觉好猥琐!

张昌宗默默捂脸,赶紧告辞。薛崇秀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却也没多留张昌宗,只在没人看到的时候,自己地以袖掩口轻声偷笑。

“六郎,为何如此慌张?”

张昌宗跑出公主府,在马车上等他的安胜看他跑得脸孔通红,连忙问了一句。张昌宗拍拍胸口,面不改色的道:“无事,就是太想阿娘跑得急了些,我们快回去吧!”

安胜:“……早晨去学里时,太太亲自送您出门的。”

张昌宗理直气壮:“对啊,就是母亲亲自送我出门,所以,更加想念了!”

安胜:“您是郎君,您说得对!”

“快走,快走!”

一路赶车回家,跳下马车,正待往他与郑氏住的小院走,被人叫住:“六郎,您总算回来了,太太等您多时了!”

“哦,何事?”

张昌宗顺口问了一句,顺便收回往隔壁去的脚步。安胜默默看他一眼,先前还说了想念太太的!

“阿娘,您有事找儿子?”

张昌宗进去,却发现大哥张昌期,二哥张昌仪,四哥张同休,三个都在。韦氏高举首座,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一张帖子,张昌宗一进去,众人齐齐望向他,看得张昌宗心头一凛,情不自禁地就开始回忆最近有没有做了什么能劳动全家一起“过堂”的事情。

略带心虚的蹭过去末座上,努力的保持着如常的语调:“三位哥哥也在啊,不知何事……居然能劳动三位哥哥?有事吩咐小弟一声就是,小弟虽不才,然替阿娘和三位哥哥做事还是乐意的。”

韦氏不说话,长兄张昌期把案几上的帖子一推,推到张昌宗面前,肃然道:“你且看看就明白了!”

张昌宗不明所以的拿过来,扫了一眼,是张名帖,看名帖上写的——

荥阳郑屹。

“这是……?”

张昌宗求证的望向一脸凝重的母亲和三个兄长。二哥道:“荥阳郑氏子,你看名帖上的那个徽章,那便是荥阳郑氏的标记。”

难怪这几人这般严肃郑重,原来是荥阳郑氏子送来的名帖。世家光环虽然已不如两晋南北朝时期,但郑氏作为五姓之一,时下的声望是不用说的。张家这种小门小户,要跟五姓攀交情……往日真是做梦也没想过,看张同休的脸上,表情还有些茫然,显然还没回过味来。

张昌宗心中有数,又看了一眼,道:“我郑太太就是出身自荥阳郑氏,想是已收到郑太太被我带出宫的消息,故而来门上拜访。送名帖来的人有说什么吗?”

韦氏道:“这名帖是一个童子送来的,说他的主人想来拜访。你们皆不在家中,我以家中无男子为由,拒之门外。六郎,你说该怎么办?”

张昌期、张昌仪、张同休三人齐齐望向张昌宗,张昌宗还拿着名帖看呢,张昌仪已然道:“六弟,我看不管如何还是见一见为好。”

张昌期道:“你郑太太是你从宫里赎出来的,郑氏的子弟见一见也是应当。”

张同休在一旁猛点头,表情有些梦幻:“荥阳郑氏啊,难得有如此机会领略世家子弟风采,六弟见时,定要等我在旁。”

那样子,简直辣眼睛!

张昌宗毫不犹豫的白他一眼,嘲笑道:“四哥醒醒,你可是要给你儿子做榜样的人,这样子,小心你儿子看不起你。”

张同休被嘲笑得老脸一红,看着张昌宗屁股默默地磨牙,张昌宗才不怕他,果断的往韦氏身边一靠:“阿娘的意见呢?”

韦氏面色潮红,隐隐也有些激动,不过,还没失掉理智:“此事不用问便知是为你郑太太而来,郑太太既然是你师父的母亲,我们也当以尊长待之,不好擅专,你拿着帖子过去,把事情禀报于她,看老太太怎么说吧。”

还是老于世故的韦氏明白!

张昌宗毫不犹豫的竖起大拇指:“阿娘英明,儿子这便去了!”

说完,拿起案几上的名帖便往隔壁院去。张昌期三兄弟这才明白,六弟显然也是跟母亲一样的意见,方才不过是给他们留脸没直说,而是让母亲来说。互相望望,不禁有些惭愧。

第128章 小发现

“弟子拜见郑太太,郑太太今日在家可还舒心?有没有想念弟子我啊?”

张昌宗笑嘻嘻地回去,郑氏正拎着个小水壶,在廊檐下浇花,还没抬头看见人,就先听见张昌宗说话,直起身子望向声音来处,果然,张昌宗那小子已然神采奕奕地走过来,眉眼带笑,十分讨喜。

郑氏淡淡一笑:“六郎回来了?外面日头晒,我让阿庆给你留了温水,快去喝上一碗。”

“哎,多谢太太记着我,那弟子就不客气了!”

接过婢女端来的陶碗,张昌宗豪迈的接过来,咕咚咕咚两三口就喝完了,那样子,绝对说不上斯文,喝完一抹嘴,笑嘻嘻地抬头,正好迎上郑氏注视的目光,笑着道:“从外面进来确实挺热的,喝了太太给准备的水,瞬间就从心里凉快起来,太舒服了!多谢太太疼我!”

郑氏只是微微一笑,把水壶交给跟上来的侍女阿静,一边擦手一边道:“日头忒大,快莫要在屋外了,且进去再说。”

“喏。”

张昌宗笑着应了一句,跟着郑氏进屋。虽然每次他的热情就跟泥入大海似的,激不起郑氏的一丝涟漪,但依旧不会影响他。张昌宗很有决心和毅力,就算郑氏是一块铁坨坨,他也要用他的热情把她熔化了。

秀儿也说了,日久见人心,他一颗赤忱的心就这么摆给她看,就不信没有效果。没有快速的巧办法,笨办法张昌宗也愿意尝试,何况他也不是虚情假意,就只婉儿师父的关系,他就愿意真心诚意的善待郑氏。

乐滋滋地跟着郑氏进去,当先就把名帖递上去:“太太,今日有人送到我家门上的,我娘觉得应该让太太做主,所以让我送过来。”

郑氏接过,只看了一眼,扫过家徽标志和名字,然而,除了脸上的笑容深了些,并无任何异样:“郑屹……他使来的人如何说?”

张昌宗贼眼看了半天也看不出老太太心里到底是啥想法,很干脆的放弃了,认真的答道:“弟子今日下学后就到公主府去了,并不在家。帖子是阿娘接的,说是要来我家拜访。阿娘以家中无男子,女眷在家不便拒了。弟子回来后,阿娘说此事当请太太您做主,便让我拿过来请太太过目。”

郑氏一顿,扫了眼巴巴等着她答复的张昌宗,只是手掌轻轻地抬起来,一下又一下的抹了两下帖子,并不言语。也不知她心中是如何思量的,张昌宗反正看不出来,只得安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郑氏目光从张昌宗身上移开,端起桌上阿庆端上来的温开水,一口一口的抿着,表情恬淡,慢慢地喝完一盏水,方才开口道:“六郎,告诉你母亲,若明日再有人来,便烦请她把人带过来。还有……”

张昌宗正认真记着,感觉到郑氏的目光似乎在注视自己,抬头脸带疑问的看向郑氏:“太太有何要吩咐弟子吗?尽管说便是!”

郑氏注视着他,缓缓道:“明日你留在家里,陪我见客。”

“喏。那弟子这就遣人去学里跟先生说一声。”

郑氏点点头,并没有再说别的。张昌宗跑出去喊华为跑一趟去跟李钦让请假,完了回转来继续陪郑氏坐着——

夏日只上半天课,不去宫里的日子,张昌宗在家固定读书一个时辰,练字一个时辰,剩余的时间,陪陪韦氏,陪陪郑氏,日子便混过去了。

晚上吃哺食的时候,郑氏这边独自开伙,张昌宗很自来熟的,从第一顿就混在郑氏这边吃。倒不是郑氏这边的饭食更可口之类的,纯粹就是不想看老太太一个人孤零零地吃饭。有他这样胃口倍好的小孩子陪着,总比郑氏一个人吃饭更让她胃口好些。

郑氏也未反对,看张昌宗喜欢吃肉,还特意交待侍女,每顿都给他加些肉菜,她自己倒是吃素居多,吃得清淡。

一老一少的日子,郑氏寡言,虽然交流少,大多是张昌宗单方面的叽叽喳喳,但郑氏居然也没嫌弃他烦人,实在不想听了,就开口岔开话题,张昌宗也不是那等不识趣的人。两人居然就这么诡异地、和谐地共处屋檐下。

“太太,您喜欢读书吗?”

张昌宗又在没话找话,努力的寻找话题。郑氏瞟他一眼,淡然答道:“自然是喜欢的。六郎呢?”

张昌宗想了想,诚实的道:“弟子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喜欢,一开始是因为读书是必须做的事情,后来,读得多了,倒读出趣味来,开始慢慢喜欢上了!”

“竟是这般?”

郑氏面上终于露出点儿别的颜色来,似是觉得惊讶:“我观六郎读书那般刻苦,原以为六郎是喜欢读书的。”

张昌宗摸摸头,笑道:“其实,真论起来,最喜欢读的是史书,五经之类的,一开始是不喜欢的,不过,读得多了,心底的理解深刻了,倒也读出趣味来,慢慢也开始喜欢起来。”

“你倒是诚实。”

郑氏说了一句,也不知是夸奖还是别的。张昌宗不好意思地笑道:“弟子不想骗太太,总觉得骗太太是会被看穿的!像弟子这般诚实可爱的小孩子,怎么能做那种事情呢,对不对?太太!”

又开始自吹自擂!

郑氏瞥他一眼,轻轻一笑,不再言语,这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了。

又把天聊死了!张昌宗也是无奈了,跟这位老太太聊天,一天能把天聊死n回,太费脑细胞了!好吧,换个话题:“太太,为何明日您见客要弟子作陪呢?那位郑屹……又是什么人呢?”

这两个问题抛出来,老太太终于愿意搭理他了:“郑屹……约莫是我的子侄辈,我在宫里日久,于宫外、族中人事陌生,如今寄居你家,让你作陪不是应当之事吗?”

既然这么简单?!

张昌宗有些不信,不过,这不重要,明天就知道了,重要的是:“太太,您不是寄居,弟子是代师父奉养于您,说寄居不恰当。虽然这院子有些简陋,但您可以把它当成您的家,暂时的家,待弟子努力攒些银钱,再给您换个好的院子!”

郑氏一顿,手碰了碰杯子,并没有把杯子端起来喝水,问道:“奉养?你可知此二字何意?”

张昌宗笑道:“自然是知道的,若是连奉养的意思都不知道,会被师父嫌弃笨的!太太是师父的母亲,我是师父的弟子,我们都是师父最亲的人。太太安心就是,弟子会努力的!”

郑氏莞尔,没再说什么,看她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也没把张昌宗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笑着说了一句:“你是男子,男子之言,掷地有声,思量之后再说,且不会随口胡说。”

感觉被教育了!

张昌宗不禁突发奇想,每次把天聊死的时候,似乎都是他嬉皮笑脸乱开玩笑的时候,莫不是老太太不喜欢他这样的行为,嫌弃他没个正经,所以才不稀得搭理他?!

不是没有可能啊!

第129章 郑屹上门

活了两辈子,张昌宗都是这个样子,要为了一个老太太去改变吗?

张昌宗扪心自问。想了想,还是从内心表示拒绝,且不说活了两辈子,这是他最舒适的姿态,只说为了一个他连性情都没摸清楚的老太太就去改变自己……感觉忒谄媚,忒过讨好了。

且等两人的性情,彼此都摸得差不多了再说,那时候的改变,就是为了替婉儿师父孝顺老太太而做的迁就和退让,是孝顺,也是磨合后的退让。他小他让一点是可以的。时机不一样,性质便不一样。这般想着,张昌宗也就没多说,依旧好吃好喝,嬉笑怒骂,zi you自在。

第二天,老太太起得比张昌宗还略早些,张昌宗起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在廊檐下拿着器具在碾茶叶。

张昌宗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凑过去看,问道:“太太要煮茶汤吗?可有需要弟子帮忙的地方?”

老太太一边轻轻地推动碾茶叶的碾子,动作娴熟自如,有种奇异的悠然之态,淡然道:“不用,你快去做你的功课,坚持了这么多年,莫要因为我这点小事而误了,我这里有阿静她们足够了。”

张昌宗看看已经摆开的器具和三个在一旁候命的侍女,应了一声,跑去锻炼自己的,依旧每日练武射箭,背书跑步,等他做完回来,又去浴室冲了个澡,浑身清爽的跑过来,老太太居然才刚开始在小炉子上烧水。

张昌宗蹲着看,老太太的动作十分优雅,从容不迫,明明是看着很繁琐的事情,在她做来似乎是一件极为自然闲适的事情,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张昌宗见过韦氏和几位嫂嫂煮茶汤,时人家家都会煮茶汤,宴客的时候,多要煮上一锅,与客人一边喝茶汤一边闲聊,这是时下的风俗习惯。

但她们煮茶汤和郑氏煮茶汤……张昌宗摸摸心口,果然无法昧着良心说好看。老太太不愧是世家出身,跟他们这种老百姓相比,在这样雅艺上更加的家学渊源。

“六郎可想学?”

“太太愿教弟子吗?”

张昌宗很挺感兴趣的。老太太用的这套茶具是太平公主送的,茶叶等煮茶的东西是上官婉儿给的,都是上等的。

郑氏道:“以前在宫里,无有条件不曾教过你师父,如今在家里,倒可重拾旧艺,教你正好。”

张昌宗立即起身,躬身作揖:“弟子多谢太太,弟子愿学!”

郑氏当下便开始为张昌宗讲解起来,动作如何做,力气如何使,碾茶叶,碾调料要碾到什么程度,水如何选,如何烧,茶汤如何煮等等,事无巨细,耐心地一一与张昌宗分说。

张昌宗人聪明,记性也好,老太太说一遍他就能记住,就是有些东西还欠缺熟练度,差些火候。一老一少,一个教一个学,倒也相得益彰,待一锅茶汤煮好,安胜恰好来报:“禀六郎,荥阳郑郎君到。”

郑氏恰好搁好搅拌用的勺子,望向张昌宗:“茶汤正好,六郎可去迎客了!”

“喏。”

闻着郑氏煮的茶汤就比他娘和他嫂嫂们煮的香,张昌宗很想尝尝,赶紧起身整整衣冠,去门口迎客。

今天非休沐日,张昌期、张昌仪、张同休自然是要上职的,知道今日郑屹要来,上班都没往日积极,二哥还左交代、右叮嘱的让他好好待客,若是做的不好,回来可是会揍人的。

张昌宗虽然能理解二哥对荥阳郑的崇拜,不过,他觉得这纯粹就是盲目崇拜,要不得。当然,这句腹诽是不能让二哥知道的,不然难保二哥恼羞成怒,那后果可就难料了。

心里胡思乱想着,张昌宗走到门口,打开大门,就见门外站了个丰神秀玉的少年郎,少年约莫十六七岁,衣饰整洁华贵,见张昌宗出来,面上未语便带了三分笑,姿态从容,神情郑重的向张昌宗行礼:“荥阳郑屹叨扰,敢问来者可是张家六郎?”

张昌宗拜上官婉儿为师的事情,虽没刻意隐瞒,但也没特意去大范围的传播。不过,看郑氏不过出宫数日,郑屹便找上门来,也不知他是上官婉儿徒弟这件事,知也不知?

管他知不知,礼数却是要周全,张昌宗连忙道:“正是六郎。敢问郑郎与我郑太太的关系是?”

郑屹连忙道:“她老人家乃是家父之幼妹。”

张昌宗看看少年还带着绒毛的脸孔,默默地同情张昌期和张昌仪几个,他对不起兄长们,他们的辈分又被他拉低了:“小侄拜见郑叔,叔叔有礼!”

郑屹好看的脸笑起来,扶起张昌宗,道:“某在家行九,六郎可唤某一身九叔便是。冒昧上门,还请六郎与令堂多多恕罪。”

张昌宗道:“九叔客气,家母不便见客,昨日您的名帖直接送给郑太太了,太太已然在等着您,请进。”

把客人迎进去,直接到郑氏居住的院落,张昌宗回头:“郑叔请稍待,待小侄去通传一声。”

“可。”

张昌宗正要进去,郑氏的声音已然传来:“是六郎吗?可迎到客人了?若迎到便直接进来吧。”

“喏。”

张昌宗转头把郑屹领着进去——

郑氏已然在首座坐着,见张昌宗领着人进来,眼圈微微一红,却并未失去镇定,嗓音略暗哑的问了一句:“你是哪一房的孩子?”

郑屹快走两步上前,跪倒郑氏跟前,恭声道:“姑母,家父郑茵,小侄乃是九郎。姑母受苦了,小侄来迟了!”

郑氏听到郑茵的名字颤了一下,暗哑的声音都不禁有些颤音:“你竟然是三郎的孩子!当年我没入掖庭之时,还未曾有你,难怪我不认识你。”

语气间淡淡地失落与伤怀。

郑屹连忙道:“我们这一房如今只小侄在京城去学,从兄获得姑母出宫的消息后便使人连夜送信回家,小侄在京中便先来看看姑母,父亲、母亲、大伯、大伯母已从荥阳赶来,不日即到。”

郑氏先是一惊,旋即苦笑道:“何苦为我奔波!我在六郎这里,吃得好,睡得好,六郎一家待我如亲长,你且去信你父母他们,让他们不用来了。”

郑屹慨然道:“恕小侄碍难从命,姑母与父亲骨肉分离二十多年,以前在那种地方,家里有心无力,如今既然出来了,自该骨肉团聚。”

郑氏幽幽一叹,没说什么,只是拉过六郎,对郑屹道:“这是宫中才人的弟子张家六郎,我能出宫便是得他之助,若你真有心,便代我谢谢他。”

郑屹应着:“喏。”

张昌宗本来安静地当自己是壁花,把空间让给姑侄俩儿叙旧,结果郑氏突然来这么一出,果断不装壁花了,赶紧道:“弟子是师父的弟子,太太是弟子的太太,解太太之难理所应当,何须谢?也不当谢!”

郑屹道:“一桩归一桩,六郎虽是才人的弟子,论礼该是我的子侄辈,但姑母托你之恩得以脱难也是实情,你对我们郑氏有恩,该受我一礼才是。”

张昌宗推辞半天,见推辞不过,见郑氏坚持,便只受了郑屹半礼,完了自己又还了一礼。见礼完毕,郑屹道:“小侄今日来,乃是先来看看姑母,好给赶路的父母报信,以让他们安心。小侄先来认认门,看看六郎。”

说着,朝身后的随从看了一眼,那随从立即递上一张礼单,张昌宗接过,直接递给郑氏,以郑氏为主的姿态表达得十足。

第130章 物是人非

郑氏随手把礼单放好,问郑屹:“一别二十年余年,家中一切可好?你父母可还安好?你大伯、大伯娘呢?还有祖母可还康健?”

郑屹道:“回姑母,父母与伯父、伯娘都还安好,祖母也好,小侄今春上京来求学时候,一顿尚能吃两碗饭,耳聪目明,精神健旺。”

郑氏眼眶微湿,喃喃道:“都好就好,人生事最幸甚莫过于久别重逢后依旧无恙,喜闻故人一切安好真真是再好没有的。”

语气中透着一股放心的意味,脸上的笑容都安详了几分。这样的笑容浮现在郑氏脸上,张昌宗心里也是开心的,总比先前那种意味不明的笑容看着顺眼些。

郑氏顿了顿,目光落到郑屹英俊的脸孔上,叹道:“当年我落难时,九郎你应该还未出生,今日乃是首次见你,本该给你备上一份见面礼,无奈我刚从掖庭脱身,身无长物,也无甚拿得出手的东西,九郎可是在国子监读书?”

郑屹恭敬的道:“回姑母,小侄确是在国子监进学。”

郑氏颔首道:“我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多是女子用的,也不合适给你,就抄写了一本宫中的藏的孤本与你。当年我还在家时,记得家中藏书中并无此书,也不知过了这么多年,家中藏书是否已经增添,你且先拿着。

说着,朝身旁的阿静看了一眼,阿静立即从旁拿出两卷卷轴,递与郑屹。郑屹连忙道:“姑母过虑了,小侄在家中时,常听父亲与伯父他们夸赞姑母的才学,后来又知晓宫中才人乃是姑母一手diào jiào,对姑母的才学早已心生钦慕,今日能得姑母亲手笔墨,真真喜不自禁,不胜荣幸,小侄很喜欢,多谢姑母。”

郑氏摆摆手,道:“说什么才学不才学的,不过是一份念想罢了。掖庭中时光难熬,因为有才人,才告慰了我那段难熬的时光。看我……今日骨肉重逢,应该高兴才是,不说这些丧气话,说些高兴之事。”

郑氏不禁问起旧时之事,看她面上的追忆欢欣之色,或许,那就是她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郑屹年轻,郑氏没入掖庭时,他还未出生,有时候答不上话,说不到郑氏在意的点上去,但看他应对,还是可以看出严格良好的家教,举手投足,言行举止,不愧是大家子弟。

张昌宗听了一阵,并不想打扰他们姑侄叙旧兼怀念从前,看阿静在负责煮茶、添茶,阿庆约莫是还没学,只能做些杂事,打打下手。

张昌宗便干脆起身换了个位置跪坐着,低声朝阿静说了一句:“阿静姑姑,你专心煮茶,添茶的事情我来做便好。”

“六郎还小,茶汤滚烫,小心受伤!”

阿静有些担心,张昌宗已然道:“放心,我手稳,手力也不弱,小心些,绝对不会烫到的!”

说着,拿起桌上的长柄银勺,给郑氏和郑屹都添了一轮茶汤,果然手很稳,银勺一丝抖动也没有。自己碗里也加了些,端起吹凉,喝了一口——

没郑氏煮的好喝!

喝了茶汤,看阿庆在给郑氏打扇子,便主动过去帮阿静煮茶。郑屹应该就是先帮他爹娘来打前哨的,送了一马车的东西来,怕张昌宗多想,还特意向他解释了一下,直言并非是张家照顾不好,而是他为人子侄的一片孝心,望张昌宗不要多想。

很多年前,张昌宗刚开始做侦察兵,被班长手把手的教,班长说,作为侦察兵某些时候是需要乔装改扮的。化妆的时候,要符合身份,乔装一个普通的农民工,却对一次消费上百块的东西不以为意,那是要露馅儿的。

班长的意思或许是想说细节决定成败,但在内心逗比奔放的张昌宗看来,那就是告诉他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定位。张昌宗对自个儿的身份有清晰的定位。

在这次郑氏姑侄的历史性会面中,他就是一颗壁花,需要的时候卖个萌表现下他的乖巧,不需要的时候保持安静。你看,还能去哪里找到像他这么识时务的小朋友?有吗?还有谁?站出来!

张昌宗不想插嘴郑氏姑侄的说话,便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似的,帮阿静、阿庆做了不少事儿,等一锅茶汤喝完,郑屹也在张家坐了一个多时辰,谢绝了郑氏留饭的话,起身告辞。

郑氏见留他不住,转首吩咐张昌宗:“六郎代我送送九郎。”

“喏。”

张昌宗应了,束手待客:“九叔,请。”

郑屹深深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向郑氏行礼后,方才走人。郑氏看着张昌宗把侄儿送出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什么。

张昌宗把人送到大门外,郑屹道:“老人家便有劳六郎你了。”

张昌宗连忙道:“太太不止是九叔的姑母,还是我师父的母亲,我的太太,小子待她好是应该的,九叔不用担心,小子全家上下会努力照看好太太的。”

郑屹道:“我并非瞎眼无心之徒,你家的用心,自然全都看在眼里。然我们与姑母分别二十余年,如今重聚,便是再用心也嫌不够。六郎说此话可对?”

张昌宗点头:“九叔说的是,小子能理解,定然用心就是。”

郑屹又交代了几句,方才告辞。

待送走郑屹,张昌宗回去,进门一看,郑氏已然恢复往日的平静从容,再没刚才那般动容的神色,幽幽对张昌宗道:“辛苦六郎陪我见客。”

张昌宗立即笑道:“太太说的是哪里话,您是我的太太,我是您的徒孙,一切都是应该做的。”

习惯性的嘴甜。

郑氏不置可否,只是清淡的一笑,道:“六郎受累,今日没去进学,快去读书练字吧。”

张昌宗应了一声,不过,人却没动,想了想,干脆在郑氏对面一站,一揖到底:“太太,弟子有一事禀报,想请太太指点。”

郑氏微微一怔,目光投向张昌宗,问道:“何事?”

张昌宗道:“弟子与秀儿妹妹办了一家书坊,想做点儿事情,目前有两个思路,请太太指点。”

“书坊?”

郑氏微微一顿,眼睛看张昌宗一眼,却没太多情绪暴露,点头,道:“且说来听听。”

第131章 胆大心细

方才会客的时候,张昌宗一直在一心两用,偷偷地琢磨书坊的事情,琢磨着琢磨着,倒让他冒出几个脑洞来,就是不知道是否合适——

不是怕不受欢迎,而是怕犯了武氏的忌讳。旁地皇帝犯个错只要不是谋反,大概都不会死人,武氏嘛……讲真,笔直了两辈子的张昌宗,真的摸不准她的心思,万一……那可就成连续两辈子的光棍了!这叫什么?这就叫双十一!

想想就觉得扎心!

想到那个可能,张昌宗危机感空前,节操什么的都忙不得管了,赶紧来找郑氏请教:“这两日,弟子行走在外,综合各家书坊的特色,各家多有各自特家的雕版,我与秀儿妹妹的书坊该如何与之竞争?又当如何立足?立足稳了,又当如何发展?还有……”

张昌宗习惯性的先把自己想到的问题列出来,他这种思维方式,当年曾被学姐戏言选错了系别,应该读理科才对。

郑氏颔首,却没说什么,示意张昌宗继续往下讲。

张昌宗道:“若要被人记住,最好的办法就是特色鲜明。但若要广而告之,则需要有真本事。对书坊来说,所谓的真本事就是好书!有了好书就有名声,有了名声自然也就不愁立足。”

“然也。”

郑氏再次颔首,问道:“好书……六郎有何想法?”

张昌宗笑得灿烂:“这就要涉及弟子的两个思路了!太太以为,名重要还是利重要?”

郑氏瞥他一眼,不以为忤,悠悠然道:“为何要分名重要还是利重要?若能二者兼得岂不更好?”

好生直白的回答!该说不愧是在掖庭也能教出上官婉儿的女人吗?张昌宗很是惊喜!

“太好了!”

张昌宗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起身一揖:“原来是太太是这样想的,很荣幸,弟子也是这样想的!”

“嗯?”

郑氏从容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动,不解的望着张昌宗,看张昌宗满脸诚恳和期盼的看着她,听他说道:“请太太出手,帮弟子注释一本书如何?”

张昌宗一心二用的时候,看郑氏跟郑屹说话也是那般从容淡定,除了说起亲人时有几份激动外,基本上,谈话的节奏和内容都掌握在郑氏的手里。

向大佬低头jpg

然后,张昌宗脑洞大开,若是能让郑氏给他注释一本书出来,不拘是什么书都行。以郑氏的水平,质量肯定没问题。加上他们书坊那独有的印刷和装订样式,质量有了,新奇有了,销量自然要蹭蹭涨!

不过,又怕直说郑氏不允,怕她心里还在意世家名声,先拿问题试探了她,结果,老太太果然没叫人失望,张昌宗也就借机顺势把请求抛出来,就看老太太会不会答应了!

张昌宗星星眼看着郑氏,等着她老人家的回答。郑氏微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竟是被这小子套话了,毫不客气的白他一眼,似笑非笑的念了一句:“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套我的话!”

看着也不像生气!

张昌宗嘻嘻一笑,装不好意思:“弟子那不是没有办法,怕被太太拒绝吗?总感觉若是诚实对您说,您肯定不会答允,少不得只好动几分心思,见笑,见笑,求太太原谅!”

郑氏看他一眼,丢出两个字:“不帮!”

张昌宗双眼圆瞪:“太太,好太太,劳烦您老人家好好想想再下决定好吗?”

郑氏扫他一眼,继续丢出一句:“不原谅!”

“唉?!”

张昌宗虎躯巨震,还没震完呢,被郑氏瞟一眼,瞬间怂了,想也不想的一个虎扑扑过去,抱着郑氏的大腿,哭嚎:“好太太,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小子这张好看的脸,您也要看看我师父的脸啊!你想啊,我师父在宫里多不容易啊,她念着您老人家出身荥阳郑,一心想让您过好日子。可是,我家这么穷,连累您跟着吃苦,现在,美好生活就在眼前,您忍心不管不顾吗?”

郑氏被他抱住,先是一僵,旋即伸手推他额头:“放手!”

“不放!”

“耍赖你也好意思?”

“太太是我奶奶辈儿的人了,对您耍赖弟子我没有半分心理负担。”

居然说得理直气壮。

郑氏不禁十分头疼!以前只听婉儿说过这小子如何如何的烦人,如何如何的刁钻聪明,她出宫时便想着要镇住他,待他一直淡淡地,想说掰一掰他的性子,结果,今日也不知哪里露了破绽,居然被这小子缠上了!

郑氏一边头疼,一边呵斥:“到底放不放?”

张昌宗:“男子汉大丈夫,说不放就不放!”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如此缠我的?”

“自然是太太给的胆子!太太不是迂腐不化之辈,心里又疼我,这等心意自然不能浪费了!”

“不浪费我的心意便是逼我给你注释文章吗?”

郑氏还在拿话逼他。张昌宗不为所动,机灵的搬出上官婉儿:“我师父说了,虽说凡事当向直中求,但有时也不妨曲中取,为人手段当灵活些。太太,”

婉儿教的好徒弟!

郑氏没好气的瞥他一眼,道:“松手,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怕什么!就是旁人看到了,也只会说好个祖孙情深的景象,想来当时子孙和睦孝顺的缘故。”

这般厚颜无耻,自卖自夸,郑氏直接气乐了,再顾不得保持涵养,直接伸手捏住他耳朵:“放不放?”

“哎哟!轻些,太太,我师父可只有我一个徒弟,您要是捏坏了可就没了!”

张昌宗赶紧求饶,双手果断放开郑氏,先把耳朵解救出来再说——

感觉郑氏似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张昌宗狐疑的打量郑氏两眼。郑氏不动声色的看他一眼,默默调整呼吸,道:“你且先说,怎地今日便敢如此对我了?”

张昌宗摸摸头,腼腆的笑道:“这不是好奇吗!太太明明是世家出身,听到弟子开书坊也不曾质疑,显然您并非迂腐之人。只要不迂腐,事情便好谈了!”

“只此一点?”

郑氏审视的看着他。张昌宗笑道:“当然不止这一点!最根本,也最重要的是,太太心里待弟子比待你侄儿郑屹亲近!”

第132章 敲定

“何人给你这般错觉的?”

郑氏淡淡然扫张昌宗一眼,居然不承认。张昌宗偏头看她老人家一眼,笑嘻嘻地问道:“太太不承认?”

郑氏但笑不语。

张昌宗挠挠头,对傲娇的老太太没办法,耸肩摊手,叹道:“好吧,太太不承认就不承认吧,没关系,我们继续讨论?”

嘛,名义上的东西,不需要太执着,实际上不一样就行了嘛!张昌宗很会找切入点。郑氏还等他长篇大论的解释呢,结果他居然不在这点上执着,一把只抓要害……这个狡猾的小子!

郑氏颇有种猛击落空的感觉,突然就懂了为何婉儿会收他做徒弟了!这师徒俩儿本质上来说,都不是死守规矩的人。

郑氏幽幽一叹,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小小的女儿,情不自禁地抬手摸张昌宗的头,语气温和:“六郎。”

“弟子在。”

“好好待你师父。”

语气殷殷,情真意切。张昌宗心中一动,道:“那是自然。不止师父,太太我也会照顾好的。”

郑氏幽幽一笑,道:“我乃郑氏女,即便夫家落难,只要我出来了,便不用愁生计。”

张昌宗道:“我知道啊,太太还未出宫,我义母就跟我说过,说太太出身郑氏,不用我愁安置的事情。但是,弟子觉得郑家的心意是郑家的,我的心意是我的,不相干,也不矛盾,我是师父的弟子,太太的徒孙,不同的。”

郑氏笑着看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提醒道:“你要与我讨论什么?还不快快说来!”

“就是方才说的,请太太注释书籍,不拘是什么书,注释一本也可,注释一段也行,端看太太的精力是否能顾及就成。”

张昌宗觉得自己很随和了,一点儿都不挑剔。郑氏瞥他一眼,也不说答应不答应,只问一句:“你想用来做甚?”

张昌宗道:“昨天,弟子与秀儿妹妹讨论了一番,说到我们将来的书坊,该怎么定位,怎么发展的问题。我与秀儿都觉得,若要书坊挣钱,关键还在怎么立足,而立足的方式,不外乎就是先有名,有了名才能有客人,才能卖多多的书,才能带来利,让我们的投入回本,不至于才开张就倒闭。但是,这个名要怎么扬……是个问题!”

郑氏颔首,表示认同,也不打岔,只示意他继续说。

张昌宗道:“弟子琢磨着,不如办个季刊,就刊登一些文字信息,不拘是一首好诗还是一篇好文章,只要是好的文字,都可以刊登。只是呢,这是个新事物,能不能发展起来,第一期是很重要的,所以……”

张昌宗起身,朝郑氏一揖到底:“求太太给注释书籍吧!以太太的水平,肯定能一鸣惊人!”

张昌宗说完,郑氏还没说什么呢,他突然想起一事来,赶紧解释道:“并非弟子胆大妄为的想以太太吸引众人眼球,只是想着第一期定要水平高些的稿子,为我们的季刊立下印象,以作示范。第一期就这么有水平,那后来的投稿者们,水平不够也不好意思投了,对吧?”

说着,还朝可萌可萌的一笑,郑氏神情一顿,毫不迟疑的抬手捂眼,口中嫌弃道:“莫做怪样子,伤眼!”

张昌宗:“……”

给你个机会,看着我的脸再说一次jpg

表情包是有了,但是,看看郑氏的脸,又很怂的不默默撤回。郑氏看他那想反对又怂的样子,不禁一笑,道:“罢了,你的意思……我明白,若是注释一本,耗时日久,恐你等不了,便替你注释一段吧,权当作引。只是,你说的那季刊,调子却需定好,莫要以我做筏,引来争斗。”

老太太不愧是老太太,虽然她老人家不知道炒作这个词,但是,人性的劣根性她老人家是了然于胸的。

张昌宗即便再没节操,也不会拿老太太炒作,自然答允:“太太放心,弟子定会把握好基调,学问一途,辩论不怕,道理越辩越明,但旁地就不成了,弟子懂的。”

老太太看他心中有数,也不再多言,只说道:“虽说答应了替你注释一段,但注释哪一本,我还需想想,过两日再与你答复。”

“喏。辛苦太太。”

张昌宗狗腿的抢过阿静手上的团扇,殷勤的给郑氏扇扇子,顺便给自己扇几下,这天气越来越热了,他们家也没藏冰给老太太消暑,也就只有扇子可用了,一边殷勤的给老太太打扇子,一边感叹道:“太太和师父都很好,无论与您二位讨论什么,从不用大道理说我。书坊的事情,若是对我二叔他们说,定然要教训我君子耻于言利,说我不务正业的。”

郑氏闻言,自若的道:“若是二十年前,我也会这般训你,如今……不说也罢,人呐,能平安过活就成,旁地……活下来再说。”

这话听得张昌宗心酸不已。堂堂郑氏女,能有今日这般觉悟,其中的沧桑苦楚,简直想不出。世道多艰,身为女子更为不易。

张昌宗暗自下要对母女俩儿好些的决心,一边抖抖有些酸的胳膊,这团扇看着轻巧,打着也是体力活儿,胳膊经不住啊。若是有风扇就好了!风扇——

张昌宗心头一动,朝郑氏道:“太太慢慢来不急,秀儿妹妹那边的工匠还需要些时日,太太可慢慢选,慢慢注释,不着急。弟子先告退,太太不用等我用饭。”

说着,便急急地跑了出去。郑氏看他急忙忙地走人,也没留他,只是眼神一直追着他活泼的身影直到看不见才收回,看看阿庆、阿静,淡然道:“罢了,给厨房传话,哺食便给我熬些稀粥吧。”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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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宗出来,也没去别处,而是直接去的公主府,公主并不在府中,薛绍倒是在,见张昌宗来了,略感讶异:“六郎怎么这时候来了?日头这般大,热坏了吧?来人,给六郎拿果子和水来。”

“多谢义父。”

张昌宗也不客气,直接端起水一口灌下去,吃了两三个果子润润喉,方才道:“义父,昌宗想借府上的木匠用用。”

薛绍一听,笑着责了他一句:“这等小事何须你亲自跑来,使个人过来说一声便行,我自会使工匠去找你。”

张昌宗后知后觉的拍脑门:“对哦,义父说得对,这一时着急,竟忘了!”

第133章 教诲

带了木匠回家,张昌宗先跟木匠探讨需要制作的东西——

风扇!最简单的用手摇的那种!

薛绍介绍的木匠,手艺自然是不用说的,张昌宗说明白后,他便一口应承下来,什么木头适合做,也给说明了,这个张昌宗用自己平时的零花钱就能做,便让木匠做来。给郑太太做一个,母亲韦氏一个,婉儿师父一个,义母太平公主一个,还有几位叔叔家也做,李钦让也给他一个,想了想,又增加一个,送给武太后,平时也算承蒙她照顾,赠她一个风扇,不算什么。

安排好这些,张昌宗便开始埋头写他的书坊发展计划,写到开设季刊的构思,便不由想起向郑氏约的稿,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个问题——

他的婉儿师父那也是名人啊,完全可以向她约稿嘛!并且,不需要拘泥于周围亲近的人,约稿的范围完全可以扩大!

张昌宗不禁畅想,如果能向郑氏、婉儿师父、太平公主、武氏、狄仁杰等等历史名人的稿子都约到手,那这季刊何愁不畅销,何愁不出名?

如果再每期都留存一本样本,这对历史来说也是巨大的贡献!嗯……等他死了要记得留遗嘱,让孩子把这些样本陪葬一份。啊!想想就觉得干劲儿十足!张昌宗畅想得不能自己,搓搓手马上就决定要付诸行动。

先去请问郑氏:“太太,您的书选好了吗?”

郑氏安然坐在座榻上,正垂首翻阅书籍,闻言抬头看他一眼后,道:“选好了。你觉得我会选哪一本?”

这是考校的意思吗?

张昌宗心里暗自嘀咕,想了想,答道:“弟子觉得可能是《礼记》、《尚书》二者之一。”

郑氏翻阅的手一顿,抬头认真的看着他,又问:“为何觉得我会选《礼记》、《尚书》呢?为何不是《论语》呢?”

张昌宗答道:“太太出身荥阳郑氏,若论对礼制之理解与通透,世间莫过于世家。由太太来注释礼记,很有说服力,也有家学渊源。至于《尚书》……”

张昌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诚实的道:“是弟子胡乱猜测的,想说太太家学渊源,或许家族有关于尚书的解读或记载也说不定。至于为什么认为太太不会注释《论语》,那是因为弟子觉得,《论语》看似浅显,然则微言大义,非声名卓著之鸿儒不可注,非德高望重之宗师不可注。若是太太选了《论语》,弟子也会劝阻,弟子不想太太陷入麻烦中。弟子也是男子,了解男子的德性,自古以来,文人之间学术上的争执,龌蹉多,利益牵扯也多,杀人不见血的。”

郑氏望着他,听他侃侃而谈,不由欣慰的点头,道:“你小小年纪便能看透这些,很好,我确实选的是《礼记》。世间事,有情义,也有利益。君子的维护利益的方式名正言顺,小人维护利益不择手段,你说做君子好还是做小人好?”

这是在考校他的同时教导他!

张昌宗道:“ 若看短期,自然小人得利,看长远,自然是君子之道更好行走。”

郑氏不置可否,又问了一句:“为何?”

张昌宗道:“人活在世间,不可能孤立存在,与父母、与宗族、与世俗、与同僚,甚至君臣之间,说白了就是关系二字。关系处理得好,则容易过活,关系处理得不好,则寸步难行。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否值得交往,该怎么交往,人人心中皆有数,没有谁是傻瓜。君子在人际关系中或许不如小人如鱼得水,但涉及到关键之事时,为人如何有时候是决定性的因素。所以,曾有人说过,做事先做人。太太,弟子说得可对?”

在郑氏与婉儿师父母女俩儿面前,张昌宗不用隐藏自己的阅历与想法,感觉这母女俩儿都不是拘泥的人,无论他的想法多么惊世骇俗,多么的天马行动,她们都能以女性特有的包容来容纳他,然后与他探讨。

迎着张昌宗求知的眼睛,郑氏心中一叹,道:“也对,也不对。若如你想的这般行来,那你做人便太累了。你可知名正言顺,师出有名之理?”

张昌宗恍然道:“太太的意思是说,只要站在道理上便行?”

郑氏从案几上拉过纸张和毛笔,在纸上写下一个理字,一个利字,道:“世间事,逃不过一个理字,跳不出一个利字。人这一生汲汲追求的,难道不是一个利字?只是,君子之利与小人之利,大为不同。君子之利喻于义,义之中有利,而小人趋利无义必有害。并不是说做君子就要不顾自己的利益,而是这个利益要怎么顾,如何顾,你须想好。世间多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之事与人,行事师出有名,名正言顺,当能让你事倍功半。”

张昌宗恭敬的行礼:“喏,弟子多谢太太教诲。”

郑氏道:“你是我婉儿的弟子,我的婉儿……这一生恐再无子嗣可继身后,我的子嗣也早已在当年的那场变故中败亡,我百年之后,郑氏不会不闻不问,然我终究是出嫁女,名不正言不顺,将来是入不了郑氏祖坟的。自古师徒如父子,六郎你便是我们母女的身后之人,你肩上的责任……你可懂得?”

张昌宗郑重点头:“太太,弟子虽年幼,然也是知恩识义之人,太太的担忧我懂,请太太放心,弟子不才,也愿护佑太太与师父,百年之后,自有六郎。”

郑氏不为所动,目光犀利:“此话当真?“

“自是当真!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张昌宗掷地有声。郑氏轻轻嘘了一口气,抬手摸摸他的头,叹道:“非是我逼你,我这一生,幼年与少女时期可谓风光,嫁人之后也可谓平顺,不想为人母后倒遇到不少磋磨,孤苦半生。我嫁为人妇,既承夫家宗妇,当家理事,便没有可推脱的道理,婉儿身为上官女,也无从推脱起,可是,我不甘心呐!”

张昌宗安静地听着郑氏难得的多话,明白她的不甘心。上官家的败亡之祸,说白了就是高宗与武氏两口子争斗的牺牲品,非罪之过。皇帝逼着写废后诏书,难道上官仪还能说不写?结果写了又得罪武后,惨遭灭门之祸,真真冤屈。

郑氏手掌移到张昌宗肩膀上,昂然道:“六郎你要记着,你是上官婉儿的弟子,也是我的徒孙,上官家即便倒了,我也要天下人看看,我们母女也能教出当世人杰来!家学渊源,世代门风,岂可玩笑!”

张昌宗被她说得热血沸腾,当下重重地答应道:“喏!弟子谨遵教诲!”

第134章 极限挑战

“六郎你要记着,世间事虽说有理有利,然不能没有规矩。若人人都不讲规矩,那这世界就乱套了。规矩定出来是告诉大家,行事不可过界,若是过了这个界限,那大家生存的这个世界便无法运转了。”

郑氏一边抽出书架上的《礼记》,一边对张昌宗说道:“而《礼记》便是写规矩的书。六郎你说,守规矩好不好?”

张昌宗想了想,道:“弟子听说过一句话说,强者制定规则,弱者困守规则,勇者打破规则,智者游戏规则,愚者受制规则。”

郑氏闻言,意外的看张昌宗一眼,含笑道:“君已得矣!你要记着,想着,悟着,不可懈怠。”

“喏。”

一老一少,一个教一个学,倒也相处融洽。或许是被张昌宗看破了她的心思,才会有今日这一番叮嘱之语,但待张昌宗却更亲厚,也更严格起来。自此,张昌宗过上了在学堂里有李钦让教导,在家里有郑氏教导,去宫里有婉儿师父教导,间或武氏也来凑一脚的紧张学习生活。

讲真,若是一般的小孩子肯定吃不消,张昌宗却有如鱼得水之感。每个老师的思想不同,碰撞出来的火花,选择的教导方法也不同,有时候张昌宗对比一下几位老师的不同之处,心下都觉得有趣,有种找回当初上学时对待不同科任老师的感觉!

学习学出感觉是一件感觉十分美好的事情,每天都能学到不同的东西,每天都有不同的感受,这种体验是难得的幸福。美妙、忙碌、充实的学生生活啊!

忙碌中,薛崇秀那边派人来传信,让他抽空过去商讨书坊的事情。张昌宗向郑氏请假,郑氏爽快的同意他去,并不制止,老太太说了,身为男子便该多经历些事务,培养办事的能力,不然,将来何以担当一家之主的责任。老太太说,男子若是无担当,还不如生个女儿,省得留着祸害家里。

张昌宗听得一脸的囧,囧脸直到见到薛崇秀都还在保持,逗得薛崇秀嘴角微弯,眼带关爱的拍拍他:“小朋友这是怎么了?”

关怀的语气还挺真诚的,当然,如果眼睛不是笑模样儿,没有那股戏谑就更能让人相信了!

张昌宗毫不客气的白她一眼,吐槽:“薛老师,有人对你说过做人要厚道吗?”

薛崇秀轻轻一笑,柔声道:“你是第一个!”

说完,眼珠一转,注视着他道:“被我这般关心的,也是第一个!”

张昌宗一听,开心的摸摸头,欢喜的问道:“真的?那我挺荣幸的!哎呀,被治愈了,开心!薛老师真会安慰人!”

薛崇秀无语的看着他,不置可否的嗯哼一声,干脆利落的转话题:“为何方才那样的表情?”

张昌宗得到吐槽的机会,赶紧抓住机会:“你不知道,我家老太太观念太新潮,我的三观天天都处于被震撼和重建中。”

薛崇秀一听,也来了兴趣,好奇地问道:“怎么说?”

张昌宗便赶紧把老太太的那些惊人之语说给她听,听完,薛崇秀笑眯眯地摸他头:“感觉你也挺不容易的,振作啊。”

张昌宗怒:“你在摸狗呢?男人的头,女人的腰,不能随便乱碰,知道吗?”

薛崇秀惊讶的问道:“这话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张昌宗:“江湖规矩,我班长当年跟我说的。”

薛崇秀笑起来,好脾气的道:“好,以后不摸了可好?”

这哄孩子的语气!虽然笑得挺好看的,但这不是原谅的理由!张昌宗鄙视她一眼,问道:“好了,说正事,我的发展计划你看了没?有什么意见?”

薛崇秀心里叹了口气,收敛一下表情,道:“看了,挺好,就按照你的思路来吧。”

“确定?”

“这是自然,真的挺好。”

“成,那就按照的计划来。工匠们的进度如何?”

张昌宗表情喜滋滋地,在好看的正太脸上,分外的可爱,薛崇秀面无表情的看了两眼,颜控是个很严重的毛病!眼神不禁柔和了两分,道:“你知道的,这印刷方法就是胜在创意,技术上来说并不难,所以,进度尚可,字模已铸造出来,用的你所说的铅活字,完成应该快了。”

张昌宗点点头,暗自盘算着进度,又问:“那纸张呢?”

薛崇秀道:“也已准备好,就是装订的线也已使人纺出来。”

张昌宗高兴地拍巴掌:“那就好!那我盯着点儿店面的装修和整理,准备开业吧!哦,对,还有约稿,除了我家老太太的《礼记》注释,你说再登几首诗怎么样?”

薛崇秀道:“首期自然是声势越大越好,稿子水准一定要把握好,如此,后面几期才好操作。”

张昌宗笑道:“这个你放心,我郑太太的水平是不用担心的。至于其他稿子……你觉得我师父的诗作怎样?”

薛崇秀哪里还有不懂的:“你打算去找你师父约稿吗?”

张昌宗喜滋滋地点头,高兴地道:“你想啊,这第一期意义非凡,有我郑太太注释的《礼记》,又有我师父的诗作,母女俩儿同时有作品刊登,岂不是一段佳话吗?我捉摸,如果阿武能再给我题写个名字,那就完美了!总有一天,我要把所有大唐著名诗人都一网打尽,嘿嘿。”

薛崇秀笑看着他,道:“挺好,按照你想的做便是。”

薛崇秀没意见,事情自然就定了下来。为了自己集齐大唐名人的构想,张昌宗很是卖力的去做筹备工作——

店铺的装修综合了后世的摆设方式和大唐现有书坊的方式,简约大方。然后,张昌宗使人在店门外和店内各放了一块黑板,然后,捡了些土陶片做粉笔,打算整个告示板。可惜没有玻璃窗,明亮度不够,不然,他还是更喜欢简洁明亮的装修风格。

弄好这些,趁着进宫学习的机会,张昌宗打算去挑战攻略难关,第一关是他的婉儿师父,任务目标是拿到诗作;第二关是武氏,也是终极**oss,希望能得到她题写的刊头!

张昌宗,加油!

第135章 赠风扇

“禀太后,宫门口的侍卫禀报,张家六郎携带东西进宫,说是要赠予太后与上官才人,侍卫来请问,是否准许六郎带进来?”

武氏意外的抬头,兴致盎然的道:“六郎竟然有礼物要赠予我与婉儿?准了,让他带进来看看。”

“喏。”

到张昌宗进宫学习的日子,正好把要送给武氏和婉儿师父的风扇送去。木匠师傅手艺是很好地,除了第一台慢一些,后面几台做的很快。

不过,进宫的时候被侍卫拦住,说是要通报,只得安静地站在宫门口,等待侍卫的通报,获得允许后才带着风扇进去。本来是想给个惊喜的,好吧,现在惊喜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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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见太后,拜见师父,六郎有礼了!”

规规矩矩地认真行礼,上官婉儿瞥他一眼,面上带了点儿笑模样,点点头没说什么,武氏朝他招手:“六郎免礼,过来,我问你,听人说你带了物件进宫?”

张昌宗难掩失落:“回太后,小子前些日子受酷热所苦,想出个物件,请匠人做来,原想说给太后、师父一个惊喜,结果,现在什么惊喜都没有了!”

失落的可怜样儿!

上官婉儿拉起他,搂着他小肩膀拍了拍,算是安慰。武氏笑道:“莫失落,本宫已知晓六郎之心意,究竟是何物件?拿来我看看。”

张昌宗道:“回太后,那是小子请木匠师傅做的风扇,承蒙太后与师父照顾,小子无以为报,设计出一件消暑的小物件,献与太后与师父,希望能为太后与师父稍解暑热。”

武氏闻言,立即喊人抬上来,立即有宫人飞奔出去抬风扇。上官婉儿心细,看张昌宗热得小脸儿通红,把他拉到身边,给他倒了一碗水。张昌宗仰头冲着měi nu师父甜甜一笑:“谢谢师父!”

然后,毫不斯文的一口喝下去,喝完嘴圈上的绒毛立即湿了一圈,正待撸袖子抹嘴,已被婉儿师父嫌弃的拍手:“粗鲁,你的帕子呢?”

张昌宗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师父,忘记带了。”

上官婉儿白他一眼,没多说,直接捏着自己的手绢给他沾了沾嘴圈,一边擦一边低声吐槽:“看来要请母亲教你礼仪规矩才行。”

张昌宗吐吐舌头,不敢反驳,谈斯文,他还真论不上。武氏看着师徒二人说话,闻言道:“若能得阿郑教导礼仪,是六郎的福分。”

张昌宗赞同的点头:“太后英明,您说的是。”

上官婉儿谦虚的道:“太后过奖,家母不过是家学渊源,能得六郎承欢膝下,慰藉她晚年寂寞,也是好的。”

武氏居然赞同的颔首。家学渊源都能用来做自谦话说……不过,想起郑氏的出身,这么说还真是谦虚了。张昌宗表示很佩服。

正说着,宫人把风扇抬上来了。其实张昌宗这个风扇做的比较质朴,就一个四四方方的框框里面镶嵌着一个风扇,外接一个连动的摇杆,原木色,就上了一层清漆,连个雕花都没有。

“怎地如此简陋粗糙?”

上官婉儿一看吐槽就脱口而出。

张昌宗默默捂脸,他直男审美,本来觉得挺好的,现在听婉儿师父这么一说,看看周围的环境,看看武氏用的器具,一对比后,后知后觉的发现,确实太简陋粗糙的。不禁犹豫的向武氏道:“太后,要不……您等一等,小子拿回去再请工匠雕琢一下?”

武氏摆摆手,打量风扇两眼,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如何用?”

张昌宗立即上前示范:“这个物件小子取名叫风扇,摇这里,就会有风出来,若要风大些,就摇快些,若要风小些,就摇慢些。”

说着,自己摇起来示范,立即就有微风吹出。武氏打量两眼,微微阖目,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微风,颔首:“比之扇子,风力大了些,吹拂的范围也更广,更加凉快,六郎好巧思。”

张昌宗不好意思的笑笑,略带惭愧的道:“就是审美太差,做得太简陋,配不上太后您,小子拿回去再雕琢一番吧!”

武氏眼一抬,反问:“为何要拿回去?此乃六郎之心意,这样也挺好,古朴。”

感觉这是古朴被曲解的最严重的一次!张昌宗简直不敢相信,确认道:“不用拿回去?”

武氏大气的一摆手:“不用。”

张昌宗淡定了,旋即想起刚才嫌丑的měi nu师父,赶紧向她确认:“师父呢?”

上官婉儿瞥他一眼,淡然道:“既然太后都不嫌弃,那我也就收下吧。”

张昌宗贼眼很利的抓到她眼底那一抹欢喜,原来婉儿师父也有傲娇的时候啊。张昌宗懂了,笑嘻嘻地扑过去,仰头:“师父,这是弟子赠您的礼物,您喜欢吗?”

上官婉儿白他一眼,嗔道:“送礼哪有当面问人的,无礼!”

这傲娇的!好可爱,好萌!

张昌宗暗戳戳地恶趣味被满足,不逗他的婉儿师父了,免得被逗炸毛了,到时候受苦的就是他了。赶紧果断的转向武氏:“太后呢?”

武氏莞尔:“确实如你师父所说一般无礼,这送了礼,每个人都当面问,不妥。不过,你还是小孩子,倒显得率直可爱。”

张昌宗笑嘻嘻地故作谦虚道:“太后过奖,那小子努力争取以后更可爱些。”

武氏仰首大笑,上官婉儿轻轻敲他脑袋一下:“调皮!”

张昌宗嘻嘻一笑,不以为意。武氏使了个宫女去摇风扇,清凉的风拂面而过,似乎炎炎夏日都清凉了几分,不由心情大好,笑问道:“六郎这礼物好,这等好礼,本宫当回礼才是,六郎想要什么?”

张昌宗想也不想的摇头,毫不在乎的摆手道:“太后您不用客气,小子承蒙你眷顾,受您恩宠可以白衣之身zi you出入宫禁,又替小子引荐师父为师,如此大恩,小子还未报答呢,哪里能因为这等区区小事就收太后您的回礼呢?这等做人,回去会被阿娘打屁股的!”

这回答发自本心,风扇做了送给武氏本来就是想谢谢她平日的照顾之情的,收回礼不是他的本意。

武氏一顿,眼睛不着痕迹的扫过张昌宗笑眯的眼和笑得弯弯的嘴角,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而问起张昌宗的功课,问问他读书读到哪里了,最近有什么心得。

说到读书,张昌宗态度便立即认真了许多,认真的把武氏的问题一一作答,武氏边听边颔首,偶尔还指点几句。老太太的造诣、文采,并不输于上官婉儿。

说了一阵,方才挥挥手,让他们师徒俩儿下去安心学习去。

第136章 待君以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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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宗是想请武氏帮忙题写刊头,不过,今天却不是合适的日期,刚说了赠送风扇是心意,回头就请人帮忙,感觉就变味儿了。若是他婉儿师父,他就能直接提出来,因为两人的师徒情谊足够,对上武氏……还是要更谨慎些。

武氏从来不是温情的人,也不是愚笨不识人心的人,若她是那样的人,她也无法成为千古唯一的女皇帝。所以,张昌宗在武氏面前,基本不说谎,即便有些东西不能如实说,也是七分真、三分假,他没有哄骗即将登基的女皇帝的自信。

如何面对武氏?

这个问题张昌宗在成为上官婉儿的徒弟后,有认真的想过。他的婉儿师父是武氏的身边人,做了婉儿师父的徒弟不免就要经常和武氏打交道,但怎么打交道,却是个问题!

张昌宗暗地里愁眉苦脸的想了一天,决定秉持着诚与真的原则,好好相处,别的……无欲则刚。他不求武氏什么,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将来别觊觎他的“美色”就行……啊呸,不对,应该是英俊。

好在,这几年相处下来,或许是神童光环所赐,武氏又是个惜才的人,待他还算和善,有时还有几分亲切。有时候看武氏心情好,婉儿师父会调侃,说他福份好,有太后做他半个老师。讲真,张昌宗心里是真感激的,就是有时候想起历史记载,还是不免有些尴尬就是。

跟婉儿师父一起回她的寝殿,张昌宗有些开小差,进了殿门,才收回发散的精神,去他平日习惯的座榻上坐好,等着婉儿师父授课。

上官婉儿还是很负责的,答应了做他师父,每次都尽心尽力的教导他。在郑氏个跟着他出宫后,即便是想知道她母亲在宫外的情况,也不会在学习未完时问起,皆是等学习完了,俩师徒闲聊的时候才询问。

张昌宗发现,武氏也好,上官婉儿也好,对待学问一事,皆有一种认真端肃之态,似乎对她们来说,做学问是一件很严肃郑重的事情,不可轻慢,不可荒废。恰好,张昌宗也是这样的想法和态度,所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是有道理的,在做学问这件事情上,他跟武氏、上官婉儿是一路人,他们都是珍惜学习机会的人。

上官婉儿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出来,坐到张昌宗对面,开始今天的授课。师徒俩儿一个教的认真,一个学的认真,时间便不知不觉的过去。

等结束今天的课程,明香的茶汤堪堪煮好,张昌宗与上官婉儿一人端了一碗慢慢啜饮,张昌宗开腔:“师父,弟子最近给郑太太找了些事情做。”

上官婉儿意外的瞟张昌宗一眼,也不急着问内情,反而略有些惊讶的道:“你居然敢支使母亲,前些时日看你在母亲面前还老实如鹌鹑的模样,怎地现在如此放肆了?”

不愧是上官婉儿,居然只从他的只言片语里便看出他在郑氏面前的老实样子。张昌宗那厚脸皮的,居然不以为耻,反而笑嘻嘻地道:“太太那么厉害的人,弟子在她老人家面前怂是正常,不怂才不正常。弟子这么乖,师父可开心?”

上官婉儿大笑,伸指戳了他脑门一下,娇叱:“厚颜无耻。”

张昌宗嘻嘻一笑,他知道他的婉儿师父不是寻常的女子,才不怕她笑话呢。上官婉儿白他一眼,把他拉过来,问道:“你请母亲替你做什么?”

张昌宗立即道:“弟子与秀儿妹妹打算开间书坊,找些事做。为了打响书坊的知名度,还打算办一个季刊,请郑太太注释一段典籍,刊载其上,郑太太选了《礼记》。”

“《礼记》吗?”

上官婉儿略微颔首,丝毫没有担心的样子,显然对郑氏的能力和水平了然于胸,她更关心别的:“何谓季刊?怎么说的?”

张昌宗赶紧把关于季刊的构想给她详细说了说:“算是一个文章诗赋的合集,一个季一期,以刊载有一定水平的典籍注释,时下新出的诗词文章等等。初期计划在长安和洛阳两地发行,待将来如果局面打开了,以季刊的优势,还可朝周边扩散。”

张昌宗没说的是,就跟后世现代的zá zhi似的,等到了年底,还可以挑选精彩的诗文集结成册,留着慢慢卖,书籍文章这种东西可不像新闻那么需要时效性,只要是精彩的文章诗赋总是历久弥新的。

这么一算,若是季刊能一直保持着较高的水准,简直就是一个旷日持久的金矿,可以慢慢挖。张昌宗眯着眼睛,满脸的甜甜地笑容,畅想的痛快。

上官婉儿见不惯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的样子,屈指弹了他额头一记,弹得张昌宗想也不想就捂脑门:“师父,这么对您心爱的弟子,您的良心不会痛吗?”

上官婉儿毫无负担,笑得好看:“不会,我无心爱的弟子,倒是有个叫我头疼的弟子。”

张昌宗:“……师父,您这样会失去我的。”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当真?”

张昌宗不知怎地,突然想起当日郑氏出宫,她伏在郑氏脖颈上嘤嘤哭泣的样子,想也不想的摇头否认:“假的!假的!我要与师父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上官婉儿屈指又弹了他脑门一记,张昌宗赶紧自己揉揉,决定给个良心建议:“师父,下次能不能换个地方弹?再被你这么弹下去,额头该高低不一致了!出去若是旁人问起,你的额头怎么了,难道让弟子说是被师父弹的,那您上官才女的形象可就毁了!”

上官婉儿大笑,笑完了笑眯眯地望着弟子:“你会让外人知道吗?”

张昌宗一激灵儿,赶紧摇头,唉呀妈呀,那眼神太有压迫力,说好的关爱幼小,他师父一定不懂这个道理。

瑟瑟发抖jpg

“怂的!”

上官婉儿笑嗔一句,张昌宗笑嘻嘻地接话:“在师父面前怂,弟子自豪!”

这话说的!

上官婉儿注视他的眼神一柔,不禁抬手揉揉他脑袋,若有所思的道:“你说的这个季刊,若是好好操办,在我看来,大有可为之处。你所说的稿子一定要选好的,文采水平要能服众的,如此方能在士林中营造名望,只要有了名望,你那小小的书坊未来定然可期。”

张昌宗很机灵,立即嗯嗯点头,煞有介事:“师父说得对,稿子是要选好。所以,师父,有没有兴趣在我的季刊上刊载文章啊?”

上官婉儿顿住,就那么瞪着张昌宗,恍然道:“绕了半天,原来你是这个打算!”

张昌宗起身,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正经地一揖到底:“请师父成全!您看您的徒弟这么好看可爱,您忍心看他人生第一份事业就这么毁掉吗?师父,求支持!”

上官婉儿不语,幽幽注视着他,神情幽远,眼神复杂,注视他片刻,方才伸手扶起他,叹道:“六郎你很好!”

第137章 上官才女

不禁想起那句“宝玉你很好”!

张昌宗自己把自己吓一跳,满脸防备:“师父,您夸我?”

那防备的样子,太过夸张,倒叫上官婉儿一阵好气,忍不住伸手拍他:“不过一句感怀之语,你这模样是何意?”

感怀啊?感怀好!

张昌宗放心了,谄媚的冲上官婉儿笑笑,道:“没什么,弟子也是感怀,怕师父不要我了!”

“你会怕我不要你吗?”

上官婉儿凝视着他,状似无意的问。张昌宗想也不想的拽起他师父的裙摆就嗷嗷喊上了:“怕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要是不要我了,那弟子岂不是就变成半个孤儿了?这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师父您可不能做啊!三思而后行啊!”

“搞怪!”

把自己的裙摆拉回来,上官婉儿叹道:“我确实是在夸你。你我做师徒已有数年,天长日久之下,想来你已知晓我是何等样人,你知我,我也知你。你很好,能一直秉持着你的正,不曾被我教歪,挺好。显然,我的徒儿是个知晓自己想要什么,想走什么道路的人,那我也就更加的放心了,教你之时,也更敢放开心怀,放手施为了。”

张昌宗被夸得有些惭愧,道:“师父过奖了,我的正只针对自己人,若是外人,我还是喜欢狡猾些,免得吃亏被师父您嫌弃笨。”

上官婉儿大笑:“不愧为我之弟子,就是知我!很好,真的很好,当继续坚持才是。”

张昌宗笑着点头:“多谢师父夸奖与勉励,弟子定会再接再励,再创佳绩。”

上官婉儿轻轻一笑,眼睛注视着张昌宗,语气平和的道:“非是我自家夸自家,六郎能有自己的坚持,真的很好。人呐,有坚持有志向比之人云亦云,随波逐流不知好了几许。我只望我的弟子能多思多想,自强自立,不管是正还是邪,心地兼具光明与诡计,不会过于板正受困于小人,也不会太过阴暗自绝于君子。我愿你长成一个可让人托付的男子,无愧于托付于你的一切。”

语气真挚,神情恳切,眼神殷殷。张昌宗应着婉儿师父的目光,微笑,掷地有声:“弟子定会努力做到,师父,我要做一个让您骄傲的人!”

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会与很多人相遇,也会与人分别。总会有一些人,遇到了,心里会欢喜,也会难过。为相遇欢喜,为自己不够完美而难过。因为那些人,想变成更好的人。

对张昌宗来说,婉儿师父便是这样的人!终有一天,他要婉儿师父说起他这个弟子时,一派欢颜,满心欢喜,满怀骄傲。

上官婉儿凝视着张昌宗认真的眼,认真的眉,含笑轻声说道:“好,为师等着。等着六郎为我争光添彩。”

张昌宗重重点头,没多说什么。上官婉儿一笑,抬手摸摸他的脑袋,也不再在这点上多说,张昌宗也不想再多说,话说再多也没用,关键还是看他怎么做,待他做到的时候,自然有的是机会与婉儿师父慢慢说。

看张昌宗也不说了,上官婉儿秀眉微蹙,若有所思的道:“若说文章,我这里还不好给你,毕竟,我是宫里的人,诗作的话,倒是可以给你。六郎,磨墨!”

目标达成,不胜欢喜。张昌宗开心的撸起袖子,卖力的给他师父磨墨铺纸。上官婉儿拈起毛笔,略作沉吟后,在纸上一挥而就——

枝条郁郁,文质彬彬,山林作伴,松桂为邻。

张昌宗轻咦一声,他现在已经不是初启蒙时的草包,已经熟知时下的文风、诗风,当下诗坛,五言、七言多见,四言诗却少有。

为什么?

因为用字越少,越考究文字功底与才思。且这诗隐隐有几分山林隐士的飘逸豪放之态,颇有几分魏晋之风。他的婉儿师父啊,可非等闲女子!这首四言诗若是刊登出来,想不造成轰动都难,可见婉儿师父的用心之处!

装都不用装,张昌宗就一脸崇拜。上官婉儿回首,冲着张昌宗明媚一笑,问道:“此诗可足够?”

语气之中,自信满满,面容之上,神采飞扬。张昌宗心悦诚服,真诚的道:“师父,好诗!若此诗还不够,弟子真不知该去哪里寻诗了!”

上官婉儿一笑,搁笔不再写,顺口问道:“你呢?最近可有新作?”

哦哟,话题为什么会转到这个地方呢?

张昌宗茫然脸,果断道:“没有!弟子目前没有灵感。”

上官婉儿蹙眉道:“怎会没有呢?写诗哪里能靠灵感的,来日若是太后命你写诗,难道你能说一句没有灵感吗?诗才诗才,多写总比不写好,快快想来。”

说得太有道理了!但就是这么有道理,感觉更搪塞不过去了。好吧,抄吧,反正抄着抄着也习惯了,脸皮厚着厚着也不会红了!

张昌宗认命的转身,一边在脑海里搜索合适的诗词,一边往外走:“师父,那弟子去外面看看风景,找找灵感。”

上官婉儿失笑:“灵感是那般找的吗?也罢,速去速回!”

张昌宗出去看风景,上官婉儿嫌日头大,没跟着出去,只使了明香跟着他。明香怕他晒了烈日中暑,只让他在游廊中走走,看他低着头一直走,走两步便停住,抬头望望四周,路过垂柳下,还扯了几根柳枝,自己编了个帽子戴脑袋上,倒叫明香好笑。

“有了!”

张昌宗腿都走酸了,一拍手掌,准备开始吟诗。不想一道突兀的女声:“什么有了?”

张昌宗抬头,却见武氏迎面而来,身边除了常服侍的宫女太监,还跟着个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的和尚。

张昌宗心里不禁浮上一条弹幕——

打扰到武氏与她的情人散步,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薛怀义居高临下的望着张昌宗,面容不耐。武氏倒是和气,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朝张昌宗招手道:“方才便见你低着头在游廊里来回的走,何事为难啊?有了什么?说来本宫听听。”

张昌宗老实的道:“回太后,师父让小子作诗,小子在屋里没灵感,出来逛逛,方才得了一首。”

武氏闻言,兴致盎然的道:“竟是如此……六郎作了什么诗?吟来本宫听听,为你品评一二。”

“喏。”

张昌宗平复一下心绪,再次开始抄袭事业——

绿意荫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精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第139章 巧遇与雄心壮志

“好诗!好诗!”

张昌宗刚吟完,武氏便拍着手掌笑着夸赞道,就连方才还一脸不耐的薛怀义也不禁多看了张昌宗两眼。

武氏轻声复诵一遍,品评道:“夏日风情,一诗道尽,好诗,好诗。不过……”

武氏顿住,注视着张昌宗,看他满脸好奇,笑道:“你写诗与你那师父却是两个路子,你师父的诗文采风流,可豪迈,可婉丽,胸有沟壑。六郎的诗却颇为质朴,用词简朴,万千风景全隐藏其中……好好学,莫要懈怠。”

前头还在夸奖呢,后面就转到鼓励去了。张昌宗笑道:“多谢太后,都是太后和师父教得好,若无您二位教导,也无弟子今日。”

武氏淡淡笑笑,并没有多说,只是朝他摆手:“既有了好诗,快去禀报你师父去吧。”

“喏,弟子告退。”

张昌宗很痛快的走人,咳咳……做电灯泡的一般都没好下场,作为一个自觉性很强的人,就不要那么讨嫌了。

看张昌宗蹦蹦跳跳的活泼身影,武氏唇角不禁隐隐带了一丝笑意,薛怀义低头瞥一眼,试探着问:“那位便是张家的六郎吗?他倒是运气,能得太后如此青眼。”

武氏转头看他一眼,道:“六郎那等可爱的孩子,阿师难道不觉得六郎招人喜欢吗?”

薛怀义低垂的眉眼抬起,别有意味的看武氏一眼,低声道:“太后当前,贫僧眼内再无讨喜之人。”

武氏仰首大笑,没说什么,把手一抬,搭在薛怀义手上,两人一起回寝殿。薛怀义脸上也挂着笑,一边扶着太后往寝殿走,一边悄悄回头看了张昌宗离开的方向一眼,笑容莫名。

张昌宗蹦蹦跳跳的跑回上官婉儿的寝殿,上官婉儿放下手里的书卷,看小徒弟热得脸孔通红,赶紧命人给他端了凉白开来喝。张昌宗咕咚咕咚的喝下去,厚脸皮献宝:“师父,我有了!”

上官婉儿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笑道:“吟诵来听听。”

张昌宗赶紧把方才选好的诗背诵出来,上官婉儿点点头,道:“此诗尚可,虽非绝妙之句,却也足够了。不过,你作诗为何一直如此质朴呢?莫不是你喜欢写质朴的?”

这是被武氏和上官婉儿连续的说了!张昌宗苦了脸,有些蛋疼。不是他不想抄华丽浪漫些的,问题作为母胎solo两辈子的老大难,他要是有浪漫细胞,还至于成为老大难吗!武氏和上官婉儿身为女子,就是无法理解老光棍的痛苦。

抄诗这件事,他也想抄李白的,诗仙啊,但是,他身上有仙气吗?不是张昌宗自苦,他把自己从头看到脚趾头,就没发现一丝跟诗仙能扯得上关系的地方。他这样粗糙的人,要是抄了诗仙的诗……算了,还是要为广大的大táng rén民想想,还是不要让他们经历全民偶像形象破灭这种事了!

复杂的心理活动自然无法向上官婉儿言说,张昌宗三言两语糊弄过去,顺便认真请教一下作诗的学问,讲真,他是想自己写诗的,只是,目前来看,依旧没有开窍的迹象。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jpg

做完正事,张昌宗想起方才在外面看到的景象,顺口提了一句:“师父,我方才出去找灵感的时候,看到太后与一个大和尚在散步,嗯哼,大热天的,在外面游廊里散步。”

感觉这个嗯哼真是意义非凡!

上官婉儿瞪视着他,看他一脸假的不能再假的天真,再想想他的嗯哼,揉了揉眉心,自暴自弃的道:“那是太后的人。”

张昌宗:“……”

讲真,他真的不好评价这句话是婉转还是不婉转,师父果然是师父,佩服。张昌宗只把这件事当做一个不用在意的小插曲,如今他还是正太的年龄,跟那位的交集并不多,根本不用多想,有那精神去八卦,还不如赶紧把书坊弄起来,于是,他快快乐乐地揣着到手的诗,高高兴兴地出宫去了。

如此等了数天,薛崇秀传来消息,活字印刷字模终于试制成功,印刷出来的书册,质量也很理想,可以开工了。问题,张昌宗的刊头还没搞定呢!

两个伪小孩儿面面相觑,薛崇秀试探着提议:“要不……我请母亲找当代书法大家帮我们写一个?”

张昌宗拧着眉头摇头:“不用,我前几天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待我明日进宫的时候,再去试试。这个先不说,季刊的稿子还不够呢!我们家老太太注释了《礼记》四十六篇中的一篇,我估摸着,能占据一半版面,我师父给了一首四言诗,还有我抄的一首,不够啊!我们刚开张,除了杀熟约稿,跟各位当代的大家们毫无交情,也没条件约稿,总不能搞强权,是吧?”

薛崇秀点点头,即便她母亲是太平公主,也不能勉强当代大儒,那会被口水淹死的。薛崇秀问:“你有什么想法?”

张昌宗满脸郑重:“抄书!”

“抄什么书?”

“四大如何?”

薛崇秀试探着问:“红楼梦?那可是jin shu,jin shu不能抄,明清小说,社会人情、风俗习惯也与我大唐不同,很难选。”

张昌宗嗯嗯点头,挠挠头,道:“紧急这么多吗?且让我想想,顺便请我家老太太把把关。秀儿,你说如果我们聘请老太太当主编,如何?”

薛崇秀想了想,赞道:“郑氏出身世家,又经过波折磨难,老于世故,若能有她老人家把关,那自然是好的。不过,她肯出山吗?”

张昌宗脸孔一板,慨然道:“这就是考验我够不够萌的时候了!”

薛崇秀失笑,不着痕迹的瞟张昌宗的脸蛋儿一眼,颔首笑道:“我觉得你胜算还是大的。”

张昌宗立即眉开眼笑:“这真是最温暖的鼓励了!战友放心,且等着为我庆祝就是。”

薛崇秀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只是幽幽提醒他:“除了郑太太的事情,刊头你也须行动了!”

“放心,一准给你弄来!”

张昌宗信心十足的夸下海口,心里默默打算着明日如何进宫去忽悠武氏……对了,在此之前,还要把郑氏也忽悠了,不然可没人做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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咽喉发炎,今天只一更,吃药睡觉!

第140章 诚与意

“太太!”

回到家,例行到老娘面前卖了个萌,顺便试试他的卖萌功底有没有退步。韦氏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还在嗔骂他,手上却诚实的把他搂过去抱抱,张昌宗安心了——

萌度不减当年,可以放心的去攻略老太太了!然后,张昌宗雄赳赳、气昂昂的去别院,先向郑氏行礼,然后气势万钧的坐下,肃容道:“弟子想给您讲个故事。”

郑氏正在煮茶汤。炎夏到来,每天张昌宗回来,都会让张昌宗喝一碗,据说是郑家的独有秘方,喝了能消暑解渴,清凉降火,还挺好喝的。张昌宗每次回来都当成饮料先干一大碗。

闻言,郑氏握着一柄木勺,正轻轻地搅拌,连头都没抬,淡然道:“讲吧,我听着便是。”

张昌宗开始讲故事:“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纷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纷争,又并入于汉……”

郑氏握勺子的手一顿,并未出声打断,也未表现出惊若天人的那种震撼,只是一边用心的搅拌着锅中的茶汤,一边侧耳细听。

张昌宗努力的背书!

四大名著里,张昌宗最喜欢的就是《三国演义》,其他三本,小孩子时期看过《西游记》,中二文艺少年时期看过《红楼梦》,《水浒传》只看过电视剧。

看《西游记》时候太小,只记得里面光怪陆离的神仙鬼怪,具体什么内涵、意义那是半分的体会都没有。《红楼梦》……讲真,那是为了装逼看的,作为文艺青年,要是说起来说没看过,那太掉分了,加上那时候语文水平也不够高,读起来一知半解的,然后,硬是当成小黄书看完了!等到能看懂的年纪,他已经从文艺少年进化成钢铁直男,对《红楼梦》那样类型的书没兴趣了。

抱住年幼无知的自己jpg

唯有《三国演义》看过好几遍,记得最牢。若让他抄书,即便是以穿越后出众的记忆力,三国肯定是最流畅的一本,《西游记》和《红楼梦》有些艰难,大概只能回忆得起来某些章节片段或是诗词,《水浒传》电视剧倒是记得,问题转化成小说就有些困难了,压根就没看过,想抄也无从抄起。

选来选去,选了《三国演义》!

当当当!

声情并茂的背诵完第一章,结果郑氏递过来的茶碗先灌了一碗,看郑氏慢条斯理而又优雅的喝着茶,说道:“太太,这是第一回!您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郑氏收回目光,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一直没说话。张昌宗挠挠头,有些不知道是该继续还是如何,只得等着老太太说话。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终于开口:“故事尚可。以三国为背景,开篇便是蜀汉?是否以蜀汉为主?”

老太太就是精明,才听了一回便发现最重要的问题。张昌宗心里默默比个剪刀手,诚实的道:“是的,以蜀汉为主,曹魏、东吴为辅,描写三国乱世的故事。”

老太太断然道:“换一下,不许以蜀汉为主。蜀汉出身汉室正统,当今时势之下,这等写法易惹祸端。”

当今太后当政,皇帝李旦同学就是个摆设。若大肆吹捧正统,武氏第一个就会灭了他。如果武氏想杀他,即便他是天下第一萌童也没用。

张昌宗心底自然明了,道:“那曹魏和东吴……当选哪个?”

郑氏又瞥他一眼,毫不掩饰的嫌弃:“若你连这等问题也想不明白,那这书也不用读了,读再多也无甚用,天生鲁钝便安心做个笨蛋,莫要多事。”

咳咳……居然这么毒舌!

张昌宗揉揉被射中的膝盖,笑嘻嘻地道:“弟子自然知道应该以曹魏为主,并且写的时候还得把主题往匡扶天下,安稳社稷,反抗bào zhèng的路子上引,以呼应李唐起家之事。”

“既然都知道,为何还那般写?”

郑氏讶然问道。张昌宗笑道:“因为想引起太太重视啊!”

“嗯?”

郑氏犀利的看他一眼,冷声道:“细细说来,若能说得通,我便饶你;若是说不通,定要罚你妄为。”

张昌宗一笑,诚恳的望着郑氏,道:“太太,弟子想请您出山,担任即将成立的季刊的主编,为弟子与秀儿这两个小孩子把把关。”

“主编?何谓主编?”

张昌宗赶紧把主编的职责等详细的向郑氏说明,然后道:“弟子知道太太喜欢子弟与太太您斗智斗勇,以借机教导弟子,太太真是胸襟广阔的奇女子!其实,若弟子采用苦肉计,对着太太您又哭又求,太太即便洞悉一切,也会怜悯弟子,对弟子看顾一二。可是,弟子的二叔说了,做人当心正。弟子非迂腐之辈,对外人且不说,但对太太却是想以诚相待,真心相待,在大事上,不想与太太耍小聪明,我若要请太太帮忙,自该禀明于您,如此方显弟子之诚意。”

老太太一边听他说,一边浮现惊讶之色,待他说完,惊讶之色已然收起,注视他的眼神却莫名慈和了不少,抬手摸摸他头:“很好,你能有这等用心,我……很欣慰,也很高兴。只是,出任主编却是不成的。”

“啊?!”

张昌宗失望之色,溢于言表。郑氏不禁一笑,笑嗔:“笨孩子,我乃是被赦免之人,犹挂着庶人的身份,如何好出面帮你?再者,这是你与公主府的小县主合伙的事业,当有顾忌才是。我可隐在背后指点一二,面上的主事之人,还须另找,我并不合适。”

郑氏点到即止,不想再细说。张昌宗想了想,问道:“太太的意思是,这是我与秀儿妹妹两个人的事业,不能全部主要位置都是我的人,长此以往,不利合作?”

郑氏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也不说他想的对不对,只是优雅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张昌宗挠挠头,道:“弟子懂了!所谓亲兄弟明算账,我与秀儿妹妹虽说交情好,不过,该注意的原则也当注意,太太隐在背后指点,做事之人,须得安排秀儿妹妹那边的人,对吗?”

“孺子可教!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务,为你二人之和睦计,主次须得分清,不然,长此以往,恐留祸患。”

这是老成之言。

张昌宗心悦诚服的点头:“喏,弟子谨遵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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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退了,睡不着,起来码一章!接着睡去,快到这卷gāo cháo了!我得赶紧养好身体码字,好激动!

第141章 言明利害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诚哉斯言!把你那故事再讲几回听听。”

虽只听了一回,但三国就是三国,自有其魅力,郑氏是识货的人,直接把婢仆遣了出去,就留下她与张昌宗,让张昌宗接着讲。

张昌宗又开始背书。好在《三国演义》一章也没多少字,如果不太讲究声情并茂,其实可以读很快。

郑氏体恤他,只让他背了四回便停住,道:“这故事虽别出机杼,然可商榷斟酌的地方略多,你莫用这故事做稿子了,如今情势之下,多做多错,稳妥些为好。”

张昌宗心头虽然有些可惜,不过郑氏的担心他还是懂的,便乖巧的点头答应。这件事情上听郑氏的肯定没错,这几年,长安城内死的人可够多的,敢这么下狠手杀大臣和宗亲的,也就武氏了,简直就是名副其实的杀出一条血路。

听完四回,郑氏静静地喝了一碗茶,问道:“听这故事,六郎是支持汉室正统的吗?”

迎着郑氏湛然的目光,张昌宗觉得其中有深意,干脆的答道:“并不。不怕告诉太太,对弟子来说,正统不正统无所谓,只要称职便成。”

郑氏手一顿,幽幽抛出一句:“外族也行?”

张昌宗想也不想:“不行!我朝的事情必须我朝自己做主,我朝的子民也必须我朝自己治理,外族是什么玩意儿!”

郑氏缓缓点头,道:“所以,六郎的意思是,太后临朝称制只要做的好,圣上有无皇权并不在意?”

张昌宗偷偷擦汗,不过还是诚实的道:“对!对天下,对百姓来说,当权者若是称职便是福,称职的太后比不称职的皇帝好,起码老百姓不受罪,就是某些大臣命苦些。还有就是……”

“就是什么?”

“以后铮臣怕是就没了。不怕死的都被杀了,剩下的都是惜命的了!”

遥想高祖朝、太宗朝,再看现在,再想以后,武则天没铮臣,唐中宗没有,唐玄宗也没有。

一老一少一时无语。良久,郑氏幽幽一叹,道:“你才几岁?操心这些为时尚早。你入朝时日还早,且多看看,多想想,可多出去走走,不拘是商事还是旁地,多经历些,莫要成为纸上空谈之辈,也莫要成为汲汲于利之人,我只望成为一个眼界开阔,有责任有担当的男子,那将来……我便是于九泉之下,也可告慰。”

竟然只提了期望,其他半句没提,也不批评他妄言,也不批评他不够忠诚。张昌宗胸口火烫,目光灼灼的望着郑氏:“除此之外,太太可还有别的教诲?”

郑氏清淡的一笑,抬手摸摸他头,道:“太太老了,只能教你读书做人。旁地……却无有可教的东西。”

“怎么会!太太的为人与学问,都是弟子学习的榜样……”

话还未说完,就被郑氏打断:“学我一个老妪作甚?是,我出身优渥,荥阳郑氏女,家学渊源,但是,我在掖庭待了二十余年。二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六郎,太太老了,在掖庭时日太久,眼界也窄了,我若是教你旁地便是害你,唯有读书做人却还有几分心得可传授于你。你呢,若是合心意便学一学,若是不合心意,便也不用理会。你终究是男子,与女子不同,男子当有志气,如无志气在胸,以后如何当起家国重任?”

郑氏说的平静,但张昌宗却听得热泪盈眶,不敢哭,也不好意思哭,只站起身,郑重一礼:“喏!太太教诲,弟子谨记于心,永志不忘。”

郑氏笑了笑,于此不置可否,只是把他拉了坐下,道:“若要学政道,可多问问你师父,你师父常在中枢,向她学便好,若有机会,也可向太后请教,旁地不提,于政道上,太后并非庸人。”

最后还是指点了他。张昌宗哪里有不答应的,自然是答喏。郑氏微微一笑,从锅里盛了一碗茶汤,暖声道:“温度正适宜,喝了这一碗便去练字吧。”

“嗯!”

张昌宗端起茶碗,几口喝干,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活动一下手腕,开始练字。只是,方才被郑氏那么说了一阵,心潮不禁有些起伏,一时间竟无法静心,写了半张纸才把心静下来,认真练字。

在一旁品茗看书的郑氏不着痕迹的看他一眼,唇角微勾,没多说什么。入静是一桩极需要打磨的功夫,六郎历来活泼,更需要打磨。

张昌宗耐着性子写完今天的份量,郑氏叫他起来去院子里走走,活动一下因为长时间练字而有些僵硬的身子。张昌宗直接把老太太也拉上,两人一起散步——

二叔的这座小院子,花坛上的花在搬进来之前,张昌宗就让人铲了,但院子里有两颗老银杏树,也不知是张家哪一代种下的。炎炎夏日,老少二人便围着这两棵树走,树荫之下,自然是比烈日下好些。

张昌宗贼眼看看四周,阿静在廊檐下,阿庆去厨房了,阿喜在屋里收拾。张昌宗想起明天想做的事情,想了想,还是决定找郑氏讨教一下,低声道:“太太,弟子想请太后帮我题写季刊的刊头,您看……是否合适?”

郑氏脚步略顿了顿,面上看不出什么,顿了一下又继续走,一边走一边道:“换一个!”

“为何?弟子想说若是有太后题字,那岂不是金字招牌?不说鬼神辟易,行事也当方便些。”

张昌宗把自己的打算略说了说。郑氏瞥他一眼,只简单问了一句:“你的季刊要卖与何人?”

张昌宗想也不想的道:“自然是要卖与懂得欣赏的读书人……”

话还没完说呢,突然反应过来,话语便顿住。郑氏看他像是明白了,便坦然道:“士林之内,太后的敌人只会比朝中多。你若要卖与读书人,还是简单些为好。”

张昌宗瞬间如醍醐灌顶,懂了,感激的朝郑氏笑笑:“多谢太太指点,若没有太太提醒,只怕我就要犯错了!弟子明日便去拜访义母,请义母帮我找个字写得好的大家,争取把门面功夫做好些,便是将来因为刊头的字写得太好而引来人购买,也是好的。”

郑氏不禁莞尔,瞥他一眼:“顽皮!”

老太太就是老太太,若是旁地人,不论是太平公主还是婉儿师父,都会大笑一下的,唯有老太太,一直这么清淡。

你太太永远是你太太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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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写着写着睡着了,如果不是我儿子起夜叫我。。。。。。。

第142章 万事俱备

既然改了主意,张昌宗自然也就不用再去求武氏,不然还要头疼怎么开口,怎么卖萌打滚……等等,现在不需要那么没节操了,节操可以捡起来了。

不过,去通知秀儿妹妹一下还是有必要的。先去上李钦让的课,又去宫里上婉儿师父的课,回来直接去的公主府。

张昌宗刚进去二院的门,薛崇秀屋里的小丫头阿陆就迎上来:“六郎总算来了,大娘已等您多时了!”

阿陆是薛崇秀身边的小丫头。薛崇秀屋里一共四个婢女,共一个乳母。最得信赖的是春晓,也是大丫头,管着薛崇秀屋里的事情并一干小丫头儿们。

张昌宗点点头,跟着阿陆去薛崇秀的小院子,急匆匆进去,结果伪萝莉居然还老神在在的在看书,那书——

“印刷出来了?”

张昌宗两步并一步的跳过去,薛崇秀翻阅的正是书册,跟往常看得书卷不同。张昌宗还是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的。

薛崇秀道:“今晨工匠使人送了印刷好的成品来,你看看,质量如何?可还过关?”

张昌宗二话不说接过来就翻,印的是《论语》,字体瘦长,是他提议的宋体,笔画纤细,张昌宗细细看了,书籍的标题字体大些,书里的内容,字体小些,一般小楷大小,印刷质量自然比不上后世,但是,比之雕版也不遑多让。

张昌宗只翻了一遍,便脸上笑得无比灿烂:“成了!书籍可以着手印刷,准备售卖了!”

“季刊呢?”

“我今天来就是与你说这件事。”

张昌宗把郑氏的话复述一遍,叹道:“这事是我想的不够周到,只一心想着要让我们的季刊轰动,忘了政治环境。”

薛崇秀道:“不,事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责任。此事乃是我二人共同议定的,我也不曾想过。报刊就是yu lun,yu lun如何影响,如何掌控,你我皆是外行,不过就是借助前世道听途说得来的经验摸索着做,以后当更加慎重才是。”

张昌宗“嗯嗯”点头,两个人自己反省了一下,归根结底,和平时期长大的孩子,加之接触的不多,政治敏感性还是不够。

做好“以后要更加小心,想的更加周到”的约定后,这事儿掰过不提。说到请著名的书法家来题写刊头,薛崇秀顿了顿,和声问道:“你知道哪个比较出名的?”

张昌宗自己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褚遂良……死了,褚遂良之前的更不用说了!褚遂良之后的,怀素、张旭、颜真卿、柳公权……不是没出生,就是刚出生没多久,还是小屁孩儿。

张昌宗果断的义正辞严的道:“这个就交给义母头疼吧,那是大人的交际范围!”

薛崇秀失笑,不过没忘记点头表示意见:“此议大好,母亲今日就在家里,请吧。”

张昌宗骇然,满脸不敢相信:“那是你娘,不应该你来说吗?”

薛崇秀嫣然一笑,不语,婉拒的意思十分明显。这个一点儿都不可爱的伪萝莉!

张昌宗心里暗自磨牙,只得起身去求见义母,当然,没忘记把伪萝莉也拖上,这是两个人的事情。

薛崇秀任由他拖着走,在他身后注视他的眼神却柔和。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正房,太平公主使婢女摇着风扇,正优雅的啃果子,就是看着有些深思不属,秀眉也蹙着,不知是否是遇到什么烦心事。

“义母!”

“母亲!”

两个伪小孩儿行礼完毕,自觉的坐到太平公主身边,张昌宗很积极地拿起两个果子,一个递给薛崇秀,一个递给太平公主,太平公主许是吃饱了,摆手拒绝,张昌宗自己拿着一个,一边啃一边把新印刷好的书籍奉上:“总算不负义母所望,书册印好了,请义母斧正。”

太平公主从小竹简见过,帛书也见过,像这样装订成册的,尙是首次,接过先翻看装订和封面,然后摊在桌上试:“似乎有些不便。”

张昌宗道:“义母,您弄错了,不是这样的,是这样读!”

说着,拿起书册做示范,站着、坐着,甚至躺着,怎么拿书都做了个真人示范,他躺下的时候,直接笑倒了太平公主和薛崇秀,哪里有人这样做示范的!

张昌宗居然还理直气壮:“我是为了让义母您充分了解书册的便利性。”

太平公主大笑:“懂了,懂了,想是六郎示范的好?”

张昌宗立即眉开眼笑:“那是自然。”

太平公主指着张昌宗,又是一阵笑,笑够了,才开始翻里面的内容,不禁“咦”的一声:“这字体……”

薛崇秀道:“回母亲,这是六郎为了印刷方便想出来的,母亲意下觉得可还合适?”

张昌宗满脸严肃的答道:“义母,这叫印刷体。”

“印刷体……倒也贴切。”

太平公主把书翻了几页,道:“很好,这装订的样式颇为新奇,较之卷轴阅读起来更加方便。反正店铺、人手皆已给了你们,该怎么弄,尽可放手去做,我与你父亲皆不会插手。”

张昌宗摩拳擦掌的道:“请义母看我的手段就是,定不会让您的投资打水漂。”

薛崇秀在一边认真的点头,表示附和。太平公主看俩小生机勃勃的样子,心头愉悦,凑趣的问道:“看你这般,你打算如何做这营生?”

张昌宗神秘的笑笑,道:“现在说出来就不灵,且让工匠们辛苦一下,把书籍积攒一下,烦请义母帮人测算一个黄道吉日,也好选日子开张。另外,还有一事相求义母。”

“何事?”

张昌宗便把打算办季刊的事情大致说了说,麻烦太平公主帮忙找个字写得好的来帮忙题写刊头。张昌宗还不忘嘱咐:“义母,定要找个字写得遒劲有力,大气潇洒的,这可关系到我与秀儿妹妹的门面问题,马虎不得。”

那郑重的样子,逗得太平公主又笑了,笑完了,假嗔道:“知道了,六郎与我秀儿的大事,我能马虎吗?我又何曾马虎过?”

“不曾!不过,多说一遍也能表示我的重视,对不对?”

这纯粹就是歪理。太平公主正待驳他两句逗弄他一下,外头的人来报:“殿下,驸马来了。”

张昌宗发现太平公主悄悄地吁了一口气,面上现出欢喜之色,道:“回来就好,快去服侍驸马更衣。”

张昌宗与薛崇秀对望一眼,薛崇秀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有何心烦之事?不妨与女儿和六郎说说,或许,我们能帮帮母亲呢。”

太平公主摇头,慈爱的看两人一眼,道:“莫要问了,并没有什么事,不过是心里挂记你父亲罢了。你与六郎好好做事便是,我们府里的事情,还不到你操心的时候。你呀,小小年纪心眼不要太多,会不长个头的。”

薛崇秀被说得瞬间无语,张昌宗在一旁差点笑出猪叫声。

第143章 广而告之

“郎君,小的等是东市三味书坊的,本书坊有独家印刷出版的新书,若有兴趣闲暇请去看看!”

京中国子监、太学,还有各私人塾馆门口,最近多了一群孩子!

说孩子也不够切确,多是十来岁出头的年纪,全是半大的男孩子,穿的虽然算不得上好,但都十分干净,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份裁剪过的纸张,逢人就发。

这些孩子脸上都带着笑,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也不强迫人接受。被拦住的人,几乎都接过传单看了看。有那和气的,或是好奇心重的,看了传单之后,还会细细询问一下书坊所在的位置,问问有什么新书。

这些孩子想是事先被培训过的,关于问题,大多能答上来,但问到具体有什么新书,皆笑着答道:“郎君动问,小的不识文字,无法回答,若郎君有心,可去店里看看便是。”

有人关心书坊卖的书籍,有那有心人却关心手里所接传单的新奇之处,拉过发传单的孩子就问:“ 这是何字体?横细竖粗,笔画横平竖直,棱角分明,似楷非楷,非隶非篆,竟从未见过?还有这书页……看着像是印刷的,不是手写的,是雕版印刷吗?”

发传单的孩子笑道:“回郎君,来时东家说了,若有郎君问起尽可告知。听说这叫印刷体,非是雕版印刷所出,乃是别样的印刷方式。东家说了,我们三味书坊出版的书籍,又便宜又清晰,欢迎各位郎君前去选购、收藏。”

人群中有个中年文士,手里也持着一张传单,屈指轻轻弹了弹传单,信步走过来,问道:“三味书坊……只看这印刷与字体便想去瞧瞧。不过,何谓三味?”

“小的知道!”

“小的也知道!”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叫着,有个高壮的孩子,蹦跳争相答道:“所谓三味,读经味如稻……稻什么来着?”

许是被围着的人多,小孩子没见过大场面,一时紧张竟把背得滚瓜烂熟的词儿给忘记了,急的脸通红,中年文士莞尔,鼓励他道:“莫急,莫怕,慢慢想来便是。”

不安慰还好,安慰之下,孩子更加着急,抓耳挠腮之余,四顾张望,赶紧把人群中一个白净清秀的少年拉出来,急切道:“荣哥儿背得最好最快,荣哥来说!”

被叫做荣哥儿的小少年拍拍他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朝中年文士行了个礼,道:“回大叔的话,所谓三味,就在书坊门口的墙上写着,读经味如稻、梁,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书坊名三味,便是告诉大家,书坊之内经史子集全都有,无所不包,无所不含。”

“好一个三味!妙妙妙!只为这三味之语,令东家便是难得的才识之士,便值得去看上一看。”

那中年文士拍掌赞道。清秀少年道:“不瞒前辈,末学后进并非书坊里的人,只是东家临时招募来帮忙发传单的,东家之才不仅于此,在书坊的店门上,还刻了一对桃符,上曰,至乐无声唯孝悌,太羹有味是读书。”

“好!好个‘至乐无声唯孝悌,太羹有味是读书’,只此桃符便值得细细品味,好个三味书坊,荣小郎,这书坊可开张了?”

被叫做荣小郎的少年恭敬的答道:“回前辈,三日后七月初一,黄道吉日,诸事皆宜,正是书坊开业大吉之日,大叔若有闲暇,可登门细品细看。”

“好,我定会去看看。”

中年文士答应着,神情间感兴趣的神色十分明显。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话,在长安城里,读书人多的场所,皆在大同小异的上演。有人按耐不住好奇心,当先去三味书坊的店面看了看,大门紧闭,尚未开张,门头上的匾额还未揭开,但门两边挂着的桃符却已经袒露出来,确实写着——

至乐无声唯孝悌,太羹有味是读书。

在店门的两边,是刷的雪白的两面墙壁,左边的墙壁上写着店名三味书坊的三味之意。然后,又写道,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算学使人精密,哲理使人深刻,道德使人有修养。

右边则摘抄了一些劝读的诗句——

读书之乐乐如何,绿满窗前草不除;

读书之乐乐无穷,瑶琴一曲来薰风;

读书之乐乐陶陶,起弄明月霜天高;

读书之乐何处寻,数点梅花天地心。

在诗句的旁边,还有数句:

书犹药也,善读可医愚;读书有色,艳于西子。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最后,仿佛就是总结似的,近乎白话的写了一句,知识就是力量。

白底黑字,字算不得最好,但所书却震动人心。在这两面墙前,站了许多人,许多的读书人,久久地望着,呆呆地想着。有rén dà笑,有rén dà哭,有人又哭又笑。百般异状,百般情态,全看个人心态。

一直到天黑了,还有许多rén liu连不肯走,直到宵禁时分,金吾卫开始巡街,才大梦初醒,被抓了还一脸茫然,或有那沉迷的,还在骂金吾卫干嘛打扰他欣赏好句。

冒宵禁抓的人太多,值此时节,居然惊动了武氏,唤来金吾卫大将军一问,看金吾卫将军仿佛便秘的黑脸,答曰:“回太后,臣连夜审问过,昨日冒宵禁之人,皆是在东市抓的,皆说之所以会冒宵禁,乃是因为欣赏一家未开张的书坊墙上的佳句,太过沉迷以致忘俗。”

武氏大奇:“未开张的书坊?是何佳句,竟然有此效果?来人,去查看一番,速来回报。”

在一旁服侍的上官婉儿听闻是未开张的书坊,想起张昌宗也说要开书坊,心里不禁有种不好的预感,趁机问金吾卫大将军一句:“大将军,敢问那未开张的书坊叫何名?”

大将军答道:“店名牌匾尚未揭开,不过,具那些被抓的儒生说,店名已然广而告之,说是叫什么三味书坊。”

果然!

上官婉儿不禁扶额苦笑,毫不犹豫的转身请罪:“请太后治罪!”

第144章 玩大发了!

武氏见状,了然问道:“婉儿知道那书坊东家是何人?”

上官婉儿苦笑道:“回太后,东家便是奴那孽徒六郎。”

武氏大感惊奇,追问道:“这书坊竟是六郎开的?动静也是六郎闹出来的?”

上官婉儿答道:“前些时日,六郎说要开间书坊,提了一嘴,书坊的名字便是三味书坊。若京中没有重名的,又是新开的书坊,应该就是六郎弄出来的那家。”

武氏一听这大动静居然是张昌宗弄出来的,居然没有意外之感,反而有种理该如此的明悟,不由笑道:“若是旁人弄出这等动静,本宫或会惊讶,听婉儿说是六郎弄出来的……竟不觉惊讶,反觉坦然,是像六郎做出来的事情。”

“请太后治罪。”

“罢了!治罪不治罪的,且稍后再说。且说说那什么佳句,究竟是何等绝妙,竟让人读之忘俗,流连忘返?婉儿且先回来听听。”

武氏好奇的问着,神情不见怒色,反而笑吟吟地。上官婉儿跟在她身旁久了,虽然猜不透太后的城府和谋略,但她的喜怒还是能看出一二的。见她不见动怒,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不过还是小心谨慎的答道:“劳太后动问,奴只怕要让您失望了,六郎只对奴说过书坊的名字,印刷了哪几卷书籍,旁地如何装饰却从没提过,只说让奴家看好戏便是。奴家想说这孩子这两年学习也算刻苦,虽过于活泼,但也未再做出当年当着群臣攀爬门槛的举止,便放松了警惕。想不到这一时之放松,他……”

上官婉儿顿时无语,无法再接着往下说,话虽尽,但意无穷。武氏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辛苦婉儿了,当今之世,敢翻越朝会大殿门槛的,唯有张六郎。本宫今日还能记起当时与朝的张梁客那脸色,真真精彩至极。”

上官婉儿见目的达成,不动声色的转了转眼珠,苦笑道:“不瞒太后您说,当年看六郎翻越门槛,奴家被吓了一跳之余,倒觉得这孩子率真得可爱,岂不想竟机缘巧合做了他的师父,以为师身份再看,真真头疼。”

武氏莞尔,同情地看上官婉儿一眼,道:“旁观与亲临其地体会自然大为不同。若是六郎开的书坊,本宫倒想知道到底是何佳句了!来人,速速催来。”

“喏。”

内侍连忙飞奔出去。金吾卫大将军还等着武氏的发落,正要请命,武氏道:“将军且稍待,待本宫看看究竟是何等佳句,再议犯宵禁之罪也不迟。”

“喏。”

然后,众人一起等着。

许是因为武氏催的急,派出去抄佳句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连门上刻着的桃符和两面墙上写的句子,全部抄了来,抄了满满一张纸。

武氏接过,一边看一边读:“读经味如稻、梁,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原来竟是这三味,好个三味书坊!”

赞了一句,又往下读:“读史使人明智……好句,言之有理!读诗使人灵秀……唔,也对,算学使人精密……此句……来人,传六郎进宫来。”

“喏。”

内侍领命而去。武氏转头问上官婉儿:“婉儿你教过他算学?”

上官婉儿道:“粗略教过些浅显的,太后知道,六郎历来聪慧,奴只教了他浅显的,他自己闲暇时候也看了几本算学书,于算学一道上,颇有天份与灵巧。”

武氏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而是继续往下读,读了有时也不说话,只是凝眉沉思,读到那精彩的,也会出声赞叹,未了点评道:“这劝读诗算不得好,却朗朗上口,简朴易懂,最后这句‘数点梅花天地心’,瞬间提升全诗的境界,倒像小六郎一贯的风格。书犹药也这句出自《说苑》;惟书有色这句却从未见过,这等戏谑风流之语,倒让本宫不禁想起三月三时小六郎所作的那首诗来,像他的风格。末尾这句……”

武氏突然顿住,注视着纸面,久久不语。上官婉儿有心想看看,却不敢上前抢武氏手中的纸张,只得按捺着性子,静静地等着,心里却盘算着稍后有机会时要怎么好好收拾收拾那个目无师长的臭小子!有好句子竟然不先给师父赏读,当罚之!

武氏默思片刻,一语不发,看上官婉儿一眼,默默把手里的纸张递过去,让上官婉儿看看。上官婉儿几乎是一目十行的扫过开头和中间,直奔结尾处让武氏震撼无语的话——

知识就是力量!

不禁一震,无语失神。

偌大的大殿,武氏沉思不语,上官婉儿失神不语,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悄悄觊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果断的低头不语,他还要等着太后下令,如何处置昨日那些犯宵禁的儒生。牵扯到读书人,又不是大罪,看太后先前的神色,也不至动怒,如何惩处……不好拿捏,还是问问太后意思再说。丘神勣老实等着。

宫外,张昌宗正在接见管事罗易,罗易是太平公主给他们找来的管事,帮忙管理书坊诸般事务的掌柜。张昌宗想知道发传单的效果,便把他叫来问话。

罗易道:“回郎君,孩子们带出去的传单,几乎都发完了,甚少有带回来的,卑下派出去监管的伙计回来说,不曾看到有人把传单扔弃,皆好好收留了。”

张昌宗满意的点头,感叹大táng rén民就是实诚,想当年他上街被人发传单,可怜发传单的人顶着风吹日晒不容易,一般都会接,但基本不看,转手就扔垃圾桶里去了。大táng rén民就是实诚,居然好好地把传单收着了,莫名欣慰。

张昌宗又问:“那打听我们书坊的人多吗?”

罗易答道:“回郎君,多的。孩子们回来说,有许多人询问呢,特别是对书坊的名字,三味何解这个问题,打听的人也挺多,皆夸这名字取得好,说取名字的人才学过人,有许多人盼着认识呢。”

虽说名字是张昌宗取的,但他也是抄的,不敢居功,闻言也只是笑笑,并未多说,正要说话,见罗易突然面现难色,嗫喏不语。直接道:“有什么问题?尽可直说便是,无妨的,有问题不怕,发现问题我们解决问题就好!”

“喏。”

罗易答着,想了想,干脆的道:“店门外两面墙壁上写的诗句,太过震撼人心,昨日,有不少人慕名前去品阅,甚至还有一些人因太过沉迷,天黑也未归家,犯了宵禁被金吾卫抓走了!郎君,此事……不知该如何处置?还请郎君示下。”

“什么?!还有这种事儿?”

张昌宗完全没想到,直接被惊得蹦起来,躲在他身后屏风后面的薛崇秀也忍不住走了出来,两人对望一眼,张昌宗苦逼的捂脸——

完蛋了!一不小心玩大发了!

第145章 嫌弃.JPG

然后,宫里来人传召的时候,张昌宗真的一点儿都不意外——

不意外个鬼啊!他倒是不担心会被治罪什么的,唯一的担心是,那些句子要怎么解释来历!讲真,抄的时候就只想着要震撼人心,结果现在震撼过头了,肿么办?

薛崇秀拍拍他:“放心,看宫里来人催的急,你先去,我稍后请了母亲一起来。”

想起太平公主那鼓鼓的肚皮,张昌宗哪里好意思让一个孕妇为自己奔波,连忙道:“不用,不用,不是什么大事,放心!等我进宫给那些被金吾卫抓了的人求求情就成,唯一的问题是……”

“什么?”

“要怎么解释那些句子!”

张昌宗苦了脸,这就是典型的抄袭一时爽。薛崇秀“哦”了一声,略想了想,道:“直接说是你想的便是,妙手偶得,非要人说出个一二三来,又怎么可能!无妨,直承就是。”

张昌宗目瞪口呆:“敢情你脸皮也不比我薄啊!”

薛崇秀恼羞成怒:“呸!好心替你出主意,反倒来编排我?你的良心呢?”

张昌宗认真的捂胸口:“我们帅哥不需要良心,有颜就好,颜即正义!”

薛崇秀默默看他三秒,张昌宗还以为她生气了,结果,伪萝莉居然幽幽道:“我觉得我的脸皮应该赶不上你。”

张昌宗哈哈哈大笑,抬手揉揉伪萝莉的头,笑嘻嘻地道:“赶不上我也是应该的,好好在家里待着,不用劳烦义母了,等我的好消息!”

薛崇秀被揉的有些不自在,微微撇开双目,忍不住又移回来,叮嘱道:“该认错认错,莫要逞强。”

张昌宗点点头,随意的挥挥手,便转身出去,跟等在外面的宫人一起匆匆进宫去……嗯,骑马!

苦练两年,张昌宗如今的骑术还是不错的,有宫人在前面领路,在宽敞的大道上狂奔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他自信,再过几年,等他身量再高些,就是在马背上做些惊险动作也不成问题的,他可是要成为骑术高手的男人。

一路疾驰奔进宫,刚进大明宫的大门,就被个强壮的宫人一把抱起扛在肩头上,急匆匆跑进去,颠簸得张昌宗简直快吐了,想不到穿越这么多年,不晕车不晕马,居然晕人!

“快放我下来,信不信我马上吐给你看!”

赶紧使力的动四肢,强迫宫人把他放下来,张昌宗一落地立即扶着巨大的柱子,努力的寻找平衡感。

宫人苦着脸道:“请六郎见谅,太后催得急,奴婢也是没办法!您缓缓,缓过来后还让奴婢继续背着您跑吧!”

张昌宗再顾不得晕眩的脑袋,直接道:“不用!我自己跑!”

宫人有些迟疑:“这……离太后寝殿还挺远的。”

张昌宗轻蔑地看他一眼,叹道:“年轻人,你果然对力量一无所知啊!等着吧,你别追不上就行!”

说着,也不管肚皮的疼痛,找了个方向就要跑,宫人吓了一跳:“六郎,方向错了!太后的寝殿在这边!”

“哦哦!”

重新寻找方向,一路疾跑过去,快到大殿门口了,才放缓脚步用走的。张昌宗锻炼惯了,并不觉得如何,气息依旧平稳,那宫人跑了个上气不接下气,竖起大拇指道:“早……早知六郎如此厉害,奴婢哪里还会那般冒昧的扛您进宫啊!”

张昌宗以一派慈祥长者的目光看着宫人,笑问:“现在知道什么叫力量了吧?你还差得远呢!继续努力吧!”

宫人无语,还好已经进了外殿,张昌宗不说话了,不然,宫人只怕会受到良心的煎熬——

小屁孩子冒充什么长辈啊!

殿内,张昌宗刚到就有人通报:“禀太后,张六郎来了。”

武氏收回思绪,道:“快让他滚进来。”

话刚落没多久,就听张昌宗朗声答了句喏,武氏抬头一看,瞬间无语,顿感哭笑不得——

那小子居然还真的是滚进来的!双手合拢抱在胸前,骨碌碌、骨碌碌地滚进来的,滚的路线还十分笔直,脸上还带着笑,动作十分利索的滚到她面前,然后抬头笑眉笑眼的请安:“小子张昌宗奉太后命滚进来了,拜见太后,给太后请安。”

武氏板着脸不语,上官婉儿果断的抬起袖子遮住眼睛,不想看那个趴在地上,一身衣衫简直没法看的蠢徒弟!这……叫你滚你就滚,叫你死进来你是不是要先捅自己两刀?简直蠢得没眼看!

一旁的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看看太后,看看上官婉儿,又看看还趴在地上的张昌宗,果断的低头数蚂蚁……当然,如果大明宫里有蚂蚁的话,总之,强行假装人不在。

早就听说太后对张家的小六郎青眼相看,宠爱有加,如今看来,果非言过其实。别的且不论,敢在太后面前这么无羁的,再没旁人了!

张昌宗等了半天,也没见武太后喊他起来,也没听见她老人家说免礼之类的话,赶紧抬头悄悄觊眼看看,嘛,好莫测高深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喜怒……莫不是嫌弃滚的不好看?!

张昌宗试探着问道:“太后,您觉得小子滚得如何?若是不喜欢这个姿势,小子可以重新换一个!”

蠢徒弟!

这下不止是袖子遮眼睛了,上官婉儿直接双手捂脸,感觉无颜见人。当初她到底是吃错了什么,居然收了这么个徒弟!

武氏表情不变,幽幽道:“六郎,你师父捂脸了!”

张昌宗“哦”了一声,趴在地上朝婉儿师父拱手:“师父有礼,请恕徒儿不能起身行礼,稍后再给您补过啊!”

上官婉儿放下双手,瞪着蠢徒弟,瞪得蠢徒弟一脸莫名后,突然一笑,笑得张昌宗情不自禁地一抖,然后,干脆利落的转身,连看也不看蠢徒弟趴在地上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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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宗感觉他师父的动作,活脱脱就是这个表情包的具现,忍不住摸摸脸,难道是他今天突然颜值不在线,不再可爱了吗?最爱对他的脸动手动脚的师父居然都不想看他了……晴天霹雳啊!

第146章 讲道理

“噗嗤……”

却是武氏笑出声来,非是她忍耐功夫不足,实在是这师徒俩儿太过有趣。看张昌宗一脸懵懂的望着她,看她笑了还跟着傻笑,武氏的笑声不禁又大了几分,笑完了才问道:“六郎,地上趴着可还舒服?”

张昌宗嘻嘻笑道:“回太后,缺点是太硬,磕骨头;优点是还挺凉快,综合来说,感觉还成,不太挑剔的话,克服一下还是可以的。”

武氏莞尔:“还辨出优缺了?”

张昌宗嘿嘿笑道:“从外面滚进来,滚了这么远,非自愿也能辨出来了。”

武氏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调侃道:“非自愿这三字用得好。既然不舒服,为何还要滚进来啊?”

张昌宗懵逼脸:“不是太后您让小子滚进来的吗?”

居然还反问!

武氏有那么一瞬间有些无语,顿了顿,白他一眼:“竟这般听本宫的话?”

张昌宗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惭愧道:“那什么,不是犯错了吗?别的且不管,认错态度总要端正些!”

说着,趴在地上,双手作揖高举过头,求饶道:“求太后放过昨晚那些在书坊门口犯宵禁的人吧,千错万错都是小子的错!”

武氏不置可否,低头打量他两眼,问道:“错在哪里?”

张昌宗有些犯难:“呃……”

武氏看着他,不语,就等着他的认错词,也不催促他,耐心十足的等着。上官婉儿幽幽叹了口气,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他,结果就对上他讨好的笑脸,有心骂他几句,在这样讨好的笑脸下,又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忍不住想骂人——

蠢!

张昌宗看看自己的měi nu师父,měi nu师父直接移开眼,约莫还是不想看到他。挠了挠头,试探着答道:“约莫是词句想得太好……以致太过令人沉迷?”

上官婉儿再忍不住,直接伸出玉脚,踢了蠢徒弟一下。踢得蠢徒弟直接抱头趴地上:“师父我错了!师父脚下留情!”

武氏哈哈大笑,从座位上下来,伸手递给张昌宗:“好了,起来吧,这地上再凉快,也不需要你一直趴着,凉快够了吧?”

张昌宗狗腿的道:“太后说够了那肯定够了,不够也够,够就更够了!”

说的跟绕口令似的。武氏含笑不语,低头打量他两眼,转头问上官婉儿:“你那里有他的衣衫吗?使人拿来给他换换,这一身灰,太脏,碍眼,换换。”

上官婉儿一顿,躬身道:“回太后,虽说他常来,但我那里却不曾留有他的衣衫。我那里都是宫里的料子,都是适合女子的颜色,也不好让人给他做,多是他自己带衣衫替换,出宫时又带回去。”

武氏微微点头,直接吩咐左右:“阿莫,去圣上那里看看,应有给皇子们做的衣衫,给六郎找件合适的来。”

莫成安眼角悄悄觊张昌宗一眼,立即就转身出去,往皇帝李旦居住的别院去。而一身灰的张昌宗呢,因为太脏被嫌弃,直接被太后勒令站远些,免得那一身灰的蹭到别人。讲道理,以在现场这几个人的身份,根本就没有张昌宗蹭灰的份,他觉得武氏就是洁癖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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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氏扫他一眼,笑骂:“行了,不用装那可怜的样子。从第一次在朝堂上见到你,到如今屈指一算……两年多了,你这小子,不过是随口一句话,你居然还真滚进来,为了那些被抓的儒生,倒也肯舍得脸面!六郎你说,若今日是为你自己,你会如何做?”

张昌宗知道他的用心已被武氏看穿,闻言想了想,道:“回太后,若今日犯错的是小子,那肯定不好意思求情,也不想让师父为难,肯定二话不说,先在宫门口跪上两个时辰再说。今日是为那些为知识发痴的儒生,自然是要先把太后逗开心了,您开心了,自然也就不会跟那些呆子计较了!真的,太后,您这么光辉灿烂,跟那些呆子计较,有**份,不合算的,不如就责骂两句放了吧?以显示您英明神武,宽厚大度之伟岸形象,对吧?”

武氏淡淡复述:“伟岸形象?”

张昌宗卖力的说服她:“对啊,您想啊,您居于深宫,是何形象……近臣知晓,然外边的人却并不知晓,那些整日只知埋头读书的人,肯定就更加不知晓的。这不晓得、不了解的,难免就会人云亦云,若太后您有与他们有关的实际事务传开,您在读书人的心目中的形象不就清晰分明了吗?不过就是几个书呆子,放了于太后您有益无害,何乐而不为呢?”

“好一张巧嘴!”

武氏的语气和表情,看不出喜怒:“你怎知那些儒生皆是埋头读书之人?”

张昌宗坦然道:“若不是只知埋头苦读,不问世事的呆子,哪里会做出看词句看得忘了时间,以致犯宵禁都不知道的蠢事来!”

武氏莞尔:“说的有道理,六郎越来越会说话了!”

张昌宗满脸笑的故作谦虚的拱拱手:“多谢太后夸奖,太后您胸襟广阔,不惧人言,但小子却不想太后您被人误解误传,小子不过是以己度人,被人误解不是什么开心的事。现在有机会解开误解,岂不是一桩美事?”

这句倒是张昌宗的心里话。讲真,历史记载中武氏,与他亲自接触的武氏,大不相同。倒不是说人品、性格之类的,而是一个是书面形象,一个是活生生地、也有喜怒哀乐的人,自然感觉就不一样。

目前来看,武氏的谋略、行动力还是挺让张昌宗佩服的。能为了目标始终贯彻努力的人,皆非庸人,都值得佩服。当然,只是武氏的目标与大多数人都不相同就是了。

武氏自然看出他没说假话,一双眼睛盯着张昌宗看了两眼,缓缓道:“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张昌宗立即满脸欢喜期待的看着她:“那太后的意思是……”

武氏不理他,转头吩咐强行装了好久不在的丘神勣:“丘神勣。”

“末将在。”

“听到否?”

丘神勣想了想,恭声道:“请太后示下。”

武氏道:“传口令,就说本宫说了,三味书坊墙上所书词句,皆是上佳之句,颇有发人深省之功效,本宫深以为然。诸学子沉迷忘时以致犯了宵禁,想来皆是爱书之人。本宫也是爱书之人,也觉得墙上词句皆上佳,可谓同好。看在都是同好的份上,便饶他们一次。不过,此例不可开,罚每人打十尺,以儆效尤,不许再犯!”

“喏!”

丘神勣领命而去。张昌宗达成目标,心里也蛮开心的,他抄袭那些词句只是想弄个轰动的广告效果,绝无害人之心。若因此害那些儒生蹲大狱,那就是他之过也。

丘神勣刚退出去,莫成安的衣衫也拿来了,莫成安能混成武氏身边人,也是有几分本事的。拿来的衣衫,颜色平常,除了料子好些,旁地也看不出这是皇子穿的,给张昌宗穿也不至于犯忌讳。

张昌宗被他带着去屏风后换衣衫,顺便洗脸、洗手,莫成安还很细心的帮他擦了擦头发,又重新做回干净漂亮的小郎君。

武氏打量着变回干净孩子的张昌宗,朝张昌宗招手,笑容别有深意:“既然干净了,那就过来吧。来与本宫说说,那些词句是从何而来的?”

来了!

那个叫张昌宗事先就觉得蛋疼的问题,终于来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还会抄袭……不过,肯定会换别的词句抄袭就是。

第147章 立FLAG

这件事情上,注定是不能太老实的!雷德森、杰特们,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张昌宗心思电转,笑嘻嘻地问着:“太后您也觉得那些句子写得好吗?”

居然还反问,武氏瞥他一眼,道:“每一句!三味书坊这名取得也好,你想的?”

还能怎么说呢?认了吧!张昌宗笑着厚脸皮故作嘚瑟的道:“回太后,正是不才小子想的,是不是又有深度,又有意义,还十分上口好记?”

武氏莞尔,也不责备他不谦虚,就是上官婉儿似乎玉脚动了动,最后看看武氏又作罢,尽量的目不斜视。

武氏道:“三味……三味……确实别有趣味,越想越有味道,是个好名字。后面的呢?读史使人明智之语,也是你想的?”

一句谎话都说了,再说几句……感觉已经没有节操上的障碍了。张昌宗道:“这几句却是与郑太太讨论数次后才有的想法。我华夏历史洋洋洒洒,古今多少事,多少人,朝代更迭,人事兴衰,这些会变,但人性不会变。从历史的发展和结局中,可以得到许多经验和教训。读史书不是为了预测未来,而是要把自己从过去中释放出来,想象是否能有另外一种命运。读史就是为了挣脱过去的桎梏,让人能看到不同的方向,并从过去古人的事件和结局中,看到前人无法想象或是不希望我们想象的可能性。历史是过去,历史也是现在,也是将来。”

“好!”

武氏一声喝彩,眼神熠熠生辉,抑制不住的激动与赞赏,道:“太宗皇帝曾言道,以史为鉴可知兴替。六郎今日之语,与太宗竟不谋而合,虽说辞不同,但却说得更加的明白,虽言辞浅显却意义非凡。张家有子,令人心羡。”

这是极高的评价了,张昌宗不好意思接受,赶紧谦虚的道:“太后过奖,昌宗还小,还需要学习,不敢当太后如此夸奖。”

上官婉儿也无法自制的望着自己的蠢徒弟,不,或许,他并不蠢,蠢的人可说不出以上的话来。或许,蠢的那人是她呢?上官婉儿不禁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中。

婉儿师父复杂的心理活动,张昌宗看不出来,他正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怒赞——

武氏会对这段来自《未来简史》上的一句话这般认同,不就是因为她老人家的心中正在想前人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么?

这位可是千古唯一的女皇帝,若没有想前人之未敢想的魄力与精神,这女皇帝只怕也是做不成的。难怪一副被骚中痒处,万般忍痛的模样。讲真,张昌宗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读过赫拉利的《未来简史》,赞同书中的某些观点罢了。能戳中武氏真的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武氏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笑问:“这些话都是你自己想的?”

张昌宗道:“并不全是,还有好多是与郑太太一起读史书时,我二人讨论后受启发而萌生的想法。小子还记得,刚拜才人为师时,师父教的第一课就是要小子多思考、勤思考,小子谨遵教诲,读书也喜欢多想,只是,想的太多了,思绪太过放飞自我,一会儿一个角度,感觉有意思的同时,收获也是不小的,是故方有读史使人明智之叹。”

你看,性子太过逗比,思绪太过奔放也是有好处的!

武氏想及他往日的行事和性情,瞬间便懂了他“放飞自我”的意思,顿觉有趣,不由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这放飞自我用的颇妙。”

张昌宗嘿嘿笑笑,来了个默认。武氏双目注视着他,又问:“读史使人明智,至理也之言也。读诗使人灵秀,倒也好懂,不过,算学使人精密……此句何解?”

张昌宗眨眨眼,道:“太后,小子以为算学是一门精密的学科,大到天地之间从南到北距离几何,小到毫厘,一是一,二是二,严谨精密,清楚明白。是算学教会小子对世界大小的认知,对世间事物的认知,如无算学,如何对距离、大小、多少有清楚的认知的?稀里糊涂的可不行。”

“妙哉斯言。”

武氏赞了一句,看着张昌宗道:“我发现,六郎总能以浅显的话语把心中的道理说明白。”

竟然高兴得都不用本宫自称了,看来是真欣赏张昌宗的说辞。张昌宗默默地又给自己三十二个赞,不自觉的甜笑道:“约莫是思路清晰,思维敏捷,口齿伶俐不拖后腿的缘故?”

上官婉儿又想扶额了,武氏却哈哈大笑道:“言之有理。”

张昌宗嘻嘻一笑,脸上表情十分开心,虽无得意洋洋之态,却还是让人一眼便能看出他的欢喜来。

武氏莞尔,转首问上官婉儿:“婉儿,你这徒弟倒是讨人喜欢。”

上官婉儿眼神莫名的扫张昌宗一眼,对他讨好的笑脸视而不见,满脸沉痛道:“回太后,有时候讨人喜欢,有时候惹人讨厌不说,还十分想打他两下,斯文扫地也顾不得了,且先出了心头气再说也不迟。”

“师父!”

张昌宗简直不敢相信了:“弟子以为弟子当是师父您的心肝宝贝才是!”

上官婉儿冷淡的瞥他一眼,冷凝不语。张昌宗感觉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呵呵哒”,简直心都要碎了。

武氏笑吟吟的左右看看这师徒俩儿,淡然道:“本宫看着,倒是讨人喜欢多些。”

张昌宗直接被吓了一跳,别人说他讨人喜欢不打紧,那是真夸他,武氏说他讨人喜欢,那就事情大条了。顾不得搞怪卖萌了,赶紧严肃一下:“谢太后金口,您说小子讨人喜欢,那小子定然是真讨人喜欢,对啵?师父!”

上官婉儿无语的瞪他一眼,这个坑师父的蠢徒弟,居然知道拿太后压师父了,逆徒!

武氏看师徒俩儿斗法,看得心情颇为愉悦,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没问呢,朝可怜巴巴看着她的张昌宗招手道:“你师父觉得你讨厌,本宫不觉得,过来本宫问你,知识就是力量此语何出?”

这个简单,张昌宗早想好了,毫不迟疑的答道:“有感而发啊!郑太太、师父,还有小子我,便是活生生的例证,知识具有改变我们命运的力量。”

最后一句,说得十分虔诚。能不虔诚吗?如果不是靠着知识,讲真,说不定将来还会走上mài shēn不卖艺的窘境,但现在靠着知识,也可以响当当地立个flag——

本帅哥卖艺不mài shēn!

第148章 机遇

“有感而发……原来竟是有感而发。好啊,若无真情实感,若无亲身经历,哪里会有什么有感而发!好,甚好。”

武氏不禁满怀感慨,至理名言便是有这样的力量,即便是千古唯一的女皇帝,也禁不住满心满怀的感慨。

武氏看看张昌宗满脸甜笑,明明看着挺乖巧,但莫名的就是让人觉得有种嘚瑟之感,唇角的笑纹不禁深了两分,注视他片刻,问了一句:“六郎可取字了?”

这个话题一下子跳的太远,张昌宗怔了一下,摇头道:“回太后,小子年岁还小,还不到冠字的年纪,自然不曾有字。”

武氏恍然:“也对,你不过还是个垂髻之年的孩童,年不及二十,自然不会有字。不过,本宫观之,你的见识与悟性,便是许多弱冠之年的男子也不如你。”

这句话要是被传出去就太拉仇恨了!张昌宗觉得有必要认真的谦虚一下,赶紧道:“太后过奖,弱冠之年的大哥哥们就是吃过的盐都比小子我走的路多,不敢比,也不能比,小子还需努力。”

武氏大笑:“只听人用‘吃过的盐都比你走的路’这句话折辱人,从未听人用这句话来自谦的。这般清新脱俗的用词,唯有六郎。”

这是脑洞太过清奇被称赞还是被鄙视啊?不管,笑着说的都当做夸奖。张昌宗笑嘻嘻地作揖致谢:“不敢当太后夸奖。只是,有些本事,看着简单却只有懂的人会,不才小子我恰巧有些这类才能。”

上官婉儿再忍不住,伸手拍蠢徒弟的脑袋一下:“为人当谦恭谨慎,哪有你这般说话的!”

张昌宗被打的捂脑袋,委屈的看着上官婉儿:“师父,弟子也就是在太后和您面前这般,在外面可谦虚了!”

上官婉儿正待教训他两句,武氏已然摆手道:“罢了,婉儿,哪里有当着本宫的人打徒弟的,我看六郎这话说得对,说的也好,这是不把我们当外人,心中对我们亲近的缘故,对否?六郎。”

张昌宗“嗯嗯”大力点头,不过,心里倒真没怪他师父。他是小孩子可以在武氏面前略略放肆,但他的婉儿师父不行。婉儿师父身为他的师长,甭管武氏会不会跟他计较,态度却须摆出来,以免将来武氏想起想怪责或是别人以此做文章,先打个备案,这是太后喜欢允许的,非是张昌宗目无尊上的缘故。上官婉儿一心为张昌宗着想,张昌宗也理解婉儿师父,师徒俩儿十分有默契。

武氏笑看着张昌宗,眼神透着一股喜爱之色,笑道:“六郎虽小,然见识不凡,本宫看,可以取字行走世间了,不若本宫替你取个字如何?”

武氏要给他取字?给他这个六岁的……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六岁的小屁孩儿取字!久多麻袋,让他缓缓。

上官婉儿看他居然愣住,不禁暗自咬牙,这个蠢徒弟,刚才还挺机灵的,怎么现在变呆子了?想也不想便满脸笑的按着徒弟的脖子往下叩首,口中道:“这孩子……想是欢喜傻了,太后恩典,还不快快谢恩?”

“哦,对对!”

张昌宗后知后觉的醒悟,赶紧顺着婉儿师父的玉手就往下叩首:“小子谢太后恩典,请太后赐字!”

武氏笑着起身,踱了两步,口中念念有词:“昌宗……昌宗……莫若就以世茂为字如何?”

张昌宗——

世贸?!世贸也能给人做字吗?如果他将来有幸青史留名,上面写道,张昌宗,字世贸,定州义丰人……后面的不用想了,只世贸两个字感觉就能成为广大读者心目中的笑柄,还是那种坚挺的能坚持一百年不动摇的类型!

再若是将来再发现个跟他有关系的文物之类的,如果上了《国家宝藏》,会不会跟乾隆那个傻孩子似的被官方吐槽啊?再若是……张昌宗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张昌宗还在内心刷屏,那边厢,上官婉儿已经喜翻了心,满脸的喜色简直掩都掩不住,喜滋滋的道:“世茂……世茂……世代繁茂吗?承太后金口,给这小子取了这么好的字,臭小子,还不快快谢恩?”

说着,又要去按张昌宗的脖子。张昌宗傻愣愣地望着他笑得小虎牙都露出来的婉儿师父,低声傻乎乎地问道:“师父,是茂盛的茂,不是贸易的贸吗?”

上官婉儿简直无语了,这个蠢徒弟刚才到底听到哪里去了,又想到哪里去了,手好痒,好想打人,但是,顾及上首还等着谢恩的太后,也压低嗓音道:“蠢蛋,自然是茂盛的茂,怎么可能是贸易的贸!昌宗世茂……难道你还蠢得不知其中喻意吗?”

张昌宗瞬间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

世茂啊,就跟他的婉儿师父说的,世茂岂不是就是世代繁茂的意思吗?这个字若是旁人取的,自然平常,但这是武氏给他取的字,再想及她的将来,里面的喻意岂止深刻,简直是非凡了!

张昌宗明白过来,赶紧干脆利落的跪下谢恩:“谢太后赐字,自此后,小子也是有字的人了,还是太后亲赐的字……哎呦,只是想一想便觉得荣幸至极,恍如梦中!”

都给他取字了,这是默认了长辈的地位啊,即便将来他长得再好看,应该也不会再想着潜规则他了吧?

贞操莫名的安全了,张昌宗脸上的笑容简直是如梦似幻,带着一股晕陶陶的感觉。武氏与上官婉儿还以为他是被太后赐字高兴地,倒不觉得异样。武氏道:“六郎,你可知取字的意义?”

张昌宗赶紧回神,想了想,答道:“禀太后,太后给小子赐字,除了对小子的美好祝愿外,可是想告诉小子,今后太后就把小子当大人看了?”

武氏含笑点头,道:“也对,也不对。六郎的才能和悟性,便是一般的chéng rén也是比之不上的,那些庸碌之辈都能冠字,六郎如何不能?六郎当能比肩才是。再者,以后你进宫向你师父学习时,若你师父还在本宫跟前侍奉,你也可过来看看。”

张昌宗还有些懵懂不解,上官婉儿已然惊得连忙跪倒:“太后,六郎虽聪明,然年岁终究还小,若让他过来,如不慎泄露禁中之事半句,那后果岂不是……请太后收回成命。”

张昌宗这才明白过来武后的意思——

他的婉儿师父名义上虽是才人,是后宫里的嫔妃,其实却是武氏的身边人,用现代的话来说,婉儿师父就是武氏的秘书兼助理。武氏掌权,上官婉儿是要帮着处理政事的。让张昌宗就近旁观,岂不是让他就近看两人处理政务……这是武氏对他的看重,打算从小就培养他啊!难怪婉儿师父大惊失色。

张昌宗反应过来,也连忙跪下,拱手:“启禀太后……”

刚说了个开头,就被武氏摆手制止:“六郎不想来吗?”

第149章 期许

张昌宗纠结了!这个问题还用问吗?自然是——

“禀太后,小子想来。”

上官婉儿柳眉一竖,正待训斥他,武氏已微微一笑,悠悠然道:“既然想来那便来吧。”

很是平常淡定的语气,上官婉儿毫不犹豫的俯身:“太后,六郎毕竟还小……”

话还没说完,就被武氏打断:“婉儿,六郎可是不知轻重之人?”

上官婉儿瞬间无语,顿了顿,还是满脸为难的道:“这孩子虽说顽皮些,有时会突发奇想,然为人行事却非任性妄为,不知轻重缓急,不知进退的人。”

武氏反问:“既如此……婉儿还有何可顾虑的?”

上官婉儿忧心忡忡地道:“然世间事并非六郎谨慎便可的,人心鬼蜮,六郎终究还是太小了。”

武氏缓缓但坚定的道:“非常之人自当行非常之法。早些见识人心鬼蜮非坏事,多学多看多听多思,趁着还小多学学,方有成才之时。六郎,你可知我为何替你取世茂二字为字?”

张昌宗不想乱猜:“请太后明示。”

武氏微微一笑,看张昌宗的眼神,威严而又神秘,清亮的眼睛,似乎有光一样,明明都是快六十的老奶奶了,还有这样湛然有神的眼睛,张昌宗一时不禁愣住。

武氏缓缓从座位上起身,一边缓缓地但脚步坚定有力的朝张昌宗走去,一边道:“本宫不想明示,本宫要你自己想。你方才说过,读史是为了让人从过去的桎梏中脱离出来,想前人之未敢想!本宫等着,等着你所有想前人之未敢想之事,只要本宫在,你尽可放心的去想,好好地去想,然后,想到了便来说给本宫与你师父听。六郎,你有非凡的资质,若不识得,自然无从谈起,但你既在我的眼前,我何忍你这等良才美玉过错?本宫自该助你。本宫愿你有朝一日,便如你的名、你的字一般,显耀人世,光宗耀祖,昌盛门楣!”

温润的手掌缓缓按到跪着的张昌宗头上,那手掌上的力道,让张昌宗感觉到武氏的认真与执意,让他有种恍如梦中之感——

这是挖坑顺便把自己也埋了的惨剧吧?可是,被武氏这么说,好感动怎么办?有些热血沸腾怎么办?还有种想抛头颅洒热血的为武氏卖命的冲动又怎么办?

久多麻袋,醒醒!作为一个成年人,可别被这么几句话就忽悠了!可是,武氏的眼神真的好摄人,张昌宗敢以侦察兵的资格保证,武氏没忽悠他。讲道理,其实也没必要忽悠他,再如何聪明了得,他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家中也没什么非凡的势力让武氏拉拢,武氏……是真的这么想的!

这等自信与风采,好生叫人折服!被这样的人这样期望着,不作回应感觉良心会痛啊!然后,张昌宗听到自己说:“小子不才,愿尊太后之令。”

武氏满意的笑了:“甚好!身为男子便该这般无畏无惧,奋勇向前。今后,本宫这里,你可常来。”

“喏!”

张昌宗的性格,除了耍嘴皮子故意卖萌的时候,就不是会花言巧语的人。所以,他也没有多余的话来表达心中的所思所想,只是认真的答应,然后,付出全部努力去实行。

上官婉儿做了他几年的师父,哪里还会不知道这孩子的性情,见状,笑道:“这孩子,往日看着挺机灵,关键时刻便嘴拙了。太后如此恩典,还不快快谢恩?”

哦,对,还要谢恩!

张昌宗第一次诚心诚意的向武氏叩首:“昌宗谢太后恩典,大恩大德,永志不忘,定然用心向学,不辜负太后的恩典。”

武氏笑吟吟地颔首,唯有上官婉儿有些头疼,这个蠢徒弟,还没说要肝脑涂地以报之的话呢,正要提醒,就听张昌宗又道:“昌宗不知来日自己会学成什么样,也不知自己是否能让太后您满意,所以,不敢说回报的话,昌宗只说,若来日昌宗的学习成果还让太后您满意,若有能帮上太后您的地方,愿听太后差遣。”

当然,只要不是想潜规则他,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武氏一怔,脸上的笑容不禁深了几分,道:“这许多年来,本宫恩典之人不少,谢恩的人也不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肝脑涂地、削首以报的话也听过许多,唯有六郎今日之谢辞这等与众不同,却也更加真心!好,本宫便等着,等着六郎为本宫效命的一天。”

之后,武氏就让上官婉儿与张昌宗这师徒俩儿退下,自己一人坐回案几前,伏案执笔,不知在写什么。

刚出大殿门口,张昌宗就被上官婉儿一把拉起小手,直奔她的寝殿而去。婉儿师父走的很快,张昌宗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但就是这么快,她的仪态、衣饰也没有半分凌乱的地方,郑太太教的好女儿!

张昌宗默默向老太太表示了下敬佩,跟着师父进屋,刚进屋,耳朵就被揪住:“师父,手下留情啊,你可就我这么一个徒弟,揪坏了再哪里去找一个像我这么聪明,这么讨人喜欢的徒弟去?”

其实上官婉儿没用力,张昌宗也不是真疼,就是故意喊喊,免得不给反应这妖女师父的假怒变真怒,那受罪的还是他张昌宗。

上官婉儿应声放开手,蹲下身子,与张昌宗平视,默默望着他。看得张昌宗老脸都红了,不自在的移开目光:“咳……师父,干嘛这样盯着徒弟我看?难道是今天我穿了件好衣服,格外的帅气的缘故?”

上官婉儿“噗嗤”一笑,那笑直达眼里、心里,全都是欢喜,喜滋滋的道:“我在看我究竟是走了什么好运,才收了这样好的徒弟!六郎,太后很看重你,你莫要辜负太后的期望,知道吗?”

这样说,张昌宗倒是能理解她为何这样的激动了!于婉儿师父来说,武氏就是她的天,是支配她人生,支配她荣辱生死的人。是武氏毁了她的家,也是武氏把她从掖庭那样的地方带出来,给她前所未有的荣耀。对婉儿师父来说,武氏的看重至关重要,是个生死荣辱之所系。

张昌宗理解她,虽然不是很赞同,但不妨碍他愿意尊重她的想法,闻言,笑着张开胳膊,搂住婉儿师父的脖子,柔声道:“师父,弟子说过,我会保护你的,你的以后有我呢!昌宗虽不才,却也是言而有信之人,师父,我会继续努力的!”

上官婉儿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张昌宗,她只是知道,从今往后,她在宫里再不是孤独一人挣扎了,她有了六郎……她亲传的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将来可奉养她身后的弟子。

第150章 “无证驾驶”

从宫里出来,天色将晚,赶回张家是来不及了,快到宵禁的时刻了。婉儿师父今晚似乎没有收留他的意思,直接吩咐送他进宫的人,把他带去公主府安歇。

刚进公主府,还没去拜见太平公主呢,迎面就遇上薛崇秀,被她直接拉到她的小院子里,然后一脸的焦急与关切:“你没事吧?”

张昌宗心里一暖,笑着拍拍她头:“没事,让你担心了,你要相信哥哥我啊!太后叫我进去,就是想跟我讨论下句子的问题,我虽然写诗不会,都是抄袭的,但哥哥我好歹也是文科出身的好伐?”

薛崇秀看他一眼,敏锐的发现其中的问题:“太后?!你对阿武的观感改变了?”

薛老师不愧就是薛老师。不过是一个称呼的变化,她就发现端倪了。张昌宗感觉自己身边这一群女人,那是一个还比一个不简单,感觉这一群人中,唯有他最傻白甜。

自己给自己在心里做了个鬼脸,张昌宗脸上的笑容带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梦幻,晕陶陶地笑道:“对啊!改变了,能成为千古唯一的女皇帝,太后果然非常人啊!感觉我快要被她圈粉了!”

那笑脸……薛崇秀往日看着挺舒心的,今日看着不由有些心塞,默默地上下打量他两眼,犀利的问出一句:“所以,你有了接受被她吃鸡的打算了吗?”

张昌宗:“……咳咳咳咳咳,你……你说什么?什么吃鸡?”

薛崇秀面无表情的吐出三个字:“童子鸡!”

“卧槽!薛老师,你这车真是开的叫人防不胜防,措手不及啊!咱能稍微顾及一下您的萝莉身吗?你面前的这位,也还是个孩子啊!”

张昌宗的语气有些沧桑。这位薛老师,往日他心目中的舞台上的女神,艺术家,私底下居然是这么一副性子和脾气,往日闷不吭声的,偶尔吭声确实能呛死人,吓死人的类型。讲真,作为迷弟,他得缓缓。

薛崇秀脸上依旧没什么笑模样儿,态度很是严肃认真的看着张昌宗,似乎她是在认真的询问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并不是乱开车:“你的想法呢?”

居然还挺执着!

张昌宗完全搞不懂这些女人在想什么,没错,就是这些女人!薛老师,婉儿师父,武太后,甚至是郑太太,他就没一个搞懂的,除了他娘韦氏他还能猜透几分外,其余人,每个人的想法之类的,他其实都不太明白——

突然,张昌宗有点儿明白自己为什么打了两辈子光棍的原因了!完全就是太笨,太不懂女人心思了!

凭实力单身jpg

张昌宗赶紧甩甩头,把这个突然浮现在脑海里的,让人不怎么愉快的表情包甩掉,定了定神,迎上薛崇秀犀利透着冷意的眼神,脑袋瞬间就被冻清醒了!啧啧,好想喊一句——

xiao jie姐气场两米八!

不过,这气场目前压制的是自己,感觉就不太美妙了。张昌宗咳嗽一声,赶紧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作为萝莉就不要多想大人的事情,更不要胡乱开车。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胡乱开车是会出事故的?”

伪萝莉不语,一双眼睛犀利地盯着张昌宗,看着他插科打诨,心头突然有些不耐:“所以,你不正面回答,是被我说中了吗?”

卧槽!

张昌宗都无语了,这个伪萝莉某些时候真是固执得叫人无语啊!叹了口气,道:“你这样真是不可爱啊!我有说过我想mài shēn不卖艺了吗?明明只是感慨下太后的风采和人格魅力,就被你这么误解,还乱开车吓我……讲道理,你以前有没有去检查过脑回路?是不是格外的崎岖蜿蜒?”

薛崇秀默默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方才幽幽说了一句:“你喜欢可爱的?”

张昌宗这个逗比货被问得一愣,居然还认真的想了想,道:“不知道啊!说实在的,我也没经验,也没谈过恋爱,唯一的一段感情还是暗恋,结果呢,种子刚埋下去,就被暗恋对象收拾得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根本来不及结果。后来入伍了也没心思想这些,再后来,调整了部队,就更没想过了。”

说得挺老实。薛崇秀默默盯着他眼睛看了一阵,抿直的唇线微微放松了些,满意的颔首,又问:“一次也没想过?”

张昌宗挠挠头,脸带回忆之色的道:“偶尔一个人寂寞的时候也想过。不过,我班长说过,咱当兵的注定过不了太多日常生活,还是要找个能撑得起家的,不然,我们不在家,一个女人自己若是再弱些,日子就没法过了。我觉得还是有道理的。”

薛崇秀点点头,心头满意,也有心关心别的了,问张昌宗道:“阿武做了什么?让你觉得被圈粉了,说来我也听听,好不好?”

说到这个,张昌宗又兴奋起来了,点点头,赶紧就把今天进宫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不无激动地道:“你知道吗?太后给我取了个字,叫世茂,我师父说是世代繁茂的意思,哎哟,你想啊,这字是太后给我取的,这岂不就是将来她会罩着我的意思?别人不知道,咱们是知道的,这位可是未来的大佬,有大佬罩着……秀儿妹妹,在这大唐,咱们就安稳了!”

薛崇秀唇角不自觉的绽出几分笑意来,为他口中的“我们”二字,这个人,心里原来是记挂着她的。微微一笑,声音也放柔了两分:“如此,我就谢谢六郎哥哥你了,以后也请多多罩着我些。”

张昌宗豪爽的点头答应:“咱俩而谁给谁啊,我有的,你自然也可以用,我的就是你的,放心!”

薛崇秀笑了笑,没多说什么,转而道:“阿武放了那些犯宵禁的人,但又小惩了他们,这等手段确实高明,想来,以后骂她的人会少些。不过,经此一事,我们的书坊可就出名了,以后,你不要亲自过去书坊了,待我明日请母亲给我划拨几个手下,有事让他们去接洽就行,我们都不要亲自出面了!”

张昌宗明白她的用心,自然不会有任何反对的意思:“好!这件事就这么办。”

第151章 荥阳郑氏

薛崇秀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三味书坊火了!还没正式开张就火了!不止是因为墙壁上的那些句子,还有那些因为犯宵禁被抓的书生。

他们的被抓和被放,让小小的三味书坊,在京城瞬间出名了,每日里,前来阅读墙壁上所写句子的人,几乎可用络绎不绝来形容。

不全都是书生,也有旁地纯粹是看热闹的普通人,都想来看看让书生们沉迷往返的好句子是什么样的,有人有所得,有人就是凑热闹。然甭管是有所得还是凑热闹,人气就起来了,三味书坊也在京里火了!

虽说开书坊也是一桩雅事,但终归还是牵扯到商贾之事,这年头,家里有产业涉及到商事的人家多的是,但是,除了商户,鲜少有亲自涉及的。即便某些店铺,大家都知道是哪家哪家的产业,但那只是私下里知道,并不会有人扯到明面上说。

张昌宗以后是想走仕途的人,薛崇秀为他着想,不想让他插手商事的事情暴露。读书人还是有个清白名声的好。薛崇秀的好意,张昌宗自然接受。

张昌宗第二天从公主府回家的时候,特意绕道去看了一下,书坊门口确实聚集了好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在品读墙上的词句。

张昌宗藏在马车里摸后脑勺,真的玩大了。也没多停留,赶紧催安胜去族学。书坊再怎么出名,商事终究是小道,可以玩戏,却不能沉迷,不然,不用别个出手,义母太平公主首先就会看不下去。读书事情是不能耽搁的,不然,对不起武后的看重,也对不起婉儿师父和郑太太的教导,主次张昌宗心里是有数的。

去到族学,又是另一个天地,没人知道他在外面做的事情,也没人知道他在宫里如何受武氏看重,孩子们的世界终归比大人简单。张昌宗其实挺喜欢来族学的。

高高兴兴地在族学读书一早上,跟张易之和便宜侄儿们回家,心里想向郑太太汇报事情,一回家便急匆匆去小院子——

“太太,六郎回来了,您想我没?”

张昌宗心情好,忍不住就想逗逗老太太,知道老太太不喜欢看他嬉皮笑脸,他还就要笑嘻嘻地凑过去招老太太烦。这种兴趣,直接说叫贱,委婉说叫恶趣味。讲真,就算被老太太嗔骂两句,也好过看她古井不波的样子,生点儿气才更鲜活。

人还没到,声先到了。

张昌宗笑嘻嘻地快步进去,没用跑的,在郑太太的教育下,他的仪态进步很大,虽然还做不到像郑太太那样走的飞快但衣角丝毫不乱的样子,但该有的架子却立起来了——

郑氏这里有客人。

“太太!”

兴高采烈的叫着,进去才发现有客人,两男一女,俱都上了年纪,锦衣华服,气质清雅,与郑氏相对而坐。张昌宗微微一怔,有些不好意思,莽撞了,莽撞了!

郑氏白他一眼,微嗔道:“丢人了吧?叫你咋呼!过来,我与你介绍。”

“喏。”

规矩的过去。就听郑氏道:“这是我娘家兄弟,你唤舅公、舅太太就是。这是大舅公,这是三舅公、三舅奶。”

竟是荥阳郑氏的人!

心里想着,张昌宗面上不显,依言拜见。与郑氏平齐而坐的清瘦老者打量张昌宗两眼,出声问道:“小妹,这便是张家的六郎?”

郑氏道:“便是六郎。大兄、三哥、三嫂,这边是宫里才人的徒弟,救我从掖庭脱身的张昌宗,行六,你们唤他六郎便是。”

被郑氏唤作三哥的应该就是郑屹的父亲郑茵,被郑氏唤作大兄的应该就是郑氏这一支的当家人,名字叫啥不知道。

双方见过礼,郑茵笑眯眯地看着张昌宗,道:“六郎既然是宫中才人的弟子,那这一声舅公倒也当的。不过……”

话没说完,而是转头看兄长郑苇。郑苇自张昌宗进来,一直在打量他,眼神虽不迫人,却并不掩饰打量的目光。而张昌宗发现老人家在打量自己,还自觉很萌的朝他甜笑,然后,就再没别的反应了,老神在在,并无半分异样。以他的年岁而论,垂髻小儿能在这样的打量之下还能这般神情自若,这份心性已是不凡。

听到郑茵说的,郑苇开口接道:“当谢的还是要谢,我荥阳郑非是不识恩义之人。”

这话倒是说得张昌宗乐了,拱了拱手,道:“舅公,请恕小子直言,不知舅公打算如何报恩?”

郑苇淡然道:“富贵荣华,尽可挑选。”

荥阳郑确实有这个实力。张昌宗脸上的笑容却更大了,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郑苇面容渐渐板起来,眼睛微敛:“六郎不信?”

张昌宗克制一下笑意,道:“小子即便年幼,也知荥阳郑之大名,世代清贵,豪门大族,若郑氏想报恩,想必随便丢一点儿资源、财富出来,也足够不止我张昌宗,便是我张家全族受用终生。可是,即便如此又如何?这些统统都不是我想要的,也非我目的所在。舅公可信这世间除了利益,还有真情在?”

郑苇被问得眼睛豁然睁大,没回答,只是望着张昌宗。张昌宗微微一笑,轻轻地却掷地有声的道:“我救郑太太只因为她是我郑太太,是我师父的母亲。恰巧我有机会便救了,并不是图你荥阳郑的什么报答。上次九叔叔来一再感谢……讲真,我心里便有些意见,如今二位舅公又来这么说,小子是忍不住了,便直言吧。若有不妥之处,还请舅公见谅,当然,若是冒犯了您二位……”

张昌宗扭头,讨好的朝郑氏笑笑,可怜巴巴的道:“太太罚的时候手下留情些。”

郑氏眉头抖了抖,手掌动了一下,正在用无上毅力控制着自己不要被这小子撩生气,那边郑苇已经“哈哈哈哈哈”的爆发出一阵大笑,还一边笑一边拍凭几,拍得茶碗都掉了,茶水撒了一地。

张昌宗脸上也笑嘻嘻地,丝毫没被郑苇突然的大笑吓住,反而脸上一片自得,看,他招人喜欢的功力又精进了。

郑氏不禁有些手痒,她就见不得他这种洋洋自得、死不正经的样子,干脆利落的伸手,捏住某人的耳朵——

张昌宗赶紧讨饶:“太太,好太太,有客人在呢,烦请留两分薄面,要罚也等会儿再说吧?弟子人虽小,也是要脸面的。”

郑氏扭得不疼,其实就是做做样子。闻言,白了他一眼,倒是松开了手。郑苇也笑够了,一双老眼目光灼灼的望望张昌宗,又望望郑氏,温声对郑氏道:“小妹为何愿意与小六郎一起生活,不愿回郑氏,愚兄懂了。也罢,旁地话愚兄便不再劝了,明日我遣人送几个人过来照料你生活起居。”

郑茵一急,正待劝解,旁边的三舅太拉了拉他,摇摇头。郑氏面上笑着温婉的笑,起身向郑苇、郑茵二人行礼,道:“大哥与三哥的心意,小妹心领,谢大兄理解,小妹又给您添乱了。”

“傻话,我们兄妹之间,何须说这些。小六郎。”

郑苇转向张昌宗,张昌宗连忙答应一声,恭敬地听着。郑苇道:“我这小阿妹受苦了,我等兄长无能,一直无法救她出来,如今托你之福出来了,又只愿受你奉养,你便当用心了。”

张昌宗郑重答应道:“请舅公放心,弟子省得,并会努力让郑太太过得舒心。”

郑苇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而问起张昌宗的读书情况来,顺便还考校了他一番。一直待到傍晚,用过甫食后方才依依不舍的走了。实在是小院子住不下那么多人,不然,老头儿还不想走呢。

第152章 开张大吉

送走了郑家的两兄弟,张昌宗很乖的陪着郑太太在小院子里溜圈消食,顺便把昨天的事情给老太太汇报一下。

即便是老太太的城府,听到张昌宗居然闹出这么大动静,也不禁一怔,低头看牵着她手的张昌宗,略带讶异的道:“你这孩子倒是时不时的让人震惊一下,无声无息的又闹出大动静来了!”

张昌宗不好意思的挠头,诚实的道:“那什么,弟子的本意只是给书坊做个宣传,想不到宣传过头了,惭愧,惭愧!”

郑氏跟他相处的时日久了,也对他的性子有几分了解,看他神情知道这是真话,唇角勾了勾,道:“不过,太后居然给你取字,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张昌宗跟着点头:“弟子也没想到。想是有什么话让太后有些共鸣,一时高兴才给我取字的吧?”

“共鸣……”

郑氏沉吟不语,片刻之后,突然神色一变,想也不想的拉着张昌宗就往屋里走,神情郑重:“你再把与太后说的话,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的与我讲一遍。”

张昌宗又把昨天进宫的情形复述一遍,郑氏听完神情复杂,满脸骇然:“太后莫不是想……”

想什么,却没再继续往下说,戛然而止。张昌宗心中一动,问道:“太太,太后给弟子取字,可是在许我将来?”

言下之意,能许人将来肯定是朝廷主宰,而如今朝中的主宰,并非坐在御座之上的皇帝,而是坐在皇帝身后临朝称制的太后武氏。都已经掌了实权了,还在有所期望,还在野心勃勃的……唯有那个位置了!

郑氏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的,口中却不发一言,神色颇为复杂。沉默好久,室外的太阳都已经落山了,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朦朦胧胧地光线中,郑氏的脸模糊不清:“六郎。”

张昌宗一激灵儿:“太太,弟子在呢。”

郑氏朝他伸出手:“过来。”

“哦。”

乖乖地过去,按照郑氏的示意,在她身旁坐下,刚坐下,郑氏的手便按上他的肩膀,原先看着有些模糊的面容清晰可见的冷峻与殷切:“你还小,这些事情还是莫要管了,即便想管……我们也管之不上。你做好你当做之事,如此方不负太后恩典,不负师长所望。旁地……即便有心也是无力,知道也只当做不做,夯实自身方才是正道。”

张昌宗想了想,确实如郑太太所说的,即便是太后想登基,他们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人言轻微,完全插不上手,唯一能做的便是努力的充实自己,顺便旁观一下滚动的历史车轮。自然是认真的答应:“太太放心,弟子省得,只是,巨变在前,有些不放心师父。”

郑氏闭上双目沉默一阵,过了一会儿才道:“此事我二人权当不知,莫要乱了你师父的心智,她日日跟在太后身旁,为人又谨慎小心,以太后的智谋手段,我二人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为好,莫要影响你师父。”

张昌宗想了想,颔首答应,确实只能这样,不然,若是影响到上官婉儿,露出半分异样,便是取死之道。

看张昌宗答应了,郑氏叫来阿庆点上油灯,明明灭灭的烛火中,看着张昌宗端端正正的坐着背书,他自开蒙便一直勤奋读书,不管寒暑,从不懈怠。这样的毅力,莫说是孩子,便是成年人身上也不多见,但他明明是个活泼开朗的人。

郑氏神情幽幽,听张昌宗背完了书,方才道:“你的三国演义讲到哪里了?若不困,再接着给我讲几回吧。”

“嗯嗯。”

张昌宗自然是乐意的。虽说老太太不喜欢书里以汉室宗亲的刘玄德为主的写法,但老太太是个豁达的人,每次听了都会点评几句,或是张昌宗讨论一下,老太太学识好啊,水平也足够,跟她探讨书里的情节和内容,真可谓字字珠玑,张昌宗特别喜欢跟她说话,感觉收获颇多。

如往常一般的读书、探讨后,第二天便是七月初一,是三味书坊开张的日子,初一也是休沐日。前期的造势,选在休沐日开张,大清早,三味书坊门外就聚集了不少人,就等着店铺开张好进去看看。

而关注三味书坊情况的人,显然不止张昌宗和薛崇秀,宫里,今日不用上朝的太后武氏如往常的时辰起身,看了会儿书,放下书卷,看上官婉儿俯身替她收拾,随口问了一句:“六郎的书坊是今日开张吧?”

上官婉儿不防太后竟然还记得,略顿了顿,恭敬的道:“回太后,六郎说过七月初一开张,应该就是今日。”

武氏缓缓点头,没说什么,只是手指轻轻拈起案几上摆放着的果子,也没吃,就那么拿在手里轻轻地把玩,过了一会儿,直接吩咐道:“莫成安,派个人出去看看,把六郎店里的书都给本宫买一本来。”

“喏。”

莫成安应着。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朝莫成安一福,道:“太后都这般支持六郎,奴这做师父的倒不能太失职,劳烦莫总管使人顺手帮我带一套回来吧。”

莫成安笑得和气:“才人请稍待,老奴这就叫人去买。”

武氏和上官婉儿是土豪,把三味书坊所有的书都扫了一套,与他们一样行动的,还有太平公主两口子,两人极有默契的,各自使人去买了一套回来,一套放在驸马府的书坊,一套放在公主府。

这是亲近的人支持的。还有许多前两日就等着想看书坊内部布置的人,等店铺门打开,掌柜罗易请人敲锣打鼓的摆弄一番,宣布正式开业后,如潮水般涌入店中——

里面的布置也不曾让人失望。在一排一排的书架上,各种书有序的摆放着,在屋里的柱子上,还张贴着书写的名句——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温故而知新……等等劝学的句子。墙壁刷的雪白,角落里或是柱子旁,还摆着几株植物,点缀得环境清幽中不缺生气。

“咦,这书似乎与旁地书屋不同!”

有人终于发现了书架上书的不同。训练有素、一直默默跟着人群的伙计立即上前,轻声解释着:“郎君,这是敝店特有的印刷和装订方式,这等书叫线装书,单手便可持稳,较之卷轴轻巧和方便,郎君可上手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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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删改改的写了好几遍,蛋疼!思路捋顺了,明天开始补更!

第153章 夏末

张昌宗曾经调研过长安城内各大书坊每个月的出货量!当然,因为不是内部人,太过精确的数字没有,但是,粗略的估算个数字是有的。三味书坊在这个数值上,上浮了五成的印刷量——

三天卖完了!

天太热不想出门,收到热销的消息是在家里,张昌宗心情那个舒畅啊,瞬间便精神抖擞,想也没想的朝旁边的郑氏显摆:“太太,弟子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您!”

郑氏头也没抬,浑然不理:“字写完了吗?”

满腔的热情瞬间被灭了个干净!

张昌宗很是哀怨:“太太,有人说过您不解风情吗?”

郑氏终于拨冗抬头看他一眼,面色淡然,语气冷酷:“此事与你无关,练字!”

酷!特别酷!

张昌宗直接被打击的没脾气了,跟烈日晒过小白菜似的,连叶子都是焉儿的。闷着头,收拾心神,努力的把字写完,递给郑氏:“请太太过目。”

郑氏终于放下书册……嗯,老太太手里的书,都是张昌宗送的,新鲜出炉的书册一套,当然,都是常用书,稀奇的孤本那些,还没来得及印刷。不过,郑氏说了温故知新,一本《春秋》已经看了好几天了。

郑氏接过刚新鲜出炉的练字纸,细细的查看一遍,颔首:“字进步不大,不过,养气定静的功夫有进步,先前那般兴奋还能静下心写字,笔画只乱了两笔,不错。”

难得听到老太太夸他!焉达达的某人瞬间精神了,脸上那笑连后槽牙都要看见了,献宝似的拿起先前撇在一边的信:“太太,我与秀儿妹妹的书坊赚钱了!”

郑氏眼神闪了闪,淡定的问一句:“赚了多少?让你这么高兴。”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店铺的成本和伙计的工钱是回来了,现在就是要把投入研究的资金赚回来,扭亏为盈,好把先前义母给的钱还回去,等过几个月,或许还能分一小笔给我娘交上家用,让我娘手头宽裕些。”

全然没一句是为自己打算的。

郑氏看他的目光柔和了少许,抛出一句:“你呢?有钱了不想花用吗?”

张昌宗笑道:“我又不持家,不需要钱。”

作为一个糙汉子兼大直男,他对吃穿都不怎么讲究,除了读书的花销比较大之外,他平时倒没什么花销。

郑氏微微一笑,语气温和的道:“你是个清醒的孩子,商事终究是小道,对你这样的孩子来说,读书方是坦途大道,莫要因小道荒废了!”

张昌宗含笑点头:“谢太太教诲,弟子知道呢。”

郑氏道:“字也写完了,若想出去就出去转转,莫要一直拘在家里,但是,也要注意不要去日头下晒,多喝水,小心暑气。”

“嗯,弟子去找秀儿妹妹一趟,太太你要乖乖在家,不要太过想念弟子,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这贱皮子,临走还要逗老太太一下。老太太自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不禁好气的瞪他一眼,不耐烦的挥手:“你走,赶紧走,别在这里碍眼,扰我清静!对了,今天回来吃晚饭吗?”

张昌宗嘻嘻一笑,道:“肯定回来的!弟子就是去跟秀儿妹妹碰个头就回来,太太不要太想我啊!”

郑氏一副不堪其扰的样子:“快滚!”

张昌宗哈哈一笑,胆大包天的跳起来,一步蹿到郑氏身前,伸臂抱了她一下,在老太太身子一僵还没反应过来给他一下的时候飞快的放开,然后笑着跑走了。

郑氏咬牙看着跑走的那道小身影,如果不是家教使然让她无法大喊大叫,她真的很想吼一句——

臭小子别跑,给我回来!想来,那小子定然回一句,好太太,不跑屁股就要受苦了,等您老气消了弟子再回来!

郑氏唇角微微一勾,往日里,那臭孩子就是这么跟他母亲韦氏贫的,有个这么活泼调皮的儿子,韦氏也是辛苦了。在家就跟多了好几个人似的,不在家……郑氏幽幽一叹,把阿喜叫来,臭孩子这几日似乎很喜欢前两日大兄他们来时做的那几道菜,不如今天再给他做一次吧。

这般想着,换了身旧衣裙,放下书册,起身去厨房,准备指挥着厨娘,好好准备今天的晚饭,等六郎回来吃饭的时候,肯定能多吃两碗……时辰不算太早了,得先去准备才是。

外头日头还大,快到立秋了,还这么热,说好的环境好气候就好呢?张昌宗觉得那肯定是骗人的,反正这么大的日头,骑马是不成的,还是乘马车吧。

骑着马车先去公主府,结果,太平公主居然不在府上。张昌宗是来找薛崇秀的,太平公主在不在家都一样,结果,门房的人告诉他,几位小主都去驸马府那边了,因为公主是奉太后令进宫陪侍的,要住在宫里,立秋后才会回来,年年如此。

张昌宗这才想起,去年貌似也这样,每年立秋,太平公主都是在宫里陪武氏过的。逐跟门房说了一声,又上马车转到去驸马府,好在,两处府邸相离不远。

经门房通传后进去,薛绍在,薛崇胤、薛崇秀、薛崇简都在,薛崇简见他进来,还给了他一个甜甜地正太萌笑:“牛郎的的!”

没错!他的六发音出来是牛!还好广大的古代人民……特别是太平公主不知道牛郎的意思,不然,肯定会笑得丧心病狂。

什么?你问薛崇秀有没有笑……笑了,只是笑得比较含蓄,不像她娘那么奔放,沉静文雅的人设依旧稳如泰山,没有一丝崩坏。这稳当的!向xiao jie姐学习!

“昌宗见过义父。”

张昌宗先行个礼,等薛绍喊他免礼以后才跳过去,一屁股坐薛崇胤旁边,勾头看三兄妹在干啥,跟他一样,都是刻苦向学的孩子,都在练字呢。至于薛崇简……那就是凑热闹的。

薛绍面上挂着慈和的笑,见他这活泼的样子,不由说了一句:“都已经是取字的人了,还这般跳脱!世茂……世茂……挺好。”

张昌宗有些蛋疼,正太脸板得死紧。薛绍一怔:“怎么了?”

张昌宗扭头,严肃的答道:“回义父,没什么,刚才不过是认真考虑一下,将来莫若取个‘双塔’的别hào吧!”

世贸双塔……多么和谐,多么具有纪念意义。手动滑稽!

第154章 临门

“刷”一下——

薛崇秀的毛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痕迹,好好地字是不能看了。不止不能看了,空闲的一只手捂着嘴巴,低头闷声笑得肩头耸动。

“秀儿……何事如此开怀?”

她爹薛绍和她的兄长薛崇胤就是活脱脱的二脸懵逼,薛崇简还小,还不知道事儿呢。张昌宗默默翻个白眼,好心的道:“秀儿妹妹,有什么高兴的事儿,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开心开心?”

薛崇秀好不容易止住笑,瞅他一眼,道:“没什么,不过是觉得六郎哥哥的别hào别出心裁,特别有意义,小妹帮你记下了,待六郎哥哥想取别hào的时候,定要以此为hào。”

妈蛋,就知道伪萝莉不是好招惹的,看吧,把自己坑进去了!张昌宗简直不敢想象,以后跟人介绍自己的时候,要说“免贵姓张,字世茂,别hào双塔”是一种怎样酸爽的感受。

且不说会不会青史留名,他抄了这么多首诗,就算不上语文课本,只要在百度上那么一写,总要写名字,字,别hào吧……莫名的感觉羞耻!

张昌宗很果断,立即就认输:“不敢有劳秀儿妹妹,别hào这种东西,我还小,目前还用不上,将来的事等将来再说,说不定到时候我又有别的想法了呢?对吧?”

说着,讨好的朝伪萝莉笑笑。伪萝莉别有意味的看他一眼,嫣然一笑:“六郎哥哥说的有理,不过,小妹且先帮你记着,等你将来再有别的想法时,放一起比较一番也好。”

薛绍看两个聪明过头的小鬼打着他不懂的机锋,伸手一只一个按了按他俩儿的头,笑道:“好了,这件事就不说了。六郎今日顶着烈日过来是为了书坊之事吗?”

确实该说点儿开心的事情缓缓!

张昌宗赶紧把薛崇秀拉到一边,问自己关心的问题:“怎么样?有外地客商下大订单吗?”

没错!关于他们书坊的定位问题,张昌宗是有野心的!活字印刷有活字印刷的优势,调版印刷也有雕版印刷的优势,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积累。不像旁地书店,或多或少都有自家独有的雕版,那三味书坊如何与人竞争?

自然就是靠着书册的独特性!

书册造价比书卷便宜,体积小,好运输。书这种东西,是硬通货,只要是有人读书的地方都会有人买。特别三味书坊的定价还比书卷便宜些,书坊印刷的书籍,多是科举需要的,常用的书籍,冲着去的就是批发这块。不论古今,都不会缺乏有生意眼光的人,大唐也不例外。

薛崇秀微微一笑,道:“罗易来回报过,已有多人询问过,单子也接了三个,恭喜我们,预定策略成功!”

薛绍在一旁面带微笑的看着两个小鬼自己说的兴高采烈,见两人一直在说策略的成功之类的,半句没提赚了多少钱,方才满意的点头,笑着朝两人招手道:“六郎,秀儿,过来。”

两人停下讨论,转头看薛绍,看他俊美的脸孔,笑得一片慈祥,薛崇秀脚步一顿,张昌宗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

讲真,如果不是穿越,薛绍的年纪就是小鲜肉,凭他的长相,还可以去微博混流量小生呢,现在就笑得一脸慈祥,到底是整哪样!好冷!

两个伪小孩儿意义非凡的对视一眼,薛崇秀如何,张昌宗看不出来,反正他内心的弹幕已经满屏了。

薛绍笑着欣慰的摸摸两人的头,道:“公主先前答应你们,让你二人自己操持的时候,我是反对的。我们家的孩子,不需要沾惹商事,你们还小,虽然聪明,但怕钱财蒙蔽了你们的双眼,我的意思,总要把你们教出个样子来,再去过问俗事。不过,公主坚持,说你二人并非没有主意之人,如今看你们这样,我才知道,公主才是最了解你们之人,她比我看得清楚,挺好。这世间啊,每个人都要做事都需要学,没有人是天生就懂、就会的,从小事做起,慢慢积累经验,方能做大事。你二人不好高骛远,能如此踏实,很好,我很高兴。这样吧,我做主奖励你们,六郎、秀儿,有什么想要的?”

大概是真开心,注视着二人的眼睛都在发亮,笑意直达眼底,透着一股畅快的感觉。张昌宗没什么想要的,如今他衣食不愁,读书又有人教导,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立即摇头道:“多谢义父,不过,昌宗没什么想要的,暂时想不出来,不如义父帮我记着,如果我有想要的再来找义父。”

薛绍笑起来:“你这要求……我都不知该夸你还是该责你了,也罢,我且记着便是。秀儿呢?你想要什么?”

薛崇秀想了想,道:“父亲,女儿想要筝谱,父亲能帮女儿多找些来吗?”

薛崇秀要筝谱的话,那岂不是代表着他以后有耳福了?哎呦,他的迷弟心啊,能听到心慕的音乐家出新作品,就是迷弟最幸福的事情,期待!

薛绍笑道:“此事简单,我托人给你找找便是,只有这些?再无旁地了吗?”

两个伪小孩儿对视一眼,齐齐摇头,确实没什么缺的了。薛绍见状,承诺道:“我今日之语,一直算数,你们可慢慢想,想到了再向我说也不迟。”

“嗯,多谢父亲{义父}!”

说完奖励的事情,薛绍便拉着张昌宗问起墙上的诗句来,事情闹太大,他也知道了,那些词句确实写的挺好的,若不是长辈身份,只怕早就找上张昌宗讨论了,今日他自己送上门来正好,正好可以拉着他好好说说话。

正说着,驸马府的家令突然跌跌撞撞的冲进来:“报……报父母,周……周左丞带着金吾卫上门了!”

什么周左丞?!

一群小孩子还有些懵懂,薛绍却已变了脸色:“怎么回事?”

家令面色如土,抖如筛糠:“大……大门都被撞开了,驸……驸马,怎……怎么办?”

薛绍面色苍白,一时似乎也不知如何是好。张昌宗看看同他一样懵逼的薛崇秀和薛崇胤兄弟俩儿,伸手拉拉薛绍的衣袍:“义父,这位周左丞是谁?”

薛绍还没回答,一群穿着金吾卫服装的军士已然冲了进来,明火执仗,披甲带刀,然后,一个穿着朱红色官袍的文官并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一起走进来,脸上笑吟吟地:“好说,不才周兴,蒙太后看重,敕封尚书左丞。薛驸马,请跟本官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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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气焰滔天

周兴?!周兴!请君入瓮的那个周兴!他来干嘛?

张昌宗和薛崇秀对望一眼,俱都表情凝重。

薛绍想也是听过周兴的“凶名”的,虽然面色苍白,眼睛扫视室内一圈孩子,脊梁一挺,主动跨前一步,拦在孩子们身前:“周左丞,丘将军联袂而来,不知所为何事?连让门房通传也不曾,就这般闯进来……当我薛绍是何人?”

丘神勣面容一板,眼角扫到站在一旁的张昌宗,抱拳说了一句:“驸马,某家奉命行事,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周兴对丘神勣的行事有些看不起,眼神略带嘲讽地瞥他一眼,脸上还带着笑,那笑容里,隐隐带着嗜血和得意:“本官是做什么的……驸马岂会不知?本官上门因何事……驸马怎会不知?驸马,请!”

丘神勣默默朝左右看看,左右的金吾卫立即上前,一人一边就想钳制薛绍,薛绍面容一凛:“大胆!放肆!吾也是尔等可近身的?滚开,我自己会走!”

去抓人的金吾卫抬头看向丘神勣和周兴,丘神勣默默摆摆手,金吾卫退开,放弃钳制的方式,默默站在薛绍身后。

“哼!”

周兴冷眼看着,脸上皮笑肉不笑的道:“驸马好大的威风!到了周某手里还这等威风的……希望驸马来日依然能风采如故。来人,带走!”

周兴身后立即跳出两个满脸横肉的衙役,一脸凶相的扑向薛绍——

“哇!”

最小的薛崇简被吓得哭出来,朝父亲张开小手:“抱抱!”

薛绍表情一痛,正待弯腰去抱幼子,一旁看守的金吾卫手里的横刀刀鞘直接从他腋下穿过拦住:“驸马请自重!”

“耶,耶,抱!抱!”

薛崇简哪里懂得这些,他只知道他害怕的时候,父亲没有抱他,哭声愈加的凄惨,愈发的大起来。他的贴身婢女糖糕立即上前去抱他:“二郎乖,莫哭!”

“聒噪,滚一边去!”

衙役想也不想的一脚踢向糖糕——

“住手!”

薛崇秀立即去拉糖糕,却不想那衙役根本没想着收脚,薛崇秀、薛崇简被糖糕带着一起摔倒!

“尼玛!”

张昌宗顾不得多想,直接冲去,接着冲势一头撞在衙役肚子上,直接把人撞倒;薛崇胤也急了,冲过去朝着倒地的衙役就是一脚:“打死你!你们凭什么抓我父亲!父亲,父亲!”

“哎哟!”

薛崇胤已经快七岁了,力气尽够,踢人自然疼。衙役天天跟着周兴抓人,被两个小孩子先是撞了肚子,又被踢了几下,踢的不说了,被撞的那一下却十分疼,想也不想伸手就去抓薛崇胤的脚——

“大胆!”

张昌宗暴喝一声,一边伸手拉薛崇胤,一边想也不想的跳起来,一脚踩在衙役的手上,衙役受痛放手不再抓薛崇胤,刚要发作,迎面就被张昌宗一脚踢在太阳穴上,晕了个不省人事。

“毛二?”

另一个衙役见同伴居然被一个小孩子打晕了,想也不想的冲上来,张昌宗没动,静静地等着对方接近,瞅准机会,冲着脐下三分处就是用尽全力的一脚——

“嗷!”

衙役惨嚎着弯成个虾米倒在地上惨嚎。张昌宗顺势拎起地上方才几个孩子坐着练字的坐榻直接扔衙役脑袋上,直接把人砸晕过去!

一个照面下,直接打晕了两个衙役!然后,一脚踩在衙役的后脊梁上,高声道:“太平公主尚在,我看谁敢放肆!”

众人……包括周兴和丘神勣都齐齐看向他,周兴眼神探究,丘神勣表情深沉。张昌宗才不管这两人在想什么,当务之急,先把人镇住再说。这些兵丁、衙役如狼似虎,都是跟着周兴常常抄没权贵之家的,胆大包天,横行无忌,如果不先把人镇住,今天这府里会乱成什么样都不知道!

张昌宗不理周兴和丘神勣,只一双眼犀利的扫视着众兵丁和衙役们,大声道:“周兴、丘神勣位高,但我义母堂堂公主收拾你们这些小喽啰却不需要费什么功夫!希望诸位今日行事三思才好,免得来日为家里招祸!”

明晃晃地威胁!

众兵丁、衙役一震,终于想起这驸马府的女主人是谁,都不禁有些一缩,再无方才那般气盛。

张昌宗眼神逼视一圈,无人敢与他对视,心里才悄悄吁了口气,面上神情不变,抬头看向周兴与丘神勣,拱手道:“qing tiān bái ri的,二位就这样带着人马临门,我义父乃是堂堂县子,太宗之外孙,高宗之贤婿,二位这般行事,若不说出个一二三来,待我义母知晓,定会与二位好好絮叨絮叨。”

丘神勣看他一眼,没说话,周兴却满脸讥笑的,十分刻意的上下打量他两眼:“小娃娃好大的口气,莫说是先帝贤婿,便是先帝亲子,牵涉谋反也是大罪!”

“谋反?!”

张昌宗与薛崇秀对望一眼,两人眼里都有些茫然和不解——

薛绍会谋反?!那不至于啊!

正疑惑不解,隔壁薛顗府突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哭嚎声!张昌宗面色一变,难道……想也不想的望向薛绍,眼带求证之色。

薛绍还未给他回应,周兴已然冷笑道:“经查,薛顗牵涉宗室李冲谋反一案,着缉拿归案,薛绍身为兄弟,难辞其咎,着带回调查。看在太平公主的面上,请驸马跟本官走一趟吧!至于你们……”

《唐律疏议》里,谋反位列十恶,论罪皆斩。薛绍是被薛顗牵连的,最少也要流放三千里!妻子妾等,没官。尼玛,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薛绍居然是被薛顗连累的!

周兴冷笑着看脸色苍白的张昌宗,皮笑肉不笑:“按律,若无赦免,大公子、小公子并县主也请跟本官走一趟吧。至于你嘛……”

望着张昌宗呵呵冷笑。丘神勣默默翻眼看张昌宗一眼,上前一步,低声朝周兴道:“这位乃是吏部郎中家的从侄,宫里上官才人的徒弟,公主与薛驸马的义子,京中有名的小神童张家六郎张昌宗。”

“原来还是个名人。”

周兴呵呵冷笑,突然脸孔一板:“李冲谋反一案,牵涉重大,太后有旨,令臣等严查,切不可姑息,以免错漏。既然张家与驸马来往如此紧密,莫若查一查的好,来人,一起带走!”

薛绍面色一变,连忙道:“此事与张家无关!”

张昌宗没说话,只是目光森冷的看着周兴,唯有薛绍惊叫出声,喝止周兴。周兴微微一笑:“驸马,请恕本官职责所在,不敢苟同。请驸马放心,若是张家无罪,不曾牵扯其中,本官自然会放人,若是牵扯其中本官却不曾查明,那便是有负太后恩德之大事了!”

第156章 入狱

薛绍大怒:“有事冲着我来,恐吓一个孩子干嘛?无辜牵涉张家作甚!”

周兴只是冷笑,并不搭话,毫不犹豫的命左右把几个孩子也带上,不过,想是顾及太平公主,对薛崇胤、薛崇简、薛崇秀三个并不敢如何的放肆,竟容得婢女抱上薛崇简。

轮到张昌宗的时候,衙役毫不客气的拎着他衣领把人拽过来,用力一推,推得张昌宗一个趔趄——

“六郎!”

张昌宗淡定的爬起身,扭脸朝一脸担忧的薛氏父女笑了笑:“义父放心,昌宗没事。秀儿,阿胤,崇简就靠你们了!”

“嗯嗯!”

薛崇胤满脸眼泪的猛点头,衣袖粗鲁的抹抹脸,小手紧紧牵着薛崇秀的手,担忧的看着张昌宗。

张昌宗摆摆手,扭回头,漂亮的脸蛋儿上现出个萌萌哒的笑容,朝方才推他的衙役龇牙:“阁下今日之赐,张昌宗记下了!还有周左丞,今日之赐,永志不忘,若我不死,定会日日诚心祈祷周左丞长命百岁的!”

说完,干脆利落的转身大步朝外走去,有那衙役对他呵斥也不以为忤,脸上依旧笑嘻嘻地。

周兴眼角抽了抽,朝丘神勣拱手:“丘将军,劳烦将军再随我往张家一趟。”

丘神勣神色晦暗不明的看周兴一眼,瓮声瓮气的道:“请周左丞出示手令!”

“什么手令?”

丘神勣道:“自古行军必有令,如无令擅动,罪当斩!太后手令只命本将协同抓捕薛氏,并无协同抓捕张氏之令。若周左丞有太后手令,本将自当偕同前往,若周左丞无手令……请恕本将无法协同前去。”

周兴眼神闪烁,耐着性子道:“丘将军,太后命我等严查李冲谋反一案,薛氏牵扯其中,张氏又与薛氏来往密切,难道不该查一查?”

丘神勣固执道:“行军必有令,无令擅动者,斩!周左丞,什么仇什么怨竟非要致我金吾卫将士于死地?”

“你!”

周兴怒极反笑道:“你且等着,不过是区区张氏,太后手令本官自会带来,到时候,看丘将军还有何话说!”

丘神勣不为所动:“只要周左丞有令,本将自会发兵。”

“哼!”

周兴拂袖而去。丘神勣默默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大步出驸马府而去,一边走一边吩咐副将:“传下去,都机灵些,不要妄动驸马府的东西和奴仆。”

“喏。”

一群人如狼似虎而来,风烟滚滚而去,相比隔壁薛顗府上的鸡飞狗跳与狼狈,驸马府里,除了人被带走了,一切如故。

“进去罢!”

薛绍被带上囚车,一干小孩子也被装上一辆囚车带进大狱。薛绍不知道关在哪里,男仆和女仆分开关押,唯有薛崇胤、薛崇秀、薛崇简、张昌宗四个小孩子被关在一起,一个服侍照顾人的奴仆也没有。

薛崇简一路上都在哭,此时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薛崇秀一直在安抚他,薛崇胤满脸惊惶,小脸儿跟纸一样白。

张昌宗先检查地方,泥土的地面,铺着一层茅草,不算平整,墙角有些潮湿,一股刺鼻的霉味儿,翻开茅草,还能看到四处乱跑的小虫子。

“秀儿!”

薛崇简约莫是哭累了,终于在姐姐怀里睡着。张昌宗在牢房里走了一圈,寻了个最干燥的地方,把茅草撂一起:“来,你带着崇简先坐在这里。”

薛崇秀点点头,吃力的抱着薛崇简起身,张昌宗立即过去帮她抱孩子,拉着她在草垫子上坐下,然后,看向茫然无措的薛崇胤:“阿胤,你想好了吗?”

“啊?”

薛崇胤有些神思不属,一把拉住张昌宗的手,张昌宗捧着他的脸,与他对视:“我们被抓进大牢了!崇简还小,秀儿必须要分出来去照顾崇简,我们两个!我们两个男的必须撑起来,懂吗?”

薛崇胤还有些惊惶无措,闻言,紧紧握住张昌宗手:“那父亲呢?父亲怎么办?他……他会死吗?我们呢?我们会死吗?”

张昌宗沉默,薛崇秀斩钉截铁的道:“大哥,只要母亲在,我们就不会有事!父亲那里自有母亲去处理,现在紧要的是,我们必须顾好自己,不给母亲添乱,不让母亲担心,知道吗?”

薛崇胤看看薛崇秀,又看看张昌宗,用力点头:“我懂!秀儿你照顾好二郎,六郎,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张昌宗想了想,道:“现在就是等!等着义母收到消息,等着我师父她们想办法。你们放心,刚才抓人的时候我恐吓过那些衙役,有义母在,苛待刑罚应该不敢,不过,小苦头估计会有,阿胤,你要忍耐,知道吗?”

“嗯!”

薛崇胤红着眼眶,重重点头。薛崇秀忍不住道:“那你呢?”

“谁?”

“六郎你呢!你方才为了护我们,那样恐吓衙役,我只怕……”

只怕什么却没说,眼神却透着担忧。张昌宗冲她笑笑,道:“没事,放心吧,我不怕的。何况,我估计,就算义母和我师父都在宫里,有所不便,但公主府的长史和我的叔伯们,很快就会收到消息。再者,当日太后给我取字的时候,丘神勣是在的,又有我师父的面子在,我看他是个谨慎的人,没有太后明令应该不敢对我张家胡来。在这长安城内,没有金吾卫,只靠周兴可抓不了人!”

这一天,果然,根本就没有人过来搭理他们,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张昌宗、薛崇秀都是伪小孩儿,还能忍耐,薛崇胤也在努力的克制,薛崇简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饿得嗷嗷哭,哭得累了就睡着,饿醒又接着哭。薛崇秀哄得精疲力竭也没用,只能耐着性子,轻轻地拍哄着。

张昌宗表情冷峻,要收拾小孩子的办法不要太多,最简单实用的就是饿肚子,根本不需要动用刑罚。再皮的孩子,饿两顿就老实了。

“六郎,你饿吗?”

薛崇胤看着刚刚哭得昏睡过去的薛崇简,问了一句。张昌宗不答,只是扭头望向外面:“有人来了,不要说话。”

跟着脚步声一同前来,还有一股浓郁的香气,这个香味儿……是西市阿胡家最出名的胡麻饼。阿胡家的胡麻饼在长安城里十分出名,外层酥脆,里面香软。以往,薛绍外出的时候,总喜欢带几个回来给孩子们吃。

“好香的胡麻饼,便是本官闻了也不禁食指大动。小神童,大郎君,大娘子,想吃吗?”

周兴笑眯眯地站在牢门外,手里拿着的就是阿胡家的胡麻饼。张昌宗与薛崇秀都没动,薛崇胤盯着饼子看了两眼,咽了咽口水,没说话。

周兴又是一笑,朝着薛崇胤道:“大郎君,这饼是本官先前派人刚买来的,还热乎,若你想吃,给你也成,只要你告诉我,张家与你们薛家是什么关系?张家的人可到过你伯父家?”

第157章 引诱

居然是先引诱薛崇胤!

张昌宗和薛崇秀对望一眼,两人眼里都有些无奈。能被人称作酷吏,狠心和机谋,周兴不缺。人性之恶,人性之善,他洞悉于心。

薛崇胤没说话,一双眼紧紧盯着周兴手上的胡麻饼,频频咽口水。张昌宗心里叹了口气,扬声道:“周左丞,阿胤日日被义父、义母拘在家里读书,少有外出之时,你问他还不如问我!我的名声响彻长安,若我是不出去走动的人,哪里会有名声可言呢?对吧?”

周兴居高临下的站着,俯视着牢房里的四小,闻言扭头看张昌宗,脸上笑得讥诮:“张昌宗……呵呵!”

意义不明的笑了一声,举起手中的胡麻饼:“想吃否?”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自然是想吃的,不然我跟你搭话干嘛!怎么样?周左丞要问口供吗?只要给我把肚子吃饱,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兴又是呵呵一笑,笑容带着说不出的畅快:“此时此地,张昌宗你为何不再倚仗太平公主的名头了?”

张昌宗笑眯眯地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我义母如今还在宫里头,我肚子饿却是再实在不过,阿胡家的胡麻饼还是要趁热吃才好,凉了吃油就硬了,那就不好吃了!容我提醒周左丞一句,这热的饼子和凉的饼子能换取的口供可是不一样的。”

周兴不答,只是冲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转头和煦的望着薛崇胤:“大郎君,可想好了?或者,大娘子也有兴趣?你二人谁答我,我就给谁吃,千万别学张昌宗,他不乖,不乖的小孩是没饭吃的。”

居然还玩挑拨离间的把戏!对着几个小孩子,他也好意思!张昌宗看周兴是打定主意冷落他,拿他当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也不说话,只走过去蹲在监牢门口,双手拄着下巴,陶醉的闻胡麻饼的香气,确实挺香的。

“六郎,莫要搭理他!”

薛崇胤喘着粗气,一把把张昌宗拉过去,怒视着周兴:“只要母亲在一日,他便不敢对我们怎么样!饿就饿吧,我倒要看看他周兴敢不敢饿死我们!”

说完,背转过身,背对周兴气呼呼地坐下,理也不理他。周兴冷眼扫了四个小孩儿一圈,慢条斯理的把胡麻饼掰开,故作陶醉的一闻:“这么好吃的胡麻饼,居然没人愿吃……也罢,既无人吃,那本官也不勉强。有一点大郎君说对了,有公主在,本官是不敢饿死你们,那么,就请大郎君、大娘子几位用餐吧。”

说完,喊了一声“来人”,就见狱卒端着一个托盘过来,盘子里有四个小碗……真的是小碗,比小孩儿拳头大不了多少。碗里装着清粥,隔老远就能闻见馊味儿。

周兴讥诮的看四人一眼,拱拱手:“大郎君,大娘子,请慢用。趁此机会可好好想想,若有口供可大声呼叫,自会有人禀报本官。告辞!”

周兴走了,狱卒打开监牢门下方特意留出来的小门,把托盘放了进来。薛崇胤又气又怒,怒视着狱卒,起身就想把稀粥踢翻,薛崇秀适时的拉住他:“大哥,等等!六郎好好看看,这粥可全是馊的?”

张昌宗点点头,一碗一碗的端起来闻了闻,道:“两碗馊的,两碗不馊。”

薛崇秀道:“大哥和二郎吃不馊的,我与六郎吃馊的。”

“不行!”

张昌宗与薛崇胤一起反对,薛崇胤道:“我吃馊的,阿妹与弟弟吃不馊的,我是长兄,当爱护弟妹,阿妹当听我的。”

张昌宗欣慰的看他一眼,道:“馊的谁都不能吃!刚刚立秋天气还热,这些馊的粥吃了是会生病的,这大牢里可没人给我们找医生!不知道义母要用几天才能救我们出去,能不生病就不生病,馊的就别要了!”

薛崇秀冷静地道:“只要母亲在,断他周兴也不敢真饿死我们!六郎先前为了维护我们得罪了周兴,他不敢饿死我们,可饿死你却不见得不敢。这粥我们一起喝,不过,喝之前,先把二郎喂饱,剩下的我们三人分着喝!”

“嗯!”

薛崇胤立即答应,张昌宗只是笑笑,没说什么,看薛崇秀先把薛崇简喂饱,两碗粥,只剩下一碗,三人一人喝一口,张昌宗只是微微沾了沾嘴唇,做出喝的样子,其实一口没下肚。看薛崇秀也喝得克制,三口里最多喝一口,其余两口也一样只是沾沾嘴唇便递给薛崇胤。唯有薛崇胤是真小孩儿,人又实诚,真的一口一口喝下去,不过,每一口都喝得很克制,小口小口的,完了催促张昌宗和薛崇秀:“六郎,秀儿,你们多喝点,喝大口些,我已经饱了!”

这傻孩子!

张昌宗没多说,只在心里默念着,希望太平公主和婉儿师父早日收到他们被抓的消息,早点儿来搭救。不然,第一日还能应付,若多来几日,周兴也不需要耍什么花样、手段,甚至不需要断食,只要每顿给两碗这样的清粥,熬不到两日就能为所欲为了。

监牢里,四个小孩子相助相扶,同手共度。监牢外,太平公主府,一个年约四旬左右的妇人跌跌撞撞的去敲大门,门房来应门:“这不是王嬷嬷吗?怎地如此惊惶?”

王嬷嬷满脸悲切之色,不待门房多问,一边往里闯一边哭道:“出事了!出大事了!长史呢?老奴要见长史!”

不一会儿后,太平公主府立即有数骑飞奔而出,其中一骑奔向宫中,刚到宫门口,就被侍卫拦住:“大胆,何人敢在宫门口奔马?还不速速下马!”

马上骑士正是陈象,从怀里掏出长史给的手令,道:“某乃太平公主府侍卫,奉长史之令,有急报禀报我家公主,烦请通报一声。”

那侍卫抬眼看看陈象,接过手令,道:“宫禁重地,岂可乱闯!你且等着,我使人替你去通报。”

然后,拿了手令,闪身进了宫门,把手令往怀里一揣,朝里面的同伴使了个眼色,同伴点点头,侍卫则转身向另外一道宫门去。

第158章 报讯

“太太!”

安胜跌跌撞撞的冲回张家,狼狈的模样吓到了一群人。韦氏看他一身狼狈,马车也没赶回来,心头一跳,连忙问:“怎么了?六郎呢?你送他去公主府,怎么只有你回来了?还有马车呢?”

安胜一脸的灰尘混着泪水,哭得一张脸花的不成样子:“太太,六郎……六郎去驸马府,被金吾卫给抓走了!”

韦氏身子一晃,旁边的长媳刘氏连忙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厉声喝问:“安胜,你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速速讲来!”

安胜连忙道:“喏。大娘子,小的奉命去书坊替六郎问话,回来就看到六郎被抓上囚车被带走了!马车也被金吾卫押着,小的不敢去赶,拼命跑回来报讯!”

“怎么会!六郎怎么会被金吾卫抓走的?”

韦氏定定神,赶紧追问道。安胜道:“回太太,小的不知,小的只看到薛驸马、驸马家的大郎、大娘子、二郎,与六郎一起被金吾卫抓走了!”

“跟薛驸马一起抓走的?”

韦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两年,宗室被抓的还少吗!想不到今日竟轮到太平公主的驸马了,太平公主也不成了吗?只可怜她的六郎!深吸一口气,努力的稳住心神,韦氏手一指,直接吩咐四儿媳:“四娘快去,快去隔壁把郑太太请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喏!母亲莫急,儿媳这就去。”

四郎媳妇儿急匆匆而去,韦氏连续下令:“来人,速速去衙里一趟,让大郎、二郎、四郎三个暂且别回来,还有,二叔、四叔府上,赶紧去送信,其余人等,紧闭门户,不许再外出!”

二儿媳悄悄觊眼看韦氏一眼,低声道:“阿娘,莫若再派人把孩子们都送到各自的外家去?”

韦氏忍不出怒斥一声:“蠢货!这时候把孩子们送到外家去,你是恐怕牵连不上亲家吗?各自拘管好自己的孩子,莫要添乱!”

“喏。”

罗氏再不敢多话。

没过一会儿,脚步匆匆中,郑氏快步进来:“阿韦,六郎出了何事?”

韦氏干脆利落的道:“太太快进来,方才安胜回报说,金吾卫抓走了太平公主驸马薛绍与一干子女,彼时,六郎就在驸马府中,也一并被抓走了!请太太指点,我张氏当如何度过此关?”

“薛驸马?金吾卫……”

郑氏脸色一变,想也不想的朝跟随自己前来的阿静吩咐:“你速去叫郑经来!阿喜,笔墨准备。”

郑经是郑家给她送来的护卫。郑苇担心她,兄妹俩儿见过面后,回去便派了护卫来,侍女则被郑氏婉拒了。郑氏把安胜叫过来:“可把消息送与太平公主?”

安胜连忙道:“回郑太太,公主殿下被太后召入宫中,尚未回府,公主府的长史说,公主要待立秋才回来!”

郑氏面容一凛,摆手让他退下,待郑经进来,直接吩咐道:“你去找我兄长,请他想办法,看可有门路把消息送入宫中。”

说着,飞快的修书一封,交予郑经。郑经应了一声,迅疾的出门而去。郑氏分派完毕,满脸郑重的对韦氏道:“如今首要乃是把消息送入宫中,不拘是太平公主也好,还是才人,定会设法在太后面前转圜一二。旁地……待郑经来回话后再议。”

韦氏连连点头,道:“我已令人往二叔、四叔处报讯,也已勒令家中紧闭门户,您看,可还有疏漏之处?”

郑氏摇摇头,揉揉眉心,道:“紧闭门户是正途,为今之计唯有等!期望莫要牵扯上张氏,长安、洛阳东西两都断头台下冤死之人不知凡几,是死是活如今只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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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

薛崇秀从未觉得三天的时光竟是这样漫长。紧了紧怀中抱着的薛崇简,薛崇秀舔舔干裂的嘴唇,看向蹲着不知道在画什么的张昌宗:“六郎,你在画什么?”

张昌宗同样嘴唇干裂,浑身无力,只是,他得撑住,不能倒下,他若倒了,那薛崇秀和薛崇胤就更坚持不住了:“没什么,画个大饼,看是不是真能画饼充饥!”

三天,每天只有两碗稀粥,连口水都没多给。先紧着薛崇简,然后是薛崇胤、薛崇秀,最后张昌宗才会沾沾嘴唇,喝上那么一两口,要不是强韧的意志力支撑着,他只怕早就倒下了!可是,不能倒,义母、义父待他一片真心,他必须帮他们护住三个孩子,不然,死了也无颜见人。

“六郎!”

薛崇胤有气无力的叫他一声,浑身软弱无力,脸色蜡黄,嘴唇的干裂比之张昌宗和薛崇秀也好不了多少:“我不会攀扯你的!父亲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当光明,我是薛崇胤,是父亲与母亲的长子,将来是要承嗣的,我要保护阿妹和弟弟!六郎,我也会保护你的!”

张昌宗心里一酸,但知道不能在这时候泄薛崇胤的气,他靠意志力撑着,薛崇胤则就靠这要保护弟妹,不能父母丢脸的信念支撑着。张昌宗道:“好!我也会保护阿胤你的,我们一起!”

“嗯!阿妹,我有些后悔!”

薛崇胤应了一声,又去跟薛崇秀搭话。薛崇秀问他:“大哥后悔什么?”

薛崇胤道:“我还记得那天父亲让人给我们准备的点心,我嫌弃不好吃,只吃了一块,若是现在再把那点心端给我,我肯定能吃十盘!好后悔没把点心吃完!”

薛崇秀轻轻一笑:“我也是!”

“饿!阿姐,饿!呜呜呜……”

薛崇简突然哭起来,太饿了,哭声微弱,连猫咪叫都不如,哭了两声似乎没了力气又昏睡过去。三人担心的连忙查看,张昌宗伸手摸摸他的脖颈,还有气息,可是,脉搏跳动越来越微弱了。

薛崇胤:“三天了!六郎,母亲怎么还不来救我们?”

张昌宗也不知道,在他的预想里,最多一天,太平公主就算是抢也会把他们抢出去的,可是,三天了,她还没来!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安慰薛崇胤:“快了!阿胤,我们再忍忍,义母很快就来了!”

“嗯!等我出去一定要让人给我做许多许多好吃的,我一定不会浪费,一定不会再挑食,一定全部吃完!”

“我也是!”

三人相视一笑,薛崇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张昌宗脏得一缕一缕的头发,正要说话,张昌宗握住她手:“有人来了!”

没一会儿,周兴的身影出现在监牢门口,脸上的笑透着莫名的畅快和残酷:“大郎君,可想清楚了?”

第159章 心机

薛崇胤软软的趴在地上,扭头看周兴一眼,脸上居然还笑得出来,笑得干裂的嘴唇都开始淌血:“呸!凭你也配让小爷出卖我的义弟一家,滚!”

周兴也不生气,皮笑肉不笑的裂开嘴:“看来,大郎君还是不饿,若是饿了,定然就不会对本官如此说话了!我们走,再让大郎君想想。”

“周左丞留步!”

见他要走,张昌宗出声留住他:“周左丞这几日想必很苦恼吧?”

周兴扬眉:“本官万事顺意,得太后看重奉命侦办大案,不日即将立功受奖,何来不畅快之说?即便是小神童,话也是不能乱说的。”

张昌宗笑了笑,直接道:“周左丞对付我们几个小孩子也这般用心,想来我张家应该还安然无恙。当日在驸马府,我得罪了周左丞,周左丞想拿我张家出口气却不成,一口气梗在胸口……若是我那绝对是畅快不了的。”

周兴还以为张昌宗要哀求他给些吃食,想不到他竟然是说这个。不由饶有趣味的打量张昌宗两眼,赞道:“张郎此话何出?本官怎会心中有气呢?”

张昌宗笑道:“周左丞既非大理寺卿,又非长安、万年县令,更非刑部、兵部之丞,要在这京里抓人,非金吾卫不可成。金吾卫将军丘神勣……昌宗不才也曾在太后那里见过,丘将军忠于太后。你周兴若想调动金吾卫,须有手令,无令不行军。若无金吾卫,你动不了张家。”

周兴笑眯眯地颔首:“只有这些吗?若只看出这些,张郎的神童名声可就太虚了。”

张昌宗也不恼,笑嘻嘻地道:“当然不止于此。昌宗不才,我师乃是宫中上官才人,我们师徒俩儿在太后面前也有几分薄面。周左丞要定我的罪,要出口气,须得把罪证坐实。罗织罪名容易,难者乃是如何请太后下令命金吾卫出兵。不瞒周左丞说,不才小子在太后面前也算能说得上话,加上我师父,您这罪证若是罗织的不好,倒霉的肯定是你,绝对不是我!周左丞信不信?何况,自你把我一起抓进来起,已然骑虎难下,你须得把我家的罪证坐死定实才行,否则,太后怪罪下来,周左丞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周兴仰首大笑,赞道:“京中传闻,张家六郎天生聪慧,不同凡响。本官原先还有些不信,以为言过其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既然小神童能看出这许多事来,还不如再聪明些,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若是因你之故牵连到大郎君和大娘子三位,那就是你的罪过了!来日公主怪罪下来,你张家可担待不起。”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难道周左丞便能担待吗?”

周兴沉着脸,不说话了。张昌宗又是一笑,道:“您看,招惹你的是我,又不是阿胤他们兄妹三个。你想收拾就收拾我呗,何苦为难他们?还得罪我义母,多不划算!讲真的,小孩子抵抗力弱,你这么饿着他们,饿出毛病来,你觉得我义母会轻易放过你?有句话叫为母则强,周左丞听说过没?”

周兴沉着脸,冷眼看着张昌宗:“说了半天原是为了大郎君他们。”

张昌宗也不否认,径直点头:“没错!想收拾我饿我就成,何必牵连无辜呢?对吧?为了收拾我这种小角色,得罪太平公主,我怎么替你想都觉得不划算!何必呢?”

周兴目光闪烁,沉着脸看着张昌宗不语。张昌宗笑嘻嘻地仰头望着他,等着他下决定,总不能全部饿着,特别是最小的薛崇简,包子脸都小了一圈了,看着太揪心。

沉默片刻,周兴终于皮笑肉不笑的假笑道:“进了这大牢的人,粗略数数一两千人是有的,公主也好,亲王也罢,不受苦的却没有。对大郎君三人,本官既没打也没骂,公主殿下当感激本官才对。”

张昌宗呵呵笑笑:“希望周左丞心里真这么想才好。遍观朝野,若论仇人,想来无一人能比得上周左丞。我义母太平公主乃当今太后唯一的嫡女,与圣上一母同胞,这个份量,周左丞三思才好。民间有句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赠与周左丞。”

周兴神色变幻,眼神闪烁的看着张昌宗,未再发一语,转身走人。薛崇胤忍不住道:“六郎何必求他!”

张昌宗笑着拍拍他:“我不是求他,我是在吓他。至于能不能吓到,就看义母大人牌子够不够响亮了!”

太平公主的牌子想来还是响亮的,过了没一会儿,就有狱卒端来食物,三碗稀粥并一只烤鸡:“周左丞说了,稀粥给大郎君、大娘子和小郎君,烤鸡给张郎,请慢用。”

这个时候都不忘挑拨,该说周兴敬业吗?

张昌宗扯扯嘴角,没去动烤鸡:“饿过头之后不能吃油腻的东西,特别是我们小孩子,吃了会死人的!乖,别看了,喝粥吧!”

薛崇胤望着喷香的烤鸡,不停地咽口水,他是相信张昌宗的,也知道这些吃食也是张昌宗费心机要来的,乖乖地端起粥碗,大口大口的喝粥。

薛崇秀把薛崇简唤醒,喂他喝了一碗,她自己那一碗,喝了一半,推给张昌宗:“喝完它!”

张昌宗正待拒绝,薛崇秀冷着脸,直视着他:“不喝我就生气,永远不原谅你!”

这傻孩子!

张昌宗叹了口气,还是没动,只转头望向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狱卒。狱卒板着脸道:“周左丞说了,给张郎的是烤鸡,若是张郎动了稀粥,下顿就无有了!”

薛崇秀猛地扭头,瞪视着狱卒,狱卒不为所动,冷脸以对。张昌宗无奈的耸耸肩,虽然挺饿的,但真不能多吃。想了想,道:“你们三个方才喝过稀粥,胃里有东西了,可以少量的吃点不油你的肉,但是,要多咀嚼一下,嚼烂了才能咽下去。”

说着,才撕开最油的鸡皮子,少少地撕下两缕肉,递给薛崇胤和薛崇秀,还有一直哭着要吃鸡肉的薛崇简。而他自己,却不敢多吃,随便吃了两片就不敢再动。

妈蛋的,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义母,你咋还不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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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上官婉儿收到消息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明香恭敬的道:“回才人,此等大事,奴婢哪敢胡言!此事乃是负责出宫采买的管事送进来的,此人受过郑氏恩惠,方才貌似通消息,公主府的长史就在宫门外候着,然守宫门的侍卫并未把消息通报与公主,不得已之下,才辗转传到才人这里!”

“这倒霉小子!怎么就遇上了?!”

上官婉儿知道太后一直看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不顺眼,上次又因为薛怀义与薛氏认亲合族的事被薛绍忤逆,心下更加不快。

薛氏自己不规矩,薛顗送了把柄上来,太后若是不好好利用,以出心头之气,那便不是太后了。上官婉儿满面忧愁,忍不住捶了桌子一下:“这等事情,既然遇上了,以六郎的性情,定然会想尽办法护那几个孩子周全……我怎么收了个又倒霉又蠢的徒弟!”

明香不敢接话,静待着上官婉儿做决定。jing zuo片刻,上官婉儿起身,径直朝武后的寝殿去。薛怀义被太后打发到洛阳去督造明堂,这几日陪她住在宫里的便是太平公主。

第160章 顺水人情

“禀太后,尚书左丞周兴求见。”

武氏手持书册,正在看书,旁边,大腹便便的太平公主坐在身侧,母女俩儿一人手持一册书,一边说话一边阅读。

闻言,武氏放下手册,对太平公主道:“太平可累了?可要休憩片刻或是出去走走?”

太平公主知晓母亲处理政事的时候不喜欢自己在侧,道:“女儿身子不便,坐了一会儿腰酸背痛的,出去走走。”

武氏点点头,见太平公主出去了,才转首淡然吩咐:“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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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儿急匆匆地往太后的寝殿走,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跟在后面的明香措不及防之下,差点儿撞在她身上,还好一直盯着她脚步,见停了就赶快停下,不然就真撞上了。

明香是上官婉儿跟前最得力的宫女,是上官婉儿一手提上来的,自然知道上官婉儿对张昌宗的看中,且张昌宗一贯嘴甜心实,讨人喜欢,明香很疼他。这会儿听到他出事,自然也跟着急。

“才人?”

上官婉儿继续往外走,不过,到了门口,却没去太后的寝殿,而是直接往宫门去。明香一愣,不是赶时间去救六郎吗?怎么……不过,她就是个宫女,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管闷头跟在上官婉儿身后往外去。

不一会儿到了宫门口,距离大明宫很近,走的路也少,除了上朝会的大臣们,其余进宫的人的多是走这道宫门。

“拜见上官才人。”

上官婉儿坐在肩辇上,接受侍卫的拜见,问道:“熊偏将,今日可见到我的徒儿六郎进宫?我在宫里等了他大半日,也不见他来,心里放心不下,欲使人出去看看,这是令牌。”

说着,朝跟着来的小白看了一眼。小白是她宫里使唤的小太监,宫女、嫔妃不可随意出宫,小太监只要有令牌还能出去走动走动。

小白机灵,接了令牌,立即道:“奴婢这就去找六郎,才人放心。”

上官婉儿不用装便满脸的愁绪:“哪里能够放心!那么个皮小子,也不知到哪儿去了?竟不知道使人来宫里说一声。”

然后,才吩咐人回转,刚走了没一柱香的功夫,小白就急忙忙跑着追上来:“才人,才人,刚奴婢在宫门外遇上公主府的长史,说咱们六郎并薛驸马、薛驸马家的大郎君、小郎君、大娘子都被金吾卫抓走了!”

上官婉儿惊呼一声,立即问道:“怎么会被抓的?为何会被抓的?六郎不过是个小孩子,怎会与他有牵扯?小白你问明白了吗?”

小白连忙道:“回才人,奴婢问过了,说是薛侯爷牵涉谋反,驸马被牵连,六郎恰好在驸马府上,便被一起抓了!”

上官婉儿面色一变,立即吩咐:“快,到太后那里去!”

一行人急匆匆往太后寝殿赶,迎面遇上刚从太后寝殿出来的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一脸惊讶:“才人这么急匆匆地是从何而来,欲往何处去啊?六郎呢?那小子今日不是该进宫读书吗?人呢?若是你有事不能教他读书,可让他来我这里,几日不见,让他过来陪义母说说话也好。”

上官婉儿顺势焦急的道:“劳公主动问,今日六郎并未如约进宫来,他的性子你知道的,读书进学之事从不马虎,我奇怪之下去宫门口询问,才知道六郎竟然在驸马府上被金吾卫带走了!动了金吾卫……非是小事,正要往太后宫里去!”

太平公主一惊,连忙追问:“驸马府?!哪个驸马府?”

上官婉儿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没明说,然而太平公主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面孔一凝,又问:“ 什么时候抓走的?”

上官婉儿只说了一句:“四天之前!”

太平公主脸色一白,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不过,手摸到鼓起的腹部,连忙定了定神,振作精神,立即道:“我与你一起去!”

太后寝宫,太后正在面见周兴——

周兴弓腰垂首,状极恭敬:“臣周兴参见太后,太后万福。”

武氏放下书册,直接道:“免礼,来人,赐座。周卿今日进宫,可是案子有了进展?”

周兴恭敬的道:“回太后,薛顗牵涉李冲谋反一案,证据确凿,臣带人抄家时搜出薛顗响应李冲谋反,招兵买马的证据,请太后过目。”

莫成安接过,呈于武氏,武氏快速的翻了翻,面容冷峻:“既是证据确凿,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周兴小心地觊眼偷偷打量太后的神色:“喏。只是,太平公主那里……”

武氏道:“当年,先帝恩典,念着城阳的情份,出降太平于薛绍,薛氏不感恩不算,居然还谋反,这等大逆不道之徒,更加该死!”

“喏!”

周兴应了一声,一派忠心耿耿的保证道:“请太后放心,臣一定严办此案,但凡牵涉之人,皆不会放过,定要那些不识抬举,不知恩义之辈好看,以彰太后之威,国法之严。只是……”

武氏淡淡瞥他一眼:“说!”

“喏。”

周兴连忙恭敬的应了一声,故作踌躇:“只是,臣职权有限,办案须得金吾卫配合抓人才行。然金吾卫丘将军却似乎不愿配合微臣。”

“丘神勣?”

武氏疑惑的问了一句,转首吩咐莫成安:“传丘神勣来。”

“喏。”

莫成安领命而去。武氏对周兴道:“你与丘神勣皆对本宫忠心耿耿,全无二心,皆为本宫之臂助,自己人莫要有什么误会才好。丘神勣为人板正,本宫传他来,当面叮嘱一番,命他今后全力协助于你。”

“喏,太后英明。”

周兴语气虽恭敬,眼中却不禁志得意满。任他丘神勣如何得意,最终还不是要听太后的。而外头,匆匆而来的并不是丘神勣,而是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

“禀太后,上官才人并太平公主求见。”

武氏挑眉,并无意外之色,颔首:“让她们进来吧。”

两人一块儿一进来,面上都带着焦虑之色,上官婉儿一进来,半句未有直接跪下:“婉儿教徒无方,请太后治罪!”

太平公主也直接跪下,不顾大肚子,一语不发,只双眼通红的望着武氏:“阿娘,女儿的大郎、二郎,还有秀儿……”

眼泪扑簌簌落下,却不肯哭出一声,只红着双眼,默默磕头,半句不提薛绍,只一心心疼孩子。五天!五天都没人向她通报一句,若是其中没有母亲之意,便是杀了她,太平公主也不会相信。

第161章 尽在掌中

武氏没动,也没出声,居高临下的看着跪着的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神情莫测,没有心虚,自然也不会不自在。就那么坦然的看着默默哭泣的太平公主,转首问道:“周兴,崇胤、崇秀、崇简人呢?”

周兴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道:“回太后,随驸马一并下了牢狱。”

武氏眯眼瞟两眼女儿,见她只是默默哭泣,也不敢开口哭求,不置可否的抿了抿嘴唇,转而问上官婉儿:“六郎呢?六郎又怎地了?犯了什么错让你到我这求罚?”

上古婉儿哽咽道:“回太后,今日是六郎进宫读书的日子,您知道的,六郎从不是荒废学习的人,奴在宫里久等他不来,不放心去宫门口问问。不想派出去的人竟遇上等在宫门的公主府长史,一问之下才知当日金吾卫去抓人,六郎也在场,一并也被抓了进去!是奴没教好徒弟,请太后责罚!”

上官婉儿清楚张昌宗的为人品性,太后也清楚,知晓那小子往日看着虽滑头,但待人却心实,非是那等口上抹蜜,实际半点儿真心没有的人。

几乎不用问就能猜到,以那小子的品性,遇上金吾卫上驸马府抓人,他只会想办法护着,定不会想着摘干净自己,张昌宗便不是那等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人。

武氏转首问周兴:“周卿,六郎也一并下狱了?”

周兴心里咯噔一下,更加恭敬的道:“当时人事嘈杂,诸事纷乱,许是被手下人一并带进去了吧,微臣也不曾细问,近日精力多在审理主犯。”

上官婉儿抬头,目光幽幽的看他一眼,只悲声道:“求太后与奴做主!”

太后不语,只冷眼看着周兴,目光幽幽,看得周兴冷汗都下来了,连忙道:“微臣出宫就去查,若无牵扯,定然把才人的徒弟放出来!”

上官婉儿猛然抬头,盯着周兴:“劳烦周左丞费心了,自古以为,从不曾听说过抓捕主人家,连客人也抓的,更没听说过六岁孩童也能株连谋反的,望周左丞细察才好。”

周兴淡淡的笑笑:“下官蒙太后看中,主审此案,自该细细审察,若是错漏犯过有罪之人,岂不是有负太后恩典?但请才人放心就是。”

太平公主低垂着头,听着周兴跟上官婉儿打机锋,细细审查……不就是还要关六郎几天的意思?五天!她的大郎、二郎,还有她的秀儿!

太平公主眼中划过一丝狠色,抬头:“母亲,女儿身为母亲的女儿,我的驸马却牵连进谋反,辜负圣恩,确实该好好查一查,驸马之事,女儿绝不求情,只是,四个孩子……最大的大郎和六郎也不过才六岁,最小的二郎才三岁,母亲!求母亲开恩,把孩子们放出来可好?这已经是第五天了,大狱之内,孩子们……求母亲开恩!”

太平公主哭着跪行向前,哀声恳求着。武氏平静地望着她,也不说放,也不说不放,只转首吩咐周兴:“周卿家,听到了吗?此案牵扯株连甚广,你须得好好审清楚了,莫要放纵,也莫要冤屈,懂吗?”

周兴恭敬的应着:“喏!”

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即便是亲外孙,即便是上官才人,跟太后的大业比起来,都得靠边站!心里得意,面上却更加恭敬:“只是,太后,金吾卫那边……”

武氏淡然道:“本宫自会吩咐丘神勣配合你。”

“喏,微臣告退。”

周兴退了出去,然而,武氏并没有松口说放孩子们出来。太平公主脸色煞白,哀声喊了一句:“母亲!”

上官婉儿默默弯腰低头,开始磕头,一语不发,只一下接一下的磕头。武氏高居上首,面色平静,看也不看二人一眼,只问了一句:“丘神勣可来了?”

莫成安连忙道:“回太后,丘将军已经到了,正等着太后召见。”

“让他进来。”

说完,顿了顿,看也不看太平公主,吩咐道:“莫成安,把公主和才人扶起来。”

“喏。”

莫成安带着小太监去扶人,太平公主悲切:“母亲……”

武氏淡淡地饮了口水,道:“若你继续跪着,本宫便不再过问此事。”

太平公主吓了一跳,她的母亲她知道,历来言出必行。即便心中焦急如灼,也只得在内侍的扶持下起身,抱着肚子坐到一旁的坐榻上。上官婉儿倒是干脆,也不用人搀扶,自己站起身来,只一张脸却苍白得毫无血色。

武氏就像没看见一般,等丘神勣进来,免他礼后,吩咐他坐下,悠然开口道:“周兴进来告状,说你不配合他,怎么回事?说与本宫听听。”

丘神勣听见被告状了,居然也不慌乱,脸孔依旧板得死紧,瓮声瓮气的道:“禀太后,自古行军必有令,无令不可出兵。卑职奉太后令协助周左丞缉拿薛氏一组,自问尽心尽力,不曾有一丝懈怠,不知周左丞不配合之语何出!若非要攀扯一个不配合的罪名……”

丘神勣顿了顿,续道:“便是进驸马府拿人之时,才人的徒弟张六郎也在,周左丞手下的衙役欲对大郎君他们无礼,张六郎出言庇护,周兴便怀疑张氏与谋反案有染,令卑职出兵拿人。只是,出兵之前,太后只令末将协助缉拿薛氏,并无缉拿张氏之命,是故,末将不敢妄动。许是末将愚笨,若有错的地方,请太后责罚。”

居然是这样被抓进去的!太平公主眼光一闪,脸色冷了几分,上官婉儿默默盯着地面看,手掌一紧,却没吭声。

武氏满意的点头,面上终于有了点儿笑模样儿,道:“自古兵家无小事,无令不可出兵乃是铁律,不可违之。丘卿家很好,不曾辜负本宫的信任。此事你不用放在心上,自今往后,望卿家坚持如故。”

“喏。”

丘神勣感激的道:“末将谢太后看重。太后日理万机,若非太后信重,又怎会专门召见末将细问缘由,太后如此恩宠,末将敢不肝脑涂地以报之!”

武氏随意的摆摆手,道:“邱卿的为人,本宫尽知,自不会无故责罚于你。”

说着,命人奖了丘神勣,才让他退下。待丘神勣退下后,方才转首望向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意味深长的道:“你二人……可看明白否?”

第162章 坦然以对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馒头包子葱油饼,烤鸭烧鹅卤猪蹄……再不济,来个阳春面也是极好的。张昌宗感觉自己快饿疯了,满脑子都是以前在吃过的菜和看过的菜谱图片,现在就是给他一张烤的黑乎乎的饼子,他也能眼不眨的吃下去!

实在是太饿了,可是,不能倒下!如果他都倒下了,秀儿怎么办?阿胤怎么办?还有最小的薛崇简怎么办?

如果是在山林里,别说只是几个小孩子,就是大人,张昌宗都有信心养活,但在这小小的牢房里,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昨天给了一只烧鸡,张昌宗少少的吃了一点,结果吃下去没一会儿就全吐了。今天早上就给了他一碗连一粒小米都看不见的稀粥。但薛崇秀三个的粥却稠很多,虽然不准他吃一口,但只要他们仨儿没事,张昌宗也无所谓,比意志力的话,从来没输过。

“六郎!”

薛崇秀担忧的看着他。张昌宗软软地靠着墙,皮肤干瘪瘪地,不过几天的功夫,就从一个圆润健壮的孩童变成个面黄肌瘦的大头宝宝。

张昌宗朝她笑笑:“放心,不要多想,也不要乱动,注意保持体力,还有,不能哭,哭会带走身体的水分,我们损失不起。”

“嗯!”

薛崇秀重重点头,努力的平息聚集的泪意。薛崇胤也没什么精神,学着张昌宗靠着墙壁坐着,神情有些惶惑不安:“六郎,母亲怎么还不来救我们出去?她……她……她是不是不想要我们了?”

忍了忍,最后还是问了出来,对着他最信任的六郎问出这几日一直暗自担心的问题来。张昌宗勉强抬起手臂,拍了拍他的肩头:“胡说!你是义母的长子,义母往日是如何看重你,别说你心中不知!我相信义母一时救不了我们,非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但她一定会努力的想办法,坚持!再坚持一下,义母很快就来了!”

“嗯!我相信母亲,我也相信父亲,相信六郎。只是,我怕我撑不下去了!六郎,就算是我死了,我也不会出卖你和张家的,你相信我吗?”

薛崇胤哽咽着,眼眶都红了,却没有泪水淌下来,这是他身体缺水的原因。张昌宗心头又酸又痛,义父把他教导的很好,重重地点头:“相信啊!就像阿胤相信我一样,我也相信阿胤!有人来了,我们不说了!”

话音刚落,就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张昌宗缓缓抬头,靠着墙壁,眯眼看着——

那官袍颜色……是周兴来了!身后跟着几个衙役,张昌宗记性好,一眼就认出来,就是那日去驸马府抓人的那几个。其实也不用刻意辨认,只看那愤恨瞪着他的眼神就能认出来。

“小神童,今日感觉如何?”

周兴站在牢房门口,语气就像在做平常的问候,脸上甚至还带着笑,语气极为和煦。张昌宗直接吐槽道:“整天小神童、小神童的叫,知道的说你词汇贫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喊洗衣机呢!”

“噗嗤!”

却是薛崇秀笑出声来,张昌宗这个促狭鬼,居然还朝她拱手:“多谢秀儿妹妹捧场。”

薛崇秀微笑着凝视着他,柔声道:“捧六郎哥哥的场是应该的,不用客气。”

薛崇胤看看张昌宗,又看看薛崇秀,不解的问道:“阿妹你在笑什么?快告诉我,不许把我一个人丢一边自己偷笑。”

薛崇秀果断的丢锅:“你问六郎,他最清楚。”

张昌宗无奈的看薛崇秀一眼,有些为难:“哎嘛这个问题说来话长,不如我们等以后再说?”

薛崇胤kàng yi道:“不行!反正现在也无事可做,正好适合说来话长,现在就说!”

“唔……”

张昌宗为难了,要怎么跟古人解释小神童洗衣机呢?在线等,挺急的!

三人居然就这么有意无意的直接把周兴给丢在一旁,自说自乐起来。被张昌宗偷袭过脐下三分处的衙役立即大喝一声:“放肆,周左丞在问你们话呢,快快说来!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周兴板着脸,冷眼看着,也不说话。薛崇胤回头就是一啐:“呸!区区小吏也敢对我咆哮!你等着,我们几个只要有一人不死,定要你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薛崇秀拉拉薛崇胤:“大哥,这般说不好听,文雅婉转些!”

薛崇胤“哦”了一声,还真想了想:“若我不死,今日之赐,必有厚报!”

说完,转头问薛崇秀:“阿妹,这般说可够文雅婉转了?”

薛崇秀嫣然一笑,颔首:“够了。”

那衙役被吓了一跳,神情再无方才的凶狠,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虚,色厉内荏的道:“我……我才不怕你!”

张昌宗哈哈大笑:“阿胤干得好!对付这等小人就应该这么文雅,人贵自知这种好品质,显然不是每个人都具备,对付这种不长眼的,提醒一下方显我们做人的善良厚道。”

三个小鬼居然哈哈大笑,虽然,笑声因为饿而有些中气不足,但心头却有无比畅快之感。一众衙役经这一吓,底气都有些虚了。周兴见状,冷哼一声,拍着巴掌道:“好,好气度!希望待会儿着了刑罚,小神童也能这般潇洒!来人,带走!”

“你要做什么?”

薛崇秀、薛崇胤立即脸色一变,薛崇秀抱着薛崇简不好动作,薛崇胤立即过来紧紧拉住张昌宗,一脸防备的看着狱卒打开牢门,警惕看着冲进来的衙役。张昌宗安慰的拍拍薛崇胤拉着他胳膊的手,笑看着周兴:“周左丞急了!”

周兴瞟他一眼:“小神童此话何出?”

张昌宗一笑,直接道:“周左丞知道我的身份,还要对我动刑,显然,是因为形势发生了变化,急需口供来定罪证。可是,阿胤、县主妹妹的身份容不得你胡来,所谓柿子就要捡着软的捏,相比之下,确实是我比较软,捏我最容易。何况,得罪周左丞最凶的就是我,捏我还能出气,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呢?对吧?”

周兴眼珠一转,故作诚恳的劝慰道:“既然小神童看得分明,何不如我所愿,何必去白白受那皮肉之苦呢?”

张昌宗盯着他,脑袋里心思电转,摇头否认道:“不!可能我猜错了!能保阿胤他们的安危是因为我义母知道了,我义母知道了,我师父也就知道了,她二位肯定也知道我也在大狱中,定然不会不管我,定然会想方设法的解救我们……既如此,为何你还想对我动刑?能让你毫不犹豫的得罪太平公主与我师父上官才人,定然是你有更大的倚仗,而这个倚仗……”

张昌宗脸色一变,不再说了。周兴仰头哈哈大笑道:“不愧是名满京城的小神童,果然不凡。你既想明白了,那便请吧。”

“张昌宗!”

薛崇秀再顾不得薛崇简,把他放地上,急急忙跑过来拉张昌宗,怒视着周兴:“周兴,你今日要是敢动六郎分毫,从今往后,我与你周氏便是死敌,生生世世永不和解!”

周兴轻蔑的看她一眼,淡然笑道:“多谢县主挂牵,不过,县主还是先烦忧自己吧,若县主还有与我周氏为敌之日,且在论就是。”

薛崇秀怒视着周兴,愤恨不语。

“六郎!”

薛崇胤也来拉张昌宗,张昌宗微笑着拍拍他手,道:“不用拉我,也不用劝我。昌宗不才,身为张氏子弟,受家族长辈抚养,无有报答之法,但是,拼着一条性命不给他们招祸自问还是能做到的!阿胤,我走了,这里你就是最大的男人了,秀儿和崇简就交给你了,你能保护好他们吗?”

“六郎!”薛崇胤哭喊着。张昌宗微笑着看着他:“能吗?”

薛崇胤带着哭音重重点头:“能!”

张昌宗回眸一笑:“真好,我也相信阿胤能做到!”

然后,转向周兴:“麻烦周左丞派个人抱抱,我太饿了,没力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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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宝肺部支原体感染,咳嗽咳到吐,没胃口,没精神,第一疗程是挂吊瓶三天,我写不完了,先更这章!

第163章 时机

“母亲?”

太平公主茫然看着武氏,泪眼婆娑,脸色苍白,显然不是很懂武氏的意思。武氏也不急,慢条斯理的坐回宽大的座榻上,见太平公主神思不属,转而问道:“婉儿呢?”

上官婉儿默默看太平公主一眼,神色低沉:“薛顗牵涉李冲谋反一案,证据确凿,按律当斩。”

说到这里,上官婉儿一顿,看了太平公主一眼,不说话了。太平公主立时便明白了,面色较之刚才更加苍白,低头请罪:“谋反乃大逆不道之罪,是薛氏辜负了母亲的信任和恩典。只是,绍郎和孩子们……”

话还未说完,就被武氏打断:“婉儿,把律法关于谋反的律令讲与公主听听。”

“喏。”

上官婉儿恭敬地应了一声,神情较之先前的忧虑显然已经安定——

太后的意思她已明了,从未听说过义子也在连坐之列,六郎就是受了无妄之灾。

上官婉儿清脆的声音稳稳地背诵道:“按律,诸谋反及大逆者,父子年十六以上者,论罪皆斩;十五岁以下及母女、妻妾、祖孙、兄弟、姊妹若部曲、资财、田宅没官;伯叔父、兄弟之子流放三千里。”

武氏威严道:“汝已嫁为薛家妇,然汝乃本宫亲女,本宫心疼你,赦免于你,不使薛氏之罪牵连于你,已是法外开恩,如何再让本宫赦免薛绍与孩子?太平,切不可倚仗着本宫疼爱你便藐视律法,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驸马乎?谋反乃十恶之列,危害社稷,若本宫徇私赦免了,以后如何威慑四方?”

太平公主被问得一张脸再无半分血色,想起近些年来那些被诛杀的人,不管是宗室或是她的兄弟们,但凡涉及谋反的,母亲从未法外开恩过。

“母亲!”

太平公主眼泪扑簌簌落下,哽咽得无法成言。武氏眉头皱了起来,不悦道:“何故做这等嘤嘤之态?把眼泪收起来,难看!薛氏敢做便要敢当,既然做下谋反之事,便当承受断头之罚。薛氏一门,连续两代皆有公主出降之,蒙受圣恩却不思报答,反而起意谋反,其罪当罚,还须重罚!”

太平公主沉默不语,然求情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她的母亲她知道,若是母亲是几句求情便会心软改变主意的人,那也不会有今日的临朝称制,也不会有今日的威加海内。母亲以太后之身临朝称制,正是威慑四方之时,薛氏……不可能被赦免了!

绍郎……绍郎……绍郎!

太平公主定定神,忍痛哀求:“阿娘,绍郎牵涉谋反,辜负圣恩,女儿不求!那孩子呢?孩子们是无辜的,娘,女儿不敢多求,只求您赦免孩子,给女儿留个念想可好?大郎才六岁,二郎才两岁,还有秀儿……母亲要罚薛绍,乃是理所应当,女儿不求,只是孩子们……孩子们……求母亲垂怜!”

说着,不顾肚子,重又跪下,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才磕了一下,便觉腹部一痛,挺得笔直的腰肢不禁一软——

“公主!”

上官婉儿虽然一直沉默不语的状似旁观,其实一直关注着太平公主的情况,见她蓝色衣裙下隐现血迹,连忙急声道:“启禀太后,公主恐是动了胎气,已……已经见红!”

武氏眉头一凛,果断道:“传太医来!来人,把公主扶起来,扶到我榻上去!”

“喏!”

一众宫人七手八脚的去扶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不动,只是哀求的眼神默默望着武氏,武氏眉头一皱,不耐烦的挥手:“这等时候你还要求情……便是拿着本宫疼你做要挟么?”

太平公主颤抖着道:“阿娘,女儿岂敢。娘也是做母亲的人,女儿所求只是孩子,求母亲成全!”

武氏一顿,眼神一动,表情却沉郁,定定地看她片刻,方才挥手:“罢了,传本宫令,赦崇胤、崇秀、崇简免于流放之罪,然薛氏不贤,再无抚养之资格,今后,孩子归公主抚养。”

“多谢母亲!”

太平公主撑着行礼致谢:“还有六郎,此事,若论无辜,以他为甚,母亲……”

武氏皱着眉头摆手:“既然连孩子们都赦免,六郎自然更加无事。”

“多谢母亲。”

太平公主再撑不住,身子一软,昏厥过去。扶着她的上官婉儿吓了一跳:“公主?公主?”

武氏沉郁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破裂,眉目间尽是怒色:“太医呢?太医可来了?”

“来了!来了!”

忙乱中,太医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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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狱监牢中,张昌宗被两个衙役一人一边钳着他胳膊,几乎是用拖的把他拖到刑具房——

“跪下!”

被人从背后一推,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还好,泥土的地面,不算特别疼。张昌宗也不生气,被关了几日,身上都是馊的,也不用怕什么灰尘泥土了,直接就那么坐在地上,仰头看看坐在上首的周兴,又好奇的打量四周。

周兴眼角抽了抽,嘴角却浮起个别有意味的笑:“本官这个刑堂,审过数千人,惶恐者有之,慨然者有之,如张郎般悠然者,却唯你一人。张郎小小年纪,便有此气度,倒叫人佩服,稍后,本官定然好好招待张郎,断不至让张郎失望才是。”

张昌宗终于摆正脑袋,直视周兴,笑问:“周左丞审过那么多人,掌握过那么多人的生死,听过那么多人的哀嚎,其中有些人,出身尊贵,往日见了还需要你恭敬行礼,今日却都要在你手下哀嚎,心里是不是很得意?所以,越发的无法容忍别人违抗,无法容忍旁人的无视和冒犯?譬如我!小小孩童,被抓了居然不害怕,还老跟你捣乱,这等不识抬举的作为,冒犯威严之事,真真是罪该万死,并且,还是要株连家族的死法儿!不然,心头恶气出不去,对身体健康实在有碍,对不对?周左丞?”

周兴深沉的看他一眼,脸上皮笑肉不笑:“张郎在说什么?本官不懂!”

张昌宗仰首哈哈大笑:“周左丞的玩笑还挺好笑的,不过,不太有意思。对了,周左丞你知道为什么丘将军不配合你抓捕我们张家吗?”

周兴脸上再没了笑模样儿,面容紧绷,眼神阴冷:“本官没兴趣知道!小张郎,你不用妄想拖延时间,事涉谋反,太后不会轻纵,在案情不曾查明之前,谁也救不了你!”

张昌宗又笑,清脆的童音,这样笑其实略有些滑稽,可惜还没长大,不然,用成年男人的低沉嗓音来笑,再加上这张脸,肯定能圈一波颜粉。可惜!张昌宗有些遗憾,不过,能拖延时间就好。

“多谢周左丞提醒,不过,为了周左丞不至失宠于太后,我觉得周左丞还是有点儿兴趣比较好。毕竟,你能有今天,靠的是太后,如无太后,周左丞何来今日之威风?可是,太后却并非周左丞不可。听说,有个叫来俊臣的,在太后那里也挺受宠信的,周左丞,您的地位,竞争压力还是蛮大的,您得多留心、多用心才是啊。良心建议,及时揣透上司的意图是升职的关键来着。”

张昌宗一副“我是为了你好”的口吻,很有良心的建议。周兴脸上肌肉抽动,瞪着张昌宗,笑的假的不能再假:“是吗?倒要请教张郎。”

“好说!”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这本来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只是呢,当时与会的都是低调的人,不是那种张狂轻浮之人,丘将军呢,揣摩不透太后的意思,也不敢乱传,所以外间并不知晓,周左丞不知道也不奇怪。”

第164章 “鸡汤”使我伟大

周兴瞪他一眼:“哪里来赁多废话!你到底说是不说?”

张昌宗嘻嘻一笑:“周左丞息怒,做人要有耐心。一看你就是没看过成功学的人,你要是看过,定当知道,足够的耐心是成功的必备因素之一!没有耐心,你怎么可能等到成功的到来?没有耐心……”

“砰!”

惊堂木被丢了下来,砸到张昌宗跟前。许是太用力的缘故,边缘上的木头都砸掉了一片,飞溅到张昌宗身上。

周兴面目阴冷:“来人,动刑!”

“等一等!等一等!别急,别急嘛,既然周左丞不喜欢听良心建议,也不喜欢研究成功学,那我不说便是。我们接着说丘将军的事情就是,冷静,冷静,别性急。”

张昌宗干笑着连忙劝道。周兴冷哼一声:“说!”

“丘神勣之所以不愿意掺和抓捕我们张家的事情,那是因为太后给我取了一个表字。”

张昌宗无比痛快的一句话就交代清楚。周兴眼中闪过疑惑之色,旋即勃然大怒:“张昌宗,你敢戏弄本官!来人,给我上夹棍!”

张昌宗吓了一跳:“等等,这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何来戏弄之说?”

周兴冷声道:“你不过是个区区六岁余的孩童,何来表字一说?如此……不是戏弄本官又是什么?”

张昌宗连忙道:“正因为我才六岁,太后就给我取表字,所以,丘神勣才不敢乱来嘛!如不是太后对我特别恩宠,额外开恩,以丘神勣对太后的忠心,他还会拒绝周左丞你吗?”

“真有此事?”

周兴眼神闪烁,惊疑不定,似乎拿捏不定是否要相信张昌宗。张昌宗心里默默比了个剪刀手,再接再励:“周左丞与丘将军想来不是第一次合作,以往,丘将军有这般拒绝的时候吗?同样是太后跟前的信臣,丘将军手握金吾卫,护卫京师,而周左丞乃是尚书左丞,你二人可谓太后的左膀右臂,都在一个槽子里吃饭,便是为了日后好相见的理由,丘神勣也断不至于这点儿小事都不肯协助周左丞你,对吧?所以,里面是有周左丞你不知道的nèi mu的!”

周兴不说话,只是一双眼上下打量着张昌宗,张昌宗努力的笑出个萌萌哒美正太的微笑,继续忽悠:“周左丞知道太后给我取的表字是什么吗?”

周兴冷冷地说了一句:“还未请教张郎?”

这种时候,也不能再嫌弃表字那满满的羞耻感了,张昌宗努力的以自豪的口吻说出来:“世茂!”

“世茂?!”

周兴有些惊疑不定。

张昌宗还给他解释:“世代的世,茂盛的茂。不怕告诉周左丞知晓,太后给我取字时,丘将军恰好在场。我的名叫昌宗,太后给取的表字是世茂,当时丘将军还恭喜我来着,并对太后对我的宠爱额外表达了羡慕之情。所以,周左丞,明白丘将军为什么不发兵了吧?那是丘神勣积极体会上意的缘故啊,不得不说,周左丞在体察上意这件事情上,是落后丘将军了!周左丞,你得努力追上啊,成功学上还说了,成功的必备要素之一就是进取心!为将来计,周左丞的进取心可不能丢啊!哦,对了,说了半天,周左丞你知道什么是成功学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我再给你讲讲?”

周兴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巴巴说个不停,面上惊疑不定。张昌宗呢努力的寻找话题,努力的xi nǎo。讲真,活了两辈子,还没有哪天说的话像今天这么多。师父,您可给力点,快点来吧,再不来,你的宝贝徒弟可就只有一首《凉凉》留给您了!

“成功学?”

“对,就是成功学。就是忽……咳,教人怎么走向成功的学问。我师父你听说过吧?就是宫里的上官才人,我师父的学问,那是太后也称赞的。这成功学便是她精心研究了教给我的。今日能与周左丞相聚于刑堂上,。周左丞今日对我手下留情,也是有缘,便与周左丞探讨探讨,一般人我是不会告诉他的。如何?周左丞想听吗?”

周兴不语,就那么沉默地看着张昌宗,也不知被忽悠住没,倒也没阻止张昌宗继续说。可怜张昌宗前世也没看几本成功学的书,就是知道的也不过是几句经典之语,拿来忽悠没经过全民鸡汤时代的古人也不知道行不行……甭管他行不行,时势逼人,这都被架到火上了,不行也得行!

没人回应也不怕,反正只要没阻止,张昌宗就有继续自说自话的本事。露出个姨夫般的微笑,问周兴:“周左丞,想必平日里骂你的人挺多的吧?”

周兴表情一臭:“那又如何?”

张昌宗道:“是不如何。周左丞知道吗?这个世界上,被骂的人多了,不止周左丞一个。做事被骂,不做事也要被骂,做了有人骂不好,不做也有人骂不好,只要是人,都会遭骂!就算是我这样好看可爱的小孩子,在生活里也不免被人骂。知道为啥吗?”

周兴瞥他一眼,高冷状不说话。倒是一旁的衙役,忍不住问了一句:“为啥?”

张昌宗给他个赞赏的眼神,微笑:“不遭人嫉是庸才!”

周兴一愣,似是想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孩童居然还能说出这般词句来,不禁有些侧目,虽未说话,但面孔却再无方才那么严厉。

不怕你有反应,就怕你没反应!张昌宗偷偷地比了个剪刀手,努力的、挖空心思的想鸡汤词句,卖力的灌鸡汤。

而另一边,上官婉儿带着人直冲大狱监牢,在狱卒的带领下去到关押孩子们的牢房,美目一扫,不见宝贝徒弟,顾不得多说,拉着薛崇秀问道:“六郎呢?六郎到哪里去了?”

薛崇秀见到上官婉儿,把弟弟丢给跟随前来的公主府长史,抓着上官婉儿的手,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六郎被周兴带到刑堂去了!才人快去救六郎!”

第165章 援救

无论是什么事情,只要对它保持无限的热情,就能取得成功。

什么?你问怎么才能成功啊?

只需要做三件事情,努力、努力、再努力!

如果努力也无法成功呢?那一定是你没努力够。成大事者,不恤小耻,立大功者不拘小谅。聪明的人绝不等待机会,而是攫取机会,运用机会,征服机会,以机会为仆役。

什么?你说你笨……笨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够坚毅努力。人真正的才智是刚毅的志向。人一般缺乏的不是才干,而是志向,不是成功的能力而是勤劳的意志。

……

张昌宗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的努力回想上辈子“天真年幼”时期看过的鸡汤,然后,挑选能用的,估摸着能让周兴产生共鸣的,用言语包装一下,用特别真诚、特别激越的语气说出来,自我感觉特别鼓舞人心,至于成不成——

已经尽力了jpg

周兴一开始还挺矜持,冷着脸,不发一语,但耳朵竖得老高,默默地听;待张昌宗说得多了,许是引起了他的共鸣,冷脸也维持不住,变成了若有所思,时不时的扫张昌宗一眼,依旧不发一语。倒是一旁的衙役们,听得全神贯注,心驰神往,听到精彩处居然还知道提问了。

张昌宗对问题都给予耐心的解答,至于有没有效果……他已经把自己都掏空了,有效果最好,没效果也无可奈何,毕竟他真的努力了。何况,最大的目的拖延时间达成的还不错,另外就是……一切都看运气!还有就是,美人儿师父咋还不来呢?

“啪啪啪啪!”——

感觉无话可说的时候,周兴居然鼓掌了,冷脸也不绷了,笑眯眯地:“好,精彩,可谓字字珠玑,发人深省,想不到上官才人还有这等才学,难怪那般得太后看重。”

张昌宗仰首看着周兴,顺势道:“对啊,我师父很得太后看重,周左丞要不要给我师父这个面子呢?”

周兴仰首大笑,好不容易止住笑声,俯视着张昌宗,眼里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恶意,表情却有亢奋之感:“令师之才学,果叫人佩服,本官受小神童转述指点,自当不胜感激。为了表达对小神童和令师的感谢,不如也让本官对小神童指点一下刑具的用途如何?”

张昌宗心下一叹,脸上的笑容却没变,淡然道:“早就听说周左丞精研刑罚,是为翘楚,今日一见方知此言过谦,周左丞这翻脸不认人的功夫,想来也为当世翘楚。也罢,见识一番也好,周左丞,请指教!”

张昌宗从未想过忽悠几句鸡汤就能让名垂千古的酷吏对他刮目相看,更没想过要以此膺服对方。听几句名人格言就能纳头就拜那么玄幻的事情,张昌宗从未想过,他想的不过是扯谈两句,拖延下时间,如今事不可为,也不觉得沮丧,该来的终究会来,来了唯有面对,别的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唯坦然尔。

“好气度!好魄力!”

周兴这句称赞,语气极为真诚:“本官手中经过的稚童,如张郎者再无一人,这等气度、心胸,可堪赞叹。若是旁人,本官定不会再啰嗦,看在张郎的气概上,再问一句,张郎说是不说?若说了本官定然手下留情,许你尸骨周全,若不说……至多不过是费些周折。张郎常在宫中行走,可知对太后来说,何事最不可容忍?”

周兴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张昌宗叹了口气:“自是江山万里大权在握,余者皆可容,唯此二者不可触。也所以……”

张昌宗直视着周兴,讥讽道:“周左丞才能草菅人命,凶名震四方。”

周兴再度大笑,笑声里掩不住的得意:“对!张郎能闻名京师,得上官才人与太后看重,果然不凡。只是这样不凡的你,来到这大狱刑堂也只能折戟沉沙,俯首认命。你张家前途已定,张郎请吧!”

张昌宗幽幽一叹,不再多说,活了两辈子,见识过的大场面不少,从未怕过谁,更没怕过死,这辈子亦然。张昌宗扬眉,夷然不惧:“来吧!”

周兴瞪视着坦然的张昌宗,目光闪烁,笑眯眯地面庞突然一紧,语气森冷:“先上夹棍!”

立即有衙役上前想钳制他。

张昌宗冷静地调整姿势等着,待人弯腰半蹲着近身,立即鼓起所有力气,欺身上前撞入衙役怀中,趁着人倒地的功夫,右手中早就捡好的木片顺势往脖颈上一插,左手则顺便带走对方的腰刀,然后,刀身一横,看也不看惨叫的衙役,锋刃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的脖颈,气喘吁吁的微笑:“某虽不才,然自决生死还是能做到的。惜乎年幼,不然……”

张昌宗意味深长的望望周兴,如果再让他成长几年……可惜可叹。

周兴目光闪烁,看张昌宗的目光近乎咬牙切齿:“张郎好身手,倒叫人意外。不过,到了我这刑堂,却由不得你了!上杀威棒,只要留口气便成……”

“太后教令到!”

刑堂的大门被推开,盔甲摩擦声,跑步声接踵而至。周兴脸色一变,怒喝:“还不动手!”

张昌宗一凛,毫不犹豫的鼓起剩余的力气,挥刀劈砍——

上官婉儿刚进来就见衙役围着张昌宗持棒打杀,不禁目眦欲裂:“周兴尔敢!丘将军,快救人!”

张昌宗不敢松懈,奋力的举着刀,努力向婉儿师父的方向跑。随同前来的丘神勣立即快步上前,腰间横刀挥舞,刀光飞舞,砍得追打张昌宗的衙役鲜血纷飞也不管。周兴大怒:“丘神勣,你想做甚?”

丘神勣面无表情的拱手:“太后有令,特赦张昌宗免于难。某家不过是奉命行事。”

那边厢,上官婉儿已然接住扑过来的徒弟,眼里闪烁着心疼、担忧之色,手颤抖着摸到宝贝徒弟的身上,急急的问道:“六郎,六郎,可有哪里受伤?打到哪里没有?太医,太医呢?”

张昌宗方才鼓起全部力气反抗,如今身上真是一丝力气也无,软绵绵地靠在婉儿师父香软的怀中,甜笑:“师父,您总算在徒儿抹脖子前赶来了!师父……”

手臂软绵绵地垂下,嘴角明明还挂着笑,人却直接昏迷不醒。上官婉儿惊声尖叫:“太医!”

第166章 温暖的家

张昌宗做了个很真实的梦!

梦见他的婉儿师父,带着一阵香风,如仙女般降临到大狱中,拯救他于危机之时!讲真,自认识婉儿师父以来,从未觉得婉儿师父这样的好看迷人过,值得他用心的真诚赞美一下!

唔……抄什么诗来赞美呢?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这个有人写过了,不能抄;矫若惊龙,翩若游鸿,荣耀秋菊,华茂春松……这个也写过了,不能抄;云想衣裳花想容……不对,不合适!啊!有了——

瓠犀发晧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姿,轻盈不自持……这几句,约莫能粗略的描绘婉儿师父的绝代风华吧?婉儿师父听到他这么赞美她,是会欣然受之还是责怪他轻浮无礼呢?

感觉婉儿师父的话,肯定是欣然受之。当然,这些诗句如果用到郑太太身上,那肯定就会被责怪轻浮无礼。虽然婉儿师父与郑太太是母女,但她们两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人,傲娇与妖女居然是和谐快乐的一家,多么稀奇,多么……讨人喜欢!

是的,喜欢!

张昌宗很喜欢穿越成张昌宗的生活。他喜欢韦氏,喜欢大哥,喜欢二哥,喜欢四哥,喜欢张易之,喜欢嫂嫂们和侄儿侄女们,这是他的家人!

喜欢风华绝代、文采无双、亦庄亦邪的婉儿师父;喜欢严肃傲娇的郑太太;喜欢明媚可爱的义母太平公主;喜欢温柔慈祥的义父薛绍;喜欢伪萝莉薛崇秀,心底想做她最坚实的迷弟——

喜欢着一切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人,他喜欢他的生活。学姐曾经说他,说他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学姐还说,他爱的能力很丰沛。

张昌宗不是很懂学姐这话的意思,记得当时他疑惑又难过的问学姐,既然觉得他爱的能力很丰沛,那学姐为什么不接受他呢?

学姐当时回以他微笑,对他说,这要他自己想明白。如果他自己想明白了,脱单的日子就有望了。

然而,现在已经活第二辈子,张昌宗还是想不明白,还是不懂,他那么爱的学姐,为什么就是不爱他呢?约莫在学姐眼里,他还是不够好,不足以得到她的爱吧。

学姐不爱他这件事情,现在想起来还是教人惆怅。是的,惆怅,不是伤心了。时间是个好东西,时间也是个无情的玩意儿,这么多年,学姐的样子已经模糊不清,可当初的伤心,如今的惆怅却还刻骨铭心。这世间,能够彼此相爱在某些人来说真的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张昌宗大概就是某些人行列里的。讲真,打光棍能能打两辈子,简直是一件惨得不能再惨的事情了,简直是惨绝人寰,惨无人道。

同情了自己一把,张昌宗不禁更惆怅了。这做梦都能做的歪楼一歪三千里,也是没谁了。明明一开始是在夸婉儿师父来着,怎么最后变成自叹自怜了呢?

作为钢铁直男居然这么多愁善感、感慨万千……被人知道了会笑掉大牙的,自我感觉人设还需要挽救和保持,不能乱来,偷偷地感慨一下就好了,千万不能让旁人知道的。应该也没人知道吧……吧——

“郑……郑太太?!你……您怎么在?”

张昌宗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郑太太灰白的头发,然后,他娘的脸突兀的出现在他上方,眼神又惊又喜:“臭小子,你终于醒了!要不是太医一再保证你就是疲累过度,体力不支昏睡,为娘的真的以为你要一睡不起了……呸呸,这话不作数的,神仙保佑,神仙莫怪。”

郑太太被他娘挤到一边,也不以为忤,只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他,粗糙的手缓缓地握住他的小手,虽没说话,眼里却带着欣慰和欢喜。

张昌宗使力的回握张太太的手……唔,手上有力气多了,不再是在大狱里软绵绵使不上力的感觉,扭头看看四周,这是自己家,是他的卧房,他出来了,他不是做梦!

“阿娘,阿娘,是师父救我出来的吗?我睡了几天了?”

赶紧求证一下,确认下时间,顺便抬起胳膊自己闻了闻……香的,不再是一身自己都嫌弃的馊臭味儿。

“你还想睡几天?只一天便让人担忧心焦了,你还想如何?”

韦氏先是斥骂一声,看他小脸儿都瘦了一圈又忍不住有些心疼,抬手摸摸老儿子的脑袋,眸中带泪的道:“是才人带人把你从大狱里救出来的,昏迷不醒的被送回来!当时吓得为娘魂都丢了一半,你郑太太话都说不出来了。幸好有太医诊治,说你只是饿过头体力不支,身上并无大碍,不然,我们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你这臭小子,往日看着还算靠谱,这一吓人就吓得人半死,哼!现在且帮你记着,等你好了,有你好受的!”

韦氏一贯的刀子嘴豆腐心,就算被骂,这刻听着也只觉得亲切,张昌宗才不怕她,感觉身上有力气了,翻身就没脸没皮的滚到韦氏怀里,不要脸的左啾一下,右啾一下,趁机讨好求饶:“这次的事情儿子也不想嘛,总不能让我眼睁睁地看着阿胤他们受苦吧?我要真干了那么忘恩负义的事情,阿娘不怕无脸见人吗?”

韦氏被他啾得什么脾气都没了,爱深责切的意思意思的拍了他屁股一下,假嗔:“谁让我倒霉是你娘,为你担忧害怕也是应当的,倒是你郑太太,本该是享清福的年纪还要为你这臭小子操心,还不快过去谢谢你郑太太,谢她对你的一片情谊。”

张昌宗赞同的点头:“阿娘说得对!太太,我们来个爱的抱抱吧!”

傲娇的老太太郑氏先前还在跟着韦氏抹眼泪,这会儿迎着张昌宗张开的怀抱,几近如临大敌,浑身紧绷的赶紧道:“不用不用,六郎乃是才人的徒弟,才人不便出宫,自该由我看顾他,他出事我关心也是应该的,何必当谢!”

老太太不喜欢身体接触!

张昌宗早就知道了,但正因为知道了,他还老喜欢亲近她,故意逗她。这会儿想亲近老太太的想法,更是出自真情实感,根本不管老太太的抗拒,脸上笑得可爱,热情的一个熊抱抱住老太太:“太太,您是我最最喜欢的太太,谢谢太太疼六郎,六郎心中都知道呢,太太,六郎也会像您疼我一般 疼您的!”

老太太身子僵硬,被张昌宗抱着一动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像方才亲韦氏一般,在她脸上左一下,右一下,然后,从脖颈到脸上迅速的弥漫上一阵晕红!

“哈哈哈哈哈!”

张昌宗直接被郑氏的反应笑得不能自己,而韦氏则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是为人严肃端正,行事庄重的郑氏?!

韦氏有些不敢相信的去揉眼睛。而郑氏,脸红如血,瞪视着张昌宗,咬牙切齿:“十遍《礼记》,不许马虎了事!”

张昌宗乐极生悲,想起《礼记》的篇幅,再也笑不出来了!不过,看他醒来就生龙活虎的还有精神逗郑太太玩,韦氏倒是放心了,派人给宫里的上官婉儿送了信,接着便把张昌宗按在榻上,勒令他好生休养。

张昌宗确实需要好好休养,太医开的药汤,郑氏泡的参茶,阿嫂们炖的补汤,全都来者不拒的灌下去,争取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体力,他的计划中,还有事需要他去做,比找周兴报仇还要紧的事情!与这件事相比,报复周兴都可以延后。

第167章 后续

“啪!”——

杯盏被人用力砸在地上,碎片高高弹起,可见扔之人用的力气。太平公主浑身颤抖,气得脸色发白,声调却还保持着平稳:“你……你说什么?再与本宫说一遍!”

长史深吸一口气,重复道:“属下随上官才人进到大狱监牢,发现大郎、二郎、大娘子与六郎皆关在同一间牢房!”

“周兴贼子!竟然毁我秀儿!”

太平公主气得用力的一拍床榻,手掌因太过用力,瞬间便又红又肿,而她仿佛并未察觉一般,只满脸的咬牙切齿,痛恨不已。

嬷嬷连忙一把扶住太平公主的手,急声劝道:“好我的殿下,您再生气,为了那起子小人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出气啊,您不想想别的,还得想想您腹中的小郎君,殿下,可不能再伤到身子了。”

太平公主左手一滑,滑到腹部,深呼吸几下,眼睛比起来,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比比手,让长史先退出去。然后,断然道:“嬷嬷,你安排一下,此事但凡经手之人……我不希望泄露半句。”

“喏。”

嬷嬷没有半分迟疑的答应,答应完了,想起一事:“殿下,六郎那边……”

“照旧便是,此事说来也是他无辜受累。”

“只是,六郎在,又有周兴,此事恐还会横生事端,若泄露……于大娘子将来名声闺誉有损。”

嬷嬷忠心耿耿的劝诫着。太平公主还没说话,一道清脆的萝莉音就脆生生地冲出来:“若泄露让六郎娶我便好!”

却是薛崇秀梳洗干净、吃饱肚子被春晓抱着出来。薛崇秀拍拍春晓,示意她放下自己,径直走过来,双目圆睁瞪视着太平公主和嬷嬷:“母亲和嬷嬷想杀六郎灭口吗?”

嬷嬷恭敬一礼,没回话。太平公主被问得一窒,解释道:“不是。周兴用心险恶,把你一个小娘子与几个小郎君关一起,于你将来……”

薛崇秀直接打断道:“所以,母亲对此提议也是心动的,对吗?”

太平公主不说话了。薛崇秀直视着太平公主,幽幽道:“母亲可知,在大狱的这几日,我与哥哥、弟弟是如何过来的?”

也不等太平公主询问,薛崇秀就径直道:“头三天,每日两碗清可见底的稀粥,四人分食。先仅着最小的二郎,然后是哥哥和我,六郎自己,每次只是沾一沾嘴唇便作罢。如无他护着,女儿和哥哥且不论,最小的二郎绝对熬不下来。”

“秀儿……”

太平公主满脸羞惭,正待说话,薛崇秀已然举手道:“母亲且慢,女儿话还没未说完。后面几天,六郎见如此不是办法,趁着周兴诱供的时机,激得周兴不敢再苛待我们几个,但他自己却因此得罪周兴,饮食一直被克扣,没有饿死他不过是周兴想从他哪里拿到诱供,把张家牵连到案子里。这样的人,这样为了我们兄弟掏心掏肺的人,女儿不懂,母亲为何会心动!母亲,暖人心难,寒人心易,望母亲三思。至于女儿的闺誉,左不过等我将来嫁给他便是。”

太平公主没说话,倒是张嬷嬷急急地道:“好我的大娘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大娘子您出身名门,六郎虽好却非良配,他的出身门第……”

“张嬷嬷慎言!”

薛崇秀板着脸孔,眉目冷肃,直视着她:“我今后还有何门第出身可言?不过是赖母亲身份得以苟且存活的谋逆之辈。而六郎将来注定是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之人,若论配不配,当也是我配不上他。母亲说,女儿这话说的可对?”

“秀儿!”

太平公主哀声叫她一声,无奈身有不便,无法起身,只目光哀切的看着她。薛崇秀黑黝黝地眼珠注视太平公主片刻,疲倦道:“女儿言尽于此,剩下的……母亲径可自己定夺,若六郎……女儿绝不独活!春晓,我累了,抱我回房吧。”

“喏。”

春晓抱起薛崇秀,望着她娘和公主,欲言又止,最后,忍了忍,没多说什么,抱着薛崇秀过去偏殿的小榻上休息。这几日小娘子在狱中吃苦了,是该好好休养。

“殿下?”

待薛崇秀出去,张嬷嬷恭敬的请问着,太平公主揉揉眉心,神情疲惫:“罢了,就按照先前说好的做。我知嬷嬷是一片忠心,秀儿还小,她还不懂,只是,六郎绝对不许动他。”

张嬷嬷欲言又止,脸上是不赞同的神色。太平公主幽幽一叹,道:“嬷嬷可知我是如何知晓府中的消息的?”

“不是。”

太平公主面露苦笑,道:“这几日我细细想来,母亲……筹谋此事日久,报讯的长史被堵在宫门口,根本无法传递消息进宫。”

张嬷嬷一震,脸露惊讶之色,旋即想到,如果是那位行事的话,确实能有这样的手笔,连忙追问道:“那殿下是如何知晓的?”

太平公主道:“是六郎的师父上官才人。”

“上官才人?!她又如何……”

太平公主叹了口气,幽幽吐出三个字:“荥阳郑。”

张嬷嬷恍然,对,自郑氏被六郎搭救出宫,上官才人可再不是孤苦无依之人了,她的背后站了荥阳郑氏这个庞然大物。而六郎是上官才人的嫡传弟子,看上官才人待他的架势……张嬷嬷悚然一惊,毫不犹豫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恭声道:“是老奴想岔了,进了错言,险些误了殿下。”

太平公主摆摆手,道:“这不怪你,你并不知其中nèi mu,我正待与你说,秀儿恰好闯了进来,倒让她好一通生气。”

张嬷嬷连忙道:“是老奴的罪过,等大娘子睡醒,老奴亲自去解释。”

“不用,此事我自会与她言说。当务之急,先把我交代之事办了,另外,查一查驸马的境况,不管……”

忍了忍,似乎费了好大力气,方才吐出话语来:“是生是死,终究要有个明白消息。”

“喏。殿下放心,一切便交给老奴去办,殿下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和小主子们。”

太平公主缓缓颔首,旋即躺倒榻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张嬷嬷关切的看一眼,为她掖掖被角,然后才快速、安静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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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头晕居然是药物反应,求我内心的阴影面积!

第168章 艺高胆大

两天!

张昌宗自觉体力已经恢复八成,对他要做的事情来说,八成的体力足够了,不需要巅峰。对他这样的年纪和将要做的事情来说,巅峰与八成其实没什么区别。

白天阿喜给他熬粥的时候,张昌宗拜托她,熬了一锅清粥,只有盐,没有任何油星,然后灌到水囊里备着。郑氏给他的参汤,张昌宗也留了一碗。

早晨他就起来活动手脚,这几天手脚的虚软无力可把他憋坏了。也没做多大的运动,就是在院子里打了趟拳,活动一下肢体。就是他活动的时候,郑氏、韦氏,包括一贯疼他的大嫂,三人齐刷刷的坐在廊檐下,笑眯眯地一边喝茶汤一边看他打拳。大早上,真是一点儿追求也没有啊,所谓的一日之计在于晨……不存在的。

下午睡了一个长长的觉,养足了精神,到天黑后,三更鼓刚过,张昌宗悄悄地起身,经验十分丰富的把被子弄了一下,弄成有人睡着的样子。虽然郑太太不会半夜过来看他,不过,以防万一不是。

换了身全黑的衣服,头上蒙了块黑头巾,全身上下,除了双眼和双手露出,其他地方都被黑布包了个严实——

作为前特种侦察连的一员,张昌宗一直有个毛病。去到哪里都习惯性要勘查地形、防御、岗哨位置等等,这是当兵时候就留下的职业病。退伍后,进了安保公司做保镖,这职业病没有减轻不说,反而有日趋严重不说,目前已经无药可救了。

总之,穿成张昌宗的这些年,甭管有意还是无意,他们家周围这些地方的地形之类的,他已经烂熟于胸;然后,金吾卫巡街、晚上更夫敲更鼓等的特征、习惯,他也烂熟于胸。职业病有时候也是有好处的,对吧?

出了水囊,借着两个伪小孩儿理事的机会,麻烦薛崇秀设法使人给他打造的装备——

用惯的bi shou、钩爪等,系在熟悉的位置上,然后,悄悄从窗户翻出院子,也没从院门口,就那么在院子里,手脚并用便灵活利索的爬上墙头,翻出院墙而去。

屋里,郑氏看得十分无语,片刻之后,反应过来,立即吩咐:“郑经,跟上去看看,若无危险,莫要插手,且看看他去做什么。”

“喏。”

郑经肃容点头,同样一身黑衣,动作利落的追上,凭着直觉,他也不敢追太近,只怕追近了,那位小郎君会发现。才人倒是收了个有趣的徒弟,比先前家主、姑奶奶几个想的还有趣。

张昌宗一路就跟个灵活的小猴子似的,耳聪目明,机警小心。一开始看似弯弯绕绕,却完美的避开了巡街的金吾卫和敲更鼓的更夫。待出了熟悉的地界,便全靠着机警与敏锐的耳目,巧妙地隐藏在背光的角落里。他一身黑,人又矮小,只要安静地不发出声响,也不会有人注意角落里是否站了个小孩子。

一路跑跑停停,待三更鼓响,张昌宗终于跑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大狱。

并没有贸贸然就潜进去,而是缩在一个背光的角落里,默默地灌了两口参汤,等着体力恢复。

大狱的围墙自然比民居高许多。但是,别说是这种土建的围墙,就是后世的楼房,对于掌握了方法的侦察兵来说,爬上去也不过是体力与时间的问题。

张昌宗等待体力恢复,才擦擦手,保险起见,先甩了个钩爪上去,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异响,显然没被发现。然后才拉着钩爪垂下的绳子,借力使力,快速的攀上墙头,悄悄露出一个脑袋,查看里面的情况——

这年头大概没人敢来大狱劫狱,防御的人手不算少,不过,大半夜的,精神头都有些差,歪歪倒倒的打瞌睡呢。

张昌宗没下去,而是顺着围墙,缓缓地爬行,然后,仗着人小,身材矮小,借着狭窄的缝隙钻进房梁,辨明方位,开始寻找薛绍。

没错,他是来探薛绍的。

被抓进来的时候,张昌宗习惯性的就把岗哨、方位什么的观察过了,从门口进来,三个方位,当时他的牢房是往右,那今日他要探明的就是直走和左转的方位……薛绍究竟被关在哪里。

房梁的优势,居高临下,可是太高了,大晚上的也没灯,查探起来其实不太方便。张昌宗只得小心谨慎地一间间的查过去。

监牢里关了许多人,约莫都是李冲案牵连的。许是想着他们都是要死的,根本无人照看,吃喝拉撒都在牢房里,那味道……别提多**了。

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在左边的方位,找到了薛绍,他就被关在薛顗、薛绪隔壁,三兄弟每人一间牢房。

张昌宗轻手轻脚地过去,当先就伸手捂住薛绍的嘴巴,使力按压着他上半身,附耳低声喊道:“义父,义父,醒醒,我是六郎!”

薛绍猛然被人捂住嘴巴,按住胸口,正待发声使力挣脱,待听清楚来人的说话声,立时愣住,感觉一下胸口按压的力度和身子,不动了。

张昌宗见状,继续低声道:“义父,醒了吗?反应过来了吗?我是六郎,六郎来看您了!”

薛绍动了动下巴,示意张昌宗放开手,张昌宗依言放手从他身上起来,就听薛绍用沙哑得近乎粗嘎的声音问道:“你从哪里来的?你们被救出去了吗?大郎……”

虽急切,然声音里透着一股气虚的劲儿。显然,薛绍这几日在监牢也不好过。张昌宗怕他激动起来,连忙道:“义父,您听我说,不要着急,小心把人引来。”

薛绍惊觉,连忙点头。好在两人现在相距近,能看清楚。张昌宗连忙道:“两日前,我师父便带着人把阿胤、秀儿、崇简,还有我,我们四个救出去了,我们都没事。义父这里,还得义母,义父且等等,我带了参汤来,义父快喝几口,补补元气。”

说着,把背来的小水囊递给薛绍,小口小口的喂他喝下一小碗量的参汤,又打开另外一个小水囊,喂他吃了一碗清粥,关切的问:“义父感觉如何?”

薛绍轻轻吐了口气,道:“好过多了。这几日,周兴贼子对我并不像待大哥、二哥一般用刑,只是每天只给一顿吃喝,旁地并没有受罪。”

听到只是饿他,张昌宗略略放心了些,连忙道:“义父放心,今天是我第一次来,花费的时间略多些,待明日我再来时,便能比今天顺利,我给你送吃的来。”

“不行!”

薛绍断然拒绝。

“义父?”

张昌宗不解的叫了一声。薛绍情真意切的道:“六郎,你可知,我是真把你当自己的儿子疼爱,经过今日,我也知你定然不凡,你这样的孩子,又何必为我这等必死之人奔波操劳!你若真有心,真认我薛绍为义父,今后切莫再来,今日你既然进来了,便也是你我之间的缘份,我恰好有些话想交代你,劳你替我转达与公主和孩儿们。”

第169章 临别托付

,

“义父有话,何不等出去再与义母、阿胤他们说?”

张昌宗不想看他这般了无生趣的样子,沉声估计ci ji他。薛绍轻轻一笑,低沉沙哑的笑声,透着一股浓浓地悲怆感,笑得张昌宗心都酸了:“义父!”

“傻孩子,你不知其中缘故,这次我进来就出不去了,即便出去……也只能是死的薛绍,不可能再是活的。”

薛绍说得笃定,说完,叹了口气。张昌宗想起历史上太平公主的第二任丈夫貌似是一位武家子弟,恍然问道:“可是因为太后一直想把义母嫁与武家?”

薛绍没说话,黑暗中也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张昌宗自己挠挠头,毫不留情的吐槽:“可是,太后也不看看武家那一堆男的,最出色的就是溜须拍马,文采才干是什么只怕都不认识。就这样还想嫁女儿……”

说着,用了两个意味深长的“啧啧”做结尾,这刻薄毒舌的样子,薛绍不禁轻笑,还勉力抬头揉了揉他头,叹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与你义母成亲时,高宗皇帝仍在位,我们的婚事便是他老人家做的主。如今高宗皇帝龙御归天,太后临朝称制,大权在握,自可把不合心意之事改过来,譬如我这个最初便不合心意的驸马。”

张昌宗沉默下来,武氏确实是这样的人。治国理政的才能有,任性妄为的胆子魄力也有,有决心、有毅力、有胆魄,想做的事,几乎就没有做不成的。除了少女时期在太宗皇帝那里因为不符合太宗陛下的审美受挫,到了喜欢她的高宗朝,从一个尼姑到昭仪再到皇后、太后,将来的皇帝,凡是她想做的,都做成了!

为了她想做的,杀的人简直不知凡几,管你是不是名将重臣,管你是不是望族宗室,包括她的亲儿子,凡是碍着她成事的,皆可杀,也皆敢杀。足够的冷酷无情,也足够的沉着冷静,还有足够的狠心。看不顺眼,想杀谁都杀了;看得顺眼的,比如历史上被宠上天的张氏兄弟,简直是要什么给什么,比亲儿子还宠——

想想自己现在是张昌宗,心情莫名有些复杂。

薛绍叹了口气,温声道:“罢了,这些陈年旧事,说与你一个小孩子听做甚。六郎,莫让义父心有不甘的走,可好?”

张昌宗被这么一说,心就软了,“嗯”了一声,强忍悲伤道:“义父您说,六郎听着。”

薛绍喘了口气,道:“我这一去,旁地都不挂心,就只挂心你义母和孩子们。你义母那里,我平日里偷偷写下血书一封,劳你带出去转交于她。我要交代你的,是孩子们。”

张昌宗不忍心听,忍不住又提议道:“义父,就没得谈了吗?我这里晚上给您送吃的来,让您有体力支撑。至于搭救您出去的事情,我明日进宫去找义母商量一番,我们试试好不好?”

薛绍轻轻一笑,抬手拍拍张昌宗的小肩膀:“我知你是好孩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现在都晚了,已经过了时机了。”

“过时机了?何曾有过时机?哪里是时机?又是怎么……”

张昌宗突然想起那日在宫中看马球赛时武氏让薛绍与薛怀义连宗的事情来,惊讶的一把拉住薛绍的手,低声追问:“义父,您说的时机可是当日太后让您与薛师连宗一事?”

薛绍“嗯”了一声,赞道:“公主说你聪明异于常人,小小年纪便见识不凡,果然如此。把我挂心之事托负给你,我也放心了。”

张昌宗连忙道:“义父,这些且不忙说。”

薛绍笑笑,也不着急,更不沮丧,淡然道:“太后临朝,反对的除了大臣便是宗室,太后做事,如无一击即中的把握,她绝不会轻举妄动,定会以无上毅力多加忍耐。若论耐性,太后可为当世第一。我这几日在狱中无事可做,倒偷得几分空闲去思虑过往。太后看重薛怀义,当日那般命我,想是试探多过逼迫。若我识时务,臣服于太后,或还有几分生机。然男儿在世间行走,有些事、有些原则便是毋宁死也要坚持的。若连货郎出身之人也可与我薛家列宗列宗并列,那我活着还不如死了!”

薛绍一说,张昌宗就懂了。所以,在武氏看来,她看重薛怀义,打算重用薛怀义。若薛绍答应连宗,那便代表对她的臣服,但薛绍拒绝了!武氏本就是“顺者昌,逆者亡”之人。

张昌宗知道薛绍的坚持和心底骄傲所在,劝解的话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口,心头痛得就像刀绞:“义父,六郎在,您说,但凡您说的,每一个字六郎都会记住,然后,好好地转达给阿胤他们。”

“好孩子。”

薛绍赞了一句,然后,振作精神,低声交代道:“我们薛家因谋逆而亡,家资田产定然会没官,但有你义母在,几个孩子衣食无忧,只是有我这样的父亲,于他们将来的前程定然有碍,此事是我愧对他们。第一件事,便是麻烦六郎你待将来阿胤再大些,替我转达我心中的愧疚之意。”

“嗯!”

张昌宗咬着唇,忍着眼中酸胀,努力的克制着悲痛,认真的记着。

薛绍似是听出了他的悲痛,抬手拍拍他,继续道:“第二件事,便是阿胤。阿胤的年纪正是记事之时,若我死了,只怕他会对太后有不敬的想法。你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帮义父看着他些,莫要让他莽撞行事。薛氏之罪,罪有应得,薛绍心服口服。我只愿阿胤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娶妻生子,安稳度日。这世间,活着最难,我先去了,这最难的事,便留给他了,这是作为父亲最后的期望。”

“嗯!”

张昌宗眼泪滑下眼眶。

薛绍接着道:“第三件事,便是秀儿。这孩子自小心思便重,小脑袋瓜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吃得苦、受的罪也多。若论对她的了解,想来她母亲与我都比不上你,所以,秀儿我便只能交给你了,六郎!好好待她,希望你来日不会因为她有我这个罪臣父亲而嫌弃她,待她一如往日可好?”

“嗯!义父放心,我一定待秀儿妹妹一如初见,如珠如宝。”

“好乖。”

薛绍笑着夸了他一句,道:“崇简还小,公主腹中那个……虽不知是男是女,但好在还没出生,不用因我受牵连,这两个小的,有公主在,我应可放心,唯有大郎和秀儿……便只能交由你多多照看了。”

张昌宗重重点头,他与薛绍都知道,若是薛绍死了,太平公主不可能一直守寡,她会有新驸马。到时候,薛崇胤、薛崇秀两个已经开始懂事的孩子便难以自处了。

薛绍笑道:“我知六郎你是一诺千金之人,托付于你,我也就放心了。还有这个,是给你义母的,劳烦你转交了。”

张昌宗接过,黑暗中虽然看不清楚,但凭手感知道是一块绢布。张昌宗接过,小心的折起来塞到怀中。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道:“义父,难道您就这样甘心赴死吗?”

薛绍又是一笑,笑声低沉悠长,笑完了才叹道:“傻孩子,这世间哪有人会甘心赴死,可是,我若是不死,你义母怎么办?阿胤、秀儿、崇简怎么办?只要我死了,对大家都好就成。明白吗?”

第170章 郑氏宽慰

太后所要者,是李冲这一系的彻底灭亡,我们薛氏不过是连带的意外收获。对太后来说,正好顺手一块收拾了。若我活着,孩子们定然会受尽磋磨,太后的手段,甚至都不用她示下,有的是人动手;而只要我死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孩子,太后想会高抬贵手,轻轻放过,留他们一条生路,以慰藉、牵制公主。

张昌宗还记得薛绍当时这么说的语气,运筹帷幄,步步为营,殚精竭虑的一心为几个孩子打算。

武氏从来不是一个温情的人,外祖母与外孙子之类的身份联系,在她心里或许还比不上一个受重用的大臣来的重要。薛绍的忧虑和打算……是成立的。在武氏眼里,几个孩子与她的江山大局,虽然是她外孙子、外孙女,但与她的大计比起来,连浮毛的重量都没有。

薛绍的打算和心思很好懂,用他一人的死,换取太后对薛崇胤、薛崇秀、薛崇简几个孩子的赦免。可怜天下父母心!

张昌宗只觉得心头沉甸甸地。穿到大唐这么多年,看着武氏临朝这么多年,甚至在宫里行走这么多年,看着他那狡诈可爱的婉儿师父在武氏面前曲意逢迎,看着宫中的人活得小心翼翼,他一直都不太有什么明白的感受,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体验到武氏的威风——

不止是几个酷吏,不止是单纯的嗜杀,而是悬在大唐臣民们头上的一把“顺者昌,逆者亡”的屠刀。

当五更鼓响,张昌宗堪堪回到家,滑下院子,收好自己的工具,沉着脸进屋。刚进去,就听见吹火折子的声音,蜡烛点起来,郑氏衣饰整齐的坐在座榻上,注视着他。

“太太!”

张昌宗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郑氏意外的吓了一跳,板正的面孔不自觉地便柔和下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顿了顿,又问:“可是出去不如意?你是出去见薛驸马吗?他……可是已遭了不测?”

郑氏能猜到张昌宗会去哪里不奇怪,张昌宗也没想过要隐瞒。以老太太的心细如发和精明,同处一个屋檐下,肯定会发现端倪。

张昌宗摇摇头,又点点头,走过去,默默地跪坐到郑氏跟前,仰头望着她。郑氏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心头也跟着一阵难过,忍不住抬手,把他拉了靠在自己膝上,粗糙带着茧子的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背,虽无声,但安慰之意十分好懂。

张昌宗苍凉的心境,在郑氏一下接一下的抚慰下,稍稍有些缓解。靠着郑氏的膝盖,喃喃道:“太太,我好难过。”

“嗯,我知道。”

郑氏柔声应着,没有多加安慰他,只是这么轻轻地应着。可是,张昌宗心里却觉得什么安慰都比不上这一声答应,这个时候,不需要多加安慰,不需要什么开解,只需要这么淡淡地一声应答就好,只要给他足够的空间去消化就好。

“有时候我觉得我无所不能,只要给我机会,连天我都能捅个窟窿出来!可是,有时候我觉得我一无是处,连想改变一个人的命运都做不到。任夸百般天才,万般机灵,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张昌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只是郑氏的温柔慈爱让他有种错觉,只要他说的,她都在用心的听着,也会以无上的胸怀去容纳他,容纳他的失败、成功、欢喜、悲伤。

郑氏的手掌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他的背,脸上的皱纹都淡了几分,柔和的神情,清亮的眼睛,卓然的气质,在蜡烛昏黄的光线下,倒添了几分古朴庄重的美感。张昌宗侧过头,呆呆地望着,也或许不是在看郑氏,而是在看别的。

郑氏抬手摸摸他脸,小孩子的肌肤,柔嫩光滑,轻轻一捏就像能掐出水来。倒是她的手因在掖庭的常年劳作,即便休养了这么久,依旧粗糙。郑氏关切的问:“可捏疼你了?”

张昌宗摇头。

郑氏一笑,道:“这世间事,在于时,在于势。时移世易,时移世易,时势造人,时势成事。薛家之祸,在于识人不明。只是可惜薛绍,他那兄长就跟他娘城阳长公主一般,是个糊涂的!若李冲父子那等庸才也能成事,那才是老天瞎了眼!他们以为zào fǎn是什么?那等人,若论才干、魄力,连给阿武提鞋都不配!”

老太太居然那么看不上薛家和李冲父子,张昌宗听得目瞪口呆。不过,老太太才不管他心里到底受到多少震撼,自顾自的道:“太宗一代人杰、一代雄主,他的子女们,若论教的好,当推文德皇后之子女。只可惜,天不与寿,文德皇后去得早,这孩子所得教导不足,好好地大唐江山,如今,只怕要改姓了。”

“咳咳咳咳!”

张昌宗吓到了,他是穿越者,他知道发展,老太太一个土著,居然就能有这般见识——

向大佬低头jpg

大概是张昌宗受到惊吓的表情太过可爱,郑氏居然一笑:“你这小机灵,别说此事你没想过。”

明是问话,其实是肯定句。

张昌宗叹了口气,却舍不得从郑氏膝盖上爬起来,依旧赖在老太太膝上,咕哝:“是想过了,所以,分外的绝望,我救不了我义父,义母也救不了他。”

郑氏点头,赞同:“对,只要他是薛绍,只要他是太平公主的驸马,便已经绝路一条,谁也无法改变他的结局。”

武氏想要天下,想做千古第一的女皇帝,除了打压大臣、宗室,她还需要拉拔武氏宗族起家。

郑氏道:“以阿武的手段和心性,为了坐上宝座,儿子杀得,孙子杀得,大臣杀得,宗室更可杀得。但是,若要坐稳……武氏宗族必须拉拢。要拉拢,再没有比一桩婚事更能示好的了。”

“可义母并不喜欢武家的人!还有,武家的人以前不是nuè dài过太后母女吗?”

郑氏淡淡一笑,意味深长:“政治只有得失,无关善恶、喜恶。傻孩子,你要学的东西还多呢。”

张昌宗不说话了,心中酸涩——

所以,看似风光无限的太平公主,到头来,连自己的婚姻也无法做主,终究要受武氏掌控,生死荣辱全操之于太后手。

郑氏看他表情复杂,拍拍他背,道:“此番看来,薛绍已然看明白,就看公主看明白否。六郎你呢?”

张昌宗心神还没归位,不解的望着郑氏:“我怎么?”

郑氏把他从膝上拉起来,直望着他,手掌摸了摸他腰间盘着的工具:“三更半夜视高墙如履平地的本事,以及这些东西的来路……太太想听听你作何解释。”

张昌宗挠了挠头,道:“这是我趁着与秀儿妹妹理事的机会,请她找工匠做的。”

“谁问你这个!”

“那问什么?”

“再装!”

郑氏嗔怪道。张昌宗明白了,很是认真的问道:“生而知之和天生神授……太太看更喜欢和更容易接受哪个?”

郑氏很认真的考虑一个问题——

打一顿,不留下印迹,想来明日阿韦看了,定然是不会介意的。

第171章 人力有时穷

张昌宗病了!

作为远近驰名的健康宝宝,张昌宗基本上不生病,这一次生病,不止吓到郑氏,连他娘韦氏和嫂嫂们,还有二叔、二婶他们都惊动了,探病的人,可以用络绎不绝来形容。也就这种时候,才显出张氏人多来。

其实,张昌宗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上吐下泻。在牢里关了几天,肠胃弄坏了,他出来又急着恢复体力,用力过猛,搞得脆弱的肠胃更加的脆弱,可不就上吐下泻了么!加之才从牢里出来不久,一吐一拉之后,小孩子的身体经不住,直接就卧床昏睡了。

宫里上官婉儿挂心着他的情况,使人出来看望的时候,知道他病了,毫不犹豫就请示武氏,从宫里择了擅长小儿科的太医出来给他诊治,但是,喝完药还让他抱着只公鸡,囧囧有神的看太医跳大神,张昌宗本来就不美丽的心情,更加的糟心,真的挺糟心的。

问题张昌宗所有的反对意见还都被韦氏和郑氏联手镇压了。韦氏是wu li zhèn yā,郑氏纯粹就是精神威压,一个眼神甩过来,张昌宗就乖了。老太太威风不减当年,佩服!

张昌宗一直想再去大狱里探薛绍一次,但是,郑氏不许,把他盯得死死地。后来他的身体情况不佳,为免连他也陷进去,牵连到家族,更是无法成行。

郑氏劝他,若真有心,好好对待他的嘱托便是,何必再去?徒然扰乱薛绍心神不说,还徒惹自己伤心。可是,不去并不是不会伤心啊。

他这么说的时候,郑氏只是幽幽一叹,然后把他搂在怀里,一下又一下的抚拍他的背,晚上还会唱一种张昌宗听不懂的小调哄他入睡,疼爱之情,溢于言表。可是,并不是多收获些疼爱,就能忘掉薛绍对他的好的,这并不是减一加一的关系。

但所有的男儿意气,所有的不甘、愤怒,遇上亲人关切的眉眼,通通化作气泡在心底咕嘟咕嘟的冒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感觉快要被憋疯了!

心中郁气难平,身体上又不太好,内外交困之下,张昌宗的病体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有日趋沉重之势,人也一日赛过一日的昏沉,眼见着就那么衰弱下去。宫里的太医,郑家找来的名医,来了一拨又一拨,皆都摇头走人。

张昌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就是觉得累。这么多年如一日的努力坚持,似乎都没了意义,再努力,对上武氏的强横,对上太后的权势,似乎都微不足道。纵有千般刻苦,万般努力,只需要武氏一句话,就能把他所有的努力与坚持瓦解。一时间,张昌宗不禁有些迷茫,那么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张昌宗,集合了!

什么?

点名了!

张昌宗!

到!

“张昌宗!”

“到!”

“张昌宗!”

“到!”

张昌宗猛然睁开眼,想站起来立正稍息,浑身软绵绵地,眼前白茫茫一片,努力的眨眨眼,甩甩头,眼前终于恢复清明——

一大一小两张泪眼婆娑的脸儿。

“师父?秀儿?你们怎么在我家?”

薛崇秀哭得泪眼婆娑,说不出话来。上官婉儿也红了眼眶,抬手轻轻弹他脑门一下:“这孩子,想是睡糊涂了,仔细看看,此是哪里?”

张昌宗扭头四顾,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同样泪眼婆娑的明香,再看屋顶和重重帷帐,竟是上官婉儿的寝殿,并非他家,奇怪的道:“我不是在家吗?我记得太太还给唱好听的摇篮曲来着,怎么醒来就进宫了?太太呢?她老人家也进宫了吗?”

才问了几句,便情不自禁地有些喘,张昌宗有些无语,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虚。

上官婉儿柔声道:“你这臭孩子,竟是把自己生病的事情忘了!倒把我们好一通折腾,你可知,你已昏睡三天了,昨日太医说了,若今日再醒不过来,为师便只能替你发丧了!”

张昌宗这才想起来,他生病了,上吐下泻,喝了药止住后,他觉得有些累,便睡着了,半梦半醒地,似乎有许多人来看过他,似乎他娘还打了他一巴掌——

有许多绰绰约约地影像,似是而非,他完全分不清楚是梦还是真。对了,还有薛绍!张昌宗扭头望向薛崇秀。

瘦了!以前萌萌哒的圆润苹果脸都便成了鹅蛋脸,脸色也不复先前的红润,有些苍白。张昌宗心中又是痛又是歉疚:“秀儿……”

说了两个字,剩余的便再也无法说出口。薛崇秀伸手握住他的手,擦擦脸上的眼泪,露出个笑容:“醒过来就好,不要多想。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相反,若论对不起,也该是我欠你多些。”

张昌宗赶紧摇头:“不是的,是我……”

嘴巴被薛崇秀一把捂住。薛崇秀温柔的看着他,道:“不要再说,我现在只想让你快些好起来,六郎哥哥,秀儿一直等着你保护我,没有你在,我心底不安、害怕呢。”

迎着薛崇秀全心全意信任的目光,张昌宗心头一热,什么复杂的心思都没有了,只一心一意的答应着:“好!”

张昌宗刚醒来,体力欠佳,薛崇秀想是已经在这里待了好一会儿,嬷嬷来寻人了。交代了张昌宗好好养病,她明日再来后,薛崇秀才跟着嬷嬷走了。

待薛崇秀走后,张昌宗在上官婉儿和明香的照看下喝了药,小厨房有给他炖着的稀粥,只是,一时半会儿的,张昌宗也没胃口,扭头看看憔悴的上官婉儿,不好意思地道:“是徒儿让师父费心了。”

上官婉儿在他榻边坐下,抬手探探他额头,并没有感觉到烫手,方才语带嗔意的道:“可不就是费心了吗!可谁让我当初一时心软,收了你这么个倒霉徒弟,便是合该我倒霉吧!”

这嫌弃的口吻啊!

“师父!”

张昌宗不乐意的叫了一声,努力的保证:“弟子以后定当更用心的锻炼身体,保证做个健康宝宝,再也不生病了!”

“这可是你说的,为师并没有逼你?”

“嗯!我说的!师父最好了!”

习惯性的嘴甜一句。上官婉儿挑眉,顺势道:“既知晓我好,那不如来说说,究竟是何事让你郁结于心?”

张昌宗沉默。上官婉儿看他这沉默的样子便有些牙痒痒,忍不住嗔道:“怎么?还不想说?你可知此次不止吓到令堂和你郑太太,便是连太后也惊动了,晓得你在牢里受了苦,还把周兴叫进来大骂了一通,若不说清楚,待太后问起来,你该如何回话?”

只说别人,半句不提自己的辛劳和担忧。

张昌宗望着她:“师父呢?”

上官婉儿白眼:“被你气死了!”

见笨徒弟睁大双眼,又道:“如今这般,是气死后又被气活了!”

张昌宗无语,愣了半晌儿,才幽幽问出一句:“师父,我义父……不知怎样了?”

第172章 颜即正义

说到薛绍,上官婉儿的表情和缓了几分,抬手摸张昌宗的头:“你便是为他难过?”

上官婉儿坐在榻边。张昌宗滚过去,头颅靠着她的腿,不说话。上官婉儿幽幽一叹,道:“太后免了他流徙之罪,罚他杖责一百。”

张昌宗失声惊道:“杖责一百?!这跟要命有啥区别?还不如流徙呢!”

起码,判流徙的话,以太平公主的能力,派人途中照顾一下,甚至还可以派人在流徙地照看一下都没问题。杖责一百……跟活活打死有毛区别!太后便这般恨薛绍吗?

张昌宗不禁满腔悲愤!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柔软的手掌轻轻拍拍他头,低声道:“噤声!这一百杖并未打成,太后判罚刚下,周兴便来回报,薛驸马已于狱中绝食而亡。”

“……”

张昌宗再说不出话,苍白着脸,望着上官婉儿,悲伤无语。知道薛绍存了死志跟真的听到死讯,是两种心情:“那秀儿……”

上官婉儿点点头,担心的望着张昌宗。张昌宗下意识的露出个笑容,可是,笑容比哭还难看,语气艰难:“义父他……他……”

求仁得仁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这世上会有人嫌命长吗?肯定不是薛绍,不是二十多岁、尚不足三旬的薛绍,可是,这样的人却死了!绝食而亡!

“师父,我的射箭和骑马都是义父教的!我没父亲,叔父、哥哥们也忙,许多男孩子可以学的,应该学会儿的东西,都是义父教阿胤的时候,一起教的。我……我……我好难过!”

“我知道,但是,不许哭。”

上官婉儿神情一厉,低声却迅疾:“在我这里,你可以难过,你可以伤心,但是,出了这殿门,你必须要笑,且要笑得灿烂。这宫里,人人皆有伤怀之事,可是,在这宫里,人人皆不由己,笑的时候脸上要笑,哭的时候脸上更加要笑。”

张昌宗抬头,脸上并无泪水:“师父,我不会哭的,这件事,该哭的时候已经过了!我只是觉得自己为什么这么弱,为什么这么小!若我能更强大,或许就不会这样了!师父,我再不要做这样弱小的人,我不希望有朝一日师父需要我的时候,我却只能做于事无补的悲伤,师父,我要保护你!”

上官婉儿神情一柔,抬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长叹:“傻孩子,要保护为师,你得先好起来才行。这般柔弱可无法保护师父。”

张昌宗在上官婉儿这里又养了两天才下榻行走。这两天,薛崇秀再没来,只太平公主派了张嬷嬷来看他,留话让他不要多想,先养好身体,唯有身体才是根本。

又养了两天,行动才堪堪恢复自如,不至于走两步就喘,当然,体力还没到巅峰,不过,倒是可以移出宫回家将养了,也可以去看望太平公主母女,以及拜谢太后武氏。

武氏在寝殿召见了张昌宗,看他行完礼,和声道:“抬起头来本宫看看。”

张昌宗闻言抬头,面色平静。武氏打量他两眼,道:“瘦了,没以前圆润可爱了,可见是受苦了。”

张昌宗叹气:“也没以前好看了,对吗?太后。”

武氏莞尔:“你一个小郎君,又不是小娘子,担心没以前长得好看作甚?”

张昌宗又是一叹,很是担忧的道:“长得不好看了,师父对我都没以前那么和颜悦色了,太后大概也没以前那么喜欢我了!”

武氏一怔,眼带疑问的望向上官婉儿,上官婉儿直接气笑了,很是无语的瞪他一眼,无奈的解释道:“不喜欢喝药,这几日为了他的身体要紧,日ri bi他,他便说奴没以前那么喜欢他了。奴逗他是因为他生病没以前好看的缘故,他便日日以此自怜。”

武氏仰首大笑,故意打量他两眼,笑着安慰他:“无妨,六郎便是颜色不再,本宫眼里也如以前一般。”

张昌宗求证:“真的?”

武氏笑吟吟的道:“自是真的。本宫的身份,还会骗你不成?”

张昌宗果断拱手谢恩:“谢太后金口玉言,既然太后一如既往的喜欢小子,那小子出去打周兴一顿报复便无压力了!”

武氏顿了顿,也没生气,看张昌宗一眼,见他也没害怕,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好奇地问道:“你竟然想着打周兴一顿报复?本宫已然把他叫进来骂过了,如此还不够你出气?”

张昌宗诚实的摇头:“不够。太后骂他是太后疼我,我想打他是因为我想报复,不矛盾的。”

确实不矛盾,但是,怪怪地。武氏脸孔一板:“六郎,切不可恃宠生娇。”

张昌宗叹气:“果然是病的不好看了,所以,太后都不如以前喜欢我了。若还是我长得好看的时候,太后哪里会骂一顿便要让我抵掉害命之仇的。罢了,既然太后不允,那回去养好看了再来求太后好了!”

武氏一顿,心下奇异的不生气,反而莞尔,神情渐缓,和声问道:“一定要报复?”

张昌宗认真点头,实话实说,神情不用装都一派郑重之色:“一定要报复,不然,念头不通达,念头不通达是大事。太后喜欢我吗?”

“放肆!”

武氏还没说什么呢,上官婉儿已经呵斥道。张昌宗才不管,就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似的,固执而又认真的望着武氏,执意要问个答案。

武氏幽幽看他一眼,颇为新奇:“本宫活了这许多年,开口询问本宫是否喜欢的……六郎乃是第一人。”

张昌宗从善如流:“那太后愿意回答这可怜的第一人吗?”

武氏笑道:“自然是喜欢的,不然,又有几人能在本宫面前如此放肆?”

张昌宗点头:“那么,问题来了!太后是喜欢六郎多些,还是喜欢周兴多些?”

武氏道:“若喜欢周兴多些呢?”

张昌宗道:“那小子出宫后揍他一顿,揍完就来请罪,任太后处置!”

武氏一顿:“若喜欢六郎多些呢?”

张昌宗摊手:“那自然是打完就算,请罪什么就没必要了!”

武氏一愣,奇道:“这是非打不可?”

张昌宗认真的道:“非打不可!”

小孩子固执起来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他就是小孩子,应该善用小孩子的优势才对!张昌宗完全没有心理障碍,也能厚的下面皮。

武氏无奈的拍桌子:“也罢,莫成安,派人通知周兴,六郎要打他出气。”

这是允了,但通知了周兴,能否打到看张昌宗本事,会不会被打看周兴本事。对张昌宗可谓宽容,对周兴也算宠信,若这样都还能被打……武氏觉得,只能怪他自己,怪不了旁人了。

张昌宗十分满意:“谢太后。”

武氏笑问:“如此……还觉得自己长丑了否?”

张昌宗脸上终于露出点儿笑容,拱手:“多谢太后不嫌弃,小子回去好好将养,定然会帅回来的,到时候,太后要记得多喜欢小子几分!”

武氏大笑,喜欢不喜欢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第173章 心

武氏待他,可谓十分好了!比起亲孙子都好!但是,再好张昌宗也不可能再待她如往日般亲近了,以后,武氏在他心里,只会是那个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帝王,不再是那个他待之如师长的人了。

谢了武氏,拜别武氏,又拐道去看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已经回了公主府将养,动了胎气,太医说了,卧榻休息。

张昌宗进去的时候,直接被人引到后院内室,穿过层层幔帐,长发披散的太平公主斜依在榻上,形容清瘦,面色憔悴,然一双眼睛却神采奕奕。眼神依旧清亮,却像两汪深潭,幽深不见底。深潭见到张昌宗身上穿的素衣,头上扎着的白色发带,方才一柔,然而,这一抹柔也不过是稍纵即逝,转眼间又恢复那幽深的模样。

“义母!”

“六郎来了?身体可好些了?现在这般……是要回家将养了吗?”

太平公主轻轻浅浅地笑着,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人,感觉……以前那个明媚可爱的太平公主,大概再也见不到了!

张昌宗心中惆怅若失,怔怔地望着太平公主出神,自己也不明白想了什么,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太平公主微微一顿,问道:“为何这么看着我?可是几日不见六郎竟认不得我了?”

“义母……”

张昌宗轻轻叫了一声,心中闪过千百个念头,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认真的蹦出一句:“在我心目中,义母永远如初见时那般可亲可爱。”

“哈哈哈哈哈!”

太平公主长笑出声,笑声里有着说不出的寥落和悲伤,笑完了,幽幽道:“六郎这张小嘴啊!莫不是出宫的时候上官给你吃多了糖?这般嘴甜,拿来哄我作甚,留着将来去哄漂亮的小娘子们吧!”

张昌宗嘻嘻一笑,道:“小娘子们还太遥远、太早,义母就在眼前,自然是先哄义母。”

“咦,原来真是哄我的?”

“对啊!若能因此让义母显露欢颜,则昌宗想必睡着也会笑醒。”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拍拍他脸:“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阿胤他们在大狱中若无你照看,定然熬不过去。”

张昌宗摇摇头,不以为意:“昌宗不过是靠着几分小聪明,仗着义母的大师唬人罢了,并没有做什么。所以,义母,你要好好保重身子,来日方长,你还有阿胤、秀儿、崇简,还有肚子里的小宝宝,而我还小,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怕是护不住他们的。”

神情、言辞皆说得恳切,太平公主眼中现出泪意,却强行憋了回去,没让眼泪出来,只深深望着张昌宗,没说话。

张昌宗续道:“所以,义母,您要好好养身子,对于旁人来说,您是太平公主,而对于阿胤他们来说,您是天,是他们生存的希望和保障。义母,您要等我长大啊!”

太平公主静默片刻,方才淡笑着问道:“等你长大作甚?”

张昌宗恳切的伸出手,握住她略有些冰凉的双手,认真的道:“等昌宗长大,保护您,保护秀儿!”

“傻孩子!你有心了,不过,有句话你说对了,大郎、二郎、秀儿,还有你,都还需要我看护着。你看,前几日我不过是进宫几日,你便被小人仗势欺负了,我堂堂太平公主,连个小人都不惧我,我这公主做得也忒失败了!”

说着,还抽出手拍拍张昌宗的小脸儿,神情坚毅:“不过,那都是过去了,有朝一日,我定要朝中之人,无论是谁,再不敢欺侮汝等!”

“义母!”

张昌宗心中百感交集,他的义母太平公主终究还是变了,他也说不上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只是,或许历史上那个名垂千古的镇国太平公主终究还是会出现。张昌宗说不上什么感受,想及孩子们,又不禁安慰自己,或许这个变化也是好的。

太平公主只是朝他笑笑,抬手拍拍他头,柔声道:“去吧,去看看秀儿,那孩子这几日一直紧绷着,帮义母劝劝她。她父亲虽然死了,可我还活着呢,还不到一个孩子来忧心阖府前程的时候。”

“嗯!”

张昌宗点头答应,太平公主满意地看他一眼,道:“你也一样,若真想帮我,便好生进学,积累学识,增长能力,如此,才能有朝一日成为我左膀右臂之时。”

“喏,请义母拭目以待!”

张昌宗郑重承诺,看太平公主面露疲色,嬷嬷过来扶着她躺下,张昌宗帮忙掖了掖被子,静静地注视了她片刻,这才离开,出来直接去探望薛崇秀。

去到薛崇秀的院子,她正在画画,春晓在一旁给她磨墨。张昌宗过去一看,居然是画的水墨梅花。

“身上可好些了?”

张昌宗刚站到桌旁,薛崇秀便丢了毛笔,抬头问话。穿着素白的衣裙,头上插着一根白玉簪,显然是在戴孝。

张昌宗就着春晓的手,过去薛崇秀身旁坐下,道:“好多了,我今天准备回家去休养,不好再在宫里叨扰我师父。秀儿妹妹你呢?”

薛崇秀朝春晓看了一眼,春晓立即手脚利落的收好画笔,转身出去,把空间里留给两人叙话。

张昌宗看得默默挑眉,却没说什么,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开口。这母女俩儿,明明都在悲伤之中,面色显见憔悴,但精神头却一个比一个好,最差的反而是他,倒叫他不好开口了。

薛崇秀在张昌宗对面坐下,抬眼凝视着他,似乎要把他从里到外的看透彻一般,打量良久,方才点头道:“看着是比前两日好些了,不过,脸色还差,人也瘦了,是该回去好好将养。”

张昌宗忍不住道:“别老问我,说说你吧,你呢?你怎么样?”

薛崇秀微微一笑:“我很好!真的,从未有过的好,这几日我才算活明白,才算安稳下来,再不象以前一般,惶急焦虑,满腹忧心却毫无办法,像只被关在透明瓶子里的苍蝇,总想着飞出去,却又一次次撞上透明的瓶壁,徒劳无功。”

完全听不懂!

张昌宗一张懵逼脸对着薛崇秀,茫然无语。薛崇秀反而一笑,问他:“你偷偷去看过父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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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是开工最晚的作者了!捂脸!

第174章 面对

若说这大唐之内,谁人对他本事知道的最清楚,莫过于薛崇秀!瞒不过她,也不想瞒她,这事儿说来他心中也是有想法的。张昌宗点点头,坦白道:“我过去给义父送吃的,想劝他坚持住,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只是……”

只是什么,却没往下说,只苦笑不语。薛崇秀抬眼望着张昌宗,以前圆润白皙的萌萝莉脸,如今只剩下瘦瘦的一层,显得一双眼更加的大,面色虽憔悴,但却像她的母亲太平公主一般,眼神中神采奕奕。

薛崇秀突然站起身,身体前倾,一把搂住张昌宗!张昌宗被搂得一怔,萌萝软软的身体和香薰衣服留下的香气瞬间窜入鼻端,就听薛崇秀道:“我知道呢,六郎你啊,责任心重,心实,看似不着调,骨子里还是军人做派,你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吧?”

张昌宗还是不说话,他虽然脸皮厚,但也没厚到当着人的面就承认的地步。薛崇秀轻轻一笑,这个笑在憔悴的面庞上显得格外的灿烂与精神。

薛崇秀轻轻地抱了抱他便放开手,叹息似的道:“这件事情就如一座大山压在我们两人的心头,我一直惶惶不安,你一直为我担心,这么说虽然可能对父亲有些不敬,但真的够了!不论好坏,终究是有了一个结果,我的心也能落地了,而你,也不需要在因为此事为我担心,更不要因此有什么压力。此事,非战之罪。”

这句张昌宗听懂了!薛绍的事情,他们俩儿都担心了好久,长久的担心和长久的心理压力,说实在的,薛崇秀肯定比他难受。但这妹妹性子坚毅,除了偶尔对他说一嘴外,其余时候都默默压心底。压力这东西,每个人都有,但关系生死与未来的压力,相信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住,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天长日久的忍受这样的压力,薛崇秀这样的,确实算得上坚毅,她的软弱与不安,只在他面前暴露过……等等!

钢铁直男张昌宗心头一突,对上她写满信任的眼睛,心里默默地给自己一巴掌,现在不是想这些杂七杂八的时候,赶紧端正心思,继续听薛崇秀说话。

薛崇秀道:“我担心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防范,终究父亲还是被家族拖累,又为了我们兄妹今后的生存而自求一死,我心里除了难过,反而有种悬了许久的大石终于落地后的松快。我煎熬了太久了,心里也累了。”

张昌宗点点头,理解她的感受。薛绍的死,薛崇秀也好,太平公主也好,她们心里都难过……能不难过吗?薛绍那么好的人,就连他这个不过是平日受过照顾的,在薛绍死了后,也是破受打击,更别提这母女俩儿跟薛绍是那么亲密的关系!只是,能说她们不愧是母女吗?

面对悲伤,这母女俩儿都不一而同的选择了压在心口不对人言,自己默默消化,只把坚毅的一面对着人。这样的性情啊!张昌宗叹了口气。

薛崇秀又道:“所以,你不用对我觉得负疚,也不用觉得对不起谁,心理压力不要太大,我们做了能做的,如今世事如此,也不过是天弄人意。若我们就此一蹶不振,整日沉浸在悲伤中,岂不是辜负了父亲的用意和期望?我会活着,好好地活着!所以,张昌宗,你不要觉得没有劝住父亲、改变父亲的命运便是对不住我的期望与嘱托,你没有对不起谁,我们是人,不是神,并不是说穿越了就比谁高尚、比谁能耐,我们的年纪、资源等都有限,所以,今后我们都要更努力的活着,活得更好!”

没错!今后,再不想象今日面对武氏这般无力,他要把自己命运掌握在手中!

张昌宗郑重点头,手与薛崇秀握在一起。虽有悲伤,虽有难过,但生活还要面对和继续,张昌宗不是一个人,他还有薛崇秀,还有婉儿师父,还有张家的几十口人,他不能犯错,不能软弱,身为男子,必须扛起来。

虽然还挂心太平公主与薛崇秀,不过,却不再担心她们,相信以她们的坚毅,定然会从薛绍之死一事中站起来,并且,站得更加挺拔,更加英姿飒爽。

且不提张昌宗回家被韦氏和嫂嫂们好一通疼爱关怀,待他安抚好母亲与嫂嫂们,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子,郑氏并没有多说,只是目光温润的巡睃他一眼,然后淡然道:“知道六郎今日从宫里回来,我特意亲手烹煮了一锅茶汤,六郎可要喝上一碗?”

郑氏微微一笑,递上一碗茶汤,温度正适宜,口感也是张昌宗往日喜欢的,也不知她几时起榻,熬了多长时间,费了多少心思。张昌宗使回来通报的人并未说过他什么时辰回来,但这茶汤一切都刚刚好,显然郑氏是花费了心思的。

张昌宗心里烫贴,眼眶微湿,脸上却带着笑重重点头:“自然是要喝的!我最喜欢喝太太煮的茶汤,不瞒太太说,在宫里这几日都在想,师父煮的,总不如太太煮的够火候和味道。”

张昌宗并没有急着上学,他的身体还需要休养。韦氏和郑氏两人,加上诸位嫂嫂们,全都使出浑身解数,想方设法的给他补身子,反正张昌宗房里,补汤就没断过,有时候沟通不好,还会“撞车”,张昌宗无奈,干脆来者不拒,不管好喝难喝,只要送来,眼睛一闭,一口气全喝下去,绝不让亲人们的心意浪费。

最后还是郑氏看不下去了,出面缓解局面,请韦氏代他谢过众位嫂嫂,以太医的名义,规范了他的补汤,张昌宗才成功避免了喝补汤喝得流鼻血的窘境。

张昌宗在休养,以他的人小力微,自然影响不到长安人民过日子,该发生的事情,继续发生着,不该发生的,例如城中都在流传张昌宗要打周兴一顿报仇的事情,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几乎都知道了!

有人着急,有人等着看笑话,有人在观望……各种情态,不一而足。而主角之一的张昌宗,正在家里给老娘交钱——

书坊前期的收入出来了!不仅快速回本,甚至还略有盈余。本钱还给了太平公主,盈余则薛崇秀做主,全部拿了出来,两人平分,不多,就是个意思,但也是众多伤心事中唯一值得高兴地安慰。

张昌宗拿到钱,第一件事就是交给老娘韦氏。哥哥们都成家了,还把俸禄上交韦氏,他还未成年,更不能置私产,理应交给韦氏。

张昌宗书坊的分红,按照家规也上交,但他希望韦氏能改改规矩,不用全部上交,包括哥哥们的俸禄,每人手里都可以留一半,上交一半足矣。

张昌宗的意思很简单,哥哥们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了,手里却没多少钱财,日子过得紧巴巴地,如今家里的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韦氏入项多了,手头也宽裕了许多。不如给哥哥们手里多留些余钱,让哥哥们zi you支配,用张昌宗的话说,就是能有余钱给嫂嫂们买只簪子、给侄儿侄女们买点儿糖都是好的,有助于家庭和谐。

当然,这话被韦氏拍了屁股上一巴掌,照顾他久病还在休养,韦氏还彪悍中有细心的减轻了力道,实在可算是体贴了。不过,张昌宗的提议却没反对,点头同意了。张家自今而后,每人的收入,自己留一半,交一半在公中即可。

这里计议停当,外头,门房来报,张梁客、张鲁客这堂兄弟俩儿联袂来访!

第175章 算计

“小侄见过二叔、四叔!”

张昌宗刚行了礼,还没行完,就被二叔张鲁客提溜起来,一把拉过去:“且不忙,我来问你,怎么城中都在传你要揍周兴一顿的事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韦氏还不知道这件事,闻言不禁满脸震惊之色,扭脸就对着张昌宗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昌宗自己倒是很镇定:“阿娘,没事,不用担心,儿子不过是想出口气罢了。被无辜抓进去折磨了那么一次,总要收点儿利钱。”

“胡闹!”

张鲁客开口就叱责一句,苦口婆心:“周兴是何等人也?圣眷正隆,深得太后信任重用,凶名震朝野,那等人……也是你一个黄口小儿能招惹的?”

正太身张昌宗也是很无奈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好声好气的解释道:“侄儿的圣眷也挺隆的,太后也挺喜欢我的。”

张鲁客闻言,差点没气死,声音都气抖了:“能跟周兴一样吗?周兴……周兴……”

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脱口道:“周兴能帮太后杀人,你能作甚?”

张昌宗面不改色的道:“我长得好看,又讨人喜欢,能帮太后美化环境,愉悦心情!”

“胡言乱语!堂堂男儿,怎可以色为傲,执着于皮相!”

若不是嫂嫂当面,张鲁客是很想揍臭小子一顿的,看看他说的是什么话,简直快气死人了!还没气死那是因为还没教训臭小子一顿!

韦氏约莫是跟张鲁客一样的心情,想也不想反手给老儿子就是一巴掌:“你二叔、四叔当前,好好说话,不要胡说!”

张昌宗很是无辜,他确实是在好好说话啊,怎么一个二个的都是这种枉顾事实的反应!太后明明就觉得他好看来着。

看着堂兄与堂嫂气急,唯有张梁客脸色古怪:“咳……二哥,阿嫂,且稍安勿躁,此事……约莫还真如六郎所言。”

“嗯?!”

张鲁客与韦氏一起看向张梁客。张梁客面色古怪的道:“我在朝中听说,前几日京中刚起传言的时候,周兴曾进过宫,太后曾言道,六郎自幼长于本宫身前,人又灵慧,本宫甚爱之。在大狱里无辜受了苦,心中有怨也属正常。六郎不过是一个稚子,向本宫哭诉受了委屈,放言要揍爱卿一顿,以作报复出气之用,本宫不忍拒之,便令他只许自己动手,不许求助旁人。”

众人皆无语!张鲁客想了想,问道:“四弟,那太后的意思……约莫是她已默许此事?”

张梁客脸色古怪的看一脸淡定的张昌宗一眼,痛快的点头:“约莫如此。”

张鲁客跳了起来,急道:“这怎能约莫呢?周兴是什么人,长安城内,朝野宗室、大臣有多少人家破于他手,不用愚兄说吧?怎能放任六郎胡闹呢?事关家族安危啊!”

张梁客也是一脸无奈:“朝中便是这般传的,具体……我看还需问六郎。六郎,你说?太后到底知道此事没?”

张昌宗笑眯眯地道:“自然是知道的,不仅知道,在被我缠得无奈默许的时候,还让莫公公去告诉周兴,说我要打他一顿出气。太后的意思很明显,两不相帮嘛!”

张鲁客、张梁客、韦氏,尽皆无语。张鲁客满脸的不敢相信:“太后就这么准许你胡闹?”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长得好看的人比较占便宜不是?所以说,二叔莫要担心,放心吧,一切尽在小侄掌握之中,这件事之所以会传开,小侄在其中也是略有功劳的。”

“功劳?!”

张氏兄弟皆满脸疑问,韦氏果断,直接一巴掌打过去,喝道:“有话就快说,不要装神弄鬼!”

不愧是亲母子,张昌宗也同样是果断的人,毫不犹豫的认怂:“ 周兴在长安城内,不说tiān nu人怨,但可止小儿夜啼的凶名还是有的,这般凶名赫赫,就不信只有儿子我一人想揍他!这长安城内,别说揍他,想宰了他的人都不知凡几。只是太后要用他,别人也没办法,现在有机会了,宰不了眼看着他吃瘪还是很乐意的。所以,儿子就请公主义母帮忙扩算宣扬了一下,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地利要我自己选,人和嘛,倒是可以人为制造一下,推波助澜一番,也好让太后看看,周兴在长安城里到底多讨人厌!”

一番话说的,张鲁客也不说他胡闹了,韦氏更是直接无语了,张梁客满脸苦笑,对这个侄儿的胆大妄为重新刷新了认识和高度,接触了几年,也知道这小子打定主意的事情,那就是头倔牛,鲜少有改的时候。

想了想,张梁客道:“就算墙倒众人推,揍了他一顿出气,可之后的事情呢?周兴此人睚眦必报,人品低下,事后若报复你怎么办?”

张昌宗幽幽笑道:“那就要看他和我谁更讨太后喜欢以及……长安人民对推墙这件事做的够不够好了!”

“你这孩子啊!”

张梁客叹了口气,却没阻止。张鲁客傻眼:“四弟,你这便同意了?怎么不阻止六郎胡闹?”

张梁客无奈道:“二哥,此事已然无法阻止,毕竟,太后已然知道了!太后既然知道了,便不再是你我可阻止之事!想来,这一点六郎早就意料到了,只要太后知道此事,便能省了他许多麻烦,包括你我!”

说完,看向张昌宗,张昌宗嘻嘻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张鲁客气急,忍不住情不自禁的擦手掌:“嘿!这小子!阿嫂,小弟要动家法,您反对否?”

韦氏满脸杀气:“二叔尽可动手,不用顾忌我,对动家法,我只有支持,半分反对也无!”

眼看就要被老娘和二叔一起上演男女混合双打,张昌宗赶紧想辙儿自救:“二叔,阿娘,且慢,请容六郎自述原因!”

“说!”

二叔、四叔、老娘异口同声,浓郁的杀气简直扑面而来。张昌宗赶紧道:“六郎之所以这般做,也是为了震慑宵小。六郎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张家并非任人拿捏之辈,即便是周兴,惹了我们家,也是不行的!要让长安城所有的人看看,张家并没有倒,我们不显摆,但是我们不弱。”

还有就是,让太后看看,她的酷吏政策到底有多讨人厌,周兴到底在长安城里有多么的招人憎恨。以武氏的心性和手段,酷吏政策定然不会改,但是,把招人憎恨的周兴弄下去,换个新的酷吏上来,那是必然之事。到时候,周兴是死是活,就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事情了!

当然,作为小孩子须得阳光可爱些,这些深沉的心思和打算,就不用说出来吓老娘和叔叔们了!

张昌宗心里默默地想着,看着老娘捂脸哭泣,看着二叔和四叔愧疚于让他这么一个小孩子都要操心门庭事务,操心家族荣辱存亡,口中淡然却坚定地道:“六郎身为张家的一份子,家族荣辱存亡,自然是六郎的本分事务,哪里有该做不该做的,也没有年龄大小xiàn zhi的说法,二叔、四叔,我们都是张家人,维系家族都是我们的责任。”

“吾辈无能啊!”

耿直的二叔尽乎嚎啕大哭,四叔张梁客也默认无语,一张脸,表情十分的难看。张昌宗只能在心里默默抱歉,为了算计一个周兴,让二叔、四叔受打击了,终究还是太弱小了,他还需要努力!

第176章 人望

既然要广而告之,行事自然要大张旗鼓。先去太史局,也就是后世影视剧中充满神秘色彩的钦天监,不过,现在,这个部门叫太史局,隶属秘书省的。

张昌宗一个白身,没人引见也不好直接去找太史令,原想着等在门口太史局的官员出来打听一下未来几天的天气预报,结果,刚在大门口探头探脑的看了没一会儿,就有个白胡须的老头儿出来,笑眯眯地一脸爷爷式的慈笑:“哟,这是谁家的小郎君?生得好生喜人,怎么跑这里来了?这里可不是小孩子玩耍的地方。”

张昌宗眼珠一转,顺势行礼……懂礼貌的小孩子比较讨人喜欢不是!行礼问道:“老爷爷好,小子张昌宗,见过老爷爷!敢问老爷爷是太史局里的人吗?”

老头儿笑着点头,张昌宗赶紧露出个萌笑,努力的做出星星眼,崇拜的看着老爷爷,开始套路:“太好了!老爷爷居然是太史局的人,小子听说,太史局里的人都很厉害,只要看人一眼便能知过去未来,是真的吗?”

老爷爷哈哈大笑,双眼别有深意的看张昌宗一眼,笑道:“小郎君过奖了,我太史局里可没有那么大本事的人,不过,若是近几日的天气,却能预测一番,例如,再过五日,便有一个阴天,晨起上朝的诸公怕是要受苦了。”

“真的吗?老爷爷真厉害,居然连五日后的天气也能知道!”

老头儿微微一笑,抬手摸摸张昌宗的脑袋,和蔼的道:“天色将晚,未免家人担心,小郎君快家去吧!太史局可不是小孩子玩耍的地方。”

张昌宗已然达成目的,自然乖巧的行礼告别,郑重的道:“多谢老爷爷,祝老爷爷福寿安康,小子告退。”

老头儿注视他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点点头,面带微笑的目送张昌宗离开。

周兴在长安城里,比张昌宗预想的更加招人憎恨!张昌宗都还没发挥功力呢,想要的消息便到手了,若归结于运气……他两岁时候都不会信。实该谢谢老头儿的明理和支持!

张昌宗还回头转身,发现老头儿还在原位站着,遂用力的挥手以作道别,老头儿大概性子挺好的,居然还回以挥手,脸上笑得温和。张昌宗弯腰拱手作了一揖,方才快步跑走。

五日啊……时间足够了!

张昌宗积极投入准备中!然后,他发现,似乎他要揍周兴这事儿,长安人民都知道了!无论打听什么消息,都很顺畅,甚至还不用他怎么动脑筋,只要探个话头,想知道的事情就巧妙地汇聚到他手中!甚至,早晨跟着侄儿们出去跑步锻炼身体的时候,居然还有人给他送大肉蒸饼吃,虽没言说,却在默默给他加油鼓劲!讲真,活了两辈子,除了刚当兵的头年,参加抢险救灾离开的时候被人用吃的砸过,这在大唐还是第一次啊!

然后,张昌宗默默地把自己准备动手的日子宣扬出去!既然要玩,既然大家都这么积极,那就玩大点儿好了!再说,不玩大些,太后也不会知道该换人了!

五日时光,转瞬即逝!在长安人民翘首以盼,盼着张昌宗干一票大的的时候,周兴称病不朝!

全城人民:劳资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jpg

不过,周兴要是要脸面的人,也就不会投靠武氏做酷吏了!就在全城人民,包括皇宫里的武氏以为张昌宗就要就此罢休的时候,大中午的,张昌宗一人单骑,身上背着他的小弓,跑到城门口,弯弓搭箭,一箭射中城楼的飞檐翘角!

随着箭支一起飞上去的,还有一件红色的里衣!

又射了一箭!打开落下一张条幅,上书——

周兴的红里衣,六郎的战利品,欲观请从速,展览三天,过时不候!

然后,张昌宗就被带进宫,直接被提溜到武氏跟前。张昌宗乖巧地跪在下面,就差没在脸上写上“乖娃”两个字了,武氏高居上座,脸孔板着,看不出喜怒,静静地看着下首的张昌宗,沉默不语。

若是旁人,说不定已经被吓尿了,遇上张昌宗……唯一的作用是,这小子悄悄地修正姿势和脸孔对武氏的位置!秀儿说了,他还是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比较乖巧可爱,甭管对不对,先试试再说。

“汝可知错?”

良久,武氏悠悠开口,问了一句,难辨喜怒。张昌宗耿直的露了个懵逼脸,还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头:“小子愚钝,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请太后明示!”

武氏直接被他的厚颜无耻逗乐了,脸孔也不板了,不过,大概是懒得看到他,直接对一旁侍立的上官婉儿道:“婉儿,看看你教的好徒弟,好一首装傻的功夫!”

上官婉儿连忙躬身请罪。张昌宗不乐意了:“启禀太后,说好揍人一顿就完事,小子确实揍了一顿就完事了,虽说用的是面目全非脚和点漆双睛拳,那也不算过分啊!太后若觉得小子有错,责罚小子便是,拿我师父出气做甚?我师父的性子太后定然也是知道的,只要是太后您说的话,便是责骂的话,也只会照听不误,可不会像小子还会恃宠据理力争一番!”

“六郎!”

上官婉儿配合默契的呵斥他一声,恭声向武氏道:“太后恕罪,奴定然重重责罚他!”

武氏懒得看一唱一和的师徒俩儿,慵懒的白两人一眼,摆手道:“行了,你二人也不用互相开脱了,六郎,本宫问你,说好只打一顿,怎么把周卿家的里衣挂城头上去了?”

张昌宗一听,立即放松了,笑嘻嘻地道:“原来太后是责怪这个。这不是小子看围观群众挺关注,那么支持六郎,好心把结果告诉大家一声,让大家知道,六郎我不负所望,终于做到了自己先前说出口的话,并非信口胡言,大言不惭!”

“围观群众?!”

武氏轻轻地咀嚼着这四个字,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促狭的小子,围观群众一语倒也颇妙!”

张昌宗笑嘻嘻地拱手谦虚:“太后过奖,人机灵没办法,天生的!”

这臭小子!

上官婉儿毫不客气的白他一眼,武氏又是一声大笑,笑完了,居然也不再问张昌宗把人里衣挂城头的事情,反而兴致勃勃地好奇道:“你还真揍了周兴?用先前你说的面目全非脚和那什么点漆双睛拳?这是什么功夫?说来听听!”

所谓的面目全非脚,在后世,就算没看过星爷的电影,那也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儿;至于点漆双睛拳……那就是张昌宗的发明了,咳咳,说白了,其实就是友情附赠黑眼圈一对!

不说明还好,说明了后,不禁武氏大笑连连,就连他的měi nu师父上官婉儿同学也是笑得花枝乱颤,同武氏一起喝骂,说他是个促狭的小子!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jpg

身为小孩子,虽然有机会,但也总不能在武氏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啊,不然,以后还怎么走卖萌装可爱的套路骗人呢!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觉悟!张昌宗很痛心啊!

武氏笑够了,方才问起最重要的问题:“说吧,你是怎么揍周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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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计划和大纲,再有个几章,就可以进入第三卷了,主角要长大了!

第177章 状似无意

张昌宗呵呵笑,小眼神那叫一个嘚瑟:“没有几分本事,小子哪里敢在太后面前胡搅蛮缠,信口胡言呢!小子自然是有小子的办法的!”

刚得意完,劲头还没过呢,耳朵就被上官婉儿尖尖地手指一捏,低声呵斥道:“太后当前,好好说话!”

张昌宗委屈脸看师父一眼,结果立即被送了两颗俏生生的白眼,再看美人儿师父抬起的手,果断乖巧脸:“禀太后,小子提前一天潜入周兴府里,然后,又寻了机会潜入他的卧房,用了一点小手段,完成了既定目标。”

武氏本来面带笑容看婉儿训徒弟,闻言,不禁满脸惊讶:“潜进去的?还提前一天?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躲过周兴府中的重重护卫潜进去的?”

即便是武氏,也不禁满脸惊讶,实在是……看看张昌宗的年龄,又想及他方才轻描淡写的口吻和语气,由不得人不惊讶。

面对武氏第一次这么明显露出来的惊讶,张昌宗腼腆的笑笑:“小子闲暇时候也看过两本兵书,书上说,故布疑阵,声东击西,小子不才也看得略有心得。提前一天趁着夜色潜入周兴府内潜伏,然后寻机潜入他的卧房,在柜子里躲了一天,晚上趁他熟睡,揍了他一顿。也就是仗着人小,受人轻视来了个出其不意吧,不算什么本事。”

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太后不是婉儿师父,也不是郑太太,该保留的东西还是要保留。不过,只是简单说了这么点儿,武氏便已饶有趣味的看着张昌宗,赞叹道:“听下面的人来报时,本宫以为你小小年纪,弓术便有有此造诣,已可谓人才,如今再看,却是本宫小觑了你,神童之名,可谓当之无愧!”

这个评价可谓很高了!

上官婉儿身为老师,用后世的话说,那是拥有监护权和教导权的,立即便理所当然的替弟子谢恩:“六郎还小,如何当得太后如此夸赞?若是传扬出去,恐招惹是非。”

张昌宗继续乖巧脸站在一边。

武氏不赞同的道:“婉儿你这般慎微的性子,用在此处却是过于谨慎了。以六郎之才,允文允武,再看他的年纪,若六郎还不能被称作神童,这天下间何人还可当此称谓?”

上官婉儿瞬间无语,不过,还是谨慎的道:“然六郎的年纪还是太小了些,太后的夸赞一旦传扬出去,别的且不提,这京中的小郎们,怕是要上门找麻烦的。”

武氏一笑,道:“怕什么!即便京中的小郎们上门,以六郎的机灵和身手,你这做师父的,与其担心弟子被欺负,莫若提前叮嘱你那好徒弟,手下留情些,莫要太过欺负别人家孩子!何况……”

武氏顿了顿,道:“你那好徒弟把周兴的里衣都挂到城头去了,这般高调促狭,这京里还会有不认识他的人吗?”

说完,自己先笑起来了。上官婉儿一想,还真是,以她那宝贝徒弟的精怪性子,还真是不用担心别人欺负他,只用担心他欺负别人,也不禁笑起来。

张昌宗看两人都笑,只要武氏不问他是怎么潜进去的,就算是傻笑,他都愿意跟着笑,还笑得格外的灿烂和可爱。那样子,惹得武氏一阵莞尔,婉儿师父一阵无语,莫名的,还是觉得徒弟有些蠢。

笑了一阵,武氏打量张昌宗两眼,好奇的状似随意的问道:“说来,六郎这兵书读的还成,不过,你一个黄口小儿,竟能避过宵禁,潜入大臣府邸,这本事……倒也稀奇!”

张昌宗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嬉皮笑脸的朝武氏拱手道:“多谢太后夸赞,不过,本事不稀奇,就是应用的比较巧妙,太后夸错了,应该夸小子聪明得稀奇来着。”

武氏好奇的问道:“此话怎讲?”

张昌宗挠了挠头,道:“请太后恕罪,容小子亲身示范一番。”

“可!”

武氏饶有趣味的看着。

张昌宗呢,二话不说,就抱着旁边的一根柱子,像只灵活的小猴子似的,手脚并用,也不见他怎么动作,滋遛滋遛的就爬上去了!那速度,那流畅的程度,直接看得武氏和上官婉儿齐齐目瞪口呆——

两人的过去即便再难,但好歹也是出身仕宦之家,受的是正经的大家闺秀的教育。这在她们面前表演爬柱子的……张昌宗乃是第一人!

张昌宗毫无他打破了俩人认知的自觉,手脚灵活的勾着房梁,轻轻一翻就坐房梁上去了,悠哉悠哉的坐在房梁上,手搭凉棚看了看,方才又动作敏捷的溜下来,表情有些意犹未尽:“小时候太调皮,家里的房梁,院子里的树木、院墙等,爬起来虽不说技术超绝,却也是行云流水、敏捷自如。禀太后,小子早就查探过周兴府的构造,太后就是让我现在画出周兴府邸的构造图来,小子我也能丝毫不差的画出来。地形烂熟于胸,加上时机得当,身手也还算过得去,要揍周兴一顿出出气,其实不难。最讨厌的就是,那厮居然耍赖皮,被揍了居然就请假了,太没男子的担当和气概了!”

说着,还要鄙视人家一下。武氏莞尔道:“里衣都被你晒到城头去了,周兴便是再不要脸,这几日也是不好出门的。你这小子也是顽皮,打了人便罢了,如何还用这等辱人的手段?”

说着,却是责怪起张昌宗来,不过,看表情,也不是真责怪,还是留有余地的。张昌宗嘻嘻一笑,道:“若打了周兴不让人知道,那岂不是如锦衣夜行,让我念头不通达吗?那不成,那么吃亏的事情可不是小子的风格,自然是要闹得满城皆知的,否则,岂不是对不起连吃了好几日的大肉饼子……啊!”

连忙捂嘴,一副说漏嘴了的样子。武氏何等样人,他只说了个粗略便已知晓了张昌宗在此事上的打算和行动方法,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一敛,问道:“什么大肉饼子?难道阿韦为了支持你报复周兴,日日给你做肉饼吃吗?”

张昌宗摇摇头,刚摇完又点头,捂着嘴巴,就是不说话。武氏脸上的笑容一敛,脸色也没见多阴沉,只那么一板脸,便有种压力扑面的感觉。

张昌宗没说话,就看太后。太后淡然瞥他一眼,吐出一个句话:“从实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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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小无力又一更!整理一下第三卷的大纲和思路!

第178章 坦然以对

张昌宗小心翼翼地觊眼看武氏一眼,踌躇:“咳……那什么,有句话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么?还说,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昌宗年幼,手段和能力有限,周兴位高,凶名卓著,昌宗已在太后面前放话要揍他一顿,若是做不到或是最后搞砸了没做成,以后还有何面目在太后面前行走?所以,昌宗想尽办法,发动了一切可以发动的群众和力量,好在,若比名声,昌宗与周兴高下立见,这不,有位大叔听说了这件事,说是为了给我鼓劲,每天早上等在我跑步的路段,给我买个肉饼子,以表支持。好在,终是做成了,没浪费大叔的好意。”

张昌宗说得嬉皮笑脸的,说得轻巧,虽多数一语带过,但武氏熟识人心,又一直悄悄派人关注着这件事的进展,由他言辞再联想调查所得,心里几乎已经把所有不明之处解开,过程大致拼凑出来,为张昌宗的聪明赞叹的同时,心里不禁一动,问了一句:“你先前诸般所为,似乎颇为顺利?”

张昌宗心里一突,笑嘻嘻地装作没听出话中深意,避重就轻,臭不要脸:“还好,太后您知道的,约莫是人长得好看,比较讨人喜欢,大家都还算帮忙。”

太后指着故作腼腆的张昌宗,调侃道:“你小子本事厉害,本宫看,这面皮也不输于人。”

张昌宗才不介意,笑嘻嘻地拱手:“多谢太后夸奖,小子定然再接再励,继续努力。”

闻言,武氏不禁哈哈大笑,却也没再追问别的。张昌宗也不敢在武氏面前说得太露太直白,不想摆弄太多小心思,免得弄巧成拙。

武氏这样的人,前一刻可能还在跟你谈笑风生,下一刻,若是碍到她的利益,她就能毫不犹豫的杀了你!她若想知道更多,自然会去调查,若是真想装聋作哑……没事,一次弄不倒,继续努力就是,他还小,时日还长,就不信天天勤劳的挥舞锄头挖坑还埋不了周兴那厮。

武氏也不知是否看穿了张昌宗的用心,笑完了,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两句颇得兵法之妙,看来你这兵书读得不错。莫不是将来也想上阵杀敌不成?”

张昌宗摸摸后脑勺,诚实的道:“回太后,此事尚未想过,小子目前只想好好学习,把能学到的都学学,练好本领,将来做什么……且等功课学好再说。”

武氏微微颔首,赞道:“你这孩子看似跳脱活泼,然遇事心里却主意十足,不冲动,也不会畏缩,有担当,有志气,又有毅力。这般心性,竟是这般年纪……真真千古未闻之事!”

张昌宗不禁听得老脸一红。就是再厚的脸皮,这话也不好接。作为伪正太和伪天才,脸皮还不够厚到夸自己是千古奇才的。

见他此刻少有的羞涩和老实,没有平日的嬉皮笑脸和插科打诨,倒把武氏给逗乐了,笑吟吟地看他一眼,道:“不夸你时,天天自夸,真夸你了,倒开始害羞了,你这性子啊,难为婉儿那般慎微的性子,教导你时,定然更要花费功夫。”

上官婉儿也是妙人,居然行了一礼,感激的道:“婉儿多谢太后,世间终还有知婉儿之人。”

张昌宗目瞪口呆,满脸的不敢相信。这真是亲师父,卖徒弟卖的这么顺手,也是没谁了!

武氏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看张昌宗的脸,从上首起身踱步下来,走到张昌宗跟前,道:“当日你在我面前歪缠,说要揍周兴出气,我原以为不过是句小孩子气急时的气话,想不到你竟真做到了!莫不是当日你便想好了该怎么做了?”

张昌宗道:“回太后,当时确实心中有气,该怎么做却并无具体的想法。只是,昌宗的性子,太后是知道的,只要是我想做的事,便是千难万难,也定要想方设法的做成!我自己的本事我知道,周兴的凶名我也知道,只是有志者事竟成,兵法云,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若与旁人比,自不敢言三者全占,但若与周兴比……呵呵,昌宗不才,总好过他!”

武氏不置可否,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点点头,道:“本宫听闻,你每日皆坚持跑步背书、练箭习武,寒暑不移。又观你往日读书习字,也是这般勤奋刻苦。这般坚毅与坚韧,便是寻常的chéng rén,也鲜少能做到,若论坚毅者,以你的年纪,这世间当论第一。”

张昌宗连忙谦逊的道:“不敢,太后廖赞,小子愧不敢当。这世间勤奋者不知凡几,昌宗不过是自知不足,唯有奋起努力,方才有谈论将来的资格!”

武氏赞许的看他一眼,又道:“以你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终把事做成了!如今,揍了周兴,心头恶气可出了?”

张昌宗静默片刻,选择了诚实:“略出了些。”

武氏闻言,脚步顿住,转身看他:“略出了些?看来,心头恶气尚未解,所以,你才一直在强调周兴的凶名,说他在长安城内如何招人讨厌,是想让本宫厌恶他,杀了他吗?”

上官婉儿吓了一跳,扭头看张昌宗。张昌宗面色平静,并不意外,武氏是谁啊?这满朝文武,不论忠奸,皆拜服于她的手段、权谋之下,他这种小小的私心和打算,看不透才怪。

于是,张昌宗继续诚实的道:“回太后,是的。”

武氏意外地看他一眼:“你竟不否认?”

张昌宗跪下,沉声道:“回太后,不过是抓捕时为了照看阿胤他们几个,顶撞了周兴几句,他便不分青红皂白抓我入狱不说,为了出被我顶撞的气,在狱中想方设法的下套子,意欲陷害我张氏全族。昌宗不才,义父、义母对我有恩,既然遇上,昌宗恰好也有几分能力,照看阿胤他们是应该的,便是因此入狱,也是理所应当,若只罚我,那昌宗即便死了,也毫无怨言。但是,周兴不该攀扯我全族,不该起灭我张氏之心,若是这等歹毒之人也能原谅、宽恕,那便是我张昌宗不孝,今后还有何面目立于张氏!”

武氏点头:“若出自孝义,你所为倒也无可非议。”

张昌宗又道:“周兴行事霸道、残酷,凶名久著,这是事实,昌宗虽有私心,但对太后您所言的皆出自于事实,并无半句加油添醋之语,也不敢有欺瞒太后之心。太后待昌宗,恩典有加,若连您也欺瞒,昌宗岂不是成了不忠之人?昌宗知太后智慧如海,定然能看穿我的用心,是故先前我便想好了,若太后不问,我便只提凶名,不言其他;若太后问起,我便坦白交代,不瞒半句,请太后明鉴!”

武氏不语,只眼神莫测的打量着张昌宗,见他一脸赤忱,一脸的坦然,自然看得出来他没有说假话,再想及他往日的为人和品性,幽幽道:“本宫记得,你曾说过,令二叔张鲁客曾教导你,为人当心正。本宫当时曾教导你说,傅玄此人,虽有建树,然为人太过迂腐,你可学他之才学,却不可学他之迂腐。今日观之,倒也不负张鲁客与本宫的教导。”

这是什么意思?

张昌宗有些搞不懂了,只是双手抱成拳举高,道:“昌宗不才,有负太后教导。”

武氏不置可否,又突兀的问了一句:“周兴在大狱之中,苛待你了?”

张昌宗立即道:“太后容禀!”

然后,把在大狱里的经过和受得罪,一五一十的述说了一遍,不曾添油加醋,也不曾减少半分。反正这种事情,武氏随便查查就知道,不值得说谎。

武氏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发言问问细节,倒是婉儿师父听得面色苍白,银牙暗咬,偶尔看向徒弟的眼神不禁带着心疼,难怪当日她赶去接人时,张昌宗一见她便晕倒了!

说完了,武氏看他两眼,转身走回去,重又在坐榻上坐下,道:“此事我已知晓,六郎你受苦了,罢了,回去好好休养几日,莫成安,传太医来问问,六郎这等小郎该如何进补,然后去我库中挑些合适的药材,予六郎带回去,好好调养身子。”

也不说处不处理周兴,但对张昌宗却恩典有加,也没让他把挂在城头的周兴的里衣拿下去,张昌宗搞不懂武氏的打算,只得顶着一张懵逼脸,带着满腹的疑问和不解,拖了一车上等药材回家去。

对此,婉儿师父只叮嘱他,让他再大的恨也要先按着,不要妄动,时机未至,别的却不肯对他再说。

张昌宗只得按捺下来,而从周兴处拿来的那件红里衣,太后并未过问。张昌宗也促狭,让那红里衣足足在城头挂了三天,让有条件去围观的长安人民几乎都去围观了一遍,才又去一箭射下来,当着暗戳戳围观的长安人民一把火给烧了。

奇怪的是,周兴那厮也没找他报复,太后也没处置周兴的迹象。就像是事情没发生过一样,周兴继续做他的酷吏,张昌宗继续做他勤奋好学的神童,继续跟着上官婉儿学习。

偶尔,张昌宗进宫时,上官婉儿忙碌的时候,太后还会命人给他在殿中放张小几,让他温书练字,也不管当时是否有大臣在。得空的时候,甚至会指点他几句,不拘文史还是书法,多能一针见血,字字珠玑。

时间便在充实的学习中,飞速的流逝。隔了一年,垂拱五年,薛怀义花费巨资,于洛阳毁乾元殿,建成高二百九十四尺,宽三百尺,共三层的明堂。同年,武承嗣见薛怀义因建明堂之功,备受宠爱,暗地里命人凿白石为文曰,圣母临人,永昌帝业。为武氏登基造势,武氏大喜,命其石为宝图,自加尊hào圣母神皇,欲登基称帝之心,昭然若揭。

公元690年,武氏宣布改唐为周,自立为帝,年hào天授,定都洛阳,称神都,是为武周。

太平公主于隔年春日生下与薛绍的遗腹女薛崇宁,因武则天定都洛阳,遂带着子女迁往洛阳,薛崇秀随母前往。

上官婉儿乃武则天近身侍奉之人,才学广博,武氏称帝后,诏敕多出自她手。武则天定都洛阳后自需跟随。张昌宗为了继续学业,而张氏的人多在长安任职,为了继续学业,张昌宗离开家人,奉郑氏奔赴洛阳。

第179章 陌上少年足风流

神功元年,夏,女帝武氏驻跸jiu chéng宫避暑,上官婉儿随侍。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稚童长成了翩翩少年郎;太后高居金殿之上,南面称圣;如花的少女额头多了一朵红梅,以更加沉静慎微的姿态,侍立于女帝身旁,处理百司奏表,参决政事,权势如她额头的红梅般日益旺盛。

“禀报陛下,六郎求见。”

大清早的,女帝刚在宫人服侍下起榻,上官婉儿早早便来大宝殿,刚服侍女帝用了朝食,便有宫人来报。

女帝闻言,略感惊讶,张昌宗年纪渐长后,于宫中逗留的次数虽然还多,但早晚两个时段却多不再逗留,更是鲜少有大清早就上门求见的时候。不由问了一句:“怎么大清早就来了?”

宫人答道:“回陛下,六郎今晨带人于山林中围猎,打了头野牛,猎获难得,说是要献予陛下品尝。”

“野牛?倒也难得。不过,说是献予朕,怕是借着朕的名义,好孝敬他的好师父!对不对?婉儿?”

女帝调侃了一句,瞄了上官婉儿一眼。上官婉儿年岁渐长,眉眼间渐添风华与岁月,颜色已不如过去娇嫩,但艳色却因年纪更添了几分,闻言,立即道:“陛下,六郎哪敢那等目无君上,陛下对他常有教诲,若论师……恕婉儿放肆,若陛下不嫌弃,也可当六郎一声师名。”

女帝:“罢了,知道你疼你那好徒弟,自是万般为他开脱。行了,把六郎传进来!”

不一会儿,立即有一个身高约五尺余,猿臂蜂腰,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姿容俊美的清俊少年走了进来。少年穿着一身青衫,挽起的发髻插着一根玉簪,脸上未语先笑,唇瓣弯弯,看着好不喜人。

少年一进来便当先行礼:“六郎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女帝道:“六郎免礼,平身。”

少年起身,又朝上官婉儿的方向转身,躬身作揖行礼:“弟子见过师父,师父今日看着脸色比昨日好些,暑气可缓过来否?”

上官婉儿面色虽然不变,眼神却不自觉的柔和了几分,语气温和的道:“六郎有心了,为师哪里有那般娇弱,陛下驻跸行宫已然数日,自然早已缓过来了。方才宫人回报说,你今晨猎了一头野牛?”

少年脸上神采飞扬,喜形于色,开心的点头:“对啊!弟子五更便起了,带着人进山里逛了逛,运气好居然遇到几头野牛,寻机射了一头,给陛下和师父换换口味。师父,您开不开心啊?”

上官婉儿权势日盛,人也较之过去越发深沉,但对上少年喜气洋洋地脸,情不自禁地飞过去一对白眼,教训道:“哪里有这般说话的?男子当稳重,你看看你的样子,当自己还是小孩子吗?”

少年笑嘻嘻地道:“师父,弟子还没成年呢,以小孩子自居也并非不可之事。对不对?陛下!”

武氏扫师徒俩儿一眼,慵懒的摆手:“你师徒二人的官司,每日总要有几件,朕可没精力 帮你做主掰扯。不过,六郎竟能猎获野牛,看来,长弓用得还顺手?”

说到那把用起来颇为顺手的强弓,少年便满脸的喜意和感激,喜滋滋的道:“何止顺手,简直如臂指使,流畅自如。说来,昌宗该拜谢陛下才是,若无陛下命将作监的工匠替昌宗订做强弓,昌宗还不知道会拉断几张弓,回去定然又要被阿娘念叨败家。陛下隆恩,拯救昌宗于名声溃败之边缘,大恩大德,待会儿定要多吃几块野牛肉才是!对了,陛下,您今日想吃什么口味的野牛肉?暑气这般盛,不如命人卤一卤,切成薄片,再调个酸辣可口的蘸水凉着吃可好?”

武氏含笑点头,道:“可!被你这么一说,倒让人不禁开始期待,莫成安,传话尚食局,今晚的哺食便如六郎所说的做来。”

“喏。”

莫成安出去传话。

女帝命人备好坐榻,让少年坐好,看他身姿板正,举止从容,不禁赞道:“阿郑教的好,六郎这礼仪和举止可比小时候好多了。朕还记得当年第一次召见六郎的时候,六郎可是在朝堂上当着百官大臣们的面,就敢翻越门槛。那等壮举,如今可还敢做?”

在朝会的大殿上翻门槛的,除了张昌宗,还能有谁呢!这少年自然便是张昌宗。被女帝提及当年的黑历史,脸皮厚如张昌宗者,也不禁老脸没处放,赶紧道:“所谓好汉不提当年勇,陛下,小子当时年幼无知,无知无畏,求陛下放过,莫要再提了吧?”

女帝闻言,仰首大笑,面露愉悦之容,倒不如过去那般深沉难测了。

也是,都登基称帝快十年了,这朝中,除了阿谀奉承的应声虫,即便是怀有志气的刚直大臣,也轻易不敢捋武氏的胡须,可谓志得意满,虽不至于 万事如意,不过,女帝倒是再没过去那般威严难测,对面身边近身之人的时候,情绪倒比过去外露了许多。

女帝笑罢,看着张昌宗道:“你如今虽未成年,然才学较之幼时,已然不可同日而语,武呢,更是能弓开四石,百步穿杨,这等文武双全的才具,何时才肯出仕为朕所用啊?”

张昌宗如今已十五岁,这么多年,一直坚持习文练武,也不知是穿越的缘故还是这具皮囊资质好,除了读书读得好之外,在练武上,上辈子从未踏及的境界,这辈子居然踏入了不说,更是触摸到了更高的境界。

这般允文允武,两手发展两手都硬的才干,导致这么多年来,张昌宗一直在女帝面前颇受宠爱,女帝去哪里都带着上官婉儿,还会让上官婉儿提溜上他。就拿这次来jiu chéng宫避暑来说,还在行宫里分了一个殿给他居住。

张昌宗笑着道:“六郎多谢陛下看重,等今秋陛下开了秋闱,六郎中了进士后便请陛下恩典,收留小子入仕。到时候,六郎便是陛下手里的一块砖,陛下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绝不二话。”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到时候绝不躲懒,陛下放心就是。”

女帝满意的点头,点完头复又道:“你这小子也是固执,非要中了进士才肯入仕,自你贡举后已是两年,可是心头已有把握?”

第179章 行卷诗

难道要告诉女帝,这都是后世带来的执念,也是想给苦读这么多年的自己一个交代吗?

自从四岁开蒙,这十多年来,张昌宗每天坚持习文练武,从未敢有一日懈怠,这么多年,经史子集烂熟于胸,字也练得基本能见人,若是不下一回考场,感觉都对不起自己这些年的辛勤刻苦。

倒也不是想着要去中状元之类的,张昌宗觉得他并不是读书有灵气的人,唯一的优势就是作为伪正太、伪小孩儿,读书明理比别人早些,加之穿越党,记忆力好些,若要说他读书比较有灵气……那属于天赋的范畴,跟年纪和花费的功夫无关。

正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这些年读书一直很刻苦,勤学好问,多读多想,又有两世为人的阅历在,加之名师教导,融会贯通后,总算没让人感叹他名不符实。

“若要参加今秋秋闱,六郎行卷可作好了?”

听到他打算参加今年的秋闱,上官婉儿关怀了一句。

张昌宗抬头看看女帝陛下和他的婉儿师父,略有些迟疑的道:“师父,写是写好了,就是拿不准是否合适。”

女帝闻言,插了一句:“难得六郎有这般迟疑之时,作了什么诗?写了什么文章?读来听听,朕与你参详参详。”

这么多年,张昌宗一直坚持文章自己写,虽然因为风格、脾气,文风一直比较朴实,但有后世海量的资讯、知识打底,又有这十多年的苦读,他的文章写得还成。虽然老被婉儿师父和郑太太嫌弃辞藻不够华丽,但他写文章的水平,却从未被人说过。

就是作诗……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抄袭的道路上狂奔。没办法,现在的时代,作诗人人都会,但要出彩却不止需要才学,还需要灵气。张昌宗已经认命了,他于这方面其实没什么灵气,工整对仗的诗句能写出,但大多一般,若没有神童名声,只是普通举子,那还是能够见人的,但作为神童出身,自幼便以诗名动长安的神童来说,有些不够看,遂干脆的认命,继续走抄诗的路,不过,刻意控制着数量,如无必要,绝不乱抄。

张昌宗还想垂死挣扎:“多谢陛下。不过,陛下若亲自替我参详,那不是作弊吗?将来若是小子得中,事情传扬出去,于陛下岂不是声名有碍?还是算了罢。”

上官婉儿也道:“陛下,六郎说得对,若是传扬出去,六郎便罢了,于陛下声誉却是有碍,使不得。”

女帝直接道:“不传扬出去便是。”

说着,眼神平淡的扫视一圈,殿内的宫女、太监们齐齐吓了一跳,俱都低下头,齐称不敢。女帝满意地收回眼神,对张昌宗道:“速速读来。若是你年幼之时问你,定然会开心得意的读与朕听,这人越发大了胆子倒变小了。”

张昌宗很无语,这不是怕将来传出什么话来,惹女帝不快吗!既然女帝都不介意,那就背给她听听好了。张昌宗道:“回陛下,六郎的行卷共两首诗,一篇杂文。陛下想听什么?”

武氏道:“你这两年闭门苦读,潜心习武,诗写的少了,就听你的诗。”

“喏!”

张昌宗已经认命了,很干脆的便开始背诗:“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煊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閤下,白首太玄经。”

没错!张昌宗第一次抄了诗仙李白大大的《侠客行》!实在是这小子为了行卷诗的选择,在家活生生憋了半个月,简直比便秘还痛苦。

想着既然是行卷,总要有首自喻诗表表志向、胸怀,让收卷的人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选来选去,有两首备用,一首就是诗仙大大的《侠客行》,还有一首是白居易的《涧底松》。

衡量、犹豫了好几天,若是抄《涧底松》,以他的师承和在女帝跟前所受的宠爱,怕是要被人骂矫情的。说不定千百年后,还会有人在网上发帖子,骂他是朵盛开的男白莲,若是再遇到个嘴毒的,直接把他封为千古第一男白莲,那岂不是遗臭万年!虽说他不是很介意身后名,但是,白莲花是万万不能做的,丢不起那人,也背不起那锅!

于是,最后不得不选了诗仙大大的《侠客行》。虽然对诗仙大大有信心,但是,张昌宗还是有些信心不足,不知道会不会被嫌弃写得太杀气腾腾、任侠义气。

“好诗!”

才刚背完,女帝与上官婉儿一起,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就是一句称赞,婉儿师父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眼神透着喜爱与自豪,若不是女帝当前,说不定早就冲上来先来一个抱抱,然后又摸脸又拉手地,毫不吝惜言辞的热情夸奖他。嗯……他的婉儿师父待他虽然严格,却是个从不吝惜夸奖的人。

女帝眯着眼,直接道:“再吟一遍。”

张昌宗还能怎么办?自然是照办咯。当即又背了一遍,女帝侧耳倾听,听完居然能自己复述了一遍,一边读一边点头,却不忙着点评。

张昌宗心下犯嘀咕,又是个急性子的人,事关十多年的刻苦努力,不禁有些忍不住,出声问道:“陛下,您看这首诗会不会杀气略重?小子还准备了一首小诗,请陛下品评品评。”

说着,又背诵道:“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陛下,您看,搭配上这么一首清新自然的小诗,可会让考官觉得对六郎我改观些?《侠客行》虽说写得也好,但就怕考官觉得我少年意气不堪用。”

这个忧虑是很有道理和必要的。但女帝似乎不觉得,还兴致勃勃的道:“这诗叫《侠客行》吗?倒也相当益彰,六郎果真长大了,已然能写出这般豪迈雄壮之诗句了!不过,此诗这么写,六郎是想做将军吗?”

那还用问吗?张昌宗想也不想的点头,拱手:“陛下明鉴。”

做文臣固然好,做武将或许会战死沙场,但是,这确实张昌宗深思熟虑后的选择。伟人说过,枪杆子里出zhèng quán。未来这几年,民间比较太平,但宫里可不太平。

张昌宗想保护他的婉儿师父,想护着郑太太终老,想保护义母太平公主与伪萝莉秀儿妹妹,若手头一点力量都没有,那说再多都是空话。活了两辈子,他只想努力的保护好自己在乎的人,成为这几个老小女人的依靠和保护者。

为了在乎的人,想变成更好的人,也为了在乎的人,想变成更加强大的人。这是他幼年便立下的志向,也是这么多年一直努力奋斗的目标。

第181章 君臣师徒

悄悄是华贵典雅的大宝殿,沉默是评诗的女帝陛下和婉儿师父。

张昌宗略带忐忑的背出两首准备行卷的诗,第一首反响挺好,第二首一出来,反而没声儿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jpg

张昌宗看看这个……女帝面上淡然,甚至还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又看看那个……上官婉儿看似表情如常,若是熟悉亲近的人,注意观察会发现她脸上的表情近似面无表情。这大致是不好了吧?

张昌宗觉得他已经悟了,一抹脸,满脸悲壮:“陛下,师父,是不是不合适?没事儿,您二位直说便是,六郎能经得起任何打击,若真不合适……”

顿了一下眼巴巴地望着二位:“若真不合适,就重新作两首……那什么,陛下,师父,不会两首都不行吧?就不能留一首?”

讲真,要找出一首没xiàn zhi地名、人物,又年纪合适的诗,还是蛮难的。虽然有些矫情,但还是要说抄袭也不容易啊。

女帝“噗嗤”一笑,也不看眼巴巴等着的张昌宗,反而问上官婉儿:“六郎逗长这么大了,被阿郑diào jiào了这么多年,怎么某些地方仍旧毫无长进呢?”

上官婉儿继续保持扑克脸:“回陛下,家母前些日子进宫来探奴时还说起来,前几日,韦阿姐想让他帮着画一幅绣样,六郎画了。”

顿了顿,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厚脸皮的张昌宗一听,脸膛瞬间通红,也顾不得蛋疼了,想也不想的抱拳作揖:“师父,师父,除了牛肉,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没?河中的鱼,徒儿去捉一条来,给您做鱼脍吃可好?或是去捉几只兔子,请秀儿妹妹给您做兔丁吃?再或者,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帝打断,女帝陛下饶有兴趣的道:“六郎住口,休要聒噪,让你师父把话说完,朕此刻只想听你师父说。”

张昌宗瞬间瘪了下去,可怜兮兮地,努力的想弄个星星眼出来,双眼水汪汪地看着婉儿师父,期望婉儿师父看在他这么萌、这么可爱的份上,口下留情。不过,他显然忘了,他现在已经不是伪正太,而是一个十五岁就一米七出头的高大少年。星星眼小孩子做叫萌,大人做……有点想吐,还想吃酸的。

果然,上官婉儿毫不犹豫的一甩衣袖,宽大的袖袍直接甩到蠢徒弟辣眼睛的脸上,张昌宗赶紧捂脸,不疼,还有些痒痒,不过,装也要装疼些,免得师父把他的糗事都交代了。

不过,显然,他师父疼是疼他,不过不是这时候。就见上官婉儿面无表情,语气颇有些一言难尽的道:“画了绣样,韦阿姐闲着无事,与他探讨了几句配色,本来只是母子之间的闲聊,谁知这一聊反而聊出问题来。”

当下,上官婉儿便把当日郑氏一脸嫌弃转述的张昌宗的配色意见给复述了一遍,直接把个女帝陛下笑得直接摊在御座上。

张昌宗:别以为我不在,我只是不想说话jpg

然而,大宝殿中最尊贵的两个女人,直接就当他不在,当着他的面,就听开始吐槽他——

“阿郑怎么说的?”

“母亲说,六郎这孩子,聪明是真聪明,学习读书也肯用心,就是某些地方吧,常有叫人哭笑不得、一言难尽之感。”

“阿郑此言大妙!”

两人说得热闹,张昌宗木着脸,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的好不好!

简直不想回忆前些日子受的摧残。就因为给阿娘的配色建议太糟糕,被郑太太知道后,拖着他看了无数的帛画、绣图、屏风、漆器等。郑太太说了,不求他能配出绝妙的东西来,起码出去行走的时候,别让她一把年纪还跟着丢人就好。

看看这说的什么话!张昌宗简直不想提了,那逼着看的那段时间,看谁都一脸彩虹色,色彩斑斓,流光溢彩……这是眼花的后遗症。

也就是在家被郑太太摧残的太惨,张昌宗才在要参加秋闱前还不闭门读书,反而混到避暑的队伍里,说什么也不愿意留在洛阳。

徒弟一脸郁卒完全不影响上官婉儿吐槽他,吐槽完了还总结:“所以,陛下,他能写出这么两首风格、诗风完全迥异的诗去行卷,奴一点都不意外,如此方才是六郎。”

婉儿师父这是逗比是无药可救的意思吧?

张昌宗满脸的生无可恋!

女帝看他一眼,笑得愉悦,赞同的颔首:“婉儿言之有理。既如此,六郎便用这两首诗去行卷吧,朕等着你参加殿试的一天。”

张昌宗眼睛一亮,女帝的意思是他这两首还是挺好的吧?张昌宗的心立即落回肚里,也不郁卒了,也郁卒不起来,不用重新搜肠刮肚的想要抄哪首诗简直高兴得要飞起了好吗!立即笑嘻嘻地拱手:“承陛下吉言,那六郎便用这两首诗去行卷了。对了,陛下,这几日有什么想吃的野味或者菜式,尽管分派就是,六郎去给您打最新鲜的来,然后请秀儿妹妹给您做。”

女帝看他一脸笑,脸上并无半丝作伪之色,面上不显,对他说话的口吻却略温和了些:“你和秀儿的心意,朕知道了。只是,天气炎热,朕年纪大了苦夏,且随意就是。”

张昌宗点点头,拱手道:“陛下,师父,那六郎就先告退了,又到了六郎每日练琴的时间了。”

即便是开心的,说起练琴这件事,也不自觉的带出几分苦哈哈。女帝含笑鼓励他:“好好练,等朕万寿时,等着你二人给朕合奏新曲。”

上官婉儿也道:“秀儿那等大家愿意教你,你不感激便罢,怎么反以为苦呢?可知京中多少人想听秀儿一曲而不得,你能日日聆听不心存感激便罢,还敢叫苦?小心为师罚你!”

张昌宗觉得他师父这是不爱他了,看看今天都打击他多少回了!一点儿爱护幼小的善心都没有,这大宝殿今日是不能来了!赶紧行礼:“喏,师父放心,徒儿定会好好练习的,陛下,师父,六郎告退。”

然后,就像身后有什么猛兽在追似的,火急火燎的赶紧走人,看得上官婉儿眉头直跳,这臭小子!

女帝微微一笑,道:“让六郎这一打岔,倒叫人心情愉悦不少,果然,带着六郎来避暑是对的。”

上官婉儿恭敬的道:“这是陛下抬举他,也是六郎的福分。”

女帝笑笑没说话,只是从坐榻上起身,手腕搭在宫女的手上,向外走道:“趁着日头还低,出去走走罢。”

“喏。”

第182章 物是人非

张昌宗骑着马从jiu chéng宫出来,往太平公主的别业去。马骑得不算快也不算慢,行宫嘛,附近除了看守的军士,基本没行人,又是大清早的——

等等,他似乎看见了熟人!

张昌宗调转马头,往回跑了几步,冲着前头一群明显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孩子喊了一句:“薛崇简,这大清早的,你不在家读书,这是准备去哪里潇洒?”

走在一群孩子里面,明显就是老远看见张昌宗过来想躲着他的薛崇简,转过身,从一群孩子里面露出脸来,笑嘻嘻地:“六郎哥哥早,这是刚从宫里出来?听说六郎哥哥清早猎了一头野牛,献予陛下,看六郎哥哥一脸光彩,想是陛下极为满意,可赏了六郎哥哥?”

张昌宗一双眼现在一群孩子中扫了一眼,多是薛崇简平日的玩伴,才放心下来,乐道:“先声夺人、声东击西……看来往日我教的,你都记住了,不过,在我面前玩这个,你忘了这些是谁教的了?回答我的问题!”

薛崇简瘪瘪嘴,郁闷道:“想着天色还早,日头不大,想与几位表兄去打一场马球。六郎哥哥要参加吗?”

为了练骑术,张昌宗的马球打得极好,薛崇简的马球就是跟他学的。张昌宗摇摇头,又问:“禀过义母没?”

薛崇简撇了撇嘴,扭头闷声道:“告诉过阿姐才出来,母亲哪里有空理我。”

张昌宗有些无语,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道:“我今日要去找你姐姐学琴,不得空,明日吧,明日你约上你的小伙伴儿们,我们打一场。”

薛崇简闻言,脸上立即露出高兴地神采,重重点头:“那六郎哥哥,我们先走了。”

张昌宗含笑点头,不忘叮嘱他:“打一场就回来,夏日暑气盛,小心中暑。”

“嗯,六郎哥哥放心。”

薛崇简与一干小伙伴,向张昌宗行了一礼,然后又呼朋唤友的一起跑远。张昌宗这才调转马头,继续往太平公主的别业去。

在拴马桩前下了马,把马缰丢给华为,待门房通报后张昌宗一身轻便的往里走,穿廊走巷路过前花园的时候,看见太平公主带着人在花园的湖里泛舟,不用看那几人的脸,只是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便知肯定是俊美的小郎君。

张昌宗挠挠脸,还是选择了个过去,不过没有像往常一般直接过去,而是到wài wéi就停下,请人去通报,看太平公主是否要见他。终归是义母子,若是巧遇了连个礼都没有,实在不成体统。

太平公主慵懒地斜依在画舫的美人榻上,榻边跪着一个红衣少年给她捶腿,手里拎着一只小酒壶,也没喝,就那么轻轻地晃动着,眼睛闭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下,六郎来了,见殿下在此,前来问安,殿下可要见见?”

太平公主豁然睁开眼,旋即恍然道:“我竟忘了今日是他过来与秀儿一块练琴的日子,也有几日没见他了,让他过来吧。十一郎,你们先下去吧。”

“殿下!”

被叫做十一郎的俊美少年,又腻又娇的喊了一声,嘟嘴有些不乐意。太平公主面容一板:“下去。”

十一郎一顿,顿时不敢再撒娇,乖乖地应了一声,起身与一干男宠们下了画舫,他知道所谓的六郎是公主殿下的义子,两京有名的才子,自幼便有着神童的名声。听说,骑射武艺也好,是个允文允武的俊俏郎君,年纪不大,但已声名在外,两京的小娘子们都喜欢议论他,若遇上他出门,还会偷偷地去瞧他。

“从这边走!”

管事的罗娘子提醒了一声,十一郎脚步一顿,忍不住扭头看另外一条路那头站着的张昌宗。

“十一郎!”

罗娘子催促了一声,十一郎远远地看了张昌宗一眼,立即低头,跟一起侍候公主的人望他们的屋舍走。

张昌宗没兴趣看太平公主的男宠长什么样,也不关心是谁,反正只要不是他张氏兄弟就成,眼睛就看着远处的太平公主,前些年刚生下崇珍后,太平公主便开始暴瘦,往日可算得上丰腴的身姿瘦得几乎衣裙都撑不起来,几乎全靠一股精神支撑着。

张昌宗不好从旁劝说,只得和薛崇秀一起,两人一起操心起她的衣食来,想方设法的让她能入口些吃食,然想尽方法,效果也是有限。

最后还是郑太太通透,指点他可以请他娘韦氏过府,两人同样都是丧夫的人,同样都有个遗腹子,某些地方来说,挺有共同语言的。再者,韦氏那么热情精明的一个人,经历世事,劝解人还是很有一套的。如此,方才让太平公主的情况好了些,起码,不再瘦得叫人心疼了。

“昌宗拜见义母。”

待太平公主使人来请他过去,张昌宗这才上去画舫,先行了个礼,然后眼睛就往太平公主处瞟,满意的点头:“义母看着倒比前几日瘦了些,这才好,义母要保持。”

太平公主目光柔和的看着张昌宗走进来,闻言,还算慈和的表情瞬间便全是不乐意,还毫不掩饰的臭着脸道:“你们这两个坏孩子,整日管着我,这不许吃,那不许吃的,哪里还有不瘦的道理。”

前些年是担心她太瘦,这些年反而担心她太胖,他们老李家的基因,长寿的可没几个,胖了更是怕她跟她爹高宗皇帝似的。看她年纪渐长,身材日渐丰腴后,薛崇秀又开始操心她娘的身材,还拉上张昌宗一起,监督太平公主减重,让身体保持一个健康的状态。

张昌宗嘻嘻一笑,也不等太平公主喊他坐下,自顾自就跑到美人榻旁边一屁股坐下,笑眯眯地抬头:“义母定是这几日疏懒了,镜子照得少了,不然怎么会没发现这几日瘦了倒比以前好看多的道理呢!看来只能劳烦张嬷嬷以后多多提醒才是。”

张嬷嬷笑着恭敬的道:“六郎说的是,是老奴疏忽了,今后定当多多提醒殿下。”

“你们啊!”

太平公主被两人一唱一和逗笑,眉目看着都比方才开朗了许多,说笑了两句,还有心关怀张昌宗:“跟着秀儿学了这么多年,秀儿可说你可以出师了?”

说起这件事,张昌宗便不禁苦了脸,一脸可怜的向太平公主道:“说到这件事,义母,您要帮我啊!秀儿妹妹她坑我,可把我坑苦了!”

太平公主意外道:“坑你?秀儿怎么坑你了?”

张昌宗控诉道:“我不是一直学唱歌唱不好吗?想说那便学件乐器吧,学好些,以后出去行走,大家就不会让我唱歌了。不过,我对乐器全无基础,想说秀儿妹妹是大行家,便请教她,请她给我出个主意。我还特意告诉她,要简单易学的。她告诉我,百日笛,千日箫,这俩儿容易,让我学笛、箫就好,学会一样,另外一样也就会了。以后出去那么一站,那么一吹,好听又好看,还容易携带。”

“噗——”

太平公主忍不住闷笑出声,笑问:“所以,你真学了箫与笛?”

张昌宗点头,满脸苦哈哈:“八年!整整八年啊义母,昌宗所求不过是够糊弄人就行了,八年了只糊弄人难道还不行吗!还不让我出师,您说,这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太平公主仰首大笑,道:“问你学得如何了,你一直支吾不肯说,原来内里竟有这等缘故。走走,我与你一起去看看,问问秀儿,你何时可出师!”

张昌宗一脸感激:“多谢义母!您就是昌宗的大恩人!”

第183章 月如故

别业东北角的小院,独居一隅,环境清幽,基本不会有什么闲人来打扰,当然,不闲的人,那肯定会来打扰的。比如张昌宗!太平公主……那是被他忽悠来的,不算。

“噌——”

刚进院门,就想起一声响,被妹崽折腾了八年,张昌宗一听就知道是啥乐器!太平公主出身高贵,音律是必修的,自然也能听出来,顺口问了一句:“可是秀儿又在作新曲?”

张昌宗心说,薛老师是在记谱。不过,人家都没嘲笑他抄诗,他也没啥资格议论薛老师把以前弹过、听过的曲谱写出来,起码,只凭记忆就能把曲谱写出来,那是需要本事的,还是很大的本事。跟薛老师的记谱相比,他抄诗简直抄的毫无技术含量,自卑啊。

认真的听了几声,张昌宗道:“义母,我听着像是在确定音阶,不知是新曲还是旧曲。”

两人原还打算站一会儿,怕骤然进去打断了薛崇秀的思路,记谱是个技术活儿,还是难度挺高的那种,最怕被人打扰。

结果呢,里头就冒出一句清脆的话音:“既然来了,就快进来练习吧,在门口站着,你的技术便能进步吗?”

“哎,来了!”

张昌宗应了一声,然后回头给了太平公主一个“你看吧”的眼神,表情很是一言难尽。太平公主莞尔,眼睛瞥了张昌宗一眼,示意他一起进去。

进去薛崇秀坐在一张座榻上,脊梁挺得笔直,怀里抱着一把琵琶,低着头,时不时地拨弄一声,听到脚步声抬头,见太平公主居然也来了,微微一愣,旋即起身行礼:“女儿见过母亲。”

“不用这般多礼,坐下罢。”

太平公主柔声说道,眼神透着慈爱之色。薛崇秀扶着她胳膊把她拉过去,母女俩儿一块儿坐到宽大的坐榻上,坐好后才抬眼瞟张昌宗:“把母亲也哄过来……这是打什么鬼主意呢?”

说着,眼波淡淡一挑,真是又美又撩。张昌宗心里的小人偷偷捂胸口,鄙视自己的不淡定。这妹崽这几年长的越来越好看不说, 气质也越来越象前世的的感觉靠拢,特别是她老人家抱着一把琵琶或是面前摆了一张古琴、古筝的时候,只沉静文雅的坐在那儿,对于迷弟而言便是一副隽永的画面,撩得张昌宗的迷弟心啊,那叫一个此起彼伏,老激动了!

但是,每次他激动地鼓掌的时候,偏偏妹崽除了一个微笑,连个多余的表情都劝奉……这叫人上哪里说理去!

当然,嘴上是不能承认的,张昌宗笑嘻嘻地道:“过来的路上偶遇义母,便约着一起过来看看你,自从到这里,你整天闷在家里,都还没出去逛过吧?要不陪着你出去走走?”

太平公主也道:“六郎说得对,我们来了几日了你都未出过门,这整日闷在屋里,哪里有林间来的凉快?我听说六郎今晨猎了一头野牛,莫不是我们也出去转转打猎如何?”

这位公主殿下也是武能弯弓射箭,文能弹曲赋诗的人。这时候的贵女们大多是这样的教育,骑马游猎,作诗吟曲几乎是必备,就是水平有高低的差别。

薛崇秀还有些犹豫。太平公主强势的一拉女儿的手腕,道:“你若是怕再有那些无行冒失的浪子扰到你,至多我命人提前驱赶就是。我们家的人,总不至要怕区区狂生。”

张昌宗赞同的点头。薛崇秀苦笑道:“母亲,六郎,我非是怕那些狂生,若只与母亲、六郎和自家兄弟们出行,我自然是乐意的,就是怕又巧遇哪家亲戚,见了我又要问可做了什么新曲,或是又要我弹奏,真真烦不胜烦。”

张昌宗懂了:“原来秀儿妹妹这是名人的烦恼啊!”

总结的太到位、太简洁了,薛崇秀这等伪少女也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太平公主直接长笑出声,薛崇秀不乐意的摇摇她:“母亲您看,六郎又欺负我!”

太平公主的笑脸立即一板,张昌宗赶紧摇头:“义母,您说句公道话,我到底欺负了秀儿妹妹没有?”

太平公主嗤笑一声,凉凉的道:“我女儿说你欺负你,你便是没欺负也是欺负了。”

张昌宗简直不敢相信了:“不是,义母,做人不能这样,您得讲良心!”

太平公主淡淡瞥他一眼,语气淡漠:“良心?那是何物?能做何用?乖孩子,怎地长了这么多岁还是这等天真可爱呢?”

说完,不管张昌宗哑口无言的样子,转首慈和的望着闺女,柔声道:“六郎的笛箫练得如何了?照我说,虽有旁地器乐师戏言说百日笛子千日箫,然而但凡乐器,难者在于登堂入室,学有所成。两京许多人知道六郎跟着你学器乐,秀儿可得对他要求严格些,省得坏了你的名声。”

张昌宗听得目瞪口呆,说好的来帮忙劝薛崇秀让他出师呢?这不能转脸就不认人啊!张昌宗决定据理力争:“不是!义母,您不能这样,这……”

太平公主眉一挑,一脸无辜:“不是你这般拜托我的吗?照办还错了?六郎,做人可不能太过反复无常。”

一番话,说得端是慈祥有爱。张昌宗……张昌宗已经生无可恋了——

世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jpg

薛崇秀眼带笑意的瞟张昌宗一眼,故作严肃与郑重:“母亲说得有道理,秀儿定然严格要求六郎哥哥,定要让他成为两京闻名的一代大家。”

“不是,这个……”

“什么?”

张昌宗抹了把脸,苦哈哈的抬头望了望屋顶的房梁:“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这辈子还有出师可能吗?大概是没有了吧?真惨,简直是人间惨事,惨绝人寰,惨不忍睹,惨不可言,太悲惨了!”

“哈哈哈哈!”

见他这样子,太平公主母女俩儿居然还没良心的抱在一起笑成一团。这样子倒让张昌宗心头温馨,很多年前,太平公主还是如花的娇媚shǎo fu,怀里的薛崇秀也还是伪萝莉的时候,似乎也有这样母女俩儿联手戏弄张昌宗,然后笑成一团的样子,今日便仿如情景再现。

真好啊!时隔这么多年,又看到母女俩儿一块儿欢笑的样子,真是太好了!

张昌宗情不自禁地跟着咧嘴傻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高兴什么,反正就是觉得心情挺好,挺乐呵的,非常乐意笑。

母女俩儿对望一眼,眼神皆不禁柔了两分,不过,脸上的表情却不同,太平公主一脸嫌弃:“傻儿!”

薛崇秀笑得温婉,没赞同母亲的话,只是用温柔如水的目光在张昌宗脸上巡睃一遍,笑而不语。

为了不打扰两人练习,太平公主只坐了坐便回去了,张昌宗也认命了,长叹一声后,抹抹脸拿起桌上放着的笛子,苦逼的先练半个时辰的基本功。

薛老师说了,万丈高楼平地起,基本功扎实了,便就是学成了一半,既然还不能出师,那就练呗。不过,张昌宗还是整不明白:“我说薛老师,学生不过就想学了能糊弄人就行,为啥这八年多了还不够啊?”

薛崇秀放下手里拿着的曲谱,微微一笑,笑得温温柔柔地,轻声细语的解释:“时下之人,不论男女,音律是必不可缺少的科目,你以后接触的,皆是出身良好,受过完整教育之人,若水平不够,你怎么糊弄人?你可知,糊弄外行人容易,糊弄内行人……”

说着,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笑得亲切:“来,继续练习吧。”

张昌宗大以为然:“有道理啊!薛老师 果然是薛老师,学生拜服。”

然后,张昌宗又再次被忽悠了,一抹脸,低头认真的练基本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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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最近常常陷入自我怀疑中,认认真真码完这本就歇息歇息吧!

第184章 莲……莲花?!

晨起练武,练完武吃了早饭去找薛崇秀练乐器,然后才是张昌宗zi you活动的时间。不过,答应了薛崇简带他打马球,第二日的器乐练习,便向薛崇秀申请了挪后,顺便把人拉出屋子,哪怕出去随便跑跑马,也总比闷在屋子里强。

“六郎哥哥!”

张昌宗刚到别业,薛崇简便钻出来,眼里的光几乎能把人闪瞎,反正张昌宗就被那光闪得情不自禁的退后三步——

这种朝气蓬勃的气息太浓了,让他这老黄瓜刷了绿漆的伪少年简直不敢直视。

闪瞎眼jpg

薛崇秀不知道是否有这种感觉,张昌宗悄悄抬眼看她,结果妹崽一脸姨母笑的望着弟弟,还顺手帮弟弟理了下衣裳。好吧,显然感慨的只是他,妹崽心理强大。

怀着不可言说感慨,奉佳人、真正太去马球场。马球场就在山下边不远,有专人管理,平日多闲置,也就是每年夏天有人过来避暑的时候用用。

“这是我们先预约的场地,是我们先来的,凭什么要让与你们?”

“凭什么?就凭我姓武!管你预约不预约,我想来便能来!”

两个一大一小的少年,正在场中高声叫骂。

高高兴兴地过去,结果刚到马球场才发现,竟然有两拨人在争球场,一拨与薛崇简差不多大的年纪,有几个面孔,张昌宗昨日巧遇薛崇简的时候还见过;另外一拨年岁不大整齐,既有看着年岁与张昌宗差不多的,也有如薛崇简一样的小孩子,看穿着打扮也不是普通人家子弟。

张昌宗扭头问薛崇简:“那两人是谁?二郎认识吗?”

他每日里时间多花在读书练武上,鲜少出来与同龄的孩子走动,两京权贵人家的子弟,张昌宗基本不认识。

薛崇简皱着眉头,也摇了摇头,倒是一旁的薛崇秀看了两眼,道:“我认识几个。领头的那个似乎是武家的延秀,是武承嗣的幼子,旁边是武三思的儿子崇训、崇谦,其余的,我也不认识。”

张昌宗乐了:“哟,难怪敢说不用预约,想来便能来的话,敢情是人家有底气啊!”

这死不正经的样子,让薛崇秀白了一眼。张昌宗扫了扫泾渭分明的两拨人,武延秀那边显然是以武家子弟为首,薛崇简这边显然是李唐宗室里的人多些。

张昌宗也不急着过去,反而低头问薛崇简:“如今这般,你待如何?”

薛崇简仰头:“凡事当讲先来后到,我去与他们说。”

说着,毫不犹豫的便策马过去,张昌宗也不急着跟上,而是下了马,拉着薛崇秀到树荫下等着,不过是群小孩子,他也不好插手,且看他们自己处理再说。

薛崇简过去,行了一礼,朗声道:“武家哥哥,凡事当讲先来后到,场地是我们先约的。不过,我们只打一场,你可问问官吏的丞官,后面可还有人了?若无人,你们接着玩便是。”

武延秀抬头,轻蔑的看着薛崇简,骄声道:“我说一群李家子弟竟然也敢与我武家人争,原来是仗着你薛崇简!若是崇敏来,我或可相让,你来嘛……呵呵,逆贼之子,也配与我争?”

“住口!”

张昌宗、薛崇秀齐齐变了脸色!薛崇简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死死咬着嘴唇,眼眶里眼泪转来转去,强忍着没掉下来。

武延秀这才看到场边的薛崇秀与张昌宗,脸上的张扬瞬间收敛,脸上浮出红晕,笑眯眯地朝薛崇秀拱手:“啊,是崇秀阿姐!阿姐……哎哟!你敢打我?”

薛崇秀不理他,大步过去,右手抓着武延秀领子,左手一扬就是一巴掌打人脸上,打完人冷笑:“打你又如何?魏王忙于朝政,不得闲暇教你,我便替他教训教训你。凭你也敢辱我阿弟?”

“你……你这臭小娘!竟敢打我?你……你……”

你了两声,眼睛在薛崇秀脸上溜了一圈,最后居然转头呵斥身后的跟班:“你们还愣着干嘛?难道只会看我被欺负吗?还不动手?”

武崇训看看薛崇秀,小声道:“县主当面,不好动手,今日要是动了,今后在京中行走可就难了,县主的名望非我等可抗衡。”

武延秀看看薛崇秀,又摸摸脸,眼里闪过怒色,斥道:“笨蛋,薛崇秀不能打,旁地人难道也不能打吗?给我打,狠狠地打!”

薛崇秀:“我看谁敢!”

一群小子立即不敢动了。武延秀恨恨地看她一眼,斥骂道:“一群笨蛋!一切有我在,有我父王在,有陛下在,怕什么?今日大家要是在李家人面前怂了,今后还如何在两京行走,有何颜面见人!”

薛崇简身后的一群小郎君,脸色立即一变,或有愤恨之色,或有畏惧现于面上,却大多敢怒不敢言。李氏之人都被女帝陛下杀怕了,即便是小孩子也知道,武家的人不是他们能开罪得起的。

一边气势弱了,一边自然就气势更甚。小孩子最是敏感,立即胆气一壮,叫嚣着便挥舞着拳头冲过来。

武延秀狞笑着瞄准薛崇简,拳头挥动正要砸到薛崇简脸上,手腕立即被人一把捏住,来人剑眉星目,容姿俊美,一张弯唇未语先笑,一双星目清澈明亮,这般气质与仪容,不禁让武延秀一愣:“你……你是谁?”

张昌宗常在禁中行走,平日也鲜少有空出门玩耍,朝野内外,认识他的王公大臣挺多,但王公大臣家的子弟,多是他不认识人家,人家也不认识他。与武延秀虽是同龄人,但两人接触的层面不一样,所以,不认识也不奇怪。

张昌宗顿了一下,微微一笑:“在下张昌宗,魏王家的公子不认识也不奇怪,不知延秀公子可听过在下?”

武延秀眼睛在他脸上转悠,脸上的狰狞之色早就消失一空,反而满脸傻笑的望着张昌宗,急忙点头:“听过,听过,莲花六郎之名,延秀也是听过的。惜乎不能早日识得六郎,今日一见,方知闻名不如见面。”

这次,被吓到的是张昌宗了,脸上的表情都吓得呆滞了,满脸的不敢相信:“这……莲花六郎之名是从何而来的?又是何时有的?我怎么不知道?”

最后这句却是问薛崇秀,薛崇秀摇头:“什么时候有的,我也不知道,只是有次听母亲提过,说朝中大臣们皆这般称呼六郎哥哥你,说你美姿容,仪态佳,恰若盛开之莲,朝野便以莲花郎称呼你。”

卧槽!卧槽!卧槽!

张昌宗心中情不自禁地来了个爆粗三联!他都已经那么努力的操文武双全的人设了,那么坚决的跟小白脸人设划清界限了,咋还弄出个莲花郎的绰hào来了呢?

张昌宗摸摸脸,痛心疾首!

第185章 “名”满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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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这场群架并没有打起来,马球自然也是草草结束,因为,张昌宗和薛崇简的一干小伙伴都没心情打球了,几人都是被吓的,不同的是,薛崇简和他的小伙伴儿们是被嚣张跋扈的武氏子弟吓的;张昌宗是被突然冒出来的莲花郎的绰hào吓的。

张昌宗马球也不打了,拉着薛家兄妹俩儿就直奔别业,也顾不得是否会惊扰到太平公主与男宠玩乐,一到别业就请人去通报求见。

没等多大一会儿,太平公主便接见了他们。见他一脸愤愤地进来,而随后进来的女儿薛崇秀脸上却满是揶揄之意,不禁一怔,看看两人,讶然问道:“六郎这是怎么了?还有二郎,怎么这般低落?可是在外间受气了?来,说与为娘,阿娘替你做主。”

薛崇简张了张口,想到武延秀的说辞,最后又摇了摇头,什么也不想说了。太平公主心下疑惑,抬头眼带疑问的看薛崇秀一眼,薛崇秀摇摇头,太平公主便忍下没问,只是把薛崇简搂入怀里,细声抚慰几句,然后朝嬷嬷看了一眼,张嬷嬷立即一脸慈爱笑容的上前,把薛崇简哄走,顺便哄他说心事。

等着乳母去哄薛崇简说心事的空挡,太平公主拨冗关怀张昌宗:“六郎这一脸愤然之色,到底怎么回事?”

张昌宗唉声叹气,感觉有些不好开口。倒是薛崇秀轻轻一笑,对太平公主道:“母亲,六郎知道他在外间的绰hào叫莲花郎了,这不,现在正纠结呢!”

竟然是因为这个!

太平公主道:“莲花六郎……这绰hào不好吗?我看着,与六郎挺挺贴切的,对吧?秀儿?”

居然还寻求薛崇秀的支持,而薛崇秀居然笑眯眯地点头道:“回母亲,女儿也这般认为。六郎生来肤白,发黑如墨,皮相俊美,身姿挺拨,姿容行止,美如盛莲。”

太平公主细细打量着张昌宗,一边听一边笑着点头:“我儿所言,正是为娘所想。六郎这脸,便是看着也叫人心情愉悦。”

张昌宗:“……”

对方不想和你说话,并且向你扔了一只小狗jpg

男人被夸帅,被夸英俊,那会高兴,但是,被人取个绰hào叫莲花郎,而他还是名字叫做张昌宗,天天在女帝陛下面前行走……讲真,这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好吗?这不是提醒女帝注意他的美色吗?这美色被注意到了,离贞操被强占还远吗?这里李唐也好,武周也好,为了美色,可都没什么节操啊!

张昌宗的危机意识空前高涨,想也不想的问道:“义母,烦您告知一下,这绰hào到底谁取的?”

太平公主看他一眼,疑惑的问道:“你问这事作甚?莫不是还想上门酬谢别人?”

张昌宗撩袖子:“酬谢?义母您想多了,昌宗只想上门拜访一二,跟他聊聊,讨论一下什么才是莲花以及用花来形容一个男人是否合适的问题,是很严肃的探讨。”

太平公主认识他这么多年,哪里还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装了什么药,含笑问道:“若是探讨的答案不如意,是否还想与人动动手?”

张昌宗理所当然的道:“他害了我的名声,揍他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只揍一顿已经很显得我胸怀宽广、胸襟过人了!”

太平公主失笑,笑了一会儿,才道:“那义母只能对你抱歉了,我也不知是何人取的,知道的时候,在朝野已经传遍了,似乎大家都认为这个绰hào很适合六郎。对此,杨琳似乎还赞过,说你,人言六郎似莲花,非也;正谓莲花似六郎。”

说着,又看了张昌宗两眼,笑道:“余深以为然也!”

卧槽!

张昌宗不乐意了:“义母,您怎么也这样?您到底是哪边的啊?怎么帮外人说话,嘲笑您的义子呢?”

太平公主笑眯眯地道:“若是旁地事,自然是帮你,若是莲花郎这个称谓嘛,义母却是赞成支持的。”

这天没法儿聊了!

张昌宗果断的转向薛崇秀,满脸正气:“秀儿妹妹,今日的练习还没做,不如我们回去练习吧。”

太平公主失笑,摆摆手道:“六郎这是害羞罢?无妨,姿容乃天生,生得好看便是生得好看,这有何可害羞的?”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害羞了?

张昌宗蛋疼了,又不能告诉对方说,生成美男子在别的时候是没事,在你娘跟前就是大事了,还是那种一不小心就变成坏事的大事。妈蛋,就怕有一天,女帝陛下被他的美色迷昏头,然后贞操不保啊!

然而,这些话没法儿说啊!于是,张昌宗只能果断的闭嘴,可怜的朝薛崇秀拱拱手。薛崇秀微微一笑,朝太平公主一礼,道:“不敢再吵母亲,我们便先回去练习了。”

太平公主笑着点点头,看一对小儿女相携而去,待两人出了门,面上的笑容一敛,也不见如何作态,脸孔线条便莫名的冷了几分,淡然道:“出来吧。”

屏风后立即出来一人,十六七岁的年纪,俊俏白皙的五官,言行恭顺,语气娇腻:“十一郎拜见殿下,殿下,身子可是乏了?十一郎给您捏捏?”

太平公主淡淡扫他一眼,盘着的腿缓缓伸直,任由他捏揉小腿,双目微阖,径直出神,想及方才张昌宗那满脸的愤愤不平之色,不禁莞尔。旁地人被人称作莲花郎,多半嘴上推辞几句,心底定是暗自欢喜的,唯有他,居然想去揍取这绰hào的人,也是异数,嗯……反应也挺可爱的,就像他小时候一般可爱。

这么想着,唇角不禁就多了一丝笑意,十一郎悄悄觊眼看了一眼,软声道:“殿下在想什么开心的事情?不知十一郎是否有幸听听?”

太平公主笑容一敛:“你听了作甚?”

十一郎一笑,嘴角立即两个甜甜地笑涡:“看殿下开心,十一郎也开心,若能有幸听了,那就更加的开心了。”

言语寡淡无趣。太平公主脸上的神色莫名便淡了几分,这长得再如何俊美,腹中无东西,也是无用,天下间又如何能有人再像六郎那般,既长得好,又说得好,还不会让人觉得言语乏味无趣,便是诗词歌赋文章也能拿得出手,无论说什么都能侃侃而谈。有这样的一个人在母亲身边,却把旁地人比下去了。

十一郎——

太平公主扭头看他,恰好迎上对方含羞带怯、欲拒又迎的目光,不禁顿觉索然无味,闭上双眼:“行了,不用捏了。”

十一郎立即停手,跪着移动一下身子,轻轻地伏到太平公主身前,握着她的手掌,一边嗅一边亲吻,胡渣子扎在手掌上,有些痒,太平公主的手掌最怕痒了,不禁笑出了声来。

十一郎心中一喜,更加殷勤。太平公主笑得有些喘:“行了,又不是小狗,这是作甚?”

十一郎一双眼眸带着情意的看她一眼,眼神温温柔柔地,不说话倒有几分动人的意味。太平公主眼光一柔,招手唤他:“过来。”

“喏。”

十一郎乖巧的靠过去,看太平公主爱不释手的抚摸他的脸孔,看她眼中的喜爱之色,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问道:“这张脸……殿下可喜欢?”

太平公主轻轻地摩挲着,道:“自然是喜欢的,若不喜欢……又如何会把你带到跟前来?”

十一郎不禁一喜,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道:“比之莲花六郎如何?”

“嗯?”

太平公主的手一顿,面上神色不变,手掌还在十一郎脸上摩挲着。十一郎强忍着兴奋之感,连声道:“六郎姿容俊美,被人唤作莲花郎。殿下看,我的脸长得如何?能以何花赞之?”

“放肆!”

太平公主抚摸他脸的手掌一抽,转手就是一巴掌,力道之大,直接把猝不及防的十一郎打翻在地,不敢置信的捂脸看着她:“殿下?!”

太平公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方才还满是喜爱之色的眼眸里全是厌恶:“凭你也配与六郎比!不过是个区区男宠,居然还敢存着与六郎比高低的念头,端是放肆,来人,带下去杖责五十。”

“喏。”

十一郎满脸惊骇之色,还想说什么,已被人熟练的一把堵上嘴,直接拖了出去。太平公主神情淡然的理了理衣袖,重又在座榻上坐下。

旁边伺候的人恭敬地询问道:“殿下,可要唤旁地人来陪您?”

太平公主顿了顿,道:“不用了,我去看看二郎,今日不要唤人过来,无趣至极,没得让人恶心。”

“喏。”

第186章 名人

“你说,我俩儿还是不是一起的?”

张昌宗跟薛崇秀一起回小院子练习,箫横放在膝上,也不急着开始,反而板着脸,一脸严肃的逼问薛崇秀。

薛崇秀眼里带着笑意,停下手里正在定调的活儿,抬眼气定神闲的看着他愤愤不平的脸,颇有赏心悦目之感,答道:“自然是一起的。”

张昌宗:“既然是一起的,我都被人取绰hào了,你知道了居然还不告诉我,这种最后一个知道的感觉,你知道有多糟糕吗?体验真是极差了!”

薛崇秀歪头看他一眼,眼眸里的笑意止都止不住,脸上便带出笑模样儿来:“小同志不要沮丧,莲花郎便莲花郎,放心,不会有人说你名不符实。”

张昌宗无语:“薛老师,你重点错了!”

薛崇秀微微一笑:“夸你好看也不对?”

张昌宗捂脸:“重点是,人换了,换了啊,我不是张昌宗,不对,我是张昌宗!应该说我这个张昌宗不是原来的张昌宗,芯子都换了,怎么形于外的气质还会一样呢?莲花郎的名头,怎么也不应该安在我身上了!”

薛崇秀恍然,笑道:“原来你是说这个。难道你忘了你这些年读过的书和郑太太对你的教导了吗?”

“嗯?”

张昌宗还有些懵。薛崇秀循循善诱:“你的灵魂、你骨子里的东西,是后世现代人,但是,这么多年,你生在大唐,长在大唐,受的是来自荥阳郑氏最正统的世家公子教导,读的是这时代人人皆在读的典籍,还有,你跟着我学了八年音乐,这些……难道还不足以重新打磨你的气质吗?”

“唉?!”

张昌宗一脸意外,如果薛崇秀不说,他还真没想过气质这回事儿,讲真,没几个男人会关心自己是什么气质,穿得整齐干净不邋遢就已经妈妈的好儿子,媳妇儿的好老公了{不要问作者君怎么知道的,生无可恋脸!}。

薛崇秀笑吟吟地道:“你自己大概从未发觉,你前世的经历导致你的气质太过锋锐,常笑着还行,若是板了脸或是生气时,总有种杀气四溢之感,你家那些兄弟和侄儿,是不是挺怕你的?”

张昌宗摸摸脸,默默回想了一阵,点头:“我认真的时候还真是挺怕我的,鲜少反驳我认真做下的决定之类的。”

“看吧?在家里都这样,在外间行走的时候,你当如何?总不能让你一直控制压抑自己吧?所以,我想过之后,才怂恿你跟着我学音乐,只希望音乐能柔和你的气质。郑太太大概也看出来了,才会着手对你进行正统的世家公子教育,花费数年功夫,总算让你把锋锐藏于内,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莲,花之君子者也。莲花六郎……有何不好?”

薛崇秀笑得眉眼弯弯地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星星,看得人心头乱跳,阿弥陀佛,三年起步,最高死刑,美色惑人,可不能色令智昏啊。

张昌宗成功的被说{hu}服{you},不过,心里对莲花郎这个绰hào还是有点儿膈应,感觉宇宙无敌大帅哥都能比这三个字顺眼,不过,这种吐槽想法可不能说,说了是会被鄙视审美的。

行卷的诗定下来后,张昌宗除了每日都读书练字、练武、练器乐外,剩余的时间,打猎、打马球这样的玩乐也做得少了,大多把时间花在写文章上。

张昌宗对自己的优势很坦然,女帝对他确实还不错,他常在宫里行走,虽然名义上是婉儿师父的弟子,但是,他的字、他的文章都是受过女帝指点的。除了朝堂上没带他去过,在宫里,进宫的大臣们都认识他,知道女帝对他的喜爱。

以他在女帝面前的恩宠,只要他的文章诗赋过得去,基本都不会落第。但是,张昌宗不想那么玩。作诗他实在不开窍,但作赋写文章,他是下过苦功的,又有名师教导,自问不比谁差,自然是要去行卷的,别的且不说,扬一扬文名,让世人都知道,婉儿师父没收错弟子,他有高中的资格,也是对自己这么多年刻苦读书的交待。

看他认真准备文章,婉儿师父有些不屑,不过,也没多说,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问他做这些无用功作甚。张昌宗不求师父理解,继续故我,倒是女帝陛下勉励了他两句,让他好好准备,她老人家等着张昌宗名震天下的一天。

带着大家温暖{?}的鼓励,张昌宗闷头憋了半个月,几易其稿,终于写出自觉满意的文章来,打算拿去给婉儿师父评鉴一二。

进宫去婉儿师父居住的排云殿,婉儿师父居然不在,明香留守着,见他来了,告诉他才人去御前侍奉了。看张昌宗似乎不像有急事,还像小时候一样,立即就给他拿点心吃食,哄着他塞了一肚子。

张昌宗哭笑不得之余,却也体贴明香疼他的心意,顺着她的哄劝,还真把自己塞了个水饱,然后,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才转身去找婉儿师父。

到女帝陛下的大丹殿,女帝陛下正在接见大臣,张昌宗没有冒然请人通报,干脆自己安静地在外面等着,不过,里面的女帝陛下已经知道他来了,直接让人把他带进去。张昌宗进去一看,女帝陛下正在接见的大臣不是旁人,正是狄仁杰……唔,老头儿一点都不胖,相反有些清瘦,虽然已经六十多了,但看着还精神矍铄,耳清目明。

张昌宗是认识狄仁杰的,只是,并没有什么交情。狄老头儿又不是陈子昂那种不按牌理出牌,老头儿持身端正谦恭,张昌宗年岁又小,实在没什么机会套上交情,年纪差导致的交往层面的差距,即便是穿越党也没办法。

“六郎见过狄公,狄公好。”

张昌宗先给女帝陛下和师父行礼后,朝狄仁杰行了一礼,狄仁杰点点头,温和的回了一句:“六郎好。”

然后,便再无言语。

看吧,面对这么谨慎寡言的老头儿,脸皮厚者如张昌宗,也不知道该怎么上前套交情。这会儿他倒是怀念起潇洒的陈伯玉陈子昂同学了,同样是历史名人,陈子昂同学即便仕途不如意,但为人却很是潇洒,去年从边塞回京的时候,还曾来找张昌宗喝酒,结果,张昌宗才喝了两杯,他自己到把自己灌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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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章写了一半没写完,明天早上有事,不熬了,中午回来继续写!

第187章 陈氏真传

张昌宗一边想着陈伯玉的糗事,一边听狄仁杰与女帝陛下议政。

“臣的谏议,陛下意下如何?”

狄仁杰恭声请问道,女帝陛下沉吟不语,狄仁杰又道:“朝廷连年征战,花费颇靡,安西四镇、安东都护府两处,花费日益增大,百姓虚弊,臣请废安西四镇,以节省军费肥四方,罢安东以实辽西,节省军费。”

女帝陛下依旧不语,只是起身踱步到一旁挂着的地图前,凝目看着地图。张昌宗也跟着看地图,他不了解历史上狄仁杰的这个谏议是否被女帝采纳,但就他个人看法来说,狄仁杰的这个谏议,他是不赞同的。

狄仁杰的出发点是恤民,想节省军费开支来让百姓休养生息,但是,在军事的角度上来说,这个谏议并不适用,因为,安西四镇面对的是吐蕃,而安东都护府面对的是北方的少数民族和半岛的新罗。

张昌宗看看狄仁杰,就眼巴巴地望着女帝陛下,想看她是否有采纳的意思。女帝转身无意间看到他的样子,不禁莞尔:“六郎许是对怀英的谏议有看法?”

张昌宗道:“回陛下,狄公的谋虑六郎不是很明白,不过,就东西两个都护府的位置来说,却是我朝在西北与辽东的最前沿,六郎只是觉得,以这两处的战略地位,废了容易,但要再建就不容易了。”

这话说完,上官婉儿没觉得如何惊异,她天天与张昌宗接触,自然知道他的武并不止武艺,还包括武略这些也学了。

女帝陛下颇感惊异,看张昌宗的眼神,似乎还有些欢喜。狄仁杰默默扫他一眼,道:“可是,年年皆有突厥南下侵扰,为了抗衡突厥,朝廷花费颇靡,而安西四镇与安东,目前却风平浪静,裁撤这两处的花费,以补他处也是无法可想之下的应急之策。”

张昌宗反驳道:“狄公所虑,虽有道理,但是,西北与辽东的安稳,正是因为有安西与安东两处都护府的存在,若没有这两处的存在,这两处的形势,定不会如今日这般。吐蕃与新罗狼子野心,可不是乖巧听话的人,狄公信不信,只要撤了这两个都护府,来日我朝不仅要应对突厥的侵扰,还有吐蕃与新罗的虎视眈眈,届时,又当如何?所以……”

张昌宗朝女帝陛下行礼:“陛下,六郎以为,安西、安东两处都护府的存在,利大于弊,甚至,六郎以为,只要我朝国力不垮,这两处的存在便是对西北以及辽东的震慑。最不济,即便这两处有变,有这两个都护府的存在,也能给予我朝足够的应变时间,不至于措手不及,也不至于让人长驱直入。”

狄仁杰抿了抿嘴,沉默下来,没再说话。女帝陛下看他一眼,高兴地赞道:“好,很好!六郎今日能有这一番见解,可见,我们的六郎是真长大了,婉儿教导有功!”

最后一句话是望着上官婉儿说的。上官婉儿含笑躬身道:“陛下过奖,六郎能有今日,非奴一人之功,陛下平日也不时点拨于他,lun gong当属陛下第一。”

女帝笑起来,伸指虚虚点了她一下,显然已看穿上官婉儿的马屁,不过,她还有更关心的事情:“六郎能说出这番话,显然于武略也非不通之人,你的蒙师李钦让,婉儿与朕可没教过你这些,是何人教导的?”

张昌宗答道:“回陛下,是陈先生。这些年,只要陈先生在京中,便不时指导六郎武略。陈先生说,若论才学,六郎有师父指点,他不好多言,然六郎终究是男子,若不通兵事,终究可惜,便教了我不少兵事武略,然后,义母又给我请了骑射武艺的老师,这些年,六郎一直在学。”

“陈先生……莫不是陈伯玉?”

女帝略想了想,终想起能有谁被张昌宗叫做陈先生的。张昌宗道:“回陛下,正是陈伯玉先生。”

女帝面上神色难测,只是道:“难怪你的诗风渐有刚健之气,与你师父的文风大为不同,原来是内里受了陈子昂的影响。怎地一直从未听你提过?”

张昌宗略有些惭愧的道:“回陛下,陈先生曾说,他性情耿直不善机变,也不懂讨人喜欢,若陛下不问,便让我莫要主动提起,以免影响我在陛下面前的观感。若陛下问了,也不能欺君,尽可如实告知。陈先生不肯受我师礼,虽待我如徒,却一直以小友称之,这个……陛下,您会罚陈先生吗?”

女帝心思转动,面上不显,淡淡一瞥:“你既知道朕不喜欢陈伯玉的性子,为何还要向他学兵事呢?”

张昌宗认真道:“因为六郎知道陛下不是那等以喜恶对待大臣的人。陈先生有经纬之才,虽性情耿直,但陛下不用他,定然有陛下的道理。然陛下胸襟宽广,定不会因为六郎向他学习军略便惩罚六郎或是惩罚陈先生。此是六郎一点微末之见,或有自以为是的地方,请陛下恕罪。”

女帝只是点点头,也不说罚不罚,而是转向狄仁杰,道:“怀英,你的谏议,朕会考虑,也会传召政事堂商议,你先退下吧,跑了这么远路,且去休息一下再说。”

“喏,多谢陛xià ti恤下臣,臣先告退了。”

说着,恭敬的一礼,准备出宫。张昌宗把人家明显是深思熟虑后的谏议给驳了,有些不好意思,给人行了一礼:“狄公慢走。”

狄仁杰点点头,没多说什么便退了出去。没有大臣在场了,女帝陛下回到自己的座榻上,然后朝张昌宗招手:“六郎过来。”

张昌宗不明白她叫自己作甚,不过还是走过去,女帝陛下让人在自己脚边放了个小坐榻,让张昌宗坐下,然后问道:“你今日过来为何?”

张昌宗:“回陛下,六郎新写了一篇赋,想用做行卷,特来请师父品评指点。”

“是吗?拿来朕与你看看。”

“呃……让陛下评了,岂不是公然作弊吗?诗让您评了便罢,这赋再让您看了,六郎也不用去行卷了,直接等着陛下御笔钦点做状元吧。”

女帝陛下一听不禁大笑,摆手道:“罢罢罢,既然六郎不想朕看,朕便不看了。说来,六郎你这文才与军略并举,你将来想做何职啊?”

张昌宗被问得一时顿住,上官婉儿翻眼看蠢徒弟一眼,小声道:“不瞒陛下,六郎武艺也不错。”

女帝陛下意外了:“还通武艺?”

上官婉儿道:“以前听公主说过,她府中的护卫,等闲六七个根本近不了他身,若一对一,更无敌手。”

女帝陛下这是真的大感意外了,太平公主府中的护卫,她是知道的,老手多是当初高宗皇帝在时亲自挑选的好手,后来她又做主给挑选了不少,并不比她宫中的禁卫差多少,六郎竟然比这些还强?!

女帝望着张昌宗年轻英俊的面庞,心头一定,然面上不显,只是微笑道:“想不到六郎竟然如此多才,看来平日朕对你的了解还不够。说吧,小六郎来日想做什么?丞相或是将军?”

第188章 不吐不舒服斯基

这是在问他是否想出将入相吧?

张昌宗有些捉摸不透女帝陛下的心思,就是不知非武氏家族成员的他,是否能被信任?想了想,干脆遵从自己的意愿:“六郎愿为陛下领军征战,开疆拓土!”

相比起治国,虽然在唐朝土生土长了这么多年,张昌宗对风土民情其实还是不够了解,接触面太窄。最重要的是,从军才有军权,有军权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女帝不禁问道:“你不参加秋闱了?”

张昌宗朗声道:“回陛下,秋闱自然是要参加的,读了这么多年书,不下场试试,总觉得对不起李先生与师父的悉心教导,也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的刻苦。但是,本心来说,还是想从军,若是可以,陛下直接把我征入北衙禁军吧!”

南衙十六卫负责戍卫京城,北衙禁军负责戍卫皇宫安全,张昌宗从第一次进宫就开始琢磨这件事情,想了这么多年,终于能趁机提出来了。不过,这一提出来,不止女帝,连上官婉儿都满脸惊讶。

若不是女帝当面,上官婉儿又想骂徒弟傻了,只是,看看上首坐着的女帝陛下,只得强行忍住,让女帝陛下先说。

女帝讶然道:“婉儿,你不曾教导六郎官制与军制吗?”

上官婉儿道:“回陛下,奴在他六岁时便教导过官制,军制也曾教过。”

女帝转而望着张昌宗,奇怪道:“既然教过,六郎必是知道的,为何还想不去南衙,反而想来北衙?婉儿与他细说。”

“喏。”

上官婉儿应了一声,细声道:“南衙十六卫,除监门千牛四卫外,其余十二卫尚分做内外府,内府负责守卫京师,外府则戍卫地方,可谓位高权重,若想建功立业当选十二卫。北衙的羽林卫,又称北门禁军,乃是陛下的私军,负责戍卫宫里和陛下。”

张昌宗自然是知道的,等师父说完就道:“师父,您教过我的,我怎么会不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想去北衙。”

“为何?”

女帝陛下跟上官婉儿都想知道。

张昌宗等这个吐槽机会等了好多年了,现在被女帝一问,直接竹筒倒豆子的全部倒了出来:“若不是忍不下羽林卫对防守的布置,六郎也不会动心思想来北衙。陛下,不是六郎妄言,宫里的防守布置,若是让我来,进宫逛完一圈也不会有人发现。”

“咳咳咳咳咳……陛下面前怎可胡说八道!”

上官婉儿直接被蠢徒弟突然冒出来的话吓了一跳,不淡定的就是一串咳嗽声,指着蠢徒弟的手指抖个不停。

张昌宗不好意思的冲师父微笑,希望师父看在他长这么帅的份上,不要动气:“师父息怒,弟子非是妄言,能做到才敢在陛下面前说,做不到的事,弟子怎会胡说!不要生气,生气伤身哈!”

既然知道伤身还吓她、气她!不孝徒!若不是上头坐着女帝陛下,上官婉儿好想把蠢徒弟拉过来跪下,先拧十下耳朵出出气再说。

张昌宗朝婉儿师父讨好的作揖,倒是坐上首的女帝陛下,眼神闪烁的望着张昌宗,缓缓开口:“六郎,君无戏言,欺君乃是大罪,在朕面前,不可妄言。”

上官婉儿也顾不得再瞪蠢徒弟,只一双秀目关切的望着他,想看他如何作答。谁知张昌宗一撩衣袍直接跪下:“是否妄言,不如陛下今晚上试试?”

“此话怎讲?”

张昌宗嘻嘻一笑,道:“六郎今日进宫时,留意到园中的花儿开得挺好看的,陛下,我跟随郑太太学过插花的,待今晚上六郎给您送一束进来?”

女帝陛下先是一愣,旋即仰首大笑:“好!朕便等着你的鲜花。”

张昌宗笑道:“喏,那就请陛下稍待,六郎先告退了,师父,不要担心,弟子先走了。”

说完,行了一礼后自己乐淘淘的走了,看那轻快的步伐,感觉他还挺高兴、挺美。上官婉儿不禁顿感头疼,忍不住去扶额,女帝陛下脸上笑吟吟地,辨不出喜怒,见上官婉儿做头疼状,不禁莞尔:“婉儿平日辛苦了。”

上官婉儿苦笑:“多谢陛xià ti恤,然自己选的徒弟,不曾犯下大错,总不好因为性情古怪就退回去,此非为师之道。”

女帝陛下又是一阵笑,笑完了,吩咐莫成安:“传陆禹臣来。”

“喏。”

莫成安快步出去。待莫成安出去,女帝扫上官婉儿一眼,见她居然面色平静,再无担忧之色,不禁问道:“婉儿现在不担心了吗?”

上官婉儿颇有点儿自暴自弃的道:“回陛下,非是不担心,而是担心也无用了,正好,若那臭小子今次事败,奴便借机把他赶出师门,省得整日为他操心。”

女帝也不知怎么理解的,居然点评道:“如此看来,还是在为你那宝贝徒弟担心,你们师徒感情深厚,挺好。”

顿了顿,又道:“你说,六郎真能进来吗?”

上官婉儿想了想,道:“回陛下,先前担心,不曾多想,如今细想,那小子打小便招人喜欢,人又聪明勤奋,除了奴这师父外,仍有许多人喜欢教他,愿意指点他,如陈伯玉那般待他如徒的人,不知凡几。便是奴家的母亲,那等端方持重之人,也被这小子哄得爱他如命,不止亲自教导他,还从荥阳郑家借了许多孤本予他读。他小时还好,到他大了方便在外走动了,更是交游广阔,胡商、游侠儿也曾来往过,若不是还有韦阿姐镇着,只怕早就浪荡天涯去了,哪里还会乖乖地让奴拘在身边。”

女帝点点头,道:“六郎看似顽皮不着调,然品性却不坏,是个厚道孩子。只是,他似乎与贵胄子弟来往的少些?”

上官婉儿恭敬的答道:“回陛下,此事奴也说过,让他多与各家郎君来往,谁知那小子却说时光宝贵,不可荒废,没有逗小孩儿玩的功夫。”

不用问,女帝陛下便能想象出六郎说这话时的神态和语气来,微微一笑,状似无意的道:“看他不得空应付贵胄子弟,倒是往太平府上跑得勤快,似乎……他与薛氏的几个孩子,相交莫逆?”

上官婉儿心头一突,心思电转间,飞快的挑拣词句,道:“此事六郎虽未说过,但他的心思和想法,奴却能揣测一二。”

女帝点点头,没说话,只示意她往下说。上官婉儿道:“不知陛下是否知晓,六郎的骑射启蒙之人便是薛绍。公主又收他做义子,待他素来亲厚,他又与公主的大郎君、大娘子一起长大,待他们便亲近些。”

“这小子倒是记恩义。”

君臣两个说了一阵,莫成安终于传了羽林卫将军陆禹臣来。

第189章 有所求

“都给我站精神喽,盯紧喽,一只蚊子也不许放进来!”

“喏!”

众羽林卫齐声答应着,待听完将军训话,按照先前的布置,分散开来,各自回到各自岗位后,才悄悄地议论:“将军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收到什么不利的消息?”

“不知,只知将军被陛下召见回来后,便一直黑着脸,一连吩咐了好几遍,让兄弟们加强防守,严加防范。”

两个羽林卫军士对望一眼,俱都有些不解,不过,想起将军的黑脸,还是乖乖地振作精神,遵军令行事。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上官婉儿今日也没回自己的寝殿,而是陪着女帝一起待在大宝殿,君臣二人,一人持一卷书,就着烛光慢慢看。

女帝陛下不愧是从大风大浪走过来的人,明明是在等张昌宗夸口的结果,看书打发时间,结果,看着看着,竟像是入迷了,还真把书看进去了。这等定静与忍耐的功夫,上官婉儿自愧弗如,她便看不进去,无奈之下,只得捡了纸笔,磨墨练字,以强迫自己静心。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女帝一边卷起半边卷轴,一边摊开后面的内容阅读,淡然问了一句。上官婉儿正在磨墨,闻言立即放下,恭声道:“回陛下,三更刚过。陛下,是奴吵到您了吗?”

女帝放下书卷,摇头:“非也,也不知六郎何时会来?”

上官婉儿道:“那小子历来行事不循章法,随心所欲,奴也猜不到。陛下可是困了?莫若让奴服侍陛下安寝吧?”

“不急,且再等等。朕已年老了,觉少,并不觉困倦,倒是婉儿你,正是年轻贪睡之时,倒累你陪朕熬眼。”

“不敢,这是婉儿的荣幸。不过,六郎敢让陛下等这么久,待明日奴一定重重罚他。”

“你舍得?”

女帝调侃一句,上官婉儿一笑,理所当然的道:“那小子太过滑头,为保师道威严,少不得有机会便要多罚些,免得镇不住他来日闯祸。”

女帝莞尔,含笑点头:“婉儿言之有理。”

“不是,陛下,您这样可不是主持公道的做法!”

一股透着委屈的年轻嗓音,在大宝殿内突兀的响起,来自上方。女帝与上官婉儿一起抬头,就见一道黑影动作轻巧的从柱子上滑下来,动作轻巧,全无声响。

“六郎?”

上官婉儿又惊又疑,女帝陛下没说话,只一双眼精光闪烁的瞪着来人,沉吟不语——

来人拉下蒙面的黑色面巾,露出一张俊美有若天人的面庞,眼睛、嘴唇笑得弯弯地,青春活力,神采飞扬,洋溢的活力和神采,仿佛黑夜也无法遮挡,几乎让人闪花了眼。

来人正是张昌宗,也不见他怎么动作,怀里便多了一束艳红的牡丹花,上前两步,直接跪倒:“小子张昌宗给陛下请安,来时特意在园中摘得牡丹一束,特献给陛下,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愿陛下刀锋所指,皆万世臣服。”

“好!”

女帝陛下喝彩一声,脸上神情莫测,脸颊在烛光的映衬下,似乎有些嫣红,又似乎没有。径直从御座上下来,接过张昌宗高举过头顶的花束,看牡丹花束上还有露水,花蕾花苞待放,正是最美之时,伸手接过,轻轻一闻:“好!花香正浓,六郎果然好本事!”

张昌宗嘻嘻一笑,这会儿终于想起谦虚了:“陛下过奖,陛下喜欢这花儿吗?”

女帝点点头,一手持着牡丹花,一手轻轻抚摸着,缓缓点头,笑道:“六郎这等俊俏可爱的小郎君所赠之花,朕如何会不喜欢呢?”

卧槽!

张昌宗心头吓了一跳,忍不住抬头看女帝陛下的表情。上官婉儿也不知是否感觉异样,笑着嗔怪了一句:“能得陛下喜欢是六郎的荣幸,六郎,还不快谢谢陛下恩典!”

还好,看女帝的表情,还是跟往常看他时的一样,没有被他美色迷昏头。心下定了定,习惯性的甜嘴:“多谢陛下喜欢,师父说得对,六郎所送的花能得陛下喜欢是六郎的荣幸。”

说完,顿了顿,又急切的问道:“陛下,陛下,花儿也收到了,羽林卫确实也没发现我,您看,六郎确实没骗人吧?羽林卫的防守确实有漏洞。陛下,六郎不才,愿为陛下重新设计一下皇宫的防守布置,不然,六郎实在不放心呐!”

女帝陛下大概这会儿心情不错,爽快的道:“可。你这几日好好准备,待回京后,朕要看你的驻防图。”

“喏。陛下您就等着吧,六郎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张昌宗目的达成,笑得十足的满意。上官婉儿见蠢徒弟没失手,脸上恬淡的表情,也透着几分轻松。

女帝陛下眼神在两人之间一扫,微微一笑,突兀的道:“是不让朕失望,还是不让你师父失望?”

“呃……”

张昌宗瞬间一僵,犹豫了三秒,干脆实话实说:“ 回陛下,是不让您失望,顺便兼顾一下我师父的安危。”

“这便奇了!你师父在宫里,朕在哪里,她便在哪里,朕安稳,她便安稳,何来安危之说?”

女帝直视着张昌宗,面容上再无半丝和蔼之色,似乎方才还在谈笑风生的人不是她一般。上官婉儿心头一跳,正欲跪下,张昌宗已经一把拉住她衣袖,自己跪到女帝跟前,双手抱拳高举过头顶,沉声道:“回陛下,家师蒙陛下不弃,替陛下掌管宫中制诰,身系机要,这是陛下对家师的信任和荣宠。家师日日随侍君侧,陛下荣宠却也改变不了她身世浮萍、身无依托之局面。若是谨守为人臣子本分的还好,自会看在陛下面上对家师礼让一二,若是有那心怀叵测之人,欲窥禁中以揣测陛下圣意,家师又当如何?陛下,家师身后无人,唯有六郎。若六郎也不替她着想,不为她操持,这世间,师父该何以立身?陛下,六郎今日之所以大胆请入北衙,便是想让陛下的皇宫如铁桶一般,宫里便是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也要让陛下知晓,陛下才是皇宫的主宰,若无陛下允许,断不许人放肆胡来。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张昌宗一辈子也忘不了当初婉儿师父被撕破的衣袖。那衣袖坑了他,却也帮了他,让他成为婉儿师父的弟子,但是,那破损的衣袖对婉儿师父来说,却是她委曲求全、处境艰难的证据。

张昌宗刻苦这么多年,所想、所求不过是自己的一世安稳,自己所在乎的人的一世安稳。北衙只是第一步,如能成,他还有后续的计划,定要让武承嗣之流再不敢对婉儿师父有半分轻浮之举。

张昌宗要让世人知道,婉儿师父并不是任人拿捏欺负之辈,他张昌宗便是婉儿师父的后盾,保她一时安稳的后盾!不是未来的则天大圣皇帝,而是张昌宗。

第190章 暗示

女帝陛下坐在宽大的座榻上,一语不发,高深莫测,至于她脑补了什么,张昌宗不知道,但是,以女帝陛下的发家路线看,想来她应该不会拒绝让皇宫更好、更安全的掌控在她手中这件事,所以,张昌宗很淡定。

女帝陛下轻轻摆弄桌上的书卷,表情若有所思,轻轻把摊开的书卷卷起来后,抬头看跪着的师徒俩儿,看到上官婉儿,表情、语气突然和缓了好几分:“婉儿,你过来。”

上官婉儿顿了顿,微微低头,神态恭敬地上前,女帝陛下拉住她的手,问道:“你的宝贝徒弟都知道之事,为何不肯对朕说?难道朕还不足以护你?”

“陛下,奴……”

上官婉儿只说了三个字便止住,话再说不出口,眼泪却不禁扑簌簌而落,满腹委屈不知从何说起。

女帝陛下一叹,道:“你自幼便长于我身旁,若论亲近,从不输于人,朕若连身旁亲近之人也护不住……呵呵。”

上官婉儿哽咽道:“陛下,非是您护不住奴,而是奴不敢因这些事叨扰陛下,陛下操劳国事,奴怎敢因此等小事麻烦您?”

张昌宗听他师父的说辞,忍不住插嘴:“陛下,我师父还有些害羞,她女的,有些事毕竟不太好开口,她脸皮薄啊,少不得……。”

“住嘴!大人说话,小孩子乱插什么嘴!”

上官婉儿一叱,先前还只是眼眶红着,这会儿连脸都红了,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张昌宗估计多半是气的。不过,他一贯主张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师父就是想得太多,顾虑太多。但是,现在看婉儿师父的样子,似乎还真有些不开心,为了哄她,只得做了个把上下嘴皮系起来的动作,紧闭嘴巴不说话了。

女帝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罢了,好在你收了个好徒弟,知道为师父操心,待你还算孝顺。这件事朕知道了,以后尽可安心便是。”

女帝说得淡然而又坚定,就是这份淡然,更显强势。不过,张昌宗就有些不乐意了,拱拱手:“多谢陛下。不过,陛下,六郎难道不是天下第一好徒弟吗?陛下说得那么勉强,六郎可不服气!”

女帝陛下失笑:“你这厚脸皮的小子!”

张昌宗还得意的冲女帝陛下一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上官婉儿径直白他一眼,不稀得搭理他。

张昌宗嘻嘻一笑,才不介意被婉儿师父白眼的事情,反正这种事情一天不发生个六七回,三四回也是有的,习惯了。

白眼完蠢徒弟,上官婉儿看看天色,又看女帝眉宇间的倦色,拉着蠢徒弟向女帝行了一礼,道:“陛下,趁着天色尚未天亮,陛下补眠休息一番吧?”

女帝点点头:“也好,你也陪了朕一晚上,回去好好歇息吧。六郎嘛,我看仍旧精神十足,伺候你师父去歇息吧。”

“喏,奴六郎告退。”

张昌宗嘿嘿笑着站着,看上官婉儿扶着女帝陛下去后面的寝殿,大概是服侍着她老人家躺下后方才出来。

上官婉儿出来,看蠢徒弟还乖乖地站在那里等候她,脚步略加快了几分,走过去温声道:“走吧。”

“嗯。”

张昌宗跟在婉儿师父身后,影子被廊下挂着的灯笼拖得老长,上官婉儿幽幽一叹,道:“六郎长大了呢。”

“嗯?”

“初见你时,六郎只这么一小个,如今,已经长得比为师还高了,大人了,做事不跟师父商量了。”

语气有些哀怨。

这是真哀怨还是假哀怨啊?

这个哀怨的人是上官婉儿的话,由不得人不嘀咕。虽然做了婉儿师父这么多年徒弟,但讲真,她说真话还是假话,有时候张昌宗都分不清楚。

张昌很想挠挠头,不过,想起郑太太严厉的面孔,这个挠头的冲动就瞬间消失无踪,两手规矩的放在身侧,只勾头可怜的望着婉儿师父,一语不发。

上官婉儿抬眼就见他那幅怪样子,不禁一笑:“做什么怪样子!难道你今日所为与为师商量了吗?”

张昌宗摇头:“没有,虽说计划了许久,筹谋了许久,只是,机会难得,有机会自然也顾不得其他,先上了再说。”

“胆大妄为!”

上官婉儿斥了一声,张昌宗赶紧点头:“师父说的是,不过,徒儿并不后悔呢,相反,还挺开心自己的胆大妄为,啊呀,好开心啊!”

上官婉儿脚步顿住,看蠢徒弟高兴地满脸灿笑,活力满满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碍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干脆的移开眼,往她住的排云殿去。

张昌宗默默一笑,追了上去:“师父,慢些,等等徒儿,陛下说了,让徒儿服侍您安歇,您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婉儿师父根本不理,径直走自己的。这对张昌宗不是障碍,早自己追上去了,这对厚脸皮来说不是问题。

回到排云殿,明香居然也没睡,还在小鸡啄米的等着上官婉儿回来,两人刚进去,明香便醒了,忙不迭的要去给两人端吃的。

上官婉儿满脸倦色,道:“不用了,服侍我梳洗就寝吧。熬了一宿也倦了。”

“喏!”

明香应着,倒是张昌宗正在发育期,有个几乎填不满的无底洞一般的胃,听到有吃的:“明香姐姐,是在灶上温着吗?我自己去拿吧,你先服侍师父梳洗吧。”

说着,就自己熟门熟路的跑去找吃的,等一大碗银耳莲子羹下肚,吃得满足的出来,上官婉儿已经卸去脸上的脂粉,一脸素淡,身上的衣袍也换下白天穿的那身,换了身银白的,看着整个人较之白天的艳色都仿佛淡了几分。

张昌宗本来打算跟明香打声招呼就走,结果过来看她还没睡,不禁一愣:“师父,您怎么还不去休息?”

上官婉儿低头执笔正在纸上写写画画,侧脸看着莫名的有几分严肃:“六郎,你过来。”

“嗯?!”

张昌宗顿感莫名,不过,看她那般严肃的样子,还是乖乖地过去:“师父,怎么了?”

上官婉儿抬眼,脸上的神情,隐隐带着几分激动、几分忐忑和几分郑重,双手握住张昌宗的手,低声道:“你的机会来了!”

第191章 梦想

机会?!什么机会?

张昌宗茫然脸对着显得又兴奋又有些紧张的婉儿师父,完全想不明白她兴奋紧张些什么!

大概是徒弟的茫然脸太刺眼,上官婉儿深吸一口气,终于从兴奋中平复下来,一双眼虽然还是亮晶晶地,但是,倒不像刚才兴奋得都快发抖的那种感觉了。放开徒弟的手,扭头吩咐明香:“你去外面守着,莫要让人进来。”

“喏。”

明香领命出去,上官婉儿把张昌宗拉了坐到她对面,问道:“六郎,你怎会突然想起入北衙?是何打算,可愿与为师细细说说?”

张昌宗虽然一时想不通师父问这个做什么,不过,倒也不想隐瞒她:“师父,我想给你送一个宫女进来。”

“宫女?”

上官婉儿想不到他竟然是这个打算。张昌宗郑重点头,道:“师父您知道这些年我和秀儿妹妹都在经营一家书坊吧?”

上官婉儿点头。张昌宗道:“因为印刷方式的不同,经营的本钱较之别家用得少,利润也还可以。义母并没有插手书坊的事情,所得利润,是我与秀儿妹妹两人平分。我的上交给家里一半以作养家之用,剩下的一半,我与秀儿妹妹联同义母,我们三人合伙在长安、洛阳、扬州三地开设货栈,兼营柜坊。”

“货栈……柜坊?利润很高?”

上官婉儿自幼长于宫中,虽知道这两样是做什么的,但对这两个营生到底会有多少利润,心底并没有概念。

张昌宗只得又给她大致说了一下。货栈与柜坊,相当于后世仓储、银行、旅店的综合体,只是,这个银行只负责汇兑和存钱,并且,帮人存钱,存钱的人还要给钱,不负责贷款,利润十分可观。

上官婉儿虽然于民生行当不是很了解,但她明白了一件事:“难怪这些年公主待你越发亲厚,原来是私下里还有这些内因,你对她们母女倒是尽心。”

说着,别有意味的瞥他一眼。张昌宗有些蛋疼,无奈的叹气道:“师父,徒儿对您与郑太太也很尽心。”

所以,这个醋有毛好吃的?吃得完全没道理可言啊!

上官婉儿一顿,白他一眼,敲敲桌子:“继续说。”

张昌宗嘻嘻一笑,续道:“前些年,因为穷,许多想做的事情也无法做,这几年,您的宝贝徒弟我终于脱贫了,能做些一直想做的事情了!”

上官婉儿疑惑的望向他。张昌宗咽了口口水,望着婉儿师父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我手中有一个百人小队,男女各半,身手本领最少有我一半本事,给师父送两个进来做护身之用?”

然后,便静等婉儿师父答复。上官婉儿没说话,而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片刻之后,突然暴起,一把抄起桌上的戒尺,劈头盖脸就开始打:“自作主张、不把自己前途放心上的混账,你母亲的期望,为师的心血,你便这般不放心上?”

张昌宗被打得抱头鼠窜,一边跑一边叫:“师父,冷静,冷静!徒儿正因为把母亲和师父都放在心上,才做这般选择!师父,我不想再被人当小屁孩儿,我想让人知晓我的强大,我要用我的强大给家族和师父予庇护,震慑宵小。”

才说完,立即一跳,跃过桌面,扭头一看,上官婉儿已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他一跳正好跳到上官婉儿面前,这就是血淋淋的自己送上门挨打啊!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毫不犹豫的举起戒尺——

“师父,手下留情啊!您可只有我一个徒弟,打坏了可就没了,您上哪儿找像我这么聪明帅气的徒弟去!”

一边叫着,一边一个侧空翻,重新翻回桌子那边去,与上官婉儿隔着一张案几对峙。上官婉儿冷笑:“好身手,好武艺!”

张昌宗嘿嘿傻笑:“师父过奖。”

“你想入军中?”

冷不防地,上官婉儿问了一句。张昌宗不瞒她,坦然道:“师父英明,徒儿就知道瞒不过师父,是有这个打算。”

上官婉儿一叹,自己在座榻上坐下,问他:“何以从北衙入手?”

张昌宗自信的道:“徒儿也是从自己的本事出发,从北衙入手,方才能一鸣惊人,让陛下一眼就看见我的才能,不至于在熬资历上蹉跎时光。入北衙,一者可换取陛下信任;二者,最能显我本事。”

上官婉儿瞟他一眼,见他不说了,自己续道:“三者,方便就近照看我,即便来日你离开北衙,以你与人交往的能力,定然能留些香火情谊,到时我在宫中你也放心些,对否?”

张昌宗傻笑:“我师父果然是天下第一聪明的师父,所以才能教出我这样聪明的徒弟。哎呀,师父,您太英明了。”

上官婉儿白他一眼,不理他这茬,而是叹道:“是为师拖累了你,不然,以你的大好资质和才干,又何须从北衙入手!即便是你想在沙场建功立业,也可从南衙做起,是我……”

“师父!”

张昌宗打断她,收了惯常的嬉皮笑脸,满脸的认真:“师父收六郎做弟子,为六郎在宫中zhou xuán,悉心教导六郎;又有郑太太一把年纪尚不得享清福,还在为六郎操心!若真要论起来,我们师徒俩儿究竟谁拖累谁?还有,师父,徒儿从不觉得我俩儿有拖累这种事,我觉得,我们的情况更合适的叫法是互相扶持,师父扶我长大chéng rén,我扶师父以安养,这不是应该的吗?师父,我们的命运早就系在一块儿了,莫要再说谁拖累谁的话,徒儿听了会伤心的。师父,徒儿有个梦想,我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带上郑太太、阿娘、师父、秀儿妹妹一起,我们去黄山看松,去华山探险,去泰山看日出,去海边水戏,那该多好!”

上官婉儿听得眸中异彩涟涟,忍不住道:“我自幼长于宫中,你说的那些……”

突然顿住,娇媚一笑,毫不犹豫的伸手捏住张昌宗的耳朵:“好你个混账小子,明知为师所见太少,竟拿外间的景色来勾我,拿我当你的秀儿妹妹哄吗?”

问题秀儿妹妹见多识广,没你这么好哄!

当然,这句话张昌宗是不敢说的,只是叫屈道:“师父,我说的是真心话,若有半句虚言,叫我……”

“好了!”

誓言还未说出口,就被上官婉儿打断,眼神莫名的看着他:“为师从不相信誓言,你若真有心,便做给我看,无论多久我都等着;若无心,发多少誓言也无用。”

“嗯!师父且等着就是。”

张昌宗认真点头,心里暗自下决心。

上官婉儿瞥他一眼,似笑非笑:“说来,你这小子也不知该说你有福还是该说你无福,虽说入北衙稍显急躁了些,但倒也显出你的少年意气来,想来,陛下应该不会多心。只是,你这一显,倒是有桩事肯定会落在你头上,若是操作得当,乘风而起,青云直上便在眼下,若是操作不当……毁家灭族,身首异处便是结局。”

第191章 三角平衡

“师父,您别吓我啊,我真会被吓到的。”

张昌宗被上官婉儿的话说得心里不禁一激灵儿。如果只有他自己,死不死的,张昌宗还真不在乎,但是,身后有着张氏一族,还有着郑太太和婉儿师父,有着秀儿妹妹,说什么他也不能死,也舍不得死。

上官婉儿目光灼灼的望着他,问道:“你既然选了北衙,想必对朝中局势有所观察?”

张昌宗答道:“这些年徒儿一直在关注朝中局势,陛下以女子之身登大宝牧天下,威震四方,条条人命,累累白骨成就了今日陛下的威名。但是,程务挺不该杀!这天下不止有中原大地,西有吐蕃虎视眈眈,北有突厥狼子野心,又有新罗、高句丽等小国重小利而无大义,这等环境之下,陛下却杀了能领军征战、威慑四方的大将,自毁长城不过如是。”

上官婉儿微微颔首,没说话,示意他往下说。

张昌宗侃侃而谈:“打仗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领军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否则,古往今来哪里还会有那么多人感叹名将不易得呢?陛下显然知道必须把军权抓在手里,所以,南衙十六卫的大将军,几乎都是武家的人,甚至连武懿宗那等废物点心都能领军作战,可见陛下手里军事人才的匮乏。徒儿不才,自问若论溜须拍马、谄媚讨好肯定是拍马也赶不上武氏子弟,但若论行军打仗……呵呵,不是我自夸,武家所有子弟捆一块儿也比不上一个我!”

那自信昂扬的样子,让上官婉儿看得不禁一笑,却也没说他 不谦逊的话,笑道:“所以你便以己之长攻彼所短?”

张昌宗用力点头:“那是。陛下需要拥有才能的人,而不才徒弟我恰好有这个才能,自然就要抓住机会,一鸣惊人,引起陛下足够的重视,如此,陛下方才会重视我,重用我。师父,徒儿的立身之道便是打铁还需自身硬,如我不曾有足够的本领与才干,便是陛下再宠信我,师父再有如何大的权势,也不过是空中楼阁,终有倒塌之时。师父,万丈高楼平地起,就让徒儿替您夯实基础吧。”

“你……”

上官婉儿怔怔望着徒弟自信昂扬的俊美脸庞,看着他眼里因自信与斗志而散发出的熠熠光辉,脸上明明在笑,眼泪却情不自禁地滑落,语气近似叹息:“师父的小六郎,真的长大了!”

颤抖的玉手,轻轻摸上张昌宗的脸庞。张昌宗一怔,自从他十岁后,师父便很少对他动手动脚了,他也自觉地不再随意对师父做出拥抱类的动作,毕竟,男女有别。隔了这么多年,居然又被师父摸脸……感觉有些复杂,更多的还是害羞。

“师父……”

张昌宗红了脸,还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把脸上还带着泪痕的上官婉儿直接就逗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弯腰伏桌。张昌宗kàng yi的叫了一声:“师父!”

上官婉儿看张昌宗脸红得都快发紫了,才一边擦眼泪一边止住笑,道:“既然你已是这般有担当的男子,那事情便可与你说清楚了,毕竟,机会稍纵即逝,你过来看。”

把她先前写的纸张拿过来,推给张昌宗看,问他:“你且仔细看看,想一想,再告诉我,你看出了什么。”

张昌宗低头一看,纸上分别写着三省六部和南衙十六卫各卫大将军的名字,几乎囊括了所有叫得上名hào的重臣。

“看出什么了?”

上官婉儿问了一句。张昌宗想了想,道:“朝政上,要害部门几乎都被武氏子弟和党羽把持,旁地大臣多是副职。南衙十六卫,除监门千牛四卫,其余十二卫,大将军不是武氏子弟便是陛下的亲信,旁地大臣根本插不上手,然后,一个李氏子弟都没有,陛下在打压李氏,还尽全力扶持武氏。”

上官婉儿颔首:“继续说,除此之外还看出什么?”

张昌宗若有所思的道:“武氏终究根基浅薄,人才零落,再如何扶持,终究烂泥扶不上墙。陛下要帝位稳固,便要做好治国理政这件事,不可能只靠武氏一族便能治理好天下,这天下不能缺少做事的人,所以,群臣只要不跳出来反对陛下,陛下便不会杀他们,因为陛下需要帮她治国理政之人。陛下只要把南衙十二卫牢牢的掌控在手中,便不怕群臣翻天,群臣也不敢翻天。只是,相比群臣,武氏子弟即便是身处要职,位高权重,也因本事不足地位不稳,与底气十足的群臣对抗,若无陛下帮助,怕是早就被群臣挤兑得骨头渣子都找不到了!”

上官婉儿再次颔首,面上又恢复往日那般斯文温婉的样子,含笑点头:“对,你有一事说得极对,若是自己有本事,便是地位低微也只是一时,并非一世,只要有机会,乘风而起不过是须臾之间;若是自己没本事,便是坐拥天下也不得安稳。这天下岂是想坐便能坐的?又岂是易坐的?陛下威加海内,然以力服人终究比不上以德服人,李唐三代以来可无昏庸之君。再一看武氏宗族子弟,六郎你说,天下人和群臣会心向谁?”

“咳咳,师父,小心隔墙有耳。”

张昌宗提醒道。上官婉儿淡然道:“你有长进,莫非为师就没有吗?放心。”

看上官婉儿还有闲情倒水喝,张昌宗稍稍放心了些,心底也明白婉儿师父的意思了。女帝陛下如今已是七十有三,人生七十古来稀,继承人问题即便是强如则天大圣皇帝,也是摆在案头不得不考虑的事情。

看张昌宗沉吟不说话,上官婉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悠然道:“群臣心向李氏,武氏子弟以姓氏傲人,两方虽未闫明,却都在逼陛下表态。陛下既然坐了这江山,坐拥这天下,想要坐得安稳,继承人问题便不得不考虑,可是,陛下是那等愿受人逼迫之人吗?”

张昌宗想也不想的摇头,强势了一辈子的女帝陛下,未来的则天大圣皇帝可不是那种会受人逼迫的人。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道:“所以,小六郎,你的机会来了!”

张昌宗明白过来:“以陛下的强势,又岂会甘心受迫?更何况还是在继承人这等关系重大的事上,更不愿受人胁迫。因此,心向李氏的群臣也好,一再亲手扶持的武氏子弟也好,都需要压制,这天下只能陛下说了算。”

上官婉儿含笑满意的点头:“对。若你是陛下,你当以何法破局?”

张昌宗胸有成竹的道:“两边各打一巴掌,把胆敢冒头的都打下去,以削弱两方的力量,以让局势重新掌控在陛下手中。然后,趁两方皆不敢冒头的功夫,趁机再扶持一股新的力量起来,以达成三足鼎立之局,然后,便尽可放手让三方去争斗,在三方决出强弱以前,自然也没人有胆子、有精力来胁迫陛下选继承人,陛下也有了从容布置、选择的余地。所以……”

张昌宗目光炯炯地看着婉儿师父:“师父,徒儿便是陛下目前选定的第三方吗?”

上官婉儿颔首:“然也。所以,好徒儿,机会便在眼前,你当如何选择?”

第192章 为女帝打CALL

如何选择且不急,先给女帝陛下打个电话可以吗?

不愧是千古唯一的女皇帝,先前只为她的魄力与冷酷心惊,对她的手段,认识不够深刻。如今被上官婉儿一点……就凭女帝陛下这信手拈来的手段与政治能力,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能比肩者不过是寥寥几人罢了。

一直以来,张昌宗都以为女帝陛下大肆bāo yǎng男宠,不过是为了满足私欲,如今看来,还是他把女帝陛下想的太过浅薄了。

作为一个女子,在男性主导的封建社会,男权盛行的背景之下,要做到至尊之位,心机、手段、魄力、运气,缺一不可。只是,女帝陛下虽然做成了,可是,或许是手段太过冷酷,也或许是社会背景的影响,手下根本没什么可以用的人,世家士族里,几乎没什么真正的人才来为她效力,女帝陛下启用寒门士族,史书上说,是一再削弱世家影响的手段,从侧面来看,不也是女帝不受世家支持的证明吗?

以古代的教育体系和教育普及程度,真正的人才,寒门里十个里面不见得能出一个,而世家手里,即便一代不显,最多不超过三代,又会有人才出来,这就是世家的底蕴,是数百年积累之成果。

跟着婉儿师父学习后,涉及世家谱系学之后,张昌宗对照可怜的历史知识,猛然发现,有唐一朝,后世那些著名的丞相,姓氏是那么眼熟,左右一推断,十有**就是出自名门著姓。未经历过五代十国的洗牌,世家士族的力量,在大唐可谓根深蒂固。

自隋以来,当政的帝王便已意识到世家士族的树茂根深,也知道该削弱,只是治理国家需要人才,并不是随便拉一个人来就会做官,就能治理好国家的。治国理政非小事,国家治理不好就会生乱,大好江山便只能断送。

女帝陛下同样面临着这种的困难,只是,世家士族并不买她的账。相比起树大根深的世家门阀们,武氏一族就是嫩生生地暴发户,手头连个可以拿得出手的人才都没有,即便武氏一再抬举,又有何用?但是,女帝又不能不抬举武氏一族,因为,她手里没有可以信任和使用的人。

到女帝登基以前,李唐不过传了三代,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高宗李治,这三人可没有一个昏君,也没造成什么民怨,反而政绩斐然,声望卓著。

再对比女帝。女帝任用酷吏铲除了异己,却也铲除了人心。凡事就怕对比,一对比,不管是朝中众臣还是民间,大家只会更加怀念李唐,而不会对武氏的周朝有什么留念。何况,还有武氏宗族里那群拖后腿的!若不是十二卫牢牢的掌控在女帝手中,只怕这江山也不姓武了。

讲真,能拖着一群草包还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女帝陛下已经很了不起了。单只能力和手段,为她打个电话也是应该的。

张昌宗心里嗯嗯点头,有些感慨,历史上,女帝陛下专宠张氏兄弟,还以为是女帝昏聩,现在看来,女帝陛下还是手头缺人,只能从男宠里矮子里面拔高个,把张氏兄弟抬举出来,既能稳定局面,又能吸引火力,还能满足自己的私欲,一举数得的好事,傻瓜才会不干!

张氏兄弟出身其实不算差,从祖张希成是高宗朝的宰相之一,能力出卓,极得高宗看重和信任。这样的家庭出身,张氏兄弟显然是受过好教育的。虽说能力不出众,但在女帝的有意纵容和支持下,也很是蹦跶了好些年,压得武承嗣和武三思都要争相给兄弟俩儿牵马缰。

许多人都只被女帝一把年纪还养美少年玩的事儿勾起了猎奇心思,出于某种心理,光忙着去看历史女名人的那什么史去了,却忘了分析当时的形势和后来的变化,忽视了隐藏其中的政治手段和政治目的——

都怪当时太年轻jpg

张昌宗默默反省了三秒,觉得有个问题还是需要先问明白的,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望着婉儿师父,语气不是很确定:“师父,做第三方是没问题,我也有自信撑起来,也必须撑起来。但是,有个问题就比较让人担心了。”

上官婉儿看他这慎重的样子,也不禁跟着严肃了两分,问道:“何事?”

张昌宗不是很确定的问:“陛下想抬举我,是让我以本领出道,还是让我以美色出道?”

“嗯?!”

聪明机变如上官婉儿,一时也闹不明白徒弟的意思,满脸的迷惑:“什么意思?又有何区别?”

看来是说的太婉转了!张昌宗想了想,换个说法:“咳……区别还是挺大的。徒儿的意思就是,陛下不会为了表示对我的重视,或是更好的掌控我,想直接潜了我吧?”

“潜?”

上官婉儿凝眉,面上迷惑之色不减,她还是不明白。看来还是不够直白,张昌宗憋了一下,干脆直说:“潜就是睡,睡觉的睡!那什么,徒儿不才,长得还算可以,是吧?那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上官婉儿明白过来后的一串笑声给打断了!

“哈哈哈哈……”

上官婉儿捂着肚子,笑得瘫倒在桌子上:“你……你说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张昌宗还理直气壮:“色不迷人人自迷啊师父。”

“呸!堂堂男子也好意思说自己色不迷人人自迷!羞也不羞?”

“不羞,因为这是事实啊!师父,难道你在宫里这么多年,还见过比我好看的男子?”

张昌宗很坦然,相貌是爹妈给的,天生的,否认不来,也改变不了,要是故作谦虚多了,说不定还会被人说虚伪呢。

这厚颜无耻的样子,上官婉儿刚止住笑,又给他气乐了:“厚颜无耻的小子!你以为你是谁,陛下非你不可吗?”

张昌宗很为难:“呃……难道不是吗?”

上官婉儿白他一眼,道:“罢了,你也并非真正的小儿,虽说才十五岁,可依为师看,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你也没少知道。既然今日说起,不凡告诉你,这些年来,陛下身边也并非没有毛遂自荐之人,更甚者,还有父亲上疏推荐儿子的,这些文书皆由我经手,可陛下身边,也不过是薛、沈,目前尚无新人入宫侍奉。”

想不到女帝陛下居然还有些底限,也不是来者不拒的。咳……人家也是有要求的。不过,想不到古人奔放起来,比起现代人也不遑多让。果然,现代人玩的那些,都是古人们玩剩下的!人无耻起来的样子,真是毁三观!也难怪他师父一个女子,居然能面不改色的跟他说这些,实在是见怪不怪了。

张昌宗简直目瞪口呆了。

大概是张昌宗呆愣的样子太傻太单蠢,上官婉儿居然被蠢徒弟看得略有些不自在,眼眸一转,含含糊糊地道:“陛下并非饥不择食之人,陛下从小看着你长大,你的性情,以陛下之能,自然能看得明白。你非那等为了权势可出卖……咳,出卖色相的人,陛下想用你,必然不会逼迫于你,尽可放心,大可尽情施展所长。只要你的才华足够,即便是美色当前,陛下当也会自律。”

虽然被婉儿师父一番话说得安心了许多,但是,好尴尬怎么办?

张昌宗实在忍不住挠了挠脸,故作严肃:“多谢师父指点,徒儿会好好努力,尽展所长,以配合陛下之策。那什么……快四更了,趁着距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师父也歇息一下吧,徒儿告退。”

说完,也不等上官婉儿回应,自己便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人。上官婉儿本来也有些尴尬之意,被他这么一弄,眼眸里不禁添了几分笑意,望着蠢徒弟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轻轻一啐,眼中掠过一丝狡黠,看他以后可还好意思以美人自居。

第193章 刚开始

师徒俩儿拉拉杂杂的说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真正重要的话也就是那么几句,上官婉儿意在提点。之所以说这么多,师徒俩儿其实都有些激动,这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关口,不论对上官婉儿还是张昌宗来说,都是如此。

若是这事成了,张昌宗入北衙,乘势而起,步步为营,自然能如他所愿一般,成为护佑众人的那把大伞。只要他显出他对女帝陛下的价值来,他在意的婉儿师父也好,张氏一族也好,甚至是秀儿妹妹,都可以享受到他的荫庇,特别是婉儿师父,她这位巾帼宰相才算名副其实,而不是空有虚名,徒惹宵小觊觎。

作为人称的巾帼宰相,婉儿师父的能力自不用说,地位也更不用说,女帝近身之人,但是,这个身份带来的除了权势和地位,还有无尽的麻烦。

武氏子弟里,现在最受女帝宠爱的武承嗣,将来接掌武氏一族所有资源的武三思,这两人一直对上官婉儿虎视眈眈。若说是因为美色,打死张昌宗他都不会相信,他的婉儿师父不丑,但从不是以美色引人注目的类型,这两人为的不过是上官婉儿的地位。

上官婉儿掌着宫中制诰,在后世,那就是中央办公厅的主任,领导的贴身秘书。可谓是天底下关于朝政信息除女帝之外最灵通的人。女帝有什么想法和决定,即便是重臣,也一定没上官婉儿先知。她从十四岁起便跟在女帝身边,若论对女帝的了解,谁也及不上她。

以武承嗣与武三思没什么大本事,只会阿谀奉承的德性,岂不是就只想着钻头觅缝的揣摩女帝心思,以获取更大的权势。掌管制诰的上官婉儿,可不就成了他们的目标了么!

在领导身边有人和没人,到底哪个好,这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这诸般利害关系一总结,若上官婉儿是个男子,自然会被人视为前途远大、前程似锦,然后争相巴结、奉承,可她是个女子,又是掖庭罪奴出身,外无奥援,根基薄弱,看似权势日盛,其实危在旦夕。武承嗣也好,后来的武三思也好,想的也不过是以手段得到她的人,然后逼迫之。

所以,武承嗣才敢在宫中就欲行禽兽不如之事,也所以,在历史上,李显登基都还不放过她,武三思也不放过她,史书上只会骂她yin dàng,只会骂她妖女,可又有谁真正理解过她的不得已,她的苦楚!

张昌宗想做婉儿师父的奥援,保婉儿师父一世安稳,若可能……罢了,这个目标目前还有些遥远,且先做好眼前再说。

按下纷杂的心思,趁着还有点儿时间,张昌宗强迫自己入睡。今晚的潜入只是开始,并不是结局,真正的征途才刚开始。

大清早的,羽林卫大将军陆禹臣便跪在大宝殿门口,等着女帝陛下接见。女帝陛下昨晚上熬了大半宿,早晨起的略晚了些,结果,陆禹臣就在殿外跪了好半天。

上官婉儿还如往常的时辰过来,女帝自然还没起,迎面撞上陆禹臣,如往常一般行礼:“陆将军。”

“见过才人。”

平时沉默寡言的人,这会儿看人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一把剑,锐气尽显。上官婉儿面上挂着斯文温婉的笑,不知六郎可起了……以他的毅力,想来肯定是起了的,此刻定然练完武,正在练字读书,若陛下不召见,稍后就该出宫去太平公主处找薛崇秀学习器乐了。

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并不曾让人看出神思不属,反而劝道:“陛下昨日歇的晚,将军这般早来,恐要多等了,不如先回去,等陛下起了再来求见也不迟。”

陆禹臣瓮声瓮气的道:“才人不也是这般早就来了?”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我与陆将军不同,自然来的时辰也不同。陆将军请稍待,我先进去了。”

说完,微微一礼,转身进大宝殿去,即便进去了,还能感觉两道锋锐的视线跟随在身后,心中微微一晒,不以为意。若一个陆禹臣便能令她惊惶,岂不是对不起蠢徒弟的用心!

上官婉儿笑笑,默默与莫成安见了礼,悄无声息而又慢条斯理的开始整理女帝陛下的御案,开始她每日必做的事务,等候着女帝陛下起榻。

女帝陛下也就比往日晚了一个时辰,被上官婉儿服侍着梳洗上妆,无意间看到案头开的正盛的牡丹,不禁问了一句:“六郎可起了?”

上官婉儿道:“回陛下,奴过来时,特意让人过去看过,说是早晨并未贪睡,按照往常的时辰起的,起来后打拳射箭,骑马背书,此时想必正在练字。若陛下不召见他,稍后吃了朝食,必是要过去公主府上习练器乐。”

“太平府上?向秀儿学?”

女帝陛下又问了一句。上官婉儿答道:“回陛下,便是公主府上的大娘子。”

女帝颔首:“若是秀儿教他,倒不禁让人期待起来。莫成安,传膳,让六郎也过来,与朕一起用朝食。”

“喏。”

莫成安去传膳,提也没提跪在外面的陆禹臣。上官婉儿略一沉吟,道:“陛下传膳让六郎过来是陛下的恩典,只是,奴过来时,陆将军已在外跪着求见陛下。六郎昨晚才下了陆将军的脸面,若是两人贸然相见,只怕……”

女帝陛下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淡然道:“两人终有一见之时,避又能避到哪里去!六郎是朕召来的,又何须避谁?你呀,年纪越长,胆子越小,尽管去传六郎来便是。”

“六郎小小年纪便受陛下这般恩典,身为师父,终不能学他少年意气,奴岂不是要替他更多加些谨慎与小心?”

上官婉儿恭敬的解释了一句,心里却觉得额头的梅花又开始痛了,它的存在,便是告诫。

女帝一笑:“你呀!”

上官婉儿浅浅一笑,略显踌躇:“陛下,陆将军还在外面等着呢。”

女帝从容不迫的道:“让他跪着便是,朕已然提前告知他,让他加紧防备。结果今晨朕派去的人去查问时,他倒是熬了一宿没睡,结果连六郎是何时进来的都不知……跪也是应该。”

上官婉儿温婉一笑,没说话。

第194章 重点错了

张昌宗练完字刚打算传早饭来吃,就被女帝陛下使人叫了来陪吃,心里还是乐意的,一个人吃饭跟几个人吃饭,感觉当然不一样,即便是陪吃的是个老奶奶,他也很乐意,起码热闹,人多好吃饭啊。

高高兴兴过来,结果刚到殿门口迎面就遇上羽林卫将军陆禹臣的扑克脸,眼里那怨气和愤恨之色,几乎都快实质化了,两眼跟探照灯似的,紧紧盯着张昌宗,让他想装作没看见都不成。

张昌宗收敛快乐的表情,抱拳行礼:“陆将军早。”

陆禹臣板着脸看着张昌宗,默默盯着他看了几眼,仿佛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张郎好身手,好本事。”

“多谢陆将军肯定和夸奖,末学后进还需要努力。”

在不熟的人面前,张昌宗就是一个谦虚有礼、不卑不亢的好少年。郑氏的教导是卓有成效的,张昌宗只要不暴露逗比的本性,笑眯眯地那么一站,举手投足间就是个阳光帅气、优雅贵气的好少年, 风度翩翩,气质满分。

就是这样一个少年郎,昨夜在他的严防之下还被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来,甚至连对方是怎么摸进来的,何时摸进来的,他都全然不知晓。

陆禹臣面容不禁又是一绷,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加的难看,有些气便再也克制不住:“可敢再比一场?”

“嗯?”

张昌宗本来已抬脚准备往大宝殿里走,结果听到地上跪着的陆禹臣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脚步便停住了,面色平静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陆禹臣略显激动的道:“昨日六郎潜入,不过是蝇营狗苟之技,若论真本事,还当以行军布阵为上,战场之上才见真功夫。陆某不服,张郎可敢再比一场?”

张昌宗既不急,也不生气,只冷静地地望着略显激动的陆禹臣,平静地道:“你服气不服气,又有什么用?”

“张郎这是看不起陆某?”

陆禹臣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却因为跪的太久,一个趔趄,勉强以单膝跪地的姿势,一手支撑着才没趴下,一双眼却冒着熊熊怒火瞪着张昌宗。

张昌宗不为所动:“无关看得起还是看不起,也不管你服气还是不服气,打仗的时候,战场之上,敌军可不会同你商量什么,也没有敌人会顾忌你的心情,输了便是输了。陆将军应当庆幸的是,我并非敌人,否则,昨夜又当如何?”

若张昌宗是敌人——

陆禹臣只想了个开头,便不禁浑身一颤,额头冷汗津津,几乎不敢深想。张昌宗静静地看着陆禹臣白了脸,道:“敌人从来不会给你来第二次的机会!陆将军,你把昨夜当做一场比试,而我却把它当做一场实战,踏错一步,便是身死家破的实战。我赢了便是赢了,你输了便是输了,你没有资格要求我再来一次。”

“说得好!”

喝彩声自殿内而来,女帝陛下扶着上官婉儿的手,缓缓走出来。众人一起行礼:“参见陛下。”

“都免礼平身吧。”

说着,满意的眼神投向张昌宗,眼里透着喜意:“六郎之言,可谓字字珠玑,这等箴言……可是你自己总结的?别说陈伯玉,朕也用过他,知晓他壮志是有的,可堪匹配的才略与眼光却比不上你。”

张昌宗还能说什么呢?只得厚着脸皮认了:“回陛下,这是六郎自己的心得。六郎毕竟年轻,虽有陈先生教导,然终究没什么实际经验,为避免纸上谈兵,想来想去,便总结出一个‘一切从实战出发’的原则来,希望能锻炼自己,让陛下见笑了。”

女帝赞赏的看他一眼,含笑道:“这怎么是见笑呢?此事该赞赏才是。朕曾闻‘练兵千日,用兵一时’之语,六郎此法倒颇为符合兵书之妙。好,好,果不愧是自幼便以才名动京师的神童,六郎今日之才学,不负朕望。”

“陛下过奖,六郎才学尚浅,还需努力才是。”

张昌宗赶紧谦虚一下。

陆禹臣看看张昌宗,又斗胆看了女帝笑吟吟的脸一眼,咬牙道:“陛下,末将有话说。”

张昌宗顿住,女帝淡淡的瞥他一眼:“你还有何话说?”

陆禹臣俯首道:“陛下,末将不才,昨夜防守不曾做好,是末将之过,然行军打仗并非只有防守,防守只是其中一环,若要为陛下开疆拓土、建功立业,还需战场之上见真章。末将恳请陛下允许,就让末将与张郎,各带领一千人马,对阵一场,若末将输了,这羽林卫大将军之职,末将便让与张郎!”

女帝扫张昌宗一眼,看他一脸平静,就着莫成安抬来的坐榻坐下,问道:“若是六郎输了,你赢了呢?”

陆禹臣想了想,道:“若是末将赢了,那张郎便要把昨日是如何潜入行宫一事交代清楚。张郎可敢与末将一比?”

众人齐齐看向张昌宗,张昌宗面色依旧冷静,并不曾因为陆禹臣的提议而起半分涟漪,若仔细看,甚至还能从他眼中看出失望之色来。

女帝敏锐的看他一眼,问道:“六郎有何话说?尽可道来便是。”

“喏。”

张昌宗应了一声,望着陆禹臣:“陆将军,作为守卫宫禁的羽林卫大将军,说实在的,在下对您有些失望。”

陆禹臣面现怒色,若不是上头女帝坐着,怕是要冲上来的:“张郎此话何出?若不说出个道理来,便是陛下在此,末将也不会服气。”

张昌宗浅浅一笑,神情悠然:“敢问陆将军,羽林卫的职责是什么?”

陆禹臣怒道:“张郎可是在消遣末将?别说末将身为羽林卫大将军,便是随便拉出一个小儿来问,也当知道羽林卫屯驻皇宫以北,守卫宫城安危。”

张昌宗对陆禹臣的怒气不以为意,呵呵一笑道:“既然将军知道,为何还向在下提出要比行军对阵呢?”

“嗯?!”

这话一出,不止陆禹臣,便是女帝与上官婉儿也露出不解之色,女帝面露若有所思之色,唯有上官婉儿白他一眼,轻声叱道:“莫要装神弄鬼,有话快说。”

“谨遵师命。”

张昌宗朝婉儿师父一笑,然后,端正一下表情,对陆禹臣道:“既然陆将军都知道羽林卫重在宿卫中央,守卫宫城的安危,为何还执着于行军对阵呢?若要行军打仗,自然有南衙十六卫,还有各府的府兵,边防有驻屯的边军,何须劳动到北衙禁军?”

女帝陛下眉头一挑,没说话,上官婉儿露出恍然大悟之色,目光灼灼地看着陆禹臣,看他如何应对。

而张昌宗也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缠,径直道:“羽林卫宿卫中央,守卫禁中安危。重点便在一个守字上,陆将军不想着在守字上做功夫,反而想着与我比对阵……呵呵,陆将军,你重点错了!”

第195章 第一步达成!

“啪啪啪啪!”

张昌宗话音刚落,安静地殿门口,便响起一阵掌声,女帝陛下看也不看面色如土、冷汗淋漓的陆禹臣,而是面带笑意的看着张昌宗,缓缓鼓掌:“善哉斯言。六郎今日之语,倒让朕对南、北两衙的军队,有了全新的认识和看法,好,好啊!”

“陛下过奖,不过是一点愚见,不敢当陛下如此盛赞。”

刚才还有几分认真严肃的眉眼,立即笑得弯弯地,口里说着谦虚的话,脸上的笑却透着一股喜悦之意……被夸了还不开心,难道要愁眉苦脸吗?张昌宗就不是那么自虐的人。

上官婉儿眉头直跳,心里对蠢徒弟刚升起的一点赞赏之意,一霎时全都没了,板着张俏脸,早不知在心里骂了多少声蠢徒弟了,并暗暗决定,下次同母亲写信时,一定要叮嘱母亲,继续锤炼六郎的养气功夫才行。

女帝陛下莞尔,顿了顿,转向陆禹臣:“陆卿,还不服吗?”

陆禹臣愧然俯首:“末将惭愧,不曾做好本职,请陛下治罪。”

女帝陛下:“既然知罪,那朕便免去你羽林卫大将军一职,降为左羽林卫将军。”

“喏,末将领罚,心服口服。”

没直接抹了他的将军,只是降了品级,陆禹臣已经很满意了。女帝陛下看他一眼,转向张昌宗,面上带了赞赏之意,道:“六郎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大才……婉儿拟诏,朕要封六郎做羽林卫大将军,即日起负责统领左右羽林卫军。”

上官婉儿一怔,看了一眼乐滋滋地张昌宗,“喏”了一声后,忍不住又迟疑的道:“陛下,六郎年纪尚幼,连成年也不曾,这便任命他做了羽林卫的大将军,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便被女帝打断:“非常之人自当用非常之法。以六郎之才,难道还当不得?”

“陛下言之有理,只是,朝中诸公那里……怕是会有些言语。”

“朕用人,何须向他们交代?何时需要向谁交代?”

女帝陛下一如以往的强势,丝毫不以为意。上官婉儿瞬间无语,尽了劝谏之责后,便也不再言语。

张昌宗在旁边很是同情自家师父,也心疼她。这位陛下的用人风格,相当的一言难尽。起的快,弃的也快,莫名其妙就起用谁,又干净利落的弃用谁,完全没有痕迹和逻辑可追寻,一切只在她老人家的一念之间。

在用人上,女帝陛下几乎把女人善变这四个字体现了个淋漓尽致。女帝陛下的善变还不止于此,还在于她的脾气。脾气上来了,便是最亲近的上官婉儿也不免遭了秧。

前些年,女帝刚登基没几年,婉儿师父负责诏敕,只因驳了她一道旨意,便被女帝以忤旨论之,判她死刑。张昌宗收到消息,还来不及去监牢探望师父一眼,细问其中缘由,死刑的判罚又被女帝收了回去,改判黥面。

为此,张昌宗还曾苦求过女帝,只是,女帝决定的事情,又有什么人能更改。待张昌宗潜进去再见到婉儿师父时,师父的额头已经多了一片红色。

这片刺眼的红色,被婉儿师父用刘海和梅花妆盖住,但每每看到,张昌宗还是会心头刺痛,也就是那时,他改了志向,弃文从武,重新谋划将来。

如今,第一步达成就在眼前,张昌宗心下越激动,反而越冷静,自然也不会推拒,当下便行礼谢恩:“六郎谢陛下封赏,即日起,您的安全和宫中守卫,尽可交予六郎,陛下尽可放心便是。”

“好!朕便等着。”

女帝陛下笑吟吟地看着张昌宗,欣然应之。莫成安也跟着笑,适时的提醒:“陛下,您还没用朝食,六郎也是陛下传来陪着用膳的。莫不如先用膳,总不能让六郎才第一天做将军便饿着肚子吧?”

女帝笑起来:“莫成安说得对,六郎第一天当将军,可不能饿肚子,走吧,且先陪朕用朝食,用完朝食再议军务。”

“喏。”

张昌宗笑眯眯地道:“不瞒陛下说,六郎早就饿了,只是不敢说,陛下终于想起来了,真好。”

女帝大笑,招手喊他一起进殿。上官婉儿略略落后两步,目含喜悦的注视着张昌宗。张昌宗嘻嘻一笑:“师父,快走吧,我们一起去陪陛下用朝食。”

上官婉儿静静地看了他几眼,难得温柔的道:“如今都是做将军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气,若是让手下的军士看了,怕是不会服你。还有,以后再不可以六郎自称了,对陛下当以末将自称。”

张昌宗“嗯嗯”点头,笑道:“多谢师父提醒,弟子晓得。不过,徒儿还是喜欢师父唤我做六郎,便是将来徒儿成了亲,娶妻生子后,师父也可叫我六郎,徒儿听了心里会很欢喜呢。”

“厚脸皮的傻小子!走吧,莫要让陛下等。”

上官婉儿白他一眼,当先朝殿内行去。张昌宗笑笑,赶紧跟上。

这一顿饭,菜式并不如何的美味儿,不过,张昌宗却吃得挺开心的。女帝陛下与上官婉儿只随意吃了些,食物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肚子。那食量,还把女帝陛下给逗乐了,说难怪他能长得这般高大,原来内中还有能吃的缘故。

女帝武则天同志已经是七十多的老人家了,则天陛下又是注重养生之道的人,所食多是煮得烂软的、好消化的食物。张昌宗还年轻,吃这些食物于口感上来说,就不如老年人觉得那么好。不过,他并不是挑食的人,以前当兵出任务的时候,生肉、草根什么的都吃过,于他来说,食物只要能顶肚子饿就好,其他的,不作要求。

听女帝陛下说他能吃,还嘻嘻一笑,感谢道:“还是陛下大方,您不知道,在家之时,我娘只会数落我吃得多,说我头上的哥哥们和下面的侄儿们,就没一个比我能吃,说我一人吃的,都够她吃好几天了。幸好家里如今日子宽裕多了,不然,只养活我说不定就能破产。”

女帝一乐,笑道:“阿韦言之有理,看你这般能吃,若是生在贫困人家,定是不成的。”

张昌宗一听,放下碗筷,合十为礼:“阿弥陀佛,谢谢老天没让六郎生在贫困人家,感谢,感谢!”

女帝莞尔,虚空点了点他,看他吃得香甜,还忍不住又添了小半碗饭。然而,较之往日吃得多的后果就是,吃完饭拉着张昌宗和上官婉儿师徒俩儿去散步消食。气定神闲的与上官婉儿赏园中景色,顺口好奇的问张昌宗:“你昨夜摘的花是在何处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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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头痛,欠一章!

第196章 构想

“一路上都摘了些,方位合适,花朵卖相又差不多的,都摘了一朵两朵的。”

张昌宗答得爽快又随意。

普通大户人家的院子都前后两个花园,最多就是一个大些,一个小些的区别。jiu chéng宫是皇帝的行宫,建的只会更好。只园里的牡丹花,除了花园,便是院子边的花坛里都种了不老少。

女帝陛下奇道:“怎么摘花还要看方位?”

上官婉儿也看他一眼,看他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张昌宗理所当然的道:“自然是要看的,若随便乱摘,运气好还成,若是运气不好,被谁无意间发现了,那就是纰漏。潜入这种事情不是闹着玩的,被发现就是失败,是事关生死的大事,马虎不得。有时候细节决定成败。”

女帝陛下顿住:“细节决定成败吗?诚哉斯言,六郎年纪虽轻,然悟性却极佳,常能说些发人深省之语,不错,不错。”

张昌宗默默汗,他就是一顺嘴说出来的,反正也没人知道他是抄的,就厚着脸皮接受了夸奖,脸上笑滋滋的还不忘谦虚两句:“陛下过奖。”

女帝道:“你先前说羽林卫首重守卫,陆禹臣连守卫都做不好,更无资格与你比对阵。如今看来,当真字字珠玑,陆禹臣确实没做好。”

张昌宗道:“本来就是,羽林卫负责宫禁,首重的自然就是守卫,若是连羽林卫也要去对阵了,那情况岂不是已经糟糕到某种程度了?六郎……哦,对,应该自称末将了!”

女帝陛下微微一笑,不以为忤,静静等着他说完。张昌宗续道:“末将以为,以羽林卫的职责,若是到了羽林卫都需要上场的程度,更需要做好防守,只有牢牢守住宫禁,才能再言其他。”

需要羽林卫上的时候,那就是皇宫有危险的时候。以现在的军制,若是连羽林卫都需要厮杀,那基本就是zào fǎn的时候。区区六千编制的羽林卫,专心固守还有希望可言。若是固守无望,也当选择突围,若是轮到羽林卫上阵捉对厮杀……那基本也歇菜了。

不过,张昌宗想了想,又道:“并不是说羽林卫就不需要训练对阵厮杀之术,而是要根据职责有个轻重缓急和主次之分。防守第一,然后,再练突围之术,最后,才是对阵厮杀之术。其他的,自然有南衙负责。既然分了南北衙,职责、职权各有分属,便应该分开些,不然,何必还要分南北衙呢?北衙有北衙的职责,南衙有南衙的职责,练可以练,毕竟,职责重大,但是,该南衙做的事情,也不能省了。”

这事儿吧,应该是女帝陛下一把统管好的,只是,女帝陛下玩政治、玩手段那是一把好手,论军事,讲真,她老人家就是个门外汉,只知道把军权抓在手里,但是,行军打仗,战略布局感觉还是欠缺些。

专业的事情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干,女帝陛下把南衙里塞的都是武家的人,打起战来可不就吃亏了么!比如武懿宗那种,年初,女帝陛下派他领兵去抗击突厥,结果听到突厥来了,突厥兵都还没见着,自己先跑了!

自己不管百姓先跑了不说,等突厥兵退了,不仅不想着安民,居然还把从突厥手里侥幸活下来的百姓以同反的罪名判死刑,活生生把人胆给剐了,手段之残忍,简直令人发指。

就这样对外孬,对内横的孬种,都能领兵作战……张昌宗也是呵呵了。就任用将领这件事情上,张昌宗对女帝陛下是有意见的。不过,目前却只能憋屈的忍着。

虽说女帝用人的风格比较飘忽,但军中是最讲实力的地方,若要服众,他必须得有拿得出手的成绩来,这不是靠孤身潜入皇宫就能得到的。

女帝陛下听着张昌宗有理有据的侃侃而谈,频频颔首,甚是欣慰的对上官婉儿道:“看来六郎这不是想了一日两日,而是深思熟虑过的,朕就怕他少年意气,一时兴起,如今看来,底子里他还是有些少年老成的行事风格的。”

上官婉儿闻言,微微一笑,顿住脚步,目含殷切的望着张昌宗,点他道:“听明白否?陛下这是在指点你呢,还不快谢恩!”

张昌宗多机灵的人啊,婉儿师父给他支了根棍儿,他就立马顺着爬上去了:“谢陛下指点,末将定当尽心尽力做好羽林卫大将军这个职位,若不能让陛下这皇宫如铁桶一般,陛下直接使人打我便是。”

女帝陛下大笑:“好!能让滑头的小六郎都这般说,朕便放心了。好好干,北衙虽责任重大,然终究池子浅了些,若你真做得好,来日朕定会给你一个更大的池子,任你施展所长,任你遨游。”

“喏!”

张昌宗响亮的答了一句,答完了又不禁有些踌躇。女帝陛下何等人,自然一眼看穿:“怎么了?”

张昌宗有些为难,也有些舍不得:“回陛下,在想秋闱呢,我行卷诗和赋都准备好了,难道就要用不上了吗?”

难为他纠结了半天,就纠结选哪首呢。结果机会一来,他就奔着军权去了,也顾不得想秋闱的事情了,毕竟,机会不等人啊。

上官婉儿一听他居然在想秋闱的事情,颇有些无语。女帝陛下扫他一眼,看他还真是不舍得,不禁失笑,却没说什么。

上官婉儿眼珠一转,嗔道:“看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这刻却转不过弯来?你参加秋闱不也是为了踏入仕途?如今既然陛下亲封了你做羽林卫大将军,这秋闱参不参加又何须纠结?”

张昌宗自然知道,打心底里来说,文臣和武将让他选,如果是太宗朝,那肯定是文臣;现在是武周……还是武将好,什么都没有手里有兵叫人安心。心里早就做好了选择,他又不是优柔寡断的人,自然纠结的不是参加不参加的问题。

张昌宗叹了口气,道:“师父,您误会我了。秋闱能参加自然好,若是不能参加,也无妨,徒儿只是可惜我的行卷诗,我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还有那篇赋,您还夸我写的好来着,现在,全不需要了,好可惜。”

两人这才明白他竟然是在可惜这个,上官婉儿白他一眼,不稀得再搭理他。女帝陛下莞尔,爽快道:“若六郎是在可惜这个,朕倒能帮你一二,且等着回神都就是。”

张昌宗满意了,也开心了,乐滋滋的道谢:“多谢陛下。不过,陛下,您有什么办法啊?能先告诉我吗?”

女帝陛下淡然一笑,道:“着急什么,且等回宫后再说。”

然后,再不说这些,只让上官婉儿拟旨发敕,好让张昌宗去接任羽林卫大将军一职。

羽林卫作为皇帝的私军,自然是皇帝去到哪儿跟到哪儿。现在当政的女帝陛下就在jiu chéng宫,六千编制的羽林卫自然也跟着来了。

只是,才封的第一天就让张昌宗去接手——

上官婉儿有些挂心,悄悄觊眼看女帝陛下,踌躇了片刻,方才开口道:“陛下,今晨才降了陆禹臣的职,刚获封便让六郎过去,羽林卫的军士们心中恐不会服气。”

女帝陛下看也不曾看上官婉儿,一边让人去传歌舞来助兴,一边淡然道:“朕看你这师父反不如徒弟那般有胆色,六郎既然想做北衙的大将军,便须拿出本事来!若连区区六千人也镇不住,来日,朕哪敢让他去统领百万大军?是纸上谈兵,还是真有本事,且看这遭便是。”

“陛下英明。”

上官婉儿不敢再说,虽挂心,却也只能沉默。有些事,终究只能靠六郎自己去做。

第197章 新官上任

“张郎便这般心急?连让陆某与同袍告别的时间也不给?”

果然,张昌宗苦哈哈地过去羽林卫的驻地的时候,得到的便是陆禹臣的黑红黑红的一张冷脸和一干羽林卫将士的怒目相视。

女帝陛下刚发令让他过来接手,他就知道这不是趟好差事,肯定不会得到好脸色。哪有人第一天刚获封,刚把人家的主将弄得降职了,几天功夫都不等,当天直接就上门来接手的!

但这是女帝陛下开口让他来的,明显这就是一个考验。便是得罪人也顾不得了,张昌宗只能过来,即便心里又是尴尬,又是苦兮兮地,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jpg

心如黄连苦jpg

脸上笑眯眯,心里mmpjpg

……

张昌宗心里刷过一张又一张表情包,但脸上还只能继续保持平静,自觉自愿的给自己拉仇恨。没办法,谁让他想在女帝手里要兵权呢!既然来了,便不能露怯,招人恨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张昌宗对一群人的愤怒视而不见,只平静地道:“技不如人,成王败寇,陆将军请。”

“你!”

一群人,瞪得眼睛都快从眼眶里出来的样子,怒瞪着张昌宗,然而,敢怒不敢言。女帝陛下威武,降职的手敕是她下的,封职的手敕也是她下的,这些羽林卫的将领,即便心里对张昌宗意见再大,也不敢反抗。

敢怒不敢言!

张昌宗料定他们的心理,也不巴望着去讨好,先把考验过了,其他的,徐徐图之便是。

“张大将军,这羽林卫,只有你一人可不叫羽林卫。”

终有一人忍不住出声了一句,话里的意思十分明显。张昌宗平静对面容漾出一个微笑来:“多出怨言,怒气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是谓谤军,犯者斩之;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此谓狠军,犯者斩之!在我这里,不管你们心里如何想的,只需要记住三条,第一,服从;第二,服从,第三,服从!军人,当以服从为天职。可听明白否?”

“喏!”

便是心里再有怨气,军规面前,也只得俯首。

然后,张昌宗也不再说话,就那么板板正正地跪坐着,淡淡然的看着陆禹臣黑着脸把他的东西收走,给他腾地方。

有这么一尊坐着,陆禹臣自然也无法再说什么告别的话,闷不啃声的随便收拾了下东西,带着自己亲兵就搬隔壁右羽林卫将军的屋子里了。

待人搬走,张昌宗径直坐到主位上,神情自然的看着下面的人,道:“左羽林卫将军留下,其余人等都下去!”

“喏。”

一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没说话,只是,眼神交流却不少。张昌宗权当没看见,就留下一个左羽林卫将军。

“方晟瑞将军?”

“卑职在。”

“你把左右羽林卫里参曹以上的军官名字和各自负责的职权给我介绍介绍。”

张昌宗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吩咐道。方晟瑞一怔,“喏”了一声,心里有些犹豫,正要开口,张昌宗又道:“我只想听名字,各自负责什么职责,其他的性情如何,本事你如何,不需要你说。”

“喏。”

方晟瑞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不敢违抗上峰的命令,只得老老实实的把张昌宗想知道的都说了,也不是他没骨气、没军人血性,只是这年头,有骨气、有血性的都被陛下灭了,旁地人,便是再有血性骨气,为了一家老小计,也悄悄缩了。

张昌宗一边听一边默默记着,待方晟瑞说完了,方才道:“今晚的值守安排仍照旧,明天一早,除值守的人员外,全到校场集合,我要检阅兵马。”

“喏。”

“下去吧。”

“喏,卑职告退。”

然后,就没然后了,张昌宗就搁这屋里,把所有关于羽林卫的东西都啃了一遍,谨记在心,看完,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张昌宗抓紧时间眯了会儿眼睛,睡到每日习惯的起床的时辰,命华为去他住的地方把他的弓拿了来,然后,安心的开始每日的早锻炼。

跑圈,一边跑一边背书;然后,打拳、练箭、练字。全套做完,用了早饭,刚好到昨天下令要检阅的时间。披甲带刀,弓给同样披甲带刀的华为扛着,主仆俩儿一起奔赴校场。

“张六郎……他怎么来了?”

“陆大将军呢?”

“陆将军好像是因为昨日事败的缘故被陛下降职了,你看,在右羽林卫将军的位置上站着呢。”

……

一时间,下面议论纷纷。

张昌宗没说话,只站到主位上,抬头挺胸,身姿笔直的站着,然后,一双眼再也不掩饰,全是锋锐、压迫之意,静静地看着队伍。

队伍渐渐安静下来!

羽林卫编制六千人,今日除了值守的,还剩下一半。偌大的校场上,三千人的队伍,也是不少了,硬是被张昌宗以气势压得安静下来。

“在下张昌宗,行六,在宫里大多唤我六郎,在场的应该都认识我!奉陛下手敕,即日起,羽林卫大将军一职由我担任,本将领兵,只有一个要求,服从!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何谓命令?便是要你命你也要毫不犹豫去执行的东西!听明白了吗?”

“喏!”

声音稀稀拉拉的。

“大声点,响亮点!你们是直属于陛下的禁军,北衙禁军,天下间只有你们有此殊荣能担此重任。拿出你们的气势与勇气来,听明白了吗?”

“喏!”

这次声音较之刚才响亮了许多。

“把你们平日做的训练,在我面前演练一遍。”

“喏!”

各将官归位,开始照往常的训练开始。张昌宗也不多说,就静静地站在上面看着——

自高宗朝起,羽林卫便独立于南衙统属之外,成了皇帝的私军,直属皇帝统领,编制六千人,拥有整个大唐最精良的装备与最精锐的士卒。

统领这样一支队伍,张昌宗很期待,不过,真要让他们发挥出战斗力,成为他们真正的统属,还得降服这些人。

第198章 关怀与分歧

“六郎如何了?”

女帝陛下等了几天,也不见张昌宗上门求助,更不见有人来报羽林卫军心不稳之类的事情,随口问莫成安一句。

莫成安恭敬的道:“回陛下,老奴收到的消息,六郎把住处搬到了羽林卫驻地,这几日吃住皆在营地,并命羽林卫如常训练,并不曾更弦易辙。”

女帝陛下点点头,面上颜色并不显,只是眼神透出一股满意之意,道:“是吗?继续看着便是,若是他来求见,便让他进来你。”

“喏。”

莫成安恭敬地应着,面上挂着合度的笑,事关六郎,陛下总不好去问上官婕妤。

宫外,太平公主的别业,太平公主独自坐在屏风前的坐榻上,面现沉思之色,问张嬷嬷:“陛下敕封六郎做羽林卫大将军?”

张嬷嬷一边思索一边回答道:“是的,殿下。才封的第一天便命六郎去接管羽林卫,六郎把吃住都搬过去了。”

太平公主眉头凝了起来:“六郎才十五岁,尚未成年,前些时日还听他说要行卷,怎么突然到羽林卫去了?还是小小年纪便担任羽林卫大将军一职!这……母亲行事,越发让人看不明白了!”

太平公主想不通,张嬷嬷也想不通,不过,有件事并不妨碍,太平公主想了一阵,断然道:“虽不知其中有何因由竟让母亲把羽林卫交到六郎手里,但是,六郎总算入仕了,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六郎才十五岁,以他的才干和母亲待他的情份,不论起点是羽林卫还是科举进士,都无妨。”

张嬷嬷赞同的颔首,眼神带着欣慰之色,道:“只是殿下费心为他筹谋,如今竟用不上了。再者,若六郎能入南衙就更好了。”

太平公主面上带出几分笑意,道:“六郎不过才十五岁,一出仕便是大将军一职,又何必在意是南衙还是北衙呢?只要出来了便好,来日方长。”

张嬷嬷醒悟过来,恭维道:“还是殿下想得周到,老奴目光短浅了。”

“罢了,六郎那边且看着就是,若他需要帮助便帮帮他,若他不曾言语,也不要随意插手,尽可让他自己来,总要让母亲看看他的才干,让母亲看看他的非凡和不同,才好委以重任不是?”

“喏,老奴知道了,殿下放心便是。”

张嬷嬷认真应着,太平公主想了想,又道:“把秀儿叫来,六郎的事,总要让她知晓才是。”

“喏。老奴这边使人去告知大娘。”

“韦阿姐处和郑氏处……这两处也使人送个讯儿去。”

“喏。”

宫里宫外,张昌宗被陛下敕封羽林卫大将军一职的事情,飞快的传扬开来,而张昌宗还安心待在羽林卫的驻地,每天准时点卯,看羽林卫训练,并不急着插手,只一边观察一边记录,然后与心中的想法两相印证,对自己的计划做细致的修改。

“华为,去传方晟瑞和陆禹臣来。”

“喏。”

整整在驻地观看了三天羽林卫的训练,张昌宗终于有了第一个动作。

有一点他很清醒,无论做什么,在这几年内,都需要获得女帝陛下的支持,如此及才好操作。不然,即便是支持李唐的群臣也好,武承嗣、武三思等武氏宗族子弟也好,权势都还不够强大,这几年内,能完全掌控形势的,唯有女帝陛下,羽林卫是女帝陛下的私军,直属于她的军队——

要怎么收服羽林卫的这群精锐,张昌宗这几天已经有了想法。

驻地门口,陆禹臣与方晟瑞一起赶来,两人对望一眼,方晟瑞看看四周,忍不住拉住陆禹臣,问道:“陆兄可看出那位的打算了?方某看了好几天,实在弄不清楚那位究竟是何想法。”

陆禹臣沉默几秒,摇头道:“我也看不出来,只知那位一身本事极得陛下看重,但他欲如何行事却看不出来,不过,观他这几日行事,较之年轻得过分的年龄,不像是那等张狂之人,且看看再说。方兄莫忘了,那位来的第一日便说过,军人当以服从为天职。”

方晟瑞一惊,拱手道:“多谢陆兄指点。”

“没什么,你我乃是同袍,同在那位手下为将,互相提点也是应当的,我们进去吧。”

方晟瑞点点头,两人一起进去——

“卑职见过大将军。”

态度还算端正,虽不见的十分恭敬,却也算得上不卑不亢。张昌宗淡淡一笑,道:“这三日操练辛苦两位将军,传令下去,自明日起,训练重点和方法需要改进一下,侧重也要改进,值守与训练一起轮换着来,这是训练方法和需要改进的地方,你二位看一下,然后传达给所有的将官,给你们三天时间,十天之内必须吃透看懂我的计划,三天之后便采用新方法。”

放生如你和陆禹臣皆一怔,两人对望一眼,面上俱露出犹疑之色来。方晟瑞当先道:“将军,卑职有一事要讲。”

“说。”

“喏。将军,羽林卫中的将官,并非人人皆识字,多的是大字不识之人,将军要卑职三天之内传达好命令,恕卑职做不到。”

张昌宗点点头,不置可否,望向陆禹臣:“陆将军呢?”

陆禹臣道:“禀将军,羽林卫身担要职,关系陛下和宫禁安危,训练方式、训练计划等怎可擅改?将军可禀报过陛下否?”

张昌宗听乐了,挑眉看他一眼,淡然道:“我不是在问你意见,也不是在同你商量,我是在命令你!命令你按照的计划和方法执行,我不想听你评价我的训练计划和方法,我只想听你回答我,三天之内是否能让我的命令准确、清晰的传达下去?”

陆禹臣的黑脸,瞬间就泛起一层血红之色,胸膛剧烈起伏,怒视着张昌宗:“事关重大,大将军怎么任性妄为?不奏报于陛下便擅作主张,这是不把兄弟们的性命放在心上!”

张昌宗抬眼看他一眼,提醒道:“陆将军想是忘了这大将军一职是如何丢的,为何丢的?”

陆禹臣脸色一变,不曾说话。张昌宗径直道:“既然技不如人,陆将军又有何资格来质疑我的方法?”

“陆某一片忠心,皆是为陛下、为羽林卫着想,并无一分私心,大将军之言,恕陆某无法苟同。”

“我要你苟同作甚?我要的是服从!听明白没有?难道你胆敢违抗军令?”

“不敢。”

“既然不敢,便依令行事。”

看两人越说越僵,方晟瑞终忍不住道:“大将军,卑职有一言,请大将军容禀。”

张昌宗冷淡地看陆禹臣一眼,转首望向方晟瑞:“说。”

方晟瑞道:“大将军,非是卑职等违抗军令,而是大将军初来,羽林卫里有些情况,大将军并不了解。然羽林卫又身系要职,军心稳固至关重要。故此,更改一事,还请大将军三思。”

“呵呵呵呵……”

张昌宗低低的笑了起来,那笑声似乎有着看穿一切后的狡黠:“原来如此,心里还是对我不服气,是吧?”

“不敢。”

“不用不敢,张某虽不才,然心里怎么想的,还是大致能看出来。既如此,不显显本事你们当不会心服!看你们训练了三日,我是满腹牢骚想说也只能憋着,不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本事,你们还以为自己是精锐中的精锐,是时候让你们见识新世界了!”

那般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样子,倒让方晟瑞与陆禹臣都不禁有些心下犯嘀咕,然而,事已至此,骑虎难下,还只能顺水推舟:“卑职不敢,请大将军指教。”

张昌宗淡淡一笑,从容道:“明日我于校场设擂,弓马骑射、拳脚兵器皆可,也好叫你们心服口服!”

第199章 设擂

竖日,张昌宗到校场的时候,直接吓了一跳——

谁来告诉他,那些围观群众哪里来的?女帝陛下、婉儿师父、公主义母,还有秀儿妹妹,这些是比较熟悉的;还有武承嗣、武三思是什么鬼!

一个晚上而已,消息就传这么开了?!

张昌宗:我有一句mmp不知当不当讲jpg

然而,还要乖乖行礼:“末将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六郎免礼,朕听说你要与将士们比武,特来看看。朕看着小六郎长大,却从不知小六郎武艺如何,今日你要好好表现,知否?”

女帝陛下随意从容地说道,就像她的出现是理所当然一般。张昌宗觉得,陛下此举颇有些为他站台的意思,也不知是否是陆禹臣和方晟瑞对张昌宗的态度传到她耳中的缘故。张昌宗不介意,他有自信,不过,看陆禹臣和方晟瑞的表情,就有些心虚了。

张昌宗才不管他俩儿心里如何想,讲真,他俩儿服不服气的,张昌宗并不介意,张昌宗看重的是普通的士卒。今日设擂,为的也是士卒。至于方晟瑞和陆禹臣……若机灵些还可继续用,若还想跟他对着干……这世间最不缺的便是人,他还年轻,还有时间培养人才。

“六郎见过师父,义母。您二位怎么也来了?”

上官婉儿浅浅一笑:“为师是侍奉陛下前来,顺道来看看。”

太平公主也笑,只是,她的性情与婉儿师父不同, 不同于婉儿师父清浅的笑容,太平公主的笑容灿烂如园中盛开的牡丹一般,雍容华贵中带着灼人的美丽风情,便是不说话,只那么微笑着坐着,气势便不容人忽视,美丽得似乎带着侵略性。

太平公主就那么笑着道:“自是来为我的小六郎呼喊打气的,拿出你的本事来让大家好好看看!”

“喏。”

张昌宗信心百倍的应着,眼睛却看向薛崇秀,薛崇秀朝他点点头,眼神带着关切之意,没说话,只是朝他微微一笑。

不知怎地,张昌宗被这笑容弄得心头突然有种“我能以一敌百”的感觉来,也不知该如何更好地表达,反正信心更足了!

行完礼,转向羽林卫士卒——

“拜见大将军。”

“诸位免礼。陛下亲临,是我等的荣幸,也是我等的责任。夏日暑气盛,趁着日头还不高,我们速速开始,早些结束,也免得陛下受热。”

方晟瑞悄悄觊眼看张昌宗,看张昌宗还是那副俊美的模样儿,还是那么平静,并没有因为陛下亲临而激动什么的。

陆禹臣有些迟疑,可看看张昌宗的神色,想及上首坐着的陛下,也顾不得迟疑:“敢问大将军,这擂如何打?有何规矩?还请示下。”

张昌宗朗声道:“弓马骑射、拳脚兵器,予你十个名额,不拘是你或是方将军,或是普通士卒也好,皆可随意挑战,有一人赢了我便认输!”

“大将军好气魄!”

这话出来,便是陆禹臣也是佩服的,只是,连陛下都惊动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之局,陆禹臣也顾不得多想,沉声问道:“若是卑职等赢了,当如何?”

张昌宗昂然道:“那我便向陛下请罪,自罚到边军去,从普通士卒坐起,不再做这羽林卫大将军一职。”

陆禹臣面色一变,下意识的就看向上首坐着的女帝陛下。女帝陛下身旁莫成安正在附耳向她禀报这边的情形,闻言,目光灼灼往这边看了一眼,附耳对莫成安说了一句,面上还含着笑意。

陆禹臣咬牙道:“若是卑职等输了,大将军欲让卑职等做甚?”

“不需要!”

张昌宗平静地道:“我想让你们做的,便是没有这个擂,你们也要做。这个擂唯一的意义只是让你们知道……我张昌宗是谁!”

说完了,不再收敛气势:“开始!”

“喏。”

华为把他的陌刀和弓递上,张昌宗牵着马,一手持刀,一手牵马的站在校场正中,长身玉立,英姿勃勃,与他往日翩翩公子的形象截然不同,英武俊美如同战神下凡。这形象,看得一旁围观的女性们全都眼睛一亮。

太平公主嘴角含笑,状似无意的瞥旁边的女儿一眼,薛崇秀眼眸含笑的看着场中的张昌宗,并没有被美色所惑的样子,反而有种欣慰之色。

果真是情份不同。

太平公主心下暗自嘀咕了两句,却也没多想。

女帝陛下当先夸了一句:“好六郎!想不到使的竟然是陌刀,陌刀非精壮士卒不可用,六郎长得秀气好看,不意力气竟很大?”

“陛下,奴只知六郎武艺不错,旁地并不曾多问。”

上官婉儿常居宫中,只知道蠢徒弟似乎武艺不错,旁地并不如太平公主了解,毕竟,张昌宗的马术、弓术、陌刀术等武艺的授艺师傅都是太平公主找的。

于是,太平公主道:“回母皇,六郎虽年少,然日常锻炼的石锁却有八十余斤重。这还是他的武艺师傅说他年少怕伤了筋骨,不许他加重量。”

“竟这般大力?往日看他秀气,竟不知他还是个大力士。”

女帝陛下颇为意外,意外完了转而赞道:“还是阿郑会diào jiào人,以六郎之英武竟还让她diào jiào出一个气质、仪态皆上佳的翩翩少年郎来,荥阳郑便是荥阳郑,果与别家不同。”

“陛下过奖。”

上官婉儿替母亲谦辞了一句,却并没有否认荥阳郑的出众与不凡,而女帝陛下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之处,五姓七家,时人之望。

“陛下,开始了!”

校场中,已有士卒出列,手持弓,骑着马,另有人于校场边放出两笼鸽子来,鸽子出笼,振翅便飞——

“驾!”

张昌宗驱马追赶,同时弯弓搭箭。

“母皇,快看!六郎竟能同时射出三箭!六郎竟练成了三珠连环的弓术!”

太平公主眼神好,看到张昌宗的动作,情不自禁地惊叫出声,话音刚落,便见三只鸽子从天坠落,又是一声惊喜的欢呼:“中了!”

女帝陛下脸现意外之色,朝旁边看了一眼,立即就有个年轻的小太监被派到场边,查看张昌宗与士卒比弓术的情况。

许是张昌宗出色的弓术造成的压力,与他比弓术的士卒见他三箭连发,似是有些着急了,发现有一只鸽子飞向西边,想也不想搭弓便射——

“哎呀,不好!”

射低了,箭支竟奔着场边的小太监而去!

“驾!”

张昌宗调转马头,驱马狂奔,身子向后一倒,倒仰在马背上,毫不犹豫的弯弓搭箭,一支箭毫不犹豫的射出——

“哎哟!”

小太监痛呼一声,扑倒在地!

女帝陛下霍然起身:“速去看看!”

“喏!”

莫成安几乎是飞奔而去。

第200章 其人神勇

不一会儿,莫成安端着一个托盘过来禀报:

“陛下请看!”

女帝与众人一起看向莫成安手中的托盘,托盘上有一截带着箭头的断箭。女帝直接问:“这是怎么回事?”

莫成安满脸赞叹的道:“禀陛下,这断箭便是方才射偏的那支,六郎于危急中一箭射断,救了小阿蒙一命,只是那小子胆子小,情急之下竟自己摔了不说,还扭到脚了,白瞎了大将军一片好意!”

女帝大惊:“竟是这样?六郎射出的箭呢?叫人找来朕看看!”

“喏。”

莫成安又立即使人去找,这边厢,上官婉儿屏气凝神等着结果出来,那边厢,太平公主已然笑得宛如盛开的牡丹一般,并无意外之色。

武氏堂兄弟俩儿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皆有震惊之色。武承嗣看了看张昌宗,眼神闪烁:“恭喜上官婕妤收了个好弟子,不止文采出众,不想武艺也这般惊人!”

上官婉儿面上淡漠如故,并不见欢喜,淡然道:“左相过奖,然六郎的武艺并非我授,无功不受禄,这恭喜却愧不敢领。”

女帝一看,道:“看来婉儿对你的宝贝徒弟的底细也不全知。太平呢?太平早知六郎弓术卓绝之事?”

太平公主恭敬道:“回母皇,六郎并未特意显露过,女儿也只是听他的师傅们说过他练成双星赶月之术,三珠连发却一直未练成,今日观之,看来是成了!只是他年纪尚幼,女儿原想说待他成年,定要向母皇举荐六郎,结果,女儿尚未动作,母皇已然封了他做大将军。”

女帝陛下听得心喜,不由笑道:“看来还是朕有先见之明,这个大将军并未封错!”

“母皇{陛下}英明。”

众人齐声赞了一句。正说着,莫成安终于找了张昌宗射出的箭来,箭头上还有半截尾羽,女帝陛下拿过来羽先前的断箭一合,恰是一支。立即赞道:“好!六郎好弓术!”

张昌宗这时已经策马过来,把箭射偏了的那个士卒也驱马过来,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直接跪地上请罪。

张昌宗直接从马上跳下来,拱手道:“末将谢陛下盛赞。陛下,校场之上,刀枪无眼,方才乃是意外,所幸并未造chéng rén员伤亡,恳请陛下不要罚刘三准,恕他罪过。”

女帝陛下很高兴,闻言浑不在意的瞟跪着的士卒一眼,道:“既是你这主将替他求情,看在你的面上,朕便饶过他。”

“谢陛下!”

“六郎谢陛下宽宏。”

那叫刘三准的士卒,满头大汗又满脸惊喜的谢恩,谢完了,感激的朝张昌宗看了一眼,正待说话,张昌宗已然摆手道:“速去归队,时间紧迫,让下一个来!”

刘三准大着胆子道:“大将军弓术如此出色,大家定然心服口服,自愧不如,应在无人敢与大将军比试弓术了。”

张昌宗点头:“行,不比弓术,比其他的也行。归队!”

“喏。”

刘三准驱马归队。旁边没属下了,张昌宗脸上立即露出个好看的笑来,朝女帝陛下行礼:“陛下,师父,义母,六郎继续比试去。”

“朕的六郎如此勇武,朕心甚慰,好好比,叫这些士卒看看,朕究竟给他们选了一个如何神勇的大将军。”

女帝陛下显然很高兴。张昌宗心里对“朕的六郎”这四个字有些过敏,连忙道:“喏。”

然后,借机赶紧离开,阿弥陀佛,但愿女帝陛下不要丢节操,好好把持。

“谁来?”

张昌宗策马站到正中,大声问道。

陆禹臣与方晟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难掩震惊之色。底下的士卒们见简单多了,皆满脸佩服的看着张昌宗,特别是看刘三准分毫无伤、有惊无险的归队,更是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看张昌宗的目光,除了佩服,还多了一丝亲切和激动。

张昌宗不明内中因由,也不好多问,就见陆禹臣脸色变来变去,隐隐似乎有些恨怒,一举手中长矛,拱手道:“大将军,卑职请教策马对战之术!”

张昌宗点头:“可,来吧!”

说着,一扬手中陌刀。

“驾!”

陆禹臣驱马狂奔,挥舞着手中长矛冲着张昌宗面门就来。张昌宗不避不让,陌刀一转,一刀劈在对方长矛上,势大力沉,直接把陆禹臣的矛尖给劈歪不说,刀刃顺着矛杆划过去,闪着银光的刀刃临门,陆禹臣吓得放开手——

只一个照面,陆禹臣的长矛便脱手!

陆禹臣满面震惊之色,下意识的就想去抽腰间的横刀,那边,张昌宗已然顺势抬脚,一脚揣在马身上!

马受痛长嘶,人立而起!

陆禹臣措不及防之下,直接从马背上掉下来,右脚还挂在马镫上!

“驾!”

张昌宗策马追赶,陌刀挥舞,斩断马镫绳子,救下被受惊的马匹拖着狂奔的陆禹臣,然后,陌刀脱手而出,刀尖自马屁股上插入,狂奔中的马匹长嘶一声,倒地不起,总算没造成dà má烦!

张昌宗朝地上躺着的陆禹臣伸出手:“还好吗?可伤到哪里?”

陆禹臣面色复杂,青白交错:“多谢大将军关心,卑职无事,就是脚踝处被马镫绳子勒了一下,似乎脱臼了!”

张昌宗点头,直接喊道:“来人,扶陆将军过去歇息一下,然后去请擅长正骨的太医来看看。”

“喏。”

方晟瑞立即领着士卒上前,把陆禹臣扶到一边去,等着太医来看。

张昌宗坐在马上,面色平淡:“谁人再来?”

场中鸦雀无声,竟无一人站出来!

张昌宗挑眉,加大音量:“还有谁想打擂?不拘品级,不拘职位,只要有本事,觉得可以赢我的,都可以来!只有十个名额,若是满了可就没有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再无一人出来!方晟瑞机灵地低头:“禀大将军,大家皆已对大将军心服口服,自愧不如,自不敢再在将军面前丢丑。”

张昌宗冷淡的看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抬眼扫视队伍,凡是与他目光对上的的士卒,皆满脸敬佩的低头行礼。

张昌宗意犹未尽的点点头,道:“既然你们无人上来,那这个擂台便留给今日轮守的兄弟们。你们把我的话传给他们,我的擂台依然设着,轮守的兄弟们若有谁想来打擂,尽可来便是,三天之内我会等着。方晟瑞,带人收拾一下,开始今天的操练!”

“喏。”

方晟瑞恭敬地应了一声,飞快的去组织人手去了,态度较之前两日,大不相同。

张昌宗挑眉,没说什么,转而向“围观群众”走去,笑嘻嘻地道:“陛下,师父,义母,劳您三位跑一趟,今天似乎再没人来与我比了!”

女帝笑道:“六郎神勇,自是再无人敢应战。”

“陛下过奖。”

张昌宗笑眯眯地、一看就假模假样地自谦了一句,惹来婉儿师父的白眼一双,以及女帝陛下母女俩儿的大笑。

女帝兴高采烈的道:“六郎神勇,文采出众,婉儿、阿郑、阿韦皆教养有功,即日起,进上官婕妤为修仪,封六郎之母韦氏、婉儿之母郑氏为郡夫人。”

上官婉儿、张昌宗一起谢恩。太平公主却不依了:“母皇,六郎的武艺师傅乃是女儿找的,怎么上官修仪她们皆有封赏,女儿却没有呢?”

女帝一笑,想了想,道:“太平说得对,朕也不能厚此薄彼。太平公主加食邑两百户,其子崇敏封永寿郡王,崇行封新平郡王。”

太平公主面现欢喜之色,连忙谢恩:“多谢母皇恩典!”

第201章 张大将军

第二日,轮换下来的士卒,也无一人来打擂,张昌宗的训练计划顺利安排下去,他的驻防图也可以上交给女帝陛下。

报了求见陛下的请求,却是婉儿师父出来迎他,就那么清清淡淡的站在大宝殿外殿的门口,用目光迎着他。

张昌宗脸上不由露出个笑容来,紧走几步过去:“师父!怎么是您来了?让师父您出来迎弟子我,弟子如何敢受?”

上官婉儿竟没白眼他,面上露出个清浅的笑来,眼神在他身上打量一遍,心下暗自满意,不过口中却调侃道:“今时不同往日,为师的小徒弟如今已是羽林卫大将军,为师自然要待你不同些。”

张昌宗故作惊骇状,一脸的不敢置信:“什么?原来师父竟是这等势利之人!以前还叫我小宝贝呢。”

那怪样子,逗得上官婉儿直接笑出来,再忍不住白他一眼:“又作怪!”

张昌宗这个贱皮子,被白了一眼居然还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舒坦,一边鄙视自己没救了,一边笑嘻嘻地道:“能博师父一笑便不算作怪。”

“你呀!”

婉儿师父笑叹了一句,抬头凝视着他,忍不住叮嘱道:“你如今已是羽林卫大将军,堂堂大将,怎可还如此嬉皮笑脸的?若让你手下的士卒见了,岂不是有损你威严?”

张昌宗浑不在意的道:“若是威严这么简单便被损了,那也不是真的威严。弟子统兵并不靠所谓的故作威严,靠的全是真本事!”

上官婉儿略一思索,含笑点头:“也对。经过昨日设擂,羽林卫中应再无人能及你在羽林卫将士心目中的地位了。你做得很好!”

张昌宗笑滋滋的道:“那是。师父,弟子我聪明吧?知道自己年轻,没有什么名望,另辟蹊径想出这么个立威的法子来!”

满脸的得意,在婉儿师父面前,毫不掩饰。上官婉儿轻笑着点头,却也没多说他,只看他的眼神透着慈爱之意。

“末将张昌宗拜见陛下。”

“六郎免礼,平身。”

师徒俩儿一前一后的走入正殿,女帝陛下坐着,见张昌宗进来,脸上立即露出个笑来:“六郎可是来献驻防图的?”

张昌宗意外的道:“陛下何以知晓?”

女帝陛下只是微笑,朝他招手,示意他靠近些,然后理所当然的道:“经你昨日那么一出,羽林卫当已被你降服,你这大将军一职方算坐稳。既然坐稳了,自然也该履职了,这有何难猜的!”

张昌宗心服口服:“陛下智慧如海,什么都瞒不过您,末将佩服。”

“且莫再说这些哄人的话,把你的驻防图拿来朕看看。”

“喏。”

张昌宗把驻防图交给莫成安:“劳烦莫伯伯。”

莫成安笑得一脸和煦:“六郎客气,请稍待。”

女帝陛下展开驻防图,看了一阵,又招手让张昌宗过去做解说。张昌宗自然不会拒绝,规矩的过去跪坐好,就着他的图,一一给女帝陛下解说,务必以浅显简单的话语解说清楚他的意图,好让女帝陛下理解他的用意。

女帝陛下听他解说完,略作沉吟后,立即果断的道:“既然六郎已经有了主意,便按照你的意思去做便是,你是朕亲手教出来的,好好做,也好叫天下人看看!”

“喏,陛下放心,六郎定会尽心尽力。”

女帝陛下颔首,一双眼在张昌宗身上转了一圈,突然道:“把手伸出来朕看看。”

张昌宗莫名,不过还是依言伸出手。练武人的手一般都不好看,关节较常人粗大些,手上茧子也多。何况,张昌宗还额外修习了射箭,还有长年累月的书法练习,手上的茧子更多。

女帝陛下去拉他的手,张昌宗吓得下意识的就是一缩,惹来女帝陛下的嗤笑:“在朕面前,你有何害羞的?”

张昌宗想说并不是害羞,但最后也只能忍了,任由女帝陛下拉着他双手看了看,眉间皱起一道竖纹,道:“朕昨日便在想,你能有那般本事,定是经过苦练的,今日看了你的手,才知其中艰苦。”

张昌宗嘿嘿笑道:“多谢陛下关怀,不过,自己喜欢,倒也不以为苦。”

女帝只淡淡一笑,没再就此多说,只是道:“羽林卫朕已全盘交予你,你有何想法尽可大胆做来,不用管旁人的想法或是主意,朕予你支持和依靠!”

“喏,定不负陛下厚望。”

有了女帝陛下的支持,羽林卫又是她老人家的私军,加上张昌宗凭本事挣来的神勇形象,他在羽林卫中所作的改革,倒也顺风顺水的做起来。

一切步入正轨,酷暑已过,也到了回洛阳的时候。羽林卫要护卫陛下回洛阳,张昌宗身为统帅,自然要肩负起行营、护卫等职责来。他有前世的经验,又有行家教导,加之自身深厚的文化功底,做起来自然更加得心应手,一切调派得井然有序,忙中丝毫不见乱,倒让一旁冷眼旁观的rén dà点其头。

“六郎!”

张昌宗骑马巡视队伍行进的时候,路过太平公主车辇旁,被公主义母叫住。张昌宗伏在马上弯腰低头:“义母有何吩咐?”

顺着掀起的布帘子往里看,薛崇秀与她母亲同乘一辇,看他望进来,朝他展颜一笑。张昌宗被看得也跟着傻笑:“秀儿妹妹,车里热吗?有什么想玩的没?我派人给你找来。”

薛崇秀摇摇头:“不用,我乘车哪里比得上六郎哥哥你骑马辛苦,叫人给你备着,待晚上泡个热水澡,不然回神都后只怕要受罪呢。”

“嗯!”

张昌宗得女神妹妹关怀,自然只有高兴地,哪里还会反对。太平公主冷眼看两人说话,从车辇的小桌子上拿过一个还挂着水珠的果子,递给张昌宗:“看你顶着大太阳来回巡视,叫你过来喝口水,吃个果子解解渴。”

张昌宗笑道:“谢义母赏,那六郎便不客气了。”

说着,接过果子就是一大口,也不走开,就驱马跟着太平公主的马车并排齐驱,三两口啃完果子,又喝了一大碗递过来的凉茶,然后朝母女俩儿告别,又继续履职去。

也不知是不是太平公主开了坏头,还是女人就是这样,自今天被太平公主投喂了后,接下来几日,不止太平公主,他的婉儿师父和女帝陛下,看天气炎热的时候,都会唤他过去,不拘是水还是新鲜果子,每天总会给他投喂上一两个,搞得张昌宗晚上摸着毫不干燥,丝毫不见黑的面孔暗自发愁——

莫不是水果吃太多补得太水灵的缘故?不说其他,只看外表,这小白脸子是坐定了。这天生不易晒黑的肤色,也是不科学。

第202章 听说春天快来了

“明日六郎就能到洛阳了吧?”

又送走了一拨客人,韦氏终于得空休息一下,在大儿媳刘氏的搀扶下坐到座榻上,顺口问了一句。

刘氏道:“按行程算,明天一早就能回到洛阳了。阿家可是想六弟了?快了,他就快回来了。”

韦氏叹道:“再快又能如何?若是以前,回宫当日就能回来,如今他做了羽林卫大将军,总要把差使安排好才能回来,也不知需要几日。”

刘氏安慰道:“阿家先前已使人送了信去,六弟看到便是明日无法回来,也会使人回来禀报阿家您的。”

这也是!六郎那孩子素来孝顺。韦氏欣慰的点头,刘氏看她心情不错的样子,想及来时亲家母的请托,心里转了两转,道:“阿家,说来六弟翻年便十六了吧?他的亲事……阿家还未留意吗?”

韦氏道:“怎么会没留意?我从去年便想着要开始相看了,但是他郑太太那边和宫里的上官修仪皆劝我暂缓,说六郎读书有成快下场科举了,莫若等他科举结果出来再相看也不迟,届时,定能说上一门名门淑女。我想着,她二位怎么说也比我有见地,六郎年纪也还小,缓一缓也无妨,便不曾相看。谁知这小子……如今倒是让我措手不及!”

说着,不由骂了张昌宗一句。

刘氏几乎把小叔子当儿子养大的,闻言不禁有些遐想:“阿家,郑太太那边……莫不是想与六郎说个郑氏女?”

眉宇间神情有些亢奋。

郑氏女?!

韦氏一听,先是一喜,想及郑氏,突然清醒过来:“莫胡说。荥阳郑氏女天下间只要是出色的男儿人人皆想娶,然清贵如五姓七宗女,便是天家也不可得,又哪里会嫁给我们这种毫无根底的小门小户!快别乱想了!”

刘氏一想也是,对她们来说,张昌宗这羽林卫大将军已经是难得的富贵,但对五姓七宗来说,既谈不上难得,更谈不上清贵,怕还会嫌弃是军中莽汉。

婆媳俩儿齐齐叹了口气,使劲儿的掐灭不该有的幻想,刘氏问道:“阿家有无中意之人?”

韦氏道:“我中意又有何用?若臭小子不点头,便是他郑太太和宫里的修仪答应了,只怕也是不成的,臭小子主意可正了。”

说起这个,婆媳俩儿又是一叹,心有戚戚的点头。张昌宗别看平时笑眯眯地,看似开朗和气,然而在那幅笑面孔下却是一副不受人摆布的性子。犹记得他十岁那年,直接带人拖了一车钱币回来,直接把一家人吓了一跳——

那是婆媳俩儿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钱!

韦氏和刘氏不过是妇道人家,再精明也见识有限,那么一车铜钱摆在面前,吓得连睡觉都不敢,又不好声张,只好拉了张昌期来,三人一块儿审他。结果审了半天,除了得到一句“这是与太平公主合伙做事分的红利”的话外,什么也没审出来,反而被他七说八说的,安心的数钱去了。

刘氏还记得,那天她和婆母、丈夫三人一起,坐在库房里,一脸兴奋的数钱,数完了才想起要审问的事情,结果自然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后来,张昌宗拿回家的钱越来越多,问了几次都会被他顾左右而言他,莫名其妙的把话题引到别处去,等醒悟过来,基本上话题也拉不回来了。

次数多了,三人也明白,张昌宗若是不想说,他们便是问再多也无用。终归,张昌宗心里是记挂着家人的。他即便学业再忙,也没忘了督促五郎和侄儿们读书上进,时不时的还会弄些好看的首饰珠钗回来赠予家里的女眷。前些年,二叔家招婿,张昌宗居然还亲自出马考校对方人品,选出来的人,便是二叔、二婶也是赞不绝口的。

这样的六郎……刘氏一顿,在她眼里是顶好的,打心底里说,她觉得便是郑氏女也是配得的,只是,若是六郎不喜欢,郑氏女也是无用的。

在心里转了一圈,刘氏道:“不瞒阿家,儿媳动身来神都前,文阳的岳母曾请托我说,她娘家有一侄女,人品相貌样样出众,年龄也可与六郎匹配,阿家可愿见见?”

“文阳的岳家?我记得是京兆杜氏吧?”

韦氏心头一动,问了一句。刘氏点头:“正是。京兆杜氏虽比不得五姓七宗清贵,却也是名门,说的是杜氏正房的嫡女,看重六郎的才貌,故而请我问问。”

韦氏不禁有些意动:“京兆杜氏的嫡女……也是难得的名门淑女了,待六郎回来,我与他说说。”

神都张宅,韦氏与刘氏正为张昌宗的婚事操心,同样的对话,在驿站的房间里,也在上演,只是,对象换成了太平公主和张嬷嬷。

着小丫头们服侍着主子泡了个热水澡去乏,让主子趴着,给她按捏肩颈松筋骨,以祛除连续数日乘车带来的疲乏。

眼看着快回到神都了,有一桩事情,张嬷嬷想了好几天了,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殿下今日的小菜吃着可还爽口?”

太平公主趴着没动,懒懒地道:“还成吧,这趟回程的膳食倒比往日顺口些,是嬷嬷特意交待的?”

张氏一笑,道:“殿下可夸错人了,非是老奴交待的,而是六郎特意着人先行准备的。六郎知道去时途中的饭菜不合殿下胃口,回来之前,特意使华为小哥来向老奴打听殿下的口味,提前让人嘱咐了沿途各州县,着他们特意按照殿下的口味准备的。”

太平公主颇感意外:“竟是六郎特意交代的?难怪我说沿途这些人怎么便机灵了,原来是六郎的功劳,不枉本宫往日那般疼他。”

说着,眼里浮现出几缕笑意,笑完了,扭头瞥了张氏一眼,道:“嬷嬷往日可不是喜欢替人表功的人,突然说六郎的好话……想说什么?尽可直言便是。”

“喏。”

张氏应了一声,话头在嘴里转了几转,还是直言道:“殿下,六郎翻年便是十六了,如今他又出仕做了羽林卫大将军,神都张宅的门槛怕是快被媒婆踏烂了!”

太平公主不语,只是却不再趴着,而是缓缓直起身子,浑然不管滑落的衣衫,嬷嬷连忙眼疾手快的给她披上,遮住欲泄的春光。

太平公主任由张氏给她披好衣裳,若有所思:“只是我看着,六郎似乎尚未开窍。”

张氏一怔,顿感惊奇:“六郎今年十五,明年便十六了,还未开窍……难道是尚未长成?”

太平公主白她一眼,道:“谁家十五六的小郎还会未长成的?听阿韦的话头,应已长成,只是于情事上却未有开窍的迹象。”

张氏不解。太平公主顿了顿,道:“这两年,阿韦在他院中也放了几个美貌的丫头,也不见他对谁动手。每次进宫,因他长成那样,朝他抛媚眼的宫女也不乏其人,可也不见他对谁稍假词色,行事颇为规矩,大郎像他这般大时,屋里人可就有两个了。”

主仆俩儿纳闷的互相对视一眼,张氏心头一动,突发奇想:“莫不是六郎的身子……”

太平公主断然摇头,面上浮上几分笑意,道:“大郎曾带他去过教坊司,结果这小子居然被人逗得面红耳赤,狼狈而逃。大郎笑话他,为这个两人还打了一架。六郎的身子应该没问题。”

张氏奇道:“这…身子康健,少年人血气方刚竟能不及于乱,莫不是……心里有人了?”

主仆俩儿对望一眼,太平公主没说话。张氏想了想,道:“殿下,当年大娘与张昌宗于大狱中关在一室内,两京知晓的人不少。大娘也十四了,六郎翻年便十六,为大娘计……有些事殿下该提了。”

太平公主眼睛微微眯了眯,缓缓点头:“嬷嬷提醒的是,此事确实该放在心上了。”

第203章 蠢材回朝

“混账东西!蠢材!憨货!”

张昌宗去到女帝寝殿的时候,迎面就遇上暴怒的女帝陛下。

沿途走了许多天,女帝陛下终于从jiu chéng宫回到神都洛阳,谢绝了出城迎出十里的朝臣,女帝陛下直接回宫。张昌宗身为羽林卫大将军,自然是要一路护送回宫的。

神都的皇宫是仿照长安皇宫的朝向和格局建造的,女帝陛下的寝殿在北边,羽林卫的驻地也在北边,就在皇宫北门处的林地,是距离女帝最近的地方。

张昌宗把女帝和婉儿师父护送回宫,又把羽林卫安顿好,打算去女帝跟前问问,若是没事,他想回家一趟,许久不见韦氏和郑氏,他还挺想念二老的。结果一进去,迎面就遇上女帝在发怒斥骂。

张昌宗被骂得一脸懵逼,愣了一下,看到地上跪着的武攸宜和武懿宗,方才明白过来,那不是骂他。

女帝鲜少有这样暴怒的时候,这会儿似乎很生气,御案上的笔墨纸砚被她砸了一地,武攸宜跟武懿宗身上都中了招,然而,就算这样也不敢躲一下,只白着一张脸受着,一把年纪了,被女帝骂成狗都不敢动,反而瑟瑟发抖。

女帝怒道:“孙万荣的契丹兵主力已被张九节打败,所余不过是残部,朕予你二人每人十万大军让你们收拾残部,你二人倒好,一个赔了前军;一个连迎敌也不敢,闻风而逃不说,还弄得百姓tiān nu人怨!居然还有脸回来见朕?你们怎么不死在外头,省得回京给朕丢脸!”

“皇姑母!”

“闭嘴!”

两人还想哭求,直接被一声呵斥,然后,连桌上的书卷也不曾幸免,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砸向二人——

女帝陛下准头略差,或许是年纪大了手力不足,有一卷书卷被扔向张昌宗了!

张昌宗手疾眼快的接住,顺手卷好,寻机出声道:“陛下息怒,陛下莫忘了这是您最喜欢的书卷,若是砸坏了,心疼的不还是陛下吗?”

说着,主动帮女帝陛下把砸下来的书卷、笔墨纸砚等收起来,整齐的放回御案上。一边收还一边有些可惜,这么好的笔墨纸砚,居然就这么砸了,好可惜。

女帝陛下正生气呢,看他那样子,迁怒道:“捡东西便捡东西,你啧啧什么呢?”

张昌宗捡起一块被砸掉一块的墨锭,一脸肉疼的道:“陛下,末将是可惜呢。这上好的宫墨,就这么被陛下扔了!这等宝贝,陛下不要可以赏赐给末将啊,末将挺喜欢的。”

女帝陛下瞅他一眼,理也不理地上跪着的俩儿货,满脸不乐意道:“朕的东西,想砸便砸了,要你多嘴!”

“喏!不说了!”

张昌宗做了个闭嘴的动作,然后,动作熟练的把捡起来还能用的墨锭、毛笔,缺了一角的砚台,全都整齐的收起来,然后朝上官婉儿甜笑:“师父,借手绢用用。”

上官婉儿疑惑的看他一眼,还没说话呢,女帝又骂道:“你要手绢作甚?”

张昌宗理所当然的道:“回陛下,用手绢做包袱皮,把这些陛下不要的垃圾全都捡回家去,废物利用也挺好的……哎呀!陛下息怒,您怎么又开始砸东西了?砸到末将不怕,但是,累到陛下就不好了。”

上官婉儿白徒弟一眼,也跟着劝道:“就是,陛下,六郎那等皮粗肉厚的小子,您砸再多东西也不会疼不说,转眼他还能厚着脸皮把陛下砸的东西带回家去。”

张昌宗故作惊讶:“师父,您知道就好了,干嘛说出来呢?您这么一说,陛下还会砸吗?您这是影响徒弟收集宝贝啊!”

上官婉儿朝他挑眉,笑而不语。这师徒俩儿合伙耍宝,让女帝陛下的脸色和缓了少许,恨恨瞪地上跪着的两个蠢货一眼,厌烦的道:“朕不想看到你们,还不快滚!”

“喏,侄儿告退,皇姑母保重!”

“滚滚滚!”

把两个碍眼的人赶走,看张昌宗还在哼哧哼哧的捡地上的东西,嫌弃地看他一眼,道:“快别捡了,堂堂的羽林卫大将军,居然捡地上的墨锭和毛笔用,朕丢不起人!”

张昌宗从善如流的停下,顺着杆儿就爬:“是吗?既然陛下觉得丢人,那不如赐些新的予末将,那绝对不会丢陛下的脸!”

“你这小子!”

女帝陛下直接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了,气乐了,白他一眼,挥手赶人:“你也赶紧走,莫在这里碍朕的眼。”

“喏。”

张昌宗笑嘻嘻地行礼:“陛下,那末将就走了,回家一趟看看老娘和郑太太,待明日再进宫给陛下请安。师父,徒儿走了!”

朝女帝陛下和上官婉儿分别告别后,张昌宗高高兴兴地走了,然后,他居然没忘记把捡的东西带走,乐滋滋地拿他师父的手绢打了个小包袱,扛在肩头上就走了!

女帝陛下:“……”

上官婉儿:“……”

君臣俩儿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不禁齐齐噗嗤一笑,哪里还有方才的郁气与怒火。女帝哼了一声,道:“看看你收的好徒弟。”

上官婉儿看女帝陛下表情较之方才和缓了好多,不禁大着胆子道:“陛下,那也是您封的好将军。”

女帝陛下一愣,旋即指指上官婉儿,开怀笑起来。上官婉儿唇边带笑,显然心情也不错。君臣俩儿笑了一会儿,女帝陛下收敛笑容,揉揉眉心:“两个憨货,只会给朕找麻烦。”

上官婉儿柔声道:“让陛下费心了。”

女帝点点头,道:“好在张九节、杨玄基等众将还有几分本事,没让那两个憨货把大好的局面弄丢,朕不过是让他二人跟着去混些功劳好封赏,以堵群臣的嘴巴,好让天下知晓,我武家也是有将才功臣的,结果,这两个憨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区区契丹残部也打不过!”

上官婉儿劝道:“陛下,好在大局来说,契丹经此一役,已无余力再反,孙万荣也被杨玄基将军斩了首级,想来辽东边境经此一役,又能安稳数年。”

女帝昂然道:“自朕登基以来,对外征战,吐蕃也好,契丹也罢,皆胜多败少,安西四镇在高宗时丢掉,朕又命人夺了回来,总算不负天下。唯一可恨者,突厥也。”

上官婉儿看女帝一眼,柔声劝道:“陛下,您刚从jiu chéng宫回来,途中舟车劳顿,为龙体计,还请陛下息怒,且先安歇才是。”

女帝陛下叹了口气,道:“罢了,突厥一事还需从长计议。说来,你那宝贝徒弟这羽林卫大将军做的不错,朕今番回宫较之往日已舒坦许多,这都是六郎一路计划周详之功劳,你和陈伯玉一文一武,倒是教了个好徒弟。”

“陛下过奖,奴如何敢当?六郎能有今日,也有陛下爱才教导之缘故,奴不敢居功。”

上官婉儿恭敬的说着。女帝陛下摆摆手,若有所思的道:“朕记得,陈伯玉先前随攸宜出征,如今攸宜回来了,陈伯玉也当回来了吧?”

上官婉儿想了想,道:“回陛下,奴记得陈伯玉先前入了武将军麾下做参谋,如今武将军回朝,陈伯玉当也回来了。”

女帝陛下缓缓点头,没再说话,也不知心里如何想的。上官婉儿心头一动,明日六郎进宫,须得提点他两句才是,此番陈伯玉是福是祸,就看他这趟在军中的表现了。

第204章 家人团聚

张昌宗从宫里出来,直接驱马回家,家里就老娘和郑太太在,这俩老太太每天就围着他打转,他出去这么多天,不知会怎么挂念他呢,得赶紧回去,让俩老太太稀罕一下。

张家自三年前就实际意义上的分了家,当然,对外依然是一家人,没有分户,共同进退,分的只是经济。

张昌宗书坊经营的不错,上交一半,留手里一半,基本用不到什么钱,攒了些后,与薛崇秀一起游说太平公主,合伙在长安、洛阳、扬州三地开货栈,张家不止脱贫,还踏上了富豪的行列,然后,分红的第一年,张昌宗给老娘拖回去一马车的铜钱!韦氏和当家的大嫂都快被吓傻了,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

等张昌宗说清楚,知晓那是他的分红后,两人开始兴奋了,偷偷摸摸地买了不少地,长安附近的,洛阳附近的都有,还有房子,长安城里的,洛阳城里的。可等第二年,张昌宗搬回更多的钱的时候,大嫂刘氏回过味儿来,主动向韦氏提出让几兄弟把经济账分开,各房立各房的。

大嫂刘氏不愧是韦氏选的宗妇,没什么大的见识,但是,有原则,持家公正。张氏多子,人口众多,除了最小的六郎张昌宗,五郎张易之也在满十六后娶了媳妇儿,为兄弟间长久的和睦计,韦氏犹豫了几天,终是同意的刘氏的提议,请了张梁客和张鲁客来见证,分家不分户。

张昌期是长子,要继承宗庙的,自然是按照时下的习俗,继承了大半家产。长安原先的院子便给了他。

张昌宗自己能挣钱,除了意思意思的要了个庄子,别的家产都没要,自己另外攒钱买房买地,别的全给了二哥、四哥和五哥。

韦氏在幼子张昌宗成家之前,她还得跟着张昌宗帮着操持家事,总不能让郑氏来操持。等张昌宗成家后,韦氏再归由张昌期奉养,可谓皆大欢喜。

张氏子弟在常年一百二十遍背书dà fǎ的摧残下,个个身体倍棒不说,读书也读得不错,唯一的遗憾是,大多没什么作诗的天分,写出来的诗大多差强人意。然科举重诗赋,无奈之下只好走了明经科的路子,倒是十个里能得中的竟然有七八个,剩下的两三个都是拎着棍子在屁股后面追也读不进去书的,那也就没办法了。

这么多年,在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有意照拂下,张家子弟们混地还不错,最精明的张昌仪谋了个外州的缺,跑南方做刺史去了,算是张氏家族除张梁客外,品级最高的人,当然,那也是在张昌宗没做羽林卫大将军之前的事儿。

张梁客从吏部调到了工部,荣升侍郎,迈入实权官员的行列。张鲁客去了卫尉寺,少卿之一;张洛客依旧在渭南镇着;张昌期接了长安县的县令一职,留守长安,张同休去了光禄寺,任主簿;张易之刚成了亲,在准备科举出仕。

文字辈的,全被张昌宗扔出去外放县令,凡是出仕的,都被张昌宗扔出去做县令去了,全从基层做起,积累经验,免得留在京里徒然虚耗时光,小孩子就是要摔打才能成才,留在京里过安逸生活是无法成长。

虽说都是为了各自的前程,但一大家子也因此分散各地,难得团聚一次。平日里,张昌宗在哪里,韦氏便跟着去哪里。这一次,韦氏荣升诰命夫人,接了封赏的圣旨,韦氏便使人给张昌宗去了信,说是想借机把子女们都叫来聚一聚。张昌宗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特意让母亲使人去把三姐也请回来。

当年,三姐嫁人后,便随着姐夫去外地赴任,这么多年,也没回来过。韦氏年纪大了,虽然没说,但张昌宗也看得出她心里挂记唯一的女儿,希望这次三姐能回来。说实在的,张昌宗已经不记得他那便宜三姐长啥样了。

把马甩给门房,张昌宗径直往后院去,人还没到呢,声音就先进去了:“阿娘,郑太太,六郎回来了!您二位有没有想我啊?”

笑嘻嘻地进去,偌大的堂屋里,首位坐着韦氏,郑太太并没有在,韦氏旁边有个妇人,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张昌宗眼睛一亮,立即就跳过去:“大嫂!您哪天到的?来几天了?好久不见,您有没有想小弟啊?”

大嫂刘氏几乎把他当儿子一般养大,所有嫂嫂里,张昌宗与大嫂的情份最是深厚,见了她是真的欢喜,打心眼儿里高兴。

刘氏“噗嗤”一笑,扶起行礼的张昌宗,笑道:“怎地不是说你想我了,而是问我有没有想你?可见这嘴甜喜欢讨口头便宜的性子还是未改。”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当然不能变,变了阿嫂岂不是会不习惯?如今这样,阿嫂看了说不定会亲切些,一如过去那般疼小弟。”

“你呀!”

脑门上被点了一下,刘氏满目慈爱的打量他,表情欣慰:“长高了,也长壮了,难怪是做大将军的人了,你打小阿嫂便知道你会出息,如今可不是出息了!真好!”

看她是真的为他高兴,张昌宗心里也暖暖地。当下也不管别的,直接喊人搬了个小坐榻来,坐到母亲和大嫂的腿边,仰头问道:“二嫂随着二哥在外地,肯定回不来。四嫂和五嫂呢?来了吗?还有三姐呢?可来信说何时会到?”

见堂屋里就韦氏和刘氏,不由问道。韦氏笑看着两人说话叙旧,只一双眼细细地打量着归家的儿子,见他一切安好,方才没多说,只是笑道:“你四嫂和五嫂今晨刚到,为娘让她们先去安顿,你三姐估摸着明天到,快了。你呢?看着倒是瘦了些。”

张昌宗摸摸脸,有些一言难尽,明明觉得自己身上的肌肉都更壮实了些,他娘还是觉得他瘦,有一种瘦叫妈妈觉得你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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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着老娘和许久不见的大嫂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从韦氏处出来,转到郑氏处——

“郑太太!”

郑氏正低头摆弄花草,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挂着淡雅的笑:“回来了?看你这活蹦乱跳的样子,看来我也不用问你是否安好了。”

张昌宗笑着摆手道:“太太不用问这个,您只需要问我在外面有没有想您就成,顺便也可以说说您在家有没有想弟子我,不矛盾的。”

“厚脸皮!”

“我摸过了,不厚!”

郑氏嗔了一句,面上的笑容又深了两分,就着侍女端来的水净了手,任由他扶着胳膊,一起回屋。回来就好,平时在家嫌他闹腾,他若是不在,这家里安静地有些空荡,还是回来好。

张昌宗低头打量老太太,她年纪比韦氏还小几岁,只是往年在掖庭宫受过苦,看着更老相些,头发全白了,身体也不如韦氏。

张昌宗每次外出都挂心着,这次回来,眼见着老太太又瘦了些,不过精神头倒是还好,问了一句:“太太,您是不是又吃不下饭了?要乖乖吃饭啊,不然,等我娶了媳妇儿,有了孩子,谁帮我教孩子?”

郑氏失笑,白他一眼:“说你是厚脸皮还不承认,谁家未成婚的小郎君说起娶妻生子会如你般连脸都不红一下的?”

张昌宗理直气壮:“我这叫憧憬美好未来,既然是心里想的,为何要脸红?那不是矫情吗?”

“胡说!”

郑氏就着他的搀扶坐下,拍拍他胳膊道:“我这里你不用操心,我会照顾好自己,这几日你家里来人多,难得聚一聚,多陪陪她们,知道吗?”

“嗯,知道!太太放心吧,弟子心里有数,对了,我带了些鲜果回来,让阿喜给太太做成水果捞可好?这个酸酸甜甜的吃了开胃。”

一副献宝的语气。郑氏又是一笑,颔首:“可。”

“我的心意,太太可要多吃些。”

“知道了,你这啰嗦的孩子,快去吧,先把家人安顿好再说。”

郑氏催促着,张昌宗才不管,又缠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哄得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才转身出来回自己院子,洗漱一番后出来,迎面遇上一个高挑修长,形容俊美的少年,那少年见了他立即就是一笑:“六弟!”

第205章 郑氏威武

“五哥!”

雷德森杰特们,这少年不是别人,就是张易之,十九岁的张易之,未来众多女性心目中的男神,初具雏形。张易之去年刚成了亲,如今正是新婚燕尔之时。

张易之随着李钦让在长安,张昌宗在洛阳,兄弟俩儿自去年成亲时见过便又分隔两地,已经差不多一年没见了。

“先生好吗?有没有给我们再添个小师弟或是小师妹的?”

两兄弟一起往书房走,一边走张昌宗一边笑问道。张易之无语的看他一眼,道:“你这话也就是在我面前说说,要是让先生知道了,保不齐先给你两戒尺再说。不过,立夏的时候,师娘又生了一个小师妹。”

兄弟两个别有意味的互相挤挤眼,然后一起猥琐的哈哈大笑,笑完了,进书房坐下,张易之问:“怎么突然进羽林卫了?不是说要行卷参加科举吗?”

张昌宗道:“其实好些年前就有这个想法,不过是一直没机会。这次机会来了就不想放过了,至于科举……陛下也没说不许我参加,行卷的诗赋我都准备好了,正准备往各处投一投,等秋闱时候下场试试。五哥你呢?今年先生准你下场吗?”

张易之苦了脸:“怕是还不成,我试着写了些,被先生评的一文不值,便是下场了也是没希望吧。”

这些年,张易之一直跟着李钦让学,只是,音律还行,诗赋方面却像是缺了根弦儿似的,一直不开窍。下场了一次,落第了。这几年,文名反而不如“美名”传的开。

没错,就是美名!张易之、张昌宗这兄弟俩儿的相貌,张易之英武俊朗,张昌宗俊秀飘逸,两兄弟的“美名”在长安、洛阳两地,还是有一些的,只是,张昌宗这个从伪神童成长起来的伪天才文名更盛些。

这读书不开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一百二十遍dà fǎ的摧残下,张易之的功底还是扎实的,他就是写不出来。

张昌宗心头一动,问道:“那先生有什么建议没?”

张易之顿了顿,道:“先生说,若不想蹉跎年华,就去试试明经科,总好过在进士科一直没希望。”

两兄弟齐齐沉默下来。张家这么多孩子,这么多年了,就没一个中进士科的。东府这边,文阳是明经科出身,文英心思不在读书上,连明经都没过;其余的孩子还小,还不到下场的时候,还在闭门读书;西府那边,双胞胎和张景雄、方瀚都是明经出身。二叔和四叔都把希望寄托在张易之、张昌宗身上,希望他俩儿能得中进士。

“那五哥你的想法呢?”

张昌宗问了一句。张易之挠挠头,没说话。分家的时候,张易之也分了房子、田产,吃喝是不愁的。

只是,张昌宗不想张易之在走上做小白脸的老路,这些年一直刻意引导着,不止他,包括所有张氏儿郎都这样,时不时的还忽悠韦氏,让她别把儿子当成宝贝养,该让儿子理事和承担的,尽可放手去分派。于是,张家所有的儿郎,这么多年被张昌宗“男子就要承担养家糊口重担”的观念xi nǎo和有意的引导下,都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草包。

张易之有些踌躇:“六弟,你觉得呢?你说我该不该去考明经科?”

张昌宗想了想,问他:“五哥你的想法呢?你想做什么?有方向没?”

张易之眼睛一亮,答道:“我……我想去太常寺,我喜欢做关于礼乐方面的事务,先生也夸我这些学得好,学得扎实。”

太常寺?!礼乐?!

张昌宗不禁有些意外,跟张易之做兄弟这么多年,他还真不知道张易之喜欢礼乐,他音律学得好是真的。即便赶不上薛崇秀一代大家的水平,却也称得上精湛,反正比他这种拖尾巴的水平好不少。

张昌宗想了想,道:“关于太常寺,我了解的并不多,是否需要进士科出身的人才能进去……我也不知道。不过,如果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务,应该比做不喜欢的好些,不如等我打听一下可好?”

“嗯!如此就拜托六弟你了!”

看张易之脸上的光彩,张昌宗不禁一笑,道:“兄弟之间,不用这么客气。应该快开饭了吧,我们快去吧,省得去晚了扫了阿娘的兴。”

“嗯!”

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吃晚饭,郑太太很给面子,也参席了,张昌宗瞅着,特意让人准备的水果捞,老太太吃了一大碗。

吃完饭,又与几位嫂嫂和随着嫂嫂们来的侄儿们说了一会儿话,韦氏念他舟车劳顿,早早的就赶大家去休息。

张昌宗回自己的院子,路过花园的时候,看郑氏在里面散步消食,遂抬脚进去:“太太,可是哪里不舒服?”

郑氏笑着摇摇头,道:“放心,我无事,就是想着傍晚天凉快出来走走。走了这么多天路,你不累吗?快去休息吧。”

张昌宗过去扶着她胳膊陪她散步,道:“弟子的体力您是知道的,陪着陛下一天也走不了多少路,哪里会累,我陪陪您吧,顺便,有件事想请太太您指点一下。”

“何事?说吧。”

老太太不是喜欢废话的人。张昌宗便干脆的把张易之的事情向她请教一下,如论礼乐,谁也比不上五姓七宗。

郑氏脚步顿了一下,扭头看张昌宗,眼神莫名。张昌宗被看得一脸懵逼:“太太您这么看弟子做甚?”

郑氏道:“五郎想来平日过得也挺辛苦。”

“嗯?”

“有你这么一个出色的弟弟,他又与你年纪相仿,难免被人拿来与你比较。幸好你入宫拜师早,若是你兄弟常在一起,怕是会毁了他。”

张昌宗悚然一惊,明白过来:“所以,五哥才会那么喜欢礼乐……因为那是唯一我不擅长,而他悠秀于我的地方?所以,太太您才让我停了李先生那里的课……”

郑氏没说话。

他七岁以后,婉儿师父给他安排了许多课程,有时候女帝陛下也会指点他,还有习练骑射占据了不少时间,加上有时义母太平公主也会给他找师傅教导他,他的时间分配十分紧张。郑太太看他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做主让他停了李钦让那里的课程。

原来内里还有这种缘故。他疏忽了,但是郑太太看出来了,这就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张昌宗就算是穿越者,活了两辈子,在这些问题上,他还是不如郑氏敏锐和明白,老太太是个通透人。

张昌宗一揖到底:“弟子多谢太太为我操心,若没有您,我们家只怕……太太的大恩大德,弟子真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了!”

郑氏扶起他,笑道:“说什么傻话!再让我听见这些话就要让人掌嘴了!”

也是,有些话其实没必要说。不过,他心里却更加警醒,就算是穿越者,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自以为是这种错误,若是犯了其实还是挺可怕的。

郑氏看他一眼,淡然道:“五郎若是真想去太常寺,又何须纠结进士或是明经。此一时彼一时,只要不是他想少年之身居高位做正卿,难道宫里的修仪加上你那公主义母,加上你一个羽林卫大将军还完成不了他的心愿?”

张昌宗点点头,旋即又有些头疼:“操作一下倒是不难,就是这么走后门进去……五哥会不会有想法?”

郑氏白他一眼,轻声叱道:“又说傻话!只要五郎有才干,踏实做事,做出成绩来,怎么进去的……重要吗?又怎会有人介意!”

张昌宗听得目瞪口呆!

郑氏却不管他心里的翻江倒海,微微一笑:“若是要介意……朝中诸公只怕忙不过来。”

张昌宗情不自禁的想起朝中那一串武氏子弟,还能说什么?只心服口服的竖起大拇指:“太太威武!”

郑氏云淡风轻的笑笑,连假嗔他一句都不曾。

第206章 经年

郑太太的办法是正经有效的办法,就是不知道张易之会否接受?

张昌宗有些拿不准,万一张易之突然间心灵敏感脆弱了,那该咋整?毕竟,这么多年了,可以说张易之一直活在张昌宗的阴影之下,不知道的时候张昌宗还能理智些,如今知道了,一时间不禁有些缩手缩脚。

郑氏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他的纠结来,看他一眼:“还在想五郎之事?”

张昌宗点点头,道:“我这么多年不遗余力的努力学习,就想着能撑起家族,护住亲人,只想着若是我足够优秀,就能改变家族的命运,从未想过是否会给兄弟带来压力什么的,太太,我是不是太粗心了?”

郑氏顿住脚步,扭头看他:“若连一个五郎,你也处理不好,那今后再也不要提什么庇护家族,改变命运的话,你没那能耐。取舍之道,本就是智慧。亘古至今,有多少家族能称得上世家的?从汉至唐,又到周,不就只有五姓七宗?你想要成事,却又想面面俱到,可能吗?你自己想,莫要问我。”

啊呀呀!被郑太太嫌弃了!

张昌宗不管了,立即就抱着老太太胳膊开始摇:“太太您不爱我了吗?六郎不是您的小宝贝了吗?不要啊!”

“呸!不要脸!”

老太太被逗得无法,毫不犹豫的嗔骂了他一句,看他嬉皮笑脸的,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你这孩子素来重情义,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家族,家族,有家人才叫家族,然而,是顾忌整个家族的利益,还是顾忌个人之感受?这需你自己取舍,这每一步皆是智慧,旁人无法帮你抉择,若你想惠及整个家族,这便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义务。”

张昌宗认真的点点头:“这是不是就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欲握玫瑰,必受其伤’的道理?”

郑氏颔首:“你明白就好。每一个传承千年的世家背后,都是家族成员守望相助、团结一心的结果,在这个过程中,又会有多少人被牺牲……这如何能说清!家族发展的大势与个人之操守如何兼顾?家族利益与个人利益如何兼得?个中种种,每走一步都要慎重,非智者不可为。你若要做,便要想好,若不能取舍,还不如不做,以免为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喏,弟子受教。”

张昌宗郑重的致谢,郑氏摆摆手,抬头看看天色,道:“回吧。”

张昌宗搀扶着老太太回房后,回到自己院子,叫来小米和苹果:“小米,明日让苹果在我的库房中挑选一下,你记一下让锤子给陈师送去,问陈师何日得空,能容我上门拜访一二。”

“喏!”

两个女仆答应着。

历时这许多年,张昌宗终于凑够了手机四大品牌——华为、苹果、小米、酷派,甚至还延伸出锤子、坚果来。其中,苹果、小米、坚果是女仆,华为、酷派、锤子是男仆。

苹果管着他院中的出纳,小米管着账目,坚果管着粗使仆人,负责环境卫生;华为是他贴身小厮,酷派是书童,专管书房的事务,锤子就负责外面跑腿的活儿。

韦氏、郑氏都因教养张昌宗有功的缘故,被女帝陛下封了郡夫人。张昌宗想着办个宴席庆贺一下,也不大办,就是相熟的人坐一起庆贺一下。

两人都同意了,也特意请人看好了黄道吉日,韦氏、郑氏已经发了一些帖子出去,张昌宗回来后,两位老太太又让他看着酌情发帖子。

张昌宗想了想,趁着第二天去宫里上差的机会,先去求见女帝陛下,瞅瞅陪侍在女帝身旁的婉儿师父,张昌宗小心翼翼地求道:“陛下,初五那天能放我家师父一天假吗?”

上官婉儿一怔,扭头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疑问。女帝陛下见她不像是知道的样子,问了一句:“初五你有何打算?”

张昌宗连忙答道:“末将欲在家中为家母和郑太太办个宴席,若我师父能列席,于我家和郑太太都是幸事,求陛下恩准。”

上官婉儿顿感惊讶,心里也颇为想去,连忙把目光投向女帝。

“你倒是有心。”

女帝陛下念了一句,看上官婉儿一眼,颔首道:“可,婉儿这些年跟着我,日日拘在我身旁,让她出去走走也好。”

张昌宗还以为会很难,结果一说女帝陛下就同意了,满脸的喜不自禁,连连感激道:“多谢陛下,陛下真是最好、最宽宏的陛下。”

上官婉儿也连忙谢恩:“奴多谢陛xià ti恤。”

“罢了!”

女帝莞尔:“朕何须你们师徒来拍马屁!快走,六郎别在这里碍眼,快去练你的兵去,羽林卫若是不成,朕只会拿你是问。”

“放心吧,陛下。末将告退。”

张昌宗拍着胸膛保证了一下,朝上官婉儿开心的挤挤眼,把请柬递给她,然后就高高兴兴地回军营去了。

羽林卫六千人马的编制,弓骑兵六百,剩余的都是步兵。张昌宗上任后,扩充弓骑兵到一千骑,其余五千人手则搭配着弓骑兵来。

练了一天兵,到下午下差的时候,张昌宗拐道去太平公主府,去给义母送请柬,顺便去找薛崇秀。自从太平公主奉母命嫁与武攸暨后,薛崇胤、薛崇秀、薛崇简和最小的崇宁便都住在公主府里。

“六郎哥哥!”

张昌宗刚到门口,恰好遇上太平公主与武攸暨的女儿惠玉。除非太平公主相召,武攸暨基本不过来公主府,倒是几个孩子不时的过来。

“是惠玉妹妹啊。”

因着薛绍的缘故,张昌宗心头对武攸暨的观感十分复杂。武攸暨与武承嗣、武三思不同,他为人谨小慎微,并不刻意在朝中揽权,太平公主出降于他之前,武攸暨是有妻子的。

开始,女帝看中的是武承嗣,只是,武承嗣那厮无才又无德,太平公主看不上他,于是换成了武攸暨,并为了促成这桩婚事,杀了武攸暨的妻子。

在这桩婚事上,武攸暨与太平公主都是无法自主的可怜人。有时候,张昌宗会有不知该怎么面对武攸暨的感觉,但对两人所出的崇敏、崇行、惠玉三个孩子,倒还算和蔼,毕竟,小孩子也是无辜的。

“六郎哥哥过来是拜见母亲还是找秀姐姐的?”

惠玉才七岁,还是天真浪漫的年纪,生得不像武攸暨,反而有些像太平公主。看着她跟公主义母一样的大额头,张昌宗笑了笑,道:“都有。我来给义母送请柬,顺便有事想请秀儿妹妹帮忙。惠玉妹妹呢?要走了吗?”

惠玉点点头,笑道:“快到惠雅姐姐的生辰了,母亲让她过来见见,把给她准备的生辰礼物给她。我是陪着惠雅姐姐来的。”

武惠雅是武攸暨与妾室所生的庶女,比崇宁还大两岁,与崇简同岁。张昌宗笑了笑,道:“我让人给你送去的礼物收到了吗?可还喜欢?”

惠玉立即笑着点头:“自是喜欢的,算六郎哥哥你说话算话,记着每次出门都给我带东西,不然我就找母亲告状,叫你好看。”

“六郎!”

正说着,武惠雅带着侍女、乳母走出来。张昌宗自觉地低头让到一旁,拱手行礼:“惠雅姑娘好。”

武惠雅见到张昌宗,眼睛一亮,柔声道:“六郎有礼,说来惠雅还未谢过六郎,那些东西我很喜欢,谢谢六郎有心了。”

张昌宗笑得客气:“姑娘喜欢就好,一些小物件,不值当什么。”

门房来报:“六郎,殿下让你进去。”

张昌宗心底悄悄松了口气,笑着道:“既是义母催了,那我就先进去了,回头再说。”

拱了拱手,昂头进门。

武惠雅看他走入大门,方才转身走人,只是,神情莫名的有几分郁郁之色。

第207章 青梅竹马

“义母,初五那天,请您务必光临。”

张昌宗笑着把请柬递上,那明明嬉皮笑脸还要故作郑重的样子,逗得太平公主笑开来,然而即便笑着,眉宇间也有一道折痕,伸手接过请柬,看了一眼,道:“初五那日我定然来,定要好好盘桓两日,与你娘和你郑太太说说话。”

“哎,那最好了!义母就是义母,仗义!”

还竖起了大拇指,太平公主失笑,毫不犹豫的抬脚踹人,张昌宗哪里会让她踢到,身手利落的一个后空翻避过,笑嘻嘻地道:“义母,我这夸您呢,怎么能动脚呢?”

太平公主挑眉一笑:“本宫想踢便踢了,何须找理由!”

张昌宗还能说什么,唯有:“小子拜服!”

太平公主轻轻一笑,朝他招手:“过来,我问你。”

张昌宗重又过去,被太平公主拉着一起坐在宽大的座榻上,中间有张小凭几,摆着张昌宗平日爱吃的点心和果子。

张昌宗也不客气,自己拿了一个果子就开始啃。太平公主就喜欢他这自在劲儿,也不说他,看他吃完一个,还又递上一个,嘴角含笑,眼神透着喜爱之色,开口问道:“怎么突然去羽林卫的?”

张昌宗也不瞒她,就着婢女递来的湿布巾擦擦手,笑道:“也不是突然的,其实一直想来着,只是没机会开口,毕竟事关陛下,不好贸然开口的。”

太平公主顿了顿:“我原以为你想考科举,以科举入仕,不意竟先入羽林卫。”

张昌宗笑道:“科举入仕也好,羽林卫也好,只要陛下看到我,让我有施展所长的机会就成。”

太平公主讶然道:“何以如此心急?有我在,有上官在,难道还会让你空耗才华不成?”

张昌宗坦然道:“我自是知道有师父和义母在,不会让我没事做,但是,我怕来不及啊!朝中请立太子之声近来更多了吧?”

毕竟陛下年事已高。

太平公主点点头,眉宇间泛起忧虑之色:“武承嗣那厮正上蹿下跳,到处联合,欲请陛下立他为太子。而朝中大臣们……多心向李唐,如今两派纷争不断,朝中乱糟糟的。”

张昌宗道:“所以,两边都无暇顾及的时候,我趁势而起也挺好的。何况,陛下又如何会坐视朝中纷乱不理?义母,机会难得,不可错过。”

太平公主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犹带着天真之气的shǎo fu,闻言立即明白过来,静默片刻,反问:“这是你看出来的?”

张昌宗不好意思的笑笑:“不是,我师父指点过。”

太平公主淡然道:“我就说嘛,你要有这等眼光,那我也不用操心了!上官的才学,我是佩服的。”

张昌宗赞同道:“我师父是挺厉害的。”

被太平公主瞟了一眼,立即识相的接了一句:“义母也不遑多让,我就是在您二位的教导下才能有今日的!”

太平公主满意了,又道:“你既然有自己的主意,那便放手去做,需要什么,也尽可对我说。”

张昌宗点头:“行,我知道了,义母放心吧。”

太平公主点点头,瞥他一眼,突然别有意味的一笑:“这几日,听说神都的媒婆们快把你家的门槛踩坏了吧?”

“有这样的事吗?”

张昌宗懵逼脸:“不知道啊,我娘没对我说过。”

太平公主轻轻一笑:“昨日你刚回来,韦阿姐自然不舍得烦你,且待几日,我估摸着,最多宴席过后,韦阿姐便会向你提。可以预见的是,你家的宴席上,定然会有许多年轻的小娘子们,莲花六郎声名在外,两京待嫁的小娘子们可是瞅准你多时了。”

张昌宗简直不敢相信了:“不是,义母,我才十五岁吧,十六才成年呢,不用这么早吧?”

太平公主笑着白他一眼:“不早了,提前相看好,走走礼,待你满了十六正好成亲。我的大郎十四的时候我就在为他相看,到十五定下人选,十六成亲。你自也该如此。”

张昌宗:“……”

讲真,或许是做伪小孩儿习惯了,也或许是单身久了成自然了,他压根就没想过成亲娶媳妇儿这件事情!

“莫不是高兴傻了?”

“不是,是吓傻了!

“哈哈哈哈!”

张昌宗实在被太平公主的调笑弄得浑身不自在,赶紧以要找秀儿妹妹议事的理由走人,假装没听见太平公主的大笑。

一出来张昌宗瞬间就苦了脸。时下的习俗,女子十二三岁便为人妇的很多,有些人家也会多留两年,但绝对不超过十六岁。

想到自己可能要娶一个可能前后一样平的小萝莉……张昌宗心头情不自禁的就浮起一句话——

三年起步,最高死刑!好蛋疼!他又不是那种想着血赚不亏的biàn tài,在他看来,这四个字,透着的都是满满的恶意,连用作玩笑用语都不行。

张昌宗摇摇头,有些发愁,现在是他娘还没跟他说,若是说了,真不知道要怎么改变韦氏的想法。三观不合真的是一件挺头疼的事情,这个世界,估计也就只有秀儿妹妹能理解他了!

想到薛崇秀,张昌宗的脚步不禁轻快了几分,先不急,等着问问秀儿妹妹好了,她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肯定不会坐视战友坐蜡。这么一想,张昌宗又高兴了,开开心心地去见薛崇秀。

“秀儿!”

薛崇秀没在绣楼上,而是在楼下小花园的凉亭里,面前摆了一张琴,燃着香,静静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见他来了,脸上现出个笑容来,一双眼带着温柔的笑意,笑看着他。

张昌宗径直过去,谢过阿葵搬来的胡登,坐到薛崇秀对面:“在练琴还是在打谱?”

“没什么,不过是屋里还有些热,坐这里凉快。你这新官上任的,怎么得空过来了?”

“过来给义母送请柬,时间是初五,你和阿胤都要来,知道吗?”

薛崇秀点点头,妙目扫了他一眼,笑道:“韦伯母和郑太太的好日子,我也不能不做表示,不如我为她们弹奏一曲如何?”

张昌宗眼睛一亮:“可以吗?”

惊喜完了,又忍不住感叹:“那要小心隐藏消息,不然你演奏的消息传出去,我家的围墙怕是要不保的。”

薛崇秀如今是天下闻名的大家,十岁起便在他们的季刊上陆续发表了许多她复原的曲谱;十二岁时,又在万寿节上以一曲《圣寿乐》得到女帝陛下的赞赏,名声大振。如今是天下闻名的大家,在两京的文人墨客中,声誉卓著。

以前薛崇秀的绣楼在后院靠着院墙处,每天练琴的时候,公主府的护卫们总能抓到几个来听她练琴的书生,每天都有人来蹲墙角听她弹琴,简直是络绎不绝,不胜其扰。

没办法之下,太平公主才把她的绣楼换到别处。听说当天搬家的时候,胡姬酒肆里多了许多个喝醉酒的书生,都在伤心再也听不到薛崇秀弹琴了。

这种迷弟心,张昌宗是能理解的,但是,对义母的行为,他是支持的。古人追起星的疯狂程度一点都输现代人,薛崇秀有次出去寺庙上香祈福,乘坐的马车就被一群疯狂的粉丝投掷了诗作,还有那胆大包天的,居然投木瓜和桃李——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的诗当谁没读过吗!

妈蛋,薛崇秀才十二岁啊,那些人想干什么!这种行为,简直可以称之为x骚扰了,简直是丧心病狂,令人发指!张昌宗理直气壮地带着人把投水果的人揍了一顿!

更让张昌宗气得肝疼的是,薛崇秀居然不生气,还笑眯眯一副挺开心的样子,简直是不要太心塞!现在想起来,也还是一见不让人愉快的事情,每次张昌宗都情不自禁地想摆臭脸。

第208章 关于未来的畅想

“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薛崇秀温婉的一笑,看张昌宗凝重的表情,并没有多问,只是让他坐下,笑道:“要试试我新做的水果茶吗?”

张昌宗不挑食,酸甜苦辣都吃,只要能吃就行。薛崇秀经常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做了又喜欢跟他分享,张昌宗每次都很愉快的接受投喂,反正都比树根、野草好吃就是。

接过来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比他想象的味道好,遂小口小口的喝起来。薛崇秀看他一眼,笑道:“郑太太真是厉害呢,若是以前给你喝,你只会一口喝干,经过郑太太diào jiào后,倒有些贵公子的样子了。”

张昌宗一脸的生无可恋:“咱能别再提这茬儿了吗?你不懂为了训练到现在的程度,我被郑太太收拾得多惨!就这样还被郑太太评价说,勉强可以糊弄人。苍天啊,活了两辈子,头一次这么的优雅斯文,居然还被嫌弃……我到哪儿说理去!”

薛崇秀轻轻一笑,开口:“在我这里,你想一口喝干也好,小口小口喝也好,只要你自在就行,无需委屈自己。”

张昌宗笑开来,开心的道:“我知道啊,但是,还是要学着约束自己,不然要是放纵习惯了,哪天不小心露出来,岂不是浪费郑太太的心血?不想让郑太太难过。”

笑着解释了两句,姿势标准的坐到薛崇秀对面的小坐榻上,笑嘻嘻地望着她。薛崇秀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他,眼神朦胧而又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薛老师?”

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结果被她一把拉住,摁下……嗯,女孩子的手,软软地。薛老师的手一直很好看,前辈子这样,这辈子也这样,手指头纤细修长,手掌看着小,却肉肉地,不胖但是柔软。

薛崇秀只是按了一下,张昌宗都还没来得及脸红便移开手,张昌宗还能咋地,一边默默地鄙视自己的猥琐,一边一脸正经的凝神倾听状,然而薛崇秀什么都还没说呢,刚要开口就被他那怪样子逗得“噗嗤”一笑:“你这是什么样子!”

张昌宗嘿嘿笑笑,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来,又不好说方才的猥琐心思,只是嘿嘿傻笑。薛崇秀白他一眼,又给他倒了一杯茶,道:“你这两天如果再不得空过来,我也是要叫人去约你过来的。一直不曾有机会问你,陛下……怎么突然同意你入羽林卫了?南衙十六卫的将军,塞满了武家人,羽林卫这等私军,竟然让你入了?你怎么办到的?”

张昌宗嘿嘿一笑:“当然是凭本事办到的!”

“嗯?”

“薛老师您忘了咱是啥出身了?嘿嘿,我潜进大宝殿给陛下送了一束现摘的牡丹花。还是提前通知了羽林卫我要潜入的情况下。”

语气很平常,脸上的笑出卖了他。薛崇秀眼睛一亮,笑眯眯地看着他,赞道:“很大胆的主意,小伙儿做的不赖嘛!”

“那是!我自己丢人不要紧,总不能给我的部队、我的战友丢脸吧?大宝殿而已,小意思!”

唉哟,那语气嘚瑟的!

薛崇秀眼里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甜腻和纵容,她就喜欢他这股嘚瑟劲儿。笑看了他一会儿,薛崇秀才道:“如此倒也能说得通了!最好的是,我们的计划,第二步达成,现在,就剩第三步了!”

两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对在一起,一齐重重点头。薛崇秀望着他俊秀的脸,不知不觉想到多年前的那个晚上,那天,张昌宗给她揣来一封血书,她的父亲薛绍亲手所书的绝笔血书。

那一天,她哭了,哭了个肝肠寸断,也是那一天,那个小小的少年,郑重的承诺,他要护她一世安稳,让她不要害怕,一切都有在他在。

薛崇秀是信他的!怎么会不信呢?前世,他就是为了保护她而死的,就那么倒在她面前,即便倒下了,也把她紧紧护在身后的人。

曾经,她整宿儿整宿儿的睡不着,闭上眼,那个人倒下的画面就在她眼前重演。她不懂,为什么愿意为她这种陌生人而死。她夜夜不得安眠,后来,她去寻找,去寻找这个人所有的痕迹,渐渐地,好像就明白了。

其实,薛崇秀从未害怕过,大不了就是一死,她只是不安,不喜欢全然陌生的时代和环境,甚至是亲人,也是陌生地。可是,后来有了他,知道有他在,这不安就一点点的消失了。陌生的时代,陌生的世界,有一个熟悉的人,对别人或许不重要,但对她来说,很重要。

然后,他们反复的商量,根据仅知的那点儿可怜的历史知识,推演、判断,定下计划,并为之全力以赴的努力,这么多年了,也才走出了两步,一切才刚刚开始。

薛崇秀目光温柔的看着张昌宗,听他信心十足的说着:“货栈、柜坊随着经济的发展,只会越来越赚钱,我们起步早,咱虽然不是搞经济的,但是,以现在做生意的这种模式,又有义母的大旗,货栈、柜坊是最适合的。钱有了,我现在又成功加入羽林卫,先发展一下,第一步不能迈太大,不能惊到武家子弟,省得他们以为我是去抢权势的,稳扎稳打的走,凭真本事走,把军权抓牢抓稳再说。你嘛,好好帮你娘看摊子,咱们两边都发展好,即便有变也就有能力应付了!”

薛崇秀点头,道:“我前几日使人去买了个船厂。”

“船厂?”

张昌宗疑惑的看她一眼,薛崇秀道:“我记得看过一个综艺节目,上面说唐朝的远洋贸易做的不错,海上丝绸之路,听说过没?”

“听过。不过不太了解具体路线。”

薛崇秀道:“太详细的我也不了解,不过,总不出太平洋国家,如今货栈、柜坊是赚钱了,但是,钱一直存着是不会变出更多钱的,趁着现在形势还算稳定,我娘的大旗还算好用,好好投资造船业,等船造出来,远洋贸易的利润才是大头。”

张昌宗听得赞叹不已:“不得了啊,薛老师,您这才叫干大事业啊!我这羽林卫大将军跟你一比……格局小了,佩服,佩服!”

薛崇秀微微一笑,道:“因为有你我才敢这么做的,你知道吗?你把百人小队带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有多惊喜?我们要多多的赚钱,然后最好把百人小队训练成千人、万人,届时,便是安史之乱也不足为惧。”

虽然信心十足是蛮好的,设想也蛮好的,不过,张昌宗觉得有必要提个醒:“薛老师,容在下打个岔,您的表弟李隆基同学目前还跟他爹关禁闭呢,更不要说安史之乱了,还早呢!”

薛崇秀白他一眼:“我就是个比喻和联想。”

“哦,这样啊,您继续!”

张昌宗从善如流,不过,薛崇秀被他这么一打岔,也说不下去了,张昌宗看自己打断了别人的兴致,有些过意不去,想起今天来的目的,赶紧问问:“对了,薛老师,您有没有什么适合在宴席上演走的小曲儿?那什么,我们兄弟子侄几个打算来个节目彩衣娱亲。”

第209章 三姐归家

韦氏和郑太太荣封诰命,宴席也是为她俩儿举行的。张昌宗想着,不是过寿,也不是什么节日,就是个庆祝活动,叫上三朋好友吃顿饭,不好弄得太盛大。但是,让俩儿老太太热闹高兴一下就是子孙的责任了。想来想去,张家子弟们大家都会的才艺大概就是音律,这是身为贵族子弟的必要修养,于是,就求到薛崇秀这儿来——

不要动辄多少多少人合奏的曲子,就张家现在在的这几个儿郎们也能奏出来的,最好欢快活泼些的曲子,玩个气氛,逗个热闹。

薛崇秀凝神听了他的要求,略想了想,从旁边摆着的大书架上抽出一本曲谱来,翻了翻,指着道:“这曲如何?编曲的话, 琵琶为主,你家里应该有人会弹吧?”

张昌宗点点头:“应该有,回头我问问,麻烦薛老师先给我把曲谱整好就成。”

别看他这些年主学笛箫这样吹奏类的乐器,那是不敢在薛崇秀这等弹拨类器乐大家面前秀下限,他也有心理压力的。但是张家其他人肯定没有,琵琶作为热门乐器,肯定有人学。

薛崇秀笑着把曲谱给他,道:“你知道我以前是玩琵琶的,如果有什么不懂的,我可以来指导一下啊。”

张昌宗一听更开心了,哪里还有什么不乐意的,立即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那太好了,麻烦薛老师了!我家三姐今天到家,我先回去了!”

薛崇秀拿着曲谱的手一顿,脸上若有所思:“你三姐?可是嫁到弘农杨氏那位?”

张昌宗叹了口气,道:“是,不过是弘农杨氏的偏支,在我出生前就嫁了,我爹死的时候,回来过一次,我还是婴儿期见过一眼,这么多年,我都忘记她长什么样了。”

薛崇秀眼神一闪,安慰了他两句,把曲谱交给他,看他小心的装入带来的绸布袋子,一副珍重的样子,心下满意又烫贴,想了想,忍不住提了一嘴:“若是那位三姐的话,我也忘了在哪里看过一眼,说杨国忠是张昌宗的外甥。”

“咳咳咳!”

张昌宗被口水呛到了,满脸不敢置信:“你说的杨国忠是那个杨国忠?”

张昌宗历史再差,杨国忠和李林甫还是知道的。薛崇秀点头:“没错,这也是我之所以印象深刻的原因。”

“不是!我们家有我们兄弟俩儿还不够,还出了个杨国忠?”

张昌宗一脸的复杂:“合着我们家就没出过一个好点儿的?哎哟,这门风传承也是绝了!这让人还怎么充满希望的迎接未来啊?”

薛崇秀被逗得笑起来,看张昌宗一脸被雷劈了的样子,柔声道:“我也不记得在哪里看过的,说不定是后人牵强附会的也未可知。你说起来提一嘴罢了,临淄王还幽闭宫中,年岁还比你小几岁,想来杨国忠也还是个小孩子,未来会如何……有你在,总会不同的。”

张昌宗点点头,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但却再也坐不住了,屁股底下就像有钉子是的,火急火燎的就想赶回家,不过,在回家之前,正事还是要交代一下的:“目前还可以按照我们的计划来,细节方面的问题,相信以薛老师你的智慧,自己调整就行,有什么我们再联系。”

薛崇秀知他现在挂心着外甥的事情,也不多留他,点点头,微笑道:“我这里你放心,你忘了阿琴和阿柳在我这里,如果有事,我会派他二人过去的。”

“嗯,那我走了!初五记得早点儿来。”

“知道了,快回吧。”

张昌宗朝她挥挥手,连跟义母告别一声都来不及直接赶回家去了。回到家,连衣服也顾不得换,直接便冲去后院:“阿娘,我三姐她们到了吗?”

人未到声先到。待他进去,迎上便是郑太太的一记眼刀,怪他不够稳重呢。张昌宗不好意思地笑笑,抬头望向屋里,韦氏、郑氏坐在首座,旁边坐着大嫂、四嫂、五嫂,还有二婶何氏和大堂姐,三婶裴氏和四婶杜氏及她们各自能带来的儿媳和孙儿们。

张昌宗一眼便盯着韦氏旁边那个陌生的妇人看,那妇人约莫三旬左右,一双眼与韦氏有些像,此时面上含笑,眼眸中隐约有些泪光,目光慈祥的注视着他。

“阿娘,这边是六郎吧?”

妇人当先开口,官话说得依旧清晰,只是不免因为长居外地而带上了旁地口音。韦氏笑着点头:“就是六郎。傻小子,先前那般着急,连礼数都不顾了,现在怎么突然就哑了?还不过来叫人!”

张昌宗自然不是怯场,他就是在找他那便宜外甥、未来的大奸臣杨国忠。在他三姐身旁,有两个男孩子,一大一小,大的约莫十七八,小的约莫六七岁,也不知这俩儿便宜外甥到底哪个是杨国忠。

张昌宗一笑,道:“阿娘,儿子可不是哑了,这不是好多年没见了,让三姐好好看看我,我也好好看看三姐,找找感觉嘛!”

这屋里,除了五嫂赵氏和三姐对他是陌生人外,其余人都或多或少的知道他的性情,闻言不禁都笑了。韦氏嗔他一眼,扭头对女儿说:“看到没有?你这六弟就是这么个性子,嘴甜的时候恨不得哄得你心肝都掏给他,气人的时候又气得你恨不得下重手,为娘十分之头疼,当年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呢!”

这话说的!张昌宗那kàng yi的眼神,都快实质化了这是亲娘,亲的,绝对不是干的。

何氏素来疼他,瞟他一眼,笑着拍拍韦氏的胳膊,道:“这么好的儿子,才十五岁就知道给亲娘挣诰命的好儿子,阿嫂居然还嫌弃?岂不知外面多少人在羡慕你呢!”

韦氏面上明明笑得很得意,口中还矜持的道:“外人只知羡慕,却不知我这些年为他提心吊胆,为他操碎心肝。只见我好,不见我苦!”

这话一出,张昌宗觉得不能再听下去了,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阿娘,容儿子提醒一下,您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今天都是自家人是没事,要是出去您还这么说,小心被人扔臭鸡蛋还没处说理去!”

韦氏一羞,恼得拍了一下坐榻的凭几,嗔道:“有你这样做儿子的吗?居然拆亲娘的台!”

张昌宗一脸耿直:“阿娘,那什么……忠言逆耳利于行,亲儿子才这么劝您呢!”

“嘿你这臭小子!”

韦氏大羞,忙不停地找东西欲砸人。张昌宗才不管她,笑嘻嘻朝那陌生妇人拱手行礼:“三姐好,小弟便是六郎昌宗,这么多年不见,三姐还好吗?您旁边的两个小郎君就是我外甥吗?”

张昌宗的皮相和言行举止,郑氏这些年的diào jiào功不可没,这么认认真真、规规矩矩行礼的时候,很是能招人好感。

三姐立即一笑,注视他的眼神都不禁带了几分亲切,脸上笑着,眼泪却情不自禁地滑下来:“好,好,上次归家,六郎还是个婴孩,如今却已长成了大小伙子不说,还已经能干得能给阿娘挣诰命了!你不知我听了心里是如何的欣慰,阿娘,终是熬出头了!国文、国忠,还不过来见过你们小舅舅!”

两个小郎君立即上前,恭敬地行礼:“{国文}国忠见过小舅舅!”

第210章 “家学渊源”

果然最小的那个就是杨国忠,未来的大奸臣!

张昌宗心里感叹,面上不动声色的微笑,伸手扶起两人:“不用这么多礼,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叫国文,你叫国忠,可是出自《论语述而》的子以四教,文、行、忠、信之句?”

杨国行已经十八岁,读书自然已经读了好多年,闻言笑道:“回小舅舅,是的。”

“那应该还有一个二郎才对。阿姐为何不把二郎也带来?”

张昌宗笑问着。三姐道:“本来是想把二郎也带来的,只是出发前他身体欠佳,便只能留下。”

“原来是这样!小弟做了舅舅却从未见过外甥,真是遗憾。不过,今日能见到两个外甥,见到久未归家的阿姐,也是喜事一桩,第一次见面,小舅舅还不知道你们两个多大了,来,自己说一说!”

张昌宗笑看着两个便宜外甥,甭管杨国忠将来如何,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孩子,张昌宗尽量的以平等,不带偏见的心思看待他。

杨国文行礼道:“回小舅舅,甥男今年一十八,国忠今年八岁了。”

杨国文的年纪张昌宗看出来了,杨国忠居然比外表还大,张昌宗点点头,笑道:“很好,这么多年了,我们也没见过,第一次见面,该有见面礼才是。国文喜欢什么?弓箭刀枪还是笔墨纸砚?或是有什么喜欢的书?你想要什么?小舅舅送你!还有国忠也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杨国忠还小,还有些懵懂,只知道到睁大眼看着两人说话,这时见张昌宗终于提到他了,眼睛一亮,正要说话,他娘已经拉住他,道:“哪里有六弟这么惯孩子的,都是小孩子,不拘随便给他们些东西打发了就是,哪有让他们自己提的。”

张昌宗笑着摆手:“三姐别管,这是我们甥舅之间的事情。国文,国忠,别管你娘,尽管说就是。”

杨国文大着胆子道:“小舅舅,甥儿便是在永乐也听过人唱小舅舅的诗,知小舅舅文名,国文斗胆,若小舅舅有空,请小舅舅指点读书学问之事。”

多数人都喜欢爱读书的孩子,张昌宗也不例外,虽然这便宜外甥比他年纪还大,但喜欢读书的孩子他也喜欢,闻言笑道:“读书学问之事,我们可互相探讨探讨,这个是应该的,不算礼物,重新说。”

杨国文看他笑得爽朗,言谈也亲切,想了想,咬牙道:“小舅舅,甥儿听说您与薛大家是总角之交,甥儿倾慕薛大家的琴技,不知可有幸聆听一曲?”

薛崇秀的名声居然都传到蒲州去了!?

张昌宗略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笑道:“到初五那天,薛妹妹应该会过来,到时候我问问,若有机会,我带你去听。”

“嗯嗯!”

杨国文一脸欢喜的点头,显然也是个狂热的迷弟。张昌宗笑笑,正要说话,感觉衣袍被人拉了一下,低头是杨国忠正在拉他:“小舅舅,小舅舅,还有我呢,我的礼物还没说呢!”

张昌宗蹲下身子与他平视:“别急,该你了!说吧,国忠想要什么?”

杨国忠急切的道:“小舅舅,甥儿想要粘竿、弹弓、风筝、竹马、陀螺……”

噼里啪啦说了一串,全是玩的!三姐拍了他一下,不赞同的道:“这些东西,家里全都有,六郎,莫要再给他买了,他都有的。”

张昌宗耐心地听他说完,笑着道:“三姐别管,家里的是家里的,我买的是我买的。放心,小舅舅记住了,这就使人给你买去,放心,全都买来!”

“太好了!小舅舅最好了,甥儿最喜欢小舅舅了!”

开心的满脸灿烂的来抱人,大嫂刘氏看得一乐,不禁想起张昌宗幼时的可爱来,对韦氏道:“阿娘,人说外甥像舅,我先前还不信,如今看国忠与六郎,岂不就是外甥像舅吗?一样的嘴甜会哄人。”

说着,还慈爱的看张昌宗一眼。韦氏看看老儿子,又看看外孙子,也是一乐,点头:“大娘这么一说还真是,六郎小时候,也是这般嘴甜会哄人。好了,现在他大了,轮到他外甥哄他了。”

这屋里的人,除了少数的几个,差不多都知道张昌宗小时候的德性,看看杨国忠,再看看笑眯眯地张昌宗,不由又是一阵欢笑。

张昌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笑道:“这就叫家学渊源,不然怎么能说我们是一家人呢!”

说完,突然想起,原先的历史上,他跟张易之兄弟俩儿做女帝的小白脸儿出道,祸乱朝政、家国,他的便宜外甥杨国忠靠着族妹杨玉环的裙带关系也做了大大的奸臣,突然对“家学渊源”这四个字有些不忍直视。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说了一会儿话,下人弄好膳食,准备吃晚饭。都是一家人,自然也没有男女分席,直接摆了一大桌。

杨国忠大概是比较喜欢他这个什么玩具都给买的小舅舅,叫着要跟舅舅一起坐,三姐不同意,还泪眼巴茬的哭了一场,无奈之下,三姐只得同意。

一起坐便一起坐吧,张昌宗也不介意,只是,吃饭的时候才发现,这小子居然是个极度挑食的娃娃,难怪已经八岁了,还长得瘦瘦小小像六七岁的孩童。搞得三姐十分的不好意思,歉然对张昌宗道:“国忠是幼子,小时不免娇惯些,现在大了,脾性有些不好扭转,六郎多担待。”

张昌宗笑着摇摇头,并不跟小孩子介意。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起来,吩咐锤子今天出去买些小孩儿喜欢的玩具回来,又让华为等着转告杨国文,让他写两篇文章,等他下差回来再与他探讨。

张昌宗在羽林卫大营操练士卒,勤勤恳恳地练了一天,安排好夜晚的值守好,提前一个时辰离宫,去陈伯玉府上拜访。

昨日已经约好,陈伯玉自然在家等着他,张昌宗在陈府的仆从引领下进去,见到陈伯玉不禁一愣:“先生,怎地如此憔悴?”

第211章 赠陈师

陈伯玉瘦了,黑了!

虽说边关风沙磨人,但上次陈先生去边关回来也没这么瘦,这么黑的,最关键的是,精气神没了!

一个人,哪怕又瘦又小,个头不高,但是,精气神在,不用看举手投足,哪怕一瞟眼都能看出一股劲头儿在,特别是心有傲骨的人,劲头儿就更大些,这就是气场。

上次陈先生跟着乔知之出去了一趟,虽然苦,但精气神不失,这次回来,还没上次那么瘦,那么黑,但是,人却更憔悴了,明明三十多岁的年纪,却已透着一股心灰意冷的气息,当年那个一心只想为国效命、征战沙场的陈伯玉,他心里的火,熄了!

“先生……”

张昌宗只说了两个字,就再也说不出口,他也是男儿,也是胸有热血的男儿,自然知道那种怀着满腔热情,看出了国家的积病,想报国却无门的痛苦。陈先生从二十出头一直到今年三十六岁,十多年的时光,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个十来年!

张昌宗心中酸涩,却无法成言。反而是陈伯玉幽幽一笑,朝他招手:“想着你也要下差后才能过来,不意竟比我预想的早些,莫不是提前早退了?”

陈伯玉对他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平时是个挺爽朗的大叔,但对于军伍上的事情,一贯严格。

张昌宗连忙道:“昨日我便通知下去,今天提前一个时辰操练,算不得早退。”

陈伯玉这才点点头。此时是夏季的尾巴,虽说已经过了三伏天,但依旧有些热,两人就在一座轩榭里坐着,把四面挂着的竹帘卷起来,清风微拂,十分惬意。

陈伯玉看张昌宗坐到他对面去,淡淡一笑,道:“小六郎可知,我最喜欢你身上的哪一点?”

张昌宗压下心里的复杂,笑着故意道:“长得比较好看?”

陈伯玉一怔,旋即哈哈大笑,指着张昌宗,笑得无法成言。张昌宗也笑,还是那种一看就特别假的不好意思的笑。

陈伯玉笑够了,方才道:“我啊,喜欢你的风姿,永远身板笔直挺括,有一股特别的气质,便是在荥阳郑出身的郑夫人教导下,柔和了你的刚硬,却也是堂堂男儿风!很好,较之京里那些动辄脸上傅粉,头上戴花的所谓美少年,多了一股旁人没有的风姿!挺好,男儿当如是!”

张昌宗听明白了,笑道:“先生,这说明我俩儿审美观差不多,我俩儿观念相近。”

“审美观?此语倒也恰当。所以,我与小六郎你才能成为忘年之友啊!”

陈伯玉的语气有些感慨。

闲聊了几句,看陈伯玉表情较之刚来时和缓了许多,眉宇间那道折痕似乎都浅了几分,张昌宗道:“今日昌宗来,是特意来向先生致谢的。若无先生指导,昌宗定然无法入主羽林卫,先生大恩,请受昌宗一拜。”

陈伯玉却一把拉住他:“都说了我与你乃是忘年之友,怎可受你之礼?以小六郎你的天赋与才干,便是无有我,定然也能出将入相。”

张昌宗才不管,以他的力气,陈伯玉根本拉不住,固执的行完了礼,诚恳的道:“先生,若无先生教导,于军伍之事,昌宗可谓一窍不通,是先生不吝指点,还找来行伍老兵指点我内中诀窍,否则,哪里会有昌宗的今日,这一礼,先生受得,也该受!”

张昌宗是军旅出身不假,但热兵器跟冷兵器战争本质上来说都是战争,但细节处其实区别很大,而这些细微的区别,还真是没老手教不行。

陈伯玉与乔知之是好友,乔知之死了,他的亲兵多是陈伯玉收留的。乔知之是一把打仗的好手,他的亲兵自然也是不俗,一伙儿老兵教出来的张昌宗,加上他先前的底子,那还用说吗?

“你呀!”

陈伯玉叹了一声,却也没再推辞,受了他一礼。张昌宗看他神色虽然和缓了几分,但还是有些恹恹,眼珠一转,回头喊人:“锤子,把我带来的好酒好菜拿来,先生,那些叔伯们呢?叫他们出来,一起喝一场啊!”

陈伯玉皱着眉头喊小厮去喊人,完了扭头看张昌宗,又看看一旁恭敬站着的锤子,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忍不住道:“好几次我都想说你,小六郎你给仆人取什么名字不好,非要取个锤子,你可知在川话里,锤子是何意?”

张昌宗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千金难买我乐意,心里偷偷笑,面上故作天真:“是什么意思?先生告诉我?”

陈伯玉一顿,对着他清俊年轻的脸膛,突然就说不出来了。对着这么一张脸讲脏话,即便是陈伯玉也有些扛不住,干脆的面孔一板:“酒菜呢?还不快去叫人摆上,大家一醉方休。”

然后就背着手出去了。张昌宗在背后偷偷笑,跟着一起过去水榭处。不一会儿,过来十来个人,皆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行伍之气。

张昌宗见了就笑,笑嘻嘻地迎上去,张口就开始喊人:“阿杨叔,阿胡伯,阿方叔……”

一串叔伯喊下来,一群大小男人嘻嘻哈哈的坐下,锤子跟陈伯玉的小厮们已经摆好酒菜,倒好酒,一起举杯,张昌宗站起来,朗声道:“今日第一杯,六郎敬各位叔伯和陈先生,若无诸位不吝教导,也无六郎今日,第一杯,六郎敬诸位!”

说着,一口喝干,众人皆是豪爽之人,见状纷纷喝彩。张昌宗笑嘻嘻地朝四方拱手致谢,待喝彩声淡了些,才又认真道:“第二杯,乃是誓酒!陈先生的志向,六郎知之,诸位叔伯志向,六郎也知,今日于此立誓,六郎定当继承诸位之志,先干为敬!”

这话出来,一群老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陈伯玉神情复杂,眼中似有泪光,定定看张昌宗半晌儿,也举起酒杯,一口喝干!

张昌宗也没说话,只让锤子又给自己满上,然后,端起酒杯,诚挚的望着陈伯玉,朗声道:“第三杯,弟子不才,愿以薄酒,赋诗一首,敬先生赤胆忠心!”

说完,一口喝干酒。三杯酒下肚,白皙的脸孔泛着粉红,张昌宗微微眯眼:“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陈师,弟子张昌宗今年十五岁,刚入羽林卫为将,恳请陈师莫熄胸中热血,等等昌宗!”

第212章 告黑状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伯玉好诗才,好豪情!”

皇宫里,女帝陛下看着案头上的诗作,看也不看下面恭敬地垂首立着的武承嗣、武三思、武攸宜,面带赞赏之色,悠悠吟道,似在细细品味:“婉儿,你说这诗如何?”

上官婉儿也在品味这首诗,闻言道:“陛下,陈伯玉的诗风素来慷慨豪迈,一扫齐梁以来的绮靡之风,此诗更是个中上品,悲怆中激荡着豪情,质朴中蕴含震撼人心之力,这等诗作,今后自当成为千古绝唱,流传不衰。”

女帝陛下颔首:“婉儿之言,与朕不谋而合。此诗一出,陈子昂之名当名垂青史。”

赞叹完,又低头看案首,复又吟道:“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婉儿以为这诗又如何?”

上官婉儿眼睛一亮,赞道:“好诗!此诗作者当真好胸怀,若不是豁达豪迈之胸襟,定然写不出这等慷慨激昂、鼓舞人心之诗。虽说看着也是慷慨豪迈的风格,不过,这鼓舞人心的向上之力,却不像是陈伯玉能写出来的。敢问陛下,这是何人所作?”

上官婉儿都已经回寝殿了,又被女帝陛下召了来,进来就看见武氏几兄弟都在下面规矩站着,女帝陛下理也不理,反而拉着她评诗。约莫是这三兄弟又做了什么惹陛下嫌弃?!

上官婉儿心里暗自寻思着,口上却还恭敬的品评者,陈伯玉的诗才,众所周知,只是以他悲怆含愤、怀才不遇的心境,后一首却不是他可以写出来的,也不知是谁。

女帝陛下笑了,笑得别有意味,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瞥下面垂手而立的三人一眼,淡然道:“承嗣,你告诉上官修仪,这诗是谁写的?”

武承嗣恨声道:“上官修仪,这诗便是您的好徒弟张六郎张昌宗所写,并且,还是在拜访陈子昂,与他一起饮宴时作了赠予陈子昂的!”

机智如上官婉儿也不禁怔了一下,眼神闪了闪:“原来是六郎写的,倒是长进了!”

武承嗣粗眉一挑,脸上立即现出不高兴的神色来:“上官修仪可是没听清?这是张昌宗赠给陈子昂的!陈子昂是谁……难道修仪不知?一个文人竟然妄图对行军打仗指手画脚,攸宜不过是批评他两句,便心怀怨愤,这等人张昌宗居然还写出这样的诗作赠他……这是想让我武氏遗臭万年吗?居心叵测,其心可诛!皇姑母,这等人居然还留在您身边,侄儿实在不放心,实该去职杀之!”

上官婉儿没动,甚至眉毛都没动一下,只眼睛幽幽地看慷慨陈词的武承嗣一眼,然后,朝女帝陛下一跪:“陛下,奴只求陛下给六郎一个自辩的机会,若六郎的自辩让陛下不满意,陛下是杀是罚,奴当无半句怨言。”

女帝陛下高举御座之上,并没有立即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几人。武三思立即出列道:“皇姑母,侄儿有话说。”

“你说。”

女帝陛下淡然说道。

“喏!”

武三思立即道:“皇姑母,陈子昂的诗也好,张昌宗的诗也好,这两诗一出,我武氏的名声可怎么办?陈子昂是随着攸宜出征的,不思为国效力,居然心怀怨愤,写下这等诗作,叫朝中大臣,叫民间百姓作何想?还有张昌宗,皇姑母心中他,让他以稚龄便得以执掌羽林卫,他不思报答,居然还赠诗给陈子昂那样的人,辜负皇恩,虽罪不至死,羽林卫大将军一职却不能再担任了!侄儿斗胆,所说皆是肺腑之言,请皇姑母慎思。”

上官婉儿依旧不搭理,只是微微躬身,语带恳求:“陛下!”

女帝坐在那儿,冷眼看着,良久,方才问了一句:“朕记得今日是初五吧?”

上官婉儿一怔,答道:“回陛下,正是初五。”

就是因为今日是初五,她才没来陛下这里应卯,正打算收拾一下出宫赴宴去,谁知还没出去便被陛下传了来。

女帝道:“六郎为了今日,据朕所知,除了把家里的亲朋聚在一起外,还亲自送了帖子出去,太平处便收到了,你这里也是朕先前答应的,既如此,婉儿你便出宫赴宴去吧。”

居然半字不提!若是往日,有胆敢违抗或是说武氏家族坏话的,陛下便是不罚,也是要审一审的。

不止武氏那三个堂兄弟,便是上官婉儿也不禁一怔,有些摸不清女帝陛下的心思了。然而,女帝并无什么表示,只是淡然道:“都退下吧,朕乏了。”

武承嗣还想说什么,只是,女帝陛下一个淡淡的眼神扫过来,他便瞬间怂了,恭敬的应喏。

女帝陛下收回眼神,望向上官婉儿:“今日便让六郎好好开心,莫要扰了他的兴致。”

上官婉儿心里咯噔一下,却也只能乖乖的应着:“喏。”

“去吧,替朕带份贺礼去。”

“喏。”

上官婉儿恭敬的应了一声,双手高举过头,面对着女帝的方向,后退了几步,方才转身出去。

武承嗣、武三思、武攸宜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也不敢打扰女帝,只得跟着恭敬的退出去。

待出了寝殿的范围,三人才停住脚步,武三思与武承嗣皆皱着眉头,武攸宜看看他俩儿,忍不住开口问道:“堂兄,这……皇姑母心里到底如何想的?”

武承嗣脾性略有些急躁,又得女帝宠爱,不免跋扈些,闻言白他一眼,怒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武三思面色阴沉,却还能保持着不急不躁的制止武承嗣:“堂兄还在宫里,烦请息怒。”

武承嗣扭头看看四周,强行忍下怒气,想了想,问道:“三思你说,皇姑母是不是还想用张昌宗?不过是个小孩子,即便聪明些,才学好些,又如何能得皇姑母如此看重?若是旁地人,只这两首诗一出来,即便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武三思眼神闪烁,静默片刻后,道:“不同者,张昌宗也。所以,其中定然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缘故。攸宜,陆禹臣你熟吗?”

武攸宜道:“陆禹臣先前统领羽林卫,只效忠于皇姑母,素不与人来往,我也不敢与他来往,若是因此招了皇姑母忌讳,岂不是……”

话没说完,但意思却清楚了。武三思想及皇姑母淡漠的面孔,按下找陆禹臣的打听的心思,断然道:“如此,今日少不得不请自来去贺一贺我们的张大将军了!”

武承嗣一听,明白了他的打算,皱眉道:“可是,上官婉儿也会去!”

武三思一笑:“无妨,皇姑母可是已经暗示她不许把今日的事情告诉张昌宗了,以上官的聪敏,难道她还敢违抗圣命不成?”

武承嗣点头,回头就吩咐小厮:“去,备上一份礼,爷今日要去张家致贺。”

“喏。老爷,这礼轻重……还请老爷示下。”

“笨蛋,这还用问吗?老爷是谁,普通便成,老爷上门致贺便是给他张昌宗面子,他还敢嫌我礼薄不成?”

“喏。”

仆人连忙小跑而去,武承嗣与武三思对望一眼,眼里都有些得色。武攸宜看看两人的脸色,立即拱手道:“三思堂兄机智,小弟自愧不如。堂兄,请!”

“请!”

三人自得一笑,上马出宫直奔张家而去。

第212章 初五迎客日

“不过是叫你来迎客,怎么就像后面有狼追似的?”

太平公主真是太给面子了,早饭刚吃了就来了,带着薛崇胤、薛崇秀、薛崇简。事先还使人来传话,只让张昌宗来迎一迎就好,不需要惊动所有人。

只是,张昌宗收到通报,火急火燎的出来的时候,模样莫名有几分狼狈,不禁顺口问了一句。

张昌宗一脸沧桑:“若是狼追就好了,大不了动手拼一场就是。可是刚才是被我娘吓的,有力无处使啊!”

这话一出,太平公主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怎地了?”

张昌宗颇有些一言难尽:“我娘她……她想让我往脑袋上戴花儿。我拼命护住头脸才逃出来的。”

“噗嗤”——

这是太平公主忍俊不禁的笑声,薛崇胤、薛崇简兄弟两个就比较直接了,直接哈哈哈大笑,连克制一下的意思都没有。还是薛崇秀够朋友,笑得不过分,总算让张昌宗感到了一丝温暖,不至于觉得世界对他太残酷。

太平公主笑着问了一句:“就因为这个?”

张昌宗一脸严肃:“就因为这个!这已经是很严重的事情了!不是,你们别笑,这真的很严重,要是我成亲,行,脑袋上上别说戴一朵花儿,就是戴一个花环我也乐意。可今天是给阿娘和郑太太庆祝啊,她俩儿打扮就好,按着我脑袋使什么力气啊!”

语气很十分委屈。只是,除了薛崇秀笑着睇他一眼,没人给他拨一丝一毫的同情心,反而十分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一点都不理解他的痛苦。说什么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果然都是骗人的。

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jpg

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地进去,众人一起见过礼,太平公主往坐榻上一坐,与韦氏、郑氏一起慢慢地说话。

薛崇胤、薛崇秀几个常来往的小辈一起在一边闲坐,薛崇简那个小屁孩立即就跑去跟张家的孩子们玩耍去了。

薛崇胤道:“听说陈伯玉先生新作了一首诗,六郎你也赠了他一首,在文坛,如今可是一段佳话,我想把你二人的诗作刊登到季刊上,可否?”

薛崇胤因为父亲薛绍的缘故,基本上已经断绝了仕途,女帝当政自然不可能任用他,他自己似乎也知道,这些年一直潜心学问,苦研《易经》,虽年纪轻轻,却已在季刊上发表了不少文章,在文坛上,作为年青一代里踏实做学问的人,颇有些才子的声望。

这几年,薛崇秀又掌着货栈。柜坊那一摊子,对书坊和季刊难免有些顾及不周的地方,一开始,郑太太还能在幕后多帮忙,近几年,郑太太年纪渐老,精力不如从前,张昌宗舍不得、也不敢叫郑太太操心太多,看薛崇胤水平不错,干脆把他扔了过去,又有郑太太帮掌控着大方向,书坊、季刊这几年都做的不错。

张昌宗问道:“传得这么快?这才几天的功夫呢!”

薛崇胤笑道:“好诗作自然传得快。”

张昌宗道:“快出的这一期不要登,且等一等。”

薛崇胤和薛崇秀都一顿,齐齐带着疑惑的看向他。张昌宗解释道:“陈师的《登幽州台歌》的创作背景有些不好拿捏,最好等一等。”

薛崇胤和薛崇秀都知道那首诗是跟武攸宜出征时候写的,闻言立即秒懂,薛崇胤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说了几句,张昌宗还要出去迎客。他请的客人并不多,除了陈伯玉和平时一起玩的小伙伴,多是他三位叔叔的同僚、朋友。作为张家这一代里最出色的一个,张昌宗直接被张鲁客提溜着去门口,和长兄张昌期站在一起迎客,今日他很忙的。

除了兄弟俩儿在门口迎客,一干能来的张家子弟们也没闲着,来了客人,总要把客人引进去的,这时候就需要小辈们上场了。所以,张家的儿郎们,今天就没一个是闲的。

“上官修仪到!”

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上官婉儿终于到了。除了家里面的人,张昌宗也没跟人说过上官婉儿会来,倒是惊了一众客人。

“师父,请走这边,不瞒您说,太太已经盼了您好几天了,这一天都不知往门口看几次了,我们快进去吧。”

依礼见过后,张昌宗引着师父望堂屋走,对于这次见面,郑太太自知晓后便在期盼,好在,现在有了郡夫人的封诰,以后她可以进宫去看女儿了。

“六郎!”

上官婉儿突然叫了他一声。张昌宗顿住:“哎,师父有何吩咐?”

张昌宗低头看他的婉儿师父——

脸上如往常一般挂着微笑,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恰恰刚好,衬得她温文淡雅。只是,莫名地,今日的步伐声总感觉有些异常。

上官婉儿凝视着他,眼眸里有着担忧,却只能忍着一字不发,叹息一声,道:“无事,母亲这些年在你这里,你一直照顾的很好,我很欣慰,也很感激你。”

张昌宗心里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笑道:“师父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这些不都是徒儿应该做的吗?郑太太多好的人啊,弟子特别喜欢她。”

上官婉儿眼里一暖,不禁抬手想摸他头的,一如小时候一般,抬到一半才想起当年的小男孩儿已经长大了,她现在再想摸他头,已经有些费劲了。

张昌宗一笑,自己弯腰低头,眼睛上挑,笑嘻嘻地看着婉儿师父,眼神清澈明亮,一如幼时。上官婉儿一叹,再次抬手,最终却没摸他头,而是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走吧,莫让母亲久等。”

张昌宗答应一声,心里只觉怪异,只是,若是婉儿师父不想说的事情,他也无法追问,此时此地也不是追问的恰当时机和地点,只心里记下,领着婉儿师父就往里走。

母女相见,便是郑氏那般内敛的人,也不禁泪湿衣襟,然而,在这般人多的场合,母女俩儿也只能忍着。张昌宗本想给她俩儿辟间静室好好叙叙,但是被上官婉儿婉拒了,只拉了母亲的手,母女俩儿坐在一块儿,低声叙话。

张昌宗正奇怪,苹果脚步匆匆地进来,附耳低声道:“郎君,刚才华为来报,魏王、梁王、建安王不请自来!”

第213章 三武

魏王是武承嗣,梁王是武三思,建安王武攸宜。

这仨怎么来了?只是一个羽林卫大将军可还到不了能让三人不请自来的权势!上官婉儿……不,也到不了,不需要三个武家子弟奉承巴结;太平公主……也不行!特别这三人里还有武攸宜!

武攸宜在出征契丹前,一直担任着右羽林卫大将军的职务。因为出征,被女帝调了职务,领兵去打仗了。去的武氏子弟也不算少了,女帝约莫是打算着能出来一个两个也好的念头,结果,武氏子弟全扑了!还扑得比较难看!所以,回来后,武懿宗被贬了,武攸宜的右羽林卫将军的职务也没还给他。

而张昌宗现在是羽林卫大将军,以武攸宜一贯的行事和心胸,可不是会来贺张昌宗的人……不知怎地,张昌宗不禁想起方才婉儿师父的异样来。若只是武承嗣、武三思来,这俩儿没节操的,还有些能理解,但是,武攸宜也一起来了——

这厮可是侮辱了陈师的人。陈师便是在这厮帐前做主簿的,陈师给他提谋略的时候,这厮觉得文人不懂武事,浑然不理不说,还大言不惭的训斥了陈师一通。

张昌宗跟陈师学东西的事情,在洛阳可不是秘密。细论起来,两人可算是有仇的!来贺仇人的宴……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所以,这是恶客临门?

张昌宗一笑,朝苹果点点头,然后道:“阿娘,郑太太,师父,义母,又有客人来了,我去迎一迎,你们且稍坐。”

众人齐齐点头,上官婉儿多看了他一眼,见他笑吟吟的俊脸上似乎带着期待,心里暗骂一句臭小子,心下却安稳了,出声:“六郎,仔细待客。”

张昌宗挑眉,嘴角的笑又深了几分,信心满满:“师父放心,弟子省得。”

上官婉儿温婉一笑,摆摆手,让他出去。

张昌宗笑着走人,几步走到门口,张鲁客正陪着三武进来,张昌宗笑嘻嘻地迎上前:“魏王、梁王、建安王三位莅临,蓬荜生辉。本来只是家人亲朋间的简单小聚,不想竟惊动三位,来者即是客,请。”

没说欢迎,也没说不欢迎,来了便来了呗。张昌宗朝二叔丢了个眼色,二叔退位,他接上,带着三人去一旁的偏厅,笑道:“今日来客中,女客多,三位又身份尊贵,不敢让旁地人惊扰到,且在此安坐,来人,上茶。”

“喏。”

婢女陆续上前,摆开家伙事,开始煮茶。

张昌宗笑嘻嘻地陪三武坐着,三武互相看看,武承嗣当仁不让的道:“六郎得皇姑母信任,以年少之龄便担任羽林卫大将军一职,负责皇姑母的安危,如此大才,本早该来贺的,只是奈何无有借口登门,今日听闻六郎为母庆贺,少不得厚颜登门讨一杯水酒喝喝。”

武三思笑着点头,接话道:“我们都是自己人,六郎府上有喜事,自然该上门致贺,好叫朝野看看我们的团结才是。”

张昌宗笑笑,道:“不瞒二位,昌宗年少,虽得了陛下信任,委任昌宗为羽林卫大将军,然心下实在惶恐,唯恐辜负圣恩,若是做得不好,外面恐又会有人说些酸话,说陛下识人不明之类的,就想着先闷头做事,等做出些成绩了再言其他。”

武攸宜斜了他一眼,表情不太好看。张昌宗老神在在,全然不放在心上。倒是武三思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武承嗣仰头大笑,道:“六郎就是如你那师父一般,性子太过谨慎。”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多谢武公夸奖,小时昌宗太过调皮,家母总担心我大了还是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有师父在,学她几分谨慎,家母心里可是感激高兴得不行呢!”

三武也算是从小看着张昌宗长大的,自然知道他小时候的样子,闻言不禁大笑。张昌宗也笑,还是那种得意的笑,丝毫不为小时候的调皮捣蛋为耻。

武承嗣和武三思对望一眼,武承嗣笑毕,故作亲切的道:“六郎自幼常往来于宫中,几乎可以说是陛下看着长大的,不知不觉间,六郎就长到这般大了,都是能当大将军的人了!说来,我们只知六郎跟着上官修仪读书,竟不知六郎竟然也通武略……六郎这个羽林卫大将军一职,可让朝野不少人惊讶不已外,少不得议论几句,说些酸话。”

张昌宗笑着眨眨眼:“是吗?昌宗还以为羽林卫不如十二卫招人瞩目呢,原来也有人说酸话啊?”

武承嗣一脸郑重的道:“陛下身边的人和事,可有小事?自是天下瞩目的!”

张昌宗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头,完了,也不见他露出担心或是心虚的表情,居然笑嘻嘻地道:“是吗?昌宗原以为只要一心为陛下勤勤恳恳的带好羽林卫便行,原来羽林卫也有人盯着。也罢,所谓真金不怕火炼,带兵这种事,不是靠说的,是靠做的,终归是昌宗太年轻了,缺乏说服力和威望,不着急,我且潜心做事便是,旁地人是何想法,就顾不得管那么多了,陛下满意就成,多谢武公指点。”

武承嗣瞪眼,径直盯着张昌宗看了一会儿,皮笑肉不笑的咧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六郎还小,日后要在这朝中行走,小人之言,不可不防啊!”

张昌宗笑笑,自信的道:“多谢武公指点,只是,羽林卫与旁地不同,只要陛下觉得昌宗够格便够了,旁地人,说什么昌宗都不会介意的。这世间,人又不是金子,不可能人人喜欢,过得去就成。”

武承嗣一噎,连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也保持不下去了,干脆闭口不说话了。武三思见状,看看武承嗣,又看看张昌宗,假笑道:“六郎今日之言,来日可不要忘了才是。罢了,想来六郎今日也忙,我们不请自来,叨扰了这么半天,也该走了,六郎好好待客去吧。承嗣,走吗?”

武承嗣看看笑嘻嘻地张昌宗,点头:“走吧。”

“恭送魏王、梁王、建安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张昌宗也没挽留,起身送客。武承嗣理也不理他,径直走人,武三思眼神淡淡地扫他一眼,大步而去。

武攸宜哼了一声,神情轻蔑:“六郎多多保重。”

张昌宗笑着拱手:“多谢王爷吉言,定会善加珍重的。”

“哼!”

又是一哼,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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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两天更新少呢?因为我要在心里把接下来几章的情节过一下,捋捋!

第214章 兵来将挡

“走了?”

“走了!”

刚把人送走,二叔张鲁客就突然冒出来,脸上的神情是松了一口气,然后,马上就疑惑的道:“我们家与三武并无交情,若细论起来,往日还有些不愉快,今日不请自来,实在奇怪!”

二叔想不通。张昌宗想了想,道:“先前一直绕来拐去的暗示我羽林卫大将军的位置来的不正,陛下又没对外公布封职的缘由,说我难以服众,被我三言两语岔开了。”

“是吗?”

张鲁客凝眉苦思,想了半天想不出三武的目的来,只得叮嘱侄子:“陛下春秋已高,太子之位仍虚悬,如今魏王声势正盛,朝中大臣们……又多心向李氏,这局面……唉,我原想着你年纪还小,再读几年书再出仕也未尝不可,想不到你居然入了羽林卫!唉,值此多事之秋!”

心事重重的摇摇头,拿张昌宗没办法。张昌宗宽慰他道:“二叔的担心和关怀,小侄心中明白,只是,身为家族一员,让小侄眼睁睁看着叔叔们在前涉险,而自己明明有机会做得更好却因为贪图安逸在后享受,那决计做不到!二叔,我也是男子,也该担起家族重担了!”

张鲁客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张昌宗微微一笑,昂然道:“男子本就是该担当重任的,哪里有躲安逸的道理。对不对?二叔!”

“你呀!”

张鲁客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肩膀,点头表示认可。张昌宗脸上露出个开心的笑容,没大没小的去攀张鲁客的肩膀,笑嘻嘻地道:“二叔就放心吧,三武的来意,我心里有数。今天是我们家的好日子,没必要为无关的人搞得心情沉重,二叔走,我们快进去喝酒去!”

张鲁客被他推着肩膀往前走,一边不乐意的叱他:“放手,先前还说是大人,怎么现在又这般不庄重?拉拉扯扯的,叫人看见,成何体统!”

张昌宗才不管呢,笑道:“叫人看到不是应该羡慕我们叔侄感情好吗?嫌不庄重,大概是那种连个亲近晚辈都没有的可怜人,二叔我们就低调点,不要ci ji可怜人了!”

“胡说八道!”

张鲁客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不过,却也没再叱责他。叔侄俩儿推推搡搡的进去,好在张昌宗还知道给他二叔留面子,快到人多的地方的时候,规规矩矩的后退两步,以懂礼貌、讲文明的好孩子形象,乖乖地跟在张鲁客身后,惹得张鲁客回头瞪了他好几眼:“怎么此刻又不说叔侄感情好了?”

张昌宗叹道:“没办法,若是让郑太太看到,会被收拾的!郑太太啊,二叔您懂的,道行太深,惹不起,惹不起!”

张鲁客不禁开怀大笑,幸灾乐祸的道:“活该,就该这样收拾你!”

张昌宗做个鬼脸,才不以为意。

席位设在花园里最宽敞的四时轩。这轩榭建花园正中,周边假山花木,可于四时观花园之景,故名四时轩。因为有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在,张昌宗命人于中间隔上屏风,男女分席而坐,共同对着上首的高台,找来的伎人便在此处表演。

不过,在伎人表演之前,张昌宗命人摆放好坐榻,诚心诚意的把郑氏和韦氏请上去坐好,上前先作了一个揖,然后才直起身子道:“诸位亲朋好,昌宗有礼了!感谢大家于百忙之中到场共贺我郑太太与家母封诰一事,借此机会,昌宗想向郑太太和母亲表达一下心中的感激!”

说着,转身毫不犹豫的跪下,郑太太想扶起他,也被他躲过,坚持磕完头,认真的道:“多谢郑太太这么多年来不辞辛劳的教导昌宗,若无您的教导,也无今日之昌宗,太太,昌宗给你叩头了!”

郑氏微笑着看着他,目光柔和,伸手去扶:“你这孩子,何须如此?你的孝顺和心意,我自是知晓的。我都不曾感谢你,如何你却要感谢我?”

张昌宗笑道:“因为太太是长辈,昌宗是晚辈,长辈受晚辈孝经乃是天经地义,然晚辈受长辈教导爱护却需心怀感激。”

郑氏闻言,笑着摇摇头,道:“你这张嘴啊,说不过你,快起来,我二人之间,无须多言。”

“喏!”

拜了郑太太,张昌宗才转向笑看着他的韦氏,又是一叩头:“阿娘,这么多年,儿子让您操心了,儿子不孝,儿子给您磕头了!”

韦氏眼中含着泪珠,受他一叩,然后拉住他:“谁让我是你娘,而你又是我的儿子呢!也不知我们母子前生究竟谁欠谁,罢了,为你操持,也是娘的本份。”

韦氏这性情也是,这种时候都不说句软话。不过张昌宗习惯了,韦氏不肉麻他来肉麻也行,不挑剔的,抬头笑眯眯地道:“阿娘,儿子为有您这样的母亲而骄傲,儿子以后会好好孝顺您的!”

“哎呀!你这不知羞的臭小子!”

韦氏闹了个大红脸,忙不迭的拉衣袖遮脸。张昌宗还笑着逗她:“娘,您怎么害羞了呢?你害羞啥呢?儿子要磕头了,娘您别躲啊……唉哟!”

太过嘚瑟的结果就是被韦氏恼羞成怒的踢了一下,不疼,张昌宗习惯了,谁让他嘴贱去逗韦氏呢!

“哈哈哈哈哈!”

就是宾客们见这母子俩儿的样子,纷纷发出一阵爆笑,笑得韦氏一把年纪了也闹个大红脸,不由狠狠地瞪了老儿子几眼,而她的老儿子呢,居然不以为耻,还笑嘻嘻地朝下方拱手:“多谢大家捧场,谢谢,谢谢!”

啊!好丢脸!

韦氏闹了个大红脸,无奈还不能躲,只能硬挺着继续端坐。

叩谢了郑太太和韦氏,张昌宗笑嘻嘻地朝宾朋们抱拳行礼:“谢完郑太太和老娘,该谢诸位亲朋了,感谢诸位百忙之中来此致贺,今天,大家尽管吃好喝好,昌宗仅代表全家祝各种亲朋今后万事顺意,阖家安康,谢谢大家!请!”

“请!”

众人轰然应道。张昌宗笑嘻嘻地拱手,感谢大家捧场,然后又把郑太太和韦氏扶回席。郑太太还好,微笑着被他扶回去,还夸了他两句,韦氏就不成了,刚才逗得太过火,扶回去的时候,胳膊被掐了好几下……估计都紫了!

张昌宗:“娘,儿子可是您亲生的?”

韦氏白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说呢?”

张昌宗看看胳膊上的手,立马就怂了:“儿子与您长这么像,肯定是亲生的啊!”

韦氏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张昌宗心里默默内流,果然是长大了,不萌了,老娘对他都不心疼了!

第215章 各有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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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扶回座位,下人们立即把大坐榻搬开,摆上小坐榻,张昌宗、张易之兄弟俩儿,带上侄儿张文英一起上台,张昌宗拿着笛子,张易之和文英抱着琵琶,文贞抱了把胡琴,文彩负责古筝,文龄抱着阮,文观带着鼓,还有最小的文正抱着个木鱼儿——

一干张家子侄们鱼贯而上。这阵容立即引得大家一阵注目,皆面带微笑,笑看着张家兄弟俩儿带着侄儿、侄女们上台。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不好意思,各位亲朋,我又上来了!非是昌宗厚脸皮,这是家母和我郑太太的好日子,怎么也要表示一下,特意请薛大家作了一曲,名曰《欢沁》,奏的不好,还请诸位看在大家都是自己人的份上,莫要见笑了,就算是笑,也请用袖子遮一下再笑,大家都是看着昌宗长大的,知道我的,脸皮薄啊,没办法!”

这话说的!

太平公主“噗嗤”一笑,忍不住吐槽: “就你还好意思说脸皮薄?羞也不羞?”

张昌宗不乐意了:“义母,我可是您的义子,这么多人当前,这么笑话我……您的良心不会痛吗?”

太平公主莞尔:“自是不会的,因为大家皆知本宫所说乃是句句实言。”

这天没法聊了!

张昌宗丢个眼神给义母大人慢慢体会,决定不理她这茬儿,咳嗽一声,故作严肃:“此曲由五哥和我,还有文英一起给大家演奏,谨以此曲祝家母和郑太太天天开心,祝到场的亲朋们开心。”

“哈哈哈哈哈!”

场中爆发出更热烈的笑声,完全不给帅哥面子。张昌宗有些伤心,果然是长大了,不萌了,时间真是一把杀猪刀啊!

很不庄重的朝大家做了个鬼脸,一群亲朋,笑吟吟地望着台上的兄弟and叔侄,对张易之和张文英很给面子,轮到张昌宗上台,一群人居然很不客气的又是一阵笑,张昌宗简直心塞,不禁有些怀疑人生——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人人设啥时候歪到谐星去的?!真真乃人艰不拆!

张昌宗决定不说话了,协奏就要有协奏的觉悟,《欢沁》这首曲子他也前也听过,知道主角是琵琶,他还是少嘚瑟一下,让他五哥好好展展风采才是。五哥的琵琶啊,啧啧,值得大家好好地欣赏。

张昌宗低调了,场中的笑声渐渐地安静下来,张易之抱着琵琶坐下,俊朗的眉眼扫了一眼场中,微微一笑,然后,笑容一敛,手抬了起来——

这曲子,这琵琶!上官婉儿不禁一抬头,便是怀有心事的也不禁凝神倾听。

“我先前出宫少,与五郎接触的也少,竟不知他竟能弹这么一手好琵琶。韦阿姐好福气!”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向韦氏道。韦氏高兴地满面红光,笑道:“修仪过奖。五郎读书不如六郎聪慧,好在于音律一道上还有些天分,又愿意下苦功,倒还过得去,让修仪见笑了!”

《欢沁》是首很欢快的小曲儿,挺短的,但用来做开场搞气氛的还不错。而张易之的琵琶……以资深乐迷张昌宗的欣赏水平来看,弹得真是不赖!当然,比薛崇秀那样的大家还有些差距,但是,已经登堂入室,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短短地一曲奏完,立即得到满堂喝彩。

大táng rén民是很喜欢音乐的,在座的出身都不算差,欣赏水平更是杠杠地。薛崇简还是小孩子,比较直率:“五郎哥哥琵琶弹得好!”

“对!五郎弹得好!”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张易之脸上笑着,眼里带着光彩,频频朝下面作揖致谢,完了朗声道:“助兴小曲,不足挂齿,大家开心最重要,请!”

“请!”

张家子弟在一干人的喝彩声中下场,把台子交给专业的伎人,一边欣赏歌舞,一边吃吃喝喝。

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俩儿先去男席敬酒。今日来的人,不是亲朋便是张鲁客、张梁客两人的至交好友,并没有请外人,几乎算是看着两兄弟长大的。

见兄弟俩儿来敬酒,立即笑道:“五郎,今日才知你的琵琶如此精彩,来来,一杯怎够,多来一杯才对得起你的琵琶才是。”

张易之大概没被人这么夸过,瞬间红了脸:“林叔过奖,不敢当此赞誉。”

林叔笑着拉过他:“害羞什么,快来!六郎也别跑,你也要喝!”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林叔莫不是觉得小侄的笛子吹得也好?也该浮上一白不成?”

林叔白他一眼:“这话说得亏不亏心?就你的笛子,也敢说好?五郎是奖,你是罚,快喝!”

张昌宗不以为忤,笑嘻嘻地道:“林叔好狡猾!奖也是喝酒,罚也是喝酒,合着就该我们兄弟陪您喝酒就是了,何必找借口呢?”

林叔仰头大笑:“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不过,五郎,你的琵琶,愚叔是真觉得好,来来,我们叔侄喝一杯!六郎敬完就快滚,莫在此碍眼!”

张昌宗跟他笑闹惯了,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敬完酒,顺着给别人敬去,倒是张易之被拉着又喝一杯,然后才跑去与张昌宗汇合。

等敬完一轮,张昌宗准备到女席去,张易之被叔伯们拉住,一群人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真被勾起兴致,直接让张易之去拿了琵琶过来,一边喝一边聊,偶尔还让张易之弹上一曲,倒也欢乐。

张昌宗看张易之满面红光,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跑女席去,一过去就作了个揖,笑嘻嘻地拱手:“太太,阿娘,义母,还有师父,六郎来陪你们了!想我没?”

郑氏同上官婉儿、太平公主皆笑吟吟地看着他,唯有韦氏白他一眼,嗔道:“谁稀罕你陪!五郎呢?怎不过来见礼?”

张昌宗笑嘻嘻地挤到韦氏旁边,拿起她的酒盅自己灌了一杯,笑道:“五哥被叔伯们拉住了,唯有我可怜,笛子吹得不好,没人喜欢,这不,跑过来求阿娘和太太、义母、师父给几分关爱来了!”

这话说的好不可怜。郑氏轻笑着拍了他一下:“六郎这张嘴啊,罢了,坐下罢,赏你杯酒吃。”

“多谢太太,还是太太疼我!”

高高兴兴地吃吃喝喝,时间真是过得飞快。太平公主要留下来过夜的,上官婉儿不行,还得赶回宫去,张昌宗奉命护送她回宫。

张昌宗送着人出门,骑上马,陪着婉儿师父的车辇缓缓前行:“师父,您有心事?”

第216章 飞醋

上官婉儿坐在马车里,也没掀开布帘,幽幽地反问了一句:“何以见得?”

张昌宗一笑,骑在马上弯下身子,从布帘的缝隙往里看,笑道:“师父,咱俩谁跟谁啊,不要假装了,如果想说可以跟徒弟我说说,如果不想说……”

“不想说如何?”

上官婉儿话语里不禁带上两分期待。张昌宗嘿嘿一笑,故意逗趣道:“那师父就多看我两眼就行了!”

上官婉儿噗嗤一笑,也没说他,马车里除了呼吸声,仍然很安静。张昌宗心里默默挠头,想了想,决定换个话题:“师父,徒儿又新写了一首诗,您要听吗?”

上官婉儿心头一动,力持镇定,不露丝毫,佯装平常的道:“念来听听。”

张昌宗眉目飞扬,朗声吟道:“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念完了,复又弯腰问道:“师父,这诗如何?”

上官婉儿没答,车内一片安静,张昌宗朝车内看看,然而不掀开布帘,偶尔有风吹来,也只能看到婉儿师父圆润而又弧线优美的下巴,完全看不见眼睛。心下不禁更觉奇怪,但是,婉儿师父不说话,他总不能逼着她说。

一路安静的走着,快到宫门的时候,婉儿师父突然问了一句:“那诗是写来鼓舞何人的?”

张昌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爽快的道:“是给陈先生写的。”

上官婉儿复又问了一句:“陈先生?可是陈子昂?”

“正是。”

张昌宗想及那天陈先生听了诗后,乘兴于席前舞剑助兴,大家都喝开了,最后他被华为、锤子扶着回家,心里是明白的,但是,脚却不听使唤了。想及那天的狼狈和开心,张昌宗还挺开心,脸上都挂上笑容。

“那为师呢?”

“哎?”

上官婉儿淡淡地说了一句。张昌宗有些懵逼,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上官婉儿话语再次响起:“陈子昂教你武略,你赠诗于他,合情合理,那为师呢?为师自你幼时便教导你,难道还受不得你一首诗吗?”

张昌宗:“……”

上官婉儿掀开布帘,一双秀目望着傻愣在马上的蠢徒弟,眼神藏着狡黠,面上似笑非笑:“听明白否?”

张昌宗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表情深沉。上官婉儿嗔道:“你这是何意?”

张昌宗看婉儿师父一眼,语气很是一言难尽:“师父,徒儿以为您是一位美丽优雅,成熟知性的贵女。”

上官婉儿颔首,顺势从容的道:“有这般师父,难道不值得你赞美一下吗?”

张昌宗仰天长叹:“师父,这种醋有必要吃吗?吃得完全没道理可言啊!也与您的风格、气质不符啊!”

上官婉儿好整以暇的拉拉衣袖,放下布帘:“然为师觉得有理有据,陈子昂都有,为师如何不能有?你的意思呢?”

张昌宗还能说啥,自然是只能答应:“师父尽心尽力的教导徒儿,劳苦功高,确实应该讴歌一番,不如不足以表达徒儿对师父的感激之情。”

“好孩子!”

上官婉儿重又掀开布帘,赞了一句,俏脸上全是笑容,期许道:“那为师便等着你的诗。”

张昌宗觉得有必要事先做个报备:“那什么……师父,您知道的,好诗不可能时时有,万一没有赠陈先生的那首好,您会介意吗?”

上官婉儿睇他一眼,径直道:“不许马虎了事,也不许敷衍为师。”

那不用抄了!古往今来,又有几首能比得上“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再者,就算比得上,也不见得适合送给上官婉儿。张昌宗干脆的投降:“那……师父,弟子不写了,您罚我吧!”

上官婉儿一阵脆笑,大概是看徒弟愁眉苦脸挺开心的,笑够了,方才道:“用心写。行了,送到这里就好,回吧。”

说着,放下布帘,重又坐回车内,独留下张昌宗愁眉苦脸——

卧槽,如果知道送给陈师一首诗会有这种后果,他一定不会抄“莫愁前路无知己”,现在真是后悔都来不及了!赶紧想想,有哪首诗可以适合抄来送给婉儿师父的。

一路发愁着回家,宴席已经撤了,客人们走的走,留的留,多已被送到客房去。张昌宗进去的时候,薛崇胤、张易之几个,和嫂嫂们正聚在一处说话,薛崇秀坐在薛崇胤身边,不时插上两句。

长辈们一个都不在,韦氏心情好,喝醉了,已然不胜酒力去安歇了。郑太太年纪大了,精力不如往年,也早早回房了,婶婶们也回去了,嫂嫂们还留着。

张昌宗打了声招呼,过去薛崇胤、薛崇秀身边坐下,薛崇秀低声问道:“你师父送回去了?“

张昌宗点点头,扭头四顾:“义母呢?怎么不见她?”

薛崇秀道:“与伯母多喝了两杯,说是有些头晕,也回房休息去了。大哥要与五郎探讨音律,把我留下了。”

“你是行家,说到音律,自然要留你。累吗?如果累了,就回去休息,不用顾忌,谁知道他们要说到多时。”

张昌宗笑着关怀了一句,薛崇秀摇摇头。两人说了两句,张昌宗便把注意力投到场中,薛崇胤仕途无望后,便一心投入学问和各种杂学中,除了喜欢研读《易经》外,棋琴书画这些都玩的不错,好与这些方面学得不错的人交往。张易之的琵琶弹得这般好,自然投了薛崇胤的胃口。

薛崇秀又与他们坐了一会儿,担心太平公主,叮嘱乳母带好薛崇简,也准备回房去。张昌宗不好去送她,只好拜托大嫂刘氏领她去安排好的居处,自己则再与薛崇胤他们坐一下。

刘氏看看张昌宗,又看看风姿聘婷的薛崇秀,微微一笑,躬身道:“县主请。”

薛崇秀脚步一顿,微笑道:“阿嫂说什么话?我与六郎一起长大,阿嫂待六郎的情份也是知晓的。我随六郎唤您一声阿嫂,若阿嫂不弃,唤一声我崇秀可好?”

刘氏闻言一怔,想也不想便拒绝:“这如何使得!不敢的。”

薛崇秀笑着道:“以你我两家的关系,这一声阿嫂如何应不得?我都唤了您这么多声,阿嫂如何忍心不应我一声?”

笑眯眯地看着你,眼神、表情里的亲切更是让人不忍拒绝。刘氏拒绝的话在嘴里转了两转,终顺势道:“如此,我便托大了。请走这边,先前六郎便叮嘱,崇秀您喜欢幽静之地,特意把冷梅馆留与您,就在公主的院子隔壁,方便往来。”

“六郎哥哥有心,劳烦阿嫂。”

“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一边寒暄一边往里走,把薛崇秀让到冷梅馆里后,刘氏安排好仆从方才出来,出来时想起站在阶上送她的薛崇秀,不禁心里一动,县主也是个好女子,只比六郎小了两岁,岂不恰当?

可惜阿家今日喝醉了,找不到人说,不然,相比京兆杜氏,崇秀xiao jie倒是个好人选,最起码两人知根知底,脾性又相投,相处起来定然能美满……打住,且别忙着胡思乱想,六郎如今底子终究薄了些,与公主府结亲之言,言之尚早。

刘氏心底有些可惜。

第217章 提亲

“阿娘,您怎么就起了?”

张昌宗按照往常的时间起床洗漱,锻炼完毕回来,韦氏已经在指挥下人们准备给他摆饭。自他做了这个羽林卫大将军后,每日上差前,韦氏都会命人给他准备好早饭。原以为她昨日喝醉了,今天应该起不来,想不到还是起了。

韦氏瞥他一眼,道:“你今日还要上差,为娘的当然要起来照看你。也就是这一年,待将来你成了亲,照看你便是你媳妇的事务,轮不到为娘插手了。”

张昌宗一顿,有些不以为然:“成亲娶媳妇还早呢,阿娘想太远了,儿子还是喜欢阿娘照看,旁地人……”

自己想了想,摇头道:“不喜欢。”

韦氏被他一句话哄得开心,脸上的笑容都深了几分,口中却嫌弃道:“翻年便是十六了,十六便是成丁,哪里还早了?为娘的为你操心了十六年,也该换人操心操心了!”

张昌宗完全没往心里去,还笑嘻嘻地道:“阿娘,你这语气倒不像给我娶媳妇,倒像是要找个老妈子。”

“胡说八道!”

韦氏笑斥了一句,嗔他一眼。张昌宗嘻嘻哈哈的跟老娘逗趣了几句,吃饱喝足骑上马进宫上差去。

韦氏站在廊檐下,看着张昌宗走出中门,看着他回头朝他招手灿笑,也不禁跟着挥挥手,回了他一个笑容。

收回手,脸上的笑容都还没下去,转身就看到太平公主带着薛崇秀和薛崇简,正站在右边的廊檐下笑看着她,不禁老脸一红,微微一礼:“公主早,怎不多睡些时辰?可是换了地方睡不习惯?”

太平公主笑着走过来,道:“韦阿姐早,怎会不习惯呢?这里也是常来的。日日都这个时辰起,习惯了。”

正说着,薛崇秀上前,朝韦氏福了福:“韦伯母早。”

“崇秀姑娘早。昨日可还安寝?”

“回伯母,睡得很好。”

“那就好!”

寒暄了几句,正说着,郑氏来了,互相见了礼,还没说完,刘氏等几个儿媳便过来了,请了安,又吩咐人摆饭,一大早的,因为人多便显得无比热闹。薛崇胤在前头,让张易之招待。后院除了像薛崇简这样的小屁孩儿外,全是女眷。

韦氏怕太平公主不喜欢这样的热闹,请了安后便让媳妇儿们各自回房带着各自的孩子用朝食,她这里就只剩下郑氏、太平公主母女一起,清清静静地吃饭。

“这一大早便吵吵闹闹的,叫公主笑话了。”

韦氏有些不好意思,张氏多子,每次早上请安问好儿子、儿媳加上孙男孙女一大家子在一起,再大的屋子都会觉得逼仄。

太平公主笑道:“阿姐说什么!多子多孙的这许多人口,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不瞒你说,我府上想要这样的热闹还不可得。”

韦氏口中说着不好意思,心里明明是自豪的,这么多儿子,可不是每个人家都有的。笑着道:“我记得胤哥儿比六郎还大些,待大郎娶了亲,公主府里就该热闹了。”

太平公主笑着点头,状似无意的道:“大郎那里我已经给他相看好,待翻年过了明路,便要走礼了。说来,六郎比大郎也没小多少,该相看了吧?”

说起这个,韦氏就跟天下所有的母亲一般,又是期待又是焦心:“私下虽有人提,但尚未相看,我那孽障,公主是知道的,若是他相不中,便是我选好了,他也能搅黄了。且先打听着看看吧,若有那合适的淑女,且与那孽障性情相投的,再相看也不迟。”

正说着,那边厢,薛崇简已经吃完了,虽然没乱动,但是一双眼却骨碌碌转个不停,那边看看,这边看看,听韦氏一说,直愣愣的抛出一句:“韦伯母,若说性情相投,六郎哥哥与我姐姐挺好的,莫若就把六郎哥哥给我家做姐夫吧?”

这话一出,韦氏吓了一跳,抬眼看太平公主,太平公主面上并没生气的样子,只是嗔怪道:“住口,你一个黄口小儿,懂什么!秀儿,带你弟弟出去。”

“喏。”

薛崇秀应了一声,毫不犹豫的牵起薛崇简的手,力气还不小,直接把他拽了出去,看他张嘴还想说话,毫不犹豫的捂住他口,拖着走人。

动作干脆利落,行事果断,莫说少女的娇羞了,便是脸上沉静的表情都没变分毫。看得韦氏不停眨眼,往日只听六郎说过这位崇秀姑娘是个文静的好女子,今日才知还有这般彪悍的一面。

郑氏面带微笑jing zuo一旁,此时才悄悄翻眼皮看了薛崇秀一眼,然面上微笑不露分毫,像个锯嘴葫芦一般依旧那么jing zuo着。

太平公主看捣乱的小儿子被女儿拉出去,对薛崇秀那般果断的动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转过脸,笑眯眯地望着韦氏,说道:“我看阿姐多虑了,以六郎的品貌才学,阿姐只需放出去要娶亲的消息,这两京的淑女还不是尽着他挑?”

韦氏心底是为儿子骄傲的,不过,有些事实也不能不顾:“非是我自吹,那孽障是有几分相貌,才学有宫中修仪教导,也还过得去,只是,我家小门小户,六郎再好又能如何?如今这般,倒落了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倒叫人发愁了!”

韦氏说的也是实在话。太平公主看她是真操心,眼珠一转,笑吟吟的道:“天下间结亲虽有门当户对之说,然六郎那等儿郎,岂是可小看的?自然会有人看重他才学人品而不看门第,自是愿把女儿嫁与他。”

“那我便承公主吉言了。”

韦氏苦笑,叹道:“只是,不怕公主您笑话,我这心里实在心焦。结亲自然是希望能结两家之好,希望他小夫妻和和美美的过日子。然六郎的性情,公主从小看他长大的,想必心中也晓得,他那般性情,若是一般的女子……恐成怨偶啊!我家本就是小门小户,也不敢挑剔旁人,唯一挑剔者唯有性情一途,只望找个与我六郎性情相投的女子,其他的,也没什么可挑的,只有旁人挑我家的。”

一片慈母之心。

太平公主眼角轻轻一挑,放下筷子,道:“先前二郎虽是童言稚语,然有句话却是说对了,若说性情相投,我的秀儿与六郎……阿姐看如何?”

韦氏吓了一跳:“啊?崇秀姑娘……这……可不敢高攀……”

话还没说完,太平公主已然一把握住她手,道:“说什么高攀不高攀的,阿姐实在见外,不瞒阿姐,自六郎幼时,我便看好他,六郎乃非池中物,今后必会不凡。我女崇秀与他品貌相当,年龄相若,欲与阿姐结个亲家,阿姐意下如何?”

第218章 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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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要给他选媳妇了吗?

张昌宗一边骑马进宫,一边忍不住想了一下,心里有些不好意思。讲真,作为单身了两辈子的光棍,连恋爱都没谈过,结婚那真是想都没想过。

说来,他四哥、五哥都是这么大岁数的时候就开始被他娘找对象,然后到十六七的时候成亲……这么一想,母亲真想他娶亲了?

张昌宗心里默默挠头,反正他从未想过要找个什么样的对象,也不知他娘想给他找个什么样儿的,等下差回家探探口风再说,别给他找个河东狮就成,不然他怕两口子一天过不到黑就打成一团了。

一路心不在焉的进宫,到得羽林卫大营,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一心一意的带着士卒操练——

张昌宗没想过要收服羽林卫的士卒,这是女帝陛下的私军,他要是露出收服之意,张昌宗敢保证,女帝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咔擦了他。

张昌宗一直做的都是折服,以勇武折服士卒,然后,身先士卒,自己去做表率,操练一起,吃苦一起,军纪严明,赏罚分明,目前来看,士卒对他虽不亲近,但对他的命令执行的还是蛮好的,张昌宗已经满意。

“报告大将军!”

“刘三准,你有什么话想说?”

“请将军指点弓术!”

这请求一出,附近所有听见的士卒全都看着张昌宗。张昌宗板着脸,心里念叨这刘三准还挺机灵的,面上并无异样:“可!”

“哗”的一声,安静地队伍不禁爆发出一阵嘈杂声,张昌宗飞过去一个眼神,队伍瞬间又安静了,他满意的点头,朗声道:“全体都有,按队分开,一队一队的来!不拘是弓术还是陌刀术,或是骑术,本将军都不介意与大家探讨切磋,排好队,保持秩序,开始!”

“喏!”

声调上扬,莫名的有几分雀跃和开心。张昌宗板着个脸,再没有多说,只耐心地一个个指点轮到的士卒,以解答他们请教的问题。

方晟瑞与陆禹臣在一旁冷眼看着,方晟瑞看士卒们积极性颇高,不禁也有些意动,扭头向陆禹臣道:“陆兄,你不过去请教请教?”

陆禹臣木着脸看着被士卒包围的张昌宗,反问:“方兄为何不去?”

方晟瑞眼珠乱转,眼神闪烁道:“小弟知道自己是块什么材料,阵仗上的功夫,再练也无法出头,倒是统兵之术,想向大将军讨教讨教,你别看大将军年轻,然从行宫一路回来时的行事作风,倒有几分大家风范,若能得大将军指点几句,想来当受用不尽才是。就是不知大将军是否舍得指点?”

陆禹臣瞥他一眼,道:“方兄莫不是想拜大将军为师?否则,如何开口学别人的看家本领!”

“呃……”

方晟瑞一滞,面上有些讪讪,却也未再提要跟张昌宗学统兵之术的话。陆禹臣看他一眼,干脆的转身离开,完全没有上前讨教的意思。

方晟瑞见状,连忙问道:“陆兄这是……若这般离去,未免太不给大将军面子。”

陆禹臣道:“多谢方兄提醒,不过,我于弓术一途并无需要讨教的地方,待大将军闲暇,自会与大将军探讨陌刀之术。”

说完,大步离开。方晟瑞看着他高傲的背影轻轻摇头,这个陆禹臣啊,啧啧两声,拄着陌刀站在一旁看着,瞅着张昌宗累的功夫,就趁机上前把士卒们赶开,让张昌宗休息一下。

张昌宗喜欢这种战友待在一起的氛围,说累了,喝口水,休息一下,又继续指点,也不敝帚自珍,有人问了,有什么就答什么,与一干士卒倒也说得热闹。

方晟瑞看得眼热,不禁上前问了一句:“大将军,卑职也有问题请教。”

“什么?方将军尽可道来。”

张昌宗脸上还带着笑,神情和蔼。方晟瑞咬咬牙,道:“卑职想请教统兵之术。”

“嗯?”

张昌宗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想了想,问道:“统兵之术范围太广、太大,我是有一点心得,我们可以一起交流交流,只是,眼下却不是合适的时机和地点,若方将军不嫌弃,等空闲的时候,你到我家来,我们一起去讨论讨论?”

方晟瑞眼露喜色,拱手应喏道:“若大将军不嫌打扰,卑职定当登门拜访。”

张昌宗点点头,道:“方将军你是经年带兵之人,我是个新人,一起探讨,互相取长补短,互相学习罢了。还有你们……”

张昌宗看着士卒们,笑道:“若有闲暇,不拘是大营或是我家,都可以上门来探讨,我希望大家一起进步,争取练出一支铁军,共同护佑陛下的安全。”

“喏!”

正说着,围着他的士卒突然分散开来,让出一条道路来,张昌宗抬头,正好看见含笑看着他的女帝陛下,身旁还跟着武承嗣和武三思,还有狄仁杰、上官婉儿。

张昌宗连忙躬身行礼:“末将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女帝陛下目含欣慰之色的看着他:“六郎免礼,平身吧。”

张昌宗连忙向婉儿师父行礼,然后又依礼见过诸人,朗声问道:“陛下怎么过来了?也不使人通知一声,末将也好准备准备,这衣冠不整的,真真唐突,请陛下降罪。”

张昌宗刚跟士卒们操练完,一身衣裳灰扑扑地,加上出了汗,不用看都知道肯定很邋遢。女帝陛下却是个有洁癖的人,让她看见这样子,总归是十分无礼的。

女帝陛下含笑摇头:“此乃六郎你勤奋练兵之证据,何来责罚之说?无妨,无妨。操练完毕否?”

“回陛下,今日的任务已然完成。”

“如此甚好。今晨莫成安来报说御花园里的秋菊开得正好,朕特意邀了魏王、梁王与怀英,一起到园中赏菊,想说朕的小六郎往日也是风雅之人,赏菊这等好事,怎可少了你呢!便转道过来邀你,不意竟看到这等场面!常人有几分本事,总是喜欢敝帚自珍,秘而不宣,你也曾对朕说过君子当慎密,怎么今日竟这般大方,不吝指点麾下之人呢?”

女帝陛下含笑问道。

张昌宗想也不想的答道:“回陛下,末将的君子当慎密是说行事,非是本事。本事不管是秘传还是公开,真学到自己身上才是属于自己的,并不是说传扬开了或是敝帚自珍就是自己的。”

女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转头问狄仁杰:“怀英,朕的小六郎如何?”

又叫他朕的小六郎!张昌宗心里有些膈应,武承嗣与武三思对望一眼,不敢有异议,只是,神情有些晦暗。

狄仁杰一脸肃穆的道:“张郎胸襟广阔,睿智过人,陛下识人之明,臣不如也。”

女帝开怀大笑,略带得意的道:“朕看着六郎长大,自然知晓他是什么人,怀英你与他不过是初相识,自然不如朕看得分明。”

狄仁杰微微躬身:“陛下言之有理。张郎这等俊杰,以后臣当多与之亲近才是。”

女帝顺势道:“好。怀英闲暇时可多替朕指点指点他,六郎毕竟还年轻,还需要多向汝这等老成持重之臣学习才是。六郎,记住否?”

张昌宗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喏,多谢陛下,多谢狄公,望狄公今后莫要嫌昌宗烦才好。”

说了几句,女帝便要摆驾,去花园赏菊去。张昌宗一身脏兮兮地,不好意思就这样跟着去,哄了女帝带着人先走,他在大营里匆匆洗漱一下,换了身衣裳,才匆匆赶过去。

第219章 吟诗

女帝搞得赏花宴,总是少不了作诗的。这时候诗风盛啊,甭管作的好不好,只要是识文断字的,看到好风景或是遇到什么高兴事、难过事,都要作首诗抒发下感情,宴客也好,去别人家参加饮宴也好,作诗、唱诗是基本。张昌宗对这个习俗很有意见,太不考虑五音不全者的感受了,体验真是极差了。

所以,张昌宗参加饮宴,还是喜欢参加那种请了席纠的。好的席纠,八面玲珑,才情又高,唱诗的时候,那叫享受,不管是主人还是宾客,体验都是极好的。简直是他这等五音不全者的福音,值得大力支持。

一路胡思乱想的过去御花园。照看御花园的宫人十分尽职,一园子的菊花,金灿灿地,十分好看。若是薛老师在,让她画成画儿,也是挺美的。

想起薛崇秀已经小成的画技,张昌宗不禁满怀感叹。当初他“少不更事”嘲笑薛老师灵魂画手,人这几年就发愤图强,帮着她娘打理商事、持家的同时,还不忘苦练画技,现在已经登堂入室,略有小成,可以预见的是,只要她继续这么画下去,成为一代名家还是有希望的。

“六郎,请这边走。”

“谢谢小环姐姐!”

前头的宫女姐姐脸上含笑的在前引路。张昌宗经常出入宫禁,对宫里的人……出于职业病的缘故,除了关在深宫里的,他几乎都认识。

张昌宗过去的时候,上官婉儿站在口子上等他,见他被宫女引着过来,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张昌宗被看得莫名,忍不住摸摸脸,疑惑的问道:“师父,是徒儿的脸没洗干净吗?你这般看着我干啥?”

上官婉儿淡淡的瞥了后面跟着的小环一眼,眼神隐隐有些阴冷和警告,待看向蠢徒弟的时候,又是一派温婉之气,嘴里说出的话别有深意:“不,洗得非常干净。”

没见这宫里的花花草草都忙着看他了么?这个蠢徒弟!

“陛下又从崇文馆传了几位学士过来,想是要应制作诗的,你可有准备?”

上官婉儿目光在他身上巡睃一遍,看他换了干净衣裳,穿得也整齐,顺口提醒道。张昌宗瞬间苦了脸:“又要作诗?就算是没有,也必须有了,还是学士们厉害,作诗那是张口就来。”

上官婉儿失笑:“你以为人人皆是曹子建,皆有七步成诗之能吗?”

“难道不是吗?”

张昌宗讶然。上官婉儿白他一眼,道:“多是平日积累罢了。应制诗不过就那几类,平日里有想法便作了留着,若要用时,也不至临场却作不出来。”

张昌宗目瞪口呆:“原来是这样!不过,师父,您破坏了学士们在我心目中才学出众的形象。”

师徒俩儿一边说一边进去。果然,不仅是崇文馆的学士,还有政事堂的大臣,著名的文章四友,张昌宗还是认识的;然后,狄仁杰、张柬之也是在的。

张昌宗行礼拜见陛下,上官婉儿走回女帝身边,默默地跪坐下来,以服侍女帝饮酒赏花。女帝见张昌宗来了,看他洗得干干净净地,头发都擦了一遍,又是美郎君一枚,似乎心情还不错,含笑打量他两眼,笑道:“还是干净些好,如此方有莲花六郎的风姿。”

张昌宗傻眼:“陛……陛下也听过这个诨hào?”

女帝陛下颔首:“朕自然是听闻的,莲花郎……倒也符合六郎之风采。诸位卿家说,对否?”

然后,张昌宗就被一群男人,还大多是老头儿盯着看,看得他汗毛都立起来了,讲真,被一群老男人盯着看还不如被宫女xiao jie姐们围观呢。

杨再思或许是出于拐角亲戚的情谊,或许是没节操的,居然笑着称赞道:“陛下,人言六郎似莲花,非也,正谓莲花似六郎。”

张昌宗:脸上笑眯眯,心里mmpjpg

盯着杨再思看了两眼,心里琢磨着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要不要在老头儿回去的路上套麻袋揍他一顿?!这老头儿跟他家三姐夫同是弘农杨氏出身,居然这么嘲笑他,真是太没有亲戚情谊了!

冷飕飕地看老头儿两眼,张昌宗不乐意的道:“多谢杨公夸我,只是,我堂堂男儿,领军的大将,让杨公这么一说,传扬出去,我还如何统兵?请杨公慎言。”

杨再思笑笑不语。女帝仰头笑道:“六郎不乐意了,想是害羞了?也罢,是不该拿朕的大将军玩笑,来,六郎过来,朕听说你新近写了一首诗,颇受赞誉,是为陈子昂而作?”

怎么又是这首诗?!

张昌宗心下虽疑惑,但还是答道:“回陛下,正是。”

女帝慢悠悠地吟道:“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好诗,当真是好诗。”

语气不禁赞叹。

诗自然是好的,一群文臣,便是狄仁杰也不免多看张昌宗两眼。张昌宗笑着谦虚道:“陛下过奖,不过是有感而发。”

女帝笑道:“好个有感而发,难怪此诗一派豪迈气概。就如六郎的人一般,看着精致,然胸中自有男儿气概,甚好!”

夸了张昌宗几句,便不再提,反而让大臣们作侍宴诗。张昌宗还以为他也要写,结果,女帝陛下把他叫到身边坐下,一起听众臣吟诗,倒没让他写。

张昌宗搞不懂女帝的心思,干脆的跪坐在她身边,心里默默地品评众学士的侍宴诗,决定好好学习一下,等回去自己试着作几首备用,等哪天万一女帝陛下心血来潮让他作诗的时候,好拿出来糊弄人。

跟宫里胡吃海塞了一番,张昌宗回去的时候,月已初升,为了回家,女帝特意让金吾卫给与宴的群臣批了条子,张昌宗带着一身酒气回家,眼神却还清明,他素来自律,喝酒从不喝醉。

轻手轻脚的进家门,也不敢去打扰韦氏和郑氏,径直回自己院子,刚推门进去却被吓了一跳:“阿娘,郑太太,你二位这么晚不睡,在这里……难道是在等我吗?哎哟,可不敢劳您二位这般久候,我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会丢了不成?”

蜡状光线有限,笑嘻嘻地走过去,才发现俩儿老娘脸色不妙,打量他的眼神,颇有些风雨欲来之色。郑太太还好,表情还算平静,不过,平静中却有股凝重的气息,显然有事儿。

张昌宗情不自禁地开始下意识的回想最近自己的言行举止,应该没什么让俩儿老太太生气的事情吧——

张昌宗有些拿不准,气势不禁就虚了两分:“阿娘,郑太太,您二位这是……”

第220章 苹果脸

“呃……唔……我最近应该挺乖的,也没干什么吧?”

自己语气都不自信,张昌宗眼巴巴的望着俩老太太,努力的回想自己这段时间究竟干了些啥,有没有是需要两位老太太一同“坐堂过审”的。

韦氏还是不说话,默默望着他,默默地运气,看她手掌蹭了蹭,很有暴力倾向的动作,张昌宗怀疑老娘下一秒就会暴起打人,不由很努力地想了一下,应该没有……吧?!总之,甭管有没有,气势上可不能低了,不然会被老娘趁势而上的,这么一想,瞬间脊梁都挺直了不少。

郑太太瞟他一眼,轻轻地拍拍韦氏的胳膊,轻声道:“苹果,去给你们郎君弄些醒酒的汤来,还有准备热水让他洗漱,莫要傻站着。”

“喏。”

苹果领命而去,张昌宗脊梁挺得更直了,直得郑太太都笑了:“最近做了什么?这般心虚?”

张昌宗赶紧摇头:“就是啥都没干,想不明白啊!太太,未知才是最恐怖的。”

居然还有些唏嘘。郑氏笑容都深了几分,招手让他过来,张昌宗立即狗腿的跑过去俩老太太对面坐下,就差没把“我最乖”写在脸上,甭管有事没事,先把态度端出来——

以张昌宗在女人堆里挣扎求存这么多年的经验,事情对错并不算特别重要,最起码,没有态度端正与否重要。有时候态度关系到存活与否的问题,十分重要。张昌宗的求生yu wàng可以说是很强烈了。

韦氏是个急性子,耐不了郑氏缓缓地盘问,直接扔出一句:“最近没干啥,那以前呢?以前做过什么?还有什么没交代的?自己仔细想想。”

还真有事啊?!

张昌宗懵逼了两秒,还真努力的想了想,想了一会儿,干脆的放弃:“阿娘,不如请您明示吧?太多了,儿子也想不出到底是哪一件事让阿娘您这么激动的。”

韦氏一愣,旋即大怒:“居然有很多……你这个孽障!”

郑氏无奈的看着韦氏暴怒而起,趁着没变成母子自相残杀的惨剧前果断地伸手拉住她:“阿臧,来日方长,旧账慢慢算便是,且先说紧要的。六郎也坐下!”

刚刚要上演人间惨剧的母子俩儿被她一手一个重又按了坐下,韦氏魄力十足,气势万钧地一拍凭几:“当年你被周兴拿入大狱的情形,当日为何不向为娘与你郑太太说仔细?还有什么瞒着我们的?”

原来是说这个。张昌宗心底悄悄松了口气,道:“当年不是怕阿娘和郑太太您二位担心吗?反正我都出来了,在里面是怎样的,也不重要了,现在更不用说了,周兴死得尸骨都找不到了,说了也没意思了!”

当年,不想让韦氏和郑太太难过,问起他在大狱的情形,他只说被周兴关着,不给吃喝的饿着,旁地一字没提。太医诊断也是说饿坏的,郑氏信没信……张昌宗不知道,韦氏倒是信了。这下又翻出来说……哪里泄露的?

张昌宗一边心里默默地排查,一边嘴上应付韦氏,口里翻来覆去就几句话——

儿子错了,阿娘说的对了!

谢谢阿娘为儿子操心!

儿子以后不敢了!

……

郑氏听了片刻,有些无奈地看看被张昌宗哄得跑题了还不自觉的韦氏,再看看时辰,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轻轻敲敲凭几,直奔主题:“你与崇秀姑娘关在一间牢房之事,为何没说?”

居然就这么问出来了!

韦氏看她一眼,瞬间不言语了,虎着脸,等着老儿子。张昌宗恍然道:“原来阿娘和郑太太是说这个,都是小孩子,能有什么,说与不说区别不大吧?”

“如何不大?区别大了去了!”

韦氏嗔骂了一句。郑氏和声细语的道:“在仁人君子眼里,自然无碍,在某些人眼里,自然是不成的,于崇秀姑娘闺誉有碍。”

张昌宗一下蹦起来,眼神瞬间犀利起来,浑身透着自己都不自觉的杀气:“是有人乱说秀儿妹妹什么吗?谁说的?”

韦氏被他那样子弄得心头一跳,瞠目结舌的望着往日里总是笑眯眯地老儿子,一时无言。郑氏没任何异样,只是深深看他一眼,手指敲敲凭几:“坐下!令堂当前,你待如何?”

张昌宗看看一脸呆滞的韦氏,稍稍收敛了一下杀气,不过,脸还是臭的:“言语如刀,杀人于无形,想不到秀儿妹妹有朝一日也要受小人口舌……真真该死!”

他的女神啊,怎么能受辱于小人之口!

张昌宗有些恼恨,却又无可奈何。

他在那里生闷气,韦氏与郑氏对望一眼,韦氏顶着一张恍如便秘的表情,瞪着张昌宗悄悄磨牙,心里不知骂了多少声臭小子,强忍着不开口,怕开口就是一串怒骂。

郑氏看她气闷,只得自己开口道:“六郎,如今已入秋,翻年你便十六了,男子十六成丁,你的婚事……该考虑了!”

张昌宗勉强按下心头的杂念,想了想,认真的道:“太太,弟子原想着等中了进士再娶也不迟,我年岁还小,不着急的。虽说现在机缘巧合先出仕入了羽林卫,但弟子还是想等等再说。”

张昌宗知道不可能不成亲的,爱不爱什么的也不奢求了,只希望能增加自己的资本,然后娶个贤惠的淑女,和和睦睦的过一辈子。

韦氏瞪着他,郑氏心思活泛,缓缓道:“你这想法原也没错,届时有进士的出身,又有羽林卫大将军的头衔在,结亲对象……可挑选的余地也大些,便是京兆杜氏女,或是公主之女也非不可得,看今日宴席上来的那些未婚的小娘子,看好六郎的也大有人在。”

张昌宗这会儿才明白过来,一脸的恍然大悟:“我还说这次请客小娘子们来的多了些,原来……”

郑氏大有深意的看他一眼,颔首:“也不仅如此,不拘谁家,家里有适龄未婚的小娘子,有社交场合总是要带出来行走行走的,否则,谁家知道你家的姑娘如何的?有心自会互相看看。”

“哦哦!”

感觉做主妇的女人也蛮厉害的,这心思用的。张昌宗表示学到了,等他将来成亲,如果有个小女儿,也要这么干,多找借口请些未婚的小郎君上门,务必要选个好女婿出来。

韦氏见郑氏绕来绕去,半天也绕不到重点上,早就不耐了,这会儿见郑氏更是直接教上世俗人情了,干脆的插话:“ 所以,六郎你就未想过求娶秀儿姑娘吗?”

“哎?!”

张昌宗惊呼一声,不知怎么竟然结巴了:“这个……那个……”

然后,净白的脸孔迅速的通红,还连耳朵根、脖子都红了!

韦氏眯眼瞪着,郑氏扫他的红脸一眼,继续道:“我前些时日已给族中去信,询问是否有适龄未婚的小娘子,想为寻访一个。”

郑氏女啊!

韦氏都心动了:“太太为何不早说?”

郑氏道:“总要有几分把握才好开口,否则,若是开口了却办不成,岂不是让阿臧你空欢喜吗?”

说的也是,郑氏就不是信口开河的人。韦氏先是一喜,旋即有些担忧,底气也不怎么足,犹豫道:“可是我家这等小门小户,真能成么?”

郑氏道:“我大兄已答应保媒。”

若能有郑氏的兄长保媒……韦氏期冀的眼神望向老儿子,结果一看,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果断的扭脸:“看来不用太太饶上人情了,明日我这里选上一份礼,着人送过去给郑老先生,只能空费他好意了!”

郑氏瞪着张昌宗不说话,眼里有些不甘。韦氏心里也不好过,郑氏女啊,娶了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心好痛!韦氏瞪着老儿子的眼神不禁十分凶残,情不自禁的有些暴躁——

你脸红什么?你脸红什么?你脸红什么啊!

张昌宗还恍如未觉,努力的压下乱糟糟的心神,红着脸吐出一句:“阿娘教导过儿子,做人当有始有终,要有良心,所以,儿子听阿娘您的!”

韦氏心疼有如刀割,想也不想的暴怒而起,抄手就朝老儿子打去:“我还教导你不要晚归呢,你今日做到了吗?找打!”

张昌宗直接被打懵了:“阿娘,您这怒火简直来的太防不胜防了!”

郑氏还在一边冷嗖嗖的落井下石:“确实该打,阿臧,打用力些,否则他不长记性!”

卧槽!这俩老太太到底怎么了?

张昌宗顶着一张懵逼脸,毫不犹豫的夺路而逃,惹不起,咱总躲得起吧!

第221章

追着打了张昌宗一顿,韦氏心头的气才稍稍顺了,但是,想到郑氏女,心口又情不自禁地开始疼,连看都懒得看张昌宗,去拉郑氏:“太太,我们回吧,再在这里坐下去,再看着臭小子的这张脸,我怕会忍不住手刃亲子。”

郑氏看着张昌宗直叹气,颔首:“好,我现在也暂时不想看见他。”

然后,在张昌宗的一脸懵逼中,俩老太太相携而去,留下张昌宗张嘴想问到底啥意思,但是,接触到老太太们两双杀气腾腾的眼神,果断而又明智的闭嘴,改天再问也是一样的。

哎呀,话说,母亲说的是真的吗?真的可以求娶薛老师吗?

张昌宗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心里便乐滋滋的,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以前不敢想,那是怕唐突了心中的女神,现在突然告诉他女神要嫁给他了……世事真是出人意料啊!

张昌宗不禁有些唏嘘,唏嘘完了,喝了苹果端来的醒酒汤,美滋滋地洗澡去了。一边洗一边遗憾,可惜,明天虽然是休沐,但是,还要进宫跟婉儿师父上课。不然,倒是可以去看看薛老师。

韦氏与郑氏相携出了竹石院,郑氏还有些不甘心:“阿臧,这便答应了?”

韦氏无奈的道:“虽说是私下说的,但公主都亲自开口了,我这里也不好拒绝。再者,您看那臭小子的样子,心里不知如何的中意呢!”

说到这个,又忍不住捂胸口,郑氏女啊!

郑氏顿了顿,脸上也有不甘之色,语气里不免带出几分嫌弃来:“虽是薛氏女,然却是李氏教养长大的。”

五姓七宗看不上李家的闺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是世家的光荣传统。郑氏也是郑氏女,世家出身,自然是很好地继承和发扬这个传统。

韦氏无奈道:“郑氏女自然好,可若是臭小子不乐意……”

两人无奈的对望一眼,也没办法。韦氏还有些遗憾:“等过两日我去公主府上一趟。”

“也只能这样了。”

郑氏难得露出几分不情愿和不乐意来,两人各怀心事的回房。

张昌宗自然不会知道他娘和他郑太太的纠结,乐滋滋地洗澡睡觉,第二天精神抖擞的起来上班,整个人觉得干啥都充满干劲儿,那飞扬的样子,简直就是把开心写在脸上——

本来已经很显眼了,这会儿简直就是耀眼,还是亮得发光那种。

上官婉儿见到他那样子,都被闪了一下,问他:“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何不与为师分享一番?”

张昌宗嘿嘿笑笑,还不好意思:“没事,就是心情好罢了,师父就别问了。”

上官婉儿瞟他一眼,笑着调侃道:“怎么?是不能告诉师父的?”

张昌宗继续嘿嘿笑:“也不是,只是还不到时候,师父就别问了,耐心等着吧。”

上官婉儿被拒绝,立即笑容一敛,瞪了蠢徒弟两眼,眼神闪过一丝狡猾,转而问道:“说来,让你给为师写的诗,写好了吗?”

张昌宗立即笑不出来了:“师父,这才两天呢,两天功夫哪里能写出什么好诗来,好师父,您再等等吧,且容徒儿好好斟酌一番。”

上官婉儿瞥他一眼,不乐意道:“还要等啊?”

张昌宗赶紧点头:“这不是想精益求精吗,好师父,您最好了,就再等等吧。”

上官婉儿拉起衣袖弹了弹不存在的灰尘,慢条斯理的道:“等嘛……也不是不可以,甚至若是没有灵感,不写也行。”

“真的?”

张昌宗不禁喜出望外。上官婉儿微微一笑,笑容一露即收:“告诉我你在想什么,高兴什么,我便缓你几日。”

张昌宗:“……”

宫里的女人就是套路深,好想回家!

“哈哈哈哈哈”

大概是张昌宗的表情太过深刻,上官娃儿直接被逗笑了,笑得伏在案几上,肩膀耸动。张昌宗木着一张脸,看着笑得惨绝人寰的婉儿师父,一句都不想说了。

“陛下到!”

师徒俩儿正一个爆笑,一个无语,外头的宫人唱喏到,然后,女帝陛下一身慵懒的走了进来,问道:“大老远便听到婉儿在笑,师徒二人这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上官婉儿唇角含笑的行礼完毕,答道:“回陛下,不过是逗六郎玩呢。”

张昌宗板着脸,果断的告状:“陛下,师父欺负我!您要给六郎做主啊!”

女帝面上带着笑,任由上官婉儿扶着到上座坐下,笑道:“师父欺负徒弟,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六郎便是找朕,朕也无法做主,相反,你找朕压制你师父,若你师父细论起来,这是欺师灭祖之事!”

张昌宗自然不会被女帝吓到,叹了口气,一脸沧桑的道:“果然,与六郎相比,陛下更喜欢师父。”

女帝瞬间笑开怀,一把搂住就在她身旁的上官婉儿,笑道:“婉儿跟随朕多年,论情份自然非你可比的。”

张昌宗闻言,瞬间回嗔作喜:“没事,陛下喜欢我师父也好,作为师父唯一的徒弟,说不定陛下有天会爱屋及乌呢。”

女帝陛下一顿,指着张昌宗,又是一阵畅快的大笑。正乐呵呢,外头宫人来报:“启禀陛下,魏王求见。”

女帝脸上的笑容立即淡了,眉头都皱了一下,摆手道:“不见。”

女帝居然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很少见啊!

张昌宗心里默默地写问hào,等着看女帝的下文。果然,让莫成安出去拒绝后,女帝淡淡地道:“罢了,不过是出来走走,片刻功夫便追过来了,摆驾回宫吧。”

“陛下……”

上官婉儿喊了一声,话还没说完,女帝已然道:“你师徒二人继续便是,朕回了。”

说完转身便往外走。

“恭送陛下。”

师徒俩儿行礼送客,女帝陛下顿了顿,转首道:“六郎,学完了过来朕那里,陪朕说说话。”

“喏。”

张昌宗只能答应着,待送走女帝,张昌宗立即把婉儿师父扶到坐榻上坐下,虚心的请教:“师父,陛下对魏王……这是怎么了?”

第222章 出师

上官婉儿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袍,让明香给煮了茶来,转头看到张昌宗眼巴巴的望着她,微微一笑,道:“还不是为了立太子之事。”

作为吃瓜群众,感觉有种“热门的瓜”没吃到的遗憾!

没错,在立太子一事上,张昌宗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吃瓜群众。作为一个刚出仕的菜鸟,在立太子这件事情上,别说话语权,连置喙的余地都没有,分量不足,还是吃瓜就好。

张昌宗热切的望着婉儿师父,央求道:“好师父,我们详细说说?”

那热切的样子,让上官婉儿很无语的甩他一个白眼,哭笑不得:“你这般关心做甚?”

张昌宗理直气壮地道:“事关未来东家是谁,自然要关心一下。若是个靠谱的,那没得说,自然是埋头苦干,努力升职;若是个没前途的,趁着时日还早,赶紧谋出路才是正途。”

“你这小子!”

上官婉儿被他这般直白的话说的失笑,嗔了他一句。张昌宗还不服气:“难道弟子说的不是真理吗?”

朝中诸公能混到实权重臣的,就没一个傻瓜。做官自然要跟个有前途的皇帝,你女帝登基做皇帝了,虽然有些地方确实做得不好,但大体上来说,也是过得去的,还算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但是,太子作为未来的储君,大家未来的老板,你找个只会溜须拍马,啥正事没干过的来,那就不行了,那是要砸了大家的饭碗啊!

皇帝选不好,那是会国破家亡的。国家破了,那大家还做什么官?都玩完了!而武氏子弟里,与女帝血缘最亲近的武承嗣和武三思……这俩儿哪有什么为君的气度和样子?最擅长的是溜须拍马、排除异己,奢靡无度、好色庸碌,论治国……朝中诸公就没一个看好这堂兄弟俩儿的。

为什么大家都心向李唐,那是李唐的历史记录好啊。开国的高祖,太宗、高宗,就没一个孬货,国家在李家的人治理下,蒸蒸日上,大家日子都好过。而在你武家的治理下,大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两相对比之下,过得不好的人,自然就开始想念李唐了。为了大家的前途着想,都不用联合,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支持武承嗣和武三思。实在无法支持,支持的后果可能就是大家都一起玩完,是人都知道怎么选。

所以,张昌宗话说的那是话糙理不糙。上官婉儿虽然嗔了他一句,还是解说道:“前些日子,魏王又联合些人,提请陛下立他为太子,说是自古以来从未有以异姓为太子的。陛下有些意动。”

张昌宗骇然道:“朝中诸公们的意见呢?”

“自然是反对的。只是,陛下积威重,大臣们只表示了反对,但仍未有人说服陛下,陛下还在犹豫,就怕诸公无法说服陛下,唉。”

上官婉儿眉间有些忧虑。张昌宗明白她的担心,武承嗣那厮对她起过邪念,武三思那厮只怕也不怀好心,她还在宫里,若是立了武承嗣做太子,她在宫里的日子只怕会越来越不好过。

张昌宗立即安慰她道:“放心吧,师父,我觉得魏王当不了太子。”

“何以见得?”

上官婉儿瞥他一眼,问道。张昌宗摊手道:“为了国家和大家的前途,但凡有心的,都会拼死反对的。至于暂时无法说服陛下,不过是时机未至,我想,诸公应该不缺理由,只是缺时机,时机一到,师父您就看着吧。不要担心,就算最后真是魏王做了太子……师父,我会把您偷出宫去的,师父,您要相信弟子,我不会眼睁睁看着您受欺辱的。”

张昌宗说得认真,他心里还真是这么打算的。上官婉儿却被他认真的眼神震住,愣了一下,抬手拍拍他脑袋,微笑:“好,那师父便等着你。”

“嗯!”

张昌宗重重点头,他看得出来上官婉儿并不是很相信,哄他的成分居多,不过,他自己心里知道他的认真就行。

师徒俩儿八卦了一下关于立太子的事情,上官婉儿淡淡地道:“明年的春闱你还参加吗?”

“自然是要参加的。”

“行卷已投,公卷呢?”

张昌宗答道:“公卷还在挑选赋和杂文。”

上官婉儿看他一眼,突然道:“说来,你拜我为师,已有几年了?”

张昌宗朗声道:“师父,弟子四岁时拜您为师,如今已是十一年。”

上官婉儿点点头,目光投向他,眼神里透着慈祥和疼爱之意,幽幽叹道:“十一年!为师记得你当初只比长安大殿的门槛高这么些……”

说着,比了个高度,恰是当年张昌宗的身高差不多,张昌宗嘿嘿笑笑,满脸的得意:“师父居然还记得?”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面上现出追忆之色,笑道:“怎么会不记得?古往今来这么多年,敢当着太后、皇帝和大臣们的面,就这么翻门槛的,估计也就你一人!”

张昌宗又笑,说起这件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上官婉儿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道:“科举取士,题目便只有那几类,诗赋、贴经、墨义、经义这几科,为师不担心,与你来说,不过是手到擒来,无甚难度。所忧者,唯有策问和杂文两科。”

“师父是担心弟子写不好?”

“非也。”

上官婉儿否认了一句,道:“你的文字功底,我尽知的,所忧者……怕你突发奇想。你这孩子,读书好,人也机灵,但就是太过机灵,时不时会冒出些奇思妙想,然科举取士自有规则,就怕你乱来。”

张昌宗被说得不好意思,赧然道:“师父放心,弟子答卷时候一定谨慎再谨慎,坚决不放飞自己。”

上官婉儿凝睇他半晌儿,似乎对他没信心,不过,还是道:“但愿你真能做到。”

张昌宗干笑着:“师父您就放心吧。”

上官婉儿点头,没说话,凝视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是故,六郎,择日不如撞日,你今日便出师吧。”

“哎?!”

张昌宗惊住了:“师……师父,您不要我了?”

上官婉儿伸指点了他眉心一下,笑道:“胡说什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怎么?出师了你便要背弃师门吗?”

还好!

张昌宗这才咧嘴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师父还认我这个弟子就行。”

上官婉儿看他一眼,细声给他解释道:“你都快参加贡举了,还不出师,要待何时?我这里,也无甚东西可以教你的了,余者非是教导可懂的,都要你自己历练体会了。也到了出师之时了!”

“那……还能常常进宫看师父吗?”

上官婉儿失笑:“我在宫里,你当差的职位也在宫里,何时不能见的?你若是想来看我,自是能来的。”

张昌宗满意了!虽然还有些失落,但婉儿师父辛辛苦苦教导他这么多年,确实也该出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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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双陆

居然就出师了?

张昌宗还有些失落,不过,婉儿师父说的也对,他都入仕了,眼看着也要参加贡举了,若连出师都不够格,说出去也无法服众,婉儿师父也是为他好,难怪最近这半年来,只让他写文章诗赋出来,只管给他评点、指教,却不再说学问之事,原来是早有打算。

还是不够细心啊,若是足够细心,定能早日察觉出婉儿师父的用意。张昌宗懊恼的拍拍脑门,他早就发现了,他身边的这些女性,甭管老的还是年轻的,除了韦氏好哄些,旁地如郑太太、婉儿师父、秀儿妹妹,甚至太平公主,这几个都是一个比一个有主意,只要这几位打定主意的事情,基本很少能拉回头,甚至,她们还会想方设法的反过来说服你,让你按照她们的设想行事。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jpg

“你在想什么?还不快跟上?”

上官婉儿见他闷着头越走越慢,停下了催促了一声,张昌宗赶紧跟上,他们师徒俩儿要去给女皇陛下做三陪——不要误会,所谓三陪,只是陪吃陪玩péi liáo。陪睡……张昌宗的宗旨是卖艺不mài shēn,大家了解一下。

“来了!”

紧走两步跟上师父,两人一起过去。到了大殿,经通传过去,就见女帝陛下身子朝东坐着,下首站着武承嗣。

往日里,正常的坐姿应该是坐南朝北,这会儿这么坐着,明显就是一个信hào——

朕不想看见你!

“参见陛下。”

张昌宗一双眼滴溜溜地左右看看,跟着婉儿师父一起行礼,看女皇陛下板着脸,武承嗣一把年纪了,还一脸委屈的站着……真的,很辣眼睛。

看到张昌宗和上官婉儿,女皇陛下的脸色缓和了些,淡然道:“退下吧。”

武承嗣还有些不甘:“皇姑母……”

“退下!”

语气有些不爽。武承嗣不甘的看看张昌宗和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不动,张昌宗还朝人露了个笑容,武承嗣瞪他一眼,看看女皇陛下,也只能俯首:“喏,侄儿告退。”

武承嗣被轰走,女皇陛下脸孔还有些冷,张昌宗左右望望,看到一旁放着的双陆,主动道:“陛下,要玩双陆吗?我们师徒俩儿随便您选一个陪您玩两局,好不好?”

看女皇陛下不为所动,居然还大言不惭的道:“这也就是陛下才能有的特殊待遇,能挑选,换了旁人……咱都不带搭理的。”

女皇陛下被气乐了,嗔道:“有你这么哄人的吗?”

张昌宗笑道:“甭管办法好坏,管用不就行了吗?陛下先前都不带搭理六郎的,现在不就搭理了吗?”

女皇陛下一顿,旋即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来,指着张昌宗,虚点了两下。张昌宗居然还笑眯眯地拱手,表示感谢:“多谢陛下赏脸,六郎不胜荣幸。”

女皇瞬间开怀大笑,笑得指着张昌宗的手都抖了,乐道:“还是六郎会哄人,罢了,既如此,朕便选你玩双陆吧。”

张昌宗笑嘻嘻地应着:“喏,陛下请。”

一起坐到双陆棋面前,便下将起来。讲到玩的,张昌宗弄的都不错,双陆、投壶、马球之类的,更是个中翘楚,厉害到什么程度呢?薛崇胤已经把他拉入黑名单,拒绝再与他对局了。

按照惯例,张昌宗先输给女皇陛下一局,第二局就不让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赢了一局又一局,女皇陛下不乐意了:“旁人与朕玩双陆都很少赢,怎么到你就一赢再赢!”

张昌宗无奈的看女皇陛下一眼,很是诚恳的劝诫道:“陛下,耍赖也请有技术含量一点,这么不清新脱俗,很破坏您在卑职心目中的威武形象的。”

女皇陛下瞬间冷了脸,瞪着张昌宗:“放肆!竟敢对朕这么说话!”

张昌宗也不怕她,盯着她眨了两下眼睛:“陛下,这招也不行,没技术含量。要不……我与您示范一下?”

上官婉儿正坐在一旁煮茶,闻言果断道:“陛下,六郎又要作怪了。”

女皇陛下先前还板着的冷脸,瞬间化开,朝上官婉儿摆摆手,含笑道:“做来看看。”

张昌宗咳嗽一声,俊脸上表情先是严肃,然后,瞬间一变,满脸的可怜:“陛下,您真的不在考虑一下了吗?这步棋您下了是不要紧,可是,您这小小的一步,很可能就是改变世界的一步。请陛下慎重。”

女皇陛下一乐,兴致颇好的配合道:“朕若是非要下呢?”

张昌宗幽幽一叹,道:“那就麻烦大了,陛下。您听我说!”

然后,张昌宗就开始了联想,从不能悔一步棋,会导致的影响开始,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堆,说到后面,直接变成了不悔这一步棋,简直就是影响世界,影响国家的大事了。

乐得女皇陛下哈哈大笑,便是婉儿师父也笑得弯了腰,张昌宗眼里带着得意,脸上却是一派故作的云淡风轻。

狄仁杰进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一副和乐的场面,这几日颇有些烦闷的女皇陛下,笑得一脸褶子都出来了也不介意,见他进来,才稍稍收敛笑意,道:“怀英过来,替朕与六郎玩一盘双陆,这小子除了第一盘让朕几分,后面竟分毫不让,实在胆大!你来替朕报仇!”

狄仁杰抬眼看看张昌宗,张昌宗还朝他笑笑,老头儿板着张脸,瓮声瓮气的应着:“喏!”

张昌宗潇洒的拱手:“请狄公指教。”

“不敢,我们互相切磋切磋。”

然后,一老一少相对而坐,两人开局。这一局张昌宗玩的比较奔放,跟狄仁杰下,不需要仔细算计赢多少,要保留多少,完全可以放开了玩,骰子在他手里,就像个听话的娃娃一般,让往东不敢往西,让打狗绝对不撵鸡,几乎是张昌宗想要几点,投出来的就是几点。

女皇陛下这会儿也看出点儿门道来了,深深地看张昌宗一眼,别有深意的道:“六郎辛苦了。”

张昌宗居然应道:“陛下明白就好。”

女皇陛下一顿,不禁乐了。跟狄老头儿下了一盘,老头儿居然就果断认输了:“臣有负陛下所托。”

张昌宗有些意犹未尽,心里悄悄嘚瑟,千古名臣狄仁杰玩双陆玩不过他,哈哈哈!千古唯一的女皇帝玩双陆也玩不过他,哈哈哈哈哈哈!嗯,很满意,给自己点赞。

女皇是何等人,那还看不出他心里的得意,嫌弃的看他一眼,道:“帮你师父煮茶去,莫在跟前碍眼。”

张昌宗丢给女皇陛下一个“过河拆桥”的眼神,然后,高高兴兴地帮忙煮茶去了。师徒俩儿合作煮茶,那边厢,女帝陛下与狄仁杰各自坐下,女帝陛下道:“朕昨日做了一个梦,下双陆一直赢不了,想不到今日与六郎下,除了第一盘六郎有意相让,竟然还真是一盘未赢。”

张昌宗正在掏调料的手不禁一僵,忍不住插了一句:“陛下,狄公也输给我了。这个下双陆输给我,很正常,阿胤他们已经不跟我玩了。”

意思就是陛下不要多想。女皇陛下白他一眼,嗔道:“专心煮茶,煮出来若不好喝,唯你是问。”

“喏。”

张昌宗赶紧应了一声,然后悄悄地向婉儿师父道:“师父,您可精心些,徒儿的安危可就系在您身上了。”

上官婉儿白他一眼,没说话。狄仁杰看看张昌宗,又看看女帝陛下,缓缓道:“陛下此梦,若让臣来解,臣倒有不同的看法。”

女皇陛下奇道:“国老还会解梦?与朕解来听听。”

第224章 大丈夫

,

女皇陛下一直很是尊重狄仁杰,私下以表字相称,在朝上的时候,常以国老称之。入秋以来,更是免了他夜晚宫中值守的事务,还命令臣下,若无重大的军国大事,不许打扰他。

狄仁杰是明经出身,但是为人精明强干,在政务上,女皇陛下有次说起来,还让张昌宗跟着他学学。听到他要解梦了,殿内的人,包括女皇陛下,全都竖起了耳朵,打算好好听听。

就见狄仁杰老神在在的道:“双陆不胜是因为没有子了,这是天意在警示陛下。太子是天下的根本,根本一动,天下就危险了。”

呃……

张昌宗感觉有些一言难尽,想不到狄仁杰的套路这么深,一个关于双陆的梦都能与立太子扯上关系。

女皇陛下不高兴了,脸上方才被张昌宗哄出来的一点笑意,瞬间敛于无形。狄仁杰视若不见,继续道:“太宗皇帝栉风沐雨,亲冒矢石,方才平定天下,传于子孙。先帝将二子托付于陛下,陛下现在仍让位于他族,有违天意,是故天意示警。况且,姑侄与母子谁亲?陛下若立子为太子,则千秋万岁之后,定可配享太庙,承继无穷;立侄……”

狄仁杰顿了顿:“却从未听说过侄为天子而祭祀姑母于太庙的。”

狄公真是好胆色!

张昌宗满脸佩服的看着狄仁杰,敢这么对女皇陛下说话的,满朝文武算下来,唯狄公一人。嗯……张宗昌自己也是不敢的。所以,就跟他说的一样,不是没人想不到理由,而是没有机会,以及,更大的原因是没有足够的胆量——

狄公真乃大丈夫是也!

若不是女皇陛下就在一旁虎视眈眈,他真的很想朝狄仁杰竖大拇指。

女皇陛下满脸的不悦连掩饰也未曾掩饰,眯眼看了狄仁杰一眼,不乐意的道:“这是朕的家事,卿不宜干预。”

咦,这句话莫名耳熟!吃瓜群众张昌宗努力的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当年高宗皇帝要立武氏做皇后,问李绩的意见,就是被李绩这么一句给打发了的,并且还被打发的挺高兴。想不到今天这句话居然被女皇陛下拿来打发狄仁杰——

张昌宗只想对女皇陛下说一句,陛下,您想的太简单了!狄仁杰这样的老狐狸,这么简单一句话是打发不掉的。

果然,狄仁杰神情并无半分异样,反而躬身抱拳,坦坦荡荡的道:“王者四海为家,天下的事都是陛下的家事。君王为元首,臣下为四肢,犹如一个整体。臣添居宰辅之职,怎能不管?”

“狄仁杰!”

一腔正气,真真让人自愧弗如。千古名臣之所以是千古名臣,自然有其风骨,陈师如是,狄公也是如是。

作为吃瓜群众,能吃到这口瓜,张昌宗深感荣幸。

女帝陛下冷冷地,近乎一字一句的叫着狄仁杰的名字,满面怒色。

张昌宗满腔的兴奋瞬间冷了些,看女皇陛下一脸不爽,看了看锅里熬着的茶,刚要开口,手腕被上官婉儿拉住,张昌宗回头,就见婉儿师父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嘴。

张昌宗轻轻一笑,轻巧却坚定地拉开婉儿师父的手,把锅里的茶汤盛出来,打了四碗,一碗给婉儿师父,一碗给自己,两碗置于托盘之上,端起来走过去:“陛下,狄公,茶汤好了,请喝茶。”

狄仁杰还躬着身子,女皇陛下不曾言语,也不敢起身。女皇陛下正生气,更加不会喊他起来。张昌宗看看这二位,又道:“陛下,六郎的茶汤,学自郑太太,太太曾夸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日于御前煮来,不知是否有幸请陛下与狄公饮一碗,指点指点?”

狄仁杰依旧躬着身未曾起来,女皇陛下扫张昌宗一眼,眼角犹有冷厉之色。张昌宗见女帝陛下望过来,居然还努力的朝她露出个男神的微笑,希望女皇陛下色令智昏。嘛,为了解狄仁杰的危局,他牺牲好大。

女皇陛下冷眼看了张昌宗片刻,良久,方才幽幽道:“看在六郎格外用心的份上,罢了,端来尝尝。”

“谢陛下赏脸。”

张昌宗笑着端上茶碗,看女皇陛下端了一碗,又转身端给狄仁杰:“狄公,不知是否有幸能请狄公饮一碗六郎煮的茶汤?”

狄仁杰没动,张昌宗就那么端着茶盘,安静地站着,大家都在等着女皇陛下开金口。女皇陛下眼神闪烁的看着众人,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国老,请饮茶。”

“谢陛下赏。”

狄仁杰终于直起身子,只是,终究年纪大了,直起身的时候,腰杆顿了一下,方才又恢复笔直。狄仁杰从茶盘上端起茶碗,朝张昌宗笑了笑,道:“多谢张将军。”

张昌宗是真开心啊,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了几分,笑道:“狄公不用客气,请饮茶。”

唯有女皇陛下,哼了一声,瞪着张昌宗的眼神有些不高兴,尝了一口茶汤,淡然道:“滋味尚可,不过,还需进步。朕累了,你们退下吧。”

张昌宗很理解,强势如女皇陛下,被狄仁杰怼了一顿,自然会不高兴,只是赶他们走已经是很宽容的反应了。

上官婉儿立即上前一步,恭敬道:“陛下,婉儿服侍您。”

女皇陛下应了一声,上官婉儿留下,张昌宗被跟狄仁杰一起赶了出来。这还是第一次被女皇陛下赶出来,这个体验有些新奇。不过——

待出了大殿,张昌宗开口唤住狄仁杰:“狄公请留步。”

狄仁杰停下,转身对张昌宗一礼道:“方才多谢张将军解围。”

张昌宗笑着回礼:“狄公客气了,我并没有做什么。若狄公不弃,可唤我一声六郎。”

狄仁杰点点头,以他的年纪,叫张昌宗一声六郎也算不得托大。张昌宗朝中狄仁杰躬身作揖抱拳,佩服的道:“叫住狄公,其实并无什么,只是想对狄公说一声,公乃真汉子,六郎佩服!”

狄仁杰一愣,旋即仰头大笑起来,笑道:“往日只知大将军神勇过人,文思敏捷,实乃文武双全之才,今日才知大将军心中另有天地,如此,老夫也就放心了。张郎天纵奇才,老夫久有耳闻,其实,老夫一直想问一问张郎,君之志为何?”

张昌宗被问得顿住,满脸通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在这样的人面前,保护贞操的理由简直是羞于启齿。

狄仁杰笑得很是慈祥,居然伸手拍了拍张昌宗的肩膀,和蔼的道:“郎君正值年少,小小年纪便天纵奇才,本事过人。见到张郎这样的良才美玉,也不禁神往,恨不与君同年少,一起遨游天下,叱咤风云。只是老夫已年老,而张郎年少,正需立志,心中既有天地,正是大展宏图之时,望郎君勤之勉之,莫要辜负天资与时光。”

张昌宗心头暖呼呼地,坚定地应了一声:“喏。”

老头儿微微一笑,转身出宫去。张昌宗望着狄仁杰的背影,真诚地躬身行礼:“狄公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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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雄心万丈的想补更,结果,枯坐一天,半个字都没写出来,没灵感。晚上刚一坐下,写的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有如神助。这叫嘛毛病?蛋疼!

第225章 良心

“怎么没走?”

上官婉儿从女皇处出来的时候,走了一段就看见张昌宗站在那里,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看着端是赏心悦目,当然,那是偷偷躲着看六郎的宫女的心情,上官婉儿看见蠢徒弟,本来还恬淡的表情立即变得有几分冷淡。

张昌宗笑着迎上去:“师父没出来,弟子怎么走?”

上官婉儿瞥他一眼,冷淡的道:“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

这个罪名有点大。张昌宗嘿嘿笑着不敢接话了,知道她还在生气方才他的贸然行动。上官婉儿脚步一顿,扭头瞪着满脸笑的张昌宗,那一眼,非常犀利:“为何不说话?”

张昌宗道:“师父骂弟子,是关心弟子,只是,弟子却并不后悔像那样做,弟子没有狄公那样的气魄和胆量,但是,若不言声,总觉得良心会痛啊。”

“良心会痛?”

上官婉儿娇叱了一声,低声怒道:“良心与小命熟重?”

张昌宗居然还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答道:“良心!”

上官婉儿怔住,瞪张昌宗一眼,竟不说话了,只见衣袂飘飘,衣裙丝毫不乱,然步履却十分之快——

郑太太威武,把婉儿师父的礼仪教得十分之好了。

张昌宗忍不住摸摸头,旋即条件反射的想到郑太太不言不语却十分慑人的目光,果断的放下手,快步追上去:“师父等等我!”

婉儿师父却并不理他,径直回到寝殿,当着张昌宗的面就吩咐迎上来的明香:“关门,莫要放碍眼的人进来。”

然后,大门就当着张昌宗的面关上了,若不是他闪避及时,只怕英挺的鼻梁就要遭殃。哎呀,婉儿师父也有这般任性的一面,想来方才她是真担心的,也是,她是女皇身边最近的人,最知道她的冷酷,心里对女皇陛下的心理阴影应该挺深的。

“师父!明香姐姐!”

张昌宗拍了拍门,门依旧未开,看看天色,也不好再多留,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往宫外走——

才女师父要怎么哄才能回嗔作喜?张昌宗有些蛋疼。

若是韦氏就很简单,把她喜欢的吃的,金银首饰捧一堆上前,她老人家即便嘴上骂你几句,心情却真能立马变高兴,虽然第二天可能会埋怨你不该浪费金钱。韦氏是个很真实泼辣的妇人。

想及母亲,张昌宗唇角不禁带了三分笑,头疼了一下婉儿师父的难搞,便驱马快步回家去。结果回家一问,韦氏居然不在家,说是往公主府去了。

去公主府还能干啥呢?当然是商量他的亲事!

这个觉悟一涌上心头,张昌宗的脸孔就火烧火燎的红起来,那什么……薛老师真的愿意嫁给他吗?

讲真,钦慕女神跟能娶到女神是两回事。作为一个务实的人,张昌宗从未想过可以娶心上的女神,对薛老师一直是敬大于爱,也不是不爱,而是不敢爱,女神会爱上他这样平凡的小子吗?总有些虚无缥缈之感。

能成为他的女神,必然是各方面都比较符合他审美的。前世的薛老师,相貌自然与这世的薛崇秀不同,只是,薛老师这样的人,外貌只是加分项,并不是根本。

张昌宗自己一个人坐着胡思乱想一阵,等苹果把他的晚餐端上来,就专心吃饭去,也是心大。

吃了饭,去郑太太院里陪老人家坐坐,顺便讨教一下“怎么哄她女儿回嗔作喜”这个学术问题,结果,老太太居然一阵笑,然后就不理了,放话让张昌宗自己处理。老太太说了,自己做下的事情,后果总要自己承担,总不能惹怒的人是他,而哄的人是她,那要徒弟作甚——

不是,老太太是不是对徒弟有什么不恰当的误解?张昌宗不禁陷入沉思。

第二天起来去上差,女皇陛下并没有传他,去见婉儿师父,婉儿师父也不在,明香说她去御前侍奉了,与他一样遭了冷遇的,同样还有武承嗣、武三思兄弟,女皇陛下连宫门都没让那俩兄弟进。

狄公没受影响,毕竟他老人家是宰相,要理政的,要是被女皇陛下给拒在宫门外,谁人来给她处理政务?

在师徒俩儿的僵持中,张昌宗也努力的操练着羽林卫的士卒直到休沐日,作为薛老师尚未出师的徒弟,张昌宗的器乐课仍未出师,还得过去学习——

讲真,有种莫名的羞耻。这次过去,就向薛老师求求情,高抬贵手,放过他吧,他只是要糊弄人,不是要成为大家,他没那么不切实际的期许。

心里这么打算着,上门的时候,还没去见薛崇秀呢,先被太平公主叫住了,一脸的谜之笑容,看得张昌宗莫名的脸红:“义母,怎么这样看人?”

太平公主笑吟吟地道:“来秀儿处上课?”

“嗯。义母这是要外出?”

太平公主点点头,道:“外面秋菊正好,约了人赏菊去,与秀儿好好相处。”

“我知道的,义母放心。”

“是你,我自是放心的。”

太平公主大有深意的一笑,看张昌宗红了脸,微笑变成大笑,与捂嘴而笑的张嬷嬷一起,惨无人道的围观新嫩。

张昌宗即便脸皮再厚,也受不住两人的调笑,赶紧告辞跑去找薛崇秀,薛崇秀今日并没有在练琴,琴放在面前的案几上,香案上燃着香,悠悠地似乎在出神。

“秀儿!”

张昌宗虎里虎气的叫了一声,大步走进去,薛崇秀也未应声,只是抬头,一双眼幽幽望着他,结果,张昌宗就在这样的目光里,再次红了脸,方才的虎气完全消失不见,瞬间怂如鹌鹑。

薛崇秀看着他红脸低头,脸上漾出一阵笑意,眸中带着淡淡地欢喜,缓缓从坐榻上起身:“为何不敢抬头看我?”

张昌宗努力克制住挠头的冲动,低着头道:“不好意思。”

薛崇秀轻轻一笑,笑得张昌宗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低着头再不敢抬起来,只看着裙角慢慢地越来越近,心跳得跟擂鼓似的,薛老师应该听不见吧?若是被听见,那可丢人了!

裙角在距离他三步的距离停住,然后,一只纤白的素手伸过来,贴在他脸上,轻轻摩挲:“你可知,若你今日见了我如平日一般,那这门亲事,我定然会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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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感情戏,突然有些卡!

第226章 平凡的真实

薛崇秀拉着张昌宗坐下,张昌宗终于平复心里的异样,脸红不红不知道,反正总算能开口说话了:“为什么?”

薛崇秀看他一眼,微笑:“因为我想知道,成亲是否是我单方面的想法,须得是我对你有感觉,你也对我有感觉,如此才有成亲的必要。”

张昌宗眨眨眼:“那若是我表现的你不满意呢?”

薛崇秀的眼里略过一丝厉色,淡然却坚定地道:“先定亲,若你这呆瓜还不开窍,我慢慢陪你熬就是,是我的,终归只会是我的。”

这个薛老师啊!望着薛崇秀的含情却又固执的眼睛,张昌宗懂了!

薛崇秀待他是不同的,常常笑着,明明在旁人面前,她并不是那么爱笑的人,即便笑了,也多是浅笑。仔细想想,薛崇秀几乎从未拒绝过他的要求,仿佛只要是他想要的,她有的,她都愿意给予。

她也会软弱,她也会难过,可是,需要的时候,她所有的软弱与难过,都不会妨碍她坚强。她所有的软弱、难过只在他面前倾诉过,在旁人面前,她永远是那个沉静优雅的薛崇秀,一代大家。

薛老师一直宠着他!没错,找了半天措辞,张昌宗只找到这个。她在以她的温柔,最大限度的包容他、宠爱他,从不拒绝他的要求,也不否决他的想法,只是全心的支持他。

薛崇秀轻轻一笑,神色似乎带着期待:“要问为什么吗?”

张昌宗瞥她两眼,想也不想的果断道:“我的女神想嫁给我,喜欢我,干嘛要问为什么?当然是先娶了再说。”

“呵呵呵呵”

薛崇秀被他这话弄的开口就是一串清脆的笑,笑完了,白他一眼:“厚脸皮!”

张昌宗嘿嘿笑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很诚实的道:“我都两辈子光棍了,有个女孩子,还是个漂亮优雅的女孩子想嫁给我……我的想法才正常嘛。还要去纠结有的没有的,那不是毛病吗!”

薛崇秀听得轻轻一笑,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脉脉含情,看得某人再次红了脸,嘿嘿傻笑个不停。薛崇秀方才开口问道:“喜欢我吗?”

张昌宗“嗯嗯”点头:“上辈子就很喜欢,偶尔做梦也想过如果能娶到薛老师做老婆,那人生可就太圆满幸福了。不过,看看自己,没退伍的时候就想着就是一个穷当兵的,什么都没有,女神不可能嫁给我,后来嘛,又觉得距离太远,不切实际,偷偷想过是有的,不过,在这里与您重逢后却没想过。”

“为何?是因为我现在相貌与以前不同了吗?”

薛崇秀问了一句。张昌宗赶紧摇头,道:“薛老师你是那种能让人忽视外貌的女人,外貌虽然也是加分项,但不是占比重最多的。呃……我的意思您明白吗?”

薛崇秀眸中带着欢喜之意,满意的点头:“那是为何?”

张昌宗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还不是因为年龄!您忘了我们重逢的时候,我俩儿都是小屁孩儿吗?但凡对你有点儿不该有的心思,我就情不自禁的想起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噗嗤”

薛崇秀笑出来,一直恼恨于他的不开窍,一直恼恨于他的不解风情,原来,恼来恼去都是空费心思,年龄问题才是他最不开窍的原因。薛崇秀叹息似的一笑,感觉这么多年的飞醋,似乎都白吃了。

略有些羞恼的瞪着他,也不说话。张昌宗被瞪得莫名其妙,看看妹崽又低头看看脚尖,看看脚尖又忍不住去看妹崽,脚步挪啊挪,挪到与妹崽站一起,然后,头装作不经意的四处望望,手却贼溜溜地一把攥住妹崽的小手,紧紧握住不放开了。

薛崇秀一顿,大大方方地低头看看被他牵住的手,面庞也有些红晕,但脸上却带着欢喜的笑意,轻轻地回握他:“方才还脸红,怎么现在却这般大胆了?”

张昌宗哼哧哼哧的笑着:“名分已定,你已经是我未来的老婆了,我们现在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了!”

言下之意,以他俩儿的关系,牵牵小手完全合法合规,不算唐突,不算轻薄了。若不是薛崇秀已经认可了他们的关系,别说拉拉小手,便是说话姿态稍微亲昵些,张昌宗也是不敢的,他是恪守界限的人。

薛崇秀瞟他一眼,心头一动,笑眯眯地问道:“我们……现在算确定关系了吗?”

“嗯嗯!这是自然,不确定关系我可不敢拉你的手,那么流氓的事情,咱不能干!”

流氓只会对能流氓的对象使,对上别的女人,他就是个正人君子。张昌宗笑嘻嘻地点头,心情十分愉快。薛崇秀又瞟他一眼,道:“那么,我现在可以问问,你所谓的学姐是谁了吧?”

“呃……”

张昌宗笑脸瞬间僵住,咔咔慢慢扭头:“你……你咋还记得呢?”

薛崇秀微微一笑,明明看着是惯常的笑容,但总觉得似乎有种别样的杀气:“能让你死了一次都还不曾忘记的女子,我想与你一起,自然会记得清楚些。”

嘛,女人啊!张昌宗心底对学姐早就没了什么异样的情愫,对她的记挂不过是感慨当年的青春年少罢了,倒没什么不可说的,只是,说起来有些丢脸罢了。

张昌宗本质上是个老实孩子,活了两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一件事就是主动追求学姐,采取的方式也很老土,先是写情书,整整写了数十封。

学姐收了他的情书,并没有退回来。这种做法,造成了他的误会,鼓起所有勇气,买了蜡烛、玫瑰,在女生宿舍楼下表白,结果,自然很惨烈,学姐并没有接受他,但和他一起接受了处分。

受了处分,张昌宗才知道,情书并不是学姐收的,而是她同宿舍的舍友收的,除了第一封之外,她并没有看到后续的,造成的误会,她很抱歉,但是,她不接受年纪比她小的,所以只能抱歉。

然后,张昌宗就莫名其妙的失恋了。年轻人嘛,当着全校的面告白失败,他当初又是那般骄傲的人,走在校园里,感觉人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自尊心接受不了,几乎是逃跑一般,以参军的名义逃离校园,逃离那个让他伤心、羞愧的地方。

现在想来,他这种连情书是否送到对方手里都不知道的马虎与冒失,连对方心情都不明白就在在大庭广众之下告白,真是一点退路都不给彼此留,所以,最后的结果,他丢人了,学姐也不好过。

知道他要去参军的时候,学姐来送他。学姐说,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喜欢所谓轰轰烈烈的爱情,相比轰轰烈烈的精彩,她更喜欢的是细水长流的平淡,平淡才是最根本的真实。

学姐是那么好的人,与她相比,他就像一个懵懂无知、天真莽撞的小男孩儿,他确实配不上她。

张昌宗笑着对薛崇秀感慨:“当年那个年纪,我才十**岁,学姐也才二十出头。但是,学姐已经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她的心智已经成熟,而我还在懵懵懂懂。现在想来,当初我之所以在校园里待不下去,除了觉得丢脸外,其实还有些迷茫。我钦慕的人已经明白自己想要的人生是什么,而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得小屁孩儿,这种差距,挺让人难堪的,也很我震撼。参军……不过是迷茫之下另找的出路,好在,我从不后悔,收获也很大。”

薛崇秀懂了他的意思,柔声问道:“那你现在明白想要的是什么了吗?”

张昌宗笑着点头:“一段真实的关系和平淡的生活,就像薛老师你这样,在你面前,我不用掩饰我的不完美,外人只道我是莲花六郎,天才神童,而你,你知道我是张昌宗,我的光、我的暗都可以展现在你的面前,不会因缺点而嫌弃我,不会因为我的不完美而耻笑我,也不会因为我的优点而高看我,我是张昌宗,你是薛崇秀,无关其他,我们就是两个真实存在、努力生活的普通人。”

薛崇秀笑了,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微微颔首:“是的,我不仅是所谓的艺术演奏家,你也不仅是身手高超,敢于为职责毫不犹豫献出生命的英雄,我可以对你唠叨今天哪个菜不好吃,吐槽哪个人行事作风特别讨厌,我不用对你端着,你也不用对我端着,这真是再好没有的关系,对不对?”

张昌宗重重点头,满脸高兴地笑:“若是在现代,我应该会接受相亲或者旁人介绍的对象谈恋爱,不会主动去追求谁,遇到合适的,可能会在下班后一起看场电影,吃顿饭,或是看一场演出之类的,一天天地因为相同的志趣和爱好,相近的三观,无论什么话题都能聊得起来,即便爱好不同,也能互相理解,然后,平淡地,真实的增加感情,等谈一段时间,觉得彼此也合适后,就会确定关系,结婚、生子,一起努力的经营家庭,负担家庭父母。”

薛崇秀也笑:“是的,抛开所有光环后,我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这一次我们互相了解的时间较旁人长了些。”

两人相视而笑。在抛开艺术家和特种兵的光环后,他俩的追求其实是一样的。这么多年的接触,足够两人互相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并没有因为熟悉而少了ji qing,相反,因为了解的加深,反而更有契合之感,在时光和用心的双重作用下,他们把彼此打磨成了契合的半圆。

不卡了,噢耶!大章,不分开了!

第227章 恍然大悟

说开了,说透了,感觉两人的感情似乎进入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奇妙境界,也终于有了点儿谈恋爱的感觉。张昌宗心里是有严格界限的人,对正在谈恋爱的未婚对象,是很想对崇秀同志亲亲抱抱的,不过,当着虎视眈眈的下人们,他可不敢乱来,最多也就是偷偷拉拉小手,然后,视线碰一起的时候,甜蜜蜜地傻笑——

咱也是有对象的人了!脱团了!

“崇秀,我还不能出师吗?”

想起今天过来的原因,张昌宗忍不住问了一句,神情有些可怜。薛崇秀瞟他一眼,点点头:“可以了。”

“我跟你讲,我又不是想成为……唉?!可以出师了?”

张昌宗原本还想着要怎么说服呢,结果,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薛崇秀说的是啥,一时间还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薛崇秀被他问得一乐,笑意盈盈的道:“自然是真的,我骗你作甚?”

“也是。”

张昌宗认同的点头,旋即反应过来:“不对!以前你可是从不松口的,今天怎么突然就答应了?有问题哦!”

薛崇秀淡淡瞥他一眼,端起茶碗小口小口的啜饮,就是不说话。张昌宗盯着她看。妹崽功夫深啊,被这么看着,居然还能优雅的浅笑,顺手端给他一碗茶:“郎君请喝茶。”

张昌宗就盯着薛崇秀看,嘴里啧啧有声:“我明白了!薛崇秀同志,你早就对我别有居心了,是不是?早就觊觎我了?是不是?”

薛崇秀微微一笑,面上笑得眉目弯弯:“郎君何出此言?我就听不懂了。”

“装!你再装!哼哼,我已经看破你的打算和用意了。你早就觊觎我的美色,对我别有居心,我又长得这么好看,怕我出去招摇,招惹不必要的情敌,所以,你干脆以教我器乐的名义把我拘在身边,就近看着,反正,总不能让我到别人碗里去了,只能在你锅里,对吧?”

张昌宗眯着眼,笑得不怀好意。薛崇秀居然面不改色的喝了一碗茶汤,笑容和煦的劝他:“茶汤冷了就不好喝了,快喝吧,往常你挺喜欢喝的。”

居然面不改色的避而不答。张昌宗乐了:“你以为不说话、不承认就行了吗?哼哼,薛老师,你的真面目已经被我看穿了!嘿嘿嘿,将来咱儿子要是问起,我肯定会跟他说,你娘啊,从小就对你爹居心不良,觊觎有加,为了没情敌,连教你爹这种音痴器乐的办法都使出来了,真是太叫人感动了!要不是你娘那么用心,估计也就没儿子了!”

薛崇秀眉毛抖了一下,面色不改:“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懂。另外,容我提醒一句,你现在连儿子娘都还没娶到手呢,就开始设想要怎么跟儿子嘚瑟……是不是为时尚早呢?”

张昌宗眉开眼笑:“对对,崇秀妹妹提醒的是,等我回去,得赶紧催我娘送庚帖和信物过来,先把八字合一下,把礼走了,争取明年能把崇秀妹妹娶回家。”

薛崇秀笑着白他一眼,却没反对。

嘻嘻哈哈、甜甜蜜蜜地在公主府里陪着崇秀妹妹说了一天话,到得傍晚张昌宗才一步三回头的回家,刚才有多腻歪,分开的时候就有多不舍。果然是关系不同了,心情也不同了,这种感觉蛮奇妙的,张昌宗虽然不舍,但尝着也觉得新奇,毕竟资深光棍,哪里知道谈恋爱的滋味儿。

高高兴兴地回家,刚进去就见郑太太坐在他的竹石馆的堂屋在饮茶,面容……张昌宗看得出来,不太高兴。赶紧凑上前去行礼:“太太,您老人家莅临,有何指示?您说,弟子听着。”

郑太太抬眼扫他一眼,吐出一个字:“坐。”

“哦。”

张昌宗心里苦啊,家里的老太太们,一个还比一个难搞,但能怎么办?还只能伺候着。就着苹果搬来的坐榻坐下,一脸恭敬——

先把态度端正了,希望老太太看在他态度还好的份上,下手轻些。

结果,老太太对他这般恭敬的态度,近乎视而不见,只是开口问道:“就这么定了?”

“啊?什么?”

张昌宗一时没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耐性十足的解释了一句:“亲事。”

“哦,原来太太说的是这个。”

明白过来,脸上不自觉地便带了笑容,一看他这样子,郑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断然道:“行了,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罢了,此事自今而后我不会再提,只望你二人今后能和和美美过日子。”

张昌宗哪里还有否决的,当然是立即道:“多谢太太,弟子知道太太为了想让我娶个郑氏女,付出了许多心力和饶上了许多人情,也知道太太这么做是为了弟子的前途,郑氏女虽好,却非我心头所爱啊。太太,弟子虽不才,然我若要前途,自然会靠自己去挣取,娶妻自是该着伴侣,而非臂助,是弟子狂妄了,不过,这却是我心底之言。”

张昌宗自然有张昌宗的骄傲,如果不是他喜欢的,那便是皇帝的女婿,他也是不愿意做的。如果连家庭也变成利益牵扯的场合,那这个家……简直没有半分回归的yu wàng。对他来说,家是港湾,也是归途。

郑氏幽幽一叹,虽有些惋惜,但却并没有坚持反对,眼神透着睿智的神采:“既然今日你做了这般选择,只望你以后能始终如一,莫忘初心。”

张昌宗笑得灿烂,重重点头:“太太放心,弟子明白的。”

眸中的甜蜜简直掩都掩盖不了,郑氏默默看了片刻,眼底有些嫌弃,心头一动,点了他一句:“你与崇秀姑娘定亲之事,你师父知道否?”

张昌宗摇头:“还没呢。弟子原想着等两家交换过庚帖,正式定下来之后再告诉师父也不迟,免得走漏了风声,对秀儿妹妹的名声不好。”

郑氏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与往日的恬淡不同,隐隐似乎有些看戏的意味:“定下来再告诉她也好,不过,你恐怕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啊?太太,这是何意?”

张昌宗懵逼了。郑氏却只是微微一笑,手腕一抬,旁边的阿喜立即上前扶起她的手腕。郑氏就着阿喜的搀扶起身,瞥一眼张昌宗呆愣犹疑的表情,微微一笑,并不解释。

卧槽!卧槽!卧槽!道理呢?道理呢?道理呢?哪里有人扔下个问题就跑的!

张昌宗快要凌乱了,心里跟猫抓的似的。

第228章 竹石

然而,郑太太并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

按照老太太一贯的作风,当不至于诓骗他。但张昌宗又不敢去问婉儿师父,万一她真的介意他娶薛老师这件事情,从中捣乱什么的……讲真,这两年虽然婉儿师父在女皇陛下面前越来越恭顺,但是,她要是做起妖来,张昌宗感觉自己不一定能hold住。

所以,张昌宗一边抓心挠肺的想知道原因,一边又不敢去问婉儿师父,问郑太太,老太太也只是给他个平静地微笑,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张昌宗觉得,这就是他拒绝郑氏女被老太太给的惩罚!天啊,这女人,甭管老少,不讲道理起来也是没辙。

去宫里的时候,想找机会去探探婉儿师父的想法,结果,婉儿师父似乎还在生他气,完全不搭理他。这真是完全没道理可讲了!婉儿师父跟郑太太果然不愧是母女啊!

这师徒俩儿的异样,连女皇陛下都看出来了,特意寻了个上官婉儿回寝宫的时间,女皇陛下居然使人来传张昌宗,召见于他:“你怎么惹你师父生气的?”

张昌宗叹气,反问道:“陛下,您怎么觉得是我招惹了师父,而不是师父不讲道理呢?”

女皇陛下理所当然的道:“婉儿那般好脾性的人,轻易不会动怒,而你做事,常有不按规矩、行事莽撞的时候,定然是你不好,惹怒了她。”

这逻辑真是很强大,推理的很有道理了,完全没毛病!

张昌宗直接没言语了。

女皇陛下瞥他一眼,反问:“难道朕说的不对?”

张昌宗:“不,陛下永远都是对的。”

“朕既然永远都是对的,那为何不理狄仁杰的时候,你竟敢来替他解围呢?”

说着,脸上和语气都有些嗔意。

张昌宗确认,就算是千古唯一的女皇陛下,她也就是个女人,不讲道理和小心眼儿起来,便是女皇帝也不例外。

张昌宗坦诚道:“那是末将敬佩狄公的气节和胆子,陛下威严深重,纵观全朝,包括末将自己在内,敢如狄公那般劝陛下的,也没别人了,狄公真乃大丈夫也!六郎自己做不到,但不妨碍六郎敬佩狄公,这样的人,完全无法看着他受苦受累,真真是恨不能以身代之,如此或许才能聊表敬佩之意。”

语气间还是掩不住的敬佩之意。女皇陛下看他一眼,自是看得出来他语出至诚,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嗔道:“这股敬佩之意竟然比朕自小看你长大的情谊还重要?”

张昌宗愣住,苦着脸解释道:“陛下,这不一样,完全没有可比性。这个……那个……算了,说不清楚,陛下罚我吧!”

女皇陛下瞥他一眼,冷眼盯着他看了两眼,淡然问道:“所以,六郎是支持狄仁杰提议的?也不赞同朕立魏王?”

“呃……”

张昌宗的表情,那叫一个苦啊:“陛下,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女皇陛下看他一眼:“你说呢?”

张昌宗一脸蛋疼的斟酌词句:“秦,始皇帝弃扶苏而选宠爱的胡亥,秦二世而亡;前隋,弃杨勇而选了钟爱的杨广,隋二世而亡。陛下,太子关系国本,选对继承人很重要,事关家国存亡,rén dà多数都喜欢过和平的日子,谁也不喜欢乱世的颠沛流离,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为什么要选个乱世呢?”

女皇陛下臭着脸道:“魏王也挺好的。”

张昌宗一脸“陛下您当真吗”的表情,颇有些蛋疼:“对陛下来说,魏王自然好,只是,对于朝臣们来说,陛下,您觉得魏王将来能做贤明之君吗?”

武承嗣会拍女皇陛下的马屁,这些年行事,有许多几乎都是贴着女皇的心思去做,自然得女皇宠爱,在拍女皇马屁这件事情上,武三思也是不及他的。

只是,大约是得女皇宠爱的关系,行事颇有些肆无忌惮,在女皇面前那是恭顺至极,在外面却嚣张跋扈,心狠手辣。

张昌宗忍了忍,不禁念及二叔当年所教的心正二字,忍不住道:“陛下,有些事,师父从不会向陛下提及,然六郎却记着。当年,六郎进宫请求拜修仪为师,恰好撞破时任周国公的现魏王欲对我师无礼,若非机缘巧合被我撞破,我师会如何……六郎不敢想。师父念此才收我做徒弟。”

张昌宗顿了顿,复道:“我师身为陛下身边人,魏王所为,往大了说是窥伺禁中,目无君上;往小了说,好色无度,胆大妄为。”

女皇陛下沉默不语。张昌宗想着说都说了,干脆说完吧,是杀是剐随便就是,总之,虽然是比烂,但李显显然比武承嗣好些,最重要的是李显命短,若是让武承嗣上了……真的可以收拾铺盖卷跑路了!

张昌宗又道:“还有一件事,陛下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在长安城中早就传遍了。当年,乔公有个侍婢,名唤碧玉,生得美貌而又能歌善舞,在长安城里挺有名的,许多人都想向乔公讨要,然乔公挚爱,不肯割舍,最终被魏王以权势夺之。这件事究竟如何,陛下可使人去打听,六郎不想多说。六郎只知,自古而今,只靠媚上而无任何功绩得太子之位的,便是荣登大宝也难长久!陛下,高宗皇帝与您夫妻数十载,山陵崩时托二子与家国于陛下,太子之位,关系国本,请陛下三思。”

女皇陛下依旧不说话,面上表情沉凝,几乎看不出息怒来。张昌宗都豁出去了,也不想看了,只是跪下尽吐胸中之言。妈蛋的,武承嗣那厮也是志大才疏的典范,若真有心当太子,你就是装也装个贤明出来啊,结果,这厮只记得拍皇帝姑妈的马屁,别的……完全不顾忌,行事肆无忌惮成那样还想当太子……他当天下人都是瞎子吗?当朝臣是死的吗?

良久,女皇陛下终于开口:“莫成安,你跟了朕几年了?”

莫成安吓了一跳,连忙跪倒:“回陛下,老奴自显庆四年到您身边伺候,如今已然近四十载。”

“四十载,你也算朕身边的老人了,你心中可是惧怕魏王与梁王?”

女帝幽幽问了一句,莫成安吓了一跳:“陛下,老奴……老奴……陛下恕罪。”

“恕罪?你是朕身边伺候的老人,朕虽年老,然朕依旧耳聪目明,一顿善能食两碗,你居然惧怕魏王、梁王……真真是难堪大用!”

“老奴有罪。”

莫成安脸都吓白了,只知道一味的请罪。女帝冷冷望着他,眼神冷静得近乎冷酷:“你确实有罪,不过,若是你能把朕交代之事办好,朕便免了你的罚。”

“请陛下明示。”

“去查一查这些年,魏王、梁王所言所行,据实而查,据实而报,你可明白?”

“喏,老奴遵命。”

“下去吧。”

“喏。”

莫成安战战兢兢的走了,看那样子,似乎恨不得生四腿,肋下生翅一般。张昌宗看得挺乐呵,还有心情咧嘴笑。

女皇陛下冷冷望着他,看他没心没肺的笑容:“六郎还有闲情笑话旁人,莫不是以为朕不会罚你?”

张昌宗心里偷偷的打自己两巴掌,面上却坦然:“六郎今日这般胆大妄言,陛下便是生气也是应当。”

“那为何还不请罪?”

应着女皇犀利冷淡的目光,张昌宗微微一笑,道:“回陛下,六郎幼时,我家二叔张鲁客曾对我说过,为人当心正。六郎虽不才,然长辈教诲不敢或忘。陛下又可知,我家中所住的院子,刚搬新居时,下人来让我取名,我取了竹石馆。”

“竹石馆?”

“正是。”

“此名何出?”

女皇问了一句。张昌宗再笑,缓缓吟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六郎不才,望以此诗自勉。”

女皇陛下表情莫测,神情沉凝,完全看不出喜怒来,口中幽幽把《竹石》一诗复诵了一遍,静默良久,看张昌宗还直挺挺地跪着,双拳也高高举着,淡然开口:“六郎。”

“陛下,末将在。”

“朕有一事交付于你。”

第229章 关禁闭

“什么?六郎触怒陛下,被勒令回家反省?”

太平公主收到消息的时候,很是震惊了一番,凝眉沉思片刻,追问道:“陛下可说要解他的职?或是旁地?”

张嬷嬷道:“回殿下,旁地倒不曾听说,便连怎么触怒的,也不曾有消息传出来,只说,陛下勒令六郎回家反省,据宫人说,六郎乃是自己归家,神态有些沮丧懊恼。”

“上官呢?她日日在御前,怎不为六郎zhou xuán一二?”

“据说,六郎触怒陛下时,修仪并不在御前。再则,宫里这几日都在传,都说不知六郎怎么触怒了上官修仪,这几日看着像是两师徒怄气,连见都不曾见六郎。”

张嬷嬷小心的说着。果然,才说完,主子便一把拍在坐榻的扶手上,嗔怒道:“这个上官真是!当初六郎就不该拜她!罢了,既然她靠不上,少不得靠我。唉!”

说着,叹了口气,复又想了想,道:“陛下是何等果决之人,既然没有说解职,想来对六郎也不至失了眷宠,等她老人家气消了,自还有六郎重回禁中之时。”

“喏,老奴也是这般想的。”

“不过,陛下年事日高,性情也……”

顿了顿,突然转口问道:“十一郎如何了?”

张嬷嬷答道:“据阿罗回报说,已然听话不少,不该有的心思,不知是掐了还是藏了,让练习的才艺,也知道刻苦练习了。”

“加紧督促,务必在万寿之前练出个样子来。”

“喏。”

“秀儿呢?她哪里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

话题又是一转。张嬷嬷面上现出个笑的样子来,眼神带着欣慰之色:“大娘子这些年历练之下,除了宫里,耳目只怕要比老奴还灵醒些,想是已经收到了。不过,大娘子不愧是殿下的女儿,收到了也不曾慌乱,很是端得住。”

太平公主也露出个满意的表情来,眼里的欣慰之色只比张嬷嬷多,不比张嬷嬷少,笑道:“我的女儿我自是晓得的,秀儿是能经得住事务的人,既然她都不曾惊慌,我们也当稳住,且看看再说,不过,若是能查明六郎是如何触怒陛下的……那就更好了。”

“喏,老奴使人试试。”

“去吧。”

太平公主这里虽惊讶却不至惊惶。张家那边,张鲁客、张梁客两个在洛阳的长辈,一收到消息便往张昌宗府上赶,结果进去连人都没见到,唯有老大嫂韦氏接待他们。

韦氏道:“劳二位叔叔跑一趟,只是,六郎回来便把自己关了,说是陛下令他紧闭反省,每日只让华为送饭食,无陛下敕令,不得出屋。进去前,六郎也曾交代我说,此事定然会惊动两位,让我替他转达,说是心意他领了,待他出来,定然去二位府上亲聆教诲。”

张鲁客和张梁客对望一眼,张梁客还是有些不放心,追问道:“阿嫂,六郎可说是怎么触怒的陛下?可要我这里上请罪的表章?”

韦氏道:“此事六郎有交代,说陛下只是罚他,并非真生他的气,待陛下气消了,此事也就无妨了。若叔叔问起来,过旬日可代他上一道表章,以提醒陛下莫要忘了让他出来……嗨,这胡闹的!”

张鲁客闻言笑起来:“我看六郎这不是胡闹,而是心有成算。罢了,老四啊,看来我二人是白担心了,这小子心里有数呢。”

张梁客点点头,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表章我这里,还有鲁客那里也莫忘了,我们两人一起上表章,总比一个人好些。对了,郑家太太那里可有话说?”

韦氏连忙道:“郑太太那里,六郎刚把自己关起来的时候,我有些惊慌,去请问过,郑太太沉思半晌,说是让我听六郎的嘱咐行事,说是待她往宫里的名帖,去见见修仪再说。”

张梁客若有所思,想了想,点头道:“也罢,我们先做我们应该做的和能做的,郑家太太从小看着六郎长大,连外间都知道她老人家待六郎自小情分便不同,想来不会袖手旁观,我们呢,也不能乱了分寸,以免坏了事。”

“叔叔{老四}言之有理。”

韦氏和张鲁客都表示赞同。

外头都传得这么开了,宫里的上官婉儿自然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只是,以她对陛下的揣测和对六郎的了解,总觉得现在的情况,有哪里透着不对,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她又一时没有头绪。

“修仪!”

明香从小看着张昌宗长大,把他当亲弟弟似的对待,听到消息后,不禁有些着急。上官婉儿蹙着秀眉端坐在座榻上,抬手道:“莫急,让我想想,事情刚出来,现在就去求情,徒惹陛下不快,缓缓再说。”

明香一想也是,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也不知陛下多久才能消气,若是就此不再对六郎宠爱……也不知六郎是否还能进宫来看修仪您。”

上官婉儿一顿,问道:“可听说六郎进宫的牌子被陛下收回?”

明香被问得一愣,想了想道:“这个奴婢不曾听说过。”

上官婉儿果断道:“我这里不太方便,这样,你寻机使人通知公主一声,看看监门卫那里登记的宫牌可取消了。”

明香小心的道:“若是问这个,修仪,奴婢倒认识个人,名叫陆安康,是宫里尚食局的人,算是奴婢的总角之交,我们一起进的宫,奴婢有幸跟了修仪,在宫里不曾吃过什么苦头,那人可是从小太监升上去的,奴婢仗着您的名头,给他撘过手,他经常出入宫门,与监门卫有些交情。”

上官婉儿一听,立即道:“既如此,那你去办,公主那里能不惊动便不惊动吧,省得她每次总是不情不愿地。”

“喏。”

明香领命而去,不过半日功夫,便有消息 传来,登记于张昌宗名下的那块宫牌,并没有被收回。

上官婉儿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明香还有些担心:“修仪,陛下对六郎这是……”

上官婉儿轻轻一哼,道:“你可还记得?前几日,我让六郎出师之日……那一日陛下曾来过。”

明香记性也不差,点头:“奴婢记得,陛下那日还说,让六郎进学完了去陪她说说话,那时对六郎圣眷颇隆。”

上官婉儿颔首:“那日陛下被魏王惹得心烦,居然主动过来找六郎解闷,显见心里对六郎颇为不同。不过区区数日,这圣眷便消了不成?”

明香恍然大悟:“修仪是说?”

上官婉儿娇媚一笑,道:“来人,与我卸妆,唇色淡些,莫要太浓。”

“喏。修仪这是?”

上官婉儿淡然道:“徒弟惹事了,我这做师父的自该第一时间去请罪才是,如此方才符合常理。对了,把活血散瘀的药膏备好,少不得要吃些苦楚。”

“喏,修仪辛苦了。”

“对呀,辛苦了,待六郎回来,我自会慢慢找回来。”

上官婉儿笑得狡黠,而关在屋里偷偷准备行李的张昌宗,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喷嚏,一边收拾衣裳,一边还感叹:“我这一被关,关心的人应该还挺多的,也不知是哪个念叨我,这喷嚏打的!啧啧,希望回来的时候,她们不至于恼羞成怒,不然就惨了。唉,身边女人多了,也是愁人。”

这小子明明是抱怨,脸上的笑却极为嘚瑟,简单利索的把行装打点好,整理出一个小包袱,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第二天,天还没亮便爬起身,背起自己的小包袱,趁着夜色出门。

出了城门,等候了一会儿,见老头儿带着人出来,迎上前,抱拳为礼:“徐公,昌宗在此恭候多时。”

“有劳大将军久候,之后的路途,烦请大将军照看了。”

徐彦伯笑吟吟的道。张昌宗赶紧回礼:“不敢,大家身负陛下重托,职责所在,徐公请放心就是。我的人马这几日已陆续安排在前面等候,徐公请,我们赶一程便能汇合。”

“可,走吧。”

一行人悄悄地,谁也没惊动的出了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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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迷游戏无法自拔,还有半章没写完,明天下午更!

第230章 到达

徐彦伯是以公干的名义出东都的,从洛水搭乘官船,顺流而下,张昌宗名义上是徐彦伯的护卫头领,领着从羽林卫中抽调的人手,弓刀齐备的护送着徐彦伯南下。

时值秋日,江上的风吹得人骨头都是冷的。张昌宗年轻火力壮,又是锻炼习惯的,自是不怕冷的。官船宽大,在秋日的洛水上航行数日,转道汉水,倒也还算平稳。

作为官船,带着人手又多,也没什么不长眼的水匪来劫,一路平稳的走完水路,然后便是艰难的陆路。张昌宗和徐彦伯一行要去的是房州,位于川陕鄂豫四省交界之地,四面环山,山高林密,山林四塞,地势险峻。虽不至于像蜀道那么艰难,但全程骑马是不行的,有些路段,只能步行。

张昌宗年少,他挑选的人手,都是羽林卫里的好手,翻山越岭自然不在话下。还好现在是秋季,蛇虫多冬眠了,不然,这山路还真不好赶,就这还是官道的水平,古代最好的道路条件,普通人还不准走官道。徐彦伯一个老头儿,行一段要等等他,让他休息一下缓缓。

“是老夫拖累诸位了。”

徐彦伯有些不好意思,张昌宗笑道:“徐公说的哪里话,文武各有所长,徐公这样的文贤,若是比我们体力还好,那还要我们作甚?”

徐彦伯放声大笑:“这话若是旁人来说,倒还相称,然是你莲花六郎来说,文贤二字,岂不是让老夫愧煞?”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晚辈现在不是代表武人说话吗?徐公何必计较呢?”

“你呀!”

老头儿乐得一脸的褶子。张昌宗性情开朗,人又诙谐,徐彦伯也不是酸腐古板的人,这一路来,一老一少配合的还算愉快,时不时的,两人艰苦的出差旅程中,还能愉快的聊几句。

又在山上走了两日,站在山坡上,眺望着不远处的显得有些破旧的城墙,徐彦伯拄着一根张昌宗给他砍得树枝做拐杖,叹道:“张将军,前方便是房陵县城。”

张昌宗手搭凉棚看了看,低矮的城墙,土垒的,便是城里的房屋也多是老旧,别说与上都长安、东都洛阳这样的大城市比,连两京附近的州县也比不上。他们一路行来,遇见的野生动物比遇到的人还多,这等荒僻渺无人烟之地,难怪能成为流放之地。

张昌宗心里叹气,面上不显,道:“下了山,道路看着平坦了许多,徐公一路辛苦,下了山后可以上马车休息一番了,冲着这一点,这一段我们便须得赶一赶了。”

徐彦伯面上露出笑容,颔首:“张将军说得对,走吧,争取晚上能夜宿房陵县。”

张昌宗走在老头儿的身后,以准备如果老头儿有个什么体力不支的时候搭把手,不过,老头儿显然也是精于保养的人,虽然年纪大了,腿脚不如年轻人灵活,体力也赶不上年轻人,但却有一股韧劲儿,支持着他一路走来,丝毫不曾被疲惫影响。

就在山上观察的地形,房陵这个地方就是个四面环山的小盆地,下山之后,感觉气温和湿度这些比长安还高些,明显比山上暖和了许多,秋季是这样的气候,显然其他几季,除了夏季外,应该都比长安舒服,可以算得上水草丰美之地。

不过,到夏季的时候,蚊虫肯定多就是,蚊虫多,卫生条件差,代表着疾病的传播,难怪房陵这等气候还被说烟瘴之地。

走了一段,前行探路的刘二准跑回来:“禀将军,房陵县令率众出迎。”

张昌宗点点头,驱马到马车边,低声喊了一句:“徐公。”

徐彦伯掀开布帘:“张将军何事?”

张昌宗道:“我的斥候来回报,房陵县令率众出迎,正恭候徐公。”

徐彦伯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道:“房陵县令赵标为人谨慎,三日前老夫便使了人告知今日到,以他的为人,定会来迎。那张将军……我们便如路上商议好的行事?”

张昌宗点头:“可。房陵县令那边,徐公为主,我以护卫居之。”

徐彦伯点点头。一行人加紧行了几步,赶到房陵县城,徐彦伯下马车与房陵县令赵标寒暄,张昌宗就带着人马,沉默的跟在徐彦伯身后,赵标看向他的时候,躬身弯腰抱拳一礼,却没多言。

旅途劳顿,谢绝了赵标的宴请,徐彦伯表示要先休整,一行人被迎入驿馆。驿馆条件简陋,但洒扫的还算干净。

一行人入住驿馆,刚进驻,张昌宗便开始安排防务。张昌宗统兵,军纪严明,羽林卫虽然才跟了他一段不长的时间,却已不同,一路行来,很是叫徐彦伯刮目相看。

待一切安顿好,在驿馆用了饭食,该洗漱洗漱,该休息休息,把旅途的疲乏歇一歇,后面才好行事。

“明府留步。”

县尉严强叫住赵标。赵标问:“何事?”

严强面上有些犹疑之色,道:“属下看徐员外郎的护卫……似乎颇有些不同。”

赵标沉默了片刻,道:“员外郎有陛下手敕,他的护卫……还轮不到我们管,我们只需做好自己本份便行,旁地不要多管、多问,知否?”

“喏。属下只是想着,那些护卫看着精悍,若是徐公管理得当还好,若是在本地乱来,只怕县衙的差役和守城的士卒,无一人是他们对手。”

严强神情凝重。赵标讶然:“这般精悍?”

严强点点头。赵标头疼的皱皱眉,想了想道:“既是精锐,我等更不能多管。徐员外郎是文臣,你说,若无陛下首肯,他哪里找这般悍卒护卫?”

严强恍然:“还是明府明白,属下是想岔了。这样,属下这几日令手下的衙役们多看着些,不要让宵小惊扰了员外郎一行。”

“可。”

赵标神情肃然的点头,神情却若有所思,想了片刻,心头一动,神情却一凛,赶紧吩咐严强:“让手下眼睛放亮些,把县里的那几个泼皮无赖看好了,不要找麻烦,不然,他们死了事小,牵连到我们可是大事。”

“喏。”

第231章 叙旧

“将军。”

刘二准灵活的蹿进来,张昌宗眉头抖了一下:“军容军姿军纪!”

刘二准立即一顿,机灵的转身跑出去,重新进来一遍,比刚才像个猴子似的好多了,起码看着有点儿军人的样子了:“禀将军,方才小的去探,看那县尉似乎对我们有些疑虑。”

张昌宗不以为意:“无妨,我们是精锐,精锐之卒自然有精锐的气质和气势,形于外被人看出来也不怕,正好可震慑宵小,有陛下手敕在,除非是想zào fǎn的,不然,即便对我们再有疑虑,也没人敢捣乱,可是也不能掉以轻心,看护好驿馆。”

“喏。”

刘二准领命而去。

张昌宗洗漱后,让驿馆的人准备了热水,泡了个热水澡,去去这些日子积累的疲乏之感,洗完澡用了驿站准备的晚饭,合衣睡下,睡到半夜,窗户外突然响起一阵鸟鸣声。

张昌宗倏然睁开眼,也没点灯,等眼睛适应黑暗以后,轻巧的翻窗出去,小心的避开防守,直接翻墙出去——

驿馆的西边有条小巷子,不通别的人家,是条死巷。张昌宗灵活的拐进去,那里已经有两人等着他,一男一女,皆是一身黑衣打扮:“天王盖地虎?”

张昌宗拉下蒙面的面巾,露出面容来,微笑道:“小鸡炖蘑菇。阿松,阿柳,好久不见。”

“奴等拜见郎君。”

两人到头就拜,语气隐隐有些激动。张昌宗伸手拉起他们来,借着微微的月光,面目只能看出个模糊的轮廓,但是,身形却看得清楚。

张昌宗笑道:“三年不见,你们俩儿长高不少,阿松看着也长壮实了,挺好,待过些时日回到洛阳,我与你过过手,看看你这三年是勤奋还是懒散。”

阿松嘿嘿笑着挠挠头:“奴这三年虽说日日练习,但肯定也不是郎君的对手。”

“还没比呢便开始说丧气话?”

“嘿嘿,这不是人贵自知吗?”

张昌宗笑着拍拍他肩膀,扭头看向一阵默不作声的阿柳:“阿柳怎么不说话?我记得你以前可是个小嘴叭叭从不停歇的主儿,怎么三年不见,人长大了,话也少了?”

“郎君,阿柳想您!”

说着,竟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仿佛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亲人。张昌宗一怔,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放心,最多再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等陛下召回的手敕下来,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我知道这三年你们在这里吃苦了,回去给你们记大功。”

“嗯!郎君放心,奴就是许久不见郎君,激动的。”

明明还在抹眼泪,语气里却已经带出喜气来,果然还是以前那个性子爽利的小辣椒。张昌宗也笑,三人叙旧完毕,才开始说正事。

阿柳道:“禀郎君,这三年来,我们俩儿依托周掌柜的掩饰,悄悄与庐陵王府搭上了关系,寻机接济过王府几回,庐陵王一开始还以为我们是心慕李唐之人,还是王妃心中有数,试探过几次,之后,为打消王妃疑虑,奴等按照郎君和娘子的吩咐,曾暗示过庐陵王妃我们皆是来自旧京之人。奴看着,王妃尚未猜透我们的身份,与我们接触也谨慎小心,若无他法,从不主动联系我们。”

张昌宗点点头,道:“王妃出自京兆韦氏,与杜氏合称去天五尺,家学渊源,自是精明强干。”

韦家的闺女大多精明强干,包括他娘,再者,十多年的流放生活,便是再不知世事的人,在生活的煎熬下,肯定也会成长。

张昌宗的母亲韦氏也是出自京兆韦氏,只不过是旁支,与庐陵王妃的韦氏正嫡的身份不同,说起来,若是细论,张昌宗还可以同庐陵王妃扯上亲戚关系。

张昌宗想了想道:“今晚我们主要是叙旧,我估计,我还要在房陵盘桓些时日,你们一切如前行事,不要与我来往,也不要暴露形藏。”

“喏。”

又说了一会儿话,阿松和阿柳才依依不舍的走人,张昌宗望着两人离开才翻墙回去自己屋里。阿松、阿柳是他小队里于人情世故和事务处理最得宜的两人,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情商高,处事手段灵活,但是呢,这两人又是心志坚定的人,最适合派出来做与庐陵王李显、未来的中宗皇帝接触的任务。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早起来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打完拳徐彦伯也起来了,见张昌宗一身薄衫的收功,还感叹了两句他的年少英姿,身强体壮,不像他已经年迈老朽,房陵这等比洛阳还暖和的天气也不得不裹上厚衣。

张昌宗笑笑,借口一个人吃早饭不香,硬是蹭到徐彦伯屋里,两人一起吃。张昌宗趁机低声道:“徐公,我出来时,陛下曾交代,让我们在房陵盘桓些日子,待陛下京里布置完毕,便会诏我们回京,我琢磨着,在房陵的日子也不能闲着。徐公看,在房陵的日子,我们当如何处之?”

徐彦伯是老成持重,不会贪功冒进的人,不然,也不会被女皇陛下派来房陵了。徐彦伯道:“我为京官,奉诏巡视鄂地,路经此地,皇嗣在此,自不能不见。我记得将军的高堂也是出自京兆韦氏?”

张昌宗微微一笑,道:“徐公广博,我母确实出自京兆韦。”

徐彦伯摸着胡须道:“既如此,便委屈将军,屈身陪我到庐陵王府拜访一遭,届时,可以亲戚晚辈的身份,见一见庐陵王妃,之后,将军便可留在此地,照看王府,也可以亲戚的身份,与王府常往来。老夫嘛,少不得去房州、均州等走走。”

张昌宗一怔:“只是,这样一来,不是委屈徐公了吗?”

他俩儿都知道,庐陵王回去就是太子。张昌宗知道庐陵王就是将来的皇帝,以徐彦伯的见识,想及女皇陛下的年纪,想来也能料到庐陵王将来的荣耀,放着讨好未来皇帝的机会不要……徐彦伯真这么淡泊名利?

张昌宗有些拿不准。

徐彦伯道:“将军,大局为重,大事要紧。如今朝野上下,人人都盯着,我们身负重任,为稳妥计,为庐陵王的安危计,此时也不是lun gong、抢功的时候。大宝断不可让武氏小人得之,是以,老夫既是领巡视之命出京的,少不得要去各地走走。陛下选将军与老夫一起出巡,除了将军神勇,统兵有方,可保庐陵王安危,何尝不曾有与庐陵王妃是亲戚的关系呢?”

张昌宗看他语出至诚,说到“不可让武氏小人得之”这句的时候,神情那叫一个坚决,心头也明白了,这老头儿就跟朝里那些支持李唐的大臣一样,心向李氏,只要能让李唐复辟,做些牺牲也愿意!

何况,想来以老头儿的人老成精,想也看出张昌宗并不是喜欢抢功、冒功的人。所以说,这时代就没有简单的人,能让女皇陛下选来接庐陵王回京的人,又怎会是目光短浅之人呢!

张昌宗重重点头:“徐公放心,我明白了。”

饭毕,徐彦伯具了名帖,使人送去庐陵王府,等着庐陵王的接见。同一时间,驿馆的人来报,房州刺史求见。

第232章 庐陵王府

房州刺史周维均是个微胖的中年人,寒门出身,乃是女皇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有他在房州坐镇看着,其他人的手才伸不进来,李显也才能一直清苦却还算安稳的度过他的流放生涯。

徐彦伯徐老头儿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与韦暠、李旦一起合成河东三绝,尤其善辞,写得一手好文章。

周维均能以寒门出身做到刺史,才学也是有两把的。两人坐在一起,从公务说开去,说着说着竟说到文章事务上,聊得倒也算投机。

张昌宗没出去,实在是那张脸太过醒目,很难不给人留下印象,便干脆的减少见客,反正他名义上只是徐彦伯的护卫头领,见不见客关系不大。

去庐陵王府送名帖的人很快回来,庐陵王表示只要徐彦伯有空,都可以去拜访。徐彦伯是当着周维均的面听下人回报的,听完对周维均道:“老夫出京时,陛下曾命老夫给在庐陵王带了些赏赐,命老夫送与庐陵王。皇命在身,不敢轻视,是故,老夫虽是领命巡视中南道,然只能先来房陵。周刺史牧守房州,恰好当面,老夫正好可与你报备一声,下午老夫一行要去拜访庐陵王府。”

周维均自然没有不准的,笑着道:“员外郎尽可去便是,我这里已然备案。”

“好,劳烦周刺史。”

徐彦伯耐性极好的与周维均聊了一个多时辰,以要去拜访庐陵王为由,谢绝了周维均的饮宴邀请,表示拜访庐陵王后还要巡视诸州,到时再与周维均饮宴。徐彦伯身负皇命,周维均自然也不敢勉强,顺势答应下来。

打发了周维均,徐彦伯整整衣冠,与张昌宗一起带上从洛阳带来的礼物,一起拜访庐陵王府。

在房陵这样的荒僻之地,说是庐陵王府,自然比不得京中的富贵,不过是略大些的陈旧院子,连仆役也没几个,递上名帖给门房,经门房通报后,在仆人的引领下进去,院中的情况更让人侧目——

院中虽然种了花草,但是造型奇秀的假山和大大的人工湖是不用想了,只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塘中还可见到几株残荷,在陈旧的院墙与房屋映衬下,莫名的有几分凄苦之感。

徐彦伯也不好过,老头儿的脸孔板得紧紧地,眉头也一直没散开,随着仆人进去正堂,就见一对中年夫妻坐在堂上,身上的衣服已经陈旧得有些褪色,面容也较之普通富贵人家的中年人苍老些,虽然戴着冠帽,但男主人的鬓角仍可见灰白之色,与女皇陛下如出一辙的大额头上有着数道深深地皱纹,显然日常的日子并不顺心,常忧虑所致。

相比男主人身上的颓丧之气,女主人眉宇间还藏着一股锐气,虽衣饰陈旧,却不改贵女本色,端坐在那里,便透着一股气势,面容艳丽,眉眼翻飞间,气势如虹。

“老臣徐彦伯拜见王爷、王妃。”

“末将张昌宗拜见王爷、王妃。”

两人紧走几步,各自行礼。韦王妃气势十足的点头,仿佛她不是什么落难的王妃,她嫁的也不是什么流放的王爷,还是帝京皇嗣。

庐陵王李显却显得有些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员外郎和张将军无需多礼,你们还能记着我,路过记得上门看看我,便是极好了。”

“王爷!”

这般寒酸之语,直接听得徐老头儿一个哽咽,再也克制不住,跪伏在地:“王爷受苦了,老臣来迟了!”

张昌宗还能怎么办?只能跟着跪伏于地,反正他是哭不出来的,干脆把场面留给徐彦伯主宰,老头儿都把留在房陵照看庐陵王一家子的任务交给他了,趁着还有机会,让老头儿表现表现也好,人不能把机会全占了,不过,李显的惨状,张昌宗还是有些感慨的。

京中诸王和公主们,与李显同是皇嗣。在李旦一家子没被幽闭前,张昌宗跟着薛崇胤、薛崇秀也曾与李旦的儿子们来往过,李旦一家子过得再苦,那也是精神上的,物质上却从没人短缺过他们,毕竟在女皇眼皮子底下。

而李显一家,在房陵这种几乎可以算是远离繁华的荒僻之地,不止要受精神上的苦楚,物质上基本也没什么可享受,看两口子面黄肌瘦的,只怕饱饭也不见得能顿顿吃上。

堂堂皇嗣落到这般田地,日子过得连普通富贵人家还不如。他爹高宗皇帝李治和他爷爷太宗皇帝李世民肯定从来没想过,他们应该至死都想不到自己的儿孙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做女皇帝的儿子真不容易!

张昌宗不禁有些感叹。

李显被徐彦伯一哭,看着也有些激动和感慨,颤抖着声音道:“多谢徐卿还记着我,只是,你来拜访我,若是让人知道了,只怕于徐卿你要不好了。”

这般自怜的话说出来,让徐彦伯又是一悲,哽咽道:“王爷这般时候还惦记着老臣,老臣惭愧。王爷放心,陛下心里还记着您一家呢,老臣奉命出京巡视中南道,来时陛下特意召见老臣,让老臣给您带些东西来不说,还把身边亲信之人派来,名义上是护卫老臣,真实用意却是有手敕要带给王爷您。张将军,还不把消息禀告王爷?”

“喏。”

张昌宗应了一声,道:“还请王爷屏退左右。”

韦王妃苦笑道:“将军看我们王府的现状,还有何左右可屏退的?便是堂前奉茶的婢女,也是我陪嫁之人,尽可信任。”

张昌宗沉声道:“回王妃,虽是如此,不过事关重大,还请王妃屏退左右。”

韦王妃与李显同时一愣,李显抖若筛糠,颤着声音道:“张……张将军是吗?莫……莫非……莫非母皇要……要赐……赐死儿臣?”

韦王妃一愣,旋即脸色一变,也一脸苍白的看着张昌宗,不过,声音还算镇定:“将军姓张,年岁又这般年轻,是哪个张?说不定我们还是亲戚。”

这两口子的反应,有些有趣。不过,张昌宗可不敢笑,万一现在笑了将来被人拉清单,那就悲惨了。干脆的严肃道:“回王妃,若要论亲,末将确实与王妃算亲戚。不过,论亲之事稍后再议,还请庐陵王领敕!”

说着,从怀里把女皇陛下来时给他的手敕双手递给庐陵王。奈何庐陵王被吓破了胆,根本就不敢接,韦王妃瞪他一眼,硬去搀扶他,而李显还一脸哀怨:“王……王妃,那是我们的赐死敕书啊!”

韦王妃低声怒道:“你看员外郎和张将军可像是来赐死之人?”

李显一愣,韦王妃却已耐不得他,干脆的自己接过张昌宗双手奉着的手敕,自己打开一目十行看起来。徐彦伯看得眉头一蹙,张昌宗倒是面色如常。

韦王妃根本顾不得两人的脸色,急急地看了一遍,喜道:“七郎,我们可以回京了!”

“啥?!”

“阿娘,真的?”

李显又惊又疑,直接呆住。同他惊疑的声音一起的,还有一道娇脆的少女声音在屏风后响起,然后,从屏风后跳出一个美丽的少女出来,少女约莫十二三岁,身材娇小,面容有些huáng sè,但就是这样面黄肌瘦的样子,也不掩其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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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白天就写好了,想着晚上传,结果跟孩子一起睡着了!

第233章 会面

张昌宗早就发觉屏风后面藏着有人,又不好直说,先前左一句屏退左右,右一句屏退左右,便是提醒韦王妃,只是,显然韦王妃没当回事儿。

徐彦伯皱起眉头,张昌宗本来就有些严肃的面孔,也冷峻了几分:“敢问王爷、王妃,这位小娘子是……”

李显笑得有些尴尬:“张将军,此乃我与王妃的之女,行七,阿七,快来见过员外郎和张将军。”

七娘抬头,扫了徐彦伯一眼,看到张昌宗,眼睛便一亮,大胆的直视着他:“你长得真好看!”

张昌宗一愣,被人夸好看的次数多了,但这么直愣愣地还是第一次。张昌宗看看满脸尴尬的李显和一脸无奈的韦王妃,拱手道:“王爷,王妃,臣有下情容禀。”

韦王妃连忙一把把七娘拉过去,把她摁在身边,李显有些无奈,道:“张将军请说。”

张昌宗肃然道:“臣与徐公虽说是奉敕出京,然徐公所持敕令乃是巡视中南道,而臣则是化名为徐公的护卫,低调且秘密的出京而来。一路上也以此身份掩护,不敢暴露形藏。”

徐彦伯在一旁肃然点头,表示支持。李显面上尴尬之色更浓,便是韦王妃也不禁瞪了七娘一眼,七娘不好意思的吐吐舌,赶紧低眉顺眼的装乖,不说话了。

张昌宗又道:“陛下挂记着王爷一家,是故命臣下来接王爷,只是,目前却还不到回洛阳的时机……”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显打断:“那要等到何时?”

语气有些急切。张昌宗忍着心下的异样,平静地道:“待陛下在东都布置妥当之后,方是王爷启程回京之时。而末将则奉敕把人手一分为二,由徐公带队巡视中南道,末将留下,护佑王爷一家安全。”

李显有些失望,韦王妃却一听就抓住要害:“张将军,不知将军是何职?”

张昌宗道:“回王妃,臣不才忝为北衙羽林卫大将军。”

那是陛下的私军!韦王妃神情一喜,想也不想的答应道:“如此,我们一家的安危便托付给大将军了。”

张昌宗顺势道:“既如此,烦请王妃在府内安排一间屋舍即可,末将带来的人手,留下两队,其余人跟着徐公走。”

韦王妃有些疑虑:“只两队人马便够吗?”

张昌宗胸有成竹的道:“回王妃,驻守王府足够了。若是两队人马还不够的情况发生,便是全留下也无济于事。”

韦王妃点点头,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安排屋舍不难,不过,不怕将军笑话,府中境况窘迫,这人马的伙食……”

张昌宗连忙道:“不敢劳王妃费心,伙食末将等自理。”

说完公事,自然可以说私事了。韦王妃就不是死板的人,这种境况之下,便是堂堂王爷,对上徐彦伯和张昌宗这两个实权大臣,也要矮上一截。

韦王妃问道:“方才张将军说,你与我家还是亲戚?我看你眉眼倒有几分熟悉之感,不知从何论起?”

张昌宗连忙起身,重新行礼道:“回王妃,先父乃是中山张氏之后,家母出自京兆韦氏,晚辈昌宗,字世茂,在家中行六,家兄张昌期、张昌仪,不知王妃是否听过?”

“原来是这个张!那你母亲便是阿臧姐了?”

韦王妃又惊又喜:“难怪看着你面善,原来是阿臧姐姐的孩子!这么一说,若是细论起来,你该叫我一身表姨才是。”

“臣不敢。”

“说什么臣,你该自称甥儿才是。”

韦氏喜滋滋地假嗔着,看她表情是真的高兴。张昌宗估摸着,倒不是与他多亲近,而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久了,偶尔接触到从家乡来的人,便是没有什么好消息,心里也是高兴地,这叫人不亲土亲,何况,张昌宗是给他们两口子带来希望的人。

韦氏兴致勃勃拉着李显道:“王爷,这是我族姐的儿子,他的父亲……应该是行成公的从侄,对否?”

最后这句却是问张昌宗,张昌宗答道:“回王妃,正是。”

“都说了叫表姨,一家人亲戚之间叫什么王妃。”

“礼不可废。”

韦氏白了他一眼。李显想了想,道:“行成公……可是张尚书的从孙?”

从祖张行成在高宗朝时,做宰相的同时还兼任着刑部尚书,后来还升任了尚书右仆射,李显叫一声尚书也是念旧。

张昌宗连忙恭敬的道:“回王爷,正是从祖。”

一旁的七娘眼珠一转,拉了拉她父亲的衣袍,娇声问道:“父亲,那张将军岂不是成了女儿的表兄吗?”

“不敢。”

张昌宗连连推拒。七娘已然脆声道:“表兄,小妹有礼,表兄的名讳是昌宗吗?小妹名叫裹儿。”

裹儿?!李裹儿?!卧槽!那不就是未来的安乐公主?!

张昌宗心里的小人不停地扇自己耳朵,什么破记性!看她年纪怎么算也应该不是生在长安或是洛阳,早该猜到她的身份才是。再看李显和韦王妃对她的宠爱……早该想到才是!

心里已经此起彼伏,风高浪急了,张昌宗脸上还只能继续恭敬的道:“尊卑有别,不敢当郡主如此称呼。”

李裹儿小嘴一噘,不乐意道:“莫不是表兄看不起裹儿?”

“郡主天潢贵胄,昌宗无才无德,如何敢看不起郡主?不过是尊卑有别,礼不可废。”

张昌宗继续坚持。韦氏看女儿一脸的不乐意,连忙去哄他,李显显然心大,笑道:“既然从王妃那里论起来,我们两家也是亲戚,昌宗便应裹儿一声表兄也不为过,尽可应着便是。”

李裹儿一听她爹都这么说了,立即得意的瞟了张昌宗一眼,娇声道:“听到否?”

张昌宗还能说什么,只能应下。

眼瞅着天色已晚,他与徐彦伯也不好多留,把从洛阳带来的东西留下,便向李显告辞:“王爷,府外末将留下人马护卫,末将先与徐公回驿馆,待把事务安排妥当,末将明日便过来。”

李显眼见回京有望,心情极好,闻言自是没有不答应的。李裹儿似乎对张昌宗的离开有些不乐意,张昌宗走的时候,还娇声叮嘱他:“表兄,明日可一定要来啊。”

张昌宗拱手道:“郡主放心,职责所在,臣明日一定来。”

“表兄!”

李裹儿重重地叫了一声,张昌宗老神在在,恭敬的应着:“臣在,郡主有何吩咐?”

“哼!”

见张昌宗居然不顺着叫她表妹,李裹儿生气的转身回后院去了。

张昌宗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与徐彦伯一起,恭敬的向李显两口子道别,这才得以出庐陵王府。出了王府,张昌宗正要走,发现徐彦伯没动,扭头看徐彦伯,看他面沉如水,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喜色:“徐公?”

徐彦伯幽幽叹了口气,眉头紧蹙,心事重重,道:“无事,将军,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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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午觉没睡够,困了!还剩半章没写完,先睡了,明天中午更新!

第234章 留下

“明府!明府!”

县衙内,周维均还没升堂,县尉严强就急匆匆的进来,禀报道:“徐员外郎那里出事了!”

“慌张什么?有事即刻报来便是,这般慌张,成何体统!”

周维均板着脸斥了一句,严强应了一声,连忙道:“今晨驿馆的人来报,昨日夜间,随员外郎来的人员里,多人出现上吐下泻的情况。”

“可请了医生?”

周维均面上一苦,问道、严强道:“连夜请了,今晨驿馆的人来报,说是水土不服之故。”

“水土不服?!”

周维均疑问了一句,旋即坦然道:“我观那些士卒多是北人,久居干冷之地,骤然来我们南方湿热之地,有水土不服之症倒也不奇怪,不过,还需过去看一看。”

“喏。”

周维均带着人,一起往驿馆去。

待周维均带着人到了驿馆,驿馆里已经躺倒了一片,徐彦伯神情有些凝重与忧愁之色,见周维均进来,还叹了口气。

双方见礼后,周维均先问情况。徐彦伯道:“有劳周县令动问,此次病倒的一共有百余人,昨日请了医生后,多已好转,唯有数人情况还严重,还需延医请药。”

周维均听到情况已好转,面色才好了些,不过还是提议道:“房陵地方荒僻,员外郎的属下们想是不习惯南地的湿热,县上的医生医术有限,下官这就派人去房州请名医来诊治。”

徐彦伯道:“如此便有劳周县令了。只是,本官身负皇命,行程耽搁不得,然手下又是这般模样……疾病之事非同小可,一时真是两难矣!总不能不顾人命,强行上路。”

周维均见状,提议道:“徐员外郎,依下官浅见,先把患病的留下将养几日,员外郎先行出发,待情况好转些,可上路了,再让这些护卫们去追您,您看,这个办法如何?”

徐彦伯先是讶然,旋即若有所思的道:“这也是个两全之法,只是,这么些人,总不能日日在驿馆,也不好麻烦周县令,该如何安排……还需思量。”

正说着,驿馆的人来报:“禀员外郎、周县令,庐陵王到。”

两人立即一起出迎:“臣拜见王爷。”

李显关切的问道:“两位卿家免礼。本王听说员外郎的手下病倒了许多,特意过来看看。”

徐彦伯连忙道:“惊动王爷,是臣的不是了,禀王爷,昨日已连夜请医生来看,说是水土不服,服过药后,多数已经止住,不过还有些虚弱。”

李显缓缓点头,面上的神色好了些,缓声道:“好多了就好,员外郎一行本不需来房陵,不过是为了本王才特意绕道过来,若是因此让士卒们丢了性命,那就是本王的不是了。”

倒是有一副仁善心肠。

徐彦伯从昨天就沉重的心思,今天终于略好了些,连忙道:“王爷仁心,体恤卑下,臣不胜感激。不瞒王爷说,虽说境况好了些,然启程赶路却是不成的。”

周维均接话道:“员外郎身负皇命,不可在房陵久留,然这些士卒又无法上路,先前臣还向员外郎建议,让患病的士卒留下将养,待将养好了,再上路去追赶员外郎也不迟。王爷以为如何?”

李显眼睛一亮,道:“周县令此法甚好。徐卿为何不答应?”

徐彦伯迟疑道:“禀王爷,此次病倒的差不多百余人,这些人留下,怕惊扰地方,给周县令增加负担。”

李显突然想起昨日张昌宗的提议,福至心灵的道:“原来徐卿是担心这个。说来士卒们也是为了本王才遭受此罪,若他们留下,本王少不得要出分力。房陵地方荒僻,若论宽敞和方便,当属王府第一。若徐卿不嫌弃,可把患病的士卒安排到我的府中,徐卿可放心?”

徐彦伯连忙道:“若得王爷看顾,臣自然没有不放心的,只是……恐叨扰王爷清静。”

李显道:“若是真的清静,又岂是区区百余人可打扰的?不过,论理显作为流放之人,理该避嫌才是,所以,烦请徐卿留下管束之人,以作避嫌。”

三人推辞、谦让了一会儿,在李显坚持,周维均默许的情况,徐彦伯“勉为其难”的同意把患病的人迁到王府的东北院,那里没人居住,平时闲置,不会给王府过了病气。

一切安排好,徐彦伯道:“王爷宽仁,愿以王府给士卒休养,老夫也不好太过叨扰,这样吧,让世茂留下,他能管束好士卒们。”

小厮立即去请张昌宗。

“卑职拜见王爷,员外郎,周县令,严县尉。”

终于轮到张昌宗出场,却是以护卫首领的身份,只报表字为名,不敢泄漏真名,以免被人识破身份,与京城里的莲花六郎对上。

徐彦伯把情况说了说,然后叮嘱道:“这些士卒皆是陛下挑选的悍卒,只服你管束,老夫想着,地方好心帮助我们,总不能给地方添麻烦,世茂你挑好人手,老夫带着大队人马先走,余下者少不得只能由你亲自管束了。”

张昌宗想了想,应道:“喏。卑职听徐公您的。”

一切安排妥当,劳烦周维均派人去房州请名医,徐彦伯那里却再也耽搁不得,午时还没过便着人收拾行装,带着人马上路了,张昌宗如愿留了下来,在严强的帮助下,把人都移到王府去。

在房陵县的人都走后,张昌宗拍拍手:“行了,昨晚上辛苦大家了,二准,你带上银钱和火头军,去找王府的管家带你去采买,我们的衣食住行还需自己负责,其余人等注意了,我们先来布置一下王府的防卫问题。”

“喏!”

应答声中气十足,哪里还有刚才那幅软脚虾的样子。一旁的李显先是看得目瞪口呆,旋即眼睛一亮,问道:“原来一切都是假装的,难怪人数不多不少正好与张卿先前所说略同。”

张昌宗拱手道:“回王爷,这不是权宜之计,先前瞒着王爷,请王爷恕罪。”

李显高兴地道:“卿家也是为了本王打算,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多谢王爷宽宏。”

李显摆摆手,问道:“这世茂的名字也是化名不成?本王以后可需如此称呼卿家?”

张昌宗不好意思的一笑,道:“回王爷,倒也不算化名,世茂乃是臣的表字,臣在京中略有薄名,若是用本名,怕被有心人识破,表字尚未在外流传,不至于暴露形藏。”

李显高兴地道:“原来如此。将军行事谨慎,甚好,甚好。对了,防卫如何安排?将军尽管说,我府上尽皆听命便是。”

“多谢王爷信任,如此,臣就不客气了。”

张昌宗当仁不让的接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今正是争太子最热的时候,防卫还是要做好的。

第235章 知晓

张昌宗就这么留了下来。

他的外貌本就出众,为了少些麻烦,他几乎很少出门,深居简出。有什么东西需要采买的,也多是派手下的士卒去,他本人却十分的低调。你看,有时候,人长得太好看也是麻烦。例如,李显的儿女们居然齐齐来围观了他一回。

张昌宗也是这一回,才知道李显家人口不少,不论嫡庶,只孩子就十多个,儿子四个,女儿八个。

看看这群孩子的年纪……看来庐陵王阁下流放这些年也没闲着。张昌宗扯扯嘴角,只得向这群最大十五岁,最小才四岁的小屁孩儿们行礼。

最大的李重润比张昌宗略小,不过却已经晓事,连忙避让回礼道:“不敢当将军礼,您是大将军,我们……不过是一群被贬斥的庶人。”

说着,回头朝弟弟妹妹们瞪了一眼,除了李裹儿娇俏的翻了个白眼,不依之外,其余几个,倒都乖乖的听话避让了。

“阿七!”

李重润重重地叫了她一声,李裹儿不服气的道:“大哥,阿娘说了,张将军与我们家是亲戚,我们叫他表兄便是,不用这么客气见外,对不对?表兄。”

然而我一点都不想做你的表兄!

张昌宗心里默默蛋疼,面上还只能谦虚道:“不敢,贵兄妹乃是天潢贵胄,天家子孙,昌宗出身低微,如何敢应一声表兄,若不弃,昌宗在家行六,唤一声六郎也使得。”

李裹儿不依,执意道: “才不要!我就要叫表兄!表兄,表兄,表兄……为何不应我?”

被未来的安乐公主叫表兄……讲真,张昌宗心理压力还是蛮大的,但又不好说,只得苦笑。

李重润瞪了妹子一眼,眼神晶亮的望着张昌宗,问道:“听说表兄是皇祖母身边的人,是北衙禁军的大将军,对吗?”

也不是全然不知世事的人嘛。张昌宗点点头:“回大郎,不才添居羽林卫大将军一职,想必七娘已向您说过?”

李重润笑着点头,语气和神情里都透着亲近之意,以及微微的期盼:“那……将军可是来接我们回京城的?”

李裹儿居然没泄露她在屏风后偷听来的秘密!张昌宗意外的看李裹儿一眼,李裹儿立即一笑,的意思的看他一眼,那嘚瑟的样子,莫名的有几分可爱和娇俏。

张昌宗斟酌着词句,道:“不敢欺瞒大郎,我虽是奉陛下之命出京,然却是秘密行动,不许暴露身份,目前只让我留在房陵,保护王爷一家,余者该如何行止……还需等陛下敕令。”

“这样啊!”

李重润有些失望,却也不敢再追问。

张昌宗默默打量着李显的这群儿女们,大多面黄肌瘦,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与在京城的那些宗室子弟相比,他们几乎毫无贵气可言,甚至还有些寒酸,身上的衣服多是旧衣。

物质上的匮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群孩子明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出身,见到外人的时候,却连抬眼直视的勇气都没有,张昌宗看着他们的时候,即便是几个男孩子,眼神一触上他的,不是移开就是低头;几个女孩子,除了李裹儿,更是连抬头看他都不敢,唯有在他看似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看两眼,然后又赶紧低头,多有些畏缩之意。

张昌宗心底有些恻然,微微一笑,道:“陛下心里是记挂着你们一家的,不然,也不会派我这么大老远的过来保护你们,对不对?陛下喜欢读书好的孩子,若几位郎君和娘子闲暇,可多多读书练字,待将来有机会回京城时,陛下见了,定然会喜欢你们的。”

“真的吗?”

李重润有些发黄的脸孔上满是惊喜。看他的相貌,完全没有女皇陛下遗传给他爹的大额头,看着也不太像韦王妃,生得颇为俊秀,也不知道像谁。这样的一个棒小伙儿,居然这么不自信,也是叫人唏嘘。

张昌宗笑道:“不瞒大郎,我的文师从于宫中的上官修仪,因师从之故,常在宫里行走,如今又是羽林卫的将军,对陛下的喜好还略知一二。”

李重润自然知道张昌宗指点这一句的精贵,也不及多想,欢喜的的感谢道:“多谢表兄指点。”

张昌宗微笑:“不用这般客气。”

说完,看看一串大大小小的萝卜头们,又是一笑,问道:“既然王爷和王妃不嫌弃,那我们表以表亲相称便是。这样吧,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来玩些游戏如何?”

一听到玩的,大的几个还好,小的那几个,个个都抬起头来,期盼的望着张昌宗。张昌宗看看场地,道:“双陆或是蹴鞠,谁愿意玩哪个就选哪个,如何?”

“喏!”

一群孩子欢喜的应着。

张昌宗在房陵,一时心软哄孩子的时候,洛阳皇宫里,上官婉儿望着下首坐着的郑氏,霍然起身:“什么?六郎竟与公主府的薛崇秀定亲了?”

郑氏无奈的看着她,面容一板:“坐下!这般一惊一乍的,如何成事!”

上官婉儿被母亲训得一瘪嘴,只得怏怏坐下,脸上还有些震惊之色。郑氏道:“我听说你在宫里哀求陛下,为六郎求情。特意递牌子进宫,以六郎的名义劝劝你,顺便告诉你这个消息,你喊什么?”

上官婉儿忍了忍,终还是忍不住道:“薛崇秀虽好,然终不是六郎良配。阿娘先前不是与女儿说,要给六郎说个郑氏女吗?”

说到这事儿,郑氏脸上不禁带出几分郁闷,语气里也带着气:“你的好徒弟不要,我又能如何?你教出来的弟子,你自己不知吗?”

“是六郎自己选的?”

上官婉儿眼珠转了两转,想起自己的猜测,看了明香一眼,明香立即出去守着,上官婉儿起身坐到母亲的座榻上,与郑氏坐在一起,悄声耳语:“母亲,六郎可是不在家中?”

郑氏看她一眼,并不意外,但也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上官婉儿眼睛一瞪,悄声骂道:“这个臭小子!前些日子我便发现端倪,我追问还不告诉我……这是欺师罔上,待他回来,我定要狠狠罚他。”

郑氏淡然扫她一眼,完全不把她的话往心里去:“你确定六郎回来嘴甜甜的哄你两句,你还能记得狠狠罚他之语?”

上官婉儿被老娘说的面孔一红,略有些羞恼的道:“我疼他,难道阿娘便不疼吗?我们母女在宫里受这些年苦楚,阿娘出去宁愿让六郎奉养,也不肯回郑氏求助,以阿娘的骄傲,为了他不还是拉下脸、饶人情求娶郑氏女了吗?”

所以,母女俩儿谁也别说谁,惯孩子是家族传统。

郑氏一顿,叹道:“可是他只要薛氏女,不要我郑氏女。”

母女俩儿齐齐叹气。上官婉儿叹得更多些,隐隐还有些遗憾:“想不到我上官婉儿被太平公主嫉妒了半生,到头来,唯一的宝贝徒弟居然要娶她的女儿,真真是……臭小子回来定要教他好受!”

郑氏也叹:“原想着,他拜了你做师父,师门人脉皆无,若是能娶郑氏女,则这些落后于人的地方便可弥补过来,谁知他竟然一心只想娶薛氏女……你教的好徒弟!”

说着,居然嗔了上官婉儿一眼。

上官婉儿气闷:“女儿教的……阿娘难道没教过吗?”

郑氏自然是教过的,还是花费了心血的去教。母女俩儿再次对望一眼,最后达成一致:“回来是得好好收拾他。”

“阿娘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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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志得意满

“母亲。”

“秀儿?进来。”

太平公主站在梳妆的大铜镜前,任由婢女给自己整理衣饰。薛崇秀进来,看一眼她的衣饰,问道:“母亲要出去?”

太平公主道:“要进宫。六郎被关了这许多天,上官为他曾苦求过,我也数次进宫探陛下口风,然陛下就是不发一字,既不降罪,也不贬职,就那么让他关着……这都多少天了?总不能一直关下去。”

薛崇秀道:“女儿也是为此事而来。女儿今晨收到人回报,说是六郎府上的那位郑太太昨日递牌子,今日进宫去了。”

太平公主神情一顿,朝左右看了一眼,服侍的侍女们立即流水般安静的退下,薛崇秀很自觉地上前接过侍女的工作,为太平公主整理衣饰。

太平公主目光柔和的看她一眼,任由她细心整理,开口问道:“你与六郎说要筹建的舆情采集与分析部……成了?”

薛崇秀一边低头整理母亲的裙角,一边道:“只能算略有小成。采集还可以,只是分析却还欠缺适当的人才。要从茫茫信息中,分析出有用的舆情来,人手培养非一朝一夕可成的。”

太平公主颔首,道:“分析的人才确实难得,各种信息汇集在一起,不同的人看了,能看出的东西都不同,有人能一眼看出天下大势,有人只能看出鸡毛蒜皮来,慢慢来吧,不着急。”

说完,看薛崇秀略退后三步,打量她的衣饰,直接伸手把人拉过来,母女俩儿手挽手一起坐到大坐榻上,太平公主道:“六郎家里的那位老太太,荥阳郑氏嫡支出身,又是久经风霜之辈。在掖庭那样的地方,还能教出上官这等文采风流的好女子,我心中对她是佩服的。”

薛崇秀点点头,道:“六郎能有今日,少不得她老人家的教导。若非心中挂记着六郎,以老太太的身份,以荥阳郑之富庶,也并非没有可栖身的地方。所以,女儿想郑太太进宫,是想向上官师傅求救还是旁地?”

“旁地?”

太平公主疑惑的问了一句。薛崇秀点点头,道:“不怕母亲笑话,六郎从不曾这么多天没音讯,他知道女儿会担心,他不会让女儿担心的。”

太平公主瞟女儿一眼,结果见她女儿连一丝小女儿的羞涩之情都没有,说得恬淡,唯一能看出异样的,只有那双说起六郎时透着情意与甜蜜的眼睛,一时间,心情颇有些复杂:“秀儿,说起未婚郎君,能否别这么淡定?你这般全无小女儿待嫁的羞涩风情,若叫六郎看了,只怕要失望,与夫婿一起,也别太要强,偶尔示弱一番,露些小女儿之态,夫君只会更喜欢。”

居然传上御夫之术了。

薛崇秀微微一笑,扭头看母亲,笑容甜蜜,全然不见羞涩,反而透着一股自信:“母亲,可是六郎就喜欢女儿这样的。”

“呸!不知羞。”

太平公主嗔了女儿一句。薛崇秀只是轻笑,也不求母亲能理解他们的感情,若只是多说几句便能让母亲少操心些,她也乐意,害羞……那还不至于,又不是让她对着张昌宗本人说。

笑了笑,薛崇秀把话题拉回来:“六郎被关了这么久,若是方便,定然会使人来告知一声,然从被关至今,音讯全无,是故,女儿想,是否是因为六郎不方便之故?”

“不方便……”

太平公主若有所思,薛崇秀又道:“比如,名为紧闭,其实人并不在家中,甚至……也不在洛阳。”

太平公主霍然起身:“难怪!难怪任我与上官如何求情,母亲也不曾松口说饶恕他;难怪武承嗣与武三思落井下石,让母亲撤六郎的职,还被母亲骂了回去……原是六郎不在,如此……倒能说得通了,虽不知六郎去了哪里,不过,此事定然是陛下分派的,如此,为娘的也就放心了!”

点点头,眉宇间乌云尽散。高兴地看薛崇秀一眼,语带欣慰:“还是我儿机灵。”

薛崇秀一笑,道:“女儿先前也只是自己暗自猜测,也不敢妄言,怕被笑话。还是昨日郑太太递牌子进宫之事,给了女儿启示。”

太平公主经她一说就明白了:“六郎真是能讨人喜欢。阿郑那样的人,也被他哄得不回荥阳留在他府上,想是心里对他极为喜爱的。既是钟爱他之人,若六郎真出事了,又如何能安然高坐,及至昨日才递牌子进宫……对,我儿思虑的对。”

薛崇秀笑道:“母亲夸张了,女儿更多的还是从自身对六郎的了解去猜测,郑太太只是佐证了我的猜测。”

太平公主笑着看她一眼,为两小的默契和感情,心中颇感欢喜,笑着拍拍薛崇秀的手,道:“能看我儿露出这样的笑容来,为娘的为你不要脸面,主动向阿韦提亲的事,做了也是高兴地。”

“母亲!”

薛崇秀娇娇地叫了一声,转身投到太平公主怀里,紧紧抱着她。自她越长越大后,这样的撒娇倒是少见了。

太平公主心怀大尉,抱着她拍了拍,母女间温情脉脉。薛崇秀正感慨太平公主是真疼她时,太平公主也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还说不出畅快和得意。

“母亲笑什么?”

薛崇秀有些不解。太平公主乐道:“自然是为我儿和六郎高兴。哎呀,为娘的只要想起上官辛辛苦苦,耗费心血,尽心尽力教出来的宝贝徒弟娶了我的女儿,做了本宫的女婿,为娘便觉得畅快,此事终究是本宫占了上官一头!任她教出好徒弟,到头来不还是要叫我一声岳母大人。”

薛崇秀还是不解,她娘这得意的点到底在哪里?

太平公主看女儿一张小脸儿上还是迷茫之色,恨声道:“秀儿你有所不知,上官那人何等的讨厌!自从母亲把她从掖庭带出来,她便日日跟在母亲身边,而我身为父皇与母亲的爱女,却只能暂居道观!只要去拜见母亲,就要看到她那张讨厌的脸不说,还要被母亲拿她来督促读书,左一句婉儿如何,右一句婉儿如何,好生令人气闷!秀儿你说,若是为娘的这样用旁人来ci ji压制你,你还能忍住不对那人心生厌恶吗?”

说了半天,原来,母亲与上官师傅之间的龌龊,竟是源于“别人家的孩子”情结,以及抢了武后注意力和关爱的原因,然上官师傅又是真有才学,且十分出众之人,母亲心中只怕是又敬又恨的!

薛崇秀心中想笑,面上却怕母亲挂不住脸而强忍着,还认真的附和:“母亲说得对,那般确实令人讨厌,幸好母亲您不曾这样。”

太平公主认真的道:“为娘受过那般苦楚,又如何舍得让我儿再去尝那等滋味?我儿放心,为娘不会的。”

认真的语气,分外的可爱。也难怪母亲从不把薛崇胤、薛崇简拿去与别人比,也不与张昌宗比,包括她们几个女儿,每个人做好的事情,她都会认真的夸奖,且只会就事论事的夸奖,从不会说谁谁做得更好,要儿女继续努力学习别人之类的话。

太平公主只会说,这次做得很好,希望孩子们接下来继续努力,争取下次做得更好……这一类的话。无论如何,太平公主对他们这些子女是真好。

薛崇秀微笑着,突然张开手,抱了母亲一下。太平公主莫名:“秀儿,怎么了?”

薛崇秀摇摇头,笑道:“母亲,没什么。女儿只是突然想起,郑太太进宫不知可会向上官师傅说女儿与六郎已定亲之事,若是上官师傅知道,不知会如何想。”

太平公主哈哈大笑,笑得身子发软,直接靠在薛崇秀肩上,乐道:“不愧是为娘的好女儿。”

薛崇秀也笑,只是笑容里莫名的藏着几分狡黠——

母亲这边是高兴了,但是,从张昌宗偶尔的只言片语中可知,他那位上官师父可不是好相与的人,张昌宗夹在这样的岳母与这样的师父之间,将来想必会十分辛苦。若是郑太太再不甘寂寞的插一脚……这日子可就热闹了!

薛崇秀并不怕,她有太平公主做后盾,这几人待她也不至太过分,她也相信,张昌宗不是看着她受委屈的人。只是,某人夹在中间就有些可怜了。

薛崇秀又是一笑,眼中略有几分羞意,大不了以后多疼他些就是,以慰劳他的辛苦。想及某人到时肯定乐得一脸贼笑的样子,薛崇秀心头甜蜜的同时,不禁有些想念,也不知那人几时能回来。

母女俩儿说了一会儿话,太平公主还是要进宫去:“终归是我的女婿,不如内里如何,明面上终是受了苦楚的,为娘总不好不闻不问。再者,不管六郎究竟去了哪里,能让他与陛下都这般费心的,想来定非小事,为娘的去求情,也算是替六郎遮掩一番,省得时日长了,惹人怀疑。”

薛崇秀道:“女儿此来便是为此,想说与母亲商讨一番,若真如女儿猜测一般,少不得劳烦母亲多跑几趟。”

太平公主点了她粉嫩的脸颊一下,假嗔道:“知道你挂心你的郎君,罢了,此事不用你说,为娘也知晓轻重,我多进宫几趟便是。何况……”

脸上浮现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眼神隐隐带着几分期盼:“这几日上官见了我是何种表情……为娘不禁十分期待!便是为了看看上官的脸,少不得也要多走几趟。”

说着,又是一阵开怀的大笑,笑得头上的珠钗都有些晃了。薛崇秀有些无奈:“母亲,还请看在六郎与女儿的面上,嘴下留情。”

太平公主不乐意了:“还没嫁呢,便向着你的夫郎了?”

“母亲!”

“好了,好了,不过是句玩笑话,放心,我有分寸,再说,上官想必已经等着我了,不说了,为娘先进宫了!”

拍拍女儿的手,太平公主匆匆进宫去,薛崇秀觉得,太平公主这是为了赶着进宫去看上官师傅表情的,希望她二人莫要闹得太过火,省得将来张昌宗为难。

第237章 较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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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公主心情十分愉悦,以前所未有的兴致勃勃的心态进宫,快到宫门了,突然想起是来为张昌宗求情的,才勉为其难的收敛一下心情,敛眉做出几分忧虑之态。不过,没忘交代左右:“把六郎与秀儿定亲的消息放出去。”

“喏。”

然后,太平公主方才进宫。

她的母亲女皇陛下并不在寝宫,而是去了御花园。秋老虎已经退了,正是秋高气爽之时去御花园走走,恰是舒服的时候。太平公主过去,见母皇身边陪侍的除了上官婉儿外,还有几位学士。

“女儿拜见母皇。”

“太平来了?若是为六郎求情,则不用来了,尽可回去。若是旁地,且等几位学士作为诗再说。”

刚开口,就被母亲把话拦了回去。太平公主也不沮丧,她先前就已经猜到,也做了准备,闻言道:“六郎触怒母皇,理该受罚。母皇不饶他,定是他做错了,母皇罚他,也是对他的恩典,女儿不会再替他求情,等他出来,女儿也会罚他。”

女皇陛下这才点头,招手让她过来。太平公主走过去,察觉到上官婉儿在看她,心底一乐,面上表情如常,神情语气状似平常,眼睛盯着她,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变化,刻意的开口:“上官修仪。”

上官婉儿眉头抖了一下,却还是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修仪免礼。”

太平公主满意了,脸上的笑都莫名的畅快的几分,周身带着愉悦的气息,看得上官婉儿拢在袍袖中的玉手都情不自禁地握了一下——

六郎个混账,孽徒!

太平公主心下满意,面上不禁带出几分来,女皇陛下扫她一眼,淡然问道:“太平这是有什么喜事,这般高兴?”

太平公主不仅没敛笑容,笑容反而还深了几分,答道:“回母皇,确实有一桩喜事,想及便不禁开心起来。”

女皇好奇起来:“噢?是何等喜事?说来与朕听听,让朕也替你高兴高兴。”

太平公主道:“是六郎与秀儿。”

“他二人怎么了?可是秀儿终于肯让六郎出师了?”

女皇陛下也知道这个梗,还是太平公主某次进宫请安的时候当笑话讲给她听的。太平公主举袖掩嘴一笑,道:“不止此事。”

“哪还有何事?”

女皇陛下又问道。太平公主含笑道:“回母皇,是女儿前些时日与阿臧互相表明了欲结两家之好的心意,这几日刚交换了两个孩子的庚帖,亲事算是定下了。”

先前也是她想岔了,只想着向母皇求情,让母皇饶了六郎,今天被秀儿那么一说,她方才醒悟过来,求情她先前已经求了数次,若六郎真如秀儿所说不在洛阳,那这数次求情已然足够了,求得多了,反而让母皇为难。

若论对六郎的支持,还有把女儿嫁给他更好的支持吗?时值如今这样的形势之下,公布秀儿与六郎的亲事,便是对他最大的支持。还有就是——

太平公主淡淡的扫上官婉儿一眼。在这样的关头公布,为了她的宝贝徒弟想,上官即便心中再如何也只能忍着不说,还得满脸高兴地赞同。上官素来压她一头,待她只不过是表面恭敬,转身就巴结奉承母皇去了,这次……她的宝贝徒弟娶了她太平的女儿,能压上官一头,还不是让人开心之事吗?

太平公主蛮开心的。

上官婉儿确实不开心,特别是被太平公主这么公布出来,心里就更加不开心了,但是,她又不能反驳。六郎如今名义上还被陛下关着,武承嗣、武三思那俩小人已经数次在陛下面前说六郎坏话,让陛下撤六郎的职。这种时候,太平公主公布亲事,等于是对六郎的支持,她这师父总不好拆徒弟的台!这般想着,忍不住又在心里暗自骂了好几声孽徒!

“什么时候之事?朕怎么不知道?婉儿也知道了?”

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正在心里勾心斗角,女皇陛下突兀的开口,看表情,听语气,可不像与她们同乐的样子。

上官婉儿也顾不得多想,连忙道:“奴昨日方知此事,母亲进宫便是告知奴六郎与郡主的婚事。”

太平公主心头似乎什么东西一飞而过,但是,一时又抓不住,只得先按下不提,恭声答道:“回母皇,去年两家便有了默契,只是孩子们年岁还小,便缓了一年,先交换了庚帖,阿臧说待翻年六郎满了十六便下定走礼,待秀儿及笄后便成亲。”

“哦,是吗?”

女皇陛下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抬眼扫了四周一眼,道:“这园中的花,日日开得一样,无甚看头,卿家们都退下吧,摆驾,回宫。”

“喏。臣等告退。”

学士们都行礼退下,太平公主怔怔站着,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想抓又不敢抓,呆愣愣的站着不动。

女皇陛下扫她一眼,顿了顿,道:“六郎也是朕看着长大的,秀儿也是朕喜欢的孩子,若他们两个成亲,也是喜事一桩,待定下下定的日子,使人来禀报朕一声,朕也要给他们两个添些喜意。”

“喏,女儿便替秀儿多谢母皇恩典。”

上官婉儿也道:“奴替六郎谢陛下恩典。”

女皇陛下微微扬头,道:“届时让六郎和秀儿两个孩子自己来谢,如此方显诚意。”

太平公主机灵,她的身份比上官方便问些,顺势问道:“母皇,那现在……”

女皇陛下哼了一声,道:“现在且不用说,再关他些时日,朕现在不想看见他。”

说罢,一甩袖子,搭着莫成安的手走了,似是突然想起:“婉儿也不用陪侍了,回吧,朕乏了。”

“喏。”

待女皇陛下一走,太平公主立即脸一沉:“六郎这个混账!”

上官婉儿看她一眼,缓缓道:“公主又不是不知道,六郎就是看着脸上机灵,其实就是个糊涂蛋。”

“你还护着他?”

“打骂他也无济于事。再说,六郎的为人,公主马上就要荣升岳母了,难道竟看不出来吗?”

这本来是一桩高兴事儿!

太平公主一脸阴郁,沉默不语。上官婉儿想了想,道:“此事……或许是我们多想也未可知。”

太平公主沉声道:“不管是否多想,你我要心里有数。六郎那里……”

上官婉儿皱眉道:“我乃他师,这种事……叫我如何开口?”

两人都沉默下来, 太平公主断然道:“此事……须得我俩联合方成,不管是否是我们多心,这几日你注意些,旁地交给我!”

“你能有何办法?”

“总要试过才知。”

说完,也不再多言,摆摆手便出宫去了。

第238章 建言献策

李显一家子在房陵的日子,过的挺低调。一大家子人,就算是最骄纵的李裹儿,也鲜少有出门的时候,闲暇在家读书习字,骑马射箭都成。

韦王妃出自京兆韦氏,也是名门贵女出身,见识自然是有的。就算是被流放,自家孩子的教育,该有的还是有,虽不曾得名师,但一群孩子的学识,两口子自己亲自教,不算特别出色,也不算太差,也算衬得起他们的出身的。

庐陵地方荒僻,人口稀少,最不缺的就是土地。庐陵王府虽说陈旧,花园也修的简陋,但地方其实挺宽敞的。

张昌宗带来的人手多,全都是些青壮,王府里虽说仆役少,但女仆也是有的,更多还是韦王妃和李显的人,张昌宗更需要管束好手下。

让一群青壮啥也不干的缩在屋子里,显然不是长久之计。在他们居住的院子隔壁,有个荒废的花园和几间破旧的屋子,张昌宗人手不缺,便带了人整理一番,把破旧的屋子拆了,把荒废的花园也拆了,把地面整理出来,弄个跑马操练的校场。

这样一来,让这些青壮总算有了一个发泄精力的场地。日间张昌宗会同手下的士卒一起操练,晚上也不会任由他们闲置,就照着他以前在军队的日子来,大家一起聊聊天,开开生活会,间或搞搞文化娱乐,倒也被他弄得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地。

这些士卒多数都是文盲,不识字。张昌宗就发挥我党传帮带的优良作风,晚上教他们认字,也不求能长多少学问,写什么好文章,能识文断字就行。

先教写自己名字,然后是生活中经常能接触到的、与自身休戚相关的各种文书,比如地契、房契一类生活中的契约文书;军队里常用的军令、文书等,一切从实用性出发,大家学习的积极性都挺高。不止如此,张昌宗还教他们简单的算术这些。

这么一番弄下来,这些士卒也不用出去了,每天忙着操练、学习就要花费许多精力,哪还有空出去乱来,自然也不会在府中捣乱。

府中多了这么些人,李显自然会留意,见张昌宗这般能管束手下,还能让手下心服口服,不禁跟韦王妃感慨道:“我先前还纳闷,这位所谓的羽林卫大将军,为何小小年纪便能担当要职?原想着莫不是因为生得俊俏过人之故,这些时日看了才知是我小看人了,犯了以貌取人之错啊。论识人,我不如母皇。”

韦王妃看他一眼,道:“这位张将军的本事,又何止如此!”

李显这么多年与韦王妃相扶相持,一起撑起这个家,韦氏对子女们都很用心,他心中对韦氏是看重的。闻言问道:“王妃还看出什么不凡来?还请不吝指点指点为夫。”

韦王妃伸指点了他一下,神情隐隐可见娇媚之色,笑道:“王爷莫非不曾看出来?这位张将军,言行举止,风度翩翩,可曾有武人的半分粗鲁之态?中山张氏虽然也算名门,可并非世家大族,早已没落,非是我小看张氏,张六郎这等风采与气质,却非张氏可以养出来的。”

李显一愣,讶然问道:“王妃的意思是……”

韦王妃道:“观这位张将军,小小年纪,行事便颇有章法,大家风范十足,言行举止也与常人不同,这背后必有名师指点。”

李显想了想,笑道:“还是王妃眼利,经王妃这么一说,我细细回想,这张六郎身上,倒有几分名门世家子弟的气质和风范,也不知这等俊杰,出自何人门下。”

韦王妃一脸精明的道:“不管是谁,只要是名师就好。”

“王妃的意思是?”

李显还有些不明白。韦氏白他一眼,直接上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掐的李显满脸苦笑的讨饶:“轻些,轻些,爱妻手下留情!”

韦王妃再度白了他一眼,嗔骂道:“王爷难道忘了我们的孩儿?”

李显也不是彻底的草包,闻言立即懂了她的打算:“爱妻的意思是,大郎他们……”

话还没说完,就被韦王妃打断:“王爷眼看着就要回京了,我们在这等荒僻之地待了十四年,我们是没什么,不过是苦尽甘来,可孩子们呢?在最该学习长进的年纪,跟着我们在这荒僻之地长大,虽我们夫妻尽心教导,但眼界、气度这些,又岂是靠教就能有的?居移气,养移体,还不是要靠环境的熏陶?难道你忍心将来回京,看着孩子们畏首畏尾,缩手缩脚,全无大家子之气度?”

李显一脸肃然,忧虑的道:“爱妻所言甚是,我只顾着可以回京高兴,却忘了此事,幸亏还有爱妻,多谢爱妻提醒。只是,这等事……一时间,我也毫无办法,爱妻可有法子?”

韦王妃白他一眼,毫不客气的在他脑袋上娇蛮的点了一下,道:“这不是有现成的人选吗?”

李显眼睛一亮:“爱妻的意思是……张将军可用?”

韦王妃颔首:“即便十多年不在京城,可是,愚妻相信张六郎这等男儿,便是在两京也是鲜少有人能及的儿郎!若能让孩儿们趁着这段时间他在的时日,跟着他学学,待回京时,糊弄糊弄人当也足够,总不至于面对洛阳繁华而露怯才是。”

“爱妻此法大好。”

李显高兴地夸道,韦王妃再度白他一眼,略带得意的道:“愚妻的打算不止如此。王爷看,这位张将军可算是人才?”

李显点头:“观他行事,如斯年纪便能有此章法,自是大大的俊杰。”

韦王妃眼中闪着精光,盘算打得精明:“王爷回京,总是需要人才的,如今便有一位大大的人才放在王爷面前,王爷若是放过了,岂不可惜?”

李显缓缓点头,表示认同,只是,还是忍不住有些迟疑:“张将军虽好,可是他这般年纪便能统领北衙禁军,想是极得母皇信任的,只怕……他不会服我。”

“王爷急什么?张将军才多大年岁,而陛下……”

韦王妃偷偷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附耳对李显道:“陛下春秋已高,便是高寿,以张六郎的年岁,待他盛年时日还早,王爷若是此时便与他结个善缘,何愁将来无人可用呢?何况,就算是王爷现在有心拉拢,可陛下当前,王爷最好还使莫要轻举妄动才好。”

李显重重点头,感激的对韦王妃道:“爱妻提醒的是,是我心急了。明明先前就是犯了心急之错,如今还未曾吸取教训,是我的不是了。爱妻日后可要多多提醒为夫才好。”

韦王妃身体一软,靠在李显怀中,柔声道:“夫妻一体,夫荣方才有妻显,愚妻不提醒你还能提醒谁去?只望王爷来日显达,也莫要忘了为妻的好才是。”

李显郑重道:“爱妻待我之恩,我李显不会或忘,我李显今日发誓,若我日后能重见天日,定要惟爱妻所欲,不相禁制。”

韦王妃眼睛一亮,伸指点了李显额头一下,娇笑道:“这话愚妻可记下了,王爷可要说到做好,莫要忘了。”

李显语出至诚:“爱妻放心便是。我李家可没有哄骗贤妻的传统。”

第239章 刺

张昌宗突然发现,这庐陵王府的几个小公子往他身边凑的次数,渐渐的多起来,甚至可以说得上频繁。

白天他操练士卒的时候,时不时的来围观一下;他有闲暇的时候,李重润还会来跟他说说话,鲜少问军事方面的问题,要不就是问问他学问之事,要不就是问问他京中的权贵子弟平时做些什么活动。

张昌宗心里有些疑惑,暂时压下不显,不管李重润兄弟几个问什么,只要是他知道的,都会耐心地一一作答,据实已告,并不曾藏私,也不曾糊弄他。

虽是天家子弟,却被流放到荒僻之地,一流还流了十四年。这群孩子里,多数都还没出生,就是最大的李重润,当年被流放时候,也不过才一两岁,也不过将将走稳,屁事不懂的年纪。

不管他们将来如何,这时候,这群孩子,也不过是一群胆小、自卑,对未来充满忐忑和不安的孩子。没错,虽然这辈子的生理年龄李重润跟他相差不大,不过,心理上,张昌宗就是把他们看作小孩子。

不管前世经历了什么,穿过那身军装,张昌宗本质上就是一个正派人,对无辜的小孩子,他也硬不下心肠,虽然猜不透这些孩子的作为是他们自己的意思还是庐陵王两口子的意思,不过,有一桩事情,他是看出来了,这些孩子在刻意模仿他的言行坐卧的习惯。

“我看大郎马骑得挺好,喜欢骑马吗?”

李重润略带腼腆的笑笑,点头道:“喜欢。在这个地方,我们也做不了别的,娘管得严,读书写字之余,也只有骑马了。”

张昌宗笑得真诚:“我也喜欢骑马!追逐迎风的感觉挺好的,那马球呢?喜欢吗?”

李重润道:“也喜欢,不过打得不好。”

张昌宗道:“许是没有人一起玩,打得少的缘故吧?这样吧,我们来了这么多天,我手下的士卒们也拘了许久,也该放松放松了,不如,我们来打几场马球如何?”

李重润又是腼腆的笑:“打得不好,就算了吧?”

张昌宗哈哈一笑,拍他肩膀一下,道:“怕什么?都是自己人,就是随便玩玩,不会可以学,打得不好打的次数多了就好了,没有人天生就样样都行,还不都是一样样学着来的?试试呗?”

说着,笑看着李重润,李重润被看得脸红,但是,迎着张昌宗诚挚的目光,拒绝的话有些说不出口,打心底里,其实他也想试试,都是少年人,都还爱玩爱闹的年纪。

带小孩子张昌宗没经验,但是跟半大小子玩,那他还成。男孩子还是动动比较好,整日的拘在书房里,再鲜活的孩子,也给拘呆了。何况,不自信的男孩子,多跑跑动动,搞搞运动,有助于恢复和找到雄性的自信,男孩子终究不是女孩子,好斗是天性,甭管是运动场上的斗,还什么斗,多斗斗,信心自然就起来了。只要信心起来了,后面就是历练成长的事情了,那是每个人独属于自己的修行,旁人帮不上。

天气渐渐地凉下来,房陵四面环山,天凉了也没什么风,但对羽林卫这群从靠北地方来的家伙们来说,凉快了才舒坦,房陵相比洛阳还是太热了。

“呛!”

张昌宗睡梦中突然睁开眼睛,他听见了刀刃相击的声音,想也不想立即翻身起来,拿上横刀便打开门出去:“怎么回事?”

“禀将军,有点子闯进来,手头有些硬,兄弟们已经围住了,正准备擒拿。”

今晚值岗的队正赵政迎上来禀报道。张昌宗点点头,一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一边问道:“看着像什么路数?”

赵政道:“看着像是游侠儿的路数,不是军里人。”

“游侠儿?”

张昌宗嘀咕了一句,道:“能捉就捉,不能捉就算,兄弟们不要伤了就好。不过,若是捉了就要好好养着。”

“喏。”

赵政领命而去。

张昌宗就站在廊檐下看着,院子里灯火通明,一共七个人,已经躺下了俩儿,黑衣蒙面,用的兵器很普通,但是,使的路子看得出来,是江湖上游侠儿惯用的路子。

大唐尚武之风浓厚,且不说各折冲府登记在案的府兵军户,便是好勇斗狠的游侠儿,两京也有不少。

张昌宗自从十三岁起,就利用化妆术,在薛崇秀的掩护下,混迹于两京的游侠儿中间。两京有名的游侠儿,大多交过手,摸过些游侠儿的路子。军户出身的府兵,使兵器的路子多脱胎于阵仗之间;而游侠儿的路子,更加天马行空,好勇斗狠的路数。

张昌宗看了两眼,直接道:“上网子!”

“喏。”

现实又不是武侠片,还能有衣袂飘飘飞来飞去的轻功,人数少还被围的情况下,被人用网子围住,再好的武艺也白搭。

剩下的五个人,自己抹脖子的又有两个,还有三个被网子缠了个结结实实,还没等人开口说话,张昌宗直接吩咐:“把嘴巴堵了,我不想听他们说话,叫人看管好,一天一顿稀粥的先饿着,留到回洛阳让别人审去。”

“喏。”

赵政领命,被抓的三个人,从头到脚被网子缠了个结结实实,“嗯嗯嗯”的叫着,身子扭动着,却语不成句,直接像三条肉虫子似的被人拖走。

张昌宗抬头看看夜空,吩咐道:“从今天起,外面不变,里面守卫再加一级。”

“喏。”

分派好,李显已经起来了,看那穿着打扮,显然是睡梦中被惊醒的,张昌宗把自己的披风接下来给他:“王爷夜露深重,小心伤了身子。”

李显脸色有些苍白,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问道:“出了什么事?这……怎会有贼人闯进来呢?”

张昌宗大有深意的道:“王爷在房陵十四年,这十多年来都风平浪静,怎么今日就有贼人闯入呢?”

李显悚然一惊:“将军的意思是?”

张昌宗躬身抱拳:“恭喜王爷,您回京的日子快到了,只怕途中江风大,烦请王爷告知王妃,多准备些挡风保暖的厚衣才好,洛阳可比房陵冷多了。”

李显脸上又惊又喜:“将军此话当真?”

张昌宗笑道:“臣如何敢欺哄王爷。”

“好!承将军吉言,今日又护佑有功,本王绝不会忘了将军之恩。”

“谈什么恩不恩的,臣不过是遵旨行事,尽人臣本分。天亮还早,王爷再回去睡一会儿吧。”

李显高兴地走了。张昌宗也挺高兴地,刺客都弄出来了,可不就是快回京了吗?有些想念婉儿师父和郑太太她们,还有他的女神薛老师……秀儿妹妹。

果然,过不得几日,京城快马到,有特使传来陛下手敕——

陛下听闻庐陵王身体欠安,久治不愈,房陵地方荒僻,难有良医。陛下特准庐陵王回长安诊治,召庐陵王一家回返洛阳。

第240章 过房州

房陵四面环山,要去洛阳只有一条路,从房陵到房州,然后再到均州,从均州上船走水路回洛阳。

张昌宗并没有审问那几个被抓的刺客是从哪里来的,谁指使的事情,只是用心的布置着防守,只有一个目的,把李显一家子安全的护送回洛阳。

毫不客气的在接到敕令后要求赵标把县衙大部分人手分派给他,与他的人马一起,护送李显到房州后,与徐彦伯汇合。赵标自然不敢拒绝,亲自派了县尉zhou qiáng,带着本县的人马,与张昌宗一起去房州。

应该感谢这个时代良好的自然环境和丰富的森林野兽们,在不出动军队的情况下,想在山林里埋伏,不可预测的事情实在太多,人少些,说不定要埋伏的人还没遇到就先被野兽吃了。当初从洛阳来房陵的途中,张昌宗还遇上过犀牛——

exscuse me?我是谁?我来自哪里?卧槽!犀牛不是大非洲才有吗?

种种复杂的心理活动,简直无法言喻。人类的发展过程和历史,究竟毁了多少物种?不止人类的发展是一部历史,物种灭绝也可以写一部历史了。最痛苦的是,薛崇秀不在这里,他连吐槽都找不到人,人生当真是寂寞如雪啊!

从房陵到房州这一路上,没遇上什么刺客,大队人马出行,马车、马蹄的声音早就把野兽惊得没了踪迹,一路平安的到达房州。

“张将军,王爷如何了?”

徐彦伯与周维均一起来迎接。刚碰面,徐彦伯便急急地问道。张昌宗拱手道:“徐公放心,虽敕令而来的还有宫里派来的太医,有 太医照看,王爷的病情好转了些,不过还未康复。是故,不好下车会见徐公与周刺史。”

徐彦伯闻言,脸上表情才好了些,与周维均一起,在马车外向李显行礼,李显在马车里虚弱了跟他们说了两句便没再出声,声音有些中气不足和虚弱,不过,并没有虚弱到不堪的地步。

周维均稍稍放心了些,又对张昌宗道:“员外郎瞒得下官好苦,先前竟为看出将军的身份,真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无礼不周之处,望将军见谅。”

姿态摆的不高。想也是,房州只是荒僻之地,周维均作为房州的刺史,quán bing算不得重,对比张昌宗这个年少便居羽林卫大将军一职的人来说,不管品级还是quán bing,周维均也摆不起谱儿来。

张昌宗明白他的心思,回礼道:“周刺史客气,张某身负职责,为完成陛下交代的差使,先前也不敢暴露身份,周刺史何来不周之说呢?倒是今日,要劳烦周刺史,庐陵王家的女眷也随车一同去洛阳,我手下都是鲁男子,烦请周刺史找几个妇人来,服侍一番,去去尘土,待去城中汇合了徐公,我们明日一早继续赶路。”

“喏,将军请进城,下官已然事先准备好了一切,就等庐陵王和将军一行到来。对了,下官还准备好了城中名医,若有需要,可为庐陵王先诊看一番。”

“多谢周刺史好意,前些时日敕令下时,随敕令而来的还有宫里的太医,庐陵王有太医照看,张某也不敢乱来,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便好,若太医有需要,张某定然会来劳烦周刺史。”

张昌宗说话一贯的谦虚有礼,并没有盛气凌人之势,加上那张极易讨人好感的脸,周维均待他的态度比之先前放松了些。

一行人进城,到得驿馆,李显是张昌宗以不能见风为由,带人用四周围着幕布的肩辇抬进屋子的。女眷那边,刺史夫人的妻子钱氏亲自带人去迎接。

“臣妾拜见王妃。”

钱氏带着女儿与一干仆人,一起向韦王妃行礼,看她衣饰十分庄重,显然是精心准备过,可见郑重。

然而,庐陵王府被流放在荒僻之地这么久,身上的衣饰多是旧物,张昌宗与徐彦伯都没给庐陵王府的人准备衣饰,李显一家子穿的还是在房陵时的,与钱氏一比,更显寒酸。

韦王妃还绷得住,笑着扶起钱氏:“夫人客气,是我们劳烦夫人了。”

钱氏连忙道:“王妃客气,这是臣妾一家的荣幸。”

说着,笑容满面的转向韦王妃身旁的一众子女们:“这几位便是府上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们吧?诸位郎君、娘子有礼。大郎、三娘过来。”

竟把自己的儿女也带了来。周维均的长子周琛年纪比李重润略长两岁,正好带着人把李重润几个年纪略大的兄弟引到为他们安排的院子里去;

女儿周三娘与李显年纪最大的女儿差不多,许是年轻,行完礼眼睛忍不住在韦王妃与她的一众儿女身上转了一圈,笑容顿了一下,方才又笑道:“奴拜见王妃,见过诸位娘子。”

各自见过礼,钱氏笑道:“禀王妃,臣妾先前已命人准备好热水及一干洗漱之物,请王妃洗尘。”

“有劳夫人。”

互相客气了几句,一行人各自去准备的院落,该洗漱洗漱,该吃饭吃饭。

张昌宗让赵政带人去值守,他则与分给徐彦伯的一众士卒们叙旧,也不刻意做什么,就是让人把饭菜摆在一起,同士卒们一起吃了一顿:“诸位兄弟们,辛苦大家了!分开了这么几日,别的我也不多说,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接下来的任务才叫艰巨,希望兄弟们继续支持我,共同完成陛下交予的任务,安全回洛阳!干!”

“干!”

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张昌宗往自己的院子去:“谁在哪里?”

手摸在刀把上。

“表兄,是我!”

圆柱后,探出一张宜喜宜嗔的脸孔来。张昌宗有些头疼:“七娘?你怎么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不要乱跑,小心危险。”

李裹儿不说话,只默默地站着,与她往日活泼的样子大不相同。张昌宗愣了一下,情不自禁的挠挠头,走过去:“这是怎么了?”

“表兄!”

李裹儿抬头,脸上居然有泪痕,隐隐约约可见有些委屈。张昌宗这下不止头疼了:“怎么还委屈上了?堂堂庐陵王府的七娘,何人敢让你受委屈?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李裹儿瞪他一眼:“表兄就会哄裹儿,真让你帮裹儿出气,你肯定会说裹儿任性。”

张昌宗笑起来:“七娘果然是个秀外慧中的好孩子。”

李裹儿又瞪他,气呼呼地道:“表兄嫌弃我!哼,我要向娘告状!”

哎哟,这难缠的小娘们儿!她娘韦王妃可是个比她还难缠的老娘们儿!

张昌宗无奈:“好吧,七娘这样的好孩子,就不要去做告状这种小人之行了。不如,我们来说说,你为什么委屈这个问题吧!”

李裹儿又低下头,看着自己有些旧的绣花鞋,静默不语,就在张昌宗以为她还是不想说的时候,突然开口:“表兄,我不想去洛阳了!”

明明先前还又开心又期待来着!

张昌宗收起玩笑之色,认真的问道:“怎么了?怎么突然不想去了?”

李裹儿又低头不说话了。

钢铁直男张昌宗心里已经忍不住咆哮了,若是薛老师,肯定不会这么扭扭捏捏的,她要是想说,她会痛痛快快地跟你说,要是不想说,问也没用。哪里会像李裹儿这种,明明是想找个人说话的样子,却又不开口!做人能不能痛快些?

有点儿想念薛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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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得极其厉害,不过,这章磨蹭着写完,突然有点儿感觉了!但是,熬不住了,睡觉,明天正常更新,最少两章!

第241章 经验之谈

也不知薛崇秀在洛阳有没有担心他?

被女皇陛下以关禁闭的名义派出京城来,他出来几天,名义上就关了几天,薛老师肯定会担心他吧?

不过,再如何的想他的薛老师,现在也见不到,最重要的是把李显一家子顺顺当当的带回洛阳。可没人告诉过他,这做护卫还要兼任心理医生的!问题他也没怎么做过少女的心理医生啊!

心里默默挠头,勉强试着劝解:“现在的形势呢,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你知道的,在房陵的时候,有刺客跑到王府了,房陵的王府并不安全。然后,陛下敕令回去,为人臣的,无法反驳。这么说,你明白吗?”

张昌宗感觉自己已经很努力了,能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这么婉转含蓄的解说出来,已经可以点赞了。

李裹儿猛然抬头,明亮的眼睛里包着委屈的泪水,还有隐隐地不甘和不服气。张昌宗很理解,谁还不是爹妈亲生疼宠大的,凭什么就要矮人一头呢?但是,现实就是这样,对上女皇陛下,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张昌宗叹了口气,坚定的道:“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如此。往好的方面想,洛阳挺好的,繁华,热闹,有比房陵数之不尽的玩乐,你的兄弟们和你的姐妹们,在房陵和在洛阳能享受的资源几乎天差地别,在房陵的庐陵王与在洛阳的庐陵王,能相同吗?当然,享受资源的同时,肯定也会受些束缚,只是,人生来就是这样,没有人可以无拘无束。”

而目前,别说李裹儿,就是李显一家子再乘以十也没力量掀翻女皇陛下。所以,孩子,还是洗洗睡吧。人生不可能不受委屈,很多时候,这些委屈还无法言说,只能自己咽下去,慢慢的平复、消化,有志气的,就积蓄力量,掀翻它,把委屈化为成功,化为自豪;没志气的,只会日渐消沉,随波逐流。

李裹儿是哪一类的?

张昌宗看着她还带着几分椎气的眉眼里蕴含的不屈,懂了,这丫头是属于有志气的。讲真,其实他也喜欢有志气的,不禁笑出来:“所以,现在愿意说说,为什么突然不想去洛阳了?”

李裹儿气呼呼地道:“今天那个周三娘,明明是来服侍我们一家的,看见我们衣饰陈旧,居然看不起我们!哼,她以为她隐藏的很好,还不是被我看出来!”

原来如此!原来是被同龄人ci ji了!

张昌宗点点头,道:“所以,被人这么看轻一下,七娘就自卑,就难过了吗?”

李裹儿又低下了头。

张昌宗低声坚定的道:“我觉得完全没必要。七娘之所以是现在的七娘,非是一日,而是从呱呱落地到现在的窈窕少女,一日日成长起来的。你的父亲是庐陵王,你的母亲是庐陵王妃,你是李唐与大周的子孙。若论尊贵,天下间还有几个人能越过你去?你的父王和母亲疼爱你之心,从未比谁家的孩子少,论这些,七娘比旁人差在哪里?只有旁人比你差的!”

李裹儿立即傲然道:“周三娘如何能与我比!”

张昌宗笑了:“对!世界上,有人只看罗衣不看人,并且,这一类人还不会少。今日只有一个周三娘,待回了京城,比周三娘还过分的,肯定还会有,到时候,七娘该如何处之?”

李裹儿到底还年幼,闻言先是瑟缩了一下偷偷觊眼看看张昌宗,又挺起胸膛,道:“我不怕她们。”

“对,你无须怕她们。”

张昌宗微笑却语气坚定:“我的出身你应该知道,但是,我幼时家里的窘迫,七娘大概不知道。我家最穷的时候,连做一件新衣都有压力。别说外人,就是同族的族兄族弟都奚落过我们家。不过,我并不自卑,也不难过。先父早逝,我是遗腹子,我们家兄弟又多,母亲一个妇道人家能把我们健康的拉扯大,教养好我们,已经是很不容易且需要心怀感恩的事情,我心里对家母只有感激,因为我知道,她已经给了我她所能给予最好的。”

李裹儿眼里有着小星星,郑重的点头:“父王和母亲疼爱裹儿,也给了裹儿最好的。”

张昌宗笑着点头:“对,没错。贫穷的家庭也好,出身也好,所有的一切,方才构成了今日的我。不及人的地方便是不及人,没必要自卑,也没必要去掩盖,我知道我是谁,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知道我该如何去努力,我知道我最应该做的是每一天都在为成为一个更好的我而努力。这么说,你懂吗?”

李裹儿眼中有些懵懂之色,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似懂非懂。是了,她不是伪萝莉的薛老师,她就是个真正的小少女,如何能懂张昌宗两世为人的收获。分外的想念薛老师!

张昌宗笑着叹了口气,道:“不懂也没关系,七娘只需要记住,七娘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七娘,世间行七的小娘子很多,但是,叫裹儿的只有一个,你无须与人比较什么,你要做的是与自己比较,让自己变得比过去的自己更好,更强大。”

在他年少的时候,从没有人告诉过他,无须跟别人比较,父母师长只会告诉他,谁谁谁更优秀,谁谁谁又做了什么,他还有哪里不足,不管是明说还是暗示,都在告诉他一个意思——

你不如人!你还很糟糕!

张昌宗一直都是骄傲的!整天被说不如人,自然会拼了命的追赶。这样的追赶,只会让师长觉得方法有效,然后,更变本加厉的去ci ji。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样的ci ji,只会更加的打击他的骄傲,只会让人在心底悄悄地自卑,然后受到一点肯定就会欣喜如狂。这并不是好体验,只是,这是他的过去,他的经历,有了那些,才是今日的张昌宗。

李裹儿眼里还有着迷茫之色,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张昌宗笑着道:“你现在不懂也没关系,记着七娘很好,但是,还可以更好,做人只需与自己比较就行。”

“嗯!”

李裹儿重重点头,看张昌宗的眼神,不可避免的带着些崇拜,眼里闪烁着星光。张昌宗笑笑,不以为意:“还难过吗?如果不难过了,就快回去吧,女孩子还是不要单独外出的好。”

“嗯!谢谢表兄开解裹儿。”

“我也不太会说,只不过是一些来自年长者的经验之谈罢了。七娘晚安。”

“表兄晚安。”

李裹儿顿了一下,白了他一眼,道:“表兄明明也是少年郎,装什么年长者!”

说着,还做了个鬼脸。张昌宗还能说什么?就算告诉她大实话没装,估计小丫头也是不信的,遂干脆只是微笑,让她赶紧回去。

把李裹儿哄回去,张昌宗才悄悄松了口气,朝走廊尽头的圆柱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径直回房。

待张昌宗走后,尽头的圆柱后面转出韦王妃来,眉头蹙着,表情复杂,似是感激,似是忧虑,望着张昌宗离开的方向,默默不知在想什么。

第242章 三阳宫

出了房州,队伍便低调下来,以徐彦伯为主,李显一家子以伤兵的名义,隐藏在队伍中。李显这次回洛阳,是轻车从简,除了家人,随从近臣一个没带。

刺客的事情,也给张昌宗敲响了警钟,或许消息走漏了,或许没走漏,但有人不想李显活着。

女皇陛下发来的手敕是密令。除了庐陵王府,还有房陵县令和房州刺史都收到了分属于各自的密令。

这两人管着房陵,李显身份特殊,前有徐彦伯才去探望过,两人不可能不重视他,所以,离开的时候,也不可能不知道。张昌宗干脆告知了他们,不过,离开的时候,也暗示了刺客之事,警告二人对庐陵王的离开保密。

一路无惊无险的到均州,从均州上船,逆流而上去洛阳。因为是逆流,又不是丰水季,船行的有些慢。为了隐藏身份,李显一家子窝在一艘官船上,不大,很普通,完全没有徐彦伯住的那艘大,但是,一切都是为了安全。

许是女皇陛下的保密措施做的好,一路行来居然无惊无险,在水上走了将近十天,到了洛阳才被告知,女皇陛下巡幸三阳宫,不在洛阳,又转道去三阳宫。

三阳宫在嵩山地界,以前张昌宗也跟着来过几次,距离洛阳不远。他们到达洛阳的时候是早晨,赶一赶,下午便能到三阳宫。

“张将军保重,后会有期。”

张昌宗下船的时候,船上的水手们朝他行礼道别,笑容洋溢中,还有些依依不舍。

张昌宗与李显一家子挤一艘船,但因为空间狭窄的缘故,只能跟水手们挤在一起。张昌宗自然不会嫌弃。即便只是他的一身衣服,都够这些水手挣上一年,依旧能坦然淡定的与水手们相处,闲暇时候还跟人学几句土话,然后官话夹杂着半生不熟的土话跟人唠嗑,那古怪的口音,经常一开口就逗得一群水手哈哈大笑,但是,笑着笑着,距离也就近了。

这不,都下船的时候,就被人热情的欢送了。张昌宗笑着挥手:“各位大哥保重,后会有期,希望以后再有机会乘坐各位划的船。”

“那肯定,小的们也期盼着呢。”

各自挥手道别。

旁观了这一切的李显两口子并没有说什么,李裹儿面上有些不解之色,但到了洛阳人多口杂,已被韦王妃事先告诫过,只得压下心头疑问。

李重润几兄弟倒是隐隐有几分羡慕之色,张昌宗这种跟谁都能混到一起的本事,他们没有。

各有心思中,下午终于赶到三阳宫。三阳宫的护卫自然是羽林卫的士卒,行宫之内,不像皇宫人多口杂,很好的掩饰了李显一行的到来。

“臣徐彦伯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徐彦伯躬身行礼。张昌宗先扫视一圈,找到婉儿师父,先送上一个帅帅的笑,结果,美人儿师父只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然后,再无表示。

呃……见到久别重逢的徒弟不说惊讶一下,思念一下,居然给这种冷脸……难道师父在他不在的时间里,重新收了个宝贝徒弟?!

“昌宗拜见陛下,许久不见,陛下看着圣颜一如往日的好。”

这种与徐彦伯截然不同的请安姿势,让一旁静候不敢说话的李显心里惊了一下,却也不敢露出异样,只悄悄看张昌宗一眼,继续候着。

女皇陛下眼神扫过徐彦伯,落在张昌宗身上,道:“六郎不在,不曾有人气朕,朕的气色自然好。”

张昌宗不乐意了:“陛下,您这话说得冤枉!臣不服!”

女皇陛下瞥他一眼,哼了一声,道:“谁管你服不服,且莫聒噪,在一边候着就是。”

然后,也不再搭理张昌宗,转向徐彦伯道:“有劳徐卿,这一路辛苦了。”

徐彦伯连忙道:“不敢称辛苦,好在总算不负使命,在张将军的护佑之下,把庐陵王请回洛阳。”

女皇陛下这才把目光投向一直静候着的李显身上,李显哪里还能忍得住,一下跪倒,匍匐于地,哽咽道:“不孝子拜见母皇,时隔经年,仍能叩见天颜,儿……儿……”

颤抖着哽咽着无法成语。

女皇陛下从御座上起身,一旁的莫成安和上官婉儿立即过去搀扶,被女皇陛下甩开,大步走到李显身前,面上也有几分悲色,却不扶李显起来,而是居高临下的责问道:“受了这么多年罪,吃了这么多年苦,我儿可知罪否?”

李显痛哭道:“儿臣知罪,儿臣不孝,辜负母皇期望,儿臣有罪。”

女皇陛下“哼”了一声,眼里似乎有几丝激动之色,不过,面上还保持着淡然,道:“这么多年,希望你能长进些,是真的知罪。罢了,起来吧。”

“谢母皇。”

莫成安立即过来,搀扶李显起来。上官婉儿盈盈向前几步,行礼:“奴拜见庐陵王。”

李显脸上还有些泪痕,抬头见上官婉儿,眼里略过一丝激动之色,面上表情复杂:“上官才人免礼,经年不见,才人可还好?”

上官婉儿恭敬道:“劳王爷动问,奴一切都好。”

见礼之后,女皇陛下对徐彦伯道:“徐卿一路行来,舟车劳顿,不比六郎这等少年人,想已疲乏,且先回去休养几日。”

“喏,臣叩谢陛下隆恩。”

徐彦伯告退,张昌宗眼巴巴望着,看看女皇陛下,看看婉儿师父,居然谁都不搭理他——

卧槽!人都不在家,这俩儿女人到底生什么邪气?!完全不明白好吗!

女皇陛下对李显道:“家眷可回来了?”

李显连忙道:“回母皇,在张将军的护送之下,家眷都回来了,就是近臣仆从未曾带回来,张将军说,路途遥远,若随从多了,不好保密,便未曾带回。”

女皇陛下点点头,终于拨冗看了张昌宗一眼,道:“六郎所言甚是。既然带回来了,且现在宫里住下,婉儿……”

“奴在。”

上官婉儿应了一声,转向李显道:“王爷,奴已在宫里安排为王爷安排好住处,请王爷安心住下便是。”

“多谢才人。”

李显感激的点点头,十四年的时光,十四年的流放,再次回到宫里,让他更加的如履薄冰,谨慎小心。对上官婉儿这种天子近臣,都不敢稍有怠慢。

女皇陛下冷眼看着,面上看不出喜怒之色来,淡然道:“如今时机不到,且再委屈你一家几日,待时间至时,朕自有安排。”

李显恭敬的道:“儿臣不敢委屈,也不曾觉得委屈,能回到母皇身边,侍奉母亲,尽尽孝心,心中只有感激,哪里可能委屈。”

女皇陛下脸色终于好看了些,转眼看安静如鸡一般站在一边的张昌宗,道:“这个小子,显儿也不用叫他什么将军,他是婉儿的徒弟,张行成的从孙,从小在朕跟前长大。这一路上,他照看你们一家可还尽心?”

第243章 告状的艺术

庐陵王同志,你做人可得讲良心啊!

张昌宗默默地看着李显,眼神biubiubiu的飞过去,希望李显能感应到,然后,在这两个对他脸色不咋地的女人面前美言几句。

或许是李显真的get了他的眼神,脸上带着惊讶之色,看了上官婉儿一眼,又看看张昌宗,颇为意外:“张将军竟是才人的弟子吗?”

上官婉儿微微一福,道:“回王爷,六郎正是劣徒,若途中有不周到的地方,王爷尽可直言,不仅陛下,便是奴这里也会罚他。”

张昌宗心里默默点头握拳,看,师父还是护着他的,说明他还是婉儿师父的小宝贝。那么,到底生哪门子气呢?完全猜不到,没有丝毫头绪可言!钢铁直男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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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宗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唯有自己合适些,干脆提醒道:“王爷,您多年未回来,家师如今的份位是修仪,才人已是旧年历。”

李显一怔,略有些尴尬和沧桑:“多谢将军提醒,不然,我称呼错了也不知。”

十四年的时光,不是一瞬,做这个提醒的人,张昌宗也没办法,他也不想的,总不能让女皇陛下和上官婉儿自己提醒吧,左看看右看看,也唯有他了。张昌宗道:“是六郎多嘴冒昧,还请王爷不要怪罪才是。”

“无妨,是本王疏忽才是。”

李显笑得和煦。张昌宗眼珠一转,道:“王爷离开洛阳多年,称呼错了不奇怪,陛下和师父都会谅解王爷。不过,若是途中臣有照看不周的地方,还请王爷替六郎美言几句,则六郎必然不胜感激。”

说着,还连连作揖。

李显一怔,大概从没见过这种主动请人夸自己的人。女皇陛下失笑,上官婉儿嗔怪:“无礼,放肆!怎么与庐陵王说话的?”

张昌宗嘿嘿笑笑,转身朝李显道:“王爷便当刚才的话没听到吧!有劳王爷,对不起!”

说完,做了个把嘴巴缝起来的动作。

李显微微愣了一下,宽和的道:“无妨。将军神勇,尽职尽责乃是事实,何须本王美言?”

说着,转向女皇陛下道:“母皇,这一路上,多亏有张将军照看和护佑,儿臣才能一路平安的到达洛阳,得见天颜。”

女皇陛下是何等敏锐之人,闻言立即问道:“出了什么事?”

“母皇!”

李显忍了忍,似是想忍住不说,无奈满腹的苦楚再忍不住,语气情不自禁地有些哽咽,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直挺挺地再次跪倒于地,频频叩首不说话。

女皇陛下蹙眉:“到底怎么回事?六郎说!”

“喏。”

张昌宗心中感叹了一句“人就没简单的”,禀报道:“启禀陛下,在收到陛下密令回洛阳的手敕前两天,王府中有刺客突入,一共七个,抓捕搏斗的时候死了三个,被围困的时候zi shā了两个,还活捉两个,臣已经命人严加看管带回来了,谨听陛下发落。”

女皇陛下神情莫测,看看跪伏于地委屈大哭的李显一眼,略带嗔怪的瞥张昌宗一眼,张昌宗拱手没说话,女皇陛下淡然道:“传敕,庐陵王遇刺一案,着大理寺卿、御史中丞、会同刑部审理。”

这就是传说中的三司会审啊!

张昌宗看向庐陵王,庐陵王哭声更大,语带感激的哽咽道:“儿臣叩谢母皇,多谢母皇愿为儿臣做主。”

女皇陛下只道:“你是朕的儿子,朕倒要看看这天下何人敢如此胆大包天,敢派刺客刺杀皇子,还是一个遭流放的皇子。”

“母皇!”

李显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声音里蕴含的复杂情感,便是张昌宗也不禁唏嘘,好好地母子,弄成这样,也是异数。幸好他娘是韦氏,庆幸,点赞!

女皇陛下微微皱眉,嫌弃道:“男子汉大丈夫,这般哭哭啼啼像什么!”

“儿臣……儿臣……”

李显哽咽得无法成语,只低头跪着。女皇陛下幽幽看了他片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你受了苦楚,朕知道,只望这些苦楚能让你长进些……罢了,且不忙说这些,如今朕把你召回来了,这一路行来,想必舟车劳顿,且先下去洗尘休息,去去途中疲乏,来日方长,以后再说也不迟。”

“喏。”

李显应了一声,有些激动,许是跪久了,加之身子有些差,起身的时候不禁一个趔趄。张昌宗就在他旁边,眼疾手快的一步跨过去,伸手扶住他:“王爷小心。”

李显扭头致谢:“多谢将军。”

张昌宗笑着摇头,扶着李显站好。女皇陛下道:“婉儿,你带庐陵王去安歇之处。”

“喏。”

上官婉儿领命:“王爷请随奴家来。”

上官婉儿带着李显去安排,张昌宗是很想跟着去做尾巴,好探探婉儿师父为啥生他气,不过,女皇陛下没发话,他也只能摁下心思等着。

李显一出去,女皇陛下脸上的表情并无什么变化,只是,身上的气息却莫名的沉凝了几分,眼神泛着冷光:“说说刺客之事。”

“喏。”

张昌宗立即把自己掌握的情况说了下:“七个人,全都是游侠儿的路数。看武艺路子,不是两京有名的游侠儿的路数,不知是否是外地来的,但是,以他们的身手,显然并非庸人,这种人查起来比之死士好查,若是三司会审,建议可从游侠儿入手。”

女皇陛下不置可否,嗔了一句:“你怎地不审?”

张昌宗嘿嘿笑笑,只说了一句:“无论结果如何,臣去审……似乎不太合适,怕难以服众。”

女皇陛下瞪他一眼,嗔骂一句小滑头,不再逼问,转而问起别的:“你怎知游侠儿之事?”

张昌宗嘿嘿笑道:“回陛下,小时候调皮,义母府里的侍卫跟我交手又不敢真打,六郎又想知道自己的本事到对处在什么水平,所以,嘿嘿,年少气盛,跟两京叫得上名hào的游侠儿基本都交过手。”

“战绩如何?”

“还行,赢多输少。”

语气如常,脸上平静,一双眼透着浓浓地自信,并没像他往日喜欢的那般故作得意,似乎这一切理该如此及一般。这等自信,在如玉的俊颜上,更显英武。女皇陛下眯眼看着他:“还叫义母,不是该改口叫岳母吗?”

“陛下怎么知道的?”

张昌宗心下嘀咕,疑惑问道,就听女皇陛下幽幽道:“在你回来之前,对外一直是朕罚你幽禁自省,这般情态之下,太平还把秀儿聘于你,把亲事广而告之,呵呵,倒是疼你!”

张昌宗自然感动,不过先不急,现在最主要的是:“陛下,义母真的把我与秀儿妹妹的定亲之事公开了?”

那薛老师就只能嫁给他了?啊呀,好开心!

瞬间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女皇陛下再度眯起眼睛,幽幽望着他半晌儿,突兀道:“六郎也辛苦了,退下吧。”

某人还不自觉,笑得一脸灿烂的行礼:“喏,陛下,那臣先告退了。对了,陛下,出差这么久,能给臣放几天假吗?”

“你要假期做甚?”

张昌宗故作可怜的道:“出去这么久,未婚妻长什么样都快忘记了,恳请陛下放几天假去看看她。”

女皇陛下悠然道:“忘便忘了,朕与你保媒,重新聘一个。”

咦!女皇陛下咋不按照牌理出牌呢!

张昌宗吓了一跳,不敢抖机灵了,赶紧道:“陛下,我错了!就是想去看看秀儿妹妹,想她呢。”

“厚脸皮,不害臊!”

女皇陛下毫不客气的吐槽,瞪了张昌宗一眼。张昌宗嘻嘻一笑,从善如流:“陛下批评的是。那就是感激义母看顾,要去看看义母,以表感激之情,当然,就便看看未婚妻,问候一下,也是应有之义。”

“……”

女皇陛下看着他,不发一语。看得张昌宗一脸莫名:“陛下?“

女皇陛下还是不说话,盯着张昌宗看了一会儿,方才吐出一个字:“滚!”

这又是怎么了?更年期应该早就过了吧?咋还这么喜怒无常呢?!

张昌宗心下吐槽,看看身上,略有些为难,歉然道:“那什么,陛下,去看未来岳母和未婚妻,若是太脏了会被嫌弃的,留着下次滚。臣告退了!”

然后,一溜儿烟跑了。

女皇陛下瞪着他消失的方向,眼神闪烁,脸色不定,心头似有郁气难平,抓起桌上一只镇纸扔了出去。

第244章 不是花中偏爱菊

张昌宗开心的从女皇处跑出来,竟没急着出宫,而是跑到上官婉儿的寝殿,等着上官婉儿回来——

不能让师父说他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娘。先探探师父为什么生气,然后再出去义母处,感谢义母给他撑腰站台,最后再去看薛老师,一个多月不见,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变化?

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等了一个多时辰,等上官婉儿回来,就见蠢徒弟站在她寝殿门口,像尊门神,抬头挺胸,身姿板正,一动不动。

“傻站在这里作甚?显个头高吗?为师不缺守卫。”

眼神在站得像棵松树的张昌宗身上转,语气却傲娇的带着嫌弃。张昌宗从卫兵状态回神,满脸的笑:“师父,您回来了?”

上官婉儿理也不理他,脚步都未曾停一下,径直进去。张昌宗才不怕,自动自发的跟上,跟在婉儿师父身后随她一起进寝殿。

看婉儿师父在坐榻上坐下,自己搬个小坐榻放到师父一旁,仰头望着她,笑问:“师父,您在生弟子的气吗?难道看见久别重逢的徒儿还不开心吗?”

上官婉儿瞥他一眼,看他微微黑瘦了些的面庞,顿了顿,移开眼,不想理他。张昌宗脸皮厚啊,捧着脸,婉儿师父眼神移到哪边就跟着转向哪边,笑眯眯地,总之就是要师父看到自己。

惹得上官婉儿都恼了:“坐榻上有钉子吗?这般坐没坐相,动来动去的,教你的礼仪都忘了否?”

搭理他就成,就怕不说话,对他视而不见。

张昌宗赶紧端正坐好,笑眯眯地望着婉儿师父:“这不是好久没来看师父,师父也好久没见过徒儿我了,多让师父看看,弟子也好多看看师父,以解思念之情嘛!”

那般嬉皮笑脸的样子,熟悉至极,但确实好久没见了。上官婉儿沉着脸,不说话了。张昌宗还是很有眼色的,恰好明香端着汤水进来,赶紧起身过去,一把接过,狗腿的给师父端过来,盛好后恭敬地递上:“师父请饮汤水,暖暖身子。”

上官婉儿瞪他一眼,看蠢徒弟讨好的笑脸,笑得一张俊脸都有些变形了,完全没有赏心悦目之感,只觉得蠢得不忍直视,毫不犹豫的白他一眼,接过汤水喝了一口,旋即妩媚一笑,语气轻柔:“为师还未恭喜你呢,太平公主的长女,天下有名的琴道大家,真真想不到我的弟子也有这般本事。”

问题这话听着一点都不像恭喜啊!

张昌宗眨眨眼,不过,能娶到薛老师,他也觉得自己蛮厉害的,脸上的笑容不禁带了两分得意:“我师父就很厉害,我做徒弟的厉害不也是应该的吗?对吧,师父?”

上官婉儿再度白他一眼,忍不住像小时候一般,屈指在他额头弹了一下,嗔骂道:“蠢!舍郑氏女而娶薛崇秀……你知道吗?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只怕会羡慕得两眼血,然后骂你蠢货!”

张昌宗笑笑,斟酌了一下,突然吟道:“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郑氏女再好,可她不是我的秀儿妹妹啊。”

“你……”

上官婉儿瞪眼,然而,看着他带着笑的眼睛,突然又骂不出口了,盯着他看了两眼,自然能看出他的坚定来,不禁挥手道:“罢了,你这小子,自小便有主意,你要是想做的事情,莫说为师,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娶便娶吧。不过,为师要预先提醒你一声,你那未来的好岳母太平公主与为师可不算和睦,你娶了她的女儿,将来夹在中间,可莫要来找为师诉苦。”

张昌宗惊了,突然想起某一日郑太太说过的怪话,连忙追问道:“师父,您跟义母有什么误会吗?你看,都要变亲家了,不如找个黄道吉日,一起坐下来喝杯茶,好好说说如何?”

上官婉儿轻蔑的看蠢徒弟一眼,眼神只有一个意思“你好天真”。张昌宗一窒,居然被师父嫌弃蠢,果断的收回前言:“好吧,我知道了,一只巴掌拍不响,不能让师父委屈求全,也不能让义母向您低头,好吧,你们俩儿继续好了,师父放心,我和秀儿妹妹的感情不会受影响的。”

居然丢开不管了!这般惫懒,也好意思?

上官婉儿瞪眼。张昌宗哈哈一笑,乐道:“好吧,好吧,不会不管的,求师父别瞪了,眼睛都快瞪变形了,都不好看了。”

上官婉儿白他一眼,不过,却也不瞪他了。张昌宗笑道:“师父,好久不见,您有想徒儿吗?不瞒师父您说,徒儿还蛮想您的。第一次去那么远、那么荒僻的地方,才知道洛阳、长安的好,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果然诚不欺我。”

上官婉儿的眼神柔和下来,低头注视着盘腿坐在小坐榻上仰头望着她的蠢徒弟,问道:“认识到人世困苦了?”

张昌宗还笑着,不如过去那般灿烂,却一如过去般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衬得他更加的自信飞扬,神采过人:“早就见识过了,这次出去,只不过是让见识更加的具体,更加的深刻,也让弟子更明白何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先贤不易,世道艰难,为人行事当更审慎些。”

上官婉儿点点头,道:“这些事情上,为师教不了你什么,我这一辈子,约莫就是在这宫里了,我的眼睛也只能看到这宫里的一方天地,你不要学我,免得被局限了眼界,大好男儿,自该放眼天下,胸怀四海。”

“喏!师父放心,弟子省得。”

师徒俩儿重归于好。其实上官婉儿也没真生他气,只是女人难免有些小性子,跟宝贝徒弟使使,让他见识见识女人的本性,权当督促也是无妨的。

上官婉儿拍拍他肩膀,道:“你若有志向,如有想做之事,尽可去做,不要怕做不好,也不要怕失败,你要记着,为师总是支持你的,与你是一起的。”

张昌宗心里一暖,脸上却笑着问道:“不管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吗?”

上官婉儿笑着颔首:“自然。”

笑容还是往日温婉斯文的模样,只是,眼神却透着一股任性张扬之气。她一直是这样的,待张昌宗一直就是这么的帮亲不帮理,并且,还帮得理直气壮,他的师父从来就不是那种一身正气的人,她一直以来其实都没什么是非观,只以利益和生存来衡量。

大概这就是有个妖女做师父的好处,没有人要求他大义凛然,只要他痛快的做自己。任性的帮亲不帮理,只要是宝贝徒弟说的,只要是宝贝徒弟想要的,都是对的,都可以拿过来。任性的毫无道理,但是叫人烫贴。

有时候,张昌宗也会暗自庆幸,幸好他是个伪小孩儿,三观早已成型,不然,被婉儿师父这么教,这么个宠爱法,还不得教出个祸害来!

乐滋滋地跟婉儿师父分享了一番出差见闻,陪着她说说话,解了她的气怒,张昌宗才从婉儿师父处出来,他还有薛老师要见呢。

第245章 薛老师的男朋友

三阳宫建在嵩山山脉的石淙河边,风景优美,景色壮丽。修建好后,女皇喜欢来这里避暑,袚禊,夏秋时节常过来。

三阳宫不比jiu chéng宫,历史悠久,受限于地形,三阳宫附近并没有权贵门成群的别业,权贵们的别业多建在石淙山下。

石淙山地形有洞幽,也有怪石,三阳宫依山而建,出宫的路径只有一条。张昌宗骑着马出来便往太平公主的别业去。受益于这些年的产业收益,太平公主的别业是所有权贵中建造得最豪华的,也是最大的。

张昌宗在拴马柱前下了马,把缰绳丢给迎上来的马僮,还没说话呢,门房安叔已然笑着迎上来:“六郎来了?殿下先前就交代下来,若是六郎来了尽可进去便是,无须通报。”

张昌宗点点头,笑着道谢:“多谢安叔,那我便先进去了!”

“小的恭送六郎。”

在小厮的引领下进去,到了中门,换成婢女,一路畅通无阻的去后院,一进去就迎上太平公主眉梢眼角都带着喜意的脸孔,以及眉目温润的薛崇秀。

“六郎拜见义母……”

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太平公主打断,太平公主朝他招手道:“快不用行这劳什子的礼了,快过来,陪我们母女说说话。”

“哎!”

张昌宗应了一声,就着侍女搬来的坐榻坐下,眼睛不由自主的就看向薛崇秀,忍着挠头的冲动,揪了揪袍角,傻笑:“秀儿妹妹,你还好吗?”

生瓜蛋子的蠢样,逗得太平公主捂着嘴直笑,好在薛老师人好,也不嫌弃未婚夫蠢,大概还有些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觉得他萌,不仅脸上带着笑,眼里也带着融融的暖意和脉脉的情意,笑着点点头后问道:“我在家中自然一切安好,比不得你在外餐风露宿的,眼看着人都黑瘦了,想是在外面吃苦了,不过,看着精神还健旺,许是别有收获?”

不愧是薛老师,就是明白他。

张昌宗嘿嘿笑着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还行,不算苦,就是太阳晒得多些,回来不用几天又能白回来,秀儿妹妹别嫌弃啊!”

“噗……”

太平公主绷不住又笑了,笑得张昌宗一脸无奈,第一次谈恋爱就要当着未来的岳母大人,有人关心了解一下他的心情吗?

“娘,您上旬的账册,看完了吗?”

薛崇秀面上笑容不改,语气平和的提醒了一句。太平公主瞥女儿一眼,调笑道:“罢了,这是嫌为娘的碍事呢,好,我就去隔壁看账册,你二人说会话!切记,依礼而行。”

这话闹得张昌宗红了脸。沉静淡定如薛崇秀也不禁有些羞恼:“母亲!”

太平公主大笑而去。就愿意给久别重逢的两个人叙别情的空间这点来说,真是天下第一好岳母了,张昌宗心里默默地给她点赞。

太平公主是出去了,张昌宗虽然是生瓜蛋子,但架不住他脸皮厚啊,没人旁观了,胆子就更大了,嘿嘿朝人傻笑两声,说道:“走的突然,又没办法使人来通知你一声,让你担心了吧?”

薛崇秀抬眼看他一眼:“是有些担心。不过,后来想明白,你应该知道我会担心,若是条件允许,应该不会这样音讯全无,猜测你可能是不方便,虽不免还是有些担心,但是,知道你有事缠身,心却定了些。你是出去不在洛阳吗?”

张昌宗点点头:“奉陛下密令出去了一趟。”

薛崇秀点点头,一双妙目凝睇着他,绵绵地情意就像一双丝线,轻轻巧巧地缠在张昌宗心上,缠得他心里跟猫抓似的,像是有什么蠢蠢欲动,又像是有什么缠成一团,缠得他心都颤了,乱了。

薛崇秀满意的看着张昌宗的表情,笑问:“那给我带礼物了吗?”

“唉?!”

某人心里啥想法都没有了,只剩下一肚子的懵逼。薛崇秀耐心很好,柔声细语的引导道:“我们现在的关系,不管是算男女朋友还是未婚夫妻,你出差回来给我带一份礼物不是应该的吗?或者,你出去这么久,一次也没想过我?”

某钢铁直男傻眼了!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想过的,每天都想。但是,买礼物就没想过,就想着要是能天天见到你就好了,不用干别的,能跟我说说话也好。礼物……呃,出差就一定要带礼物吗?对不起,我没经验,也没处过女朋友,不知道。你生气吗?”

薛崇秀面容沉静,静静地望着他,不说话。

张昌宗有些嘀咕,看着不像生气的样子,也不像开心的样子。卧槽,女孩子就是麻烦啊,不过,想脱团似乎又要精瘦这种麻烦,如果不想接受,很简单,光棍就好。试着想了想,还是不做光棍的好,麻烦就麻烦吧,赶紧端正态度,做出认真认错的样子。

“我没生气。”

“真的?”

张昌宗惊喜的抬头,恰好对上薛崇秀温柔绵密的眼神,不知怎地,感觉脸有些烫,但莫名的开心——

薛老师是真的喜欢他!她的眼神在明确的告知他这个信息。

嘴角不禁泛起傻笑,嘿嘿的低头笑笑,又抬头看看薛崇秀,完了又开心的低头傻笑,感觉心里的开心简直形容不出来,薛老师咋这么讨人喜欢呢!

“我知道你并不是那种出差会给爱侣带礼物的人。”

薛崇秀开口说了一句,张昌宗赶紧点头:“对,我就不是那么细腻的人,不好意思。”

薛崇秀笑着摇头,又道:“可是,我希望你不管去到哪里都记挂着我,并不一定是给我带礼物,但是,要让我明确的知道,你确实有记挂我,想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昌宗先是点头,旋即又摇头,想了想,道:“薛老师,有人说过你对待感情的方式很强势吗?”

薛崇秀坦然点头:“说过。在一段感情中,我希望能明确的感受到爱侣的情意。但是,我珍惜你,所以,我愿意坦然相告我对伴侣的要求,你呢?你有什么要求吗?我们可以试着沟通,好好相处,毕竟,我们是有感情的。”

张昌宗有些茫然,他又没谈过恋爱,对未来的伴侣是什么样的,其实并没有具体的形象要求,当然,男人嘛,幻想将来的伴侣要长得漂亮,身材要xing gǎn之类的,肯定会有,不过,具体找对象的时候,这些标准有时候显得虚无缥缈,有时候也不是那么重要。

张昌宗看着薛崇秀,薛崇秀也看着他,不避不让,似乎都在显示着她的强势和决心,张昌宗心里更加的茫然了,这才是薛老师真正隐藏的性格吗?

第246章 未婚妻同学

两人面面相觑。

薛崇秀看看张昌宗茫然的表情,眼神软了一下,不太确定的问道:“真的太强势了吗?”

张昌宗诚实的点头:“有这种感觉。”

“对不起。”

薛崇秀诚恳的道歉,想了想,解释道:“我只是从未如此热烈的期待一个人爱上我,不止是喜欢。”

张昌宗听懂了:“你觉得我不够爱你吗?”

薛崇秀坦然点头:“是的。起码,在我目前的感觉里,你对我的爱远没有我对你的来的深厚。我可以接受短时间的不对等,但是我觉得我应该把我的感受和要求表达出来,毕竟,我希望我们的关系是一段长久的、愉快的关系。”

张昌宗点头,表示明白了,但是,他要怎么解释男人跟女人的不同呢?大概会被骂sè láng吧?还是忍忍,不说了!形象还是有必要挽救一下的。

不过,他喜欢过的女孩子,学姐也好,薛老师也好,都是很明白自己要什么的人,不止是事业,还包括感情,对自己的人生有着清晰地把握。但正因为过于明白,显得特别理性和强势。呃……这算是他的审美吗?感觉有点无法直视自己。可是,选一个什么都依赖自己的……只是想就觉得可怕。

不过,有一点必须说明一下,张昌宗道:“我觉得我很喜欢你!不,不止是喜欢,程度我又说不清楚,我不知道什么程度你才觉得我已经足够那什么你了,难道这事儿还有具体标准?”

薛崇秀微微一笑,看着他的眼神专注而绵密,就像一张网把他缠在其中,他可以动弹,无法挣脱。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张昌宗心头突然浮上清晰地感觉,薛老师是喜欢他的,不,或者可以用爱来形容,她在爱着他,浓烈而又专注的爱,不需要诉诸于口,只一个眼神就让他明白了。

张昌宗突然懂了薛崇秀所谓的足够爱是什么样的,确实,是不是真的喜欢,是不是爱,有多喜欢,有多爱,其实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说出口,一个眼神,一个举手投足就能让人感受到,就能明白。

“秀儿妹妹……”

张昌宗唤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她。薛崇秀眼眸中浮上一抹喜意,笑着道:“现在我感觉到你确实有点喜欢我了,但是,还不够,你不用说,如果有一天我感觉够了,那我会告诉你的。”

张昌宗有些懵懵懂懂地,但是,却懂了她要表达的意思,试探着问道:“所以,你问我有没有给你带礼物,更深层次的意思是想看我的态度,看我是否足够在乎你?并不是一定要收一份礼物,只是想知道我有没有惦记你?”

薛崇秀微笑着点头,眼神带着愉悦的意思,微笑不语。张昌宗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我懂了,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反正我是不服气的,明明很喜欢你啊。”

薛崇秀再度微笑,眼神更加的专注,轻轻吐出一句:“好,我等着。”

张昌宗也跟着傻笑,心里只觉得,如果能一直让薛老师这么专注的注视着,就是跟她谈恋爱更难缠些,也不是不能接受。

张昌宗还记得,在他转业的那一年,学姐已经成功评上了副教授,一个年轻得可以预见未来前途必然十分明亮的副教授,而薛老师已经在舞台上绽放独属于她的魅力和光彩。是不是她们这类女性,都比较容易获得成功和取得成就呢?是不是就是因为她们远比旁人的理智和专注呢?

张昌宗不知道,也不太想去知道,他又不研究成功学。但是,跟这样的女人谈恋爱,感觉真是超好,当然,辛苦的时候也会比别的人辛苦,不过,谁让他喜欢呢。

在心里对自己做了个鬼脸,张昌宗也不纠结了,他琢磨,薛老师的意思就是,让他把感觉表达出来。女人对感情的需求似乎比男人更多些,薛老师又是那样的性格,有时候这样需求的表达方式便不免显得强势些,但是,其他方面,薛老师对他简直是有求必应,除了感情之外,无论什么事情都全力的支持他,张昌宗感觉,就算是他想杀人,薛老师肯定也会毫不犹豫的给他递刀,她唯一有要求的是感情,对等的、热烈的感情。

张昌宗坐着,看薛崇秀给他斟茶倒水,动作优雅,非常有范儿,她又长得好看,一举一动,看着非常享受。偶尔,薛老师还会抬头看他一眼,每一眼都特别专注缠绵,让他这个被看的人,瞬间觉得自己特别好,特别棒,感觉他在薛老师眼里就是最好的,没有人能比得上。

怎么说呢?也不是说薛老师崇拜他之类的,她的眼神,就像他是一个稀世珍宝,独一无二,当薛老师看着他的时候,好像世界上就没别的男人了,让张昌宗有种他是世界上最棒的男人的感觉,跟薛老师谈恋爱,真的非常有助于提升自信心啊!

这个女人太棒了!

没错,虽然薛老师的面容还有几分少女的稚嫩,但是,这样的风姿和气度,实在无法让人再把她当少女看了。

接过薛崇秀递过来的茶汤,喝了一口。薛崇秀笑问:“口味如何?”

张昌宗细细品了一口,眉开眼笑:“好喝!”

薛崇秀又微微一笑,把给他准备的茶点拿出来,让他就着茶汤一起。大概是精心琢磨准备过的,搭配在一起吃,就算是张昌宗这种不讲究吃喝的人,也要赞叹一声。

一边吃,一边跟她说话,也没说别的,就说这趟去出差:“我出去了也不知道,女皇陛下那里……对武承嗣和武三思有什么区别没?”

薛崇秀道:“看着表面态度并无不同,只是下诏调整了武氏兄弟的官职,朝臣一方和武氏兄弟一方,略作了些调整,若论quán bing,仍旧是武氏兄弟略强,但强的不多。”

张昌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里有些别的盘算,不过,目前还没什么机会,且等等再说,起码要在羽林卫里,他的影响力要更深入,更强些才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也没多长时间太平公主就回来了,进来也不看两人,径直就去空着的上位坐下,端起薛崇秀倒的茶汤喝了一口,问张昌宗:“见过你师父了?”

张昌宗心头浮上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地点头:“见过了。”

太平公主立即兴致勃勃地问道:“可有给你难看?”

“……”

张昌宗不想说话了。

太平公主畅快大笑,笑完了,笑够了,方才宽慰道:“辛苦爱婿受苦了。”

然而,眼里的得意和脸上的畅快笑容,让张昌宗一点诚意都没感受到,这俩不会想一直斗下去吧?

感觉前途多难啊!哥们儿脱个团也是够不容易的!

第247章 太平公主

“在你回来前一日,陛下发了敕令,免你禁闭之罚,命你官复原职。事情便这么过去了?”

玩笑了几句,太平公主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张昌宗并不打算瞒她,他都回来了,以女皇陛下对宫里宫外的掌控力,可谓大局已定,再者,有些他和薛崇秀私下里做的事情,也需要知会和沟通一下。

张昌宗嘿笑:“本来罚我就是一个借口,给我个脱身的借口,事情办完了,人回来了自然就没事了,让义母担心了。”

太平公主看他一眼,眼神相比略有些严肃的面容,多了几分慈和,叹道:“是有些担心,不过,你终究是大人了,男儿志在四方,总不能一直把你拘在两都,拘在身旁,有机会出去走走也好,长见识。在你这样的孩子身上,见识、眼界很重要,都涨了才能真正成才,才是对你最好的,否则,难免纸上谈兵,务虚不实。”

这是真正为他打算的话,张昌宗听得心头感动,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激之情,笑道:“还是义母疼我,其实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不瞒您说,我有心在武道一途上走,但是,兵书是一回事,战场又是一回事,若是领兵,总要为手下的兵卒负责。”

太平公主闻言,顺势问道:“说起这件事,我原以为你是要参加科举的,不想却入了羽林卫,虽不知其中nèi mu,但想及只要是出来就行,不拘什么职位都行,你还年轻,还有漫长的路可以走。可今日听你说的,真要在武道上走下去?”

张昌宗重重点头:“劳义母您费心了,不过,昌宗已经打定主意,现在从擅长的地方来。说真的,相比起武道,于文道一途,我其实没什么信心。”

他自己知道,所谓的诗才,都是抄的;唯有写写文章是自己的本事,但是,若要凭借着诗赋的本事去做官,总觉得有些心虚,怕做不好。还是先从熟悉的事务入手,反正有唐一朝以来,文臣武将的分界并不明显,不像大宋那么泾渭分明。

大约是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也或许是一直好奇,太平公主问道:“说来,陛下是怎么突然封你做羽林卫大将军的?”

羽林卫大将军为三品官,张昌宗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就能当上,可谓是身居高位,从未有过的荣耀了。

张昌宗笑笑,吐出一句:“我直接对陛下说,宫里的防守就像筛子,全是漏洞,若是让我来刺探,三进三出也不会被值守的羽林卫发现。陛下不信,我就试了试,然后,陛下就封我做官了。”

“……”

太平公主母女对望一眼,齐齐缄默不语。能说什么呢?就算母女俩儿,一个是唐朝土著,一个是后世穿越来的,也没哪个听说过这么胆大包天,不按牌理出牌,还能当上大官的?试问,除了某不靠谱的逗比货,还有谁?啊?还能有谁?

太平公主还在无语呢,过了一会儿,薛崇秀倒是笑了,转而安慰她娘:“六郎行事历来如此,看似大胆冒险,其实心里都有数呢,母亲无需为他担心,说不定担心半天,转过头来看,其实所有担心都白搭了,莫不如让他自己发挥,每每还有惊喜发生。”

还是未来的媳妇儿了解自己!

张昌宗心里那个美啊,频频点头道:“秀儿妹妹说的是,义母放心吧,其实我有分寸的。”

太平公主看看笑吟吟地女儿,又看看浑身上下都透着开心两个字的张昌宗,后知后觉的发现她这是被两个有情人闪了一把,颇有些‘我果然老了’、‘年轻真好’之类的复杂感想,摆手道:“罢了,都过去了,反正你也做成了,本宫再担心又有何用。”

张昌宗嘴甜:“怎么会没用呢?若非如此,昌宗怎知义母您这般疼我呢?哎呀,我好幸福啊!疼爱我的人太多了,也不知道上辈子敲破了多少木鱼,做了多少好事,才能有这种好事!好开心啊!”

确实是真的开心,从内而外的开心。太平公主一眼就看出来,脸上也不禁带了几分笑,转脸却告诫女儿:“秀儿你看六郎这么会哄人,这般甜嘴若是用来哄你,那还算好,若是哄了旁人……”

说着,意味深长的瞥了张昌宗一眼,张昌宗瞬间傻眼,那表情逗得薛崇秀不禁一笑,笑着望张昌宗一眼,低声道:“母亲放心,六郎不会的。”

还是媳妇儿好!

张昌宗满意了,望望薛崇秀,又低头嘿嘿笑两声,整个人特别的傻气。奈何这样的傻气,在薛崇秀看来也是天下第一迷人的傻气,特别的喜欢。

太平公主看小俩口儿这般情谊绵绵,分外的觉得自己多余,不过,还是坚强的坐住了,强行拽话题:“关了那么多天禁闭,陛下把你派出洛阳了?”

张昌宗收敛心神,答道:“回义母,是的,陪着徐彦伯出去了一趟。”

“徐彦伯?”

太平公主喃喃念了一句,心里默算徐彦伯外出巡查的路线,眸中闪过精光,急急问道:“你跟着去到房陵了?”

张昌宗点头。太平公主追问道:“那……是否见到了庐陵王一家?”

张昌宗和薛崇秀对望一眼,张昌宗再次点头,并且,点到为止:“徐彦伯去探望庐陵王,惊闻庐陵王身体欠佳,禀上之后,陛下令我护送庐陵王回京诊病。”

太平公主面色变了一变,霍然起身,眼神开阖间目中神色瞬息万变,良久,方才叹息似的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这做妹妹的少不得该去探望探望才是。”

薛崇秀道:“母亲之心,人之常情,待陛下公布之后,再去探望也不迟。”

太平公主点点头,暂时按捺下来。她一直是坚定地李唐支持者,即便是女皇陛下间接逼死了薛绍,杀了武攸暨的原配夫人,强行把他俩儿配成夫妻,她也不曾改变志向,太平公主心向李唐,哪怕她成了武家的媳妇儿,她与如今的驸马武攸暨并不和睦,两人默契的维持着冷淡的夫妻关系,谁也不曾向谁靠拢过,一个越来越沉默,深居简出;一个越来越深沉,心慕权势。

第248章 长大后

“义母。”

张昌宗起身,走到太平公主身前,一撩衣袍,直挺挺地跪下。太平公主一怔:“这是怎么了?”

说着,就要让左右去扶他。张昌宗摇摇头,道:“昌宗有一事要向义母坦白,还请义母屏退左右。”

薛崇秀一听就明白了,也跟着起身,跟张昌宗并排跪在太平公主面前。太平公主眼角一跳,挥挥手让下人们都下去,只留下张嬷嬷,然后,咬牙问二人:“莫不是要告诉本宫,婚礼必须提前,本宫年底就要升级做外祖母?”

“啥?!”

张昌宗傻眼,薛崇秀再沉静也不由红了脸颊,不依的叫了一声:“母亲!”

太平公主松了一口气,露出个放心的表情来,拍拍胸口:“不是就好。比起突然的惊喜,本宫还是喜欢按部就班的来,并不介意先从做岳母开始,外祖母的身份还不急,且等你们先成了亲再说。”

外祖母……那不就是……

生瓜蛋子、两世chu nán张大将军脸孔一红,一不小心就吐了实话:“很遗憾,义母的担心目前还无法成为现实……哎哟!”

脚被旁边跪着的薛崇秀轻轻蹬了一下:“说正事!”

“对,正事!咳……义母在上,昌宗有一桩事要向您坦白,希望您知道之后,不要生气,当然,罚是可以罚的,但还请看在昌宗不止是您的义子,还是您未来女婿、您未来外孙的父亲的份上,手下留情。”

张昌宗端正表情,认真的为自己背书,然后,又被薛崇秀踢了一下。

太平公主眉开眼笑的看着两人,只要不是让她提前做外祖母,她都能淡定的等着两人的下文。

张昌宗被踢得有些懵,一时间竟忘词了,不知道怎么接着往下说。薛崇秀瞪他一眼,道:“启禀母亲,这几年,仗着宠爱和信任,许多产业都交由女儿和六郎自己打理。六郎忙于学业,事务多是女儿在打理。前些年,母亲曾交代人多多照看两位舅父,女儿晓得母亲心里挂牵着他们,也心疼母亲这么多年的不易,便与六郎商议,暗中照看两位舅父,我们私下做了些事,一直未曾向母亲坦白,今日,房陵一边告一段落,六郎便想着向母亲坦白,我们胆大妄为,请母亲责罚。”

太平公主一顿,看了看两个规矩跪在面前的孩子,幽幽问了一句:“你二人……做了什么?”

张昌宗痛快道:“着人把粮店开到了房州,并派了人手暗中护卫庐陵王;宫中也派了人暗中照看、接济过幽闭宫中的皇嗣一家,并且,这些都是以义母的名义在进行。”

“大胆!”

太平公主一巴掌拍在凭几上,气哼哼看着两人,怒道:“你二人好大的胆子!可知若是让陛下知道了,我们两家……我或可留得残命一条,你们呢?任你们平时再如何得宠,若犯了忌讳,一样必死无疑!”

张昌宗和薛崇秀对望一眼,自然知道太平公主说的是真的。女皇帝手下难道还缺人命?不缺的,她的御座之下是累累尸骸、皑皑白骨,从不曾以亲疏论,只以利益论之。

“怎地不说话?做时的胆大到哪里去了?”

太平公主呵斥一句,顿了顿,旋即不甘心的气怒道:“先前还说你二人让人放心,不过是一时不察,你们竟利用我的信任,做出这等胆大包天之事来!脑子里是怎么想的?啊?想死也不必如此,说一声,本宫亲手打杀你们,如此方不负绍郎拼死保下你们的小命来!”

显是气狠了,都提起这么多年不愿提的薛绍了,提到薛绍的时候,语气禁不住带了几分悲怆。张昌宗心头一痛,忍不住喊了一声:“义母!”

太平公主怒道:“闭嘴,你不许出声!你俩人我难道还不知吗?此事是否秀儿怂恿你做的?六郎做事虽常有剑走偏锋之举,却从不是这等投机取巧这人!有这等取巧心思的非秀儿莫属!”

张昌宗赶紧解释:“义母,不是,这是我们俩儿商量着决定的。”

薛崇秀并不说话,被母亲骂作投机取巧也不辩解。太平公主气哼哼地瞪张昌宗一眼:“你闭嘴!秀儿说!”

薛崇秀坦然道:“确实是女儿的提议。母亲顾念兄妹之情,起意看顾二位舅父,女儿本着提前投资的心思,请六郎在看顾的基础上,又加了几分。”

太平公主斥道:“荒唐!加了几分?这是加了几分之事吗?这是拿六郎一家的性命来做你所谓的投资!真真是本宫的好女儿,你幼时淡漠亲缘,还以为是你不懂事,如今看来,三岁看老之语果真诚不欺我!”

“义母!”

张昌宗忍不住了,不管薛崇秀拉他的手,跪着朝前两步,挡在薛崇秀身前,眼神坚定:“义母请息怒,请听昌宗一言。”

太平公主不理他,只瞪着薛崇秀,看薛崇秀脸色苍白也不曾心软熄了怒火。张昌宗恳切的道:“义母,这不是秀儿一个人做的决定,是我同她一起做的,您只骂她一人,对她不公平。我知道,您不骂我,是因为我并不是您的儿子,您怕我心里有芥蒂,所以只骂她,秀儿是您的亲生女儿,母女哪有隔夜仇,对不对?”

太平公主不说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张昌宗继续道:“义母待昌宗,打小就没得说的。义母如此待我,可曾想过昌宗会如何想?义母心疼我们,难道我们就不心疼义母吗?”

“你们便这么心疼我?”

太平公主讥诮的白他一眼,骂道。

薛崇秀直挺挺地跪着不说话,张昌宗继续解释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我们的实力之上的!义母难道忘了,方才我才说过的,便是陛下宫中的禁卫的防守,在我眼中也不过筛子,这天下若我想去哪里,谁也拦不住我!房陵和宫中的人手,是我亲自训练出来的,而这两处的防守,我也早已探明,事关全族的身家性命,昌宗岂敢儿戏?”

太平公主脸色和缓了些,不过,仍难消怒色:“即便这样,也不该擅自行事,起码,也该禀过我之后再说!”

张昌宗心疼的拉拉薛崇秀的手,道:“义母心疼我们,难道就不知我们也心疼义母吗?”

太平公主昂然道:“你们不过是两个小孩子,本宫何须你们心疼!”

张昌宗红着眼眶,打断她:“义母!您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们有眼睛,难道不会看吗?义母不忍我们受苦,难道我们就能眼睁睁看着义母不畅快吗?”

太平公主与武攸暨,一个被逼死了驸马,一个被杀了原配夫人,强行被女皇拉在一起做了夫妻,这两人心头都不畅快,心里都苦。武攸暨张昌宗和薛崇秀都不想管,但是,太平公主……他们却不能不管。

当年,薛绍惨死狱中,张昌宗去探时,曾交给他一封绝笔血书。张昌宗最终先交给了薛崇秀,薛崇秀又转交给了太平公主。

那封血书,张昌宗看过,写得很简单,一如薛绍本人的性情,温柔、坚定、骄傲——

结缡数载,恩爱不疑,今日诀别,望妻珍重。妻之有身,虽不知男女,但皆为吾儿。吾今一去再难尽父责,吾儿吾女竟成孤门弱子,望贤妻代吾珍之爱之,重之教之,则绍于九泉之下也可笑蔚也。

一片为父的拳拳之心,只嘱咐孩子之事,不曾提自己半字。张昌宗还记得,太平公主红着眼眶,大骂薛绍绝情的话语。

临死都不跟老婆交代一下,通篇只挂记着儿女,自己却只字不提,甚至连下辈子继续做夫妻的话都不说,可不是绝情么!

但是,张昌宗却理解他。与其说什么下辈子之类的话,让太平公主心有挂碍,对今后的再婚生活产生不利的影响,还不如把孩子交托给她,鼓舞她的生机与心气,让她好好活下去,岂不是对大家都好的方式吗?

张昌宗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道:“我们年幼之时没有办法,有心无力,如今我们长大了,也到了我们保护义母的时候了!”

第249章 无奈

“六郎,秀儿……”

太平公主望着跪在她面前的一对小儿女,恍惚间想起,这似乎并不是两人第一次一起跪在她面前。很早很早以前,绍郎还在,他二人也是这么跪着,想做什么,求她允许。

这两个孩子,打小就好,打小就有主意,常常找到她这里来的时候,她几乎已经无法反驳,往往看着是她做主主导,但回头细想,她几乎没有反对的余地,最后肯定如了孩子们的意。

“好!”

太平公主眼眶微湿,缓缓地点头:“那我便等着六郎与秀儿保护我!”

脸上带着笑,抬手轻轻地拍拍张昌宗的肩膀,又摸摸薛崇秀的脸孔,面带欣慰。张昌宗顺杆爬:“那……义母不生气了?”

太平公主扬眉,微笑:“谁说不生气的?”

张昌宗愕然:“哎?!”

太平公主冷声道:“罚秀儿禁足一月,读书习字静心,不许摆弄器乐;罚六郎……”

突然顿住,低头询问薛崇秀:“秀儿说,该怎么罚?”

说着,把薛崇秀拉起来,让她同榻而坐。薛崇秀同情的看眼巴巴的张昌宗一眼,低声道:“不能打,打了莫说女儿心疼,难道母亲就舍得?”

太平公主打量张昌宗两眼,看他黑瘦了的样子,确实有些下不去手,不禁陷入为难:“这就难办了。”

薛崇秀笑道:“既然难办,那就不办了吧?”

太平公主白她一眼,伸指点了她额头一下,嗔道:“就知你舍不得的, 你就惯着吧!”

说完,瞪一脸甜蜜傻笑的张昌宗一眼,警告道:“看我秀儿对你这么好,我这做母亲的都不禁想喝醋了!将来你若是有负于她,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昌宗赶紧保证:“义母放心,我不会的。”

太平公主伸手拍了他肩膀一下,把他拉起来,乐了:“平日伶牙俐齿的,怎么需要你表ming xin迹的时候,居然只有一句了?”

张昌宗嘿嘿笑笑:“因为这是心底只有这一句。”

说着,还朝薛崇秀不好意思地笑笑,薛崇秀没说话,只是微笑着用眼神安抚他,专注的注视着他,看得他心头一阵甜蜜。叫他在这样的眼神里死去,也是甘愿的!

两人这脉脉不语的样子,看得太平公主一阵莫名的心塞,挥手道:“罢了。你二人既已种下前因,一番好意若我还推拒,岂不是显得我不识人心好歹吗?只是,目前情势复杂,在未明之前,你们不许再轻举妄动。”

太平公主神色郑重,似是怕两人再私底下乱来,忍不住又叮嘱道:“我能为七郎、八郎做的,你们已经做的很好,其他的,我自身也不过如此,不过是有心无力,徒呼奈何。莫看我是母皇的亲女,也莫看六郎你在御前还算受宠爱,在母皇面前,又能如何?”

面容不禁有几分悲哀。

他们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高宗与女皇的亲子,但是,正因为是女皇的亲子,李显被流放,堂堂皇子过得还不如普通的老百姓;李旦……只因为得罪了一个宫女,就被宫女污蔑谋反,若不是一个太常乐工自剖其心力证他的清白,只怕早就被逼死了,而这只是因为得罪了一个宫女!而她太平公主,说是堂堂公主,还不是被逼死驸马,嫁给了一个完全不想嫁的人。

太平公主叹了口气,似是有些不放心张昌宗:“你最近若无事少到陛下跟前去,既有心在武道一途走,那就用心操练士卒,莫要荒废了。”

张昌宗点头:“义母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呢。”

太平公主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出口,只是叮嘱张昌宗多加用心。陪着太平公主母女俩儿又说了一会儿话,在这里用了一顿饭,也不方便多留,便告辞走人,回羽林卫驻地去——

张昌宗在三阳宫没产业,他都是定亲的人了,也不好再去婉儿师父处蹭住,想来想去也只有羽林卫大营最合适。

一路驱马过去,到得大营门口,卫兵一脸意外的行礼:“参见将军!将军怎地今日就来了?”

张昌宗道:“陛下命我官复原职,我自然就要来上差了。我的亲兵呢?传他们来,在三阳宫的日子,我就住营帐。”

说着,跳下马就要往里走,刚举步,两个卫兵对望一眼,咬牙拦上来:“将军请留步。”

张昌宗顿住:“有事?”

“是有事。那什么……将军不在的这些日子,大家都想将军了!”

“对,对!大家可想将军了!”

两个卫兵干笑着,似乎在无话找话。张昌宗今天没带兵刃,甚至甲胄都没穿,就这么一身便装的过来,看两人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唇角淡淡的绽出一个笑来:“本将军身为羽林卫大将军,今日还不能进羽林卫大营吗?”

“不是,不是,小的们如何敢拦阻将军!只是……只是……”

“小的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张昌宗笑了,不想再多说,直接跳上马,顺手把卫兵手里的长矛夺过来,矛头一转,直接两矛杆把卫兵抽到,驱马进去:“驾!”

营帐前的校场上,聚集了许多的士卒,却不曾人声嘈杂,远远地能听到有人喝骂:“打!狠狠地打!这等目无尊卑、军纪的家伙,就不能轻饶!狠狠地打!打死了完事!”

“啊!有本事你打死我,大将军说过,不许无故鞭笞士卒!大将军已经官复原职,你们这些家伙,就等着大将军军法从事吧!啊!”

一边臭骂,一边情不自禁地痛叫两声。

这声音张昌宗很熟,是他的亲兵之一秦伟。

“你目无尊卑,冲撞上峰,难道不该打?便是大将军来了,我也敢打!”

这是陆禹臣的偏将吴俊达的声音!

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张昌宗也看清楚了,陆禹臣坐在营帐前,校场中间有两个人被按着用军棍打,一个是他的亲卫秦伟,一个是刘二准。

张昌宗面容一沉,驱马就冲,马儿受力长嘶,人立而起:“跳!”

骏马直接夸过围观的人群,朝校场中间冲去:“吁!”

张昌宗拉住缰绳,马鞭一指,面沉如水,沉声:“我来了!我倒要看看你吴俊达要怎么打!”

第250章 日久见人心

“末……末将拜见大将军!大……大将军您……您来了?”

吴俊达面色苍白,抖若筛糠。张昌宗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手中马鞭一扬,吴俊达应声倒地。张昌宗冷声道:“我曾规定不许虐打士卒,也曾定下详细的准则,今日我不打你,打了你岂不就是跟你一样的渣宰?来人,抓他去关禁闭!”

不关到他怀疑人生,绝不放他出来!

“喏!”

立即有负责刑罚的士卒越众而出,抓起吴俊达就走。张昌宗坐在马上,只沉着脸扫视一圈——

“拜见大将军!”

众多士卒纷纷拜倒,面上多有激动之色。唯有少数几个,连他的眼神也不敢接触,一见他眼神扫过去立即低头,怂如鹌鹑。

张昌宗收回扫视士卒的眼神,投向营帐前面色复杂的陆禹臣,冷静地逼视他。陆禹臣脸上青白交错,脖颈间青筋直冒,望着张昌宗,目光深沉,脸颊抽动了一下,起身行礼:“卑职陆禹臣拜见大将军。”

张昌宗没动,淡淡扫他一眼,理也不理他,跳下马大步走向秦伟和刘二准。秦伟双目含泪,满面委屈:“大将军,您……您可回来了!您可要为小的们做主啊!大将军不在,兄弟们日子苦啊!大将军,小的们想您!”

张昌宗点点头,和蔼的道:“就算你想我,若是真犯了错,我也不会饶你!”

秦伟咬牙道:“喏!大将军,小的可是您的亲卫,岂敢给您丢人!”

张昌宗拍拍他肩膀,喊人:“大山,人呢?去请个太医来看看。”

“喏。”

大山领命而去。

张昌宗走向刘二准,刘二准还有精神抬头朝他傻笑,张昌宗瞥他一眼:“你刚跟着我回来,怎么就触犯军法被打军棍了?”

刘二准嘿嘿笑笑:“回将军,人要是倒霉,那是喝水也会塞牙缝,没有办法。不过,大将军回来就好,大将军您一回来,小的就不会倒霉了!”

张昌宗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转头找了一圈:“方晟瑞呢?怎么今日不在大营?”

问了一圈,居然没人回答。张昌宗沉下脸,直接点了一个:“三狗,你来说!”

“喏。”

被张昌宗点到名的士卒站出来,悄悄觊眼看没被张昌宗搭理,依旧保持着行礼姿势的陆禹臣,咬牙道:“回大将军,方将军在值守宫门。”

“值守宫门?!”

张昌宗一脸惊讶:“方晟瑞堂堂羽林卫右将军去值守宫门……监门卫没人了?需要从羽林卫借调人手?或是方晟瑞这么清闲?哪个宫门?”

三狗干脆道:“回大将军,是北门。”

张昌宗吩咐道:“你去,把方晟瑞换回来!”

“喏。”

三狗一溜烟儿跑走。

张昌宗直接坐到方才陆禹臣坐的位置上,下令:“列队!”

松散的士卒们终于整齐起来,终于有了几分精锐的样子。张昌宗直接指向方才负责打军棍的士卒:“白荣,你执掌军棍,你说,刘二准和秦伟犯了哪一条军纪?需要动用军棍!”

“回……回大将军,是冲撞上峰,按纪该打二十棍!”

白荣有些结巴。刘二准叫起来:“说你的屁话!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冲撞上峰了?明明是陆禹臣见大将军不在想duo quán,想耍威风,被老子说中了恼羞成怒,想打杀老子出气!你个不要脸、昧良心的东西,大将军待我们如何,陆禹臣又是如何待我们的?居然捧高踩低巴结陆禹臣……呸,以后别说跟老子是同袍!”

白荣看张昌宗一眼,立即反驳道:“你……你胡说!我……没有。大将军,小的哪敢对您落井下石,小的不过是听命行事,请大将军责罚。”

张昌宗不理他,只是淡淡扫刘二准一眼:“军容军纪军姿!”

刘二准顾不得屁股疼,赶紧跳起来:“喏。”

姿势很标准,哪里还有方才的无赖样儿。张昌宗道:“我看这军棍挨得不冤,陆将军乃是你的上官,你如何能直呼其名?还有,兄弟同袍面前,老子来老子去的,想过影响没?本将军看确实该打!”

刘二准悻悻然低下头:“小的认罚!”

“认罚就好!方才打了几棍了?按军纪,不够的继续打。”

刘二准立即苦了脸,却也不敢反驳。

正说着,方晟瑞终于赶来,跳下马二话不说倒头就拜:“卑职方晟瑞拜见大将军,大将军不在这些时日,大家就像少了主心骨一般,现在大将军回来了,大家就心安了!”

张昌宗笑着扶起他,道:“没了我就少了主心骨,那可不好!那可不是我张昌宗训练出来的精锐该有的样子,不管少了谁,你们都要有精锐该有的样子,以更悍勇、更威武的姿态,护卫陛下。”

“喏!”

方晟瑞被张昌宗扶着起来,才看向陆禹臣,不过却不曾开口替他求情。陆禹臣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抱拳的胳膊沉的快举不住了,却也只能坚持。

张昌宗冷眼看他两眼,终于搭理他:“陆将军,本将军曾三声五令,不许虐打士卒,一切须按军纪行事。今日之事,你写个报告给我,我要知道详细经过,以及采用的军纪是哪一条,明白否?”

陆禹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大将军……”

张昌宗直接打断他:“是或否?”

“喏!”

陆禹臣只得应下。张昌宗目光一扫:“你等也如此办理。来人,带走,把他们单独分开,每人写一份,明日交上来。”

“喏。”

一行人如斗败的公鸡一般,垂头丧气的走人。方晟瑞一脸的钦佩和崇拜:“大将军就是大将军,这惩罚的措施也非同一般。若是末将……宁愿被打也不想写这什么劳什子报告。”

张昌宗笑着拍拍他:“不想写也简单,遵守军法军纪就行。”

方晟瑞笑着点头。

张昌宗不禁有些感慨。他刚来的时候,看方晟瑞还觉得他有些滑头,还觉得陆禹臣怕是耿直之人。如今,日久见人心,滑头的未必真是逢高踩低的无良之辈,看似耿直的也不过是落井下石的小人。

第251章 厚赐

方晟瑞原以为张昌宗会问问他不在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结果,张昌宗只是勉励了他几句,然后竟没再问别的,只是,把他原来的亲卫,一个个重新调回来,然后,彻底冷了陆禹臣,开始重用方晟瑞。

张昌宗是有真本事的人,从不以严苛待士卒以积累威望,他的威望都是靠自己的勇武得来的,为人又公平持正,赏罚分明,在士卒中颇得人心。

张昌宗自然知道方晟瑞在想什么,只是,这一次机缘巧合的变故,除了人性中的投机和趋利,其实也能看出陆禹臣的艰难来。

若不是士卒心中服他,陆禹臣何必做得这般难看?很明显,他外出期间,陆禹臣在羽林卫的日子并不如过去好过,他的威望已不如过去,更比不上张昌宗。

张昌宗回归,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军政不比民政。若是处理民政,只究首恶,从者皆可恕;然军政上却需要赏罚分明,不然,跟着你、支持你却跟不支持你的一样,那叫人怎么想?得让人知道,跟着他张昌宗是有好处的,有奔头的。

张昌宗不徐不疾的处理着羽林卫大营里的事务。此时已是初冬,三阳宫在山上,较之平地气温更低些,不过数日,女皇陛下终于下令,回转洛阳。刚回洛阳没多久,初冬的第一场雪便下来了,洋洋洒洒地,下的还不算小。

女皇陛下约莫是兴致好,竟然起意举行赏雪宴。大雪天不用早早上差,张昌宗骑着马慢悠悠到大营,刚到没一会儿,就被传过去。

殿内已然燃上了炭,十分的暖和。张昌宗刚进去,就见殿内除了女皇陛下和他的婉儿师父,还有太平公主和狄仁杰,旁地再无别人。

看来只是临时起意的小宴。张昌宗过去行礼:“臣张昌宗拜见陛下。”

女皇陛下看他一眼,道:“免礼,平身罢。今日是骑马还是乘车进宫的?”

张昌宗刚给婉儿师父和太平公主行完礼,不知道她问了做什么,不过还是老实答道:“回陛下,骑马来的。”

女皇陛下蹙起眉头,似有些不悦,径直吩咐莫成安道:“去把前些日子新得的集翠球拿来。”

“喏。”

不一会儿,莫成安出来,双手捧着一个锦盒出来,恭敬的奉到女皇跟前,女皇眸中露出满意之色,朝张昌宗一指:“六郎穿上。”

“啊?”

张昌宗有些懵逼,看莫成安打开锦盒,拿出一件花纹繁复、颜色艳丽的裘衣来。张昌宗不是刚穿来的生瓜蛋子,也不再是当初那个穷得一年一身新衣服都穿不上的穷小子了,加上又有上官婉儿做师父,太平公主的义子,世面也是见了不少的。然而,就算是见过世面的张昌宗,也被这件衣服惊到了!

这是一件集翠裘,用翠鸟的羽毛捻线,掺以金线和各色丝线纺织而成,颜色富丽,灿若云霞,可谓世间少有的珍宝,是历代工艺大成之作。若是放在后世,那是要被博物馆珍藏的国宝。太平公主有一件孔雀毛做的,他见过,但要他把国宝穿身上——

哪怕是钢铁直男糙汉子,张昌宗也情不自禁地心虚啊,说话都结巴了:“陛……陛下,臣愧不敢受。”

女皇陛下不以为意:“朕给你的,你受着便是。”

“可……可这是价值过千金的宝贝,臣只要想起要把这么值钱的宝贝穿身上,就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穷惯的孩子,没办法,求陛xià ti谅和垂怜。”

女皇陛下似是有些无语,瞥他一眼,骂了一句:“没出息!”

张昌宗果断认怂,没出息就没出息吧,反正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把国宝穿身上,妈蛋,心理压力太大了。

女皇陛下嫌弃的瞥他一眼,不容置疑:“赏你的你便接着,朕给你的,你都可以受着。”

张昌宗还想推拒,女皇陛下哼了一声,不高兴的道:“朕意已决,不想听到旁的话。”

好吧,那还有啥好说的!

张昌宗只得接受:“多谢陛下恩典。”

女皇陛下这才回嗔作喜,当即道:“穿上让朕看看。”

张昌宗只得在莫成安的帮助下,穿上集翠裘。刚穿上,一屋子女子的眼光便都投到他身上,齐齐眼睛一亮。

女皇陛下满意的颔首,朝旁边的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笑问道:“婉儿,太平,你二人看,这件集翠裘可适合六郎?”

婉儿师父自然是没有不夸的,唯一的徒弟,宝贝还来不及呢,女皇陛下对他宠爱,总比厌恶他好些,当下便夸道:“陛下的眼光,自然是好的,六郎穿上确实好看。”

女皇陛下笑吟吟地点头,望向太平公主。太平公主笑看着张昌宗,道:“母皇的眼光,女儿素来是佩服的。这件裘衣与六郎相得益彰,相映成景,美不胜收。”

女皇陛下听得挺高兴,哈哈笑道:“太平说得好,可不就是美不胜收吗?这裘衣一进上朕便觉得适合他,果不其然。”

太平公主听得心头一动,面上却笑着,不露分毫。张昌宗这没出息的,则动都不敢动,就怕把裘衣弄坏了。那没出息的样子,自然又遭女皇陛下和太平公主一通嫌弃。

这母女俩儿是皇家日子过惯了,都不知道贫富差距、民间疾苦了。这种理所当然的姿态……讲真,很容易勾起仇富情绪。

女皇陛下年纪大了,大冷天的,也不敢让她去户外。就算是赏雪宴,也只能站在门口看看,婉儿师父还应景的作了两首诗。

女皇陛下大概是兴致好,居然穿了太常乐工来,把上官婉儿的诗作配以舞乐表演,喝酒助兴,直到喝得微醺方才尽兴。

张昌宗喝酒上脸,不过是陪着喝了几杯暖酒,脸孔就红通通地,婉儿师父让他回大营去醒酒,待他走后,面容方才沉下来,太平公主脸上也没了笑模样。

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一起外往走,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公主先前说把事务交予你,不止准备得如何了?”

太平公主面沉如水,眉头蹙着:“还需时日。”

上古婉儿一顿:“集翠裘都给六郎了,只怕……等不了多久了。陛下的脾性,从不是优柔寡断、犹豫不前之人,望公主加紧才是。”

太平公主面现为难之色,瞪她一眼:“说得简单,你的好徒弟你知道,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比得上他?”

上官婉儿无语,面现愁苦之色:“那……现如今该怎么办?总不能劝六郎顺从吧?”

太平公主鄙视她一眼,冷哼:“你的徒弟,你说呢?”

上官婉儿:“……”

第252章 下雪天清闲日

终归是冬天的第一场雪,下了一天一夜后便停了,但有经验的人都知道,下雪天不算冷,化雪时候才是真的冷。

化雪天,路上的积雪没化的都被踩结实了,化了的汇合着泥土路面,变得湿滑泥泞。张昌宗骑马入宫的时候,都特别的小心,骑得很慢。

大雪天还到宫里来的,也就是值守的大臣和张昌宗了。以现有的御寒条件,张昌宗停了羽林卫的操练,只捡了些轻巧的让大家活动活动身子,旁地便歇了。

宫里除了女皇陛下和上官婉儿,就住了李显、李旦两家子,李旦一家子还被幽闭中,自然不敢出来走动,李显一家归来的消息,还在封锁中。宫里主子少也好,消息不容易泄露。

没下雪的时候,武承嗣、武三思兄弟进宫颇为勤快,下雪了,这俩儿居然不来了。连风雨无阻的精神都没有,居然也想当太子……难怪这么多年了,只知道拍女皇帝的马屁,旁地一点建树都没有,这俩货是不是觉得只要把女皇帝哄好了,当太子就没问题了?或者,他们觉得,女皇帝姓武,皇位只会传给他们?

也是,对比女皇帝待亲生儿子的手段和对武氏子弟的手段,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亲生儿子一个过得比一个惨,侄子们一个活得比一个滋润。女皇帝这种做法真是……反正张昌宗不看好,若是她一直强势,那还便罢,只要女皇帝现出一分颓势……侄子也好,儿子也罢,都会扑上去撕碎她。

也是大雪天没事干无聊的,张昌宗一个人坐在营帐里,思绪都不知道飘哪里去了,最后实在没事干,天太冷,又不能磨墨练字,这么冷的天气,只怕还没写满一页,手就被冻僵了。

实在无聊,干脆晃到宫里,先去看婉儿师父,刚进门就闻到一股药味,连忙抓过粗使的小路子:“谁生病了?”

小路子连忙道:“回六郎,是修仪,昨日受了凉,传了太医,刚把药熬上。”

张昌宗懊恼的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无聊都不知道早些进来给师父请安,真真该打。顺手丢给小路子一把铜钱,大步往里走。

“明香姑姑。”

明香年纪大了,宫里外放也没法嫁人,便干脆束发自梳,张昌宗也改口不再叫她明香姐姐,改而叫姑姑。

明香端着托盘,托盘上有一碗熬好的药,见张昌宗进来,皱着的眉头立即舒展开来,脸上还带了些笑容:“六郎来了?放心,修仪无甚大碍,就是有些受凉,鼻塞难受,太医开了药,昨晚上就喝过一回,早晨起来好过多了。”

“嗯,让明香姑姑费心了。”

“这都是我该做的。六郎一起进去看看修仪?”

“嗯!”

到了内殿,张昌宗停了一下,让明香先进去,免得冲撞到上官婉儿。过了一会,明香才出来叫他。

上官婉儿半躺在罗汉榻上,身上盖着毯子,背后靠着个软枕,头发披散着,身上倒是穿得整齐,精神头看着还好,一脸含笑的看着张昌宗进来:“倒是有几分将军的样子,这么冷的天也没躲懒。”

说话有些鼻音。

张昌宗几步过去,撩起衣袍就往脚踏上坐,关切的问:“师父,除了鼻塞还有哪里难受吗?”

上官婉儿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似乎是在问天大的事情一般,笑了笑,道:“无事,不用担心,就是受了凉,并无大碍,已经喝过药了。”

“有发热吗?”

“没有。”

张昌宗稍稍放心了些,只要不发热就不怕。干脆也不出去了,就这么坐着陪上官婉儿说话,上官婉儿喝了药,有些犯困,说了一会儿便有些迷糊了。

张昌宗给她把被子掖好出来,恰好遇上女皇处派来问上官婉儿病情的莫成安:“莫伯伯,您怎么来了?”

莫成安笑容可掬的朝张昌宗行礼:“陛下知道修仪身体不适,命老奴来看看。六郎这是刚从修仪处出来?”

张昌宗点点头:“劳莫伯伯跑一趟,师父刚喝了药睡下,就是昨夜有些受凉,并无大碍。让陛下费心了。”

莫成安道:“修仪侍奉陛下尽心尽力,陛下关心修仪也是应该的。老奴是奉命来探病的,还需进去亲眼看看,方才好回禀陛下。六郎若无事,可去陛下宫里请个安,陛下今晨起来还念着你呢。”

张昌宗没多想,自然是点头的,把莫成安迎入上官婉儿处,才转道去女皇陛下处。大冷的天,女皇陛下年纪大了,即便耳聪目明,身体康健,也不大喜欢动弹,张昌宗进去的时候,就见女皇陛下如他的婉儿师父一般,身上盖了个毯子斜靠在罗汉榻上,怀里捧着个手炉,着人念书给她听。

见张昌宗进来,有些恹恹的脸上立即浮上些笑模样,也不待张昌宗行礼便朝他招手:“六郎过来,你来读。”

语气十分的理所当然,也很霸道。

张昌宗讶然道:“陛下,臣变声期,声音可难听了,你确定要听我念?”

张昌宗应了一声,过去让宫女搬了个小坐榻一边坐到女皇陛下身边,一边问道。女皇陛下含笑点头,淡然道:“让你念你便念,朕又不嫌弃你。”

“行!陛下不嫌弃便成。”

接过宫女手上的书看了一眼,是《尚书》,卷轴式的,上面还有批注,看笔迹和新旧程度,应该是女皇陛下常读的。女皇帝是爱书之人,张昌宗也是,他还心大,让念书就念书,声音不算大,变声期的公鸭嗓,也算不上好听,念着念着,看到女皇陛下做的批注,若是有不同见解,居然还停下来跟女皇帝讨论两句。

张昌宗读这么多年书,水平也是有的,与女皇陛下讨论倒也不至于班门弄斧,自不量力,有时候那看法见解,还能听的女皇陛下频频颔首,夸赞他几句。

张昌宗家里,韦氏只是粗通文字,兄长们、侄儿们水平不够,讨论不起来,多是他指点他们,也就郑太太能教他。不过,郑太太年纪大了,张昌宗不敢多让她劳累,偶尔讨论一次,哄着老太太动动脑筋,难得遇到个能尽兴说的,自然兴致高昂,也就是顾忌变声期,怕将来成个破锣嗓被薛老师嫌弃,不敢说得太大声,强迫自己不徐不疾的说。

武氏看他说得兴高采烈,俊美的面孔上,神采飞扬,一双眼睛仿佛放着亮光,脸上的笑意不禁深了几分,语气都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六郎年岁渐大,学问也长进不少,不知不觉就是少年郎了。”

说着,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张昌宗的脸孔,轻轻拍了两下,拍完也没放下来,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

张昌宗顿住,眨眼、眨眼、再眨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女皇陛下,眼珠骨碌碌乱转。女皇陛下脸上的笑容微微深了几分,手并没有放下来,反而在他光滑白皙的脸蛋儿上轻轻掐了一下,笑问:“六郎想说什么?”

第253章 吓懵了

张昌宗想说什么?

想说的多了,但是,最大的疑惑是,因为男女生理构造的不同,六七十的老头儿又色又猥琐的多了去,但是,六七十的女sè láng,却从未听说过。所以,突然对他动手动脚地……荷尔蒙的缘故?

话说,女皇这么大年纪了,还有荷尔蒙产生吗?没研究过,他也不知道……呸,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甭管还有没有,有件事必须提醒一下:“陛下,男女授受不亲啊,手放好,不要乱动。”

女皇帝愣了一下,掐脸的手也忘记动了,眼中闪过意外之色,然后,突然笑起来,还越笑越大声。

张昌宗正搜肠刮肚的分析呢,结果被女皇帝这突然的一阵大笑,弄得脑子里乱糟糟地,这特么的不像是要潜规则的样子啊!不过,潜规则是什么样子?没经历过,没经验呐!张昌宗是一个连恋爱没谈过,活了两世,连初吻都还没送出去的生瓜蛋子。

张昌宗刚才还想着要义正辞严的拒绝,现在直接被笑得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好吧,他是没经验,不过,电视、电影里,富婆调戏小白脸,不都是先**吗?哪有人摸完脸上来就是一阵肆意的大笑,这么笑……还能有情绪吗?

张昌宗表示很怀疑。虽然不合适,但张昌宗真的情不自禁地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了!这辈子好不容易生了这么一张脸,还想朝着男神的宝座冲一冲,成为大唐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之类的,但现在看女皇帝的样子,还有希望吗?

“陛下,您笑什么啊?”

女皇帝笑了一脸褶子都出来了,清亮的眼睛闪着水光,许是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女皇帝笑够了,才面带着笑意的道:“六郎的反应总是与常人不同。”

呃……这听着不像夸人。不过,女皇陛下话里的意思,似乎有故事?

张昌宗只要女皇帝不再对他动手动脚就行,赶紧趁机扯开话题:“回陛下,没经验。那什么……常人的反应是怎样的?”

女皇帝淡淡一笑,浑不在意的说道:“朕富有四海,权倾天下,被朕看上了,自是或欣喜欲狂,或欲拒还迎,待尝到朕宠爱的滋味,便更加欲罢不能。”

虽只是简单寥寥的几句,但联想被她老人家睡过的薛怀义、沈南嫪,一个就是洋洋自得,一个就是欲拒还迎,但都被女皇宠得无法无天。想想敢把耗费无数建立的明堂一把火烧了的薛怀义,女皇陛下宠起人来,还真容易让人得意忘形。

女皇帝瞥张昌宗,见他居然在发呆,又是一笑,开口:“六郎想要吗?”

“想要什么?”

张昌宗心里正默默八卦呢,没明白女皇的意思。女皇帝微微一笑,凝视着他:“朕的宠爱与荣耀,可让你权倾天下,富有四海,为所欲为。”

那不就跟历史上的张昌宗差不多了吗?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陛下,等一等!”

“嗯?”

张昌宗一脸严肃与郑重,女皇投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张昌宗觉得有必要谈谈:“宠爱与荣耀什么的,暂且先不说,陛下,我们先来说一个最本质、最重要的问题吧!”

女皇陛下挑眉,也不生气,眼神居然还带着几分期待,面容含笑:“可,六郎尽可说来。”

“好!”

张昌宗咽了下口水,鼓舞一下勇气,方才开口严肃的问道:“陛下是想从**上还是精神上睡……咳咳,占有我?”

被女皇陛下嫌弃的瞪了一眼,把睡临时改成了占有。女皇陛下瞪着他,语带嫌弃:“ 粗俗!”

“是,那什么……冲击太大,忘记修饰一下,烦请陛下见谅。”

作为被郑太太教育出来的人,居然有一天被嫌弃粗俗,如果让郑太太知道了……想及郑太太的脸,张昌宗赶紧端正一下身姿,默默表示自己是教养的好少年。

女皇陛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道:“不过,六郎的反应总算没让朕失望。”

张昌宗能说什么?只能干巴巴的道谢:“陛下过奖。”

女皇陛下又是一笑,眼睛注视着他,眉宇间一片淡然之色,道:“不过,若是朕要六郎进宫侍奉呢?”

张昌宗想也不想的摇头:“虽然我家儿子多,不愁没人继承香火,但是,我不做太监!”

“噗哈哈哈哈哈!”

女皇帝先是一愣,旋即又是一阵长笑,指着张昌宗,笑得手抖。笑得张昌宗都发愁了,妈蛋的,这倒是什么意思啊?这是放弃还是不放弃啊?

纠结了三秒,管他放弃还是不放弃,张昌宗觉得应该先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立即严肃的竖起一根手指:“首先,卖艺不mài shēn一直是我的原则;其次,我是要成为‘明明可以靠脸却偏要靠实力’行走世间男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张昌宗一脸严肃的望着女皇陛下,很是诚恳:“陛下,我俩儿这么熟,你真能下得去口?讲真,麻烦把掉了的节操捡捡,大家今后还是好陛下跟好六郎,好不好?”

插科打诨、装疯卖傻了半天,这才是张昌宗最想说的话。讲真,虽然他没经验,但是,从女皇帝的眼睛里,他真没看出什么sè sè的情绪来。都老太太了,寂寞想养个小白脸解闷或许有,但养个小白脸拿来睡……以女性的生理构造来说,这真的不是享受,而是受罪。所以,不是出于sè yu的原因,那就是别的原因咯!

女皇帝面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强势而又霸道,缓缓道:“若朕不答应呢?”

张昌宗一怔,神情微妙:“真的不考虑考虑?”

女皇帝微微扬头,眼神虽平淡,姿态却霸道至极。张昌宗神情有些微妙:“陛下都……还想睡……哎哟!”

话还没说完,就被女皇帝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女皇帝眼神森寒:“放肆!想什么呢!”

张昌宗抱着脑袋,怂如鹌鹑:“没有想什么,陛下误会了!”

“误会?你以为朕看不出你想什么?放肆,下流,该打!”

大概真的很生气,巴掌噼里啪啦接连打在张昌宗脑袋上,问题张昌宗还不敢闪躲,那什么,刚才的想法确实有些猥琐,被打也不冤。

“往日看着你还好,想不到也不过是表面光,放肆无礼的小子,滚滚滚滚!莫要在朕面前碍眼!”

大概真的很生气,打得气喘吁吁方才罢手,怒斥着。张昌宗哪里还敢多留,想也不想的赶紧一边退一边抱拳:“喏,那我便不碍陛下的眼先滚了!陛下息怒,臣先滚为敬!”

说着,居然真的蹲下身子,团成一团的往外滚,遇到门槛的时候,居然也没站起来,身手相当灵活的先跨过去一只脚和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撑,轻巧利落的翻过去,继续滚走。

女皇一愣,腹中的怒气竟消了下去,唇角渐渐勾了起来,仰头望望高大的屋顶,轻轻一笑,眼神带着玩味,意味悠长。

第254章 宽慰

寝殿里面的人应该看不见了!

张昌宗一骨碌爬起来,连衣裳上的灰尘也忙不得拍,想也不想的往婉儿师父的寝殿冲去——

等等!这个事情不能让婉儿师父知道,她也不合适知道。她天天跟女皇帝在一块儿,若是不小心露出点异样来,那就是害了她。

张昌宗赶紧稳稳心神,停住脚步,转头跑回羽林卫大营,骑上马出宫去,得先回家,虽然他有满肚子的吐槽想跟薛老师说,但是,一出宫就跑去找薛老师……怕是会给薛老师带来麻烦。

强行按捺着已经满了好几屏的吐槽先回家,一直等到天黑宵禁时分,才换了身衣服,偷偷地翻出墙,一路疾行,翻进公主府,想也不想的朝薛崇秀的屋子蹿,蹲窗户底下先“喵”两声。

没过一会儿,窗户打开,张昌宗赶紧翻进去,刚站稳就看见薛崇秀俏生生地站在窗户旁,想也不想就张开双臂去抱人,嘴里小声的念叨着:“可算见到你了!唉呀妈呀,今天的日子过的太精彩了,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缓缓,我得缓缓。”

呆头鹅觉醒了?!

薛崇秀被他抱得一愣,面孔有些发热,待听清楚他说什么,旋即反应过来,就说呆头鹅哪里是那么容易觉醒的!苦笑一下,反手回抱他,轻轻拍他的背:“怎么了?不要着急,慢慢说。我在呢。”

张昌宗也就是被冲击了一下,还不至于到失去冷静的地步,就是想找个熟悉的人发泄一下情感波动,才一进来就伸手抱人,待被人回抱了,胸脯处有软软的触感才反应过来,想也不想的往后缩身子——

“哎呀!”

不小心用力太猛,薛崇秀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带得前倾,两人的身子又贴在一起。张昌宗吓得张开双臂,高举双手,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占你便宜……嘿,那什么……”

“别动!”

脊背被薛崇秀略用力的拍了一下,张昌宗立即僵住,不敢动弹了。薛崇秀这才从他怀里站直身子,瞪他一眼,瞪完了才反应过来,这黑灯瞎火的,瞪也白瞪,他看不清的。

依稀能看清他高举双手的造型,居然这么老实!

薛崇秀轻轻一笑,伸手把他高举的手拉下来一只,轻轻牵住,拉着往里走,这里是她的闺房,即便不点蜡烛,她也知道怎么走。

牵着张昌宗穿过重重幔帐,一直走到绣榻处,方才放开张昌宗的手,弯腰去榻上摸索,不一会儿,榻上多了一团莹莹白光,不算很亮,但光芒肯定穿不到帷帐外去。

薛崇秀面上带着笑,朝张昌宗招手:“过来坐下,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面上带着柔婉的微笑,看人的眼神专注又温柔,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张昌宗的心情奇迹的平静下来,不过却有些不好意思。

“说吧,怎么了?”

薛崇秀微笑着,轻声问道,美丽的脸庞在荧光照射中,有些朦胧,看得张昌宗心都化了,心底隐隐有些激动,这是他未来媳妇儿!哎呀,真好看。

不过,现在不是花痴的时候,收拾一下心情,赶紧道:“我今天进宫去了,天冷不好操练我就去看我师父,她有些感冒。然后又去看女皇,结果,被她调戏了!”

“调戏?”

薛崇秀眉头蹙了起来,不自觉板起来的脸,线条都冷了几分,若不是看张昌宗的眼神依旧那么专注,还是有几分慑人的气势的,少女的萝莉脸也掩不住的气势,可以期待五年后的时光,肯定御得让rén liu鼻血。

稳住!稳住!现在还不是被媳妇儿迷花眼的时候,得先护住贞操,不然,说不定媳妇儿就不要他了!

这么一想,啥心思都没了,赶紧三言两语把今天的事情交代了一遍,顺便吐槽:“卧槽!她居然摸我的脸,还掐我的脸!妈蛋的,吓死我了,滚回家洗脸都洗三遍了!这长得太好看了也是愁人,我娘咋给我生了这么一张脸呢?”

薛崇秀没笑,眉头皱着,脸上若有所思:“不对啊。”

“哪里不对?”

薛崇秀道:“你还记得宋之问吗?”

张昌宗点头:“自然记得,那个向女皇帝自荐要做她男宠,结果因为口臭被嫌弃的家伙。”

这事儿在两京还是有很多人知道的,几乎是当做笑料在流传。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掉节操的人,宋之问只是其中被嫌弃得最惨的一个。反正这些年,除了宋之问,很有不少向女皇自荐的,夸自己什么的都有,反正每次张昌宗听到这类自荐,每次都会对自己的品行和节操充满优越感。

薛崇秀道:“就这些看,女皇还是要颜面的,你从小在她跟前长大,应该不至于对你下手才是。”

“是吧?难道是因为宫中寂寞?讲真,那么大一座皇宫,就住着她,还有我师父,其他全是宫女太监,就算是心志再强大的人,也不免会寂寞的吧?”

张昌宗自己也不太确定这理由能不能成立,讲真,能登上皇位,成为千古唯一女皇帝的人,应该不会这么脆弱才是。不过,这样一来,就更加想不明白了!

薛崇秀也是一脸不解:“若是男人,人老心不老还能说得通;女子嘛……”

这个薛老师!

张昌宗很是无语,但是,没办法,在庞大的事例面前,完全没办法为男人辩解。

两个人说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薛崇秀道:“算了,她的心思,我猜不透。毕竟,我不曾站在她的高度和角度过,无法理解猜测她的想法。不过,照你刚才说的来看,她并不是非要纳你去做男宠。”

“真的?”

“若真要纳你,你觉得以她的霸道,你还能安然无事?你能走脱,但是,张氏族人,还有我,我们走不脱。若真要胁迫你,不需要多说,只需要把张家人拎出来就行。”

张昌宗一想也对,抓着脑袋道:“只要不是想睡我,万事都好商量!哎呀,差点就要亡命天涯以保贞操了,现在不用了,真好!我可舍不得薛老师你……呃!”

话还没说完,脸孔突然爬上两只手,却是薛崇秀的双手,指头处有常年弹琴留下的薄茧,手掌也不是细嫩的样子,薛老师也是粗通武艺的人,她的手柔软而又不失力度,然后,张昌宗觉得嘴唇被轻轻碰了一下——

一触即分!什么都还没感觉到就没了!

然后,就听薛崇秀轻笑着道:“今天表现的很好,以后要记得保持,你要记得,你可是有对象的人了!”

张昌宗心怦怦跳,隐隐有些遗憾,闻言,不禁鬼使神差的回了一句:“我当然记得我是有对象的人了,那什么……对象,你刚刚拿走的貌似是我的初吻哎!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觉得做的有些马虎?有些不太认真和郑重吗?”

“所以?”

轻笑着问的。某人正气凛然:“所以,刚才的不算,我们重新好好来一次吧!”

“想得美!”

被拒绝了!有些遗憾,不过,心里还是甜滋滋地:“没尝到只靠想的,当然要美些……唔!”

不用想了,真的美了!

第255章 试探

我摔倒了,要xiao jie姐亲亲才能起来jpg

这个表情包,居然也有实现的一天!作为被亲的一方,张昌宗感觉被治愈了,然后,雄心万丈:“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感觉再对上女皇同志会有些尴尬。

薛崇秀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拉着他坐下,把手里的珠子放到枕头边,道:“且看看她是否有决心再说。若就此作罢,那也无需担心什么,若接着逼迫于你……”

薛崇秀顿住。张昌宗追问:“那怎么办?”

薛崇秀神情少有的严肃与郑重:“牢记你的归属权。”

张昌宗无语了一会儿,不禁笑起来,笑得很得意:“知道你把我当宝贝,放心,我也宝贝自己呢。老太太今年可都73了,我至于那么饥不择食吗?”

73的老太太啊,居然还人老心不老,也是少有。

张昌宗不禁叹了口气,薛崇秀面目有些冷,幽幽道:“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在原先的历史上,从心所欲方向老太太做的令人侧目。”

想及原先历史上,立了太子后,女皇把张氏兄弟宠得那般无法无天,在政事上也偏于懒惰,生活上也越发奢靡,再不复往日的精明强干——

薛老师用词真是婉转含蓄。

不过,张昌宗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老太太越来越任性?”

薛崇秀点点头,道:“时不我待,我会加紧督促船厂,把大船造出来。你从你的小队里,挑选出人手来,加紧训练人手,先把近处的、现有的航线走通,尽量缩短进行第三步的时间。”

张昌宗点头,想了想,道:“以我朝现有的造船技术,太远的地方不行,就近的几个国家不成问题,海上的安全,除了暴风,几乎不用担心,就近的几个国家的造船和航海技术还不行,我们的大船在大海上不怕危险,最大的危险反而来自于靠岸之后的陆地……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这就安排下去!”

遵循我党喜欢做计划的作风,张昌宗和薛崇秀经常做计划,远些的十年目标,短些的五年、三年都有,稳扎稳打的低调的积蓄自己的力量。

薛绍的死,给他们敲响了警钟。人能依靠的终究还只能是自己,名望也好,权势也罢,都没有刀枪来得实在,枪杆子里出zhèng quán,太祖诚不欺我。

何况,两人的亲属,张昌宗有上官婉儿,薛崇秀有太平公主,有这两位在,不早做打算是不成的。

两人悄咪咪地商量了一阵,又推演了一番,直至四更鼓响,张昌宗暗戳戳地偷亲xiao jie姐一下后,才翻窗走了。

他先前来的时候是有些被吓懵逼的,被73的老奶奶盯上,作为嫩得跟颗小嫩葱似的张昌宗,冲击还是蛮大的。不过,被xiao jie姐宽慰后,又心大的扔开了,想起xiao jie姐的香吻,还会忍不住偷笑两声,唉呀妈呀,这叫因祸得福吗?美滋滋!美滋滋!

大概是被治愈的太彻底,疗效太好了,第二天,居然又能心安理得的去上班了。天气较之昨日回暖了少许,在羽林卫大营里带着兵做了些简单的操练,然后去探望生病的婉儿师父。

婉儿师父的病情较之昨日也好多了,起码,鼻音听着没昨天重了。看,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做人偶尔乐观些,还是有好处的。

心情好了,想问题或许容易朝好的方向想,从婉儿师父处出来,看看时辰还早,还不到翘班出宫的时候,想了想,选择去求见女皇陛下。

“陛下,张六郎在外求见。”

女皇陛下正裹着毯子看歌舞呢,闻言挥挥手,把歌舞乐工都赶了下去,神情颇为意外了一下,眼神闪了闪,颔首:“让他进来。”

“六郎拜见陛下。”

标标准准的行礼姿势,不愧是阿郑教出来的孩子。女帝摆摆手:“罢了,平身吧。朕原以为如无必要,怕是要有段日子见不到你了。”

张昌宗不好意思的笑笑,诚实道:“回陛下,不瞒您说,原先是不太好意思来的,不过想着陛下自幼待六郎的恩情,有些事情说开了就好,若是因此便与陛下生分了,对不住良心,便又来了!不过……”

张昌宗眼巴巴的抬头,望着女帝,耿直的道:“陛下,昨天可说好了,节操捡回来没?”

女帝一愣,被张昌宗问得颇有些瞠目结舌,愣了片刻,眉眼一转,似笑非笑:“若是朕不依呢?”

“不依……”

张昌宗干脆利落的行礼,睁眼说瞎话:“既然陛下事务繁忙,那六郎就不打扰先行告退了!”

“哈哈哈”

女皇帝一阵大笑,一边笑还一边拍凭几:“回来,没有朕允许,谁允你退的?”

张昌宗愁眉苦脸:“总不能逼良那什么吧?”

“呸!当你有多稀奇!”

女皇陛下被气乐了。张昌宗还不自觉:“确实挺稀奇的,像我这样的小郎君,世间可就只有一个。”

那嘚瑟的!

女皇陛下眼神略柔和了些,朝他招手:“过来!”

“陛下先说过去干啥?”

居然一脸防备。女皇刚下去的气,感觉又有些上涌,瞪着他:“不过来朕就叫人把你捆起来,洗干净送到朕这里来。”

张昌宗还有啥可说的?自然是火烧屁股一样赶紧蹦跶过去,自己搬个小坐榻坐到女皇陛下脚边,一脸正气:“谨听陛下吩咐。”

女皇不禁莞尔,抬手掐他脸:“算你识相。”

张昌宗抬手捂住被掐的脸,一脸虚假至极的惊恐——

那是因为女帝眼里只有戏谑和笑意,并无别的。

女帝仰首一笑,淡然道:“若朕真有心,你又能如何?”

张昌宗无语。女皇陛下这才满意了,道:“放心,朕改主意了就如你所说,这世间六郎有千千万万,但这样的张六郎却唯有你一人。往日如何,今后还如何,可好?”

甭管女帝能不能做到,能说出这句话,张昌宗还是很开心的,赶紧趁着她老人家未反悔之前答应下来:“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陛下金口玉言可不要忘了!”

女帝白他一眼:“放心,朕不会忘!”

到目前为止,女帝还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张昌宗暂时放心了!

女帝看他那样子,并没有多言,只是微微一笑,道:“朕今日已让显儿见了国老,并着礼部准备,新春之后便举行立太子大典册立太子。”

女皇终于下定决心了?!

张昌宗心里嘀咕着,面上恭敬的答应着:“陛下放心,臣对宫里的值守从未放松过。”

女帝道:“朕对你自然是知道的,待太子册立后,太子定然要搬入东宫,东宫的值守士卒,朕已然挑选好,这些时日你兼顾着操练一番。”

“喏。”

这是对他本事的认可,张昌宗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第256章 新的一页

女帝这个人啊,心思复杂、多疑,为人行事又冷酷、理智,行事十分有决断,从来不犹豫不决。张昌宗从未看懂过她。

说她冷酷,但是她待张昌宗除了略霸道些,还是挺爱惜的;但说她温情……张昌宗又昧不下良心。人一直是复杂的动物,更何况是千古唯一的女帝,她想什么,张昌宗是真不明白。

昨日的事情,张昌宗回家后想过,与其说想纳他……这两个字有点不忍直视。吐槽了自己一句,重新摆正思绪,与其说女帝被他美色所惑,感觉更像是一种试探。当然,如果他选择屈服的时候,感觉女帝也会笑纳,她并不介意假戏真做。嘛,节操啊!

但是,他选择了拒绝,看女帝的样子,似乎也不是很介意,似乎,她在意的是与他更紧密的关系,更紧密的掌握他。

昨晚上,薛崇秀还分析过,觉得女帝并不是一个相信血缘关系的人。她虽然重用武氏子弟,看似予他们滔天的权势,但是,放弃的时候却不曾手软过;就是看似最疼爱的太平公主,女帝看不出来太平公主与薛绍夫妻相偕吗?她自然能看出来,但她需要的时候,照样可以毫不犹豫的逼死薛绍,让太平公主嫁给武氏的儿郎。

一开始,女帝是想太平公主嫁给武承嗣的。当时,只要太平公主同意,武承嗣的妻子基本就是武攸暨原配的命运,身死让位。是太平公主坚决不肯的,看不上武承嗣。母女俩儿斗了许久,最终,折中选了武攸暨。

再看女帝的儿子们,李显和李旦。房陵那么荒僻,只要妨碍到她的政治利益,女帝依然眼都不眨的把李显一家子扔那里去;李旦更不用说,一家子被幽闭宫中,连个宫女都敢诬告他,为什么?还不是女帝的态度有问题,若她稍微重视李旦一些,宫女还敢诬告他吗?

女帝陛下是只看利益,不看关系的人,不管是什么关系。

婉儿师父曾提醒过他,说女帝有意把他培植起来,以他为第三方,平衡朝臣与武氏宗族的争斗。

如今想来,女帝心底并不曾真的信任他。就算他几乎可以算得上从小在女帝跟前长大,真的才华横溢,但在政治利益上,女帝不相信任何人!

女帝在加强与张昌宗的联系,想让他更加依附于她,更加的依赖他,与她更亲密。而这世间,若论亲密……女帝不信亲缘,许是在她看来,男女关系还能比亲缘更亲密,更容易信服。

最重要的是,若是做了她的男宠,对张昌宗来说,几乎是声名俱毁的事情。基本上,只要他屈服于女帝,他以后就不用再在士林中行走,无论他有多大的本事,无论他为人品行如何,只要依附女帝做了男宠,这一辈子基本再无翻身的希望,只能被女帝牢牢地掌控在手里。因为,作为男宠,朝臣也好,庶民也好,都只会鄙夷他,就算千百年之后,说起来,也是会说那个小白脸。

张昌宗出身并不好。张家最显著的是张行成,而他并非嫡系亲孙,只是从孙。张昌宗行走宫禁和朝堂,从不曾像历史上的张昌宗一样,以宰相后人自居。在骄傲的他看来,那不是荣耀,反而是掩饰自己的底气不足,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

若真要显耀一个出身,张昌宗更愿意以上官婉儿之徒的名义,而不是以宰相后人的名义。并非张昌宗不认同张氏家族,而是,名不正、言不顺,他想堂堂正正的做人。

女帝权倾天下,富有四海,做了她的男宠,自然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就算是没有历史上张昌宗兄弟的例子,也是眼见可以的荣宠。

女帝陛下并非真的想睡他,仔细想来,更像是一次考验,一次试探。就目前来说,看不出女帝对这次的结果是否满意,但连将来的太子东宫的值守都交给了他,想来是过关的,否则,今日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甭管别的,贞操危机总算是暂时度过了。至于为什么是暂时?因为他也不知道女帝是否会改变主意。如果某一天,女帝觉得他不好掌控的时候,是不是又会再考虑纳他入宫的事情……只得遇上再说。但就如薛崇秀所说的一般,这样命运操之于他人之手是不行的,他们必须努力的壮大起来。

张昌宗悄悄松了一口气,心里更加的警醒,做事也越发的用心,先从羽林卫开始,他必须一点点的营造自己的影响力,直至这影响力可以影响他生死的一天。

张昌宗,要努力啊!

在奋进中,寒冬悄然来临,偌大的京城,却较之往年的冬天更加的安静,春日里鲜衣怒马、走狗斗鸡的各家纨绔子弟都被家长拘在家里,不许出门。

张昌宗每日披甲带刀,不是训练女帝陛下交过来的士卒,就是带着人巡视宫禁,勤勤恳恳,风雨无阻。

“禀将军,魏王骑马闯宫!”

“拦住他!”

张昌宗握紧手里的刀,带着士卒去阻拦:“魏王留步,若要觐见陛下,请下马听宣。”

武承嗣脸色相当不好,面上带着怒色:“滚开!凭你小小张六郎,也配拦我?”

说着,也不停下,居然驱马继续往里闯。张昌宗冷眼看着他,毫不犹豫的吩咐:“传令,拦阻魏王,设卡上拒马!”

“喏。”

军令传出去,张昌宗深吸一口气,奋力奔跑,去追武承嗣。有张昌宗的命令,一路上值守的禁卫都在拦阻他。

武承嗣身高体胖,行动笨重,并不是什么身手灵活的人,被拦阻之下,马根本跑不快。不一会儿,张昌宗就喘着气追上,想也不想的一个飞扑,把武承嗣扑下马,不管他的痛叫,翻身一骨碌按住他,朝左右吩咐:“去通报,魏王闯宫,已被羽林卫擒获,如何处置,请陛下吩咐。”

“喏!”

传令兵跑去通报。

武承嗣被张昌宗右手反剪的压在地上,身子动弹不得,不禁怒骂道:“张昌宗你个龟孙,竟敢如此对待本王?你以为攀上李显就可以辱我武氏子孙了吗?你等着,待本王见了陛下,定要请陛下杀了你全家出气!这天下,如今还姓武,还没到姓李的手里呢!”

难怪这厮今日敢骑马闯宫,原来是知道李显回京,皇帝梦落空了!

张昌宗一动不动的压制着他,淡然道:“王爷骑马闯宫,末将所为不过是职责所在,便是陛下问起,也是问心无愧,倒是王爷,尚请慎言。”

“少来!说的这般冠冕堂皇,你小子也不过是捧高踩低的势利小人。李显……呜呜!”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昌宗拿汗巾堵住嘴,不管他满脸悲愤,张昌宗只道:“王爷许是天冷骑马狂奔被冻伤脑子了,宫禁重地,还请慎言。有话到陛下面前说去,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忍忍吧。”

不一会儿,莫成安飞奔而来:“陛下有令,魏王无诏擅闯宫禁,其过大焉,然陛下念在魏王多年孝敬的份上,赦其大过。只是,为儆效尤,大过可免,小罪当罚,罚魏王闭门思过,无诏不可擅出。”

“喏。”

张昌宗放开武承嗣,顺手扯掉堵嘴的汗巾,让开身子,不再压制武承嗣。然而,武承嗣并没有起身,继续维持着被压制的姿势,左手握拳砰砰地捶着地面,嚎啕大哭:“皇姑母,侄儿不服!侄儿永远不服!噗……”

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张昌宗没动,早就在放开他时带着人远远避开。莫成安含笑低头:“魏王,请吧,陛下命老奴送魏王出宫!”

“势利眼的狗奴才!滚开,凭你也配碰我?”

武承嗣大骂一句,推开来搀扶他的莫成安,推得莫成安摔了一个屁股蹲,身后的小太监们立即手忙脚乱的去搀扶。

武承嗣看也不看他,嘴角的血迹也不曾擦一擦,抬头望望宫城,满脸不甘与悲愤,怒声大吼:“皇姑母,今日之决,来日您定然会后悔的!”

莫成安不敢让他多喊,连忙过来:“魏王,请出宫!”

“哼!”

武承嗣冷哼一声,恨恨瞪他一眼,转身出宫。张昌宗远远看着,知道嚣张狂妄、不可一世的武承嗣是退出历史舞台了,从今天起,政局又该翻开新的一页了,只是,再如何翻,也翻不出女皇陛下的手掌心就是。谁退出,谁登台,都在女皇的选择中,他们,不拘是李唐宗族还是武氏子弟,都不过是女帝手中的棋子,一生荣辱富贵皆不由己。

第257章 大宾

随着李显正是亮相,寒冬也正式降临,飘飘洒洒的大雪都下了好几场,天气冷得人都不爱动弹了。韦氏年纪渐渐大了,精神虽还健旺,但精力不复往昔,冬天不大喜欢外出,整日整日的窝在府里。

“翻年后,六郎便成年了,六郎的成丁礼,阿嫂如何打算的?”

张鲁客、张梁客联袂而来,为张昌宗的成丁礼。对这事,韦氏早有打算:“有劳两位叔叔关心,因着六郎已经出仕,他的成丁礼,我打算与冠礼一起举行,提前进行冠礼,也好让他在外行走方便。”

张梁客赞同道:“不瞒阿嫂,我们也是这个建议。既然阿嫂已经拿定主意,那我们也不多加置喙了。不过,大宾可有人选?”

韦氏道:“大宾尚未有合适的人选,我一个妇道人家,与各家的夫人还略有些来往,若是个小娘子,那我自是不用愁,然六郎是个儿郎,这大宾的人选,二位叔叔可有何人选?”

张鲁客、张梁客对望一眼,张鲁客道:“人选自是有的,只是,我与老四意见相左。阿嫂听听我们各自的人选吧。”

韦氏点头。张鲁客道:“我建议的大宾人选乃是陈子昂。他与六郎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前些时日,六郎一首《赠陈师》一出,两人的情谊更是名传天下,若是让陈子昂来,则更添一段能千古流传的佳话。”

韦氏听得脸上一喜,笑着颔首。张梁客瓮声瓮气的道:“陈伯玉虽好,却太过年轻,若让他为大宾,恐让人笑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更好的人选。”

“不知是何人?”

韦氏关切的问了一句。张梁客道:“狄仁杰狄相。若论名望,陛下以国老称之,无论为人品行还是为官之风,朝野上下有口皆碑,若为六郎的大宾,乃是锦上添花,德高足矣服众之人选,岂是年轻的陈波鱼可比拟的?”

韦氏先是一喜,旋即有些惊疑不定,迟疑道:“他四叔,这狄相虽好,可……我们家与他并无交情,怕是请不来。难道他四叔与狄相有交情?”

张梁客道:“无须阿嫂去请,不瞒阿嫂,前几日小弟在朝上遇到狄相,狄相主动问起六郎的成丁礼一事,听闻我家有成丁礼、冠礼一起办的意思,自荐想做礼上的大宾。”

“真的?”

韦氏脸上不禁就笑开了,笑得一脸的皱纹,整个人由内而外的透着一股自豪愉快的气息,一脸的荣耀:“狄相真自荐做我家臭小子成丁礼的大宾?哎哟,这可是大大的荣耀,想不到狄相竟然这般看重我家臭小子!”

张梁客一脸与有荣焉的点头,笑眯眯地道:“阿嫂说的没错,狄相提出来时,我还以为听错了,特意向他又求证了一遍方才确定的。”

韦氏畅快的大笑,笑了两声,似乎是觉得太过高调了,又以袖掩嘴,压低笑声。张鲁客十分无奈,看看笑得整个人几乎在发光的韦氏,又看看一脸与有荣焉的张梁客,忍不住道:“阿嫂,老四,切莫太过开心。六郎说过,天下可没免费的餐食,狄相与我家非亲非故,为何突然主动提出要做成丁礼的大宾,这等天大的面子,也是我家能有的?”

“呃……”

两个高兴得头脑有些发热的人,终于稍稍冷静了些。韦氏一时间有些无措,定了定神,想了想,点头:“他二叔说的也有道理。那……他四叔,你觉得里面的原因是什么?狄相那等德高望重之人,会算计六郎这等后辈吗?”

张梁客一时无语。张鲁客直接道:“阿嫂,涉及政治利益,狄相那等人更是仔细,更加不会无的放矢。”

张梁客忍不住道:“难道就不能是因为欣赏六郎,爱惜人才的缘故?狄相可不止一次向陛下举荐过人才。”

张鲁客鄙视的目光几乎快凝实了:“竟不知老四有时候是这么天真的人!”

张梁客赶紧向韦氏求助。谁知韦氏居然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他二叔觉得,狄相此举有何用意?”

张梁客:“……”

这大嫂立场也太不坚定了!

张鲁客伸手敲了敲坐榻:“老四莫不是忘了,庐陵王回来了,陛下亲自把庐陵王引见给狄相,以太子的身份!”

韦氏一个妇道人家,往日也不太关心朝政,闻言大吃一惊:“陛下立太子了?”

张梁客道:“虽不曾举行册立太子的仪式,诏书也未曾正式颁发,但已以太子之名向朝臣引见庐陵王,并责成礼部准备册封太子典礼。”

韦氏点点头,想了想,问道:“他二叔看着……陛下这次可是真心的?”

不是韦氏不相信,实在是女皇的前科不太好。她老人家前头不止废过太子,连皇帝都废了俩儿。

张鲁客下意识的看看四周,韦氏立即道:“放心,不相干的人我早就赶出去了,现在都是自己人。”

张鲁客才道:“此一时,彼一时。陛下的春秋较之当年如何?朝中的局势,又如何?天下的人心呢?”

韦氏瞬间明白了,又问:“他二叔的意思是……狄相此举,有为太子拉拢六郎的意思?”

张鲁客颔首:“阿嫂是明白人。狄相一直支持的便是李唐的子孙继承大宝,陛下这两年一直在犹豫,太子该从何选。为了此事,朝野上下,死的人不在少数。如今好不容易太子定了,六郎如今以少年之身执掌北衙禁军,虽不显于朝野,可身居要职。北衙禁军本就是陛下的私军,我以为,六郎还是少在其中掺和的好。”

张梁客有些不舍:“只是邀请做大宾,并非公事,重的是狄相的德行,并非站队……”

“老四!你在朝中这么多年,怎地还如此天真?”

张鲁客又说了一次天真。张梁客都不想跟他说话了,直接转向韦氏:“阿嫂的意见呢?”

韦氏犹豫了片刻,拍板:“听他二叔的。”

张梁客有些不舍:“那狄相那里……”

韦氏道:“他四叔,陛下如今身体康健,六郎现在就靠向狄相,叫陛下如何想?虽说,人当看长远。可这件事上,我以为当谨守本分。两面三刀、见利忘义者,人皆厌之。”

张梁客哑口无言。

张鲁客立即道:“那大宾人选便选陈子昂?”

韦氏想了想,道:“陈子昂终究年轻了些,此事莫急,待我问问他郑太太,看他郑太太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张鲁客和张梁客略一犹豫,点头赞同:“也好。若是让那位太太来,以她的出身和见识,定然能有周全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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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生病住院,出差半路赶回来!这几天都在熬夜陪床,病情好转了些,掏出本子码字,会努力补回来的。

第258章 聚会

“六郎!”

冬日白昼短,时令已经换成冬至的时令,张昌宗下差较之夏日早。从大营出来,刚出了内城,就被人叫住——

城门边停了辆马车,薛崇胤从马车里探出头叫他。张昌宗驱马过去:“阿胤,你怎么来了?有事?”

薛崇胤点点头:“明天休沐日,可有安排?”

张昌宗摇摇头,他的日子一直过得比较规律。这两年郑太太和韦氏年纪都大了,张昌宗不记得历史记载上她俩儿的寿命,只是,他又不是真正的毛头小子,知道要珍惜当前的时光。

这两年学业不忙后,休沐日他也不爱到处乱逛了,除了固定去太平公主府拜访外,休沐日大多在家陪他娘和郑太太。

薛崇胤立即道:“我请了几个亲朋在别业赏梅饮宴,你也来参加如何?”

薛崇胤这几年潜心学问和经营季刊,与权贵来往不多,不爱参加权贵家的饮宴,却爱与读书人来往,参加了不少文会,有时还拉着张昌宗一起。两人在两京的读书人里,文名还算不错。

张昌宗问道:“明日午时前能回吗?”

薛崇胤笑道:“放心,知道你孝顺,休沐日要回家陪伯母和你的郑太太,不会耽搁你一整日就是。”

“行,我回去换身衣服就来。”

“上车换吧,我家阿妹给你做了身新衣服,我正好给你带来。”

张昌宗脸上立即笑开来:“替我谢过秀儿妹妹,每年都穿她的新衣裳,前几日还想着今年的不知几时做好,想不到今天就能穿了!”

薛崇胤不说话了,只是瞪着他。张昌宗心里一凛,得意忘形了!还是在大舅子面前得意忘形,失策啊!

薛崇胤看着张昌宗,默默运气:“若不是打不过你,我真的会打你的!”

张昌宗嘻嘻笑道:“就算你打得过也不能打,秀儿妹妹也难过的,她可舍不得我受伤。”

薛崇胤忍不住撩袖子:“你还想不想娶我妹妹了?”

张昌宗立即端正态度,十足的诚恳:“想!”

薛崇胤气哼哼的道:“想娶不说好好拍我这未来大舅子的马屁,居然还在我面前得意……你说你四不四傻?”

最后这句不用问就知道跟谁学的!张昌宗哈哈大笑:“谁让我俩是好朋友,谁让我已经要定亲了,而你还是单身狗。”

两人常混在一起,薛崇胤跟着他学了不少现代词汇。薛崇胤气哼:“你等着,等回府我就催促母亲给我说亲,争取在你前面生个儿子!那才是能耐!”

这个就不能比了!张昌宗自己偷偷计划过,打算等薛老师再长大些再考虑生孩子的事情,“三年起步,最高死刑”的利剑可还悬在他头上呢。

两人嘻嘻哈哈的互相伤害着,等张昌宗换好衣服,一起过去薛崇胤的别业。这是他成丁时太平公主送的礼物,就在城郊,设计、建造、摆设都十分大手笔,在两京的权贵子弟中,都有些名声。

一路过去到别业,薛崇胤和张昌宗刚进去,就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跑出来,笑着迎上来:“好你个阿胤,身为主人居然这刻才来,倒叫客人好等,你说,该不该罚?当如何罚?”

薛崇胤笑着拱手道:“确实该罚!不过,我也是为了去接一位贵客,以致来迟。所以,我以为,不能只罚我一人,要罚就把我们俩个一起罚才对。”

这卖兄弟卖得又爽快又干脆地,张昌宗无语,情不自禁地给了他一双大大的白眼。那少年目光投向张昌宗,眼睛立即一亮,赞道:“这位兄台好风采!不知是何家子弟?”

张昌宗抱拳行礼:“在下张昌宗,行六,若不弃,可唤一声六郎。

那少年闻言,立即问道:“名讳昌宗的,又行六,莫不是京城盛传的莲花六郎?以少年稚龄出任北衙禁军统领大将军一职的那位?”

张昌宗被人说起匪hào,有些不好意思:“好说,兄台过奖。不知兄台是……”

少年爽快的笑着回礼:“某家李成义,家父乃是相王。听阿胤说,六郎已与秀儿表妹定亲,那今后我们就是亲戚了?”

李成义?李成义!相王李旦的儿子。张昌宗终于把少年和记忆中的小屁孩儿联系在一起——

很久很久以前,彼时他还是个小屁孩儿。拜上官婉儿为师,经常出入宫禁。偶尔被婉儿师父带去参加宫里的饮宴。那时候,李旦还是皇帝,即便是傀儡皇帝,不曾有实权,但可以带家属的饮宴上,也会有他儿女们的身影。李成义就是其中之一!

后来,李显被流,被幽闭于宫里的李旦就成了京里人对李唐的念想,被女皇冷落,被朝中武氏子弟和武家的狗腿子们的眼中钉。

见的次数就越发少了。若不是心里偶尔还会想起李隆基,相王李旦的其他两位儿子李成器和李成义只怕早就被他忘了。

张昌宗想起来后,重新与他见礼,正互相行礼问候致意,两个小少年一前一后互相追逐着出来,薛崇简打头,手里还拿着两串烤鸡翅膀,后面追着个清瘦的小少年,年纪与薛崇简差不多,口里还喊着:“阿简等等,分我一串!”

薛崇简道:“不分!这是我给六郎哥哥留的,你吃了,六郎哥哥来时吃什么?不哄了六郎哥哥高兴,他怎么可能教我们打马球?”

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也不看看前面都有谁。张昌宗挑挑眉,默默移动脚步,故意挡在薛崇简行进的方向上,等着他一头撞进他怀里才伸手拎着他衣领拽到一旁,故意逗他:“原来在二郎的心里,我竟然是一串鸡翅膀就能收买的人啊!”

薛崇简回头,看见张昌宗,脸上立即带出笑来,举起手里的鸡翅膀:“六郎哥哥你来了!来,这是我给你烤好的鸡翅,我记得你最爱吃了,快吃吧!两串!两串都给你!”

张昌宗脸孔一板,故作惊讶:“先前说一串,现在加到两串,这么简单就想收买我?”

薛崇简讶然:“两串还不行,六郎哥哥好贪心啊!好吧,加到三串,不能再多了!”

张昌宗一脸忠贞,满身正气:“三串?呵呵,少数也要四串!少于四串,连谈都不用谈!”

“大家熟人一场,要不要这么绝情?”

“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这么绝情,郎心似铁难道你没听过?”

薛崇简痛心疾首:“好吧,四串就四串,说好了,吃完四串就带我们打一场马球?”

张昌宗大乐,痛快道:“行!不过,在此之前,不给我介绍介绍吗?”

薛崇简痛心疾首的表情一收,笑嘻嘻的道:“这是三郎,是我舅舅家的,三郎,这是六郎,张家的,我阿姐未来的夫君,我未来的姐夫,两京马球打得最好的人之一!”

语气十足的骄傲和自豪,惹得张昌宗不禁笑着去揉他脑袋。一旁的三郎表情却十足的复杂,语气也并不简单:“我知道!莲花六郎张昌宗,上官修仪的弟子,皇祖母跟前的红人,·恩宠的程度,便是亲皇孙也比不上!”

第259章 论可爱当世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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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又说胡话!”

李成义喝骂一声,看张昌宗一眼,立即道:“怎能对张将军如此无礼?快赔礼道歉!”

张昌宗面上还笑着,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猜测——

三郎?!

能与薛崇胤、薛崇简来往的,显然是李氏中人,李显家的孩子,张昌宗每个都认识,唯一不认识的也就是李旦家的。张昌宗常年在宫里行走,不认识他的皇族宗亲,也就是李旦家的孩子们了,毕竟被幽闭了那么多年。李旦家的孩子里,行三,被称作三郎,也就是李隆基了!

难怪敢当面怼张昌宗,这个小子,打小就是胆大妄为的,毕竟是敢当着女皇陛下说天下都是李家的熊孩子。只是,看来当nián de shi情并没有让他长教训,或者,心里对张昌宗真有无法忍下的怨言?!

张昌宗微微一笑,拱手笑嘻嘻地道:“多谢临淄王夸奖,讲道理,从小到大,论招人喜欢,论可爱,臣还从未输过。在可爱上输给臣,很正常,无须介怀。”

薛崇胤不愧是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反应极快的接上,故作叹息的拍拍李隆基的肩膀,感叹道:“三郎别说了,这说多了都是眼泪,我们都是六郎的受害者。莫说公里的陛下,便是我家里,我母亲处,六郎也比我吃香。论可爱,我们确实比不上,这没道理可讲的,只能忍耐些,坚强些,不要与美得非人之人比,省得影响做人的自信心。”

张昌宗听得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耻,反而洋洋得意。李隆基一肚子准备怼人的话,直接被这两人的反应堵得再说不出来,脸上的表情十足的古怪。

李成义悄悄松了口气,果然就如父亲所说,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能在陛下跟前行走的,没有人是侥幸的。

李隆基有些悻悻:“堂堂男子汉,竟以可爱傲人,还丝毫不以为耻,在下佩服!”

张昌宗不以为忤,笑嘻嘻地很是自来熟的走过去,搭上小少年的肩膀,吊儿郎当、死不正经的道:“少年,你这是还小,还不懂人可爱的好处,等你懂了其中的好处,你就会后悔今日这中二之语了!不过,即便是你到时懂了,年纪也长了,想再来向我讨教可爱的方法,那也来不及了!”

“谁要向你讨教什么可爱!还有,放开,我二人并不熟。”

中二少年李隆基同学炸毛了,使力的去推张昌宗搭着的胳膊,奈何以张昌宗的力道,岂是他一个小孩子可以推动的。

张昌宗笑眯眯地道:“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待会儿多喝几杯酒就熟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这么害羞嘛!你看,我们家阿简就从来不害羞,为人处世落落大方,多好!”

薛崇胤正捂着嘴偷笑呢,闻言不禁抬头挺胸,大有替张昌宗证明的意思。张昌宗给他一个好孩子的眼神,继续调戏临淄王同学。

中二的少年临淄王又炸毛了:“谁害羞了?你才害羞!”

张昌宗敷衍道:“是,是,我害羞,我害羞死了,劳烦临淄王陪一陪害羞的我吧!”

少年临淄王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有些无奈:“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恩,多谢夸奖,那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帮你增加阅历呢?”

张昌宗毫不吝啬的展示他顺杆爬的本事,少年临淄王顿觉无语,看眼神,颇有些三观被推翻的震惊,张昌宗笑了笑,继续诚恳的建议道:“是不是一时想不出该如何酬谢?不急,慢慢想,我这人速来宽宏大量,可以等的。对不对?阿胤!”

薛崇胤已经没眼看了!果断的道:“我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不要问我。”

张昌宗很果断的朝他比了个中指,拖着李隆基,朝薛崇胤、薛崇简比了个走的手势,慢悠悠地往里走。

薛崇胤这才拍拍李成义的肩膀,笑道:“表兄放心,六郎为人不错,非是气量狭小之人,你看着吧,他不止不会为难三郎,不用半天功夫,三郎肯定就会像崇简一样,成为他的小跟班,希望到时候你别像我当初那么失落才好。”

李成义自是知晓他的用心,闻言笑着顺势问道:“我原以为像张昌宗这样少年居高位的人,或许会有傲气,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一个人。也难怪崇简那么崇拜他,看样子三郎有步崇简后尘的意思,我得先做好心理准备,免得将来失落。”

薛崇胤笑道:“六郎的傲是藏在心里,不显露于外的,他是有真本事的人。崇简崇拜他,向他学了不少本事,就这一点来说,我还是颇为感谢的,不然,如何心甘情愿忍下失落呢?”

李成义笑着颔首:“对!为人兄长的,只能如此。”

一场小风波,就这么被消弭于无形。张昌宗等人进去,果然,今日薛崇胤只请了李家的孩子,李显家的,李旦家的,男女不拘,都在一起。

“表兄!”

张昌宗刚进去,李裹儿就跳了过来,一张小脸儿上笑盈盈地,在宫里养了几个月,面容较之在房陵时丰润了许多,便是头发也乌黑了不少,俨然已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少女,传说中的大唐第一美人渐具雏形。

“见过郡主!”

张昌宗规矩行礼。李裹儿皱皱鼻子,不依道:“还是如此迂腐!我一直叫你表兄,你却不敢唤我一声表妹,为何?”

张昌宗认真道:“上下尊卑有别,不敢不尊,故而更不敢应。”

“哼!”

李裹儿哼了一声,不想理他了。

张昌宗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借机走开,比起应付骄纵少女,他更喜欢跟男的混一起,大家一起说笑玩乐都好过跟女孩子在一起的缩手缩脚。所以,他上辈子至死都是光棍也不是没原因的{手动滑稽}。

“见过宁王。”

“今日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张将军无须多礼。”

相比起李隆基的中二,李旦的长子李成器就很有少年老成的范儿,四平八稳,眼神时时透着克制。

张昌宗笑着道:“既是自己人,王爷又怎以将军称呼我呢?”

李成器一顿,也笑起来:“对,是不该如此见外。六郎?”

“王爷。”

跟李成器寒暄了两句,张昌宗便被薛崇简拉走了,作为半打孩子的头儿,带着一群孩子打桌球去。

洛阳这地方,冬天下雪少,但寒潮频繁,冬天干冷,夏天闷热,算不得好地方。天冷了,各家的孩子都不被允许频繁出门,省得受凉生病。为了打发孩子们,张昌宗出主意,给做了桌球出来,从太平公主府到女皇陛下的皇宫里,这个游戏颇受女眷们欢迎,便是男子也乐意玩一玩。

张昌宗陪着玩了一盘便把位置让给一群孩子,他缩到一旁,跟薛崇胤坐一块儿,低声问他:“这么多人叫过来,有什么打算?”

第260章

薛崇胤微笑,笑容温润和煦,奇怪的看张昌宗一眼:“能有什么打算?自家亲戚聚聚,也要有打算才行吗?我竟不知六郎你是这样精于算计的人?”

张昌宗被说得哑口无言,白他一眼,道:“行行行,不管你,只是,你做事悠着些才好。”

薛崇胤眨眨眼,再次微笑:“六郎在担心什么?不过是一群可怜人的抱团取暖罢了。”

张昌宗还能说什么,只能闭嘴不言,但是他知道,薛崇胤一直不是热衷交际的人,今日所为,或许他是个重视亲族的人?

张昌宗不得而知,不过,不着急,以后的日子里,终究能看出来。只希望薛崇胤不要做什么让人担心的事情。

两人坐在角落里也没功夫细说,才说了两句话的功夫,薛崇胤就被李成器叫过去,张昌宗也被李裹儿缠着去帮她打桌球——

薛崇简仗着玩的时日长,技术占优的优势,正在大杀四方,并且,十分没眼色的连女孩子也不知道相让一下。

薛崇简今年也十一岁了,还没有半点开窍的架势。阿胤十一岁的时候,已经知道看漂亮xiao jie姐了。张昌宗不由地为薛崇简默默点了根蜡,默默同情他将来的媳妇儿。等同情完了,突然想起来,若不是薛老师垂青,他这个光棍了两辈子的资深单身狗,怕是跟薛崇简也差不多,完全没立场嘲笑薛崇简——

捂脸jpg

一边瞎捉摸,一边帮李裹儿打了一盘,以干净利落的姿势替李裹儿赢了一堆银裸子,然后就被薛崇简以不公平的名义驱逐出局,又没得玩了。

“既然表兄不玩了,那我也不玩了,崇简表弟你们玩吧。”

李裹儿看张昌宗不玩了,眼珠一转,目中带着狡黠之色,笑眯眯地叫来贴身的侍女,把银裸子收好,也不玩了。

薛崇简和李隆基自然不服:“裹儿姐姐赖皮,输了找帮手,赢了就不玩,你这样没品,下次再也不带你玩了!”

李裹儿小手叉腰:“人家是女孩子,要品作甚!自然是钱财来得实惠!说不玩就不玩!”

一群孩子争执起来!张昌宗少不得又被拉出去做评判,主持公道,跟一群性情各异的半大孩子玩了半晚上,张昌宗觉得比带着兵苦练了一天还累。

第二天是休沐日,又在别业盘桓了一早上,张昌宗便告辞回家去,刚进家门就被老娘拎了去——

韦氏道:“昨日你两位叔叔过来,问了你成丁礼之事。为娘的想着,你成丁礼便与冠礼一起,也方便你在外行走。明明你已是羽林卫大将军,两京的人还多以六郎称呼你。”

看韦氏似乎有些不爽,张昌宗笑道:“被人叫六郎多亲切啊,阿娘别多想。不过,眼看着儿子也要成亲了,以表字在外行走确实更方便。阿娘不愧是阿娘,想的就是周到,难怪能生出我这样的儿子来!”

韦氏被他逗笑,白他一眼后,面带得色,脸泛红光的道:“你的表字还是陛下给取的,也该让世人知晓知晓你是如何的受陛下宠爱了!”

“……”

张昌宗的表情有些惊吓,情不自禁的想起被女皇帝摸脸的事情,心里还是有阴影的,任谁被七十多岁的老奶奶调戏摸脸,也不会有惊喜,只会有惊吓。感觉以后再也无法直视宠爱这两个字与女皇帝一起出现的事情了。

安抚一下自己饱受惊吓的心脏,张昌宗连忙道:“阿娘,正统的皇孙们不是刚被流放回来,就是刚从幽闭中放出来,儿子这与陛下非亲非故的,还是低调些的为好。毕竟,陛下年事已高,太子不日将册封,若是因此而生什么嫌隙与是非,岂不是好事变坏事吗?”

韦氏一听,立即问道:“真的不合适?”

张昌宗认真脸:“真不合适。阿娘,一朝天子一朝臣,来日太子登基,若是心有介怀,为着孝道,太子不好对陛下作甚,但是,我们这些臣子可就没顾虑了!”

韦氏悚然一惊,认同的颔首:“对对,还是我儿顾虑的对,为娘就没想这么多。那好,那这件事我们便低调些,不对外宣扬了?”

“阿娘英明。”

张昌宗满意了,顺便转移话题:“对了,阿娘,既要行成丁礼和冠礼,那大宾可定了?”

说起大宾,韦氏想起张鲁客、张梁客的争执和担心,连忙把狄仁杰自荐的事情告知张昌宗,道:“此事我也请教过你郑太太,她说大宾人选由她出面从郑氏请,六郎你看如何?”

张昌宗一听便明白郑氏的爱护之意,道:“郑太太出面请人自是好的。郑太太办事,阿娘不用担心,交给她老人家便是。”

韦氏点头,居然真的不再问了。母子俩儿说了一会儿话,张昌宗便退出去见郑太太。他的休沐日基本就是在陪母亲和郑太太中度过,日日如此,每次都是陪母亲说一下话,然后又去陪郑太太,等晚上的话,三人一起吃饭,倒也其乐融融,也都习惯了。

张昌宗过去的时候,郑氏刚煮好一锅茶汤,温度较之夏日略有些烫,但冬日喝来却极为暖身,一盏喝下去,似乎浑身的寒气都下去了,从里到外透着舒服。张昌宗毫不犹豫的竖起大拇指,眯着眼一脸陶醉的赞道:“还是太太煮的茶汤好喝!每日都能喝到真真是最幸福没有的事情了。”

郑氏早就习惯了他的甜言蜜语,闻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自顾自的说道:“狄仁杰自荐做你成丁礼大宾之事,你母亲对你说没?”

“说了。”

“你有何想法?”

郑氏手极稳的给他把空了的茶碗满上,淡然问道。张昌宗道:“约莫是以为我也是支持太子的人,有政见相同者联络一下情谊的意思吧。”

“嗯?”

郑氏手一顿,抬起满头银发的头颅,追问了一句:“你曾对他表露过政见?”

张昌宗痛快的道:“不曾。不过是在立太子这件比烂的事情上,表达过对狄公的钦佩。”

说着,把当日的情形略说了说,赞叹道:“满朝文武,口才好的人多了,比狄公好的也有,不过,谁都不敢劝,唯有狄公敢那么劝,就操行和品性来说,狄公值得人钦佩。”

郑氏颔首,点完头忍不住伸指戳了张昌宗额头一记,嗔怪道:“什么叫比烂!立太子这么重要的事情,被你说成什么样了?”

张昌宗揉揉被戳的地方,很是无辜的道:“难道弟子说的不对?武氏诸王非为君人选,李氏诸王又能好到哪里去?比之先祖,啧啧!”

张昌宗不说了,啧啧两个字已经代表了一切。听得郑氏都忍不住白他一眼,怪他嘴损,不过,却也没驳他,只是叮嘱道:“这些话,说过就算了,以后不要再说,免得态度中不小心带出来,徒惹祸端。如今朝中局势未明,不管是狄仁杰还是陈伯玉,皆非良选,你成丁礼的大宾,我会邀请阿屹的父亲出任,我们自家人低调的办一下便行。”

张昌宗知道这是老成之言,自然没有反对的,痛快的道:“都听太太的。”

事情商议好,韦氏便忙着筹备和选适合的黄道吉日,定下日子,低调的把请帖撒出去,郑屹他爹郑茵也答应出任大宾之事,一道赏赐的圣旨却把张家砸了个人仰马翻!

第261章 论局

张昌宗,字世茂,表字乃女皇陛下亲赐,并御笔亲书赐下赐下成丁礼的贺礼!

本来只准备自家人小办一下的张家,被赏赐弄了个措手不及之余,还要应付因此而来的各方贺客,不止朝中大臣,武氏和李氏两家宗亲,便是人不来,也命人送来贺礼,就连刚回京不久的李显与李旦,各自派了一个儿子携着礼物前来。张昌宗表情凝重——

李旦是被幽闭,但并不缺钱,女帝是冷酷,但不是小家子气,不至于短了亲儿子的花用。穷的是李显,李显缺钱啊,送了这么一趟礼,怕是更见窘迫了!

打住!现在不是同情李显的时候,现在该同情的是他自己!张昌宗幽幽叹了口气,这御笔亲书的表字一下来,身上就彻底打上女帝的烙印,上了女帝的船了!还好,是船,不是床,这大概是唯一的安慰了!

张昌宗咧了咧嘴,为自己的乐观打call、点赞,顺便为女皇陛下的气魄点赞,你看,只要谁她老人家想做的事情,基本都做成了,包括要扶起他,也不用干嘛,只要多对他表现出一些宠爱就行,甚至都不需要张昌宗刻意去做什么,她老人家看似闲庭信步的随意一步,就能让张昌宗与众不同,立于朝上。

虽然有点矫情,但张昌宗真的想说,这种感觉有点糟糕。他就像女皇手中的一颗棋子,这天下和朝局就是女皇桌上的棋盘,要怎么动,要怎么挪,全凭女皇心意,而他根本无力反抗。

这样是不行的!张昌宗暗下决心。不过,还是有一桩高兴事儿的,要感谢女帝,来颁发赏赐的是上官婉儿,他的成丁礼,婉儿师父能参加了。

收拾收拾心情,张昌宗出去该迎客迎客,该陪客陪客,拿出郑太太教的姿态来,誓要把风度表现完美,不然,要是哪里做的不好,老太太是会惩罚人的。

主持仪式的大宾请的是郑茵,筹备仪式的人虽是韦氏,但背后指点的人是郑氏,是故,这成丁礼的程序,虽简单却古朴。

张昌宗穿着宽袍大袖的礼服,按照古礼,先祭祀他那从未谋面过的短命老爹,在老爹的神主前束发加冠。然后拜见几位叔叔,然后是飨食。

一整套仪式做完,郑茵对张昌宗道:“成丁礼在以前又被称作入社礼,代表着男子成丁,可独立进行社会交际了。六郎今日礼毕,就是大人了。”

张昌宗连忙行礼致谢:“多谢郑公,郑公今日辛苦,待会儿还请多饮几杯薄酒以慰辛劳。”

郑茵清癯的面容露出几分笑意来,道:“能为你这样一位出色的后辈主持冠礼,于老夫来说是一桩高兴事,并不辛苦。先出去陪客人吧,老夫这里,不用你陪。”

“喏。郑公看需要什么,吩咐一声就是。”

张昌宗知道老头儿只想跟他妹妹待着,他自己也忙,便依言出去陪客去了。

郑茵与郑氏相对而坐,目送着张昌宗出去,才摸着胡须说:“如此良才美玉,可惜生在张氏。”

郑氏看他一眼,道:“大郎胡说什么,幸好六郎不是生在郑氏,不然,怕是早被族学的太爷们打死了!”

郑茵乐了:“阿妹所言极是。六郎这般性子,若是生在郑氏,族学里的老太爷们怕是要头痛的,不知要挨多少戒尺。生在张氏也好,起码,张氏能容纳他,若在郑氏……戒尺怕是不知要打断多少。”

两兄妹不禁一起笑起来,他们小时候可都挨过族学的戒尺。忆及往昔,郑氏面上也不禁多了几分追忆之色,含笑点头:“六郎的性子啊……在宫里那么多年小妹才想明白,礼在心、在骨,而非皮。皮相再好,若不入心也是枉然。六郎很好。”

郑茵看她一眼,道:“不过是说笑几句,阿妹便舍不得了?这般回护?”

郑氏只是一笑,道:“小妹一生只余婉儿,婉儿也只有六郎了。”

郑茵一脸唏嘘,叹道:“你阿嫂一直说要把你接回家,一直待在张家像什么样子。然阿娘与愚兄皆知你,虽不舍,却也不忍强拉你回家,好在,张六郎这小子还算有良心,待你一直还算过得去,便也就作罢了。不过,现在,张六郎都成丁冠礼了,阿妹可以放心归家了吧?难道还要放着家族不回,还要在张家留着?”

郑氏顿了一下,平静地笑望着郑茵:“阿兄,小妹老了,人老了就不爱动弹,就让我留在这里,看着六郎和婉儿,小妹只想离他们近些。”

郑茵不赞同的道:“阿妹护着六郎长大还不够?难道还要看着他娶妻生子,终老张家?”

“有何不可?”

张氏神情湛然:“六郎是婉儿的弟子,我膝下无子,婉儿无后,弟子奉养师长以终老有何不可?六郎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没有良心的人,自会善待我身后,让他来我并无不放心的地方。”

郑茵急了:“可阿妹是郑氏女,并非无家可归之人。”

郑氏淡然道:“阿兄,我出嫁了,若论家,上官才是我的家。”

“可上官家已然灭族了,无论是论理还是论礼,郑氏如今才是阿妹的家。”

“阿兄,荥阳太远,小妹已老,余生只想就近看着婉儿和六郎。”

郑茵默然。

郑氏心中幽幽一叹,恳切的道:“小妹今日多谢阿兄愿为六郎的大宾,阿兄待小妹的情谊,小妹无以为报。我知道阿兄如此是想让我牵挂进去,随你归家,然阿兄也是为人父母之人,当知做父母的,如何能不为儿女牵挂?阿兄,我放心不下婉儿和六郎。”

郑茵不禁长叹:“罢了,既然如此,那愚兄也不逼你了。只是,如今的朝局,加之陛下今日的架势,六郎怕是难以安闲了。若时机适宜,愚兄以为,还是离开中枢到地方为好。”

郑氏问道:“阿兄不看好朝局?”

郑茵看看左右,郑氏立即道:“阿兄尽可放心,家中守卫皆是六郎一手训出,亲自安排的,不用担心。”

郑茵点点头,道:“陛下年高,太子势弱,武氏、朝臣皆势大,此其一;其二,太子已非昔日之英王,十四年的房陵生涯,昔日勇烈之太子还有几分壮志……难说,难说。族中都觉得还是再看看为好,此时实非出仕入朝的好时候。且先潜心培养子弟,族中适龄的子弟皆放到地方去了,暂无入中枢之意。”

郑氏默然,沉默了片刻,方才道:“族中不看好太子?”

郑茵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郑氏道:“六郎也是如此看法,曾言道,李氏诸子与武氏诸子不过是在比烂,矮子里面拔高个,皆非明君人选。”

第262章 宾客

“六郎小小年纪,竟已有此眼光?”

郑茵讶然问了一句,可惜生在张家,略略遗憾了片刻,旋即笑道:“比烂之语……用得颇妙!他能有此见识,阿妹还有何不放心的?”

郑氏微微一笑,笑容看似与往日一般,但细看却有种惬意从容之态:“阿兄不用再劝,你知我的,我既已说了不会回去便不会再更改心意,婉儿和六郎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他们在长安,我便去长安,他们在洛阳,我便留在洛阳。阿兄,我心里自在。”

自在?自在!原来如此。

郑茵满怀感慨,看着郑氏满头的白发,面上悲喜交集,叹道:“我家的小阿妹依旧是那个小阿妹,即便经历苦难,馒头白发也不改其本色。好,好啊!这才是我郑氏女该有的风采和志气!从今日起,愚兄不会再劝你回去,你想留在哪里便留在哪里。”

郑氏眼眶微红,脸上却微笑着,倾身弯腰一礼:“多谢阿兄包容小妹的任性,小妹又让阿兄操心了。”

郑茵也红了眼眶,满脸笑的道:“谁让我是你的阿兄,而你是我的小阿妹呢。”

兄妹俩儿相视而笑,郑茵也不再劝她回荥阳的话,转而说起其他:“听说,六郎与太平公主之女订下了亲事?”

郑氏颔首:“是太平与薛氏的长女。”

郑茵缓缓点头,想及张昌宗的风采,略顿了顿:“或许当日你提议时,应该考虑阿岚。”

郑氏冷淡道:“侄媳不会舍得,六郎的好,不是人人都看到的。”

郑茵哑口无言,他虽是祖父,但安排孙女的亲事的时候,也不可能不考虑儿子、儿媳的意愿。

郑氏看出亲兄长的尴尬,道:“小阿薛从小与六郎一起长大,自幼两小无猜,情份较之旁人亲厚,既然他二人有意,又何必强做坏人,徒惹孩子们不快呢?小阿薛除了出身,旁地也没什么,既然六郎喜欢,亲事一道上,就如他愿吧。”

郑茵点点头,又问:“陛下怎么想起给六郎赐字世茂呢?虽有荣宠祝福之意,然太过显眼,六郎终究年少,就怕荣宠太过,惹人妒忌,终落个捧杀之局。”

郑氏顿了顿,道:“阿兄所虑甚是,只是,身在局在,布局的人又是阿武,终究身不由己。好在,六郎还小,而陛下已年高,此消彼长之下,终归有些盼头。来日方长,六郎最重要的是步子走稳了,走扎实了,余者……慢慢成长便好,急不得,也不能急。阿兄以为呢?”

郑茵自是深以为然,淡淡一笑,道:“阿妹心中有数就好,有你在后面看着六郎,总不至让他折在朝中。千万莫要学崔家那几个,急功近利、眼高手低不说,还以为其他家没有人才,焉不知跳的最欢的,终究不过是最蠢的。”

郑氏嫣然一笑:“阿兄慎言,不过是些不知所谓的小孩子,您的辈分这么说,终有失厚道。”

郑茵哈哈一笑:“阿妹说的是,我该自恃身份才是。”

两兄妹说说笑笑,倒也其乐融融。大家都老了,像今日这样的相聚和座谈,那是聚一次少一次,难得相聚,自该尽兴才是。张昌宗特意交代过,让下面的人,等闲不要进来打扰,让两位老人家好好地叙叙话。

张昌宗看着大大咧咧地,对老太太的体贴上却十分用心。这世间事,最怕的便是用心,只要用心,就算是再粗枝大叶的人,也能变得心细如发。所谓的粗心,不过是不用心。

俩儿老兄妹在里间畅叙,张昌宗在外间却倍感煎熬。被人一声声的“世茂”、“世茂兄”的叫着,除了不习惯老感觉是在叫别人外,心里已经被动地、无意识的接了好多句“双塔”来,感觉以后真的要考虑取个双塔的别hào了。

别人不懂他的纠结,薛崇秀却是一眼就看穿了,别的且不论,张昌宗暗暗抽搐的眼角和嘴角已经暴露一切,看得薛崇秀憋笑憋得小腹都开始疼了,难为张昌宗。女皇的用意是好的,只是字没选好,张昌宗怕是想感动都感动不起来。

李显派来的是长子李重润,李旦派来的是李成器,各自带着一条小尾巴,李裹儿并李隆基这堂兄妹俩儿。

李隆基一到就跑去找薛崇简玩耍去了,张昌宗见状,嘴贱的逗他:“不是说好来贺我的吗?怎么本人当前不见王爷好好致贺,反而一派着急去玩耍的样子?”

李隆基被逗得脸孔一红,虽性子有些张扬,但明显还是面嫩的小孩子,居然认认真真的向张昌宗行了一礼,认真的恭贺了一番。到把张昌宗这个嘴贱的家伙弄得不得不认真的回礼,回了礼,笑眯眯地道:“三郎真是好孩子,罢了,崇简在东跨院跟我的侄儿们玩呢,阿桦,带王爷过去。”

“喏。”

阿桦领命,恭声道:“王爷请随小的来。”

李隆基跑走了,张昌宗笑看着李裹儿,问道:“我让人带郡主过去我义母处可好?秀儿妹妹和宁儿都在,总好过你在我们这群男子中间,没人陪你玩耍说话?”

今天男客多,大庭广众之下,李裹儿也不好留在男宾这边,张昌宗叫来小米,带她去女宾那边,那边有嫂嫂们、侄女们,还有太平公主带着薛崇秀、薛崇宁在,有人能陪她说话、玩耍。

李裹儿今日意外的好说话,闻言笑着点头:“好,有劳表兄。还有,恭喜表兄。”

双眸之中,一片真诚之色。张昌宗笑着点头:“多谢郡主,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哼!”

见张昌宗依旧不叫她表妹,李裹儿轻哼一声,脚下果断的移动,状似无意的往张昌宗脚上踩去。

张昌宗意外的挑眉,哪里会让她踩中,立即不动声色的退了两步,恰好把路让开,笑着喊人:“小米,带郡主过去。”

“喏。郡主,请随奴婢来。”

李裹儿没踩中张昌宗,有些气愤,怒瞪张昌宗一眼,结果见他连笑容都没变一丝,更是不忿,眼珠一转,不知想什么,居然立即气消高高兴兴地跟着小米走了。

张昌宗目瞪口呆——

这女人呐,心思果然好难猜!甭管老的小的,大的少的,张昌宗觉得他都搞不明白。承蒙薛老师不弃,不然这辈子怕是也难有佳偶啊。

真诚的感谢薛老师!

张昌宗心里默默合十。

第263章 失分

“拜见姑母,韦姨母,见过上官修仪。”

李裹儿进去,行礼的时候,韦氏一怔,太平公主抬眼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淡淡笑道:“七娘不用多礼,来,过来。跟谁一起来的?”

李裹儿笑着道:“回姑母,随大哥一起来的,他在外面与表兄说话,稍后应会过来拜见姑母和姨母。”

韦氏静默了一会儿,笑问太平公主道:“不知这是哪位贵人家的小娘子?这等人才,我竟不知道。”

太平公主道:“这是太子家的七娘,刚从房陵回来不久,亲家不知道也不奇怪,说来,她的母亲与亲家你同出自韦氏,亲家可晓得?”

上官婉儿面上挂着笑,这一声声的亲家……忍不住斜了太平公主一眼。太平公主唇角一勾,面上的笑容又更盛了两分。

韦氏没注意这两人的眉眼官司,心里寻思着,若是太子李显的女儿,那她的母亲就是韦香儿了,确实是一族,只是,往日并无什么来往,这姨母叫的有些勉强。不过,韦氏还是笑着亲切的与李裹儿寒暄道:“原来还是自家亲戚,多谢郡主的到来,快请坐。这些年也不曾有幸见过令堂,身体可还康健?”

“多谢姨母问候,家母一切都好。”

李裹儿一脸乖巧的与韦氏寒暄。

见过长辈,接下来自然该轮到同辈了。李裹儿笑着看向薛氏姐妹坐处,笑问:“这就是崇秀表姐与崇宁表妹吧?第一次见呢。”

薛崇秀微微一笑,行礼:“裹儿妹妹好。”

薛崇宁依着姐姐坐着,看着有些胆小内向,不太活泼的样子,向李裹儿问了好,又依在姐姐身边,不说话了。

李裹儿挑了下眉头,不过,看到坐在首位的太平公主,又看看从容自若的薛崇秀,也不再缠着薛崇宁说话,而是笑着与薛崇秀说起来,一双眼带着不自觉的审视意味。

薛崇秀从不是惧怕人打量的人,前世因为她职业的关系,早已习惯于世人打量的目光,不管那些打量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甚至是猎奇的也无所谓,都不会影响到她,该点头致意的时候点头,该微笑的时候微笑,从容不迫,淡定自若。

李裹儿太年轻,她的目光还不至于让久经沙场的薛崇秀受不住,连眉头都没动一分,面上笑意,轻松自如的应付着她的各种问题。

薛崇秀与张昌宗定亲的消息,在两京已经传开了!

先前为了隐秘,女皇假做震怒禁闭张昌宗,太平公主为了支持他,把定亲的消息公布出去;这几日,女皇陛下亲笔御书赐下表字,表字还是世茂两个字,圣宠不衰,荣宠不绝,作为张昌宗的未婚妻,今天来的女宾中打量她的人就多了。

这风采,倒让到场的不少贵妇暗自点头,只这种气势,不少贵女就比不上,与她同龄的贵女们与她相比,显得太过稚嫩,如她这般资质的少女,世间不是没有,只是太少。

韦氏自然把一切看在眼里,薛崇秀并不是活泼开朗的孩子,偶尔随着太平公主过来张家做客,也是一副温柔沉静的模样儿,鲜少有展现她风采的时候。

以前只是站在长辈的立场看人,倒不觉得如何,现在站在未来婆母的立场上,却嫌这性子太过寡淡,她的老儿子是个开朗活泼的性子,媳妇找的太静虽说互补,但怕两人日子过得不亲热。老儿子是那么喜欢热闹的人,若以后的家连点热闹的气息也没有,那就太糟心了。

今日一见,韦氏莫名的有些明白老儿子为什么喜欢她了。韦氏唇边不禁泛起几缕笑意,没娶成郑氏女的遗憾,不觉散了些,注视薛崇秀的时候,审视的意味儿淡了,渐渐有了几分笑的模样。

后院女眷这里言笑晏晏,看着热闹,前院却一片静默。李重润今日代表李显致贺,虽说尚未举行册封大典,但李显的太子名分已定,在座者,若论尊贵,谁也越不过李重润去,自然该以他为尊。

张昌宗作为主人,出面恭请:“请郡王上座。”

“好,恭喜张将军了,今日少不得要叨扰几杯酒喝。”

声音有些发紧,面上笑容却完美。张昌宗与李重润也算熟人,自然看出他略有些紧张,笑道:“如何能算叨扰?太子能派郡王来,是臣的荣幸,请。”

李重润定了定神,点点头,就着张昌宗的让客走到首座,然后,径直坐下。李成器眼睑微微一抽,嘴唇微抿,不曾再露出分毫异样。

李重润脸上笑着,虚虚抬手:“诸位,请坐。”

他发了话,宾客们才敢坐下,然场中气氛却较刚才的热闹安静了许多,明明坐了一屋子的人,却没什么热闹的气氛。

李成器微微一愣,旋即面色一变,忍不住抬头去看张昌宗,见他面上也有意外之色,不禁心头苦涩,十四年的房陵生涯,受影响的何止太子!生为李氏子孙,殊为不易。

张昌宗立即拱手道:“郡王能代太子前来致贺,是下臣的荣幸,下臣心中不胜感激。烦请郡王转告臣下感激之情。”

李重润连忙道:“张将军客气。父亲说,且不说府中姨母的关系,大家都是亲戚,亲戚之间的情谊自然与旁地不同。若非无法分身,不好出宫,将军的好日子该当到场才是。”

张昌宗看他已经能出话来了,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拱手道:“不敢,哪敢让太子亲临,郡王能来,已是下臣的福分,待会儿还请多饮几杯薄酒才是。”

“此是当然。诸位,今天是张将军的好日子,可别因我的到来,扰了张将军的好日子,扰了各位的兴致。”

“喏。”

宾客们才又开始说话,虽然还压着声音,但较之刚才的安静已然热闹了好几分。张昌宗趁机命府里的歌舞伎出来表演,勉强维持一下气氛。

地位最尊崇的李重润不是长袖善舞的人,他活跃不了气氛,如今也只能靠张昌宗自己来,他作为主人家,也算恰当,只是,李重润今日的表现,却是露怯了。今日的事情传扬出去,不止李重润自己,怕是太子也要失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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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本来想补更,无奈卡文,不过总算卡明白了,感觉接下来要怎么写顺了。

第264章 奠基

“客人都走了?”

“走了。”

送走宾客,张家叔侄们齐齐坐在偌大的会客厅里,俱都神情疲惫,张昌宗也不例外,待客这件事情,真是比苦练一个月还叫人心累。

张梁客把侄孙辈的都赶下去,厅里只留了张鲁客、张易之、张昌宗三人。张梁客眉宇间有些忧虑:“六郎今后有何打算?”

张昌宗乐了:“四叔,您不累吗?还有余力与侄儿聊人生规划?”

张梁客脸一板,默念三遍“今天是六郎的成丁礼,揍他似乎预兆不好”的话,勉强稳住情绪:“关系重大,便是再累,只要还没咽气就要听你说清楚,不然,愚叔回家觉都睡不着。”

张鲁客也赞同的点头,情不自禁地捂胸口,满脸严肃:“对,必须谈一谈。陛下赐表字啊,那位陛下,又是世茂这样的表字,由不得人不多想。我们家今后的行止……总要议一议!还有,可能到来的局面,也须有个章程,不然,骤然之下怕应对失当,若因此横生事端岂不是乐极生悲吗?”

张昌宗听懂了!二叔、四叔这是被骤然落到头上的荣宠给砸懵了,骤然之间不知该怎么自处了!这种情况可不能再逗人玩了,不然怕是会创下成丁礼当天被揍的历史,那可就太羞耻了。

张梁客面上忧虑之色不减:“二哥说的是。六郎你刚才可注意到了?文贞、文明几个,面上都有些亢奋之色,怕是被陛下突来的荣宠砸得头晕之余,正飘飘欲仙,幻想今后在两京如何的威风呢!”

都是那个年纪过来的,自然知道中二少年的想法和思路。何况,女皇陛下今天这一出弄出来,以女皇陛下的作风,傻子都知道张家要起来了!

事关家族未来,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了。张昌宗整整表情,笑道:“以前如何,今后还如何,一切照旧就是。”

张鲁客若有所思,张梁客急道:“便是我们家自己稳得住,可外间呢?世茂二字所代表的含义,难道六郎你还没参透?”

张昌宗笑着安抚他:“四叔,小侄知道啊。并且,对于陛下今日大张旗鼓赐字的用意,大概也能揣测一二,但正因为这样,家里更不能乱!我们张氏终究根基太浅,在这两京中,强于张氏者不知凡几。小侄虽说有荣宠,但是,自身并没什么足以立身的功勋,底蕴浅薄,看似荣宠加身,荣耀非凡,实则这恩宠就是空中楼阁,不堪一击。所以,我们当前还是要夯实自身的基础,继续教育族中子弟,潜心读书,踏踏实实先做好应该做的。”

张梁客点头,张鲁客赞道:“愚叔原先还担心你年少居高位,又有如此荣宠,怕你失了分寸、本心。如今看来,你依旧是那个清醒、理智的孩子。老四你说呢?”

张梁客道:“没错,六郎说得对。不止不能乱,还要严加约束子弟,谁都不许出去乱来。”

张易之忍不住插了一句:“二叔,四叔,六弟,你们的打算虽好,但是,外间怕是不会给你们如愿的环境。外面的人,追捧起人来,那手段……别说是心智尚幼的侄儿们,便是心智成熟的大人,怕也是防不胜防。”

张梁客和张鲁客连连点头,张梁客道:“五郎的担心也不是无的放矢。且如今京中的形势,太子被流放房陵十四年,于京中根基全无,虽有太子之位,但是否能在两京、宫里立足,还需观望。这观望的时期,最是容易生乱,形势严峻啊,六郎眼见着恩宠加身,你素来机灵,等闲人要算计你,自是算计不着,可其余的孩子……”

张梁客表情凝重。张昌宗幽幽一笑,他军旅呆惯了,断然道:“严加约束,若有不听话的,就狠狠地打,自己先下手,省得将来被外人教做人。”

张易之看他一眼,知道六弟说到做到,想了想,道:“六弟,我们家人本来就不多,又没什么奥援,每个子弟都精贵,若找照你这样来,小的还好,能关住,大的呢?我觉得大的是关不住的。”

张易之似乎又有些小时候的影子了!不再是那个少年时期缩在他身后唯唯诺诺,以他为马首是瞻,仿佛他影子一样的人了!

张昌宗简直又惊又喜:“五哥有何建议?尽可直说。我们都是为家族发展大计在商讨,有好办法或是不同的意见,但说无妨。五哥,我只是一个人,不可能面面俱到,五哥有什么好办法?快说!”

张易之不好意思的笑笑,眼里神采奕奕,道:“家里不能只靠六弟你一个人撑着,同是一家人,我们也该出力才是,孩子们更不能让他静享安逸,该锻炼的就得锻炼。既然大的孩子管不住,那不如效仿大禹治水之道,该放出去就放出去,大火炼真金,能熬过去自是我家的栋梁之才,熬不过去的,趁着朝局还不到最艰难复杂的时候,自己打断腿拖回来,白养着都行,也好过将来闯祸拖累家族。”

大禹治水,堵不如疏。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想不到张易之居然也有这么有有魄力决断的一面。

张鲁客、张梁客、张昌宗叔侄几个对望一眼,眼里俱都有着欣喜之色,张昌宗心里最感慨,他表达感情的方式历来直接,热情的一把抱住张易之的肩膀,砰砰地拍他后背:“好办法!没错,雏鹰想要不敢振翅的时候,老鹰还要把它推下窝,二叔、四叔,我们一直在说要培养家族的底蕴,努力的培养子弟,却忘了也该让子弟们出去经经风雨才是,不经历风雨,不去做事,如何晓得该人如何!”

张鲁客欣慰的笑着颔首,张梁客也是满脸的激动,看看张易之,看看张昌宗,神情满意,六郎也有了帮忙的人了,不至于再让他一人扛起整个家族。

张易之被夸得满脸通红,面上神情却隐隐有些兴奋,男儿但凡有点志气的人,皆不是愿意躲在家族余荫、自甘人后的人,张易之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啊。

趁着气氛好,张昌宗道:“既然大家都同意五哥的建议,那就这么决定了吧?”

“可!”

张梁客、张鲁客齐齐点头。张昌宗补充道:“虽说有锻炼子弟的意思,不过,我看也要因材施教,该放出去的子弟,不凡多放出去几个,历来基层是最锻炼人的。我看,三叔那里,二哥那里,都不要急着回来,在朝局不显的时候,以不变应万变最佳。给他们两人通通气,京里的子弟们,就按照刚才商量的来。”

其余三人点头。张昌宗扬眉笑道:“其他的嘛,就交给我来了!”

“六郎你想做什么?”

张易之问了一句。张昌宗微微一笑:“既然爱陛下都帮我把台子搭起来了,就这么闲置着浪费肯定不行,陛下也不会容许,不如趁势而起,把虚软的台子夯实了。二叔、四叔、五哥,家里就交给你们了,外间就交给我吧!”

叔侄几个对望一眼,重重答应:“好!”

第265章 良言相劝

如先前所说的一般,张家的交际活动骤然多起来。行完冠礼后没几日,竟下起了飘飘洒洒的大雪,各种赏雪、赏梅、赏xxx的请帖几乎堆了一桌子。

其实张昌宗这里不太好请。他虽行了冠礼,但是还没成亲,家里是老娘主事。韦氏年纪大了,天气寒冷,不好出门,请她基本难成;张昌宗要上差,闲暇时间少,也不好请。

请不到本人,请他的兄弟和叔叔们,张易之年轻位卑,请帖怎么下,由谁下,又是一番头脑官司。斟酌来斟酌去,唯有张鲁客、张梁客合适,骤然间最忙的居然是张鲁客和张梁客。

两人能去的就去,不能去的也好言好语的婉拒,既没有因张昌宗的骤然得宠而张扬跋扈,也没有因突来的追捧而得意洋洋,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虽然这种作风,让某些人暗自骂了不少,但在朝臣中却意外地收获好评。言道行成公的家风果然好,张氏族人这般作为,不坠先祖声名,意外地刷了一波好感。

张昌宗连续在进宫的时候收获了好几枚朝臣大佬们慈爱的目光后,才知道这件事,不过,就算知道了,他除了感慨一句运气好之外,也没空感慨别的,女皇陛下生日要到了,然后年后又要行册封太子的典礼,张昌宗很忙,但也不至于忙到连去赴个宴请的时间也没有,纯粹就是不想去。

人确实是社会性的生物,行走社会也需要人脉和关系,但是,在得意时凑上来的人,最终又会有几人能真正成为你的人脉和关系?所谓人脉要能动用的才是人脉,不能动用的,叫做点头之交,直接点的叫法叫酒肉朋友。

大浪淘沙,这一开始就涌上来的,张昌宗不大想理会,志同道合的朋友,慢慢总会有的,不必急于一时。于是,为了躲宴请,张昌宗每天在羽林卫大营的事情做完,少不得就只能在宫里晃荡,还美其名曰巡视。

其实是想去婉儿师父那里蹭点吃喝的,只是,成丁类那日,送未来的丈母娘太平公主和婉儿师父离开的时候,太平公主一脸的笑意盈盈,而婉儿师父却板着一张脸,估计师父应该暂时不太想看见他。

想起就头疼,太平公主啊,上官婉儿啊,这俩儿就没一个好相与的。张昌宗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感觉都得罪不起,想来想去,干脆就躲了吧。与其夹在俩母老虎之间头疼,他宁愿去面对女皇帝!

看看他这日子过的!张昌宗咧咧嘴角,忍不住为自己鞠一把同情之泪,真是太惨了!也不知道薛老师有没有办法帮他解决一下,夹在中间实在是蛋疼。

张昌宗板着脸,神情凝重,周围的士卒似乎被吓了一跳,赶紧抬头挺胸,拿出最好的精神状态来,然后,连大气都不敢出,似乎呼吸都小心翼翼地。

看似严肃,实则走神的继续巡视,走到女皇的寝宫处,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女皇面前晃荡一下,就听见有人笑着从里面出来,还是那种压抑不住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憋死我了!那没见过世面的田舍郎样子,崇训你看见了吗?”

是个少年的声音,比张昌宗的变声期公鸭嗓好听,显然,年纪肯定把他大。年纪比他大,又常在你宫里行走的……张昌宗需要想想。

听脚步声应该有好几个人。果然,另外一道生意劝道:“还没出宫呢,你且收敛些,若是传出去对大家都不好。”

“怕什么!又不是只有我们在笑,两京之内,凡是见过他的,哪个不是在暗地里看笑话?小地方出来的就是小地方出来的,没见过大世面也就算了,连些常用的物件也没见过,啧啧,这些年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啊!”

嘲笑的意味依旧明显。又有一人连忙道:“快别说了!旁人说是在宫外说的,可没人在宫里说。敢在宫里乱说,你也是胆大。”

“嘻嘻,你说得对。”

一群少年的脚步声在笑谈中渐近,转过拐角,恰恰迎上张昌宗面无表情的脸,有人挑眉,有人吓了一跳——

都是武氏子弟,武承嗣、武三思的儿子们。张昌宗行礼:“见过诸位郡王。”

“啊,张将军免礼。”

有不自在回礼的,也有马虎虚应了事的,还有不开腔搭理的。张昌宗淡然道:“我这里还有事求见陛下,先告辞了。”

“将军有事尽可先走便是。”

武崇训虚笑着应道。张昌宗点点头,迈步朝女皇的寝宫去。武延义看着他进去,恨恨地啐了一口:“呸,横什么!”

武崇训果断的捂住他的嘴,把人拖出去。

张昌宗把跟着的人留下,自己一个人进去寝宫,刚迈过门槛,就看到一道身影躲在门口,立即出声:“谁在哪里?”

宫里的人都知道,不要随便躲在门后面,容易造成误会。

“张将军,是我。”

李重润从门后走出来,虽笑着,眉宇间却神情沮丧。张昌宗行礼:“见过邵郡王。”

李重润努力的微笑:“张将军是来见皇祖母的?”

张昌宗点头:“对,来给陛下请安。”

李重润勉强笑着道:“真好,张将军似乎不论面对谁都能自若处之,不像我,虽年长将军,却还没将军做得好。”

神情隐隐有几分懊恼,甚至还有些自卑。张昌宗心里叹了口气,十四年的时光啊,真的太长了!看女皇陛下干的都叫什么事儿!

女皇陛下真是个霸道又任性的人,还十分冷酷。前些年,她或许真没想过继承人这件事情,也或许先前是存了要传位武氏的心,看把李显、李旦两兄弟折腾的,看把这些孩子给毁的,这是亲儿子跟亲孙子啊!

张昌宗心里疯狂吐槽女皇,面上道:“郡王是急性子的人吗?”

李重润有些懵逼,不懂他为何突然问这个,摇头道:“阿娘和阿耶都不曾说过我是急性子。”

“那你自己觉得呢?”

李重润想了想:“以前觉得不是,最近……感觉有些着急。”

张昌宗笑起来,笑容温和:“我是急性子,整天闲不住的那种。刚拜我师父门下的时候,还被她训斥过,说我看似能静下心练字,但写的字每一个都在赶,一笔一划缺少一种从容不迫、行云流水的气度,写字没写到心里去。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我大概是想练出一笔好字,在求好求全,所以便不知不觉的急了。小时候想着要把所有事情都做好,想让所有人都称赞我一声好。”

李重润一脸的深有同感,向往道:“张将军这样的人,定然是做到了吧?”

张昌宗摇头:“没有。”

“连张将军也不成吗?”

李重润有些不敢置信。张昌宗认真道:“我也是凡人,也有擅长和不擅长,有做不到的事情不奇怪吧?”

李重润一想也是,笑得有些赧然:“话虽如此,可张将军看着就是那种凡事都能得心应手的人。”

张昌宗哈哈大笑:“多谢郡王看得起,其实不是的,我也有能做好和不能做好的事情,只不过,我擅长有选择的经验,知道什么应该为之努力,什么可以放弃一下。”

比如说,写文章他觉得可以做到,于是努力的学习;写诗一直不开窍,自己写的自己都看不入眼,挣扎了两回后,果断的走上了抄袭的康庄大道,还是一走就不带回头的那种。

“选择?!”

李重润若有所思。张昌宗笑着道:“对,就是选择。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所以,我自己想了想自己定下的目标,选了需要坚持和努力奋斗的,放弃不擅长、不喜欢,与目标关碍不大的。小的时候雄心万丈,求好求全,甚至为此委屈自己也在所不惜,等大了才知道完全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做到,我又不是金子,天生就人人喜爱,我只要做好自己就行,旁地其实并没有当初想的那么重要。”

“这样吗……”

李重润茫然失神。张昌宗笑着坚定的道:“就是这样。”

第266章 惊吓

看李重润一时间陷入沉思,张昌宗便借机告辞,他两辈子活了这么多年,不必求好求全的道理也是这辈子才慢慢悟通的。

以前雄心万丈的想做个人人称赞的人,想着要去经营自己的人脉关系,便是委屈了自己,还觉得自己很伟大,为了伟大的目标居然学会委曲求全了。这辈子才慢慢想明白,求个屁的好,要个屁的全,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双全之法,当初他那么委屈自己,除了让人暗地里看笑话之外,自以为是的自己感动外,什么都没有。

李重润在房陵那种小地方呆惯了,两京的繁华如何是房陵能比的。李重润又是那种质朴老实的人,骤然之间的变化,难免有顾此失彼的时候。何况,他爹又是新立的太子,全朝上下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他们父子身上,别说是这父子俩儿只是资质普通的人,既然是人就会有缺点,就算是父子俩儿是天才,在朝野显微镜一样的目光注意下,缺点不可避免的会被放大,压力自然也不小。

李显虽说在房陵被流了十四年,骤然回京,会有些不适应,但他终究是在皇宫长大的孩子,初时的不适应过后,应该能慢慢的赶上来。但是,李重润就不行,他只是个在小地方长大的少年,因为他爹是被流的身份,在房陵行事都要刻意低调。

这样的孩子,骤然之间身份的变化,按理还是应该给他时间慢慢消化和适应。只是,朝局这两年被武氏兄弟闹的有些乌烟瘴气,大家都希望能有不同于武家兄弟那种完全没下限、没操行的人出来主事。李显父子俩儿承载了朝野对家国的期望,盯着他们父子的目光自然会急迫和郑重。希望李显给力些,替他儿子多挡挡,护着李重润些,好给时间让李重润成长。

张昌宗一边感叹着,一边请人通报。没一会儿,女皇陛下便让他进去,怀里抱着个手炉,神情随意的盘坐在罗汉榻上,围着毯子,脚边放着炭盆,随意却也不失气势。

“拜见陛下。”

“平身罢,不用这么多礼,过来坐下。”

“喏,多谢陛下垂怜。”

笑嘻嘻地说了一句,自己搬了个小坐榻过去坐到炭盆边,驱驱身上的寒气,自在得很。女皇神情淡淡的看着他,看他这种自来熟的架势,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只是嘴角却勾起了一道愉悦的弧度,问道:“朕听说你冠礼时,太子派去的是邵郡王和宜安郡主?”

“回陛下,是的。相王家去的是世子和三公子。”

张昌宗痛快的说了。女皇帝不置可否,继续问道:“听说当日邵郡王表现的一般?”

对于太子的嫡长子来说,表现一般就是不好了。张昌宗笑道:“陛下所谓的一般是什么样的标准呢?叫臣来说,邵郡王当日的表现可以了。”

“是吗?”

“是。”

女皇陛下淡然笑笑,似是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换了话题:“陪朕下棋。”

“喏。”

陪着女皇下了两盘棋……是围棋,不是双陆棋了。张昌宗玩双陆棋厉害,每次都是假假地让第一盘,剩下的就不再留手,女皇陛下被他弄得挺无语,都不乐意跟他玩这个了。

下围棋,张昌宗有几分棋力,但还不到横扫的级别,女皇陛下的棋力也不算差,加之精于布局,跟张昌宗下基本上赢多输少。

就这么在宫里混了几日,大概是年底了大家都忙,也或许是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千秋节精心准备礼物,也或许是大家都知道了张家的态度,请帖渐渐少了,张昌宗终于可以正常的回家了,也终于在被婉儿师父刁难了几次后,哄得婉儿师父回嗔作喜。张昌宗自觉作为一个男人,他真是太不容易了。手动滑稽jpg

大概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他的悠闲,未来的丈母娘、太平公主有事相召。张昌宗想着可以见见挂念的薛老师,屁颠屁颠的就过去了,结果,过去屁股都还没坐热呢,太平公主就丢给他一颗zhà dàn:“我要送一个人进宫,你安排一下,莫要让羽林卫拦阻。”

送人进宫?!

张昌宗想起历史记载,心头立即防备心、警戒心齐涨:“送人进宫?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太平公主顿了一下,扭头看他,眼神似笑非笑:“男的,年少的。”

张昌宗一口老血梗在心口,想也不想的道:“义母就别指望了,这件事我不会管的。”

前头才拒绝了女皇的潜规则,回头就帮着太平公主给她老人家送男宠进去……只是想想就觉得尴尬的无以言表。万一女皇帝一个多想……张昌宗发自内心的表示拒绝。

太平公主好声好气的解释道:“北衙禁军掌管宫禁防卫,我若要送人进宫,少不得要过你这一关,无需你作甚,睁只眼闭只眼,不要提前禀报陛下,等我自己禀报就行。”

张昌宗苦了脸:“我知道,义母,可是,那什么……若是旁地事,我自然是无条件的支持义母您的,只是这件事不行!那什么……哎哟,总之,就是不行,太尴尬,会出事的!”

“嗯?!”

太平公主疑惑的看张昌宗一眼,心里暗自思量,口中喃喃:“尴尬?出事?我给陛下送个人,为何你会尴尬?”

“呃……”

张昌宗瞬间无语,难道要告诉她,你娘差点潜规则了你女婿我……这关系复杂的,简直没眼看,更没口说。节操啊节操,女皇陛下的节操简直是负数啊!

太平公主突然想起先前她与上官的担心,一瞬间明白过来,脸色一变:“莫非你上了陛下的龙榻?”

“噗……咳咳咳咳咳!”

张昌宗直接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倍感委屈:“义母,我是那样的人吗?您究竟在想什么呢!”

太平公主不放心,追问:“有没有?”

张昌宗被问得瘪嘴:“没有!”

太平公主稍稍放心了,不过,依旧不放松的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给我细细说来!”

第267章 尴尬的坦白

这叫人怎么说?根本无法开口!

张昌宗憋了张大红脸,望着现任义母兼未来丈母娘,哑口无言。太平公主先是一怔,然后,表情变来变去的,变得跟走马灯似的,最后,干脆的一拍桌子:“谁主动的?”

张昌宗斜眼:“这还用问吗?”

太平公主瞪眼:“得逞了吗?”

赶紧摇头!

太平公主又瞪他一眼,面露纳闷之色:“既非你主动,又没得逞,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呃……你这么说你母亲,真的好吗?

张昌宗吐槽完立即毫无障碍的接话:“这么好说话,其实我也挺意外的。不过,之前我师父曾对我说过一件事,结合那件事来说,这么轻易就放过也不是无法理解之事。”

太平公主先是讶然,然后又瞪眼:“什么事?你师父知道,本宫作为你的义母竟然不知?”

张昌宗瞠目结舌:“义母,您的关注重点是不是偏了?”

太平公主扫他一眼,神情威严:“你以为呢?”

好吧,在这样的威严下,张昌宗果断认怂,坦白交代:“先前朝中的局势义母你的也知道,魏王谋求太子,一再鼓动人妄图说动陛下,而朝中的大臣们,又大多反对魏王为太子,陛下不胜其烦,机缘巧合之下,陛下把羽林卫大将军的位置给了初出茅庐的我,所以,我师父推测,陛下或有扶持我之意。”

“扶持你?!”

太平公主先是有些意外,旋即凝思起来,道:“上官虽有诸般不好,然揣摩圣意方面,做的还不错。若是她推测的,应该不假。只是……”

太平公主顿住不语,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与陛下下过棋吗?”

张昌宗点头。

太平公主道:“母亲下棋,可谓走一步想十步,一局棋下完似乎皆在她的掌控之中,有时看似无关紧要的一步闲棋,到最后竟然大多变成最棘手的,足以影响成败的一步。”

张昌宗深有同感:“不止如此,陛下下棋目的明确,心志坚定,从不会被对手的故布疑阵和节奏所扰,陛下有陛下自己的节奏和步调。”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笑容盛如艳阳:“陛下下棋从不悔棋,落子无悔。”

张昌宗再次点头。太平公主笑着,笑容带着欣慰:“我要好好谢谢你与秀儿,是你二人劝我时时接济兄长们。”

张昌宗嘿嘿一笑,拱手故作谦虚:“义母过奖,其实我们只是做了些小事,并不曾多做什么。”

太平公主笑笑,没理他的耍宝,而是凝眉沉思了一会儿,道:“我的母亲我知道,你既已入了她的眼,现时她还顾着颜面放过你,若你有什么异动,为了更好地掌控你,不止是你,我的秀儿怕是也要危险的。”

张昌宗慎重的点头:“义母放心,我心里有数。”

太平公主看他一眼,叮嘱道:“要真有数才好。陛下这人,待你好时,似是容忍无度,你便是把她的寝宫拆了,她也只会夸你拆的好,或还会问你拆得可高兴,若不够还可以继续拆;若不想再待你好,身首异处也不过是立时之事。”

张昌宗点点头。太平公主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皱着眉沉吟了一会儿,又道:“不成,只这些还不够,我还得想法送个解闷的人进宫去,有着逗趣解闷的也就不会盯着你了。”

这话说的太直接了,张昌宗有些脸红,不是害羞的,纯粹就是被太平公主直白的话语给ci ji的,这特么实在太尴尬了!这母女俩儿到底把人当成什么!都这么彪悍,还要不要人活了!

张昌宗觉得不能再放任了,赶紧道:“义母,可是让我放行会很尴尬,万一陛下产生什么不好的误会……秀儿妹妹会不要我的!”

太平公主一顿,看他一眼,眼神冷淡且带着嘲讽:“瞧你那出息!”

张昌宗嘿嘿笑着,也不反驳。太平公主复又回嗔作喜:“不过,这样也好,只要你二人将来夫妻和顺就好。”

张昌宗立即道:“义母放心,我会好好待秀儿妹妹的。不过,咱能商量件事情吗?”

“何事?”

“能麻烦您少欺负我师父吗?最近我都不敢到她宫里去了。”

张昌宗有些唏嘘。

太平公主似笑非笑的瞪他一眼:“本宫何德何能,居然能欺负一代才女上官修仪?”

张昌宗不说话了,就默默地看着她。看得太平公主不禁羞恼,嗔怒:“这般看人作甚?”

张昌宗幽幽道:“义母,您一代才女这四个字说的一点都不真诚!”

哎呀,这个臭小子!

太平公主又羞又恼,怒瞪着他:“张昌宗,你还想不想娶我的秀儿了?”

张昌宗认真道:“自然是想的,做梦都想!可正因为想,义母,我们快是一家人了!您与我师父都是我敬爱的长辈,求二位垂怜,放过昌宗吧!”

太平公主被他逗乐,不禁一阵大笑,笑完了,看张昌宗苦巴巴的脸,道:“我们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管那许多作甚?我与上官相识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何曾轮到你来管我们的事?”

讲年龄摆资历就没意思了!

张昌宗脸上毫不掩饰的鄙视,惹得太平公主情不自禁的伸手拍了他脑袋好几下,拍得张昌宗差点抱头鼠窜。

笑闹了一阵,看太平公主往日里总蹙着的眉心慢慢舒展开后,上下打量张昌宗两眼,眼神透着喜爱:“上官再不好,眼光却还不错。不管陛下是把你当做闲棋,还是对你有重用之意,我这里却要顺势而为,六郎,好好做事。”

“义母放心。不过,我建议,这几年,还是低调些为好。陛下、朝臣、太子、相王,还有武氏诸王,已经够乱了,义母就不要再去添乱了。”

“本宫还用你教?”

“喏,义母英明,自不须昌宗废话。”

太平公主有些心塞,不耐烦的挥手:“赶紧滚,本宫现在不想看见你!”

“喏,义母保重,昌宗告辞。对了,我可以去看看秀儿妹妹吗?”

还知道征求意见。太平公主不耐烦的瞅他一眼:“在这府里,有谁拦过你吗?”

还真没有!

张昌宗赶紧道谢,太平公主摆摆手,提醒一句:“发乎情,止乎礼。”

张昌宗:“……”

身边的女人,不管是老的少的都太彪悍了,肿么办?

看着张昌宗无语的出去,太平公主的心塞才好了些,想了一阵,不禁有些感叹,这么一来,因为六郎,上官与她竟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了,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她从未想过会与上官变成这样的关系。

第268章 相见

“秀儿!”

看见喜欢的xiao jie姐,张昌宗就忘记刚才的尴尬了,脸上笑得灿烂,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人。薛崇秀回头,哪怕大冷天的被叫出室外来见面,脸上的笑容,眼里的情意,依旧那么温柔——

这眼神简直能把人溺死,溺死在她的温柔里。每次被xiao jie姐这么注视着,张昌宗都有一种清晰的感觉,xiao jie姐很爱他。

“秀儿妹妹。”

每次有这种明悟的时候,他就高兴得克制不住的想傻笑,本来准备了满肚子的话想跟xiao jie姐说,被xiao jie姐这么一看,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蠢样……旁边侍候的仆人们都不忍直视了,不过,薛崇秀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居然觉得挺顺眼的,微笑着朝他走过去,柔声低声问道:“母亲这么冷的天把你叫来,冷不冷?”

冷吗?

绝壁只能说不冷!张昌宗抬头挺胸,瞬间精神百倍:“不冷!”

说话呼吸间吐出的白气……那是自然现象,不是他冷的证明。薛崇秀微微一笑,凝睇了他一会儿,朝身后的侍女看了一眼,侍女立即递上她的包。薛崇秀从包里翻出一双手套,递给他:“戴上试试,看大小是否合适。”

“哎!”

张昌宗兴高采烈的伸出手,接过戴上。是一双兔皮手套,皮子糅的很软,内里带着毛,半截的,露着手指,方便活动。

薛崇秀道:“还有一双,不露手指的,你骑马的时候戴,这双露手指的,上差值守的时候戴,不影响活动。”

“嗯嗯!我指定天天戴着。”

笑滋滋的答应着。

薛崇秀又微笑,也不管立在一旁的侍女、下人,伸手牵起张昌宗的手,两人一起往绣楼旁的小敞轩去。

所谓的敞轩,就是一座四面无墙的屋子,除了柱子,要么垂挂幔帐,要么垂挂帘子当墙壁,夏季清凉,冬季四处漏风,被一圈炭盆围着都不觉得暖和。

洛阳的风实在太大了!但没办法,谁让他俩儿是未婚夫妻呢,谁让这是古代呢。要是在现代,谈个恋爱哪有这么麻烦。但在现在,能让他俩儿婚前见面,还能一块坐在敞轩里说说话,已经是太平公主开明了。

“母亲叫你来有什么事?问她也不告诉我。”

薛崇秀把他拉到炭盆边坐下,伸手烤火,顺口问了一句。张昌宗刚伸出去的手瞬间就僵了,不是冷的,是吓的!

根本无法开口!张昌宗苦着脸,又不想骗薛崇秀,瞬间感觉个更苦逼了。

薛崇秀多聪明一个人啊,瞬间明白过来:“是不太好开口对我说的事情?”

点头。

薛崇秀凝眉,一双眼睛盯着张昌宗的脸看,细细观察:“这个话题让你尴尬和为难?”

赶紧点头!

薛崇秀微微一笑,眼里透着明悟:“让你无法对我开口,觉得尴尬、为难的,是私人方面的事情?”

xiao jie姐聪明!

张昌宗果断点头,惹来xiao jie姐美丽的一笑,目光温柔:“好,那我便不问了。正好你今日过来了,我就不用派人过去找你,最近京里流传着些不好的流言,应该要告知你。”

xiao jie姐不止善解人意的不问了,还体贴的转移了话题。薛老师果然温柔啊!张昌宗心里满是感激,这样温柔的薛老师,就算他没对她动心,只怕也逃不出薛老师的五指山,还好,他没顽抗,他投降了,xiao jie姐的温柔,享用得心安理得,这是他未婚妻!嘚瑟!

“什么流言?”

勉强端正心思,脸上的笑就收不住了,笑眯眯地等着薛崇秀的下文。薛崇秀也笑着,手里还牵着他的手,道:“一则是关于邵郡王,一则是关于你的。”

张昌宗立即道:“先说邵郡王的。”

薛崇秀道:“就说他行事小家子,为人傲慢一类的,看似事小,不过,却影响风评和观感。”

这个并不出意料之外,张昌宗点点头,又问:“关于我的呢?”

薛崇秀看他一眼,语气淡然:“说你以少年之龄位居三品将军位,是因为上了龙榻的缘故。”

“噗!”

茶汤直接喷了一地,张昌宗恼火的跳起来:“谁这么缺德呢?卧槽,我是那种有xiao jie姐不要去睡老奶奶的人吗?”

“说什么呢?”

迎上薛崇秀似笑非笑的眼睛,恼火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赶紧摇头:“没什么!我是在表达我的审美观。在我心目中,xiao jie姐你最美!”

薛崇秀不说话,就只看着他。看得某人心虚不已,自己先怂了:“好吧,那什么,对不起!”

薛崇秀没责他,只是轻轻柔柔地白他一眼:“傻样儿!”

嗔了一句,方才道:“关于你的流言,无需理会,你若是理会了,还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呢,不理睬、不回应便是。倒是关于邵郡王的,我有意提醒母亲一下,请母亲辗转提醒太子,若不趁着刚起来时处理,等传的更过分时,太子的形象怕是也保不住的。”

“恩,是得提醒义母。不瞒你说,我今天在宫里还遇上邵郡王,还好心劝了他一回。”

“怎么劝的?”

张昌宗把今天巧遇到的情景大致说了一下,然后道:“羽林卫负责拱卫皇宫,守卫禁中安全,虽然在朝里没多大的权力,但对皇宫来说,位置很紧要,有人看不惯我坐这个位置不奇怪,想夺过去也不奇怪,弄些阴诡的手段就更不奇怪了!现在紧要的是邵郡王,虽说陛下心里肯定已经下了决心,但若是太糟糕,说不定也会改变主意。武承嗣是下去了,但还有一个武三思呢,陛下终归姓武,怕是舍不得武氏一族没落的。若是武氏也没落了,等她老人家年纪再大些,怕是在朝中说话就不好使了。”

这么多年跟在女皇身边,对她的性情也略知一二。若说武氏真疼爱武承嗣、武三思,那绝对不是真的。她当初在武家的日子可算不上好,以女皇帝的性格,居然还能起用武氏,不外乎就是想加强对朝廷天下的掌控力。

为了她的皇位稳固,别说是不睦的武氏宗族,便是旁地,只要能为她所用,只要能符合她的利益,女皇都能忍下来,平心静气的相处;同理,若是不符合她利益的道,杀起来也同样的不会眨眼。

张昌宗跟大多数人一样,不想看到武氏宗族得势,相比起他的名声来说,还是李重润的名声比较重要。不过,等等……在xiao jie姐温柔的目光注视下,他似乎忘了什么东西!?

张昌宗呆呆地望着前方,努力的回想,然后:“卧槽!流言都传出来了,那以后要是有哪个女帝黑去写史书,把我写成小白脸,那我不是完了吗?哎哟我去,我奋斗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啥啊!”

突如其来的醒悟,直接击碎了张昌宗的心,即便有心爱的美丽xiao jie姐温柔的抚慰,也无法治愈他破碎的心——

这就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啊!若是让他知道是谁放出这种流言,他一定会让对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薛崇秀抬手轻轻抚平他皱起的眉心,笑道:“你生来长成这样一张脸,又年少居高位,有那居心叵测、心思猥琐的小人中伤,并不奇怪。不遭人嫉是庸才。知道你的人,都不会相信这种流言,你不用介意,若有机会,好好显显你的手段,才是正途。”

张昌宗郑重点头:“我一定会的!”

不过,想起太平公主的提议,张昌宗这会儿只觉得,也不是不行的事情。这么一想,也无法静下心跟薛崇秀继续坐着了,何况,天这么冷,也舍不得她继续陪着他在这寒冷的敞轩里坐着,赶紧道:“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天太冷了,你先回去吧。”

薛崇秀点点头,道:“好,你也不要太生气,为这等小人动气不值当。”

“嗯,我知道,快回去吧。”

把薛崇秀送回温暖的绣楼,张昌宗才出去了找太平公主。

第269章 韦氏生病

“六郎,家里老太太不舒服,郑太太命小的来请六郎回府,持名帖去宫里请个太医来。”

张昌宗刚从薛崇秀处出来,就看见锤子在公主府的下人引领下急匆匆而来,正要开口问这么急干嘛,迎面就被锤子带来的消息砸了个正着。

“我亲自去宫里请太医。你出来的时候有什么症状?”

张昌宗立即问道。锤子答道:“太太屋里的姑姑说,早晨精神还好,下午有些发热。六郎不在家,禀了郑太太,郑太太直接命小的来找六郎。”

“我知道了!劳烦福叔转告义母一声,我先走了,就不去告辞了。”

“喏,小的这就去禀报,六郎先忙家里的事就是。”

张昌宗点点头,带上锤子疾步而去。至于流言的事情,也没心思管了,其实,张昌宗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生气。

不过是流言,又不是事实,他其实没那么在乎。不过就是女朋友兼未婚妻当前,要表表态度,免得反应太过平淡了,被未婚妻误会。人活在世界上,就难免有被人说闲话的一天。还是那句话,生来不是块金子,就不要指望人人都爱你。

之所以有这样的流言,不外乎就是想坏他前途,毁他名声。问题女皇陛下是看名声用人的人吗?不是!至于历史上后来登基的李显……啧,也不是讲究的主。只要不是真实的发生,张昌宗其实并没有那么介意被传流言,现在老娘身体不舒服,更没心思管了。

想了想,让锤子帮他传了个口讯给薛崇秀,请她注意着流言的事情,让舆部注意监察城中的动静,然后便骑上马,冒着寒风奔太医署去。

老太医年纪大了,再急也只能坐马,张昌宗心下再急,也做不出草菅人命的事情来,不可能把老太医绑他马上带走,只诚恳的躬身:“华太医,我心中挂念着家母,我骑马先走一步,烦请华太医尽量赶一赶,不便之处我稍后自会向华太医致歉。”

华太医连忙道:“将军一片孝心,老夫理解,将军放心,医者父母心,老夫会催促马车快些的,将军先行一步便是。”

张昌宗点点头,跨上马先往家赶。家里的两个老太太,他亲娘韦氏和郑太太,韦氏一直是个健康宝宝,几乎很少生病。郑太太就不大行,一到冬天就难熬,她年轻时候在掖庭颇受了些罪,到了阴雨天和冬天,腿部的关节和手部的关节,红肿疼痛,张昌宗怀疑不是关节炎就是风湿。

每年冬天,张昌宗主要关注对象是郑太太,韦氏不是说不关心,他也日日留心,但她一直挺健康,这猛不丁的突然病一次,真的挺意外。

“驾!”

张昌宗抽了马一鞭子,催着马快跑。都说平日不病的人,猛然病了会很难好,阿娘……阿娘……他希望阿娘能康复如初,他的阿娘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路疾驰带着一身寒风回家,进门也不等马倌儿来牵马,自己就跳下来,看也不看的把缰绳丢给马倌儿,快步往家里走,一边走一边迎上来的下人问:“老太太的情况怎么样了?”

“回六郎,还在发热。”

张昌宗点点头,脚步不停,径直去韦氏的院子,一进去就见郑氏坐在外间,屋里的下人们有条不紊的忙碌着,丝毫不见慌乱,这都是郑太太的功劳。立即加快脚步:“太太,这么冷的天,您别坐外间,您腿受不了的。”

郑氏摆手:“年年都这样,我不妨事,怀里抱着手炉呢,脚边也放了炭盆,你不用担心我,还是快去看看你娘。还有你自己,看这一身寒气,骑快马回来的?来人,给六郎端碗姜汤来。”

吩咐下去了,才又道:“进去看看你娘吧。”

张昌宗点点头,一口把下人端来的姜汤喝下去,叮嘱道:“太太您先回去吧,阿娘这里有我在。您的腿和手,还是少出来吹风的好,省得晚上受罪。”

“我知道,我何须你操心?快去看你娘吧。”

郑氏催促着。张昌宗还不放心,蹲下身,与郑氏平视,拉着她双手,低声叮嘱道:“太太,您要好好地啊,我们说好的,等我成亲有了孩子,您可是要帮我教孩子的!”

郑氏目光一柔,反手握住他手,轻轻拍拍他手背,笑得慈祥:“我老了,若是像你这样的皮孩子,怕是教不动了。”

张昌宗认真道:“太太放心,我的孩子一定会很乖,像秀儿妹妹一样,不会像我的。”

郑氏不禁笑了,只是拍拍他手:“好了,到时候再说吧,快去看你娘吧,我这就回屋,不用担心我。”

“这才乖!这才是我最喜欢的太太。”

“就知道嘴甜哄人。”

笑看着张昌宗解下披风进去,郑氏才招手叫来阿庆:“回屋。”

安稳的坐上下人们抬着的肩辇,六郎心里最挂记的怕就是她和阿臧了,阿臧已经病倒了,她可得争气些,保重好身体,不让六郎操心,如此才是疼他的做法。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摸肩辇的竹壁,这肩辇前面挂着帘子,左右和后面都是用竹子编织的,六郎让人刷了漆,以让她平日乘用,天冷的时候,抱上手炉,坐在这样的肩辇上,一点都不冷。

张昌宗进去,看他娘盖着厚被子,躺在榻上,两颊晕红,脸色蜡黄。连忙大步过去,探手就去摸韦氏的额头,有些烫,但不算特别高,心里才悄悄松了口气,天知道他一路悬着心回来的,只是,家里他是主事的,他不能失去冷静和分寸,一直强自压抑着。

“弄些温水和毛巾来。”

“喏。”

说话间,韦氏睁开眼睛,见老儿子坐在她榻边,脸上便露出个笑来:“怎么把你也惊动了?你义母那边的事情可说完了?可别还没完事就把你叫回来了。”

张昌宗道:“什么样的事情能大过您去?阿娘不乖,身体不舒服也不说,要不是翠姑姑使人告诉儿子,儿子还不知道呢。我也是粗心,该罚!等阿娘好了,我就自己跪祠堂去。”

“傻话!你是男子,要在外行走的,家里的事情,什么都找你,你还怎么在外做事?为娘无事,是她们大惊小怪了。”

说话声音中气还是很足的,不过,精神头看着就不好。

“老娘都生病了,还是小事?这是天大的事情!”

张昌宗拉过她手,摸了摸,也有些热,手轻轻地摸到她手腕处,心里悄悄地数脉搏跳动次数。他以前当兵时候做过专业的野外生存培训,对病症知道些简单的检查知识,没有体温计的情况下,数脉搏跳动次数也是一个判断发烧是否严重的方法,默默数了一下,哄道:“阿娘乖,张开嘴巴让您儿子我看看。”

韦氏被他闹了个大红脸,瞪他:“你作什么怪?”

张昌宗耐心地解释:“帮阿娘您看看,看是哪里不舒服,待会儿太医来了好帮您转述。阿娘,喉咙疼吗?嘴巴呢?嘴巴里有哪里疼吗?”

韦氏狐疑的看他一眼:“老儿子你何时懂医道的?”

张昌宗挑眉,诡异嘚瑟:“您儿子我是天才,您老忘了吗?医道嘛,略懂,略懂。”

“厚脸皮,不害臊。”

韦氏被他逗得一笑,被他缠得不耐烦,只得张开嘴巴给他看,张昌宗赶紧看一眼——

成年人发烧,一般都是体内有炎症,韦氏年纪大了,抵抗力较之普通成年人弱。张昌宗先看看,希望是体表的炎症,而不是体内器官的炎症,不然,以现在的医疗条件,体内的炎症只怕会凶多吉少。探头看了两眼,咽喉没问题,口腔也没问题,就是扁桃体有些红肿,难道是扁桃体发炎?!

张昌宗希望是,扁桃体发炎比体内器官发炎应该好治些,不过,也不知现在是否有有效的治疗炎症的药和方子!正忐忑呢,下人来通报:“六郎,太医到了!”

“快请。”

第270章 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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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的医疗术语有差异,太医最终说的病症,张昌宗也弄不明白是不是扁桃体炎,不过,看方子上的药,多是后世常用来清热消炎的。

张昌宗不懂药方的君臣配伍,不过,常用的清热消炎的草药他还是知道的,一看就明白了。

华太医道:“先煎一剂喝下去,煎之前先用水泡上一刻再上火煎,然后便是看热是否能退下去,只要退了热,这病症便不妨事了。”

张昌宗点头,完了行礼:“多谢华太医,有劳您了。”

“将军客气,这都谁老朽应该做的,若老夫人的病情有变化,将军再使人来找老朽便是。”

张昌宗点点头,让人把华太医安排好,让翠姑姑去熬药,他则守在老太太榻边,用温水浸湿布巾,给老太太擦手、擦脚,帮她物理降温,好让她早些退烧。

韦氏年纪大了,又是冬天,不敢用别的方法降温,温水擦拭手脚是最适合老幼的方法。这是在部队里跟军医xiao jie姐学的。

张昌宗是下午从公主府匆匆赶回来的,请太医看诊、煎药一套忙下来,已然天黑透,就地安排好太医,眼看就要宵禁,也不要使人去通知在洛阳的亲人,吩咐下人第二天打早去通知,张昌宗便守在韦氏榻边,估摸着时间过上个把时辰,就给韦氏摸脉搏测次数。

在退烧方面,草药较之西药效果来得慢,韦氏身上应该有些炎症,药喝了,被温水擦了手脚,烧就退下去些,睡一会儿,体温又会慢慢的升起来,一直在反复发烧。

张昌宗就守着她,看着烧起来了,又开始用温水给韦氏擦手脚,退下去就趁机休息一下。他还年轻,正是精力旺盛,身体倍棒的时候,熬一宿不妨事。

外头无更鼓响,韦氏终于退了烧,睡得安稳又踏实,翠姑姑见状,低声对张昌宗道:“六郎,老奴看着太太似乎好多了,您熬了一宿了,快去合眼休息一下吧?”

张昌宗摇摇头,低声道:“不用了,翠姑姑,你让人给我拖个美人榻来,我就在阿娘旁边睡,这发热会反复的,我不放心。”

翠姑姑见状,本想劝他两句,不过看他神情坚定,只得点头,命人搬了个美人榻来,拿来一床厚被子,着人服侍着张昌宗睡下。

韦氏这一病,并没有如张昌宗的愿,很快的好起来。头三天一直在反复发烧,晚上发,白天也发,看着退了,没一两个时辰又烧起来。

张昌宗天天守着,在韦氏病的第二天,张易之也来了,还带着五嫂,想让五嫂侍疾。张昌宗看看五嫂隆起的腹部,直接摇头:“五哥,阿娘重要,五嫂和小侄儿也重要,我俩儿是亲儿子,侍疾我俩儿来就好,五嫂就安心在家待着,好好养身子,争取生一个白白胖胖的侄儿出来。”

五嫂感激的看他一眼,没说话看着张易之,张易之有些犹豫:“可是,若你五嫂不侍疾,外面的人知道了,怕是……”

张昌宗无奈的白他一眼:“外面人说什么管他呢!阿嫂如今有身子,事急从权。好了,不说了,阿嫂回去,五哥留下。”

“谢谢他六叔。”

五嫂感激地答应了。

张昌宗这里,韦氏病了三天仍未见病情转轻的时候,郑氏便替他写了请假侍疾的疏奏上去。这是最正当不过的要求,女皇陛下再没人性也是要准的,张昌宗把工作交给方晟瑞便心安理得的在家侍疾。晚上两兄弟轮流熬夜看护韦氏,白天,也是轮流着招待来探病的亲朋,比如二叔、四叔,比如太平公主和薛崇秀。

“你母亲怎么样了?”

“已经不发热了,就是身上还不得劲,太医说是年纪大了,恢复能力不如年轻人,这么病了一场,要好好将养的。”

太平公主点点头,道:“秀儿与我进去看看你未来的婆母。”

“好的,母亲。”

关切的看了一眼张昌宗满是血丝的眼睛,薛崇秀跟着进去探病。韦氏的烧已经退了,就是没精神,常常不自觉的陷入昏睡中,起不来身。太医虽没明说,却也能看出并不乐观。

张家所有能回来的儿孙都回来了,便是远在外地的二哥张昌仪也在赶回来的途中。韦氏有嫂嫂们侍疾,张昌宗和张易之终于不用整宿整宿的熬了,人手多了,替换的人就多了,可是,张昌宗晚上还是睡不着,他在担心韦氏。

看太平公主母女俩进去,张昌宗在坐榻上瘫坐下来,轻轻地揉捏眉心——

“张昌宗。”

会这么连名带姓的叫他,除了薛老师没别人了。回头就见薛崇秀从里间走了出来,温柔的双眸担心的望着他。张昌宗笑笑:“我没事,放心,我只是有些累,想缓缓。”

薛崇秀没说话,点点头,坐到他对面,伸手轻轻握住他放在凭几上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一遍又一遍,就像一潭温暖的水抚慰着他的心。

张昌宗抬起手,把她的手贴在脸上,低声道:“我真的没事,不要担心我。其实我先前就想过,若是阿娘好不了了,我该怎么做,生老病死,我……有心里准备的。”

“我知道的。”

薛崇秀缓缓开口,无限的温柔:“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在呢,会一直陪着你。”

张昌宗微笑,请求道:“陪我出去走走?”

“好!”

两人一起走出屋子,没走远,就在后院与外院相连的小院子里走,张昌宗不说话,薛崇秀也不开口,只是与他并肩走在一起。

“薛老师你知道我以前的事情吗?”

张昌宗突然扭头,低声问道。薛崇秀顿了顿,问:“不是张昌宗的时期?”

“对。”

薛崇秀沉默了片刻,坦白道:“略知一二。前世你因为我……我心里过不去这道坎,看过你的履历和档案。”

张昌宗笑起来,还有心情调侃她:“原来薛老师已经这么了解我了,而我对你却只知皮毛,不公平啊!”

薛崇秀脚步顿住,扭头认真的看着他:“我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最喜欢的事情是做菜,喜欢的减压方式是玩打地鼠游戏,最喜欢……”

薛崇秀娓娓道来,语气平静,张昌宗听来却是最甜蜜不过的情话,明明只是很平实单调的自我介绍,可是,认真的xiao jie姐真的很甜。

第271章 安慰

“你知道张家以前很穷吧?”

张昌宗拉着薛崇秀进了回廊,在回廊坐下,慢悠悠的问道,心情被甜甜貌似很好吃的xiao jie姐给治愈的不再那么难过了,也有情绪说话了。

薛崇秀温柔地注视着他,点点头。张昌宗笑了笑,习惯性的坐得身姿挺直,回忆道:“我被生下来好久都在迷惑家庭关系,一开始不是看不清楚,只能靠听得吗?我以为我是大哥、大嫂的孩子,后来才弄明白,他们只是兄嫂,不是母亲,然后,我只有母亲,没有父亲。”

“你介意吗?”

“不,不介意。我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已经过了需要父爱的年纪了。只是,人性这个东西,你懂的吧?恃强凌弱、欺软怕硬,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端正己身的。大哥的性子……说好听点叫老实,说难听点就是吃亏不带还嘴的;二哥呢又太沉默寡言。我这俩哥哥,就没一个有狠劲儿,别人欺负上门,只会试图去讲道理,让他们拎起拳头啥也不管的先干一架的魄力,谁都没有。”

市井之间,事涉利益纷争,哪怕鸡毛蒜皮都要吵一架。张昌期、张昌仪不顶用,就只能女眷们上。韦氏是不是一开始就是个泼辣的妇人,张昌宗不知道,但是,在短命爹死后,要维护自己的利益,有时候就不能不泼辣,何况,他家还是那么窘迫的家境,要维持这么大一家子开销,可不就得精打细算吗?

张昌宗呵呵苦笑:“以前有句戏言叫心不狠站不稳。我们家这么多儿子,就算没爹要立起来也简单,只要我大哥、二哥其中之一站出来就行,能讲理就讲理,不能讲……简单,打一架就完事了!让人知道我们家没软蛋,就不需要娘那么辛苦,可惜……”

太小的时候,张昌宗也不顶事,只能冷眼旁观。儿子不顶用,只能韦氏以泼辣的姿势顶上,大嫂跟母亲一条心,知道鼎力支持韦氏,婆媳俩儿能手拉手的一块儿骂人一整天;二嫂……大面上是不错,私底下却有自己的小盘算。

“我娘维持这个家很辛苦!她泼辣,她小气,锱铢必较,但是她心里其实不糊涂,很多时候,不过是为了维持这个家,其实她心里是清楚的。”

张昌宗感慨着,薛崇秀赞同的点头:“对,我娘也说,说韦伯母是个明白人,就拿给你们兄弟几个分家来说,就不是一般老太太能做的。”

张昌宗笑着点头:“我娘希望我们兄弟几个能和睦。她说,越是亲近的人,越要把账算分明了,稀里糊涂的,不是长久之道。兄弟之间有强弱不奇怪,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但是,怎么帮、怎么助却是门学问,她不在里面掺和,事情能简单许多。这件事的处理,便是我郑太太也是佩服她的。”

说起这件事,张昌宗还有些自豪。见多了在儿孙的事情犯糊涂,搞平均主义的老头儿、老太太,韦氏这般处理方式,真的是一股清流。原以为张昌宗也是要拿出钱财来拉顾兄弟的,他也没什么意见,张昌宗并不重视钱财,钱财只是他的工具。结果她娘根本不准他这么干。郑太太也说,升米恩,斗米仇,做人当救急不救穷。

张昌宗听进去了,看几兄弟日子都能过下去,也就没再与兄弟几个在经济上牵扯过多,改以学业上指点侄儿们,仕途上与兄弟叔伯们互相照看,如此,兄弟间才能长久、和睦的相处。

张昌宗道:“我前世也是我自己的母亲,我孝顺现在的娘,并不是把她当做前世的娘,也不是出于什么补偿心理,是我觉得她真的是一位好母亲,并因做她儿子而感到幸福,打心眼儿里的想去孝顺她。”

张昌宗对韦氏是敬爱的,这些敬爱是一点一滴从生活里积累起来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前世,他年纪轻轻死于非命,是亏欠了前世的娘,没能给她送终;但他没有把这种亏欠弥补在韦氏身上的意思,对一个好,并不能弥补对另外一个的亏欠。对前世的娘来说,亏欠就是亏欠,已经无法弥补,他对韦氏好,并不是在弥补,只是因为把韦氏当做母亲。

薛崇秀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韦伯母身体欠安,你也在难过和不安,我懂的。要抱抱吗?”

“嗯?!”

张昌宗呆呆地望着她。薛崇秀温柔的看着他,眼神透着心疼,低声道:“我知道你的难过,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我不知道我能为你做到什么,或许什么也做不到,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给你一个拥抱,我想让你明白,我不会离开,会一直陪着你。”

“……”

还有什么能说的?还有什么可说的?不,不需要了!张昌宗微笑,朝张开双臂的薛崇秀抱去,紧紧地抱着:“薛老师!”

“嗯。”

“你知道吗?能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张昌宗由衷的说道。薛崇秀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微笑:“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韦氏的病,时好时坏的持续着,精神头好的时候,能把回来侍疾的几兄弟大骂一顿,言道她还没死呢,哪里需要连老二张昌仪都大老远的回来!说天下间生病的老太太多了,也不需要所有人都围着她转,那不像话;精神差的时候,就整日整日的昏睡,就连喝药、吃饭也是迷迷糊糊地,离不开人伺候。

许是骂人真能增加活力,过了年,张昌宗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了,韦氏精神好的时候渐渐多起来,也能下地慢慢地被人搀扶着走几步了。

至此,几兄弟知道全围着老娘转也不是办法,聚在一起商议了一下,除了张昌宗,其他人全部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去,但是,嫂嫂们可以选人留下来,与张昌宗轮换着照顾韦氏。

张昌宗侍疾是自己坚持的,他的侍疾请假单请的时间长,都递上去了,陛下也准了,不好更改。而嫂嫂们,五嫂有身子,让她侍疾……到底谁照顾谁呢?何况,这么做,以后满京城的闺女谁还敢嫁给张家的儿郎们?

最后,大嫂和二嫂留下来,四嫂和五嫂回去。临走前,张昌期、张昌仪来找张昌宗,张昌仪平时沉默寡言,看着挺酷的人,哭得稀里哗啦:“娘交托给六郎你,愚兄是放心的,只是,愚兄不能在跟前尽孝,心中着实有愧。”

张昌宗只得安慰他:“二哥,二嫂在也是一样的,快别难过了,若是让娘知道,怕又是一通好骂。我请了圣手常驻府里,日日诊脉,若脉象有变化,小弟我一定使人快马通知你。”

张昌期也哭丧着脸,一再交待张昌宗,若有变化一定要提前通知他们。把哭唧唧的张昌期、张昌仪送走,张昌宗终于销假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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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身残志坚的补更!作者君昨天下午傍晚的时候,把脚踝扭伤了,还好不是手。好消息就是不用上班,在家拎着“猪蹄”码字,哈哈哈!

第272章 销假

张昌宗先去的羽林卫大营,他进宫的时辰很早,这个时辰,女皇陛下还没起床呢,但羽林卫却要出操了。

“大将军?!拜见大将军!”

最先发现他的是卫兵,见了他先是惊,然后便立即欢喜恭敬的行礼,张昌宗回礼:“免礼!”

“喏。”

行完礼,卫兵才敢低声问道:“大将军,令堂的身体康复了吗?”

张昌宗点头:“多谢问候,家母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虽然尚未康复完全,不过,有嫂嫂们照料,我终于可以来上差了!”

“太好了,恭喜大将军。大将军不在,大家都挺想您的。”

“是吗?谢谢大家,我也挺想念大家的。好在,我又回来了。好好站岗,我先进去了。”

“喏,恭送大将军。”

与卫兵寒暄了几句,张昌宗才向大营里走去,一路上,遇见他的卫兵们,此起彼伏的给他行礼、打招呼:“大将军?!拜见大将军!”

“大将军回来了?卑职拜见大将军!”

……

士兵们纷纷行礼,对张昌宗的回归报以巨大的热情和热烈的欢迎。张昌宗笑着与大家打招呼,心情颇为欣慰,不枉费他用心的带兵,终于收获了士卒衷心的爱戴。

“大将军?末将方晟瑞拜见大将军!”

士卒们的响动惊动了方晟瑞,出营帐来查看,见是张昌宗回来了,也不禁一脸的笑,立即迎上来行礼。

张昌宗扶起他,笑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劳方兄你操劳了。”

方晟瑞连忙道:“承蒙将军看重,交予重任,如何算得上操劳?是末将该感谢将军给予机会和信任才是。”

“你有这个能力,我才能托付你,你很好地完成了我交托的事务,赞赏与我的感谢都是要的。”

张昌宗虽然笑着,但语气很是认真。方晟瑞看着那么滑头的一个人,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嘿嘿笑着转开话题,开始给张昌宗汇报他不在这段时间,羽林卫的事情。

处理完羽林卫的事情,张昌宗看了看时辰,跟方晟瑞说了一声,起身去看婉儿师父。他在家侍疾这些时日,婉儿师父亲自出来了一趟不说,过后还派人探望了好几次,她一直很挂心,现在情况好转,他也来上班了,要过去禀告一声,让她不用担心了。

张昌宗过去的时辰,上官婉儿刚起,他今天特意提早进宫,就是为了赶在婉儿师父去见女皇之前与她好好叙话。

“师父!”

张昌宗的到来,得到上官婉儿的热烈欢迎,想也没想的出来,就像小时候一样,牵着徒弟的手就往里走,眼睛里透着欢喜的神色,笑问:“你来上差,是你母亲好了吗?”

“谢师父关心,阿娘好多了,虽然还没全部康复,但是,这两天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太医说,这是躺多了的缘故,药都停了,只让吃食上调养。”

上官婉儿瞬间笑开来,眼里的欢喜真实而又生动:“太好了,韦阿姐康复就好。不然,为师真怕你伤心。”

张昌宗一怔。上官婉儿拉着他坐下,抬手摸摸他头,眼带戏谑与狡黠,道:“你自己没发现吗?你跟亲近熟悉的人在一起,称呼你母亲从不用代称,只会说阿娘,从不说家母之类的话。你心里待你母亲那么亲近和爱戴,若是她有个不好,你肯定会很难过,为师不想看到你难过,我的六郎还是希望能天天笑着,师父喜欢看你笑,不想有朝一日看到你在我面前哭鼻子。”

“师父!”

虽然是一副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但张昌宗知道这是婉儿师父的真心话,做了她十多年徒弟了,如果连她说真的还是假的都分不清,那张昌宗也不好意思再说自己上辈子是侦察兵了。只是,何德何能?何德何能能得到这么多人的真心爱护,得到这么多的爱?张昌宗感觉要幸福死了!

上官婉儿笑笑,又抬手摸摸他头,摸完了,眼神带着感慨,话语却一点都不坦诚,笑着道:“我的小徒儿长大了,以后可就不能再随意摸你的头了。也好,辛苦了这么多年,耗费了这许多心血,也到了你孝敬为师的时候了,好徒儿,你可要好好孝敬为师啊,若是让为师不满意,可是会把你踢出师门的。”

又是这种散漫不经心的语气。张昌宗却习惯了,笑嘻嘻地应着:“师父放心吧,徒儿一定争取做到让师父舍不得开除我。”

“是吗?那为师拭目以待。”

上官婉儿笑了一下,白笑得一脸蠢样的徒弟一眼,道:“看在韦阿姐的面上,今日才对你这么好的。”

真是一点都不坦率的师父啊!

张昌宗笑眯眯地应着:“是,是,多谢师父体贴徒儿。师父,既然都体贴了,不如再赐一顿朝食如何?说真的,好久没陪师父用膳,我都快忘了跟师父一起吃饭是什么感觉了!”

上官婉儿淡淡瞥了他一眼,状似可怜:“真是让人伤心啊,不过是两个多月没见,就忘了陪师父吃饭是怎样的,真真是为师的好徒儿啊,这等凉薄,真真令人害怕。”

张昌宗:“……师父,皮这一下,您感到开心吗?”

上官婉儿先前还可怜巴巴的神情一收,露出个明艳灿烂的笑容来,自顾自点头:“还成吧,能逗下我的笨徒弟,愉悦一下心情也是可以的。”

张昌宗还能说什么呢?自然是只能耸耸肩,认命:“师父您开心就好。能娱乐到师父,做弟子的十分荣幸。”

“真乖。”

师徒俩儿说笑一阵{其实在张昌宗看来是师父心情好单方面逗他玩},明香带人呈上朝食,张昌宗陪着婉儿师父用了一顿早饭,看婉儿师父也要去女皇宫里了,道:“师父,我来还没去陛下那里请安呢,我陪您一起去。”

上官婉儿闻言,脚步立即一顿,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语气带着斟酌:“你许久不来宫里,宫里的变化,你手下的羽林卫给你汇报过吗?”

张昌宗道:“羽林卫里的事情,都汇报过了,并没有什么异常啊。怎么了?师父,是宫里有什么变化吗?”

张昌宗凝眉回忆,他请假前似乎也没什么事情,回来销假,方晟瑞也没说有什么啊……等等!张昌宗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正要问,那边上官婉儿已经想明白,道:“时间紧迫,陛下就要起身了,不好耽搁时间,我们先过去,你……待会儿在陛下宫里见到什么都不要太过震惊,收敛好表情,知道吗?”

看来是被他猜中了!

张昌宗不禁苦笑,心里的感觉却十分奇妙

第273章 察觉

“陛下,上官修仪和六郎来了。”

女皇刚起来,并没有旁人刚睡醒的慵懒样儿,反而精神头不错。女皇正就着宫女的手在吃朝食,也不用她开口,一个眼神过去,宫女就会把她想吃的东西喂到她嘴里。

闻言,女皇脸上露出个笑容来,朝宫女看了一眼,宫女立即收筷站好,女皇道:“六郎今日来上差了?他母亲病好了吗?”

莫成安立即恭敬的答道:“回陛下,太医署的华太医前两日就回来了,老奴特意遣人去打听过,说韦夫人的病已经大好了,药都不用喝了,好好将养就好。”

“是吗?那可好,快让他进来让朕看看。”

“喏。”

莫成安笑眯眯地出去传人,看女皇脸上的笑,他就知道他又做对了一件事,一件让主子很满意的事情。

女皇笑看着莫成安出去,似是突然想起来,扭头朝旁边坐在的人看了一眼,道:“你先退到后面去。”

“陛下……”

“退下!”

“喏。”

那人只好行礼退下,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后退着,一直退到屏风后,估摸着女皇看不见了,方才不甘心的看门口一眼——

莲花六郎……果然是偌大的名声,便是女皇陛下也对他喜爱有加,恩宠不减。

“修仪,六郎,陛下有请。”

莫成安出来传话,张昌宗朝他行礼:“莫伯伯,许久不见,怎么感觉您老越发的精神了呢?”

莫成安乐了:“多日不见,六郎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说话,承您吉言了。看六郎这般开朗,令堂想是康复了?”

张昌宗笑着认真的致谢:“多谢莫伯伯问候,家母已经好多了。今天第一天上差,特来给陛下请安,谢陛下恩典。”

莫成安笑着点头:“康复了就好,不瞒六郎说,陛下听说六郎来了,就让老奴速速来传,快进去吧,可别让陛下久候了。”

“喏。”

与莫成安寒暄了几句,张昌宗与上官婉儿一起进去——

“臣张昌宗拜见陛下,许久不见,陛下可还安好?”

张昌宗先行礼。上官婉儿倒是趁机扫了殿内一圈,摆着朝食,刚才遇上的宫女手里端着的似乎是一双碗筷,人却不见了……上官婉儿一边行礼一边不禁用余光去看笑得一脸灿烂的宝贝徒弟,可不是宝贝吗?如果不是宝贝,也不至于这么愁人了!

女皇今天似乎心情不错,招手让张昌宗走近些,打量他两眼,道:“朕还好,倒是六郎看着瘦了些,似乎又长高了些,唔……气色也好,你来上差,可是家里都好了?”

张昌宗心情也不错,答道:“回陛下,家母已经大好了,这不,看臣一直在家里闲着,都嫌我碍眼,催我来上差了。明明前头才夸了我好宝贝,回头就开始嫌弃了,世态炎凉啊。”

“哈哈哈”

女皇大笑,指着张昌宗笑得畅快:“你这话有本事当着你娘说去!”

张昌宗答道:“回陛下,臣确实如实的对母亲说了。”

“那你母亲怎么回你的?”

女皇好奇的问道,张昌宗一脸严肃:“字正腔圆、中气十足的一个滚!”

“哈哈哈哈哈!”

不止女皇,便是分心出神的上官婉儿听了,也不禁跟着笑出来,殿内,不拘宫女还是太监,也跟着捂嘴笑成一团。

女皇脸上还带着笑,指着他虚点道:“阿韦骂得好,若是朕,先推出去打一顿再说。”

张昌宗神情复杂:“那这么看来,我娘还是挺温柔慈爱的,好吧,今天下差回去的时候,给她老人家订套首饰好了。”

女皇不乐意了:“六郎是说朕对你不够温柔吗?”

张昌宗这下不止神情复杂,连心情都复杂了:“陛下不需要温柔。还有,陛下,都这么多天没见臣了, 一定要在第一天就这么抠字眼抬杠吗?”

女皇陛下的严肃脸立即冰消雪融,笑意盈盈的颔首:“六郎言之有理,这么多日不见了,确实该对你和蔼些。”

张昌宗诚心诚意的致谢:“臣多谢陛xià ti恤。”

女皇陛下瞪他一眼,转首问上官婉儿:“婉儿是如何保证自己不至于气得失手打死他呢?”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回陛下,奴的做法很简单,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最多,出气的时候,看在韦阿姐的份上,留两分力气。”

女皇陛下仰首大笑,神情轻松愉悦。

张昌宗:说好的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呢?前一刻还把他当宝贝,到了女皇这里,师父就不爱他了,世态炎凉,伤心啊!

“陛下,太子求见。”

正闲扯扯得热闹呢,李显来了。女皇陛下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颔首:“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李显走进来——

张昌宗这两个多月都在家侍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太子又不可能去探病,自然也就许久没见过。相比在房陵时的窘迫,李显明显气色、气势都不一样了。

进来先行礼拜见女皇,起身后,见到张昌宗,面上泛出个笑来,和气的道:“张将军许久不见,令堂可大好了?”

张昌宗行礼道:“有劳太子动问,家母已经大好了,多谢太子问候。”

对李显,张昌宗话不多,一直保持着客气有礼但并不亲近的态度,若论交情,跟李重润还更好些。虽然心理年龄上两人都差不多,但是,李显的那性子,张昌宗觉得,当普通君臣关系处着就好,再多的,即便是圆滑如他,也是不愿意的。

女皇坐在上首,看张昌宗与太子寒暄,她从小看他长大的,对他的心思不说一猜一个准,却大致能看出他的喜恶来,六郎对太子保持着礼敬而又疏远的态度,待太子并没有待她来得亲厚。

女皇面上带着两分笑意,心中顿感满意,也不说让张昌宗与李显多亲近的话,只静静听着李显说话。

张昌宗见李显在这,便干脆借机退了出来,他虽然一直嘻嘻哈哈的说笑,但心里其实有些着急——

陛下身后的屏风后面藏了人!而这人是谁?大概只能去问太平公主了!有个太彪悍的岳母,也是蛋疼,但愿她看人眼光能靠谱些,不要送个太过离谱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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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残志坚还加更,是不是该发个书评鼓励下作者君呢?来吧!举起你们的双手!

第274章

“知道你今日进宫,就知道你会来。如何?”

张昌宗到太平公主府的时候,太平公主已在府里等着他,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看书,脸庞上带着晕红,淡淡的果酒气息,不过,眼神依旧清明,笑意盈盈地,看来心情不错——

感觉今天遇上的人,大家都心情不错。不过,不包括他,他现在感觉很糟心。

“义母。”

“怎地?想喝酒吗?来,坐下。”

“……”

张昌宗:“义母,您醉了吗?”

太平公主失笑,伸手打了探头探脑打量她是否酒醉的某人一下,白他一眼:“我虽酒量不深,然三个你醉了,我却仍能清醒如故。”

张昌宗气定神闲:“作为一个未婚的年轻人,我少饮酒是对秀儿妹妹和我们未来的孩子负责。”

太平公主板起脸来:“贤婿如此体贴与有心,实乃佳婿也。”

这不是夸奖,这是讽刺!

张昌宗笑眯眯地应着:“多谢岳母大人夸奖,小婿还有进步的空间,为了秀儿妹妹,小婿会继续努力的……哎哟!”

终于被忍不可忍的岳母大人打了!

张昌宗不说话了。太平公主淡淡然扫他一眼,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回答问题。”

“什么问题?”

张昌宗懵了一下,回忆一下进来后的对话,想起来了,顿时又开始蛋疼了:“义母您真给宫里送人了?”

太平公主点点头,又问:“如何?”

张昌宗无奈道:“不如何,我还没见到呢,今天进去只有陛下,并无旁人。”

旋即产生一个联想,恍然问道:“那什么……昨天晚上在宫里?”

太平公主点点头,和声细语的道:“春冬天冷,我们女子到了这个季节多畏寒,实在辛苦找个人来暖暖被子也好,让日子舒坦些,陛下以为如何?”

张昌宗:“……”

太平公主微微扬眉,笑容隐隐带着些得意,笑道:“因你之故,我原还想着要给陛下引荐怕是要费一番周折,正暗地安排呢,不幸韦阿姐病了,你请假侍疾,我便寻机把人引荐与陛下,如今,韦阿姐也康复了,我人也送进去了,且与你无关,岂不是皆大欢喜,当浮一白吗?”

张昌宗止不住的惊讶:“合着就为了这事儿,您老人家大白天的一个人喝酒,喝得这么高兴?”

太平公主颔首,点完头,面孔一板,眼神危险的瞪着某人:“老人家?本宫老了?”

张昌宗一激灵,求生yu wàng可以说很强了,满脸严肃与郑重:“不老!年轻着呢,跟秀儿妹妹一块儿出去,人都会说这是姐妹俩儿,跟我出去,肯定问这是你妹妹吗!”

太平公主满意了,终于良心发现,不逗傻女婿了,幽幽道:“放心,我选出来的人,自然是合适的,不至出乱子才是。目的嘛,不外乎就是吸引一下陛下的兴趣,保住你。”

张昌宗被说得不好意思,难得的一脸讷讷,规矩的行礼:“给义母添麻烦了。”

太平公主瞥他一眼,道:“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你是本宫的义子,再过些时日,还是本宫的女婿,麻烦不麻烦的,又何须见外?”

张昌宗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太平公主待他好,他待太平公主也不差,两人今时今日的情谊,都是日积月累而来的。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朝侍女吩咐道:“再拿一个酒杯来。六郎,陪我喝两杯?”

“哎。”

张昌宗答应着,想也不想的坐到太平公主对面,把要倒酒的侍女赶开,自己亲自上,给太平公主倒一杯,给自己倒一杯,倒完了,也没等太平公主,自己端起来尝了一口,微微皱眉:“差强人意。”

太平公主莞尔:“新送来的剑南烧春也入不了你的口?”

张昌宗嘿嘿笑笑,不答。喝过后世无数好酒,这唐朝的酒确实无法入口,还不如薛老师自己酿的果酒好喝呢。问题大唐的贵族们就是喜欢剑南烧春的味道,只能说这是时代差异。

“羽林卫如何了?”

这还是太平公主第一次问起他当差的情况。张昌宗道:“托义母的福,如不是义母提前使人告知我陆禹臣与方晟瑞的习性,怕是要费一番功夫。陆禹臣以严苛统兵,不得人心,终不是长久之道。我与他不同,目前还算有几分人望。”

从小就是这样,平时看着老喜欢自夸又自恋,但真说到正式,却从不说满话,便是十足的把握,也常常只说七八分。

太平公主目光柔和的看他一眼,举起酒杯,笑道:“你做得很好,义母为你骄傲,来,为了贺你在羽林卫站稳脚跟,干!”

“干!”

陪着太平公主喝了一场酒,张昌宗很自制,感觉到量就打死都不喝了,打半死……那就更不喝了,让意图看他醉态的太平公主十分遗憾,看他告辞走人还有些不舍,不过,张昌宗才不会让她得逞。

拐出来,本来想去见见秀儿妹妹,不过,想及自己一身酒气,便只远远地看了她的绣楼一眼便走了,倒不是怕在秀儿面前破坏形象,而是不想她担心。

“莲花六郎!”

刚从公主府的巷子出来,就被人叫住,只是,这个称呼却让张昌宗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这诨hào只是在私底下穿过,最多就是女子的嘴里传的多些,这光天化日的被个男的这么叫……讲真,菊花一紧都只是条件反射。

“谁在那里?”

巷子的拐角处,有个马僮牵着马站在那里,马背上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少年穿着一身绯红的衣袍,面容白皙俊美,骑着高大神骏的白马,这景象,张昌宗不由想起一句——

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可能是唐僧。

少年脸上表情动了动,要笑不笑的:“你不认得我了?”

张昌宗凝目看了两眼,是有些眼熟,却一下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遂诚实的摇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少年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要崩,不过,最后还是勉力撑住:“真真是贵人事忙,也是,我过去不过是个微末之人,无有任何份量,自不足以让莲花郎铭记于心。我姓潘,名瑜,字子俊,望莲花郎谨记。”

张昌宗:“潘瑜?不认识,也没听说过。”

少年脸上现出怒色,不过,最后竟生生忍了下来,冷笑:“莲花郎今日不识某,来日必然会识得,后会有期。”

说完,吩咐马僮牵马走人。张昌宗终于想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了!你这种人,往日见了我,别说堵着我说话,便是抬头直视我的资格也没有。今日这般作为,想是觉得自己已有了足够的资格?我记得你似乎叫十一郎?”

“终于想起了吗?”少年的表情很是复杂。

张昌宗纳闷道:“所以,谁给你资格和胆子半路堵我的?”

手已经摸到腰间挂着的横刀上。十一郎先是一愣,旋即脸色一变,大声道:“你敢!我可是陛下的人,你敢无礼?”

张昌宗恍然:“原来是你。”

原来义母送进宫的人就是十一郎。义母怎么选了这么个家伙?张昌宗之所以对他还有印象,是因为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这人眼睛里藏着的羡慕和野心,几乎chi luo裸地表露出来。

义母这把玩的有点大啊!

第275章 八百里加急

其实,张昌宗完全想不明白十一郎拦路堵他干嘛?

那样子,看着就像是一个耀武扬威的小孩子,幼稚而又低级。难道是因为流言的缘故,他吃醋了,所以来堵他?

可是完全不对啊!

如果是因为吃醋,那说辞肯定不会是那样。那样的说辞,简直就像是特意跑来他面前装逼的,劳资发达了,劳资不是过去的我了,快跪下唱征服吧,你羡慕吗?你嫉妒吗……之类的感觉,简直再明显不过。

张昌宗简直无法理解这个脑回路。

只是,这家伙是被送进去给他做挡箭牌的,在不确定女皇对他的观感如何,宠爱程度如何,是否到了不可或缺程度等等问题之前,暂时还不能动他。张昌宗摸摸刀,且容他些时日就是,既然义母心中有数,倒也不怕他掀起什么大浪来,张昌宗还不至于惧一个小小的面首。

心中记下这件事、这个人,以后常留意,旁地……还不到时候。张昌宗以前当兵的时候,耐性就十分的好,为了侦查,甚至可以做了伪装后,无声无息的在野外爬几个小时,甚至有一次正好爬在一个蚂蚁窝上,他能忍住不曾暴露。现在只是分出些耐心关注潜在的敌人,小意思而已。

韦氏的身体渐渐康复,精神也好了;春天来了,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郑太太的腿疼也减轻了许多。张昌宗安安稳稳的上差,婉儿师父那里,女皇那里,还是会去,只是,去了这么多次,居然一次都没碰上潘瑜,这是没缘吗?

张昌宗一点都不觉得遗憾。

“报!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天刚亮,张昌宗还在自家院子里跑步呢,隐隐约约听到八百里加急的急报声。张昌宗也顾不得打拳健身了,急匆匆擦了一把,连早餐都没吃,换了衣服就骑马往宫里赶去。

进宫门的时候,恰好遇上赶着进宫的狄仁杰,抱拳行礼:“狄相早。”

狄仁杰似乎并没有介意先前自荐做张昌宗成丁礼大宾被拒之事,凝重的表情在见到张昌宗的时候,略顿了顿,颔首:“张郎早。进宫?”

“回狄公,是的。”

狄仁杰颔首:“一起?”

“行,狄公先行。”

狄仁杰快七十岁了,须发早就白了,人又清瘦,虽看着精神矍铄,但到底年纪大了,骑马也不敢骑快马了。张昌宗陪着他,催马缓缓进宫。

“张郎每日都这么早进宫?”

狄仁杰问了一句。张昌宗道:“不是,在家里听到有八百里加急的急报声,怕有什么急事,特意早些来看看。”

“原来如此。”

狄仁杰略颔首道:“若是为了此事,张郎大可不急着急,想是突厥入境劫掠的急报。”

“突厥?!”

张昌宗略感惊讶:“狄公如何知晓的?”

狄仁杰道:“每到chun xià zhi jiāo,突厥就会入境,四处劫掠,烧杀掳掠,伤我百姓。无奈,突厥善骑马,行军灵活、快速,每次我大军追至,往往突厥已不见影踪,真真气人。”

“突厥吗?”

张昌宗若有所思。

狄仁杰颔首:“就是突厥。我朝为了应对突厥,每年都要花费许多的人力物力,然后,花费如此之多,却连突厥的马尾毛都抓不到,张郎说,此事可不可耻?”

张昌宗道:“突厥兵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他们又是居住在草原上,不缺马匹。我军过去对敌,多需要长途跋涉,待大军到,突厥自然就跑了。”

狄仁杰点头:“张郎关注过突厥吗?”

张昌宗道:“不瞒狄相,作为我朝男儿,但凡有几分血性的,没有人不会不关注突厥,那是我朝的边患,手上沾满了我朝士卒与百姓的鲜血。”

狄仁杰道:“老夫曾奉圣命前往边境安抚百姓,所见之处,突厥从不把我大唐百姓当人看,称我大唐百姓为两脚羊,与牲畜等同,毫无仁义可言。”

张昌宗沉默的听着,听狄仁杰给他说他往日在边境的见闻,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宫里走,及至女皇陛下的寝宫门口,狄仁杰进去面见女皇,张昌宗则转道去羽林卫大营。

女皇寝宫前殿,凤台鸾阁的大臣们齐聚,狄仁杰年纪最大,到得最晚。狄仁杰刚到没多久,太子李显也匆匆赶至。待人都到齐了,女皇才从后殿缓缓走到前殿来,把刚接获没多久的八百里加急的急报命太监传下去:“诸位卿家都看看吧,突厥又来了。”

众大臣沉默着把急报一个接一个的传递着阅览,狄仁杰看了一眼,果然是突厥又入境了。女皇看大家都看了一遍,开口道:“突厥又来了!诸卿有何良言?”

苏味道仿佛一尊佛像,一动不动,状似沉思;杨再思眼睛眯了眯,也不说话。狄仁杰摸着胡须,似在沉吟。

女皇扫视一圈,复又开口:“国老?”

狄仁杰躬身一礼:“臣在。”

女皇问道:“国老曾亲赴边境,对突厥也知晓几分,可有良言进上?”

狄仁杰想了想,道:“回陛下,是否良言,还需陛下判断。敢问陛下,此次应对突厥,是以边民为主还是追击突厥为主?”

女皇微微仰头:“自是两样都想,都必须做好。”

对这回答,狄仁杰并无意外之色。女皇登基以来,对突厥每年的骚扰,每年她都会派兵,无奈,手中无有能征战沙场的人才,武懿宗那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都能领兵,女皇手头的将领确实捉襟见肘。

狄仁杰道:“若陛下有此意,只有一法。从朝中遴选可领军之大将,带兵出征迎战突厥,再选派一大臣,兵分两路,一路以追击突厥为主,一路则以安抚边境百姓为要,双管齐下,若能追上突厥,则最好,若不能,也不能让边民对我朝离心才是。”

女皇双目微阖,过了一会儿,双目方才缓缓睁开道:“国老言之有理。安抚边境百姓之人……依朕看,一事不烦二主,此事便由国老来,如何?”

狄仁杰道:“臣多谢陛下看重,然臣已年老体衰,虽有心为陛下效命,只恐力有不逮,此其一;再者,因臣年老,定然会拖累行军速度,届时,莫说追击突厥,恐怕只能为陛下做些安抚边境百姓之事了。”

女皇陛下看看狄仁杰花白的头发和清瘦布满皱纹的面庞,不置可否,只是问道:“对于领军之人,国老似有良选?”

狄仁杰举起笏板,恭声稳稳的应道:“回陛下,臣举荐羽林卫大将军张昌宗。”

第276章 敕封

“六郎?”

女皇陛下颇有些意外之色。太子李显也是一脸意外,剩余的几个宰相,苏味道与杨再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唯有魏忠元不为所动,一脸严肃:“北衙禁军大将军张昌宗?似乎刚行了成丁礼,怀英兄何以认为张将军能担此重任?”

狄仁杰道:“正因为年轻,才要推荐他。为何突厥每年都南下?是我军打不过吗?非也!是突厥骑兵来去如风,我大军到时,突厥已经跑了,追之不及,只能徒呼奈何。去年我奉圣谕抚边,边境惨状,历历在目,不忍直视,同是我朝的子民,陛下的治下,却不得安居,臣等之过也!”

肺腑之言,掷地有声。

魏忠元板着脸,沉默不语。女皇陛下脸上也不大好看,去年闹出的乱子,跟她用人唯亲有很大关系。女皇问道:“国老既有志改此局面,为何还举荐六郎?”

狄仁杰道:“回陛下,张郎的本事,陛下想必比臣清楚,大好的将才,所缺者不过是征战的经验。既然缺经验,给他机会去增加、去锻炼就是,若一直拘在京里,再好的将才也无用。臣已年老,经不起骑马颠簸,臣建议,兵分两路,张郎率兵追击,老臣负责抚边,两不耽误,最坏也不过是突厥再次逃回大漠。”

女皇沉默不语,魏忠元明白狄仁杰的意思,一板一眼的举起笏板:“启禀陛下,怀英兄之建议,臣以为可行。对上突厥,朝廷做的最多的非是抗敌而是抚边,突厥兵在我朝边境可谓来去zi you如入无人之境,实乃我朝之耻也!这等情况,可一不可再,怀英兄实乃老成谋国之言,而张将军实乃最佳之人选。”

女皇神情莫测,微微颔首:“此议朕准了!”

然后,在羽林卫大营的张昌宗,接到敕封的时候,人是懵逼的,懵了一会儿,理智回笼,不禁冷静地开始想为什么——

狄仁杰为什么推荐他?女皇陛下又为什么同意?

张昌宗是想过要染指军权,比起装才子,他也更喜欢这个。人要自足总要有几分真本事,就像他给自己立的才子人设,除了作诗不开窍写诗是抄的外,写文章也好,写赋也好,都是他自己潜心苦学十多年而得的真本事。

虽然不是很了解历史细节,但是,大势他却是知道的。未来这几年,京里不算太平,太祖说过,枪杆子里出zhèng quán。

现在的天下人心皆向李唐,zào fǎn是没有前途的,女帝登基那么多zào fǎn派,就没一个成事的,让他来……讲真,他还没有那些zào fǎn派的声望高,怕是拉不起队伍来。

李唐现在还是人心所向,与其冒险行事,还不如争取有军权,护佑好家人才是。张家不欠他什么,相反,还养育了他,他实在做不到为了虚无缥缈的野心,把一家子置于险境。男子汉大丈夫,恩怨分明,报答不了生养之恩,还要把人好好地家弄得朝不保夕的,他没那么害的良心。

但是,张昌宗知道,女皇帝忌讳军权。武氏兄弟那样草包,女皇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起用他们,除了想提拔武氏,不外乎就是不放心军权旁落。朝廷从不缺将领,女皇也不缺,她缺的是可以放心赋予军权的将领。

程务挺那样的一代名将都让女皇给眼不眨的杀了,表面的原因是程务挺帮反对她的裴炎说话,内里何尝不有忌惮程务挺功高的缘故!程务挺可是灭了西突厥,让突厥人望风丧胆的男人。

再看女皇重用的臣子里,凡是反对她的,不管初期立场是否鲜明,只要露出端倪的,基本都被宰了。没被宰还被重用的狄仁杰、魏忠元等,皆不是李唐最忠实的支持者。张昌宗暗地里观察了好几年,这些历史上有名的武周时期的能臣,大多公心一片,心怀家国百姓。只要女皇好好地治理国家,他们就会支持她,并不因她的女子之身反对她。

女皇不愿让不信任的人沾染军权。张昌宗想要军权,研究过朝廷的军制后,他列了两个入手点,禁卫或是勋卫。禁卫是首选,可以就近赢取女皇的信任,但兵卒数目又不算多,女皇从小看着他长大,有几分希望。如果禁卫不成功,那便入勋卫,稳扎稳打的一步步来,张昌宗已经做好了要默默奋斗好几年的准备,不意竟被狄仁杰举荐了,这么大一个惊喜砸过来,差点砸懵了啊!

张昌宗意味深长的叹口气,倒是大致想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惊喜了。因为如果不是女皇信任的人,是接触不到军权的,他是两方平衡之下,女皇陛下能接受的人选中狄仁杰觉得还算靠谱的一个。而且,他还年轻,若是能培养起来,将来李显登基,也能接着用,不至于像现在,女皇心狠杀了程务挺,结果,程务挺死后,朝廷边境就一直受突厥侵扰之苦。或许在狄仁杰来看,趁着年轻锻炼一下,左右还有能让他成长的时间。

想明白了,张昌宗心中也坦然了,并且很理智的觉得,狄公推荐他,是觉得他还算可造之材,但并不认为他是天生的将才之类的,或许还有能练出来就好,练不出来也没什么损失的想法。

这么想着,自己还笑了出来,并不觉得气愤或是不甘。他脸上又没写着未来的一代名将这类的字,也没有什么加成光环,他的未来,需要他自己一步步的打拼,不止为了自己,也为了身后的亲人们。

张昌宗斗志满满地接受了,进宫去谢恩,迎上婉儿师父藏着担忧的眼神,只是微微一笑,端端正正的向女皇行礼:“承蒙陛下看重,予臣于重任,大话不敢说,臣敢保证定当兢兢业业、不畏艰难的去做所有的事!”

女皇面上带着淡淡地笑容,道:“六郎。”

“臣在。”

“你是朕信任的人,也是朕看好的人,你此去,不止代表你自己,也代表着朕,好好干,替自己、也替朕争几分脸面,懂吗?”

女皇目光殷殷,语带期盼。张昌宗还能说什么?自然是郑重的应下:“喏。”

旁地,也不需要多说,有些时候,行动更重要。

第277章 履约

“陛下还有别的嘱咐吗?”

谢完恩,张昌宗又问了一句,然后女皇淡淡扫他一眼,那表情、那眼神活脱脱就一个表示——

愚蠢的凡人!

张昌宗很机灵:“不好意思,陛下,是臣说错了。请问陛下还有别的吩咐吗?”

嘱咐这样的词,如何能用在狂拽霸酷炫的女皇身上呢!

女皇这样的人,让她殷殷叮嘱你基本是做梦的,别说张昌宗了,就是亲儿子当前,甚至是当年的高宗皇帝,也不见得有让女皇殷殷叮嘱的时候。女皇的作风是,提出要求,然后你去达成,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总之,她老人家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总之,被女皇用那种眼神扫视,张昌宗是没脸在待下去了,很自觉地告退:“如此,臣就先告退了,去把羽林卫安排一下。”

“去吧。”

“喏。”

张昌宗告退出来,去羽林卫待了一阵,其实羽林卫的事情他大多已安排好,又去了一趟是叮嘱方晟瑞的……嗯,他没女皇那么酷。掩面jpg

把事情交代完,马不停蹄的赶出宫,也不急着回家,而是先往陈府去——

原先还想着要陈师等自己几年,想不到现在就有机会上战场……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陈师去。

“世茂来了?”

张昌宗被陈家的仆人迎进去的时候,陈子昂在演武厅练武。见张昌宗进来,笑着和蔼的跟他打招呼。

张昌宗成丁礼以来被人叫世茂叫多了,已经习惯了{可怕的习惯},毫无障碍的应道:“哎,陈师安好。”

陈子昂看他一天,手里的剑往旁边兵器架上一挑,一把横刀立即被挑了出来,往张昌宗飞去:“来,陪我过过手。”

“喏。”

张昌宗顺手接住横刀,跟陈子昂你来我往的对练起来。本来陈子昂弃武从文已经好多年了,就是上次,为了不让陈子昂闲赋的日子太过空虚无聊,张昌宗忽悠他要上战场必须有个强健的体魄,为了不关键时刻掉链子,陈师有必要锻炼一个好的体魄出来,时刻准备着,临阵磨枪是不够的。

陈子昂居然相信了,从那以后,把自己家最大的敞轩改了,改成演武厅,一年四季都能练武,十分的勤奋刻苦。

“哈!”

张昌宗的横刀压住陈子昂的剑,陈子昂再用力也一样不动如故。张昌宗笑着撤刀,微笑:“承让,承让。”

陈子昂接过仆人递过来的擦汗巾,再看看某人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不禁瞪他一眼:“输了便是输了,赢了便是赢了,何必这样虚伪?”

张昌宗嘻嘻一笑,道:“我家郑太太说了,做人要有礼貌,我是郑太太的乖宝宝,自然要听话的。”

陈子昂嗤了一声,嘲笑他:“一个大男人,被人当做乖宝宝,不以为耻就罢了,居然还天天挂在嘴上,羞也不羞?”

张昌宗笑眯眯地摇头:“不羞啊,只要郑太太开心,别说是乖宝宝了,小宝贝、小宝宝也行啊,我不介意的。”

陈子昂失笑:“你倒是孝顺。”

“那是。”

两人说说笑笑的离开演武厅,到了正堂,坐下立即有热茶端上来,先让陈师喝了一碗补补水份,张昌宗才笑着问道:“不知陈师的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陈子昂看也不看他,道:“方才不是才与你过过招吗?你看如何?”

张昌宗笑道:“依弟子看,就是再去边关浪一回也是妥妥的。”

“你也是大家子弟,说话斯文些,什么叫浪……你说什么?”

教育的话顿时都忘了,震惊地望着张昌宗,眸中全是不敢置信之色:“去边关?什么去边关?快别卖关子,速速说来。”

张昌宗收起玩笑的神色,也不作死逗他了,认真而又郑重:“突厥犯边,陛下敕令,狄仁杰狄相为抚边总管,总领一切事宜;又令张昌宗为平边将军,领兵十万,追击突厥。”

陈子昂一脸的不敢置信:“平边将军……那我……”

张昌宗微微一笑,重重点头,然后站起身,朝着陈子昂深深一揖,珍重道:“陈师,昌宗不才,忝为平边将军,不知是否有幸能聘请陈师为我帐下幕僚,为弟子参谋军事?”

陈子昂定定的望着张昌宗,也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脸上忽悲忽喜。张昌宗知他心绪激动难平,也不急着等他回答,只静静地等候着,等候着他平复心绪。

陈子昂跟狄仁杰、魏忠元是一类人,他们心怀天下家国,一片公心,不拘泥于君主是男是女,一心只惦记为国效命。为了这份心,他可以弃武从文,他可以弃高官而一次又一次的奔赴边疆,受寒霜之苦。一片丹心,可照日月。

张昌宗理解他,也敬佩他的心怀,不想他一腔热血壮志难酬。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抄“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这样的诗句来鼓励他。旁地心可以冷,但一腔报国心却不能冷,也不该冷。

陈子昂没说话,只是抬起手,重重地拍张昌宗的肩膀,一边拍一边笑,笑得眼中泪都出来了。那眼泪,看得张昌宗心中酸涩:“陈师,热血是否尚在,志气是否未失?”

陈子昂也笑了,动作利索的整了整衣冠,躬身:“承蒙将军不弃,子昂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张昌宗赶紧扶起他,望着人笑得灿烂:“陈师,幸未失言,没让您空等。”

陈子昂大概心中激动,只知道一边重重地点头,一边拍张昌宗的肩膀,那力道,张昌宗觉得必须要说两句了:“陈师,昌宗知你心中激动,也知道一腔热血未失,报国之志犹在,不过,能不能别再拍了?再拍就残了!”

陈子昂哈哈一笑,没再拍他,倒是兴高采烈的道:“都是做将军要上战场的人,只是拍一拍便受不住了?”

张昌宗觉得有必要掰扯掰扯:“讲道理,陈师,就算是将军,那也是人生肉长的,也会疼的。”

陈子昂心情好,不搭他茬儿,只是高兴地吩咐仆人:“来人,备酒菜,今日,我要与世茂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场。”

张昌宗笑看着,还记得提醒:“酒少些,菜多些。陈师,我羽林卫里已经安排好了,我明日就要去六部报道,去看筹备大军出征的事宜。”

“可!此乃大事,酒确实该少饮些。”

陈子昂答应了。两个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的男人,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饭,陈子昂以前跟着乔知之和武攸宜两人两度北伐,若论军旅生活经验,并不陌生。 他与乔知之本是好友,当下便把乔知之出征前的筹备情况大致的跟张昌宗说了说,好让他明日两相印证,以尽可能多的获取经验和知识。

第278章 母子情深

在陈子昂家里待到快宵禁了,张昌宗才回家。回到家,还没进去呢,文英便迎了出来:“六叔,听说您被封为平边将军要去打突厥了?”

“对啊,你从哪儿知道的?”

“敕令都昭告天下了,圣旨都到家了。”

文英瓮声瓮气的道,觉得他六叔鄙视他的智商。张昌宗呵呵笑:“对啊,圣旨是到我家,你又不住我家,你怎么知道的?”

文英:“……京里都传遍了。”

看侄儿脸上的那郁闷的小表情,张昌宗不逗他了:“所以呢?”

文英脸上的郁闷一收,笑得谄媚,合十求道:“所以,六叔,能带小侄去吗?拜托你了,带我去吧!我也想上阵杀敌!”

张昌宗顿了一下,问他:“你认真的?”

文英急忙道:“自是认真的。小侄跟着六叔练了这么多年的武,难道六叔还看不出小侄的志向来?”

张昌宗停下脚步,扭头细细打量他这侄子。说是侄子,两人年纪一般大,他的武艺几乎都是他手把手教的。文英打小不是特别活泼的孩子,像个闷葫芦似的,不大喜欢说话,但是,他却是张家的孩子中,唯一能有毅力、有恒心跟着张昌宗习武的人。

“上战场会死人的,要么你杀死敌人,要么敌人杀死你,真想好了?还有,通知你耶娘没有?他们同意了吗?是否你擅作主张?”

张昌宗认真的问着。文英答得也认真:“回六叔,十二岁的时候,侄儿便向阿耶说过,侄儿不想读书,只想习武从军,征战一方。”

这小子,还学会玩心眼儿了。张昌宗才不上当:“你父亲答应没?”

文英沉默了一下,摇头:“不曾。不过,小侄这些年一直坚持习武,加之读书一直未曾读出名堂来,父亲似已松动。”

“是吗?”

张昌宗不置可否,扬头叫人:“阿杨来,你骑快马,持我的书信和文英的书信,去长安找我大哥。”

“喏。”

张杨立即答应着。文英又惊又喜:“六叔不反对?”

张昌宗道:“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你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并且能承担选择所造成的一切后果。文英,你是男孩子,人生也只会有一次,很多时候,你做出了选择,便代表着无法反悔,人生不能重来,你明白吗?”

文英脸上的喜色淡了些,认真的点头:“六叔,小侄明白。小侄不喜欢读书,一碰到书我就打瞌睡,但是习武再苦我也能坚持,不为旁地,只是因为小侄喜欢。不瞒六叔您说,若今日六叔不答应,小侄打算去参加今年的武举来着。六叔,小侄读书笨,读不成,可小侄不想做废物,小侄也想开创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六叔,小侄也是男儿!”

张昌宗有些头疼:“你先说服你耶娘再说,先别冲着我使力。”

文英立即追问道:“是否说服我耶娘,六叔就带上我?”

张昌宗板着脸:“急什么!说服了你耶娘,之后再考校武艺,若不达标,想也别想。”

文英嘿嘿笑:“喏,六叔放心。”

说完,就屁颠屁颠的回房给他爹写信去了。张昌宗笑着摇摇头,他其实并不反对家里的男孩子们参军,温室是养不出好树的。他愿张家的男儿人人皆能长成参天大树,能撑起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而不是躲在长辈羽翼下的小树苗,男儿志在四方。

打发了侄儿,回到自己院子,就在老娘韦氏坐在等他,小米、苹果被她吩咐的团团转的在给他收拾行李,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张昌宗看得无语,赶紧过去:“娘,离大军开拔还有些时日呢,现在就收拾,为时尚早。而且,我是带兵去打仗,又不是出去游玩,行李还是轻便实用为主,不好太过奢靡,不然,儿子何以服众?”

韦氏脸上恹恹,不答反问:“真要去?”

张昌宗点头,温柔地看着她:“是的。承蒙陛下与狄相看重,儿子又有志于此,机会难得,想去看看。”

韦氏不安道:“可是,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六郎,为娘一把年纪才生了你,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可知?”

张昌宗握住韦氏的手,重重点头:“阿娘,儿子明白。可是,为了能领兵,儿子已经准备了好多年,阿娘,儿子等这个机会已经等得太久,不想放弃,也不敢放弃。阿娘不想支持儿子吗?”

韦氏捶了他一下,嗔道:“有哪个母亲会支持亲子上战场的?”

张昌宗微笑,注视着韦氏笑而不语。韦氏忍不住又捶了他一下,叹道:“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打小便有主意,做了你这么多年娘,还会不知道你?只要是你想做的事,你是定要做成的,谁也挡不住你,对否?”

张昌宗嘻嘻笑着拱手:“惭愧,惭愧,阿娘居然这么了解儿子,不愧是儿子的好娘亲,我们母子俩儿不愧是天下最亲密的母子!”

韦氏啐了一口:“呸,这般自夸也不害臊!”

张昌宗笑嘻嘻地贴过去,把韦氏搂怀里,笑道:“儿子是阿娘的小宝贝,干嘛要害臊?”

韦氏倒是被他抱得满脸通红,忙不迭的推拒:“无礼,起开,你都已经成年了,儿大避母知否?”

张昌宗才不管:“儿子再大也是阿娘的小宝宝。”

韦氏被他撒娇弄得无奈了,心头一软,倒也不挣扎了,任由他抱着,抬手摸他脸:“你这臭小子,打小就嘴甜会哄人,为娘的说不过你。罢了,你小时为娘的就管不了你,更别说现在你已经是行过冠礼的人了。想去就去吧,六郎,阿娘只有一个期盼。”

“什么期盼?阿娘你说,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儿子也想法给您弄来。”

一高兴,连空头支票都开出来了。韦氏白他一眼,点了他脑门一下,又啐他一口:“呸,拿我当你的秀儿妹妹哄吗?”

张昌宗心说,哄薛老师就不是这种哄法儿了,脸上却笑嘻嘻地,也不辩解。韦氏殷殷的目光在儿子脸上巡睃,苍老的手掌抚摸着他的俊脸:“六郎,记得好好活着回来,阿娘还想看你娶妻生子呢。”

张昌宗心头一暖,双臂一拢,把母亲搂在怀里,低声认真的应道:“阿娘放心,儿子知道呢。”

第279章 沉迷学习无法自拔

安抚好家中老娘,郑太太并没有多说,只是让他小心保重好自己,然后,俩老太太就一起埋头研究他的衣甲去了,力争在他出征前,要给他准备好一身贴身的、舒服的甲衣出来。

两位老太太心里担心他初次上战场,韦氏是强忍着不说,郑氏是安静地接受,但是,两人一样的担心。为了缓解她们的担心,让俩儿老太太的情绪有个可以纾解的方法,张昌宗十分配合,让试穿就试穿,让干嘛就干嘛,完了,又继续旁观朝廷调动大军的各项准备去。

时间就像ru gou,挤挤总是会有的,只要有心就成。挤点时间来哄老太太们,对张昌宗来说,完全没有问题,相比两老为他做的,他做的这些简直太小、太微不足道。

两世为人,张昌宗体验最深的词就是珍惜。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活两世的机会,唯有珍惜,才能知道奋起。因为又活一次就觉得自己一定能成功的,那基本就没戏了。

虽然陈子昂教过他,但是,张昌宗是热兵器时代成长起来的,对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并不算十分熟知,既然做了将军,他就要为手下的兵卒负责,也不会指手画脚,只是,他要旁观整个战争的筹备、出行等等,做到心中有数。

就像交响乐的指挥,外行人觉得不重要,觉得只要有乐谱就能演奏出一首曲子,其实是错误的。指挥才是交响乐的灵魂,因为每个乐器声音大小是不一样的,指挥的作用就是要指挥演奏家们,什么时候用强音、什么时候用弱音,什么时候强调管乐,什么时候突出弦乐,什么时候合奏,合奏的时候什么乐器发出多大的声音等等,有了指挥才能奏出一首动听的曲子。指挥在上台指挥之前,拿到曲谱本,指挥的脑海里就已经有了整首曲子的演奏效果,所以,同一首曲子,在不同的指挥下,才会有区别,这才是指挥之所以是交响乐的灵魂的意义。

在张昌宗看来,将军也如同指挥一般,是整个军队的灵魂。同一只军队,名将与庸才来指挥,打出的战果是不同的。张昌宗把自己视为新手,既然是新手,那就潜下心思去学习,不学、不做永远都成不了老手。

在张昌宗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的时候,他这种沉迷学习的劲头儿自然也被各位大佬看入眼中,女皇陛下从小看着他长大,自然知道他的作风,看着嬉皮笑脸的,其实这家伙是个十分踏实可靠的人,这样的人第一次领兵,即便不赢,也不至于像武攸宜、武懿宗那么丢丑,把女皇陛下的脸都丢到千古之后去了。

这还没出征呢,女皇陛下居然破例在朝上夸赞了张昌宗一通,几位宰相能在女皇手下安稳做官,求生yu wàng和技巧还是十分可观的,苏味道跟杨再思更不用说,求生yu wàng突破天际,连节操都不要,基本上就是“陛下说得对”,“陛下永远都是正确的”,“臣永远支持陛下”。

魏元忠却不禁有些忧愁,下了朝,也不急着回去,叫住狄仁杰:“怀英兄留步。”

狄仁杰最近心情不错,拱手:“元忠兄何事?”

魏元忠望望左近,干脆紧走几步,道:“同乘一车出宫如何?”

狄仁杰知道魏元忠这是有话说,点点头,俩老头儿并肩而行,到了乘车的地方,魏元忠交代了小厮一声,上了狄仁杰的马车。

一上马车,表面的平静立即消失不见,满面的忧愁,连连叹息,叹得狄仁杰都纳闷了:“元忠兄何以如此?满腹心事的愁什么呢?”

魏元忠瞟他一眼,道:“为狄兄愁。”

狄仁杰莫名:“居然是为我?我有什么可愁的?元忠兄莫不是担心我去抚边有危险?那倒是不必,此次是张郎领军,非是武氏子弟,我更加不会有危险。”

提到武氏的那几个领军的,魏元忠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不过,这不是重点:“张郎虽好,然太过好了,于狄兄来说,反而不好。”

狄仁杰讶然反问:“元忠兄何出此言?”

魏元忠满脸严肃:“以怀英兄之能,想必已然看出,张郎身后,陛下巍然而立,一左一右还有太平公主、上官修仪两位护佑,据说,上官修仪之母,那位出身荥阳郑氏的老夫人也十分疼爱他,这么一个宝贝蛋上战场……狄兄心中可准备妥当否?”

狄仁杰微微一笑,老神在在:“多谢元忠兄关心,不过,有张郎在,陛下且不说,太平也好,上官也罢,甚至荥阳郑……又能如何?”

“……”

魏元忠瞬间哑口无言,明白过来后,失笑道:“狄怀英不愧是狄怀英,看得透彻。罢罢罢,老夫原来是杞人忧天。”

狄仁杰笑道:“非是元忠兄杞人忧天,这是关心狄某,如此深情厚谊,可浮一大白,同去饮一杯如何?”

“大善。狄兄请。”

“魏兄请。”

两个老头儿手把手的约着一起愉快的去喝酒,宫里,女皇陛下下了朝,也在愉快的喝酒,比两个老头儿更愉快的是,明明都是老年人,两个老头儿只能自己喝,而女皇陛下旁边不禁歌舞美酒尽有,还有美少年陪侍,不止有投喂py,还有撒娇py,当然,被投喂、被撒娇的都是女皇陛下,指望她老人家投喂基本是不可能的,撒娇更是想都不要想,总之,人生赢家是没错了。

“陛下,这是尚食局今天刚呈上来的点心,您尝尝,好吃吗?”

女皇就着十一郎的手尝了一口,点点头:“还不错。”

十一郎立即笑道:“陛下,既然他们做的不错,是否该赏一赏呢?”

女皇浑不在意的颔首:“行,既然十一郎说要赏,那就赏一下。婉儿帮朕传下去,尚食局之人,管事每人赏二十贯,其余人等依次降等。”

“喏。”

上官婉儿严肃的应着,丝毫不为眼前的情景影响。十一郎眼角瞟她一眼,唇角的笑又甜了三分,感激的道:“多谢陛下赏脸。陛下刚吃了点心,可要饮碗茶汤润润?”

女皇颔首,上官婉儿默默地打出一碗温度适宜的茶汤,递了过去。女皇接过,看上官婉儿一脸恭顺,笑道:“六郎这几日可进宫了?”

十一郎手一顿,面上的笑容不变,只藏在案几下的手不禁抓了抓衣角。上官婉儿答道:“回陛下,那孩子这几日都忙着去看六部为出征事宜的筹备,说是作为将军,要对全盘都有了解,做到了然于心,如此方才能指挥若定,好不辜负陛下的厚望。”

女皇面上的带了三分浅笑,满意的颔首:“好,像是个将军的样子了。对了,朕突然想起来,六郎用的横刀和陌刀,都是军中制式吧?叫他来问问,用着可趁手,可要朕命人为他量身特制一下?”

“喏。”

第280章 准备

“今日怎么没去六部了?”

“我只是想知道古代怎么筹备一场战争,只要知道大概的流程就行, 又不是要去六部工作,看明白就成,一直在那儿,招人烦呢。”

张昌宗今天没有去六部,而是偷偷摸摸地跑来公主府见xiao jie姐,就要出征了,想起最少一两个月见不到薛老师,不禁有些舍不得,在六部学习的事情也差不多,一时念动便跑过来了。

“可定下出征的日子了?”

薛崇秀冲着他微微一笑,问道。张昌宗道:“定了,十日之后。”

薛崇秀神情一顿,目光便投到张昌宗脸上,细细的巡睃着:“这么快?”

“突厥不等人啊!”

“也是。”

薛崇秀喃喃一声,没再说话,而是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洁白如玉的脖颈弯着,就像美丽的白天鹅,透着别样的优雅。

最是一低头的温柔,仿佛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以前不懂,现在懂了。张昌宗看得心痒痒地,很想伸手摸一摸,不过,摸之前,脑海里突然冒出太平公主严厉的面孔……瞬间抬头挺胸,一腔正气。

“怎么了?”

薛崇秀有些莫名,张昌宗正直脸:“发乎情,止乎礼。”

薛崇秀一愣,旋即眼波一转,笑道:“懂了,在想不规矩的事情。”

张昌宗嘿嘿笑,不说话。薛崇秀眼珠一转,朝他招手:“过来。”

“嗳!”

想也不想的凑过去,只觉得脖颈被一楼,唇上被贴了一下,还没尝出啥滋味呢,软软的唇瓣一贴即分,额头与额头相抵,薛崇秀软语道:“出去不用担心家里,我会照看好的。”

张昌宗心中旖旎,想点头,想起贴着xiao jie姐洁白如玉的额头呢,赶紧出声:“嗯。”

嘴里答应着,眼睛不由自主的往xiao jie姐粉红的唇瓣望去,貌似挺甜的,想尝——

“禀大娘,陛下召见六郎。”

卧槽!会不会看时间?会不会看时间?打扰别人谈恋爱,活该天打雷劈!张昌宗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难看啊,眼睛往xiao jie姐的唇望了又望,哀痛欲绝。

那样子,把薛崇秀都逗笑了,应了一声,站直身子,细心地帮他整理衣冠,柔声劝他:“临近出征,或是有事,快去吧。”

“嗯。等我有空再过来。”

张昌宗一步三回头,十分不舍。薛崇秀就那么袅袅娜娜地站着,看他不舍的回头,还朝他挥手,笑着安抚道:“我让人准备了些东西,力争在你出征前准备好,你离京之前,记得过来取。”

“嗯。”

再不舍也只能走人,张昌宗带着满腹的遗憾进宫。

宫里——

“禀陛下,六郎到了。”

女皇推开十一郎喂食的手,比比手,让歌舞伎人全部退了下去,让人把动过的吃食全部撤下去,重新叫了几样传上来。上官婉儿搅拌茶汤的手顿了顿,这些吃食都是六郎喜欢的,不过,这不重要。

“十一郎,你去后面候着朕,朕稍后就到。”

依旧让十一郎回避,却没赶他出宫。上官婉儿默然,保持着安静,不敢插话。十一郎有些不乐意:“陛下不是说今日一直让阿瑜陪着吗?陛下已经如此辛苦,难得清闲片刻,怎么又要理政?陛下当保重龙体才是,阿瑜心疼陛下呢!”

软声软语,温柔无比。女皇眉目间一片预约之色,抬手摸摸他脸:“乖,听话。朕喜欢听话的。”

“喏。”

十一郎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的往后面退,临走前,还不忘叮咛:“陛下,快些啊,别太劳累伤了身子。”

女皇笑着颔首,微笑着注视着十一郎慢慢退下去,然后,方才转首吩咐:“让六郎进来。”

“臣拜见陛下,陛下安好;弟子见过师父。”

进来先行礼,行完礼一问,召他进来居然只是为了问问兵器的事情,那感觉,那心情……如果上面坐的不是女皇帝,张昌宗一定要对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默默运气按下心中不爽,张昌宗还只能致谢:“多谢陛下,不用特制什么兵器,用制式的就好,便是有什么,一也好就近找到习惯用的。”

“那马呢?可需要换匹宝马?”

“多谢陛下,也不用了,马还是骑习惯的那匹为好,换了新的,怕关键时刻闹情绪不听使唤,那就麻烦大了。”

女皇陛下一想也是,遂不再说这些,看张昌宗一脸的认真,开口问道:“在六部这几日,可看出什么了?”

张昌宗答道:“回陛下,略有心得。”

“什么心得?说来朕听听。”

女皇陛下饶有兴味的问道。张昌宗自然说的不是假话,这种事情也绝对不能说假话。张昌宗道:“国库有限,此战若能做到速战速决则最佳,若不能速战速决,也不宜拖延太久,拖久了,兵马、粮草的耗费,于国来说,压力太大;狄公抚边,怕不如上次那般从容了,这趟要更辛苦些。”

女皇微微一顿,也不评价,只是道:“短短数日你能看出这些,也是不凡。既然看明白了,那战该怎么打?心中可有数了?”

张昌宗想了想:“略有头绪。”

女皇陛下笑而不语,只是让人把吃食摆到张昌宗面前,笑看着他一样样地,非常实在的往肚子里塞东西。这具皮囊的年龄段,正是长身体的高峰期,每天早晚都要吃好多,但往往还不到饭点就开始饿,张昌宗完全没有吃不下的困扰,谢了恩,立即痛痛快快的开吃。

女皇笑看着他吃东西,也不多问,看他吃饱了,方才让上官婉儿带他出宫。上官婉儿看都不想看吃的一脸靥足的蠢徒弟,神情若有所思:“今日又不曾让你见到。”

“见到什么?徒儿不是很明白,请师父明示。”

张昌宗不解。上官婉儿大有深意地看他一眼,笑得神秘:“没什么,只是感叹为师收了个不得了的弟子,魅力非凡。”

张昌宗虽然不懂上官婉儿感叹什么,不过不妨碍他被夸后嘚瑟一下:“那是,师父,这两京里能比我俊的,我自认第二,想来应该没人敢认第一。”

上官婉儿笑而不语,不予置评,眼神带着怜悯——

今日之言,望他来日他不会后悔今日之言才是。

第281章 开拔与定计

圣历元年,突厥南下骚扰河北道劫掠百姓。女皇敕封狄仁杰为河北道行军总管兼河北道安抚使,敕封张昌宗为河北道平边将军,协同狄仁杰总领诸武事。

“世茂。”

狄仁杰掀开马车的布帘,朝驱马过来的少年喊了一声。他们从洛阳出来两天,刚与折冲府的府兵汇合,十万大军这刻才算成军。

“狄公。”

张昌宗从马背上跳下来,身手利落的翻上马车,轻轻巧巧地,马车都没震动一下。跳上马车,张昌宗一手抱着头盔,身子板正的坐下:“狄公命昌宗来,不知有何事?”

狄仁杰道:“不忙,你且坐着,我们慢慢说。此次出征,世茂心中可有章程否?”

张昌宗点头,面容严肃:“不瞒狄公,先头想过,也大致订过计划,既然狄公动问,不如我们议一议?”

“可。世茂尽可道来便是。”

狄仁杰摸着胡须道。张昌宗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摊开,道:“狄公请看,这是我自己大致画的地图,不是特别精确,只是大致的地区和地形图,我们现在在这里,以现在的行军速度,明天应该能到这里。而突厥,现在应该大致在这一片活动,昌宗以为,我们是否可以兵分两路,与我三万精兵与马匹,其余人马狄公带走,我负责追击突厥,狄公负责安抚百姓,狄公意下如何?”

狄仁杰也是满脸的严肃,看张昌宗连地图都准备好了,看那地图,比挂在陛下宫里的那块还清晰明了,一眼就能看明白,显然,眼前这小子虽然年轻,但做事不是没成算的,不是那种眼高手低的人。

狄仁杰领了敕后,这件事已在心中转过千百回,闻言道:“三万精兵……世茂何以觉得三万就能敌住突厥兵呢?”

张昌宗道:“请狄公听我分析,帮忙参详参详,看是昌宗推断的可合理。”

“世茂请讲。”

张昌宗点头,侃侃把自己的一些分析和推断讲出来——

现在也没个卫星什么的,侦查工作不好做,消息传递的也慢,很多只能是他的推断。突厥兵之所以胜在机动。大家都是地球人,张昌宗不会以为突厥兵就能一个打十个,不外乎就是他们熟悉马性,骑术好,自然机动能力就好。

但是,突厥南下劫掠,不止抢财物,他们还抢了不少人,这些人只是普通老百姓,这些人的存在,肯定会影响到突厥兵的机动性,而这就是我军的机会。

张昌宗道:“为了抓住这个机会,也只能提高我军的机动性,所以,带的兵宜精不宜多,我带着兵在前,狄公在后安抚收拢,还可随时驰援,狄公以为如何?”

狄仁杰没急着表示意见,而是凝眉沉思了片刻,又问了些细节的地方,方才道:“世茂的计策,老夫同意了,只是,如此一来,老夫在后方坐享其成,世茂可就危险了。”

张昌宗舔舔嘴唇,嘿嘿笑道:“既然出来打仗就没想着要安稳,狄公与昌宗,各有所长,与其空耗才华,还不如各展所长,我们各自都做自己擅长的,一同为陛下的敕令努力,求个好结果,将来回京也好有些脸面。嘿嘿。”

狄仁杰凝视着他,他虽老朽,然还不到老眼昏花的时候,这小子嘴里说着好脸面,一副年轻气盛的样子,眼里可没有半分轻狂的神色,反而一派冷静。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问题,完善一下张昌宗的计划。狄仁杰这老头儿也妙,只问大方向,全然不问张昌宗打算怎么带兵、怎么打仗,他老人家就只管问结果,以及想要张昌宗达成的目标,给了张昌宗极大的自主权。

张昌宗心里感激他,做事起来,自然也愿意与他配合。一老一少,竟然就这么意外的合拍了,狄仁杰也不强迫张昌宗,张昌宗也不会蛮干影响大事,一派和谐。

张昌宗自己从京里带来的兵只有三千,狄仁杰也带了三千,其余人马皆是从就近的折冲府调派。武周承袭的是大唐的军制,军纪严明,倒也不担心指挥不动,不过,彼此的磨合还是需要的。

折冲府调来的府兵,都是世代当兵的军户,相比起羽林卫里的那些刺头,这些世代当兵的,更懂得纪律与规则,调派、统领起来,更加的容易,自然,精锐程度也就比不上羽林卫的士卒。但是,这个时代,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水平,折冲府出来的士卒,也足够了。

与狄仁杰商议完毕,张昌宗跨上自己的马,回后面自己的队伍里去,刚过去,陈子昂就迎了上来,连忙问道:“如何?”

张昌宗道:“陈师放心,大致成了,细节的等晚上扎营时我们再谈。”

陈子昂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行军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继续往北走,张昌宗抽空看了眼队伍里的文英——

这小子也不知怎么弄的,硬是磨得大哥、大嫂同意他来随军不说,还能让大哥写信给他做说客。大哥难得开一次口,张昌宗也不好推托,他也有心培养侄儿,既然他自己都不怕苦、不怕危险,他也就同意了,不过,事先说过,不许暴露两人的关系,他就是来了,也只能从个小兵做起。

一路行军到天快黑扎营,张昌宗的军帐里,张昌宗把与狄仁杰商议后的策略大致与陈子昂说了说,道:“陈师,我打算带着三万兵马急行军先去追突厥,等追上突厥,先看看他们的实力,弱就打,强的话就换个策略。陈师的意思呢?是与我一起还是留下来帮狄相?”

陈子昂想也不想的道:“此事还用问吗?自是将军去哪里,属下就去哪里,莫非将军以为我已老朽,骑不得马,挥不动刀了?”

陈子昂是讲究人,自入了营,便以下属自居,对张昌宗以将军唤之,言道不好上下尊卑不分,本来张昌宗就年轻,若是再在称呼上乱了,怕损他威严。

张昌宗觉得如果威严只是因为尊师重道的一声称呼就损了,那也不是真的威严,劝了几回,看陈子昂没改的意思,干脆也就听之任之了,反正他叫他的将军,他喊他的陈师,两不耽误嘛。

与狄仁杰又商议了一下细节,有狄仁杰在后面给他打理后勤,张昌宗就放心的带兵上路了,三万人马每天全速行军,循着痕迹和消息一路追着突厥兵而去。

第282章 统兵之道

要追击突厥不难,大队人马的行动,马的吃喝拉撒,人的吃喝拉撒,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只要有心,不难追到。张昌宗带着人马,先从最近奏报被突厥劫掠过的城镇开始追。

河北道的西北方向有太行山脉、五台山等高山耸立着,突厥的骑兵进不来,唯有平坦的河北道屡被突厥骚扰。河北平原徒弟肥沃,却因为突厥屡屡入侵而不得安居,实在可叹。

陈子昂勒马伫立,神色冷峻:“去年,突厥也是从云州入境,绕着五台山周边劫掠一圈,由幽州回大漠。”

张昌宗点点头,知他又想起武攸宜来,却也无暇宽慰他,脑子里想着地图,道:“今年也是从云州进来的,前些时日接到代州奏报,说是突厥劫掠了它境内的县,隔了这些时日,突厥应该已离开代州。代州向南是太原府和井州,太原府为龙兴之地,井州又有娘子关重兵驻守,突厥不会去,相比之下,毗邻的易州等地,以突厥的快马,还有可趁之机,传令,以易州为目标,全速行军!”

“喏。”

大军一路向东北方向疾驰。

“报!”

“何事?”

“禀将军,前方有村庄,有炊烟升起,似有人烟。”

张昌宗点点头,命令道:“大军就地休息半个时辰,来两个能听得懂本地话和会说的小队,随我到村庄看看。”

“喏。”

把指挥权暂且交由偏将蒋崇,张昌宗驱马带人朝远处的村庄驰去。老远看着,那村庄的规模不算小,在本地应该是个大村子。这样的大村子,突厥来了定然不会放过,只不知还能剩下几人。张昌宗心情有些沉重。

临近村庄,张昌宗吩咐道:“把旗帜打起来,会说本地话的人一起喊,我们是大周军队!”

“啊?”

士卒们有些茫然。张昌宗道:“得让我朝的百姓知道,我们的军队来了!”

“喏。”

“我们是大周军!我们是大周军!”

所有人都下了马,一起高喊着向村里走去——

村子里,半点声息皆无,有些屋子大门敞开,有些屋子门窗紧闭。随他而来的两个队正之一的苏金焕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低声道:“将军,这一喊更没人了!”

把情况预想的太好了!

张昌宗心里默默抹脸,对,他现在不是p,是武周的将军,妈蛋的,现在是古代,可不是现代,普通老百姓听到军队来了,当然是关门闭户。

另一个队正毛昌盛也道:“将军,这样喊是找不到人问话的,得换别的方法。”

张昌宗沉默不语,只点点头。毛昌盛立即一挥手,手下的士卒如狼似虎般冲出去,举起陌刀就要砸门,张昌宗立即喝止:“等一等!”

“将军?”

士卒们不解的回头。张昌宗严厉道:“不许毁坏财物,也不许伤人。”

“喏。”

士卒们领命而去,张昌宗扶着腰间的刀,缓缓跟着走,看着士卒找了一家门扉紧闭的冲上去挑门,有女人的声音:“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祖母!祖母!”

还有小孩儿。

“出来!将军问话!”

不一会儿,一老一少两人就被押了出来,后边押着那个兵丁,伸手推了妇人一下:“走快些,不要磨蹭!”

推完人,居然顺手拍了那妇人屁股一下。妇人“啊”地惊叫一声,捂着屁股朝前蹿了两步。

张昌宗眉头一竖,想也不想的大步过去,拎起马鞭就抽,一鞭子抽在那兵丁的手上:“你出生入死来当兵,就是为了摸一个老娘们儿?”

那兵丁被抽得一疼,立即跪倒:“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张昌宗怒瞪他一眼,理也不理,马鞭一指毛昌盛,喝道:“问话,问突厥兵来过没?走了多久了?抓了多少人?”

“喏。”

毛昌盛不敢怠慢,连忙操着本地话问起来。张昌宗不发一语,板着脸听着,毛昌盛回报道:“禀将军,那妇人说,半个多月前突厥来过,村里的青壮和年轻的小娘子都被抓了,现在,村里只剩下老弱妇孺。”

张昌宗点点头,朝华为吩咐道:“给她些吃的。”

“喏。”

华为给了她一小袋小米。那妇人吓了一跳,看看张昌宗,又看看华为手上的小米,华为朝她笑了笑,把小米放在你她门口,这才转身去追主子。

“将军?”

毛昌发小心翼翼地看着张昌宗:“不知姚柱如何处置?”

张昌宗顿住脚步,扭头直视着他:“军法从事!”

说完,大步向马匹走去,翻身上马,毛昌盛不敢阻拦,连忙大声问道:“这……将军,小的斗胆请教,不过是摸了一下,并无什么实质的大错,这……军法从事,该如何罚?轻重如何拿捏?还请将军示下,先前从未有这等先例。”

张昌宗勒住马,冷淡:“以前无先例,那就从本将军这里开好了!打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喏。”

毛昌盛连忙应下。张昌宗顿了顿,说了一句:“毛昌盛,扪心自问,你们为什么来当兵?”

“呃……回将军,小的世代军户。”

“是吗?”

张昌宗不置可否,驱马前行。陈子昂看张昌宗脸色难看,又看看随他一起去的兵丁垂头丧气的,心头一动,追了过去:“将军,怎么了?可是村中无有活口?”

张昌宗摇摇头,只是道:“传令,把所有将领召集起来,开会!”

“喏。”

“卑职拜见将军。”

不一会儿,将领们都集齐。张昌宗朝华为看了一眼,华为会意,立即把刚才去村里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众将令才知道张昌宗为什么一脸的怒气。

“你们当兵是为了什么?我不管你们以前如何,是什么作风,即日起,我的军中,不许有jian yini 掳掠之事发生,也不许拿百姓一针一线,如有违者,军法从事!散会!启程出发,继续追击突厥!”

“喏。”

众将领领命,陈子昂一脸高兴,待大军开拔了,才驱马追到张昌宗身边,道:“去年,武攸宜领兵时,曾纵容士卒抢掠,弄得百姓怨声载道,将军能吸取教训,从严治军,方是百姓之福。”

张昌宗只是笑笑,并未多说。

第283章 定计

“禀将军,前方发现新鲜的骸骨。”

“新鲜的?”

“还有豺狼和秃鹫啃食,双手被绑着,留有发髻,是汉人的骸骨。”

这是追上了!可是,追上了,也来晚了!

张昌宗面容森冷,沉声道:“传令,斥候小队把侦查范围扩大!还有,分出一个小队,把途中遇到的尸骸,收敛一下就地掩埋!马蹄包上,马嘴戴上围嘴,不许起烟炊,小心形藏,不许暴露。”

“喏。”

追得越近,尸骸越多,也越新鲜,有些尸骸骨架子上还挂着肉星,有些尸骸,新鲜的尸体上还有大半没被啃食的腐肉。

又追了几天,前方的斥候终于回来禀报,前方发现了突厥大军的踪迹,很近,不远了,周围发现的人畜粪便都还没干透。除了斥候,大军也不敢靠太近。这一代的地形,沃野千里,靠太近会暴露。

寻了个洼地,所有人下马,在连绵的小山包的掩护下,张昌宗下令不扎营就地驻扎。他先前已经去山包顶看过,再往前走就是一片平地,不宜继续,以免暴露行踪。

“令所有偏将、都尉过来议事。”

“喏。”

不一会儿,军中所有偏将、折冲都尉集合,一群人就在一个洼地处,卸了马鞍坐在马鞍上。张昌宗不急着宣布斥候侦查回来的消息,而是沉声道:“至今日为止,我军自邢州出发,急速行军十一日,途中,遇到遭突厥兵劫掠的村庄两百三十七座,其中,鸡犬不留之村庄五十四座,不计各村收敛的尸骸,只计途中所遇被突厥劫掠凌虐至死,暴尸荒野之尸骸,共计收敛三百五十九具。方才收到前方斥候回报,我军距离突厥约莫还有三天的路程,突厥军中有许多被劫掠的我朝百姓,粗略估算,少则七八千,多则上万。”

“有这么多?!”

众人一脸震惊,又气又怒。陈子昂嘴巴泛苦,这段时日看张昌宗专门分出一队人马出来收敛路上遇到的尸骸,也不曾细问,想不到他居然默默计数,心里记录着。

折冲府的折冲都尉范大山立即道:“将军,我们辛苦行军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打突厥吗?既然追上了,当然是冲上去,杀死一个算一个,为我朝这些冤死的百姓报仇雪恨。”

“对!范都尉说的是,将军,下令吧!”

“下令吧!将军!”

一群汉子纷纷建言。

张昌宗抬眼,反问:“百姓呢?被劫掠的百姓就不管了吗?你信不信?只要你敢冲上去,突厥贼子就敢把劫掠的百姓放前面阻我军冲杀,以百姓的死来争取他们或杀或逃的时间,此前并非没有先例。”

不然,突厥一支几乎全是骑兵为主的军队,为什么要劫掠普通百姓。自然是抢了需要的时候可以挡死,不需要又能带回去的时候,就带回去做奴隶,当牲畜使。

“难道就这么畏首畏尾吗?去年追不上让突厥跑了,今年将军带兵,与兄弟们同甘共苦,不畏艰辛一路疾行,好不容易追上了,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放过不成?若是这样,便是将军打末将军棍,末将也要说,末将不服!”

张昌宗冷眼看他一眼,冷声斥道:“雷烈,坐下,嚷嚷什么?生怕我们不暴露吗?”

雷烈旁边的史参军连忙把他拉了坐下,陈子昂道:“雷都尉且稍安勿躁,突厥要打,百姓也要护好,否则,要我等做甚?先听听将军怎么说。”

雷烈这才闭嘴,看向张昌宗。张昌宗看也不看他,叫华为去捡石头来,大致摆了一下:“突厥在这里,我军在这里,这附近的地形以丘陵与平原为主,斥候队长曾骑快马跑出了百余里,地形并无多大的变化。我们要活用地形。”

“请将军吩咐便是!”

众将士连忙道。张昌宗胸有成竹的道:“突厥此次劫掠也只以小城为主,此与突厥擅冲杀而不擅攻城有关,但他们的兵马也不会太多。我的意思,大家辛苦两日,昼夜行军,把突厥围起来打。”

陈子昂忍不住道:“可是,将军,即便突厥此次来的兵马少,可我军只有三万之数,若要包围,怕也是力不从心,力有不逮。”

张昌宗淡然道:“只靠三万人要包围突厥自然不行,可若是这个包围圈是我们所设呢?”

“请将军明示。”

张昌宗掏出地图,低声开始细讲:“兵分两路,一明一暗,暗军从这里过去,日夜兼程,到这里守着,修筑工事,设下埋伏;另一队则走明路,明火执仗的追击突厥,然后,把突厥驱赶到我们预设的包围圈去。”

众将点头,史参军盯着地图看了片刻,想了想,问道:“将军此计,若要赶到突厥前头,定然是要日夜行军的,只是,夜晚也要行军,鉴于要隐藏行迹,定不能点火把,大队人马夜不能视,夜晚如何辨别方向?何以保证快速的到达既定地点?”

张昌宗道:“夜盲症的问题,我有办法解决。”

“夜盲症?!”

史参军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夜晚无法视物,可不就是夜盲吗!赶紧看向张昌宗,看他有何高见。

张昌宗朝华为看了一眼:“叫文英进来。”

“喏!”

华为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文英进来:“卑职见过将军,见过诸位。”

雷烈看了他一眼,道:“末将记得这位军士乃是将军从京中带来的,不知如何称呼?”

张昌宗坦然道:“他叫张文英,我大哥张昌期的儿子,我的亲侄儿。”

“……”

众将一脸懵逼。张昌宗道:“文英自幼与我一起学艺,夜晚辨别方向,针对地形建筑工事等,皆有研习。还有,华为……”

华为上前一步:“小的在,请郎君吩咐。”

张昌宗道:“这是华为,我的书僮,有他二人带路,于行军途中辨别方向,保管能让大军到达既定地点。到达地点后,文英看根据地形,协助修建工事,以方便我军埋伏敌军。所以,这一次分兵两路,分兵两万人,由胡飞统领,文英、华为协助行军,剩余一万人马交由我统领,为明路,一定要把突厥赶到预设的埋伏地去,力争全歼入境的突厥兵!诸君听明白否?”

“喏!”

应完了,雷烈忍不住道:“只是,将军,一万人马走明路追击突厥,可谓苦战,若是一个不好,怕是要全军覆没。”

张昌宗神情冷峻:“前几日,我曾问士卒,为什么来当兵?当时,队正毛昌盛答我说,世代军户,故而来当兵。望诸君这几日好好想想,到底为什么来当兵!希望打完这一仗,大家心里都有追击的答案!”

众将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或沉思,或沉默,或面无表情。张昌宗扫视一圈:“传令,全体都有,吃完这一顿,立即分兵,即刻起程,急行军追击突厥。”

“喏!”

众将士齐声答应。张昌宗:“愿诸君马到功成,旗开得胜。”

“谢将军!”

互相鼓舞的誓言还在耳边,大军兵分两路,正式行动。夜空下,张昌宗默默地紧了紧腰间的横刀,带领队伍默默前行——

初春的河北道,夜晚还有些冷,相比起暗路大军,明路大军点上了火把,大家默默的走着,偶尔出去驱马。

天公作美,今天是个大晴天,夜空清朗,繁星点点,赶夜路的暗路大军今晚应该好走些。古代没雾霾,星空清澈如洗,不染尘埃,不像前世,这个地方的天空,别说看星星了,就是大白天想看个蓝天都不成,天空永远是灰蒙蒙地。

既然做了武周的将军,那保护好武周的子民便是他的责任和义务。手握军权不能只用于自保,军队,最该做的是保家卫国,然后,才轮到说权利。

“禀将军,距突厥还有五十里!”

“禀将军,距突厥还有四十里!”

“禀将军……”

随着斥候一次次、一声声的回报,张昌宗戴上头盔,勒马下令:“传令,竖旗!全军全速前进,追击突厥,进攻!”

“喏!”

第284章 志得意满

东都洛阳。

“十一郎今日要穿哪一件衣裳?”

侍从一字排开,每人端着个托盘,托盘上全是绫罗绸缎织成的衣裳,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都有。管家潘福谄媚的笑着,恭声请问道。

潘瑜坐在梳妆的大铜镜前,让婢女帮他梳头,抽空瞟了一眼,道:“红色的。陛下喜欢看我穿红色,陛下说了,我生得俊秀,穿红色颜色艳些好看,正好衬我。”

“喏。”

潘福挥挥手,留下红色的衣服,其余的都让人端下去,然后,谄笑着亲自捧着衣裳,等主人梳完头发来换。

潘瑜不急着换衣服,捧着铜镜,吩咐梳头的婢女:“头油再上些,弄得我香一些,陛下喜欢我香香地,不要有任何异味。对了,阿福,衣裳让熏过香没?”

潘福立即谄笑道:“郎君请放心,熏过的,新裁的衣裳,刚裁回来,小的便亲自盯着人熏香了,用的是东市品玉斋十两金子一盒的千步香,可好闻了。”

潘瑜讶然:“十两金子一盒?这么贵?”

潘福立即解释道:“郎君请听小的说,郎君是何等身份的人,陛下又是天下一等一的尊贵人,不用好香,如何能配得上郎君,又如何敢让陛下闻呢?”

潘瑜闻言,想了想,笑道:“阿福你说得对。当年我在公主府的时候,用的香也是公主府特意备下的,不准我们擅自购香,说是怕外边的香公主闻不惯。公主尚且如此,遑论陛下?唔……你去,派人盯着东市所有的胡商和卖香的铺子,若有那一等一的好香,不拘是十两金还是多少一盒,都给我买回来。此事办好了,我重重有赏。”

“喏。老奴这就去。”

潘福屁颠屁颠而去。

此时,潘瑜也梳好了头发,端着铜镜仔细端详,油光可鉴,乌黑如墨。满意的点点头,站起身让人服侍穿衣。一袭红裳穿在身上,更衬得他肤白如雪,唇红齿白,潘瑜满意地点头,志得意满:“郎君今日的打扮如何?”

婢女立即奉承道:“郎君之貌,俊如天神,女婢不敢妄评。”

潘瑜哈哈一笑:“叫你评你就评!就说说我与那个京中有名的莲花六郎,到底谁好看?”

婢女立即道:“这还用问吗?自然是郎君好看!什么莲花六郎,奴婢以为不过是好事者的吹捧,如何配与我家郎君相提并论?叫奴婢看,所谓的莲花六郎,连替郎君提鞋也不配!”

“好!说得好!来人,看赏!个嘴甜的小蹄子,郎君赶着进宫,怕陛下久等生气,等郎君回来再好好疼你!”

“郎君讨厌!”

婢女娇媚的假嗔。潘瑜笑着捏婢女脸蛋儿一下,顺手在她胸前掏了一下,然后才笑吟吟的走人。

出了门,骑上马,也不敢骑快,怕风吹乱了头发和灰尘落到衣裳上,只让马僮牵着马,缓缓前行,走过两条街口,到得朱雀大街上——

“这不是潘郎吗?这是……进宫?”

潘瑜扭头,却见武三思从左边的街道骑着马走过来。

“原来是梁王。潘瑜见过……”

潘瑜话还没说话,正准备下马,武三思已经身手矫健的踩着仆人的背下马,笑容可掬的制止:“使不得,使不得!潘郎别动,某如何敢受潘郎的礼!潘郎尽心服侍陛下,是有大功的人,某家不过是陛下的侄儿,论礼,该是某家向潘郎行礼才是。潘郎服侍陛下辛苦了,请受某家一礼。”

潘瑜吓了一跳,连道不敢,可双手让武三思按住不说,还被武三思强行扶上马,武三思走在前头替他牵马缰绳,一边走一边笑着道:“某虽痴长几岁,在朝中穿着紫衣,看似有几分地位,可是,陛下乃是某家的皇姑母,潘郎呢,乃是陛下的人。若细论,某家与潘郎可是亲戚,潘郎乃是某家的长辈,某家如何敢受潘郎的礼?潘郎且安坐就是,让某家为您牵马引路,权当向陛下尽孝心。”

武三思的拍马屁功夫那是久经考验的,便是女皇陛下也是受用的,更遑论小小的潘瑜,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被捧得满面潮红,似醉非醉,晕陶陶地笑着道:“这如何使得?”

武三思笑眯眯地,脸上的笑纹都透着恭敬之意:“使得的,使得的。潘郎与陛下的关系……呵呵,怎样都使得!”

“嘿嘿。”

潘瑜嘿然笑着,高兴地连话都不会说了。

武三思一直替潘瑜牵着马走完朱雀大街,还是他要上朝,而潘瑜要进宫,两人不走一道门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临分开了,还不舍又恭敬地朝潘瑜行礼:“潘郎慢走,某家恭送潘郎,陛下就托付给潘郎了。”

潘瑜坐在马上笑得晕陶陶地挥手,挥完手又低头悄悄笑两声,突然想起回头,却见武三思还在躬身抱拳保持着恭敬行礼的状态,恭送于他,不禁悄声感叹道:“我潘瑜何德何能能蒙堂堂梁王如此恭敬?不还是因为陛下之故吗?只因我是陛下身边人,便如此待我……梁王不愧是梁王,对陛下如此忠心,令人感动。若有机会,我当多向陛下说说梁王的好话才是。”

马僮也是一脸红晕,眉眼间跟主人一般兴奋:“郎君说的是。小的不过是区区奴才,何曾受过这等礼遇?一切皆是郎君之故!小的何其有幸,居然能服侍郎君……真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小的谢过郎君。”

潘瑜当仁不让,理所应当的道:“你是我的贴身近仆,我得荣宠,你自当荣耀,放心,我不会忘了你的。”

“多谢郎君。”

在马僮的奉承中入宫,在宫门口处,老远就见莫成安居然在宫门口等着他,潘瑜一怔,连忙快走几步,迎上去问道:“莫总管怎地在这里?可是有何事务要出宫?”

莫成安和煦的笑着道:“多谢十一郎关心,不过,十一郎说错了,老奴非是有事出宫,而是奉陛下令在此恭候十一郎。十一郎今日怎地现在才来?陛下可是一直等着您呢。”

潘瑜的眼睛立即亮了几分,连忙道:“来的路上遇到梁王,寒暄了几句。不敢让陛下久候,莫总管,我们快走吧。”

“喏,十一郎请。”

潘瑜整了整衣冠,吩咐马僮等着他,方才举步与莫成安款款入宫。

第285章 气魄

“陛下,前线的疏奏到了。”

女皇端着一碗茶汤,一边喝一边道:“读来听听。”

女皇每日问政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每天早晨起来,用了朝食后是女皇的问政时间,上官婉儿早早过来,服侍女皇用朝食,然后,给女皇读凤台鸾阁呈上来的疏奏,若有需要商议或是问询的事情,再召大臣们进宫议政。

“喏。”

上官婉儿应着,摊开刚送来的八百里加急,自己先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脸上的神情不由一变,眉梢眼角全是怒气。

女皇挑眉:“怎么?何事如此震怒?”

上官婉儿道:“六郎率军追击突厥,斥候已然探到突厥踪迹,据查,突厥劫掠了近万名百姓。”

“速速念来。”

“喏。”

上官婉儿快速、清晰、平稳的把疏奏读了一遍。这是张昌宗上的疏奏,那小子写疏奏、表章这一类,喜欢往简练方向写。这篇疏奏并不长,却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了,然而,说得太清楚,实在影响心情。

女皇沉吟不语,上官婉儿也不敢打扰她,静静地等待着。片刻功夫,女皇立即道:“传敕,告诉六郎,朕在宫里等着他,等他凯旋归来之日。届时,朕定会于大殿设下佳肴美酒,为他庆功。”

上官婉儿一凛,那是唯一的宝贝徒弟,忍不住道:“陛下,此是六郎第一次领兵出征……”

女皇微微眯眼望着她,柔声问道:“婉儿不相信六郎吗?”

上官婉儿一怔,下意识的答道:“六郎是奴的弟子,唯一的弟子,不信他还能信谁去!只是……”

女皇打断她,目光湛然,神情巍然:“传敕就好,朕相信六郎能做到!再者,有国老为他镇守后方,给予支援,婉儿还有何不放心的?”

上官婉儿顿了顿,神情有些欢喜,又有些感慨,自嘲:“回陛下,或许是因为六郎是奴唯一的弟子,他第一次跟着奴进学的时候,才四岁,才这么高,奴看着他从一个垂髻童子长成了一个俊美少年,即便明知他已非孩童,可是仍旧忍不住的会担心啊陛下。”

女皇陛下有些嫌弃的道:“朕的婉儿何时起竟这般软弱了?担心那等无用的情绪,抛开就是,既然重视他,你便要比任何人都相信他,坚信他能做成所有的事情。”

上官婉儿幽幽一笑,却不反驳,所以,您老人家才会是千古以来能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的女子。

而女皇陛下就像她自己所说的一般,从容不迫的传敕下去,直接给了狄仁杰便宜行事的权利。虽然没给张昌宗,但有狄仁杰在,相信以狄仁杰的心胸和智慧,给了狄仁杰,也就相当于给了张昌宗最大的zi you。

女皇的敕令一层层传递下去,女皇气定神闲的看看四周,问左右道:“莫成安怎地还没回来?可是没等到十一郎?来人去催一催。”

“喏。”

小太监刚领了命刚出去,还没走出前殿呢,又立即折返回来:“陛下,莫大大带着十一郎来了。”

女皇脸上现出一个愉快的笑容来:“让他快进来。”

已经走进来的莫成安和十一郎自然是听见女皇的话了,十一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几分,莫成安笑眯眯地道:“依老奴看,陛下真是一日也离不了十一郎。您看,不过是路上耽搁了片刻功夫,陛下便等不及了。十一郎快进去吧,莫让陛下久等才是。”

潘瑜仰头,眼中带着得意和满足,面孔微微有些发红,明明很兴奋,却还是自以为平静地道:“莫总管说的是。”

说完,抬脚正要继续往里走,突然想起什么,脚步顿了片刻,脸上的得意的笑容一变,笑吟吟地透着一股春光明媚的感觉,口里大声道:“陛下,十一郎来了。”

女皇陛下高兴地道:“快进来。”

潘瑜笑着进去,一进去便要行礼,女皇陛下已然笑眯眯地摆手道:“罢了,不用行礼了,过来,让朕看看。今日这身红裳一穿上,朕的十一郎都精神了,唇红齿白,面若敷粉,煞是好看。”

潘瑜浅浅一笑,露出几分腼腆来,柔声软语的道:“陛下喜欢吗?”

女皇笑吟吟地看着他,让人搬来一张坐榻,让他在脚边坐下,一手握着他一只手,一手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自是喜欢的,不喜欢又怎会留你在身边呢?”

潘瑜又是浅浅一笑,笑完了继续低声问道:“陛下今日可有好好吃朝食?昨晚上呢?睡得可好?便是睡不着,可也别让人给读耗神的书,我听说,越是失眠的时候越不能耗神,须得放松精神才能安然入睡。”

女皇笑着颔首,摸完脸,微微俯首,鼻翼耸动:“这衣裳是新做的,熏香竟也是新的,从未在十一郎身上闻过。”

潘瑜笑着道:“这香气陛下闻着可还得用?是下面的人寻来给我的,我闻着还算好,便让人熏了衣服。”

女皇陛下微微挑眉,淡然道:“这是哪里来的下人,这般糊弄朕的十一郎?这香如此柔腻,明明是女子用的,竟拿来给你一个男子用,该罚才是。”

“女子用的?!”

潘瑜瞠目结舌,一张俊脸立即火烧火燎的红起来,仿佛赤身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是窘迫,又是难堪。女皇见状,抬手拍拍他,和声道:“无妨,这香不好,扔了就是,朕赐你新的,婉儿,去朕的库中挑挑,拣些合用的给十一郎。”

“喏。”

上官婉儿一直默默地坐着,就像不存在一般,直到女皇叫她,才轻轻应了一声,起身往后殿去。

去女皇库中挑挑拣拣,拣了两种端着出去,前殿已然开始歌舞。潘瑜坐在殿中央,乐工、伎人配与歌舞,他正在吟唱前些时日女皇寿辰时薛崇秀献上的曲子,《春江花月夜》。

女皇很喜欢这首曲子,潘瑜唱诗又唱得好,女皇时不时会让他唱。上官婉儿也不急着出去,免得打扰了女皇兴致。静静地站立着,面孔被柱子的阴影掩映,叫人一时竟看不清她的表情,更猜度不透她的心思。

第286章 狗胆包天

潘瑜唱春江花月夜唱得尤其好,女皇时不时的点他来唱,每次听他唱的时候,神情大多轻松开朗,鲜少威严深重的样子。宫里宫外,知道十一郎存在的人,都在说女皇是喜欢他的,说他深得帝心。

上官婉儿站着听完,方才举步朝前殿去,躬身行礼:“陛下,香拿来了。”

女皇立即笑看向潘瑜:“十一郎快去看看,是否喜欢。”

“喏。”

潘瑜立即起身过来,揭开香盒的盖子闻了闻,讶然道:“陛下,可是上官修仪拿错了,这香怎么闻着一点香气也没有?”

女皇一愣,旋即失笑:“傻郎君,好香气不外露,未曾燃上,怎会有香味呢?”

潘瑜的脸孔火烧火燎的红起来,又羞又惭。上官婉儿为人圆滑,立即道:“原是我的错,做事不周,竟忘了烧上让十一郎试一试。请陛下治罪。”

女皇摆摆手,道:“朕殿中烧了旁地香,试了也是无用,徒然乱了气味。来,拿过来,朕亲自给十一郎看看。十一郎过来。”

“喏。”

上官婉儿立即把香盒捧到女皇跟前,潘瑜也立即坐回女皇身边,面上的羞惭之色变成了委屈之色,目光依依的望着女皇陛下,脉脉不语。

女皇一乐,抬手摸了摸他脸,然后朝打开的一溜儿香盒看了两眼,直接道:“把涂传香收了,朕的十一郎是堂堂男子,不需要学女子用涂传香。发油香也不用……唔,无需这等繁杂,香宜简不宜繁,就像六郎用的就行,六郎的香道就极好,十分清朗,少年人还是该那般才是。”

上官婉儿眼神余光极为隐晦的扫了潘瑜一眼,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不过,那骤然紧握的双拳却看得一丝不落,心里微微一哂,口中笑道:“多谢陛下夸六郎,奴代弟子谢陛下夸赞,只是,陛下这夸赞却是夸错人了!那小子可不懂欣赏香之妙。”

女皇奇道:“怎么会?朕看他平日身上清朗,一身清正典雅的香气,十分得宜,怎会不懂呢?”

上官婉儿没好气的道:“那都是家母为他操持的。”

“阿郑操持的?”

女皇赞道:“六郎好福气。”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道:“大家何尝不是这样说呢!只是,六郎那小子却不喜欢,说女子才用香脂,他堂堂男子不需要。家母给他合了许多香,他挑来拣去的,最后只用了洗衣香和香茶,余者全都弃之不用。”

洗衣香用来遮盖洗衣服的皂角气味,香茶用来清口气,这选择是真钢铁直男了。女皇不由失笑,当下道:“六郎言之有理,既如此,十一郎也不用旁地香了,就用洗衣香和香茶好了。”

上官婉儿笑而不语,看着潘瑜。潘瑜手紧紧抓着袍角,面上却故作开朗的笑着应道:“喏。都听陛下的。”

“乖,这才是朕喜欢的十一郎。”

女皇满意地颔首。

初春政事并不繁忙,白日里也没大臣进宫,潘瑜得以在宫里盘桓了一天,传了哺食后,女皇陛下并不曾留他,而是让他出宫去。

潘瑜脸上划过失望之色,不过还是强忍拉着女皇的手,叮嘱道:“恳请陛下试试我的方法,看是否管用,若不管用,我再去寻别的方法,求陛下今晚别让人读书了,听书费神,更不好安眠了。”

“好,好,十一郎特意叮嘱的,朕自是要听的。朕今晚就不留婉儿给朕读书了,试试十一郎的法子。”

女皇笑着道。潘瑜立即一脸感激的道:“多谢陛下愿意尝试,十一郎好开心!”

“好孩子。”

女皇笑着夸了一句,潘瑜不舍的拉着她的手,双眼专注的看着她,不舍的凝视片刻,执起她手,轻轻一吻,才依依不舍的道:“陛下晚安,十一郎走了。”

那粘人的模样,惹得女皇又是一笑,道:“去吧,明日再进宫来便是。”

潘瑜这才回嗔作喜,重新高兴起来,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上官婉儿本欲留下,女皇笑着道:“罢了,婉儿也回去休息吧,朕今晚就不听书了。”

“喏。陛下若有事,再使人来传奴就是。”

上官婉儿一边应着,一边还想服侍女皇洗漱,被女皇挥开了,只得退出来回自己的寝宫。

“上官修仪请留步。”

上官婉儿刚走出女皇的寝宫,立即被叫住,脚步一顿,回首却见潘瑜从柱子后面走出来,讶然道:“十一郎怎地还没出宫?时辰已晚,宫门就快下钥了,若是赶不上宵禁,怕是回程不便。”

潘瑜笑道:“无妨,我有陛下赐的令牌,宫门下钥也好,宵禁也好,都不怕。”

上官婉儿淡然一笑:“对,我竟忘了十一郎有令牌。不知十一郎出声唤我作甚?有何吩咐?”

潘瑜立即道:“不敢,只是有事请教修仪。”

“请教?!我竟有能让十一郎请教的地方?不知是何事?”

上官婉儿惊讶的反问。潘瑜微微一笑:“久闻上官修仪才女之名,才名震天下,潘瑜早已心向往之。余不才,私下写了一首小诗,请才女品评品评,看潘瑜之才……”

顿了一下,眼珠一转,脚下一动,走近两步,近乎相对而立,以男子特有的低沉嗓音道:“可还堪用?”

说着,朝上官婉儿脖颈间吹了口气。跟着上官婉儿的阿桃立即低喝一声:“放肆!十一郎请自重。”

潘瑜不理,只是微笑。上官婉儿神情一顿,淡然道:“十一郎是否忘了这是哪里?”

潘瑜轻轻一笑,道:“多谢才女提醒,潘瑜自然知道这是陛下的宫廷,才女的寂寞深宫。偌大的宫廷,陛下有才女作伴,而才女却只有宫女太监作伴,潘瑜虽不才,然做个解闷逗趣的伴侣,却是堪用的,才女以为然否?”

上官婉儿头颅微微垂着,默然不语。潘瑜又进了一步,低笑:“我……的诗作,期待着才女品评。潘瑜告退。”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塞到上官婉儿的手里,手还故意碰了上官婉儿一下,见她只是不言不语地低着头,又是一笑,方才转身走人。

上官婉儿掏出手绢,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方才被碰触到的手,擦完直接把手绢扔了,唇角微微勾起:“阿桃方才做得很好。”

阿桃默默地看她一眼,低声道:“奴十分努力才能克制住打人的念头。”

上官婉儿笑道:“夸的便是你的克制,真乖。六郎把你送给我,可不是为了这等人的,杀鸡岂能用牛刀。”

阿桃虽然被夸了,不过并没有高兴地样子,叹道:“若是郎君知道了会想灭他满门的。”

“是吗?”

上官婉儿饶有趣味的追问了一句,阿桃老实的点头。上官婉儿立即一笑,笑声畅快:“很好,你给你家郎君传消息,就说有个小子想当他师丈,问他是否愿意。”

阿桃默默抬头,看上官婉儿笑容娇媚,轻轻叹了口气:“修仪,郎君可是您唯一的弟子,气死了可就没了!这消息传过去,郎君会着急的。”

上官婉儿不禁失笑,笑得腰都弯了,还是靠着阿桃搀扶才没笑倒,阿桃很无奈,她只是实话实说。上官婉儿笑够了,才直起腰,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夕阳,道:“着急才好,着急才能快些回来。”

阿桃一怔:“……修仪,您担心郎君、想郎君吗?”

上官婉儿不答,只是道:“走吧,回宫,今日沾了脏东西,让人多备些热水,我要沐浴。”

“喏。”

阿桃一边答应着,一边快步跟上,心里头对自家郎君十分佩服。郎君的师父居然是这样的人,郎君往日真是辛苦了,没长歪也是郎君天生就根正苗红,一身正气了。

第287章 木槿清香

连续多日的邸报里,并没有张昌宗的消息,多是河北道的民生政事,与狄仁杰有关,与张昌宗无关。因为是否赦免突厥入侵劫掠期间而依附他们的百姓,朝廷上下吵成一团,包括凤台鸾阁里的宰相们,女皇上朝就在大殿上吵,女皇不上朝就在寝宫吵。

许是因为政事繁忙,许是没有闲暇,这几日,女皇并不曾召潘瑜进宫,倒让上官婉儿松了口气。并不是因为怕了潘瑜,只是,有只自以为是的苍蝇在耳旁飞着,总是叫人心烦。上官婉儿要服侍女皇陛下,无闲暇、也无心情去应付他。与其应付潘瑜……上官婉儿觉得,有那时间吃上一碗酸甜可口的酥酪更好。

“陛下,好了,请用。”

上官婉儿调了一碗樱桃酥酪呈给女皇,挑的红透、熟透的樱桃,略多放了糖。女皇年纪大了,嗜甜,糖要是放少了,她吃了倒牙。

上官婉儿心细,又一心服侍女皇,观察得细致入微,晓得根据时令和口味调整酥酪,女皇喜欢吃她调的。

女皇就着上官婉儿的手吃了一口,满意的颔首:“还是婉儿调的爽口,甚好。”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神情欢喜:“陛下喜欢就好,陛下喜欢是婉儿的福气。”

女皇笑了笑,再度张口,任由上官婉儿喂食,胃口很好地用了一碗,坦然任由上官婉儿给她擦嘴、擦手,给她端茶漱口,靠得近了,不仅闻到她身上清幽淡雅的脂粉香气,连头发上的味道也弥漫在鼻端,这气味……有些熟悉,似在哪里闻过?!

女皇扫了一眼:“今日没用发油?”

上官婉儿一愣,旋即笑道:“回陛下,今晨起榻略晚了些,来不及上发油便过来了,倒叫陛下见笑了。”

女皇恍然,打量她头发两眼,乌黑如墨,光滑如黑绸一般,因为没上发油,反而透着一股干净清爽的感觉,不由伸手摸了一下,手感如光感一般,便问道:“怎么闻着像是六郎身上的味道?”

身上的味道……

上官婉儿顿了顿,面上却不显,答道:“回陛下,这洗发的方子便是六郎给的。他从吴地学来的,用新鲜的木槿叶子挤出汁水洗发,既清爽又干净,还能养发护发。奴看着他用着不错,便学来用一用,不意效果竟还不错,春夏时节有新鲜木槿叶子的时候用着挺好。”

女皇奇道:“六郎一个男子,还能知道洗发的方子?”

上官婉儿也不由失笑道:“不瞒陛下,奴也曾取笑过他。六郎却说讲卫生、爱干净才能有个好身体,特别是沐浴、洗发格外坚持,较之一般的小娘子还爱干净些。”

女皇想及平日里见张昌宗的样子,确实身上总是清爽干净,不喜欢用香味浓郁的熏衣香这些,身上只有清爽干净的味道。偶尔在宫里吃东西的时候,漱口也比旁人勤些。赞同道:“六郎确实爱干净。”

上官婉儿见女皇脸上带着笑意,复又道:“可不是吗!说来好笑,这木槿叶洗发奴用过觉得好,但木槿叶只能春夏用,秋冬两季当如何?又该用什么方子呢?”

“六郎怎么说?”

女皇饶有兴味的问道。上官婉儿道:“他说,秋冬两季便用柏树叶和桃枝,奴试过也行。他一个男子,倒比奴这等女子精通护发之道。”

女皇不禁大笑起来:“就某些方面来说,六郎倒有些旁地男子没有的坚持和固执。”

想起某人的逗比性子,两人不禁笑起来,正说着,宫人来通报:“陛下,太平公主求见。”

女皇心情正好,直接让人进来,上官婉儿面上带笑,顺手又给太平公主调了一碗樱桃酥酪备着,待她进来行了礼坐下后,给她端上。

太平公主笑着接过:“多谢上官修仪,本宫今日赶得倒巧,有幸能吃一碗修仪亲手调的酥酪,细细想来,已经多年没吃过了。”

上官婉儿温婉的笑道:“公主想吃,尽可使人来跟我说一声便是,我这里给公主备着就是。”

说着,亲自给她端过去,太平公主见状,也不假手于人,自己伸手接了,靠在一起,不免闻到她发上的气味,目光闪了闪,脸上依旧笑着,面不改色的接过,尝了一口,夸赞道:“怎么尝着倒比过去还好吃?”

“公主过奖了。”

闲聊了几句,太平公主终于道:“母皇,女儿斗胆请问一句,六郎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

女皇淡然看她一眼:“替谁问的?”

太平公主苦笑道:“还能替谁问?自然是为秀儿问的。她与六郎的亲事定在六月间,这眼看着就快四月了,新郎倌儿却还未回来,小儿女之间,可不就害相思了吗?所谓儿女都是债,女儿少不得只能厚颜大胆来问母皇了。”

女皇淡然道:“军国大事岂能儿戏!朕也希望一切顺利,等着吧。”

太平公主恭敬的应着:“喏,有母皇的话,女儿回去也能打发孩子了。”

女皇扫她一眼:“你就惯孩子吧。”

太平公主笑着道:“母皇与父皇当年不也是如此对待女儿的吗?”

提起高宗皇帝,女皇脸上现出追忆之色来,摆摆手不再多言。说了一阵话,恰好到了午睡的时间,便让太平公主退下去,连上官婉儿也不曾留,只让宫人服侍,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太平公主提起高宗皇帝的缘故。

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一起退出来,两人也没坐肩辇,一起步行,到上官婉儿的寝宫,太平公主开口:“上官修仪不请本宫进去坐坐?”

上官婉儿抬眼看她一眼,犹豫了一下,道:“回公主,不是很愿意。”

太平公主一愣,直接气乐了:“修仪今日好大的胆子!”

上官婉儿老神在在,冷静的道:“因为六月,我的六郎就要娶公主的女儿了,婉儿不才,托徒儿的福,有幸能娶公主的宝贝女儿,婉儿目前与公主也算半个亲家,大家都是自己人,相对时婉儿想应该坦诚些。”

大意了!往日里老用张昌宗做了她女婿逗上官,上官竟然有样学样,开始用她女儿反过来压制她了!

太平公主怒瞪着上官婉儿,她就知道,所有的恭顺只不过是在母皇面前的伪装,这个女人,打小就是个刁钻讨厌的人!不过,她今日要说的不是这个!

太平公主怒颜一敛,举步自己就朝上官婉儿的寝宫去,上官婉儿轻轻挑眉,不置可否的跟上不说,还从容不迫的命人备了茶水来,那气定神闲、流畅自然的神情,仿佛太平公主是她邀请进来的客人一般。

太平公主顿觉气闷,这么讨厌的上官居然教出那么讨人喜欢的六郎来……一定不是上官的功劳,是六郎自己根子好。但是,根子那么好的六郎,居然是上官的徒弟,真是白瞎了!

太平公主立即一拍凭几:“上官婉儿你好大的胆子!”

“公主,这句话您刚才才说过,虽非字字相同,但意思却是一样的。”

上官婉儿温婉的笑着提醒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一顿,却不生气,反而道:“话虽相同,但意指却不同。”

“哦?有何不同?还请公主指教。”

上官婉儿很淡定。太平公主更淡定,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断然道:“你卖徒求荣!”

第288章 同流

卖徒求荣?!很严重的指控了!

上官婉儿面上表情一敛:“不知公主这话从何而来?因何而出?”

太平公主依旧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发香!别告诉我你是突然想换洗发的东西,并且恰巧与你徒弟换成一样的,你收六郎做徒弟这么多年,怎不见你先前换成与他一样的,为何最近才换?”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不急不躁:“心血来潮?”

太平公主微微抬起下颌,神情睥睨:“你信吗?”

上官婉儿依旧微笑,眼神还透着诚恳:“信。”

失策,低估了上官的面皮!太平公主暗自扼腕,冷笑道:“你就不怕你的好徒弟知晓?”

“知晓什么?”

上官婉儿笑得婉约,眼神清澈中带着无辜之色:“我做了什么?六郎失去了什么?”

太平公主无语。上官婉儿嫣然一笑,道:“陛下身边之人来来去去,唯有我与六郎屹立不倒,这就够了。”

太平公主哑然,沉默了片刻,道:“上官,你这是在玩火。”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殿下,我们师徒是在求生存。六郎有六郎的方式,我有我的方式。六郎能理解,他也会理解我。”

太平公主默然,看了看她,却没再逼迫,只是平静地阐述:“陛下曾对六郎动过心思,被六郎婉拒之事,你可晓得?”

上官婉儿微微眨眼,恍然道:“有过猜测,陛下用人,必有手段,不奇怪。六郎的性情,也不是任人摆布,毫无下限之人,可以理解。”

太平公主揉揉眉心,微恼:“所以,你现在做的就是在玩火,六郎立身要凭功绩,而非帝宠,你这样一直提醒陛下不要忘了六郎,若是陛下改变主意,六郎当如何处之?”

上官婉儿幽幽一笑,笑容意味深长:“陛下用人,定是要那人有可取、可用的地方。我的徒儿,你的女婿,才能难道不足以傲视群雄吗?既然他有才能,又何必忌讳让陛下不要忘了他呢?我希望陛下能一直记得他,记得有一个年少英才可以为她所用,而不是变成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想用的时候挪一挪,不想用了便闲置一边。我上官不才,收了六郎做徒弟,除了一身所学,并无长才可以教导他,我能给他的,只有这些微末之助,我会让陛下一直记得他,不会忘记他。”

太平公主顿时无语。这是理念的问题,上官这人……感觉今时今日才算真正看清了她,可是,莫名地,竟然为她有几分心酸,这世间,不管何人都不容易。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突兀的转变话题:“公主为何选了潘瑜那样的人进宫?即便是代替六郎的玩物,也不合适。”

太平公主看她一眼,配合的改变话题:“哪里不合适?野心?”

上官婉儿颔首:“既然公主看得出来,为何还用?”

太平公主端起凭几上宫女换过好几次的茶汤喝了一口,温度正好可入口,又不会太烫,淡然道:“仓促之间,难以寻到合适的人。且不论六郎自身的魅力,只说相貌,仓促之间哪里能找到可与他匹敌之人?纵观合用之人,唯有十一郎还可比之一二。本来就是个玩意儿,代替之物,太像不好,隐隐约约有几分像就足够了。至于野心……不妨事,若无野心,也就不会用心,有了野心,才肯用心,左右不过是个玩物,不用在意。”

上官婉儿别有意味的看她一眼,从旁边的书架上拿出一张纸来,递给她:“看看。”

太平公主奇怪的看她一眼,低头扫了纸张一眼,嫌弃:“这是哪里来的艳诗?就这水平,也敢往上官才女处递?不怕辣了你的眼睛吗?”

不用问都知道这句话跟谁学的。上官婉儿淡然的喝了口茶汤,平静地道:“就是你口中那个不妨事的玩意儿。”

“……混账!”

太平公主有种难言的尴尬:“他想做什么?”

“还能想什么?不外乎是些不自量力的男子常有的不怀好意、不好言说的龌蹉心思罢了。”

上官婉儿毫不掩饰的嫌弃,凭他也想和她的六郎比,还敢有那等龌蹉心思,用不知所谓来形容感觉都太斯文了。

太平公主面容森冷,杀气腾腾:“放心,此事我会与你交代。”

上官婉儿提醒道:“前些日子,陛下看他香用的不合适,还让我去库里给他挑香,我挑了适合十一郎用的全套香料,最终,陛下却只赐了洗衣香和净口的口香丸,与六郎用的一般。”

太平公主一怔,旋即挑眉:“你没试着劝劝?”

上官婉儿坦然:“为何要劝?陛下既然有此意,为人下者自当配合才是,只要不把我六郎拖进宫,其他都无关紧要。”

太平公主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才女,节操呢?”

上官婉儿微笑:“殿下,彼此彼此。”

太平公主能把自己的男宠献给女皇陛下,节操也高不到哪里去。所以,这俩儿谁也不用说谁!谁也不用唾弃对方的节操!

太平公主眼珠一转,双方都很有默契的忽略节操这个话题,扯了半天,太平公主终于想起她今日进宫的本意,道:“因着六郎与秀儿,本宫与修仪……如今也算是自己人。陛下近日为政事操劳,却不曾明示臣下,修仪有何建议否?”

上官婉儿看她一眼,不语。太平公主道:“替旁人问的。”

上官婉儿也不问是帮谁问的,只是反问道:“公主以为该如何做?”

太平公主道:“本宫以为一动不如一静,母皇做事素来强势霸道,目前的形势下,尽可听她吩咐行事就是,何必妄图多事。”

上官婉儿笑着颔首:“不瞒公主,奴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六郎常说一句话,奴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屁股决定立场,不凡多想想,但求合宜,不可求全。”

太平公主听得眼睛一亮,似有所得,笑容明艳灿烂:“多谢修仪指点。”

“不敢,是奴该多谢公主,让奴有机会结个善缘。”

太平公主笑起来,就知道上官是聪明人,瞒不过她。

在上官婉儿宫里略坐了一会儿,太平公主才告辞而去。

第289章 太子宽仁

朝会上,女皇高居御座之上,面目威严,神情从容:“如何?众卿家争出结果没?”

女皇问的太直接了,殿上的朝臣们,脸皮薄的都不禁有几分尴尬和惶恐,没异样的都是老油条,脸皮已经练厚了。

偌大的正殿,似乎连呼吸声都放轻了,鸦雀无声。女皇眼睛扫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所有朝臣皆低下脑袋。

“魏元忠?”

女皇点名了。魏元忠板正的举起笏板:“启奏陛下,臣依旧坚持当赦。河北道内bèi po依附突厥的都是普通的老百姓,手无寸铁,如何应对虎狼般的突厥?为形势所迫之下,被逼从贼也是无奈之举。这些百姓也是陛下治下之子民,子民遭了难,陛下赦免之,正可显是陛下的皇恩浩荡,宽仁为怀。”

魏元忠话刚落,武三思立即跳了出来,举着笏板:“启禀陛下,臣有不同的意见。”

女皇随意的变换了一下坐姿,以让自己舒服些,口中淡然道:“讲。”

“喏。”

武三思应了一声,立即道:“陛下,国无法不行,河北道的百姓,即便是bèi po依附于突厥,然也是背弃家国,叛国之罪,铁证如山,事实俱在,若不处以惩罚,以后如何以儆效尤?岂不是告诉天下的百姓,叛国也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事,即便叛国也能被赦免吗?那还如何震慑天下宵小?如何维护家国法纪之威严?”

以魏元忠为首的主张赦免派,以及以武三思为首的主张严惩派,也就是说,吵了好几天了,依旧没有吵出结果来。一时间,朝堂之上,两派人马又开始辩论起来,各抒己见,依旧分毫不让。

女皇陛下意态闲适的坐着,下面众大臣们的争吵,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方才朝旁边莫成安看了一眼,莫成安立即会意,尖着嗓子喊了一声:“肃静!”

刚才还跟菜市场一样吵闹的朝堂,瞬间又安静下来,众朝臣屏息以待,静待着女皇陛下的裁决——

前方等着朝廷的敕令,都吵了几天了,陛下应该不会再给他们浪费时间的机会,也没有时间可以再浪费。

“太子”

女皇环视一圈,看到站着的太子李显。李显立即举起笏板:“臣在。”

女皇的手动了一下,随意的搭在御座的扶手上,淡然道:“众卿家意见相左,争论不休,太子可有话要说?”

李显道:“回陛下,臣以为诸位臣工说的都有道理,细究下来,不过是一方主张宽仁,一方主张严肃法纪,以正视听。”

女皇平静地看着他: “所以,太子之意是?”

李显恭敬地道:“启奏陛下,臣以为当赦。”

女皇不置可否:“理由呢?”

李显道:“河北道乃是我朝之国境,境内皆是我朝之百姓,他们被逼无奈依附于毁坏他们家园的突厥,已经十分可怜,若朝廷还要治他们的罪,岂不是雪上加霜、逼入绝境之举?那他们也太可怜了,是故,臣以为当赦。”

魏元忠高兴地看着太子,心里暗自点头,面上还保持着忠直之色,举起笏板道:“臣附议。陛下,突厥入境劫掠,乃是虎狼之举,我朝若能怀以宽仁,赦免百姓,岂不是正好用我朝的宽仁对比突厥的不仁不义吗?正好让天下知道,唯有朝廷才是真正心疼百姓的,依附突厥不可取。”

“臣附议!”

有人举起笏板,啪啪击拍手掌,以示支持。武三思冷眼看着,举起笏板,正要继续反对,女皇开口:“罢了,既然太子都觉得当赦,那便赦免他们吧,希望他们能铭记皇恩浩荡,来日不要再行这等糊涂之举。”

“陛下圣明,皇恩浩荡,想来河北道之百姓定然会铭记陛下的恩惠,效忠朝廷及陛下的。”

朝上的争论终于结束,女皇陛下一锤定音,三省六部立即拟敕下发狄仁杰。太子东宫里,李显正在感谢太平公主:“多谢阿妹为愚兄出谋划策,若无阿妹提醒,愚兄一时也是拿不定主意,被母皇问起来,怕是要不妙。”

太平公主笑道:“太子的感谢,小妹愧不敢当。不过,若要致谢,太子可就谢错人了?”

李显一愣,立即虚心的问道:“还请阿妹指教?”

太平公主只是神秘一笑,道:“太子稍安勿躁,那人不过是顺手指点几句,并无要挟恩求太子以报的意思,小妹受人所托,也不好告知太子。”

“是吗?”

李显有些失落。他已经是第二次做太子,相比起第一次的踌躇满志,现在更加的谨小慎微,手边不是没有来依附的人,只是,他不敢接收,就怕一个举止失当,又被母皇惩罚,房陵的日子,他过够了。何况,即便不为自己想想,也当为孩儿们想想。

太平公主安慰道:“太子放心,现在不好明示身份,来日……太子还怕不知吗?只望太子能记得援手之情,以显太子仁义,来日方好为太子所用,对否?”

太子一怔,明白过来,感激道:“多谢阿妹指点。幸好还有阿妹记挂着愚兄,一直对愚兄施以援手,否则,愚兄即便回京,不说举步维艰,只怕也是难有作为。阿妹放心,你做的,愚兄都记在心里呢。”

太平公主满意的一笑,不过,口中还是谦辞道:“太子说的什么话!我们乃是一母同胞,小妹不帮太子,还能帮谁去?七哥,我们是一家人。”

李显眼神一暖,点点头,神情有些唏嘘。

在东宫陪着太子坐了一阵,与太子一家用了晚膳后,太平公主方才回府。待回府沐浴更衣四完毕,天色已然黑透,太平公主也没去睡,先把儿女们叫来说了一会儿话,方才打发孩子们去睡觉,不过,临了却叫住薛崇秀:“秀儿留一下。”

“母亲。”

薛崇秀停住,有些疑惑的望着太平公主。太平公主淡然道:“把你的手下借为娘的用一用。”

薛崇秀恍然,想也不想点头:“喏,母亲稍待,女儿这就去传人。”

连犹豫都没有,太平公主颇为欣慰,她的女儿实在是个低调的人。对外只是出色的音乐大家,但唯有她这等亲近的人明白薛崇秀的优秀。就是她这个尤处在少女之龄的女儿,早早就开始主管着一大滩重要的事务。

她的女儿并不是毫无城府的人,相反,她管了这么多年事务,在外面依旧不露分毫,她的心机和手段都是不弱于人的,薛崇秀并不是没有主见的人。

这样的人,毫不犹豫、甚至问也不问的把手下得用的人借给她,太平公主心里是烫贴的,她的女儿跟张昌宗是一样的人,若是信任便交予全部的信任,从不打折扣,对比母皇的为人行事,有这样的女儿,真真叫人烫贴。

第290章 敲打

“郎君回府!”

潘瑜跳下马,用力的蹬了跪地的马僮一下,看马僮人仰马翻的摔倒,不禁哈哈大笑:“蠢货,连下马也做不好,要你何用?”

马僮摔得狼狈也不敢辩解,一骨碌翻过来,跪在地上,赔笑:“是奴才蠢,郎君可伤到哪里没有?”

潘瑜微微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马僮,嗤笑道:“幸好没伤到,要是伤了我,陛下那里……你就等着被灭满门吧!”

马僮呵呵傻笑着,不敢应答。潘瑜哼了一声,把马鞭甩了过去,丢到马僮身上,仰头挺胸进家门——

“郎君回来了?”

“郎君辛苦了!”

“郎君回府了,都过来伺候了!”

管家、下人叽叽喳喳地过来,争相伺候、讨好。潘瑜大马金刀的坐下,就着流水般的仆人们端上来的温水、布巾洁面净手,沐浴更衣。陛下喜欢干净,天气越来越暖和,他要洗得干干净净地,以讨陛下喜欢。

潘瑜很清楚,他现有的一切,都是陛下的宠爱带给他的,若没有了陛下,他潘瑜在这洛阳城里什么都不是,就是公主府的一个管事,也可以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太平公主……张昌宗……不急,不急,只要他侍奉好陛下,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问题,所有的屈辱都能报复回去。

“……蠢货,拿的什么衣服!把这件衣服拿走,以后在家里,不许给我拿这种没熏过的衣服。这种衣服,在我进宫时穿,在家就拿熏过香的。”

“喏。”

把拿错了衣服的婢女骂了一顿,亲手抽了她几鞭子,方才出了心头怒气,又叫人烫了一壶酒,喝完方才躺下——

“十一郎,喜欢吗?”

陛下笑吟吟地望着他,放在他面前的全是金山银山,一声享之不尽的财富。十一郎呆呆地看着,心里快喜翻了,但还要努力的克制着:“喜……喜欢……啊啧!”

金山银山全部变成了冷冷的潮水,汹涌着冲着他头脸涌过来,好冷!虽是初春的天气,但早晚还是有些凉的!

“醒了?”

这个声音是……潘瑜甩甩头,讶然:“罗管事?!你怎会在我府中?”

罗娘子面上带着个亲切的笑容,轻声提醒:“麻烦十一郎看清楚,到底是在哪里?身处何地?还有,作为一个白身小子,你家可没资格被称作府,便是叫宅子也是抬举了。”

潘瑜一抖,彻底醒了,扭头看四周,顿觉惊恐——

他不是在家里仰头大睡吗?睡前还心情颇好的喝了一壶酒,喝酒后睡眠都觉得好了许多,睡得香甜,对,还做梦了!做了与陛下有关的美梦,梦见陛下赐他一辈子都花用不完的金银珠宝,陛下把金山银山都放到他面前,任他挑选……怎么就到这里来了?!

这个小屋子,便是到死潘瑜也记得。就是在这里,就是眼前这个人,把他踩入尘埃,也教他怎么讨好伺候人,若没有她的教导,在陛下面前,他不会那么讨喜。潘瑜知道自己的出身,除了一张脸,他什么都没有,他所会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人赐给的。

只要一看到她,潘瑜就会想起那些他想遗忘的恐怖时光,想起那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日子。他以为出了公主府入了宫,成了陛下跟前的人就不用再回这间小屋子,他以为他有了宽屋大宅就不同了,就不会再回来了,谁知今日于睡梦中又到这里来了!怎么来的……潘瑜简直不敢想,只有浓浓地恐惧,让他连站也不敢站,下意识的就跪下了。

罗娘子笑起来,也不喊他起来,笑声犹如少女一般清脆,面容透着亲切和蔼:“听说十一郎入了陛下的眼,在陛下宫里极有脸面,老奴刚听说时,心里真真为十一郎高兴,又是骄傲又是自豪,毕竟,十一郎是老奴这里出去,与老奴是一个主子手下的人。”

潘瑜强笑道:“不敢,罗管事放心,潘瑜不是忘本的人,公主殿下提携之恩,罗管事的教导之恩,潘瑜时刻不敢或忘,只是,目前我尚未站稳脚跟,待我在宫里站稳脚跟,一定会报答公主与罗管事的。”

“啧啧啧!”

罗娘子咂嘴道:“看十一郎这话说的,老奴卑贱,哪里敢与主子相比并论?可见十一郎是风光日子过顺了,与老奴这等卑贱之人不同,竟忘了上下尊卑有别了。”

潘瑜连忙辩解道:“不!不是!只是我心里公主之恩与罗管事之恩是一般重的,我心里想报答的人除了公主,还有罗管事,非是我不懂尊卑有别,请罗管事明鉴。”

罗娘子依旧笑着,声音轻柔,笑容亲切:“是吗?十一郎莫不是哄老奴的?”

潘瑜连忙道:“不是!我也不敢哄罗管事,真的,在我心里,罗管事是与公主一般对潘瑜有隆恩的大恩人。”

罗娘子不置可否,只是笑眯眯地望着他,眼里一片和气:“老奴也不是那等不出门子的贵人,十一郎的风光,便是老奴这等下人也是有耳闻的。十一郎如今还能记着主子,记着老奴,老奴且不说,主子知道了,心里想是欢喜的。主子欢喜了,那就是老奴的差事办得好,在主子面前也就有脸面了。”

潘瑜陪笑着连连赞同道:“罗管事说的是,潘瑜也是这般想的。”

罗娘子笑着道:“好,好啊,老奴就说十一郎不是那等没有分寸、不知进退、目无尊卑之人,不是忘本的人,便是在外头风光无限,也不会忘了主子的。对不对?”

潘瑜如蒙大赫,连连点头:“是极,是极,不会忘的。公主与罗管事都是潘瑜的大恩人,潘瑜能有今日,两位功不可没,不敢或忘。”

罗娘子笑着再次点头:“很好,如此,也不枉把十一郎请来叙旧一番。只望十一郎今后心口如一,莫要忘了今日之言,说话、做事之时,多想想主子,多想想将来。如此,想得多了,该怎么做,心里想必就有数了,对不对?”

潘瑜连忙应着:“是,罗管事教导的对。”

罗娘子笑笑,慢悠悠地道:“好叫十一郎晓得,老奴这等做人奴才的,主子满意,主子看重便是老奴的光荣。老奴手下出了十一郎这样的人,老奴是欢喜的,在主子面前,也是极为得脸之事。老奴希望能一直以十一郎为荣,十一郎觉得可好?”

潘瑜自然是要应的:“若能成为罗管事的骄傲与荣光,是潘瑜的荣幸,自是好的。”

罗娘子这才满意的颔首:“看十一郎如此的明事理、知进退、讲恩义,老奴就放心了。大半夜的,劳烦十一郎跑一趟,真真是辛苦了。放心,老奴自会把十一郎好好地的送回去。”

潘瑜脸色一变:“不……不用了……啊!”

话还没说完,身后不知何时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衣,蒙着黑色面巾的人,抬手在他后劲砸了一下,潘瑜瞬间软倒,那人顺手接住,朝罗娘子点点头,一把扛起潘瑜,身形轻巧的消失在黑夜里。

罗娘子轻轻吐出一口气,整了整表情和衣裳,起身朝主子的院子走去:“禀主子,幸不辱命,已经敲打过他了。”

“好。另外派人盯着些,听话还好,若不听话……”

“喏,老奴晓得,主子放心,莫说十一郎还是主子掌中肉,便是长成鸟儿,老奴也有法子把他翅膀撕了拽下来。”

“你事办得好,我是知道的,下去领赏吧。”

“谢主子赏,老奴告退。”

罗娘子恭敬的退下,待看到稍后送到的赏赐,更觉满意。十一郎就是太过年轻,失于轻狂不说,还目光短浅。陛下再好,却已年老,而主子这里却正当盛年,还有小主子与六郎刚刚长成,正是大展身手之时,谋一时还是谋一世……十一郎也是蠢,竟然看不分明。

不过,既然主子现在还要用他,那她少不得就要帮主子盯着他些。不然,莫说宫里,便是这府里,蠢货也是无法长久的。

第291章 大喜

“病了?”

摆平了朝中大臣们的争论,女皇陛下又清闲下来,想起潘瑜,使人去召他,结果却得到病了的信息,微微一顿,问道:“怎么病了的?”

奉敕出去传人的小太监立即道:“说是晚上喝酒赏月,贪于夜色,不小心着了凉,偶感风寒。”

女皇不禁啼笑皆非:“竟是这般不小心?罢了,派个太医去瞧瞧,婉儿,把朕库中的药材捡一份派人送去,年纪轻轻地少年郎身体竟这般孱弱,如何担当陪侍的重担!让太医好好替他调养调养。”

上官婉儿面不改色的恭敬应道:“喏。陛下放心,奴这就去选擅长诊治风寒的太医去看十一郎。”

正说着,宫人来报:“启禀陛下,太子、太平公主求见。”

女皇眼神闪了闪,道:“让他们进来。”

“喏。”

不一会儿,太平公主带着一阵香风进来与太子李显一起进来,两兄妹一起行礼:“拜见母皇陛下。”

女皇看两人一眼,淡然道:“平身吧,你二人今日怎地走到一块去了?”

李显温文的笑着,还没说话,太平公主就抢先道:“不瞒母皇,女儿与太子一起前来,自然是因为喜事。”

“喜事?”

女皇讶异的看两人一眼,复又问道:“什么喜事?”

太平公主笑看着李显,不说话了。李显立即恭敬的道:“回母皇,臣膝下的几个孩子,皆已到了适婚之年纪,然臣久不在京城,也不知两京之中何家有好的儿郎与小娘子。便想着阿妹一直在京中,想必熟悉两京人事,不得已劳烦阿妹帮忙相看相看。”

太平公主笑着道:“母皇,若是旁地王兄拜托女儿,女儿自是义不容辞,只是,太子贵为东宫,女儿不敢擅自做主,少不得只能来劳烦母皇了。”

原来如此。

女皇略作沉吟,随意道:“重润的婚事且缓一缓,朕细细为他挑选一名门淑女为正妃。其他的孩子,太子看着办就是。”

“喏。”

李显应下,微微一顿,恭敬的请问道:“启禀母皇,臣之女秾辉与魏王之子延基年岁相当,臣欲把小女许配与延基为妻,母皇看是否得当?”

“秾辉?”

女帝看他一眼,不置可否。李显笑了笑,又道:“还有you nu裹儿,与梁王之子崇训……母皇看,可还相配?”

女皇没说话,只是扫了太平公主一眼,看她一脸的笑,面上也缓缓地泛出几分笑意来,微微颔首:“可!这几个都是好孩子,与我们家的孩子相配,自是天作之合。”

李显露出个高兴地笑容来:“多谢母皇,那臣这就宣布出去?”

女皇颔首:“宫里这么多年不曾嫁娶,也该办桩喜事才是。传敕礼部,李武两氏结qin jin之好,须得好好操办才是。”

“喏。”

上官婉儿立即执笔写敕。李显隐晦地、感激地朝太平公主看了一眼,太平公主不无羡慕的道:“臣妹在这里提前恭贺太子喜得佳婿。”

李显笑着道:“阿妹何须羡慕?阿妹府中的新安不也要成婚了吗?张将军那样的佳婿,阿妹还有何不满意的?哪里还需要羡慕旁人!”

说起张昌宗,太平公主不由笑起来,笑容还带着几分得意:“说到六郎,太子说得有理,六郎那孩子可是我从小看好的,就想着等他长大了招他为婿,盼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做我的女婿了,真真不容易。”

说着,眼珠一转,朝上官婉儿福了福,道:“说来,还要感谢上官修仪,教出这样一个好徒弟,才让我今日能有个好女婿。多谢,多谢。”

上官婉儿哭笑不得,对她这突来的刁钻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唯有苦笑。女皇冷眼看着,笑着假意嗔怪道:“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休得欺负婉儿人老实。若不是你下手快,为新安定下六郎,朕少不得要为他从武氏中选一个,可惜,朕还没下手呢,你便定下了。看六郎喜欢的份上,朕便罢了。”

太平公主心里一突,面上却笑道:“多谢母皇手下留情,待女儿回去定然叮嘱秀儿多多用心,多为母皇作几首曲子来,以酬谢母皇隆恩。”

谢完了,顿了顿,脸上故作不乐意道:“不过,事情yi mǎ归yi mǎ,母皇偏心上官修仪,女儿却不依!”

上官婉儿尴尬,低眉顺眼的低头不说话了。女皇仰首大笑,指着太平公主笑道:“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撒娇?羞也不羞!”

太平公主自是不依,笑闹了几句,想起张昌宗,不禁有些惆怅,担忧道:“说到六郎,也不知他怎么样了!母皇也是心狠,那么小的年纪便把他派出去领兵,母皇也舍得!”

女皇挑眉:“六郎乃是文武双全之才,你只看到他年纪小,朕却看到他把羽林卫统率得仅仅有条,虎虎生威。如此人才,岂可拘泥浪费?唯有重用他,才是对他最好的方式。若让你一味宝贝、护佑着,何日才能真正的成材?何时才能独当一面?”

太平公主还能说什么,自然只能应道:“喏,母皇说的是,是女儿想岔了。”

难得有闲聊的时光,正说着,外头突然由远而近的响起奏报声:“喜报!喜报!喜报!”

殿上诸人不由一怔,女皇反应迅速的吩咐道:“莫成安,出去看看,是何喜报?”

“喏。”

莫成安迅速出去,不一会儿,一脸喜色的进来:“喜报!大大的喜报啊陛下!”

随意坐着的女皇陛下瞬间坐直身子,追问道:“何事?是何喜报?”

莫成安喜滋滋的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方才外间之人来报,六郎领兵大败突厥,救回万余百姓,遣了手下持露布进京传捷,向陛下报喜来了!”

“什么?!”

女皇瞬间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满脸严肃:“此话当真?报讯的人呢?传进来!”

来报喜的人立即被宣了进来,不止女皇,便是上官婉儿、太平公主也一起关切的看着来人,上官婉儿急急地追问道:“张将军大败突厥,此事当真?可有虚假?”

那人立即道:“回修仪,持露布进京传捷之人还在正门外候着,一路从河北道到京城,哪里还会有假的?也怎会有假的?”

女皇颔首,目光灼灼:“与六郎一起出征的乃是国老,有国老主事,此事当不假。”

上官婉儿顿住,一时间,不禁满腹欢喜,激动得无法成言。太平公主眼珠一转,当先跪下致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六郎大败突厥,扬我国威,此乃大大的喜事啊!”

女皇站在高处,畅快地大笑:“太平说得对,此乃大大的喜事。来人,传敕,把六郎大败突厥之事,昭告天下!”

“喏!”

第292章 凶名

“世茂!”

狄仁杰匆匆而来,面容沉凝,脚下如风,如果不是一头花白的头发,就这矫健的身姿,哪里能看出老头儿已经是快七十的人。

张昌宗抱着头盔站在小山坡上,听到叫声回头,微微躬身抱拳:“狄公好。”

狄仁杰摆摆手,严肃的问道:“老夫听说,世茂你下令把所有突厥人尸首的头颅砍下来,要在必经之路垒京观?”

张昌宗没否认,点点头,平静地望着狄仁杰。狄仁杰叹了口气,道:“突厥不仁不义,然我朝乃是王道之师,不能学啊。世茂你还年轻,一时义愤可以理解,但是,义愤之下行此不义之事,却是自毁前程,有些事,旁地人能做,但我朝不能做,既是做了能出心头恶气,能让人心头畅快也不行。世茂当三思而后行啊!”

张昌宗不语,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沉默了片刻后,方才开口:“狄公知道吗?小子领军追击突厥的时候,曾责问属下士卒,为何来当兵?”

狄仁杰一怔,若有所思:“士卒怎么回答的?”

张昌宗轻轻一笑,眉目透着认真,目光清朗而坚定:“ 我不曾追问他们的答案,但是,就我这里来说,为什么来当兵却很清楚简单!我要在这沙场上,凭借着我自己的本事和努力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我要所有外夷见到我朝的子民,便是心里再不情愿也要以礼相待。而不是让我们的国土成为别家的后花园,想来就来你,想走就走,任人予取予求,不要我们的国民在别人眼里等同于低贱的牲畜。狄相,我们是人,所有人都是人,便是地位权势不同,但都是人,不该任人tu shā!身为军人,我要做国家与百姓尊严的屏障,我要保护他们!在我心里,这才是军人的荣耀与责任。”

狄仁杰严肃的面容,缓缓柔和下来,目光就像在看一个看重的后辈,没有慈祥,只有严厉:“原来世茂你是这么想的。”

张昌宗回头,脸上的笑容……就算狄仁杰这等老头子看了,也只觉得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可惜这里没小娘子,若是让小娘子看了,怕是要哭着喊着非莲花郎不嫁。老头儿眨眨眼,可惜这样的小郎君已经被薛大家订下了,不然,倒是可以收做女婿……孙女婿也行啊!等等,貌似家中也没适龄的女孩儿,可惜,可惜,真真可惜。

心里在暗自可惜,脸上还注意狡猾的不露分毫。某被人暗自夸了颜色好的少年还不自觉,笑得眉目疏朗,眼神仿佛在发光,神情坚定且自信:“不瞒狄公,我知道这座京观一搭,会有很多人骂我,甚至是我朝的人,也会有人骂,骂我不识仁义,但是,骂也好,夸也好,我都不在意。我还年轻,这是我第一次领兵打仗,虽然胜了,但战绩还不足以服众,不足以让我威名远播。不过,威名传不了,先传凶名我也不介意,只要能威吓拿我们的国土当后花园逛,拿我们的百姓当牲畜对待的贼兵就好!我要让他们知道,只要有我张昌宗在一日,这中原大地就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我朝百姓就不是他们眼中的两脚羊,我们勤劳所得的粮食,不是他们可以随意劫掠的东西!总有一天,我要周边四夷听到我的名字,就不敢入侵我中原一步!”

狄仁杰看着他,看着他坚定地神色,知道他不是说大话,是心里真这么想的,也是想这么做的,恨不与君同少年,可怜他已垂垂老朽,不然,真想看着眼前这少年成长,看着他有朝一日如程务挺一般,就像当初的程务挺一般,名字在草原大漠回响,在四夷中流传,只要有他在一日,就不敢有叩边之时!

可惜啊,他已经老了,这一次抚边,应该是最后一次了!狄仁杰笑起来,心中感慨,口中却问道:“世茂可还记得老夫曾上疏陛下,建议撤掉安西、安北两处都护府的事?”

怎么扯到这里的?!

张昌宗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道:“自然记得。还记得小子当时还反对狄公的疏议来着。”

狄仁杰道:“老夫何尝不知这两处都护府的建立,耗费了数代将士和君王的心血,撤掉容易,再建甚难的到来,可是,国库没钱了!打仗看似只是一道敕令、诏书的事情,只是将士们用心用命的事情,但粮草、军械、马匹等等,背后全都是国库的钱粮在维持。世茂可晓得?”

张昌宗认真的点点头,道:“《司马法》一书曾言道,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大,忘战必危。狄公是告诉小子这个道理吗?”

狄仁杰点点头,语重心长:“世茂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只望世茂来日征战南北之时,不要忘了你身后的百姓,战争非是意气之争,战争乃是一国重器,不可不动,也不可妄动。”

张昌宗肃然,躬身作揖,一揖到底:“多谢狄公教导,昌宗拜领!”

狄仁杰摆摆手,叹道:“老夫本意是来说服世茂不要建京观的,如今倒好,老夫竟然被世茂说服了。罢了,既然如此,这京观便建吧。不过,世茂要想好,此乃你之决议,你之志向,老夫不会与你一起担责。”

张昌宗平静地点头:“喏,狄公放心,这是小子的决定,不会后悔,也不会更改。”

狄仁杰没再劝说,只是伸手拍拍张昌宗的肩膀,然后便走人了,不再干涉张昌宗的决定,也不再妄图劝说他改变主意。

待狄仁杰走后,陈子昂找了过来,略有些急切的问道:“狄相说什么?反对你建京观吗?他劝说你了吗?”

这个中年愤青!

张昌宗笑着竖起剪刀手,也不管陈子昂看不看得懂,笑道:“陈师放心,狄公被弟子我说服了!”

“那……”

陈子昂不禁有些激动。张昌宗淡淡一笑,眼神微冷:“可以传令,择地建造京观。”

“喏!”

陈子昂响亮的答应着,立即兴冲冲地亲自传令去。

若说对拿突厥的人头建京观最支持的人莫过于陈师,他也是对突厥主战最坚定地人。要不是张昌宗心里头早有主意,又是心志坚定不会轻易被人影响的人,怕是早就被中年愤青鼓动得头脑发热了。

张昌宗觉得,往往拥有一腔报国热情的人,其实大多是赤子心怀的人,他们单纯,他们热忱,他们的爱国热情值得肯定。但是,恰当的时候,要给中年愤青同志降降温,给他一点儿冷静且正确的引导,不然,怕是要好心办坏事。

还好,他对陈师了解得很透彻,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两人一直相处的很愉快,既成全了陈师报国的一片真心,又不至于让他因为太过热忱积极而好心办坏事。

第293章 朝野

“今日邸报到!”

凤台鸾阁的相公们刚上班,兵部就把刚收到的邸报送过来,魏元忠扫了一眼,面容沉凝,没说话,接着递给苏味道。

苏味道看了,脸上的笑容就跟牙疼似的:“这个……那个……”

犹豫了半晌儿,接着往下递,递给杨再思。杨再思看两人的表情,心中有数,接过一看,顿时明白这两人为什么是那等表情了

领兵的大将,此战的平边将军张昌宗把阵仗上斩杀的突厥敌兵首级砍了垒成了京观!

魏元忠板着脸,面色如常,把邸报又拿过来,细细看了一遍后,没说话。杨再思与张昌宗是拐角的亲戚,面色复杂,似是感慨,似是叹息:“六郎到底年轻。”

苏味道面上还笑着,一团和气的道:“魏兄,杨兄,今日邸报既然到了,也该呈上御览,若是误了,陛下怪罪下来,我等可担待不起。”

杨再思一笑:“苏兄说的是。”

然后,三只老狐狸有志一同的把邸报往上递。然而,女皇陛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便扔下没再问,只是准了狄仁杰的换俘提议,以此次俘获的突厥兵换去年被突厥抓走的百姓。

邸报在宫里并没有掀起波澜,东宫,太子李显处同样也收到了抄送的邸报,皇太孙邵王李重润充当父亲李显的秘书,整理的时候看到,不禁一愣:“父亲……”

说着,把邸报递过去,李显看了一眼,眉头微微蹙起,又看了一遍邸报,问道:“大郎如何看?”

李重润道:“太宗朝时,前隋士兵被高句丽垒京观,太宗以为不仁,曾派人去收隋人尸骨以葬之,还把国境内历代所垒之京观,加土为坟,并不提倡以垒京观的方式夸耀武功,儿臣以为然。”

李显点点头,道:“我儿心善,能不忘祖宗教诲,很好。只是,为父看六郎此次怕不是为了夸耀武功而为之,应该还有别的用意。”

“别的用意?”

李重润凝眉沉思。李显道:“目前战报有限,为父也看不分明,只是,观六郎平日为人,才华横溢却从不自夸,非是那等会夸耀自身之人。你祖父高宗皇帝还在时,曾教导为父与你的叔伯们,高宗皇帝说,人是非常复杂的,又身处朝堂之上,必然会更加复杂。不可用一事、一言就对一个人下定论,当听其言、观其行,查其事,细辩之,审慎之。为父今日也把此言赠与你,望你不忘祖先教诲。”

李重润连忙道:“儿谨遵父亲教诲。”

李显欣慰地看着他,高兴完了,还不忘叮嘱:“虽说今时不同往日,但我们仍不可忘了之前的教训,朝里的事情,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之后便别管了。”

李重润看父亲一眼,乖巧点头,神情不免有几分郁郁与失落。

东宫不敢议论朝政,不好置评。然而,垒京观一事,不知怎地,却在京里传开了,朝野内外,赞者有之,骂者有之,一时间,议论纷纷。

太平公主一直关注着,心下不禁有些担忧,特意进宫试探陛下对此事的态度,然而,什么都没试探出来,又不好主动去提,陛下的心思……即便两人是亲母女,她也没弄懂过。想了想,去找上官婉儿,六郎是她的弟子,还是她唯一的弟子,她总不能不关心吧。

“上官。”

太平公主到的时候,上官婉儿正带着殿中的宫女摆弄花瓣,自己制胭脂和口红,十分有闲情,丝毫不为朝野内外的风波所影响,若不是收到的各方议论确有实据,就这悠闲的劲儿,太平公主都怀疑自己收到的是假消息。不禁冷笑:“好闲情,好逸致,外头的风风雨雨竟没半点扰到修仪的兴致,如此静功,本宫不及也。”

上官婉儿正拿着个杵臼研磨与宫人从御花园里采摘来的花瓣,闻言笑道:“多谢殿下夸赞。奴不过是看外头花儿开得艳,若任由它就此开败岂不可惜?便与人摘了来,趁着颜色正好,做些玩物。”

说着,把杵臼丢开,让明香接着来,她则净了手,就穿着一件旧衣裳坐到太平公主对面,笑眯眯地看着人,到比往日少了几分艳色,多了几分清雅。

太平公主懒得跟她多废话,径直道:“你在御前可听说了六郎下令垒京观的事?”

上官婉儿颔首:“回殿下,知道的。当日邸报一到,相公们向陛下禀报时,邸报便是我念的。”

太平公主眉心蹙起来,面上隐现担忧之色,道:“六郎也不知怎么想的,怎么就下这样的命令呢?真真是不省心!好好地军功在手,做这等犯忌讳的事作甚?”

上官婉儿反问道:“殿下反对?”

太平公主道:“本宫反对不反对有甚用?关键是朝野内外,如今正为此事议论纷纷,怕于六郎声名不利。”

上官婉儿淡淡一笑,道:“声名不利便不利呗,只要陛下那里不责备就成。不瞒公主说,今日早晨有大臣来觐见提起此事,谓之曰不仁,被陛下骂了回去。陛下说,许突厥年年来劫掠我百姓,就不许我朝震慑一下?六郎又不曾杀俘,还谏议用俘虏换回许多百姓,这等大仁大义的功德,怎么就不仁了?所以,殿下放心便是。要我说,此事你我都不方便,若要论合适,莫过于贵府之新安郡主。”

“秀儿?!”

太平公主心头一动,笑起来了,与上官婉儿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出一句:“书坊、季刊!”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朝上官婉儿致谢:“多谢上官你指点,本宫知道了。你这采这么花瓣,我看这梨花挺好,若能做成脂粉,想来应该衬我。”

上官婉儿讶然道:“是吗?不过,多谢殿下赏识,然公主用的脂粉自有内造,奴这些不过是随手作的玩意儿,怎配得殿下青睐呢?”

太平公主瞬间板起来,顿觉上官这人没意思,冷冷扫她一眼,气道:“本以为上官是个知情识趣的人,想不到居然这般不识抬举,真真是本宫看错你了!告辞!”

说着,拂袖而去。上官婉儿不以为意,恭谨的送客,只不知薛崇秀会怎么做,也不知是否会因此嫌弃六郎,小娘子们的心思……总是多变的。

第294章 长大的孩子

太平公主从宫里回来,出来时还是气冲冲地,上了自己的车驾后,气突然消了

上官一直是那样的人,外人看着她权倾天下,荣宠冠绝一时,深得陛下信任,然而,唯有她这样亲近的人知道,她的母亲可不是好伺候的人,上官身后并无可倚仗之人,她在宫里的生活,只能仰陛下鼻息,竭力侍奉好陛下,而如今的陛下,她的母亲那性子,太平公主幽幽一叹,眼神幽深。

“母亲。”

“大郎,你怎么在这里?”

太平公主的车驾从宫里出来,在宫门处不意竟遇上薛崇胤,掀开门帘让他进来,问道:“又是来东宫?”

薛崇胤笑道:“邵王这几日正在读易,太子召儿子进来侍读。”

太平公主不置可否,淡然道:“是吗?挺好。然邵王自有太傅、太师等教导,你只可与之闲聊,莫要指导。”

薛崇胤微笑答道:“喏,母亲放心,儿心中有分寸,并不敢逾越。”

太平公主看温文尔雅,越来越像他父亲的长子一眼,幽幽叹了口气,道:“非是为娘的要压着你,只是,邵王乃是太子的嫡长子,深受陛下与太子看重。受看重,自然盯着的人就多,便是你再小心,在有些小人眼中,若想挑错也不难,为娘只怕到时护不住你。为娘不想你出事,你明白吗?”

薛崇胤依旧笑着,柔声道:“儿子知道,母亲放心就是。太子相召,十次里儿子才应三四次,并不敢进宫太频繁。”

太平公主又是一叹,道:“委屈我儿了。”

薛崇胤低声道:“儿并不以为苦,比起母亲,儿子所受的又算什么?正好,趁着还年轻,多多增进学问,世间上又有几个少年人能如儿子这般,于最好的时光能潜心向学,并且学有所成呢?”

太平公主被说得心头哀恸,但她已经不会再流眼泪,只是眉心不自觉的皱起,伸手拍拍薛崇胤的手,顿了顿,换了个话题:“秀儿跟六郎的婚事已然订下,你的却还没着落。前两年问你,你说想专心钻研学问,暂时无有成亲的念头。为娘的不忍心逼你,也就任由你意,今年却不成了,总不能让你大妹之后吧?”

薛崇胤低低笑起来,道:“确实该成亲了。再不成亲,只怕会被六郎笑话,儿可不想被他笑话。”

不用问都能知道六郎那家伙会如何在薛崇胤面前嘚瑟,特别是六郎成亲的对象还是薛崇秀,薛崇胤的感觉想必会更加复杂。

太平公主神情和缓了些,若有所思的道:“两京人家中适龄的小娘子……”

太平公主凝眉细想,在脑海中搜索着能与长子家世、品貌相当的小娘子们。薛崇胤脸上的笑容顿了顿,道:“儿今日去东宫,太子妃召见了儿,也问起儿的婚事来。”

“太子妃?!”

太平公主颔首:“为娘知道了。”

“喏。”

薛崇胤应着,并没有一般矛头小伙子说到成亲、对象时候的羞涩和期盼,温和的近乎平静。太平公主手顿了一下,却没再说什么。

太平公主不问了,薛崇胤却主动开口道:“对了,母亲,儿今日去东宫的时候,邵王曾说起一事,事关六郎,不知母亲可知晓了?”

太平公主不答反问:“邵王对你说的?”

薛崇胤立即道:“是,邵王说起时,很是担忧六郎,儿虽知六郎做事素来心有成算,非是冲动易怒之人,但如今形势之下,怕是与他有损。”

太平公主眉心又蹙了起来,道:“为娘今日进宫便是为此事,已与上官修仪商议过,待回府找你大妹说说,看她怎么说吧。”

薛崇胤一顿,面孔微微垂着,眼神叫人看不清楚,只唇角弯着,松了口气道:“看来母亲已有成算,那儿便放心了。”

太平公主不觉,点头赞同道:“你大妹想必已经收到消息,她的消息可比为娘灵通多了,心里或已有决议,你不用担心。”

薛崇胤弯着的嘴角顿了一下,点点头,没说话。

母子俩儿一路闲聊回府,一回到公主府,太平公主便让人去叫薛崇秀来,让薛崇胤先回自己的院子去,陪邵王读书想必是劳神的,让他去歇息。

交待了长子,太平公主便回自己院子换衣去了,进宫的衣服太过繁冗,回府后换下便装还舒服些。薛崇胤躬身目送母亲回后院,许久都没动弹,只怔怔地看着后院的内门出神

“大哥!”

薛崇简回来,见薛崇胤站在院子里,立即一笑,跑过去就是一声喊。薛崇胤被吓了一跳,转身看到弟弟潮红的脸红,满头大汗的样子,不悦道:“又出去哪里野了?”

薛崇简不怕他,笑嘻嘻地道:“出去相王舅舅那里了,跟三郎他们玩蹴鞠。”

薛崇胤蹙起眉头来,追问:“只有相王府的?东宫的表兄弟呢?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东宫的表兄弟们刚回京城,人事陌生,你自小在京里长大,正要带带他们,多出去走走、玩耍,不拘是打猎或是蹴鞠,甚或是打马球都好,与他们多引荐引荐,大家一起玩耍才好。”

薛崇简不依的道:“我去了,可是,邵王表兄忙着读书学习,重福、重俊两位表兄跟我们玩不到一起去,他们胆小,还不太会说话,为人也不热络开朗,一起出去连话都不爱说,没有三郎那般活泼开朗,都不好玩!”

“混账!你找人玩的少,彼此之间陌生,自然就没话说。他们找不到话题,你不会找吗?我看你平日在家里话挺多的,怎么需要你说的时候,居然找不到话题了?”

薛崇胤气恼,忍不住伸手拍了弟弟后脑勺一下。薛崇简被拍得委屈,忍不住直言道:“他们知道、见过的好玩的太少了,为人行事透着股小家子气,大家都不喜欢跟他们玩嘛,嫌弃他们土,我也要面子的啊,不好多跟他们来往,不然会被笑田舍郎的!”

“你这臭小子!”

薛崇胤再忍不住,觉得有必要尽一尽长兄为父之责,好好教教这个蠢货,直接暴起,追着弟弟就是一顿打。打得薛崇简满脸懵逼之余,只得迅速的抱头鼠窜,抱着脑袋跑了一会儿,瞥见墙角的水绿衣裙,立即跑过去:“阿姐救命啊!大哥要谋杀亲弟!”

薛崇秀伸手拉住他,任由她躲到自己身后,眼神沉静如水的看着跑过来的薛崇胤,看着他强自撑起笑容来:“阿妹来见母亲吗?来多久了?怎么不出声呢?”

薛崇秀没急着回话,只是看着他,看得薛崇胤微笑的表情简直快维持不下去了,但还是只能强自撑着。

薛崇秀道:“小妹刚来,有事要去见母亲。跟着二郎的人呢?没看主子跑一身臭汗,回去不许给他凉寒之物吃,且先喝两杯温开水,待汗渍干了再被热水给他沐浴。”

跟着的乳母、婢女等立即应是。薛崇简笑嘻嘻地拉住她的手,谄媚道:“还是阿jiě téng我,不像大哥,只会逼我去做不喜欢做的事情。”

薛崇秀瞥他一眼,看他顽皮的做鬼脸,幽然道:“二郎也是,你如今也大了,也该收收心了,也该正紧读几年书,或是好好练练武艺,待六郎回来,我定会让他考校你,若不成,就不许他再带你玩。”

薛崇简一听,简直如被雷劈了一般:“阿姐!阿姐,我是您亲弟弟吗?要阿姐这样对我?我不管,我一定要缠着六郎哥哥不要同意。”

薛崇秀气定神闲的看着他,微笑:“你可以试试,看你六郎哥哥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这还用问吗?

薛崇简好生忧郁,在这些事情上,六郎哥哥比阿姐待他还严格些,唉,看来是要认真准备一下,不然等六郎哥哥回来,若是考校的不满意,那才是真的完了!

警告了幼弟一顿,薛崇秀才朝薛崇胤福了福,道:“麻烦大哥督促着二郎些,母亲催的急,小妹先过去了。”

薛崇胤勉强笑道:“好,辛苦阿妹了!”

薛崇秀淡然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薛崇胤的笑容再维持不住,看着薛崇秀不说话了。薛崇秀分毫不让,神色坚定而又平静:“六郎托付给我的,虽然他不一定介意,但是我定会替他看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大哥以为呢?”

薛崇胤只能微笑:“阿妹说的是。”

薛崇秀笑了,这才走人。薛崇胤站在原地,面上还带着笑,也不看薛崇秀走远的身影。薛崇简摸摸头,觉得怪怪地,但到底哪里怪又一时说不清楚,伸手去拉大哥,发现大哥的双手紧握着,只得拉住他拳头,叫了一声:“大哥?”

薛崇胤脸色苍白,嘴角弯着,眼里却一片阴霾:“何事?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去整理一下。你们也要尽心些!”

跟着的仆从立即应道:“喏。”

薛崇胤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薛崇简呆呆地看着他走远,想了想,又朝薛崇秀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懵懵懂懂地,似有所得,又似乎什么都不懂,叹了口气,低着头对左右道:“我们也回去吧。对了,这几日我要好好读书,你们告诉三郎,这些时日不要找我玩了!”

“喏。”

贴身小厮答应着。

第295章 执念

“母亲!”

薛崇秀进去的时候,太平公主刚换好衣服,正坐着让侍女给她打理头发。见薛崇秀进来了,太平公主摆摆手,让侍女靠边,然后把薛崇秀叫过来,就欲与她说事。侍女无措的看着薛崇秀,薛崇秀接过她手中的梳子,道:“我来吧。”

梳发的动作轻柔又细心,并没有让太平公主有半分不适,太平公主看她从容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倒稳得住。来,为娘的问你,知道六郎命人垒京观的事了吗?”

薛崇秀一双灵巧的手帮太平公主绾了个发髻,退后两步,一边端详一边道:“回母亲,女儿已经知道了。不瞒母亲,六郎尚未出征时,我便知道他可能会有动作,只是未曾料到他会垒京观,不过,先前已经有心理准备,倒不算措手不及。”

太平公主不由一愣,讶然道:“你已经有预料了?”

薛崇秀重又上前两步,把发髻略做了下调整,手上不闲,嘴上平常:“我知道六郎是什么样的人,心里有过准备,只是没想到是垒京观。”

这个世间,若论对张昌宗的了解,谁也及不上薛崇秀。因为前世两人的交集,又因为他是因她而死的,薛崇秀曾想方设法的打听过他那个人,晓得他的一切履历。前世的张昌宗是个出色的军人,却不是个合格的军人,他的退伍是犯错后被勒令的,是他的shou cháng力保的结果。

别看他平日里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一副厚颜无耻的样儿,但薛崇秀知道他的心里藏着一头狼。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又怎么会嫌弃呢?也舍不得嫌弃!张昌宗是心肝宝贝,嫌弃谁也不会嫌弃心肝宝贝呐!

薛崇秀又不是天真幼稚的小女孩儿,她自然知道一个人不可能只有一面,在光明的背后必然藏着阴暗,只要求展现光明的一面,只爱光明的一面,是没有资格说爱谁的。

那双漾着爱意的眼睛,几乎一目了然。太平公主作为母亲,心情是十分复杂的,语气也简单不了:“为娘的此刻实不知该作何感想,感受很复杂啊!”

薛崇秀终于给她娘绾出个满意的发髻来,把铜镜举到她面前来,给她照发髻的样式,笑道:“女儿有了心爱之人,阿娘还是高兴地好,高兴总比难过好些。”

太平公主失笑,也没心情称赞薛崇秀的巧手了,把她拉到身前,握住她的手,感慨道:“秀儿,你用情如此之深,为娘总怕你将来吃苦。六郎再好,若是有变……我儿该如何是好?若是可以,为娘反而希望你不要这么用情的去喜欢谁,能为自己保留几分。”

薛崇秀笑了,温婉的笑容透着自信与坚韧:“阿娘,女儿已经长大了,是大人了,长到足以承受自己的生活和一切,开心也好,难过也罢,都已有了足够承受的能力和坚强,将来圆满也好,难受也罢,我都有接受的能力和面对的坚强,不论将来是否会有变故,我都不畏惧。”

当年那个患得患失,对未来与未知不安的小女孩儿,已经长成,长成了一个能够坦然面对生命中的一切经历的成shu nu性,开心也好,悲伤也罢,都能接受。或许有一天,她会变得不再爱张昌宗,也或许有一天,张昌宗不喜欢她了,她都可以接受并面对,并且,能过好自己的人生。张昌宗教会了她热爱生活,他们都在活了这么多年的第二世人生中成长了。

太平公主忍不住伸手抱住她,把她搂到怀里,又是欣慰又是自豪又是怜惜:“我的女儿啊,虽然为娘的希望你能无忧无虑,有个快乐幸福的人生,但为娘更喜欢你坚强,很好,你比当年为娘的强多了,为娘为你自豪!”

薛崇秀微笑着回抱太平公主,笑道:“阿娘放心,女儿会保护你的。”

当年,无法保护薛绍是年小力弱,心有余而力不足,太平公主……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再处在当初那样无力的境界,这是六郎的想法,也是她的。

太平公主失笑:“为娘还需要你一个小孩子保护?”

薛崇秀也不辩驳,只是微笑,她的性情就不是喜欢辩驳的人。太平公主笑着伸手拍拍她的手,道:“罢了,既然你有主意了,为娘也不说了。总之,六郎若敢负你,为娘的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他好过一天,总会护着我的女儿就是。”

“母亲!”

薛崇秀笑着抱住她胳膊,轻轻靠着她,不想多言。太平公主难得见她这般小女儿状的样子,脸上的笑容都不禁慈爱了几分,拍拍她,问道:“六郎这次的事情,上官的建议是从书坊、季刊入手,你觉得呢?”

薛崇秀放开母亲的手,在一旁坐下,道:“上官师傅好见地。其实在上一期季刊时,女儿就已经授意请人写了一篇文章,说的就是突厥若是再入侵该如何做,又该如何杜绝的事情,并就此事设了个征文活动,准备从中精选文章,做个增刊。”

薛崇秀并非全无准备,只是张昌宗那边没出来结果,她不太好引导,如今结果出来了,也就可以开始着手增刊的事情。

季刊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发行的范围已经从两京、扬州等地扩大了许多。一个季度才出一本,足够发行到很多地方,加之这几年的发展壮大,依托着驿站体系,不说全国大部分,但百分之六七十的发达地区却是可以到的。

一开始,还需要张昌宗自己写文章,甚至去拉上官婉儿做壮丁,薛崇秀自己也在季刊上写过曲谱,现在却已经不需要了,因为权威和稿子质量,在文人墨客中,声誉卓著。从一开始的到处求稿子,已经变成投稿多到可以慢慢的遴选,挑选其中上乘的,质量不够好的稿子,有足够的摒弃空间。

母女俩儿说了一会儿话,薛崇秀派去取稿子的人也回来了,母女俩儿一起看,先挑选写得好的,再从中选出需要的,以引导yu lun。可以批评,但不能是空洞的批评,必须是言之有物的批评,张昌宗与薛崇秀都不是容不得反对意见的人,只会说空洞的大道理的,无视边疆客观境况的,全部摒弃。

第296章 命运

“如何?”

太平公主放下手里的稿纸,询问薛崇秀,表情并不乐观。薛崇秀表情倒是平淡,放下手里的稿子,神情坦然:“没有什么太好的稿子,不奇怪。yu lun刚刚起来,还不到全民热议的时候,如今的形势下,大多谨慎小心,明哲保身,没有特别好的稿子也不奇怪。”

女皇当政,虽设置了铜匦,然人心叵测,好好地制度早就在人心险恶下崩坏了。不管朝中的大臣还是民间的平民,大家都学会了谨慎小心,明哲保身。在事态还不明的时候,鲜少会有真正有见地的人跳出来,多要观察观察再下定论,薛崇秀早有预料,并不感到奇怪。

太平公主也不是庸人,脑子里一转也就明白其中卯窍,想了想,问道:“还从其中挑选稿子做增刊?”

薛崇秀点头道:“回母亲,是的。压过一个热点的方法永远是下一个热点,与其任由京中热议垒京观的事情,还不如挑起别的热点来把这件事压下去。”

太平公主眼睛一亮,颔首:“也好,还是我儿有办法。”

神情十分满意。薛崇秀看她一脸笑心情不错的样子,想了想,略作犹豫之后,还是选择开口:“有件事,女儿觉得还是应该和母亲说一说。”

“何事?你我母女之间,有何话不能说?”

太平公主笑看着女儿,不论在外面如何,在外人面前如何,在这几个心爱的子女面前,她一直是那个慈祥的好母亲。不论如何,太平公主作为母亲,从不曾亏欠他们什么,她对得起她母亲的身份。

薛崇秀道:“女儿与六郎已经定亲,只等着订下吉日便成亲,但是,女儿的手里……还掌着许多事务,这些事务又非同小可,欲作何处置,母亲还得提前做好章程,否则,临时调理怕影响到下面的人,反而坏了事。”

太平公主眉头一挑,淡然问道:“货栈、柜坊?”

“是。”

薛崇秀道:“当初投资的时候,货栈、柜坊这边,母亲出的大头,我与六郎的资金只是一小部分,这些年,承蒙母亲信任,一直交由我掌管,让女儿积累掌事的经验,如今女儿要出嫁了,也该分清楚了。”

太平公主斜她一眼,眼神竟有些嫌弃:“我的女儿何时竟这般看重俗物了?为娘的这些年看你虽然掌管着这些俗事,但音律一道却一直在精进,小小年纪便登堂入室,有一代宗师之名,还以为你能做到不被俗物所扰,怎么地这般斤斤计较了?”

措不及防被嫌弃的薛崇秀:“……”

太平公主让侍女垫了个软枕,懒洋洋地靠着,淡然道:“对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钱财并不是最重要的,眼光要放高一点,放远一点,莫要拘泥于钱财这些俗物身上。若为娘的想要,天下财富不说唾手可得,却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不屑去做,也不需要去做。”

这倒是大实话,以太平公主的权势,想投到她门下的人,别说是一般的富商,便是官员也不乏其人。

太平公主复道:“钱财,不能没有,但也不必看得太重,只是让自己达成心意的工具,不可太重,也不可不重,我儿可明白?”

被教育了一顿的薛崇秀,有些无语,不过还是应道:“喏,女儿明白,母亲放心,在我与六郎眼里,钱财也只是工具。只是,即便是工具,却也是重要的工具,虽说不是万能的工具,但没有却也是不成的,该分清楚的时候,还是要分清楚,如此才是长久之道。”

太平公主笑起来,眼神慈爱的看着她,抬手摸了摸她的鬓发,道:“你这孩子,在某些方面却有些固执呢,罢了,既然说起便告诉你吧,货栈。柜坊这些,一直是你在管,也是你花心力在做,起意筹建的是六郎,为娘的当初便想好了,这是要给你们的,待你与六郎成亲时候,为娘再给你些添头,这边是你的嫁妆了。”

薛崇秀:“……”

这次真被太平公主的大手笔给震住了,她是主管这些事务的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利润,感激太平公主对她的爱护,但是,太平公主却不是只有她一个孩子,母亲对她一片心意,她也不能自私才是。

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眉心,薛崇秀认真道:“女儿多谢母亲疼爱!只是,全给了我,大哥呢?二郎呢?还有崇宁呢?还有……崇敏、崇行几个呢?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太平公主瞪她一眼,又是嫌弃的眼神:“我做人母亲的都不急,要你做兄妹的操心什么!”

薛崇秀:“……”

感觉两辈子受到的嫌弃都没今天多,心好累,需要心肝宝贝抱抱亲亲才能恢复过来。可是,她的心肝宝贝不在这里,她的心肝宝bèi ling兵出征打仗去了。

薛崇秀板着脸,面容沉静,心里隐隐惆怅。太平公主的脸色终于变了变,看着薛崇秀,表情复杂,语气却是欣慰:“我的秀儿……很好,一直很好,为娘的很开心。你心里能记着这些,并且能保持着理智,懂得克制自己,不为这些外物迷惑心智和眼睛,为娘的真的为你骄傲。”

“母亲!”

薛崇秀不依的叫了一声,神情坚定,清楚的表达着她的坚持。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拍拍她手,道:“我知道,可是,我也有别的打算,目前还不到时机,不忙。”

“大哥那里,母亲与他谈过吗?”

忍了忍,终忍不住问了出来。太平公主是何等样人,闻一知十:“可是他找你了?”

“那倒是未曾,不过,女儿想着,大哥比六郎还大些,六郎都已经出仕领兵了,大哥还在闲赋,对比之下,怕会有些失落之意。”

薛崇秀说得含蓄婉转。太平公主眉目微沉,断然道:“失落便失落,谁让他生来是我的儿子,身为我子,若是连这点失落都熬不过去,那也无需再言其他。”

薛崇秀默然。她们的爹是薛绍,他们的娘是太平公主,比天下许多人都要尊贵,但是,宫里当政的却是女皇,女皇她不喜欢她们薛家的人。她只是个女子,对外一直擅长的是音律之道,女皇还能对她露出几分笑脸,偶尔还能给些荣宠,旁地……莫说跟张昌宗比了,便是武承嗣和武三思的孩子们都比不上。

大哥……应该是没看透吧?或是心有不甘?薛崇秀无从知晓,但是,就像母亲说的,若连这点冷遇和不甘都熬不过,那之后的波云诡秘、权势涨落还是不要参与的好,那对他来说,是祸不是福。

第297章 献策

季刊如期发行增刊,一时间,各种言论喧嚣尘上,还好现在通讯不方便,要打也只能打笔战,最多就是跑到季刊的编辑部门口骂人,其他……不存在的,薛崇秀在背后稳稳地掌控着言论和火候,她性情沉静,行事沉稳,不急不躁地挑选稿子,然后刊登,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若是张昌宗在,以他的性情,惹急了,说不定摇起笔杆子跟人打笔战,就算笔战不打,人肉pk也是没问题的。薛崇秀……不存在的,稳如泰山。

京里本就因为春闱聚集了许多士子,年轻人本来就好凑热闹,胆子又大,一时间,往季刊编辑部投稿的多了,稿子的质量一下子就提升了许多。太平公主看她有条不紊的处理事务,不见慌乱,便放开手任她施为,她便只是默默在旁关注,顺便推波助澜,女儿能干,她这当娘的也不能太弱。

东都的热闹,张昌宗大概有预料,但具体的也不太关心,浑不在意,他要是在意,也不会叫人垒京观了,他现在正努力的忽悠人,忽悠对象为狄仁杰。

同意换俘的诏令已经送到,但是,怎么换,章程该如何,却还得详细商谈,商谈和决定的权力,女皇陛下已经交予狄仁杰,任由他便宜行事。这是很大的信任,张昌宗羡慕不来,谁让他是毛头小子呢,所以,他只能努力的去忽悠狄仁杰。

张昌宗风风火火的去狄仁杰的营帐处,卫兵刚给他掀开营帐的门帘,迎面遇上从里面出来的一个文官,长眉凤目,脸圆圆地,身材倒不算胖,微胖,看着就和气。见张昌宗进来,立即笑着行礼:“见过张将军。”

张昌宗回了个礼,心头一动,赶紧一把拉住人:“你叫什么?”

那文官突然被上官拉住,也不怕,不急不躁地,笑眯眯地道:“回将军,卑职姜陶,乃是狄公名下的主薄。”

人长得就和气,笑着说话的时候,一股真诚的感觉扑面而来,心头顿觉亲切,这天生就是一张慈祥脸。张昌宗立即道:“你且等等,我有重任要交给你。”

“啊?!”

天生好人脸的姜陶一脸懵逼的看着张昌宗,但是,上官说有重任,也不敢出去,只得在一旁恭敬地候着。

张昌宗笑眯眯地拍拍人肩膀,也不管人年纪可以做他爹了,一脸“我很看好你”的表情笑着鼓励了一下,然后转身赶紧去找狄仁杰:“狄公!”

“世茂,有事?”

老头儿本来就瘦,边关清苦,现在更瘦了。张昌宗过去,从怀来掏出写了一天写好的东西:“关于俘虏,晚辈有些愚见,请狄公过目。”

狄仁杰看他一眼,一边摊开纸张,一边道:“老夫听说你把俘虏管理得很好?”

张昌宗笑道:“还行吧,没添乱,每天规规矩矩地就成。”

这笑容可谈不上和气,甚至有些森然。感谢前世的军人生涯,大p有着完整的对待俘虏的政策和体系,张昌宗学过,并且印象深刻。前世他之所以退伍,就是因为枪杀俘虏。虽然付出了代价,但是,不后悔。

那是一群毒贩,被俘虏后,还偷袭杀了他最亲密的战友,然后,他举起了枪,再然后,他就脱了军装,投到社会大军中去。对他来说,只要俘虏们听话,守规矩,他依然会执行该有的政策,如果想捣乱……武周铁拳了解一下。

狄仁杰不知他内心的复杂,只看了个开头,便夸了一句:“好字!”

张昌宗默默翻个白眼,赶紧道:“多谢狄公夸奖,看内容,请看内容。”

狄仁杰淡淡一笑,低头细细看起来——

张昌宗写的这份策略,其实也就涉及两方面,一个就是优待俘虏政策,还有一个就是关于换俘谈判的建议。想了好久,写的时候,耗费了不少心力,删删改改,就为了辞藻有说服力。

狄仁杰开始还表情和蔼,看着看着面容渐渐严肃起来,先快速的看了一遍,然后,重又细细读一遍,一遍读一遍面现沉思之色。

张昌宗等了好一会儿,狄仁杰才道:“这优待俘虏的政策,极好!观之还以为是老道又极富远见之人想出来的,完全无法想象竟然是世茂这样的少年郎提出来的,世茂大才!”

这是跟后世的大p学的,他也就是根据现行的宗法和普遍的世俗观略做了个删改,把与时代不合的地方修改了一下。

狄仁杰夸得太诚恳了,张昌宗有些不好意思:“狄公过奖,不过是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多想了一些,狄公看可还行?”

狄仁杰颔首:“可行,只是,有谁去做?世茂去只怕事倍功半。”

张昌宗毫不犹豫的竖起大拇指:“狄公好见地。恰好,刚才进来的时候,遇见了合适的人选。姜主薄,麻烦你进来一下。”

“喏。”

等了半天的姜陶,在差点变成蘑菇前终于被两个上司想起,赶紧过来。狄仁杰一听张昌宗念得名字就想起来了,他手下他自然熟悉,微微一愣后,眼含期待的看着张昌宗。

张昌宗笑嘻嘻地把人拉过来,没什么正形的搂着姜陶僵硬的肩膀把人往前推,笑问:“狄公看姜主薄如何?”

狄仁杰眼神锐利的在姜陶身上打量,姜陶身子立即绷得更紧了,但还是撑着向狄仁杰拱手。

张昌宗笑问:“姜主薄在狄公帐中,想必人缘不错?”

姜陶和狄仁杰都一愣,狄仁杰若有所悟,姜陶虽还有些懵懂,但上峰问起,再懵逼也是要答话的:“回将军,卑职人缘还成,承蒙各位同僚抬爱,相处还算愉快。”

狄仁杰也点头:“姜主薄为人处世颇好。”

连狄仁杰都这么说,显然这个姜陶是个很会处理人际关系的人,还不用说了,张昌宗立即大马金刀的拍拍人肩膀,笑道:“那就他了!要个亲和力足的,看着和气的,试着慢慢来,第一次,主要积累经验,若是成了自然好,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狄仁杰眼神在姜陶身上打转,心下暗自评估,最终点头:“可!姜陶听令,即日起,你便调到张将军麾下俘虏营,一切听从他调遣。”

“喏。”

姜陶微微愣了一下,虽然还有些懵逼,不过,不妨碍他明白,这或许是一个机会。张昌宗笑着道:“姜主簿且先回去把工作交接一下,然后搬到我军中去,我这里跟狄公说完事就来。华为,叫个人来,陪着姜主簿去收拾一下。”

“喏。”

华为立即叫来一伙士兵,命他们听姜陶差遣。

对优待俘虏政策,两个人都没意见,完美达成一致,并且就人选问题也达成一致意见,让姜陶走后,一老一少面对面坐下,开始探讨谈判策略问题。张昌宗就知道,这里会卡壳,他已经有预料,也有准备了,所以很坦然:“狄公有何异议?请说!”

狄仁杰道:“与突厥谈判换俘是一定的,换回什么俘虏,怎么换却是个问题。以前也并非没有过换俘,只是,换回的多是老弱,你这建议里,还想让突厥赔款,恐难度太大。”

狄仁杰说的真婉转!

张昌宗自己知道,这提议对现在的人来说,纯粹是异想天开。中原王朝跟异族打仗,历来只有他们赔款的,没有异族给赔款的。最奇葩的大宋,打赢了都还要给人每年岁贡,也是扯蛋。

当然,换个乐观的角度,也可以说大宋的皇庭君臣财大气粗,有股“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的土豪气概。不过,对张昌宗这种军人来说,只有一句感言——

神特么的土豪气概!

第298章 定计

心里在吐槽乱入的大宋君臣,毫不影响张昌宗诚恳的看着狄仁杰,努力的让自己的脸看起来是一张英俊真诚可信的脸:“狄公,钱对一场战争来说,对一个国家来说,重要吗?”

狄仁杰不是迂腐的人,他从基层官员一直做到丞相,自然知道钱财的好处,点头:“重要。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突厥之外,我朝尚有属国,此例一开,怕是有损声誉。身为君主国,王道才是我们的正道,当行正道而行之。”

张昌宗微笑:“狄公说的是。不过,国库没多少钱了吧?我记得当初狄公没办法之下,可是想裁撤安西、安北都护府来缩减开支来着,今年又打了这一仗,回去怕是更难过了。”

狄仁杰默默翻眼看他一眼,幽幽提醒他:“世茂,老夫虽是斯文人,但在陈伯玉面前也有几分薄面,你这样是会被打的。”

张昌宗嘻嘻一笑,不作妖了,认真了几分,拉着狄仁杰下坐榻,就在营帐的泥土地上,掏出跟棍子,就在地上一边写写画画一边算账:“不瞒狄公,出发前晚辈特意去六部蹲了几天,看六部筹备大军出征,大致算了一笔账……”

然后,张昌宗就开始算,这次大军一共开拔多少,调了多少粮草、军械、士卒,然后,人马在行军途中、战时每天每人每马要用多少,战时又是多少,人员、战马折损多少,张昌宗又快又准的算了个清楚明白,狄仁杰目瞪口呆了三秒,然后,表情古怪的看着张昌宗:“这就是世茂去六部……呃,蹲了几天的成果?”

张昌宗浅笑:“只是个粗略的估算,不过,相差应该不大,大致就是这个数。然后,狄公您是知道的,我统兵比较严,不准烧杀抢掠,跟着我打仗的士卒比较穷,若能得些赔款,奖赏予有功的士卒,对士气也是莫大的鼓励;还有百姓们,边关的百姓让突厥来来回回的抢,视他们跟自家地里的韭菜似的,割完一茬还想着一茬,特不厚道。”

嫌弃的顿了顿,继续再接再励:“所以,狄公,虽说护我朝边疆与百姓安危是应该的,但是,突厥想来就来,想抢就抢,打完仗除了死人外,拍拍屁股就走,是不是代价轻了些?晚辈还是认为,既然这次赢了,就要赢得让他们记忆深刻,赢得让他们吃教训。垒京观是示之以威,要赔偿才是割他们的肉,总要让突厥人明白,人穷就不要打仗,打仗是有钱人才能做的事情。”

狄仁杰:“……”

看着老头儿无语的表情,张昌宗恍然,赶紧改口:“三世成将,道家所忌;穷兵黩武,古有成戒。突厥人不懂,我们可以教化一下,对,教化。”

狄仁杰:“……”

怎么还是不说话?难道还不够婉转?!

张昌宗正琢磨是不是要把《孙子兵法》和《道德经》拉出来充当论据,老头儿已然伸手拍他肩膀,抬起脸来,皱着眉头道:“只是,对外不好说,捏着烫手啊。”

张昌宗很有经验的道:“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说法吗?简单呐,突厥单于可汗爱护帐下子民,为了赎回他们,愿以牛羊钱财赎回,我朝仁义,不忍突厥子民妻离子散,特意归还。狄公觉得,这个说法怎样?当然,这只是大致的思路,正式对外发布的时候,肯定要再修润一下。”

狄仁杰看着他,静默良久,方才开口:“世茂啊,你家中可还有适龄的侄儿们?我族中也有淑女,不若我们来做个亲戚如何?”

张昌宗多机灵一个人啊,立即就明白了:“多谢狄公支持,放心,谈判这种事情,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等到时候我们好好配合,希望还是很大的。”

狄仁杰点点头,忙着提醒他:“跟着你来的张文英是你的侄儿吧?你兄长们还有年纪比文英小的儿子吗?”

老头儿还挺执着的。张昌宗乐道:“有的,我们家人丁兴旺,我四哥、五哥还有儿子,狄公真想跟我们家结亲做亲戚?”

狄仁杰感慨道:“其实老夫更属意你的儿子,不过,你小子还没成亲,老夫怕是等不到与你做亲戚的时候了,好在令堂教子有方,你们兄弟之间还算不错,与你的兄长们结亲也是一样的。”

张昌宗眉开眼笑:“多谢狄公看重,这事儿回京后可以议议嘛。”

狄仁杰看他一眼,不客气的伸手让他搀扶着站起来,道:“你这人胸中有天地,然却不拘泥,机变百出,狡诈圆滑,有你这样的领头人,张家将来有望,做亲戚还是可以的。”

张昌宗笑嘻嘻地拱手:“晚辈权当狄相是在夸我。”

老头儿也不是迂腐的人,闻言笑道:“是在夸你啊。罢了,等谈判的时候,我们一老一少好好配合,争取老夫这最后一次抚边能做得圆满,也就不枉我一把年纪还到此奔波。”

“喏。狄公放心,晚辈一定全力以赴。”

张昌宗笑眯眯地应着,很殷勤的扶着狄仁杰往坐榻处走:“既然狄公也赞同晚辈的主意,那么,趁着时间还早,我们来确定下大方向,把大方向确定下来,细节问题就要针对、琢磨了。”

狄仁杰微笑颔首:“可。”

然后,两人就围着一张案几,写写画画,说说谈谈,直到天色黑了张昌宗才离开。然而,张昌宗离开后,狄仁杰营帐的烛光也没熄灭,他立即招了属下来,就张昌宗的策略开始分派。

策略一出,反对者自然有,不过,都被老头儿一力压了下来,陛下许他便宜行事的权利,谈判自然由他全权做主,这应该是狄仁杰最后一次抚边了,若能多为这片土地的百姓做些事,能让他们的生活更安稳些,他愿意去做任何事。

狄仁杰这边在说服属下和分派任务,张昌宗那边也不轻省,他回到营帐,一问姜陶已经到任,也顾不得歇息,把自己提前写好的东西一揣,转身就去姜陶处,准备与姜陶一起学习——

大周朝优待俘虏政策!

第299章 诗骨

要怎么让一个古人接受优待俘虏政策呢?

张昌宗的办法说白了很简单,一唬二哄三骗,总之,说服他,说服他,努力地说服他。心里这么想着,张昌宗特意笑着,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先问好:“姜营长,吃过了吗?”

突然间一句话就被换了新岗位、新部门,姜陶除了懵逼,还有些不安,等了好半天,张昌宗终于回来了,松了口气,行礼:“多谢将军问候,吃过了。”

“嗯,劳你久等,

张昌宗努力让自己笑得亲切些:“那么,我们来说说这个俘虏营的问题,以及你即将担负的重任!”

我大华夏一直不主张杀俘虏,古人说杀俘不祥。张昌宗自己的理解就是做事不能做绝,你要是有杀俘虏的传统,那以后所有跟你对阵的军队,只会想着反正都是死,还不如在阵仗上拼命,那最后受到伤害的只会是自己的军队。留一点余地,给别人留条活路,也算是为己方士卒积德。

所以,便是再需要立威,张昌宗也没动杀俘的念头。战场上拼杀而死的,那不用说,都是命,但下了战场,成了俘虏的,张昌宗这些日子都给吃给喝了,甚至受了伤的也让人给治了下。

张昌宗把事情大概说了下,又把这几日用心编写的俘虏营的规章制度给姜陶,道:“你要做的就是在换俘之前的这段日子,按照这些东西,好好地招待他们。”

“喏,卑职定会尽心尽力去办。”

姜陶认真而又恭敬地说道,张昌宗点点头,道:“俘虏营的这个制度我想做成长久可行的制度,你是第一任,我只要你开个踏实的头就行,不要急于求成。”

“喏。”

“时间也晚了,休息吧。”

“喏,卑职恭送将军。”

张昌宗点点头,起身走出姜陶的营帐,往自己的营帐去,跟他说了好几个时辰,此时已经是半夜,除了值守的卫兵,偌大的营地,一片安静。

张昌宗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想起让人给婉儿师父送出去的信,不知她收到时会做何反应,是摩拳擦掌的打算等他回去收拾他呢,还是得意洋洋地笑倒?有些想念她们。不过,正因为有她们,才更想百倍、千倍的努力。

“六郎。”

张昌宗走到帅帐处,却见陈子昂站在那里,紧走两步过去:“陈师怎么不睡?”

“睡不着,想过来找你聊聊,不想你竟不在,这么晚了,在忙什么?”

陈子昂顺手掀开帅帐的布帘,两师徒一起进去,显然,不谈完是不打算去休息了。张昌宗还能咋地?拼了呗!

“所以,陈师想说什么?华为,给我们弄点吃的来,你自己和账外的卫兵也吃上一碗。”

“喏。”

不一会儿,一人给冲了一杯油茶面,还有两碟果脯和两碟肉干,这些是薛崇秀给准备的。开拔前,薛崇秀命人送了几大包来,直接交给要跟随出征的华为,在这个夜晚还有些冷的晚上,冲上一杯,吃上两块果脯和肉干,肚子里暖和又舒服。

陈子昂接过,喝了一口,惬意的眯眼:“从小一起长大的未婚妻就是不一样。”

张昌宗嘚瑟道:“错!是我家秀儿妹妹不一样,跟是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没关系。关键是人好,懂了伐?陈师!”

陈子昂白他一眼,顿觉心塞,是的,他是个光棍,还是个老光棍。年轻时候是浪荡子,等懂事了,还没成亲呢就跟着乔知之出征,又跟着武攸宜出征,两趟边关之旅下来,跟张昌宗这是第三趟,一直不得空解决个人问题。在一个老光棍面前撒狗粮,秀恩爱,张昌宗可以说做的很残忍了。

陈子昂瞥他一眼,道:“说正事。”

张昌宗讶然:“一直在说正事啊,难道我秀儿妹妹不好?”

陈子昂看看手里端着的油茶面,正直的心灵在chi rén嘴软之下实在说不出不好的话,板着脸三秒钟,硬着脖子:“我这几天都在想你建这个俘虏营的问题。”

强行转移话题技能get!

张昌宗肚里偷笑,不过,看看陈师的脸色,求生欲很强的跟着转话题:“嗯,杀俘不祥,既然俘虏了,就只能先养着,然后废物利用一下,把我朝被劫掠的百姓换回来。陈师,我一直认为,打仗不是根本,根本还是在保家卫国上,要对国家、对人民好的战争才能打,如果不是有利的,就不能妄动。兵者,国之重器也。”

两人在出征的路途中,张昌宗不止一次的找陈子昂谈过自己的理念,若要不出矛盾,最好的办法就是多沟通,陈子昂又不是那种刚愎自用的人,只要好好跟他沟通,说明白你道理,他自己能理解,也能减少冲突的危险。

陈子昂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中了进士,在女皇朝中做官做得挺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他居然想不开不务正业的想上战场。

每个人都有擅长做的事情,全才不是没有,只是,很少,所以,每一个人都显得那么的惊才绝艳。陈子昂是人才,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军事才能嘛,张昌宗跟他混了这么多年,也看明白了,做属官可以,非将才。

但是,张昌宗怜惜他一腔报国的情怀,不忍直白的给他重击,干脆把他请出来,跟着自己溜达一圈,别的不说,他能保护他的安危。若能醒悟,自可留用,若不能醒悟,待在自己身边也好过落得个历史上记载的悲惨下场。

被誉为千古诗骨的陈子昂,虽然是个老愤青,但是,能两次奔赴边关,不惧苦寒,显然是心有壮志与勇气的人,这样的人,就此闲置就太可惜了。

陈子昂表情有些感慨,道:“我这些日子,一直跟随在你身边,也看明白了!你与乔知之也好,武攸宜也好,都不一样,我好像也明白了更多的东西,这次能看到你大胜而归,我也算圆了心愿,可以安心回家了。”

“回家?”

张昌宗心里有种不妙的感觉。陈子昂笑道:“对,我是蜀中人,家中尚有老父要奉养,在外这么多年,也该回去尽尽孝心了。另外……”

别有意味的瞥张昌宗一眼,嫌弃道:“天天看你炫耀你的秀儿妹妹,我也在想,是不是该聘个贤妻,省得天天看你碍眼。”

张昌宗心里苦笑,这就是乱撒狗粮的坏处啊,不过,一点都不后悔就是了,暗地里做个鬼脸,张昌宗赶紧问道:“那陈师你不打算回来京城了吗?”

陈子昂道:“我虽有报国之心,然天下却只有一个张昌宗,若是换个领兵的大将,只怕我也落不到好下场,如今也算了了心愿,正好回去吧。”

张昌宗情不自禁地舔舔嘴唇,道:“既然陈师已有退意,我这里有一桩事务,想托付陈师,不知陈师可愿听听?”

陈子昂一愣,玄机脸色一变,下意识的看四周,想也不想地把张昌宗拉近附耳问道:“你不会是想zào fǎn吧?”

第300章 胡萝卜

“……”

想不到陈子昂一个古人,好吧,还是一个古代名人,脑洞居然比他还大!张昌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陈师,请问有没有人说过你想得多?跟你讲,想太多容易提前衰老……哎哟!”

rěn wu kě rěn的陈子昂伸手想拍他后脑勺,然后被张昌宗敏捷的避过了。得意的朝陈子昂笑笑,在他抱起前赶紧求饶:“言归正传,这不怪我,是陈师先胡说吓人的!”

陈子昂忍不住白他一眼,不过还是放心的舒了口气:“不是zào fǎn就好。你虽有了领军征战的经验,且大胜而归,然威望不足。”

一句话总结,zào fǎn是没前途的。

张昌宗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陈师,所有都是你猜度的,不是我说的,能不能麻烦您帮人把话听完?”

陈子昂面上浮现不好意思的神色,赶紧道:“你说,你说。”

可是,被陈子昂这么打岔了一下,气势已经一泻千里了,果然,他就没装逼卖安利的命吗?好心酸!

收拾收拾被揉碎的心,努力的重整旗鼓,努力的鼓舞气势:“陈师,你想过大周之外的世界吗?”

陈子昂一愣:“大周之外的世界?!铁勒?高句丽?波斯?”

张昌宗黑线:“陈师,您不觉得波斯太远了吗?还有不能只把目光局限在陆地上,海呢?东南方那一大片海,难道从未入过您的眼?”

“海!?”

陈子昂有些茫然,显然,他就跟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从不曾留意过大海,想的、念的还是陆地。张昌宗能理解,咱大华夏人都这样,土地是命根子。

“对。”

张昌宗道:“陈师去过东南或是南方沿海吗?”

陈子昂摇头:“不曾。”

张昌宗道:“陈师想去大海之上看看吗?看看更广阔的世界,寻找大海之上的陆地,然后,开疆拓土,建功立业!”

陈子昂一愣,没有说话。张昌宗继续道:“我与秀儿妹妹有一艘船厂,对船型研究略有心得,规模也还可以,这几年陆续建了几艘船,有出海探探的打算,但是,我们缺一个领头的人,不知陈师是否有意?”

“出海?探寻别的陆地?”

陈子昂眼睛发亮,似乎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但他毕竟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能克制着不贸然答应什么。

张昌宗微笑着点头:“没错,是出海!但并不急于一时,因为船还有两艘没造好,要出海,为了安危,总要凑够一个船队再出去,然后就是保证足够的武力可以护卫大家的安全。趁着这段时间,陈师可以考虑一下,顺便完成一下人生大事,如果陈师时间抓紧些,说不定等小师弟会走路,我们的船队才能出行。”

到那个时候,能带领船队武装力量的人手也培养好了,要保证除了自然灾害之外,所有人为因素都能控制,都能抵挡。

“陈师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不着急。”

虽然不厚道,但是,先吊根胡萝卜在前面,想来陈师就舍不得消沉了吧?如果是张昌宗,别说消沉什么的,简直要热血沸腾了好吗!

男人天生就喜欢冒险和探索,渴望去征服,只是,有许多人,在生活中,在责任与天性中权衡后选择了扛起责任,毕竟,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

或许,有人能把责任和天性平衡好,但大多数人都不是,并非不够勇敢,所有能勇敢面对生活,积极面对生活地人都是勇士,自己与家人的勇士,毕竟,生活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友善。

把陈子昂送回他的帐篷的时候,中年老愤青还有些神思不属,毕竟,冲击太大了,得给人个时间捋捋。

把陈子昂忽悠回去,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张昌宗也不挑剔,回营帐倒头就睡,抓紧时间休息,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依旧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张昌宗始终认为,发动一场战争,打一场仗,战斗的结果虽然有决定性因素,但场外的因素也不可忽视。他已经领着他的兵打赢了,剩下的自然也要做好,特别,他营中还有将近一万被搭救回来的百姓。

若论做群众工作,放眼世界,大土鳖兔党认第二,没人有资格认第一。张昌宗前世是pla出身,从普通的小兵兵做起,将近十二年的时光,他无比熟悉那一套的精髓,自己琢磨琢磨,根据现在的世俗习惯稍微修正一下,就是标准的安抚办法。

于是,被搭救的人中,多了张昌宗带着人走动的身影,询问籍贯,询问村落,然后,还有人的村庄就返回原籍,村子已经被灭的,统计整理出来,然后,编成一个村子,与各州刺史一起配合,重新分配田地给他们,趁着还能赶上,先把春耕种上,尽快恢复生产生活。

一个人用不用心,并不是你脸上笑着,把事情做完就行的。就算是傻子,都还能凭借本能去分辨旁人是否对自己具有善意,何况大家都是正常人,即便这些被抓走又被救回来的边民没几个识字的,但作为边关人民,他们见识过太多的将军和士卒。

有人把他们当成笼络士卒的工具,纵容士卒抢掠他们,比如去年的武攸宜。有人严厉的对待他们,虽不纵容劫掠,却也不管死活,就像他们不是人,只是一群牲畜一样不把人当人看。唯有张昌宗不同,而这点不同,足够让人心怀感激,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就在张昌宗投入到群众工作中去时,上官婉儿也收到了好徒弟从自己途径寄来的信,满脸期待的打开一看,瞬间笑倒——

师父,您是想气死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徒弟,重新收一个吗?作为稀缺资源,天纵奇才,气死了可就没有了,您千万不要被外面的妖艳jiàn huo哄骗了!师父,等徒儿回来保护您!别怕,您是有徒弟的人了!

字迹写得龙飞凤舞,钢筋铁骨,几乎力透纸背。上官婉儿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字迹,叹息着低笑:“傻孩子!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然而,殿中并无人可回答她的疑问,她也并不在乎是否有人回答。

第301章 同窗

张昌宗在边疆忙着帮助群众回归原籍和抓春耕,顺便等待着谈判换俘协议,洛阳城里,随着增刊的发布,yu lun渐渐热起来,各种稿子像雪片似的投到季刊的编辑部。不拘是来参加春闱的士子,各处有些文名的人,投稿渐渐多起来。

薛崇秀审稿也谨慎起来,牢牢地把控着选稿的方向,慢慢地引导着,可以有争议,但观点不能偏激,实在没有满意的,就找人,给个主题,让人写“命题作文”,准备攒一攒,六月的季刊上刊登一些,看yu lun发展,如果有需要再出个增刊,薛崇秀严密关注着。其实不止薛崇秀,所有关心这件事的人,都在关注,yu lun还在掌控中。

洛阳城郊,最大货栈,掌柜鲁四正在低头算账,柜台突然砰地响了一声,鲁四抬头,是个胡商,在货栈这边住了好几天了,说是从铁勒来的,鲁四记得貌似叫穆萨,职业性的微笑:“这位客人有何事?”

穆萨操着不太熟练的中原官话:“结账,我要走了,不敢再留在你们大周了。”

鲁四一怔,微笑着应道:“可以。客人存着货物,只要是大周境内,我们都可以帮忙联系转运的船只和马车,客人看需要什么?我们可以提供帮助,当然,这种帮助不是无偿的,需要收取少许的介绍费。”

穆萨满脸纠结与犹豫:“掌柜,那些货物我无法带回去,可以麻烦你问问有谁可以一次吃下吗?我赶时间回去,可以便宜些。”

鲁四目光一闪,笑道:“可以,我们就是做这一行的,跟城里各大商家都有几分关系,在下可以帮客人介绍一二。不过,客人怎么突然想走了呢?您在账上可是订了一月呢。”

穆萨苦着脸道:“我也不想的,只是,不走不行,你们大周人太可怕了!以后再也不敢到中原来做生意了!”

这是洛阳城最大的货栈,聚集着来自各地的商人,不止中原商人,还有外国地,铁勒、契丹、波斯等各国的都有,闻言,全都抬头看向他。一个波斯胡商立即问道:“穆萨,是有人向你勒索或是敲诈吗?你可以找掌柜,请他帮你介绍,大周的衙门有人管经商秩序的。”

穆萨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大周管得很好,但是,大周的军队不好,太可怕了!”

“军队?!大周的军队怎么了?”

众人好奇的问了一句,鲁四面容微沉,默默看着穆萨,就听穆萨道:“我刚收到的消息,大周的军队把突厥的军队打败了。”

“突厥人劫掠成性,我曾被突厥劫掠过,损失很大,被大周的军队打败不好吗?打败了他们就不要随意来抢劫了!”

胡商高兴地说道。穆萨却连连摇头:“不好,不好!你们是不知道,大周的军队可凶残了,杀了突厥人垒京观!”

“垒京观?!”

在场的商人们皆一愣,鲁四面容沉下来,凝目打量穆萨两眼,微笑:“穆萨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穆萨道:“最近到大周的商人们都在说这件事。这位领军的将军太可怕了,他命人杀突厥人垒京观,说明他不仁义,以后会不会也杀商道上行走的商人们呢?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还是回去吧,不想有命发财,没命花钱,啧啧,太可怕了!”

一时间,货栈里的商人们都有些惊疑不定,对他们这些行商的商人来说,边疆领兵的将领实在太重要了,有良心的会少剥削他们,只拿该拿的就放他们过关,就怕遇到那种心狠的,也不是没发生过将领带兵劫杀商人的事情。一时间,货栈里不禁人心浮动,各大商人的人满京城的晃悠,四处收集信息。

“大郎,赴宴的时间快到了,您今天答应了章举人的宴请,要去参加文会。”

“知道了,命门房准备好车马,更衣!”

“喏。”

薛崇胤站着任由婢女们给他穿衣打扮,准备外出,冠帽佩饰,虽精美却不显,反而透着一股素雅,六郎说了,这叫低调的奢华。

想到领兵出征的六郎,薛崇胤微微抿唇,待侍女伺候好他的衣饰,他屋里的大丫鬟贞娘端来一盘子折扇,供他挑选

这折扇是大妹做的。以硬物为骨,以纸或是绢帛为面,可于其上作画、写字,颇为文雅,先是只是在两京的文人士子中流传,现在,怕是已经传遍天下。他的大妹虽是女子,在文字墨客中却颇有名望。

“用这个吧。”

薛崇胤选了一把扇面素净,扇面上只有大字的,一面是静字,一面是定字。打扮停当,骑上马,带上小厮去赴宴,不是在家中举行的家宴,而是在酒肆的雅间设下的宴,是他在国子监认识的外地举子。

“薛兄总算到了!就等你了!”

“劳章兄等候,别的人都到齐了?我不会是最后到的吧?”

“你说呢?”

“好好,我自罚三杯便是。”

说笑寒暄中进去雅间坐下,果然,在场的人中,人手一把折扇,章举子还从平康坊请了席纠来,显然是打算好好地聚一聚。

薛崇胤坐下,立即有个貌美的女妓过来,恭敬行礼,眉目间一片景仰之色:“奴家名唤团娘,服侍郎君。”

年轻人的聚会,从平安康请知名的席纠和女妓是常有之事,薛崇胤常在外行走,自然应付自如,微微一笑:“有劳团娘,我不善作诗,稍后少不得麻烦你。”

团娘眼睛一亮,笑着恭敬应道:“喏,请郎君放心,奴一定尽力。听章郎说,郎君是薛大家的兄长?奴不才,琵琶还奏的不错,若有机会,还请郎君鉴赏指点。”

薛崇胤手一顿,但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却不曾变化,故意求饶道:“团娘还是饶了我吧,我与新安虽是兄妹,但我音律只是一般,并不是说,新安是我妹妹,我就精通音律的。”

团娘笑起来,赧然道:“是奴家唐突了,薛郎莫怪,奴家这就自罚一杯。”

薛崇胤笑着道:“我都习惯了,不用罚酒,团娘若有心,待会儿作诗卖力些,少让我受罚就好。”

“喏,奴一定用心。”

说笑中各自落座,有席纠在场,自然是要行酒令的,年轻人在一起,玩得比较放飞自我,场面十分热闹。

酒过三巡,同时国子监的同学之一的谢韧开口道:“薛兄,听说你在季刊任职,能否私下透露一下,贵刊何时出下一期?可有出增刊的打算?”

薛崇胤微微一愣,道:“增刊刚出了一期,接下来三月时的正刊,之后是否还有增刊,还要看情况。”

谢韧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小弟这里有篇文章,烦请薛兄斧正一二,看是否有登上贵刊的资格。”

说着,从袖笼中拿出备好的文章,递给薛崇胤。薛崇胤草草看了一眼,是写这次与突厥打仗的事情的,文中还有抨击张昌宗垒京观的事情,观点颇为激进。

薛崇胤顿了顿,道:“抱歉了谢兄,若是平常的诗文,我还能做主参与遴选,但事关与突厥对战的文章,皆是我家阿妹亲自遴选。”

谢韧有些失望:“啊,不是薛兄做主啊?我还以为季刊是薛兄主事呢!季刊这等地方竟让女子主事,放着薛兄不用,公主真是家教有方!”

薛崇胤脸孔板了起来,章举人连忙圆场:“谢兄少说两句,胡说什么呢!薛兄,谢兄是喝醉了,胡言乱语呢,你别放心上。”

薛崇胤不说话,只是盯着谢韧,谢韧在同伴的拉扯劝说下,致歉:“对不住,薛兄,我并无恶意,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我们那边,都是男子主事,女子只需要在家相夫教子就行。”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谢韧,当今御座之上坐的可是女皇帝。薛崇胤直接站起来:“章兄,我突然想起来家中还有事,先走了,改日再有我做东,设宴向章兄赔罪,告辞。”

薛崇胤起身走人,其余客人皆起身,陆续告辞。章举人挽留不成,看好好的宴席也搞不成了,愤恨看谢韧一眼:“你胡说什么?”

谢韧悻悻然道:“本来就是嘛,女子就该安分些,薛兄也是好脾性,竟让妹妹掌权,自己闲赋,若是我,早就跟母亲kàng yi了,凭什么……呜呜呜!”

“噤声吧你!”

声音渐熄,薛崇胤默默站着,也不看小厮的表情,淡然道:“走吧,回府。”

“喏。”

第302章 人心

薛崇秀在整理张昌宗给她写的信,不多,出去这么久,也才寄了两封来,第一封还是没什么情趣的报平安的信,第二封才写的长一些,也是他前两天才使人送到的。

指望钢铁直男在信里写怎么怎么想念,怎么怎么爱你这种话是不可能的,张昌宗要是有那个会讨好女孩子的机灵劲儿,也不会做了那么久的大龄单身狗了。

想起他的呆劲儿,薛崇秀不禁弯了弯唇,手轻轻抚摸着信纸,看了一遍又一遍。说是信,更像是日记,不是日日都有记,看着就是约莫有空了写上一段,就连字迹也是时而潦草、时而端正,有时是做了什么,想了什么,有时是一段感慨,张昌宗应该不是一次写的。可是,就是这么一封写得断断续续的所谓的信,却把他的整个世界和心理变化,全都摊在了薛崇秀的眼前,这个男人是什么样子的人,心里在想什么,一目了然。

张昌宗不是一个爱倾诉的人,他就像一个坚不可摧的战士,发现问题,发现困难,然后勇敢的迎上去,努力的去解决,再苦再累都自己扛着,从不对人诉说。看他整日里笑嘻嘻地哄这个,哄那个,却从未说自己一句,这样的人,却无意识地把自己的一切都摊给她看了。

如果这都不算爱——

薛崇秀笑得满意又甜蜜,这样就很好了,不着急,慢慢来,然后忍不住又伸手抚摸信纸,仿佛看见了他写信的样子,真好。

“娘子,舆部的阿雷求见。”

这么大清早的就来,想来是有事。薛崇秀点点头,让人进来,把宝贝信纸收起来,放进一个紫檀盒子里,转身走出里间,去外间的罗汉榻上坐下——

阿雷带来一份调查报告。

薛崇秀翻看了一遍,看着纸上那娟秀的字体,略作沉吟后,道:“这个报告谁写的?”

阿雷道:“是我们自己教出来的人才,姓倪,大家都叫她丑娘,从慈善堂起用的,对舆部工作有几分天赋,人又细心冷静,做的还不错。娘子您知道的,属下就不擅长分析情报,不过,这一次倒是发现一个人才,给娘子您举荐举荐,若娘子得空,可见见她。”

薛崇秀看阿雷一眼,阿雷十分擅长与人相处,细心到近乎啰嗦的地步,管理是一把好手,就是不太擅长分析情报。

薛崇秀点点头,阿雷立即让人去把人喊了来。来人是个女娘,比薛崇秀想的年轻些,原本以为能写出这种报告,有这等能力的,怎么也是个有阅历的妇人,结果不是,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绾着妇人发髻,右手袖笼空空荡荡地,右边脸颊上有道疤痕,但完好的左脸和眉眼可看出,是个漂亮的人。

“阿倪见过娘子。”

“不用多礼,坐吧,有些话要问问你。”

“喏。”

让人坐下,也没让阿雷回避,薛崇秀直接道:“阿倪,我不想问你经历了什么,但是,观你的情状,应该是我娘名下的慈善堂收留的你吧?”

阿倪一顿,如实恭敬的答道:“回娘子,是的,奴遭了事,差点没命,是被舆部的人捡回去的,在慈善堂三年。”

薛崇秀点点头,直接问道:“穆萨的事情,你怎么想的?”

阿倪恭敬答道:“回娘子,奴在舆部负责梳理货栈方向每日送来的信息,觉得这穆萨有些奇怪,商人重利,便是怕了,也该悄悄处理了货物再说,哪有不管不顾只是因为军队的措施格外严厉些便不管不顾呢?过了,不符合人心,所以,奴便命人留意,并上报娘子。”

薛崇秀点点头,又问:“那个穆萨呢?可在你控制之下?”

阿倪道:“回娘子,奴找了人跟着他,并未惊动他。”

薛崇秀看她一眼,突兀的转移话题:“如此细论起来,阿雷也是你的恩人,你在报告里故意留一手,不把事情说清楚,耍弄心机,便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

阿倪吓了一跳,立即跪下:“娘子……”

薛崇秀摆摆手:“你在舆部这么多年,想来也清楚,阿雷不善情报分析,舆部缺人才,你恰好擅长这个,可是阿雷打压你了?”

阿雷一怔,顿时苦笑起来,却也没说什么。阿倪跪着,一字都说不出来,她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自己的小算计已经被娘子看透了,却也不觉惶恐,她曾想过算计会被看破,但是,她就是这样的人,她有野心,她要活着,要好好地活着,然后,才能报仇雪恨。看破也好,她想掌舆部,但舆部何其重要,若要娘子信任她,总要让娘子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阿倪道:“并不曾,léi guǎn事待我们极好,如兄如父,只是,奴想让娘子看到我,知晓我的才能,起用我,予我权势、地位。”

“抬起头来。”

薛崇秀安然坐着,看着阿倪:“当年,成立舆部时,六郎曾对我说,建舆部并非要以人棋子,首先是人,然后才能是其他。所以,我选了阿雷为管事,你可明白了?”

自古搞情报的,用间的,用女sè you人的,大有其人,西施、貂蝉就是其中之列。当初,决定成立舆部的时候,张昌宗便对她说,不想用这样的手段。

舆部招收的人手,可以不论男女老幼,但是,不希望舆部的人成为见不得天日的虫子,或是阴暗害人的毒蛇,希望所有人都能像人一样的活着。做情报工作不是非要阴暗没人性的人,不要在身边养蛇,时不时的还得防备被咬一口。张昌宗认为,情报工作主要抓的还是人心,所以,他们选了十分会处理人际关系的阿雷做主管,而不是更会分析舆情的人。

“娘子……”

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娘子竟会是这样的反应!

阿倪愣住,想说什么,平时的巧舌如簧,今日竟一个字也说不出。薛崇秀平淡的扫她一眼,道:“这次的事,我不会奖你,也不会罚你,但也不会起用你,你自己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说。”

阿倪失落,但还是应着:“喏。”

薛崇秀直接对阿雷道:“那个叫穆萨的胡商,你使人盯着,派机灵警醒的人,倒要看看是真胡商还是假胡商。”

“喏。”

薛崇秀在家会见属下处理事务的时候,季刊编辑部正热火朝天的忙碌着,为即将发行的三月季刊忙碌。季刊并无正式的刊名,只以月份命名,广发四方。

“范编辑,这是审好的稿子,请排版印刷吧。”

“喏。”

范编辑看了看,各个yin zhāng都很齐全,手续完备,叫来刊印部的人,让他们校对、排版之后,就可以印刷。这是每一季季刊发行前的工作流程。

第303章 志气

突厥派出来商谈换俘的队伍已经出发,不日就到。

狄仁杰把张昌宗叫去他的营帐,把朝廷发来的文书给他看,张昌宗一目十行的看完,想了想,道:“狄公,俘虏营传来的消息,据说这次入侵的就是追随默矩的部落。”

而此次带领谈判队的也是默矩。狄仁杰点点头,道:“世茂可知默矩此人为何人?”

张昌宗道:“我只知道默矩是前可汗骨咄禄的儿子,现在的可汗默啜是他的叔叔,默矩为右厢察,帐下统领有兵马,也算位高权重。”

狄仁杰点点头,想了想道:“默啜拥兵四十万,诸部族皆归附于他,势大而心高。特别是去年……”

说到去年,狄仁杰面上不禁现出苦色。张昌宗也默然不语,去年那仗打得太憋屈了——

默啜带兵入侵劫掠,女皇派了武攸宜、武懿宗、狄仁杰几人,兵分数路阻击,声势浩大,默啜见状,不敢对阵,直接杀了俘获的**万大周百姓,准备退走,结果发现,凡是与他对阵的大将,都不敢出兵与之对抗,唯有狄仁杰领的十万大军追击,奈何因为路线的关系,狄仁杰那一路人马并不是距离默啜最近的,自然没追上。

若是败在军力不及,苦战不胜上,那张昌宗还好说,结果是败在领兵的将领不敢迎击,你特么的兵比默啜多,占据优势的情况下都不敢迎击,连自己的百姓都护不住,大周在四夷中,声势可谓一落千丈,大不如前。用张昌宗的话说, 一朝回到解放前。

去年战败,非战之罪,罪在其人!可是,女皇居然没惩罚武攸宜和武懿宗,但凡心中有点志气的男儿,谁人会心服?大周的军队也因为去年那一战,人心散了,朝廷大军都不敢打突厥,要他们这些边军如何做?自然大多消极抵抗。心向李唐,不向武周,看看武氏子弟们的作为,女皇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张昌宗想着,她有的,只是,她需要武氏子弟为她在朝中争quán bing,帮她统领天下,但武氏的子弟们,有哪个是能扶上墙的?十个里面九个是烂泥。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女皇越倚重武氏宗族,女皇的声誉就越差,一个猪队友,胜过十个神队友,何况,武氏子弟不止一个猪队友,便女皇武则天拖着这么一群猪队友,也只能徒呼奈何。

张昌宗理解狄仁杰的憋屈,他自己也憋屈,去年真的是十分想去套武攸宜和武懿宗麻袋,先揍一顿出出气再说。

“狄公。”

张昌宗面沉如水,沉声道:“我的建议,这次谈判我们要强硬些,谈不成也不怕,我不想半夜梦回无法面对去年枉死的那些百姓。”

狄仁杰有些犹豫:“世茂,可是连年征战……”

张昌宗抬头:“狄公,狄公可去周围转过?我去过,狄公可知为何这次突厥毁了那么多村庄才抓了一万余人?”

狄仁杰不说话了,张昌宗知道他明白,但是,还是要说:“附近的村庄已经没人了。若不是去年那场劫掠,普通的一个村子,大的千余人,小的几百人是肯定有的,可是,今年,突厥踏过那么村庄才抓了万余人!狄公,边关的百姓快死绝了!狄公是宰相,而昌宗是当兵的,我带兵路过那些村庄的时候,简直羞愧欲死,身为大周的子民,是大周没保护好他们,十万枉死的冤魂再看着我,这一次,我不止要打出气势,还要让突厥知道,我大周有的是有志气的男儿,拥兵区区四十万就想在我大周头上耀武扬威,那他们来错了!大周有的是死不绝的男儿,定会护得百姓安稳!”

说完,躬身抱拳为礼,静静地等着狄仁杰说话。狄仁杰幽幽一叹,起身走过来,扶起张昌宗:“世茂之意,老夫懂了,罢了,确实该打一打突厥的嚣张气焰了,否则,长此以往,定然会让突厥越来越不把我朝放在眼里,苦得还是边民。”

张昌宗点头,扬眉道:“对,四夷畏威而不怀德,只打一仗就想让突厥屈服是不可能的,除非是一仗能灭他最少十万大军,这一仗规模太小,想就此震慑住突厥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不能弱了气势,若是弱了气势,今后就更难了!”

一老一少两人终于达成共识,主副两个领导都达成共识了,大唐尚武,民风彪悍,所谓武周,在历史上也是归拢到唐朝的,去年若非武氏在头上悬着,下面的将领们早就有怨言了,张昌宗的主张,正好吐一口胸口的恶气。

边关,从上到下正等着突厥谈判队的到来,洛阳,阿雷拿着新刊发的季刊,匆匆而来,求见薛崇秀,薛崇秀正与薛崇胤说话,大清早的,她哥就什么都不干,直接找上门,说了半天话,然而没一句重点,也不说明来意。

薛崇秀心下疑惑,虽有猜测,却也不急,既然她哥要绕圈,她陪着就是,比耐心,她很足。

“娘子!”

身边的侍女急匆匆而来,手里拿着新出的季刊,低声附耳在薛崇秀耳边说了一句,然后,递上季刊。

薛崇胤见状,心底悄悄松了口气,看着薛崇秀翻开季刊,低头阅读,待她读完,方才笑了笑,出声道:“这篇稿子是我让人刊登的,阿妹不用去查了。”

薛崇秀抬头,虽奇怪,却也不觉惊异,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薛崇胤道:“阿妹的选稿太过温和,话题起来太慢了,若用这一篇,则能迅速的爆发话题,只要话题热度大了,参与的人才会更多,才能给六郎造出更大的声势和威望来。”

这并不是一篇主战的文章,相反,这是一篇主和的文章,明里暗里,文里只有一个意思,突厥势大,朝中无可领兵与之一战的大将,周边还有四夷虎视眈眈,不是只有突厥。强而避之,徐徐图之,最重要的是国家安稳。

先前薛崇秀选登的稿子,都是主战的,一步一步引导国内的主战情绪,摆事实,讲道理,说清楚这一仗只是小战,对抗突厥是一个长期的事情,若想毕其功于一役是不可能的。现在,这篇稿子刊登出来,与薛崇秀的意思和一贯的主张就偏了!

薛崇秀仍旧看着他:“为什么?”

薛崇胤慷慨陈词:“我想六郎拥有更高的声望,更大的quán bing。阿妹终究是女子,行事未免妇人之仁,显得优柔寡断,自程务挺死后,六郎是第一个打败突厥的将领,这等机会,该好好利用才是。”

薛崇秀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得薛崇胤的一脸激昂渐渐变得尴尬,方才吐出一句:“来人,请大郎出去!”

第304章 来了

“默矩王子。”

“狄丞相。”

突厥的谈判队终于来了,谈判的地点就设在距离营地二十里的地方,突厥军队与大唐的军队相对而立。

默矩是个三十左右的汉子,一脸的络腮胡,穿着华贵的锦袍,双方虽然见礼,但态度十分傲慢。

转眼看见张昌宗,默矩竟然笑了:“狄丞相,莫不是贵国没人了?怎么连娃娃都派上战场来了?”

张昌宗看他一眼,微笑:“可惜你们突厥的军队连娃娃领兵的都打不赢。”

论嘴炮,张昌宗还没怕过谁!

默矩眼一瞪,凶狠的看着张昌宗:“你是何人?”

张昌宗淡然道:“不才张昌宗,此次领兵之大将,带兵打赢了你们突厥军队的……唔,小娃娃,你若是愿意,这么说我也不介意。”

默矩一怔,上下打量张昌宗两眼:“原来你就是张昌宗,我原以为能打败我们突厥军队的,定然是无二的勇士,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细皮嫩肉,比女人还雪白漂亮的小娃娃!”

张昌宗也不生气,还笑着点头:“对啊,居然是被小娃娃打败的,突厥军队也不过如此嘛!默矩王子夸我漂亮的话,我会转告家母,多谢夸奖。”

“狂妄!”

“%*&”

对面一群突厥人群情汹涌,拔刀的拔刀,骂人的骂人,汉话、突厥话都冒出来了,不用听懂,反正肯定是骂人的。张昌宗这边也立即有人怼上,拔刀好啊,大家都有刀,骂人更好,南腔北调,各地方言、官话一起上,花样儿很多,包君满意。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狄仁杰敲敲桌子:“默矩王子若无诚意,尽可回去,贵我双方再做过一场就是,无需再次浪费时间。”

反正谈判就是这样的,所谓的彬彬有礼都是达成结果以后,没打成结果以前,就是这么吵吵嚷嚷,偶尔还撸袖子,你骂一句,我回两句,反正,就看谁会唬。张昌宗有心理准备。

默矩狠狠瞪张昌宗一眼,在给他准备的位子上坐下,大马金刀的道:“看在狄丞相的面上,本王子放你一马!”

张昌宗也去自己位子上坐下,微笑道:“谁放过谁这件事情,还得走着瞧,毕竟,这次打赢的是我。”

“你!”

默矩一拍桌子,怒视着张昌宗,张昌宗笑而不语。狄仁杰端着的茶盏,重重地放到桌上:“默矩王子,本次谈判,贵方俘虏多,我方俘虏少,若非我朝陛下怜惜子民,这次的俘虏已经照惯例处理了!”

按照惯例,战俘都是押回中原,分散各地,处以劳役,待归顺后再安置为民。默矩忍耐下来,冷冷瞪张昌宗一眼,朝狄仁杰一礼道:“狄丞相,要换可以,一换五,你们一个换我们五个,然后,你国还要赔偿我方的损失,让你们的女皇帝赔偿!”

张昌宗直接乐了,连反驳都懒得反驳了,狄仁杰淡然道:“若贵方只有这些微的诚意,那这次谈判便作罢吧,我们各自回营,按照惯例行事即可。”

…………

谈判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双方你来我往,就差没互扔板砖了。能换回来最好,换不回来……女皇帝已经给了狄仁杰便宜行事的权利。

而洛阳,因为季刊上那一篇求和的文章,各种稿子像雪片似的飞向编辑部,编辑部的编辑们草草的理了一遍,把观点相近的归门别类,然后再递到薛崇秀面前。

薛崇秀埋头阅稿,在来稿的署名上,看见了许多耳熟的名字,有大儒名士,甚至,还有当朝宰辅魏元忠。

事情闹大了!在筹建季刊之前,张昌宗曾说过,yu lun就是一头怪兽,引出来再想关进去就难了,所以,行事要克制。薛崇胤玩的激将法,过了。

“娘子!”

季刊的副总编辑范阳坐在下首,静候着薛崇秀的决断。薛崇秀沉吟了一会儿,道:“出增刊吧,通知下去,出一个主题为面对外敌入侵,当主战还是主和的增刊,仔细挑选这些稿子,然后,给我留两页,我有用。”

“喏。”

让范阳去筹备增刊的事宜,薛崇秀静默片刻,吩咐道:“备车,使人给在张府的郑太太递句话,我要去拜访她。”

“喏。”

下人们立即忙碌起来,待郑太太那边回了话,薛崇秀已然换好外出的衣服,准备外出——

“秀儿!”

薛崇胤站在她院门口,面上带着笑:“秀儿要外出?若有不便的地方,尽可使人来叫我。”

薛崇秀静静看他一眼,没说话,连一声都不曾应他,径直带着婢女走了。薛崇胤脸色一变,张了张嘴,却没声音出口,就这么怔怔看着妹妹走出自己的视线范围。

宫里,女皇的预案上,摆着两本季刊,增刊和刚出的这期,女皇懒懒倚在御座上,神情莫测,不发一语。身边坐着潘瑜,身旁上官婉儿侍立,下面立着武三思。

女皇并没有打开季刊看,年纪大了,眼花,这些年看书都是上官婉儿读给她听,这么厚的两本,让婉儿读,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读完。女皇朝上官婉儿道:“婉儿代朕看看。”

“喏。”

上官婉儿拿起季刊看了看,朗声道:“回禀陛下,这两册季刊,奴宫里也有,奴使人出去订过,每一期都会读,这两期也读过。”

女皇并不意外,颔首道:“既然你也看过,那你说说,哪里有不妥当的?”

上官婉儿道:“回陛下,奴觉得并无不妥的地方。”

武三思在下面笑了:“上官修仪,莫不是这幕后主事之人是您的徒弟张昌宗,你便自家包庇自家?”

上官婉儿不恼不怒:“季刊创办之初,六郎便曾说过,创办季刊只是想有个文人墨客讨论的平台。既然是大家讨论的平台,持有异见也是正常之事,无可厚非。是故,奴觉得并无不妥之处。”

武三思假笑:“上一期增刊还在说要抵御外敌,下一期三月的便开始说突厥势强,当以和为主,如此两面三刀,惑乱人心,在上官修仪看来你,竟无不妥?”

上官婉儿安然道:“当然。”

武三思干笑两下,朝女皇行礼:“请皇姑母裁度。”

女皇拿起桌上的增刊,问上官婉儿:“这本朕记得刚出来时,婉儿给朕读过?”

上官婉儿恭声答道:“回陛下,奴曾给陛下读过。”

女皇又拿起新出来的,道:“梁王所说的不妥的稿子是哪篇?”

上官婉儿道:“回陛下,尚未读到。”

女皇吩咐道:“读来朕听听。”

“喏。”

上官婉儿把主和的稿子读出来,从标题到署名,一字不漏。女皇眯眼听着,听完后,讶然问武三思:“这不是六郎写的,哪里不妥?”

武三思被问得傻了眼,连忙道:“可是,皇姑母,这季刊是张昌宗办的啊。”

上官婉儿细声细气的道:“梁王,我家六郎人都不在东都,如今尚在边关与突厥谈判,尚未还朝,这……梁王所谓的不妥,奴就不明白了。”

女皇颔首:“正是。六郎都不在,有事且等六郎回来再议。六郎领兵在外,尔等在京里安坐不说,还要论他的罪,是想动摇军心吗?”

武三思吓了一跳,连忙又跪下:“不敢,是侄儿思虑不周,请皇姑母治罪。只是,侄儿之所以如此,也是怕这等反复的文章,扰乱民心。不敢瞒皇姑母,说来季刊之事只是小事,若论大事,当还数京观。”

第305章 邪思

“京观?”

女皇陛下终于抬头,望向武三思,目光、表情看不出喜怒,就那么定定地望着他。武三思心里一突,也不敢细看,但还是坚持道:“侄儿前几日听说了一件事。”

刻意顿了一下,然而,女皇是什么人,肯定不会配合的问什么事,只是抬起下巴,睨他一眼。武三思立即明白过来,赶紧自己接着往下说:“六郎垒京观的事已然传入京中,京里的文人们皆议论纷纷,还有外来的胡商们……都有些害怕,听说这几日的功夫,走了不少胡商。”

女皇陛下不以为然:“不过是走了几个胡商,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

武三思一窒,脸上干笑着。女帝淡淡然扫他一眼,道:“六郎是朕的领军大将,莫说只是区区几个胡商,便是天下间那些骂他垒京观的假仁假义之徒,朕也不想理会,也无需理会。汝可懂了?”

武三思吓了一跳,赶紧应道:“喏,是侄儿太过小心了。不过是从小看着六郎长大,如今眼看着他就要出息了,不想让他毁在小人手里。”

女皇清浅的笑了笑:“你能如此想就好了,不枉朕疼你一场。”

武三思连忙道:“喏,侄儿定不会辜负皇姑母的厚爱。”

“罢了,朕也乏了,你且退下吧。”

“喏,侄儿告退。”

待武三思退下,女皇陛下眉宇间略显倦怠之色,摆摆手:“婉儿和十一郎也退下吧。”

潘瑜有些不甘,柔声问道:“陛下不需要十一郎服侍您吗?”

女皇眉目柔和的看他一眼,微笑:“今日不用了,朕乏了,想歇息歇息。”

“喏。”

潘瑜与上官婉儿一起退出来。上官婉儿看在女皇的面上,朝潘瑜微微一礼,然后便径直向自己寝宫去。

潘瑜望着上官婉儿袅袅娜娜地身姿,心头一动,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快步追了上去:“上官修仪且慢。”

上官婉儿一顿,转过身,面上表情看着和缓,然眼里却没半分温度。潘瑜上前两步,脸上挂着个好看而又温柔的笑:“前些日子交给修仪的诗文,修仪可看了?”

上官婉儿顿了一下,终于抬眼用正眼看潘瑜:“看了。”

潘瑜笑开了花:“那修仪意下如何?”

那不过是两首求欢的艳诗。上官婉儿顿感无语,细声细气的提醒:“十一郎莫是忘了,身属何人?奴便是再大胆,也不敢与陛下抢人。”

潘瑜居然轻佻的一笑,又走一步:“你不说,我不说,我们动作隐秘些,陛下又怎会怨怪?”

上官婉儿直接气乐,瞪着潘瑜,喊了一声:“阿桃!”

阿桃立即会意上前,想也不想的挥拳,一拳头打在潘瑜腹部,打得潘瑜抱着肚子,完成虾米,就要摔倒的时候,阿桃一手拎着他衣领,把他举起来,用力非常巧妙,他连呼救声都发不出来。

上官婉儿缓走两步,冷眼看着潘瑜,警告:“望十一郎自重,否则,奴不介意到公主府走一遭。”

说完,拂袖而去,阿桃警告似的把她的小拳头往潘瑜眼前晃了晃,这才追着上官婉儿而去,留下潘瑜脸上忽青忽白,忽喜忽怒,忽惧忽悲,最后,恨恨地一跺脚,悻悻然出宫去。

“潘郎倒叫我好等。”

刚出宫门,就见武三思骑在马上,缓缓走出来。潘瑜脸上并没有多少高兴地表情,怏怏道:“原来是梁王,何以在此等候?可是有何吩咐?”

他与武三思已经来往日久,也曾接受武三思宴请去他府上饮宴过几次,加上武三思有意奉承,算是有几分交情。

武三思跳下马,走过来朝潘瑜一礼,笑眯眯地道:“好我的潘郎,某哪敢吩咐你,不是该你吩咐我吗?看潘郎神情不佳,可是有人惹你不快?便是我也不敢惹潘郎不悦,哎呀,是何人如此不识抬举?”

潘瑜勉强做出来的表情,立即就挂不住了,恨恨道:“还能有谁?自然是那上官婉儿!仗着陛下疼爱,仗着有个领兵的徒弟便不把我放在眼里,真真叫人气闷。”

说起张昌宗,武三思表情也不见得愉快了,扭头看看四周,僻静的宫道上,空无一人,故意叹道:“若水旁人,我还能帮潘郎出出气,可若是上官修仪和张昌宗……便是我也无可奈何。张昌宗那厮还是个垂髻小儿便在御前行走,又会讨人喜欢,极得陛下宠爱,陛下喜欢他,对他的荣宠便是亲皇孙也是比之不上的,你没看这次出了事,陛下连惩罚都不提一字,我等又能如何?”

潘瑜骇然:“连梁王你也要避让张昌宗?你便如此也甘心?”

武三思道:“不甘心又能如何?陛下宠他,潘郎新来不知,陛下喜欢的,那是万万不能动的,动了便要承受陛下的雷霆之怒,若是陛下不喜欢的,杀了也无妨,陛下连问都不会问一字。”

“难……难道便这样看着张昌宗招摇得意?”

潘瑜难掩失落,忙不得的一把拉住武三思的手:“梁王帮我,动不了张昌宗,难道还动不了旁地人?我谁也不要,只要上官婉儿。”

武三思一愣,惊讶不已:“上官修仪?!不是,潘郎,若是朝张家旁地人下手,还有几分把握,上官修仪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

潘瑜脸上神色坚定,隐隐透着几分亢奋:“就要上官婉儿,我定然要张昌宗那厮唤我一声好师丈。”

原来这厮存的是这种龌龊心思!不过,张昌宗那样骄傲自得的人,若是真成了……武三思只要想一想那美妙的画面,心里便有一股愉悦感油然而生,浑身透着一股舒畅之意,笑眯眯地赞道:“潘郎这主意真真妙极!”

潘瑜兴奋地望着他:“如此说来,梁王愿助我?”

武三思笑吟吟地颔首:“不瞒潘郎说,只要能让张昌宗难过,我便开心。”

哼,他以为军权是那么好得的?南衙十六卫,有哪一卫不是武家的人统领的?军权活该是武家的他区区一个外姓之子也敢沾染!

潘瑜一脸遇到知己的表情,激动地道:“不瞒梁王,我也是这般。”

“如此甚好,我们找个地方细说?”

“可,梁王请。”

“潘郎请。”

两人愉快的互相拱了拱手,一起上马,朝外城去。

第306章 意愿

太平公主最近很忙,忙着挑选儿媳妇。大女儿已经有了未婚夫,大儿子还没着落呢,所以,她最近比较上心的事情是收集各家未婚小娘子们的信息,打算从中挑选一个家世品貌都能与大郎匹配的女子。

太平公主一边端详着画像,一边跟张嬷嬷闲话:“也不知大郎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就怕我选中的大郎不喜欢。”

张嬷嬷笑着给太平公主端上一碗茶汤,道:“殿下没问过大郎喜欢什么样子的?”

太平公主想了想,居然以袖掩嘴笑起来:“问过了,却低着头不发一言,许是害羞呢。”

张嬷嬷也笑起来,主仆俩儿一边说笑闲聊,一边看各小娘子们的画像,正说着,外头来报:“禀殿下,大郎来了。”

太平公主笑道:“快让他进来,正好让他来看看,看是否有合心意的。”

“儿子拜见母亲。”

薛崇胤进来,立即行礼。太平公主笑着摆摆手:“我儿不用多礼,你来得正好,快过来看看,这些都是为娘为你挑选的,若有合心意的,为娘再想法儿与对方通通气,让你们认识认识,若能合得来,便可成婚,若合不来便作罢。”

这是跟张昌宗的母亲韦氏学的,张家那么多儿子,儿子与儿媳却能相亲相爱,韦氏的开明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因素。

薛崇胤道:“有劳母亲为儿费心,只是,儿这里却有一事想禀报于母亲。”

“何事?”

太平公主问了一句,薛崇秀砰地跪下,双手抱拳高举:“儿心悦韦温之女,求母亲成全,替儿说项求娶。”

“谁?”

太平公主眯眼看着薛崇胤,薛崇胤感受到母亲的压迫,默默低头,却坚持道:“韦温之女。”

“韦温?这名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是何人……”

太平公主凝眉寻思,薛崇已然胤禀告道:“韦公乃是许州刺史,太子妃之从兄。”

太平公主地看薛崇胤一眼,神情不辨喜怒:“为娘记得太子妃的亲兄弟们皆已被陛下处死?”

薛崇胤恭声道:“回母亲,是的,韦公与其弟湑公乃是太子妃所留世上血脉亲缘最亲近的人了。”

然而,太平公主并没有露出什么赞同或是欢喜的神色来,而是神情纳闷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大郎,可是在外受了谁人闲气?”

薛崇胤顿了顿:“母亲何出此言?儿与之来往的,多是读书人,皆知书明理,对儿子并无失礼之处。”

太平公主不信:“人的品性并不会因为身份而不同,读书人里便没有品性坏的人吗?错了,自古至今,有许多名垂千古的败类多是读书人,大郎莫要被那些人的斯文表象骗了。”

“母亲放心,儿省得。”

“但是,你完全没必要委屈自己去求娶韦温之女。大郎,为娘是太平公主,高宗皇帝与当今陛下的嫡女,你乃我之长子,不说娶五姓女,也该是著姓之女才可堪匹配。”

薛崇胤终于抬头,微笑着看着太平公主:“母亲,儿只是个文弱的读书人,白身的小子一个,母亲,儿出不了仕,能娶韦公之女,已是高攀了。”

太平公主一窒,瞬间再无言语,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此事我再想想。”

“母亲,求母亲成全。”

薛崇胤苦求,太平公主眉头蹙起来,不耐烦的摆手:“下去,容为娘的三思之后再说。”

薛崇胤知道这几年母亲越发的说一不二,不容许人违逆,看母亲申请坚决,也只好歇下继续苦求的心思,规矩行礼:“母亲,儿先告退了。”

“下去吧。”

薛崇胤退了出去了,太平公主也没了继续看画像的心思,神情恹恹的摆摆手,让人把画像收下去,拧着眉头吩咐:“让阿罗找人来侍奉本宫饮酒。”

张嬷嬷神情一凝:“殿下,您的身体?”

太平公主不以为然:“放心,本宫身体康健,你莫要学秀儿那小丫头,一惊一乍的。”

看张嬷嬷神情犹自不放松,无奈的白她一眼:“罢了,只要两壶,绝不过量。”

张嬷嬷这才笑起来:“喏,主子有分寸就好,否则,老奴可就没脸见大娘子了。”

太平公主瞥她一眼,嗔怪道:“你到底是谁的嬷嬷?究竟是本宫的还是秀儿的?”

张嬷嬷不为所动,笑眯眯地恭敬道:“回主子,老奴自然是殿下您的嬷嬷,为了殿下,便是率队杀人,老奴一个了老太婆也敢去做,但是,在主子的身体康健这一点上,老奴以为大娘子做得极好。老奴希望主子您能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如此,老奴将来便是老朽了,有殿下可托付身后之事,足以含笑九泉。”

“你呀!”

太平公主幽幽一叹,却没再说什么。不一会儿,罗娘子便带着一队俊秀的少年进来:“拜见殿下。”

太平公主拎着酒壶,自斟自饮,看似迷蒙的眼神在一群少年脸上、身上转了一圈,浑不在意的道:“给本宫跳个舞,唱个小曲儿听听。”

“喏。”

罗娘子应着,眼珠一转,娇笑道:“殿下,老奴让他们刚学了胡旋舞,不若今日就让他们跳一跳?请殿下掌掌眼?”

太平公主不无不可的颔首:“跳吧。”

罗娘子应了,朝少年们一施眼色,少年们立即把身上的圆领袍一脱,露出白净光裸的上身,开始跳将起来。

太平公主微微挑眉,却也没阻止,面上笑着,眼里却一片清冷的看着,慢慢地给自己斟酒。

公主府中犹自歌舞,国子监的学子们却刚下学,三三两两的约在一起,或去西市买个胡饼打牙祭充饥,或是相偕进入胡姬酒肆,等着饮酒吃饭。

“店家,今日不做生意了吗?可是有什么事?”

这是一家胡人开的酒肆,徐生与同窗们经常来,花费不高,酒水也还可以,要上一碗黄豆,与同窗们一起喝酒闲聊,是他们这群年轻学子闲暇时最喜欢的消遣之一。可是,今日他们来的时候,胡人店家却正在收拾,并不像往日早就把案几、坐榻擦得窗明几亮。

胡人店家抬头,看是徐生他们,叹了口气,道:“原来是徐郎,罢了,您是熟客,今日就由小的请客,请徐郎与您的伙伴们喝上一顿,以作酬谢吧。”

“为何要酬谢我们?”

徐生不解。胡人店家苦笑道:“小的要回家乡了,能在离开之前,徐郎恰好登门,也是好事,来吧,来吧,这顿就由小的请了。”

徐生等众人互相看看,没接收相请,心里还是打算付钱的,不过,却坐了下来,与胡人店家一起,喝酒闲聊。约莫是真要走了,胡人店家非常慷慨,给他们上了不少酒,甚至还给他们做了些吃食,分别在即,聊着聊着不免就聊到分别的缘由上。

胡人店家已经有些酒醉,起先无论怎么问也不说,后来实在问得多了,方才说道:“你们大周的将军不欢迎我们胡人,我们胡人还是该回自己的地方去。”

徐生是真的半醉了,一张脸孔通红,闻言立即问道:“我们什么时候不欢迎胡商了?难道是有人驱赶你们吗?是谁?你告诉我,我帮你主持公道!”

胡人店家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叹息一声,摇头不语。同样的场景,在西市有好几家,直至——

“安郎君,请回吧,小的们要回乡了,请恕无法招待安郎。”

“为何?”

“安郎就不要问了,我们不过是害怕罢了。”

“害怕?怕什么?”

第307章 暗计

“砰!”

默矩只觉得脸颊一痛,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按在地上

“你干什么?放肆!”

“≈ap;”

然后就是刀出鞘的声音。默矩被狠狠地压在地上,有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捏着他的脖子,力道用的极妙,他动弹不了,只能勉强呼吸,窒息的感觉弥漫在胸腔中,耳边是那个他认为比女人还漂亮的少年将军的声音,没有故作的狠厉,只有平静:“王子若真想谈判就好好谈,不然,我们可以继续两军对垒,看谁胜谁负!”

默矩奋力的扭头,不甘受制于人,奈何被按的牢牢地,根本无法动弹,少年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是,他有一种感觉,这少年是真想是杀了他,并且也能杀了他,甚至,想杀更多的突厥人。

这些天谈判下来,少年每次都笑眯眯地,但是,眼光不经意间总往他们突厥人的脖子和致命要害上溜,这少年不喜欢他们根本不想跟他们和谈,只是,他在克制,克制自己的本意,这少年根本不像以前打交道的大táng rén,他就像一头假装温和的凶兽,随时准备着,只要一有机会就会跳起来,把所有敌人都咬死。部落里抓的汉人书生以前说过一个词,举重若轻,用在少年将军身上,虽不贴切,但意义差不多,少年对自己很自信,不盲目,且强大。

最重要的是,他还那么年轻,少年的风采,不禁让默矩想起年少时随父汗征战时候遇到的一个大唐将领程务挺。那个强大的男人,明明打败了父亲,凶名能止突厥小儿夜啼,死后让突厥人喝酒庆祝,但父汗却下令为他立祠,命人祭拜他。父汗说,程务挺是能让人敬重的强敌,是英雄。

张昌宗自然不知默矩的复杂心绪,同时被二十多把刀指着,眉头都不皱一下,目光极有压迫感的扫视一圈,微微一哼,放开默矩,淡然起身,坐回自己位子,一圈持刀围着他的突厥兵,为他气势所慑,竟没一个敢砍他一刀的。

狄仁杰极有默契的放下茶盏,似乎这会儿才有空说话,眉目微垂:“默矩王子想是累了,今日便到这里,好叫王子知晓,我朝陛下有敕,若想谈,还请贵方尽快拿出章程来,若不想谈便作罢,不要无谓的浪费时间,有些话无需多说,来日战场上自有分晓,告辞。”

张昌宗也道:“狄相之语便是张某的心思,我大唐拥兵百万,陛下治下仍有无数子民愿意抛头颅、洒热血,护卫国疆,要打要和,怎么和,默矩王子还请好好想想。请!”

说完,便与狄仁杰一起出去,完全没有再继续谈的意思。

“王子?”

随从恭敬的看着默矩王子,看到他脖颈间的红肿,眼中闪过怒色:“王子,我们再和大唐打一场吧!”

默矩王子扭头瞪他一眼:“早就说过了,现在汉人的朝廷不是大唐了,是大周,女皇帝当政。”

“呃……可王子便这样放过冒犯您的人?”

“急什么,回去再说。”

随从这才退下。

接下来几日,汉人的丞相和将军皆没有过来谈判,派出的探子来报,汉人的军队在秣兵历马,看着像是在准备战争。默矩不发一语,只是使人快马奔回沙城。

又过了几日,突厥方面再次派出请求恢复谈判的使者,表示这次谈判定然会谈出成果来,这一次,突厥一方是带着诚意而来的。

狄仁杰考虑一下,带着人前往,张昌宗把张文英和华为派去保护他,自己却留下来,操练兵马的同时,安排对接换俘的事宜。

到天色将黒,狄仁杰才回来,见到张昌宗的时候,见多识广的老头儿也是一脸的喜色,因为谈判已经达成了大部分意向,现在就剩下细节的磋商。

让虽然一脸兴奋,但明显思虑过度、精神不佳的老头儿去休息,张昌宗还贴心的让人给他准备了一碗安神的药汤,老头儿的贴身小厮服侍他喝下后,张昌宗才回自己的营帐。

待夜幕将来,张昌宗jing zuo了好一会儿,看看时辰,拎起剪刀剪了三下烛花,然后,熄了蜡烛,静静地等待着

“啾啾啾!”

“吱吱吱!”

鸟鸣和老鼠叫在营帐外响起,张昌宗咳嗽一声,从榻上翻身坐起,从枕头旁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拿出里间的荧光石,在微弱的荧光中,三人相见:“属下拜见郎君。”

张昌宗点点头,扶起两人,一起坐在榻上,张昌宗道:“谈判应该没几天了,待谈成,选好日子,换俘仪式就会正式开始,你们呢?准备得如何了?”

张楼和张椰互相望望,齐声道:“请郎君放心,我们在俘虏营待了这么多天,心里已经有数了。”

张昌宗目光灼灼的望着两人,神情郑重:“很好,我希望你们知道,对我来说,无论多大的事儿,都没有你们的性命重要。你们此去,若有机会,能做成事情自然好,若是事不可为,保命为上。你们可听明白了?”

张楼单膝跪地:“郎君放心,属下们都明白。”

张昌宗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脑袋,明明两人岁数差不多,但他这种类似长辈的动作,并没有让张楼反感,反而满脸孺慕之色。

张椰一脸羡慕的看着,略带嫉妒的看自己的双胞胎哥哥一眼,问道:“郎君,阿榕哥哥可招到新的孩子了?”

说起阿榕,张昌宗的表情都不禁期待起来,不过,遗憾的是:“阿榕还没传消息来,仍在边疆行走。这里去年被突厥杀了十万人,孤残实在太多了,阿榕最是心善,你们懂的。”

张椰认同的点头,张楼则冷静的道:“我倒希望阿榕哥哥能多招收些人手,秀儿姐姐那里需要大量的水手和士卒,郎君这里的精锐小队也太薄弱了。最好的状态,郎君手下的人能扩充到三百到五百之间,水手和兵卒在将来能满足所有管理岗位的需求,如此才算安全。”

张昌宗笑着点头,道:“你说得对,不过,这些现在不需要你操心,你现在该操心的是做好周全的准备,保护好你自己和阿椰。”

“郎君放心,属下有数的。”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张椰、张楼才悄悄离开。

数日后,狄仁杰终于与突厥达成协议,换俘协议以一换一的方式达成,不足的人数,突厥方面可以牛马抵数。

然后,选了一个双方认可的好日子,换俘正式开始,蜿蜒地俘虏队伍里,两个做突厥打扮的小少年,缓缓地跟着队伍往突厥的王庭沙城所在而去。

第308章 喜讯

“娘子,编辑部门口的布告栏又满了!”

新上任的主编冷子畅来报。薛崇秀头也不抬,问道:“可有写得精彩的文章?”

自从那篇主和的文章刊登,编辑部门口便迎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儒生,有骂编辑部没节操的,也有打听写文章的是谁,打算把人揍一顿的,还有递稿子,准备打笔战,好好驳斥一通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吓得编辑部的人,出去都不敢主动说自己是季刊编辑部的人,每日上下班,多是从后门出入,前门——

自从有位编辑出去被人打了一顿后,这些多是文弱书生的编辑们就放弃前门了,低调的从后门出入。

不止如此,为了表现编辑部的坦荡,薛崇秀还让人在门口设了一块大大的布告栏,言明不论是谁,皆可在上面贴文章,抒发自己的意见。以让众人的情绪有个排解的地方,免得怨气太大出事。于是,布告栏便时不时的被人贴满,不过,反对的人也好,赞同的人也好,精力都转移到笔战上去了,双方吵得不可开交,一时也没空找季刊编辑部的麻烦。

冷子畅道:“回娘子,好文章也有,不过不多,请娘子过目。”

薛崇秀接过稿纸,细细看了起来,看完后方才道:“子畅你的水平我深知,你说好的文章,果然写得不凡。明日你就在布告栏上发通知,就说有感于诸位对事件的关心和探讨,我们从中挑选了文采出众、辞藻精彩或是观点独特的文章,集结成刊,再发一次增刊。同时,我刊将举行文会,届时将邀请这些文章的作者与会。”

冷子畅吓了一跳,娘子这是不怕事大啊!想了想,冷子畅劝道:“娘子,这些人都斗出了火气,您把他们聚在一起……怕是要坏事的。”

薛崇秀淡然问道:“大不了打一架,旁地还能如何?难道我娘府中的侍卫是吃干饭的无用之人不成?”

“……”

冷子畅顿觉无语。薛崇秀不仅如此,还道:“再者,文会的举行时间总要等六郎出征归来,也要给外地的作者一个赶路的时间。届时,安排的时候,细致些,会武的要跟不会的分开,会武的儒生那里,多派侍卫就是。来参加我的文会,便要以我的规矩行事。”

冷子畅还能说什么,自然是一本正经的领命:“遵命。”

薛崇秀看桌上的纸张,墨迹已然干透,又道:“拿去,做增刊的封面。”

“喏。”

冷子畅接过,看了一眼,脸色便变了,失声道:“娘子,这诗……”

薛崇秀挑眉:“做封面可合适?”

冷子畅笑起来,恭敬道:“再合适不过。”

薛崇秀笑着点头:“对,再合适不过,特别这诗还是那人所作,想来足以应对一切纷扰,扫平所有异议。”

冷子畅满脸畅快:“那肯定的。”

“娘子,殿下派人来请你过去。”

正说着,侍女来报,冷子畅连忙告退,薛崇秀起身朝太平公主的院子去,进去就见母亲满脸的喜气洋洋,还没落座,太平公主见她来了便笑着道:“六郎快回来了!”

薛崇秀脸上也是一喜,问道:“可是与突厥的谈判完成了?”

太平公主点头:“对,谈成了,不日就要班师回朝。”

这确实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母女俩儿手拉着手,高高兴兴地说起来,太平公主拨冗关怀一下季刊的事情,薛崇秀只是笑道:“母亲放心,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说着,还把要开文会的事情也说了,甚至说到届时的一些安排,逗得太平公主直乐:“你这孩子真是的,这么损的招数,怎么想出来的?”

薛崇秀面不改色的微笑,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自然是跟六郎学的。”

太平公主喷笑出声,指着薛崇秀,直接笑倒。笑够了,方才道:“起先看你不急不躁,有条不紊的,还以为你是能沉住气的性子,不想三月的季刊上,又刊登了一篇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稿子,掀起轩然dà bo。为娘每次问你,你都说无妨,敢情是在这里憋着坏呢。”

说着,又笑起来,薛崇秀也笑,只是,笑意却不及眼底,也不好跟母亲说,这些都是意外,她不过是因势利导,力挽狂澜罢了。

“好啊!”

女皇笑吟吟地看着手里的邸报,因为年老眼花,拿得老远,看着也费力,但是,她还是亲自看了一遍。而不是让上官婉儿读给她听。上官婉儿脸上也是笑吟吟地,高兴得神采飞扬——

六郎不止打了胜战,还成功的换回许多往年被突厥劫掠的百姓,对陛下来说,这是底下人少有能给她献上的仁政。最重要的是,这才是六郎的第一次出征,他完美的向陛下证明了他的才干,他并非是扶不起的阿斗,来日方长,来日可期。

女皇下巴微微扬起,笑道:“谁说朕的人就没有会领兵打仗的?六郎不就是吗!难为他小小年纪,做事就已如此周道妥帖,没有丢朕的脸,甚好,甚好。”

上官婉儿做为张昌宗的师父,代为谢恩道:“谢陛下夸奖,好在六郎还算可靠,没有辜负陛下的期望。”

女皇笑看着她:“是朕的期望,也是你的期望。”

上官婉儿笑着,语气不禁带上两分感慨:“是的,也是奴的期望。原先奴只是想着他能平安归来便好,倒不曾想过他能做得如此之好。”

“一次也未想过?”

女皇追问了一句,上官婉儿垂首低笑:“偶尔一次也曾幻想过,毕竟,六郎统领羽林卫做得似模似样,奴想他有出息,不免也曾幻想过一二次。”

女皇点点头,昂然道:“朕一直相信六郎能出息,只是,没想过他第一次上战场便能如此出息,朕原先想着,第一次上战场,别说打胜战,即便犯错了,朕也愿给他成长的机会和空间。”

就是没想过张昌宗第一次便能做的这么好,出乎众人意料的好,所以,欢喜才如此的大。上官婉儿心里叹息着,面上的笑容收也收不住,整个人兴高采烈的仿佛在发光,熠熠生辉的双眸,三十出头快四十的人了,也是美得耀眼。

潘瑜微微低着头,悄悄地觊眼看她,看一眼边立即移开眼睛,装作看别处,手上还不忘服侍陛下,明知不能多看的,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心头一片火热。

女皇兴高采烈,不曾发现潘瑜的异样,只是兴致勃勃的道:“婉儿,传朕的口敕,朕要于宫中设宴,庆贺六郎大胜归来。”

“喏。敢问陛下,大宴还是小宴?”

上官婉儿答应着,女皇陛下略一沉吟,道:“小宴即可。让公主们都来,太子、相王也来,然后,把你母亲阿郑也请来,还有张家的女眷们,就这些人吧。”

“喏。”

上官婉儿一听与会的人是这些,兴致也上来了,积极地去准备了。

第309章 母子冲突

武三思刚下朝回到家,门房就汇报道:“老爷,潘郎来了,等了您一个多时辰了。”

武三思挑眉,点点头:“知道了。”

脸上的笑容带着玩味的神情,今天朝上陛下已经公布了大军即将还朝的消息,难怪这小子急了。无声的笑笑,武三思慢条斯理的进去。

“武兄,你总算回来了。”

潘瑜一脸的不耐烦,看见武三思终于下朝回来,脸上一松,快步出来拉他。武三思苦笑着:“潘郎何事这般着急呢?容我喝口水先,上朝一早上,口干舌燥,先润润口如何?”

潘瑜喝了一肚子的水,哪里还需要喝水,不过知道上朝吃喝拉撒都做不成,也只能耐着性子等武三思喝水,看他埋头喝水,潘瑜便忍不住道:“武兄,你要帮我!张昌宗那小子就快回来了!”

武三思微微一笑:“潘郎怎能如此性急?好事不怕晚,知否?潘郎可知,行事须得看准机会,有了机会才能下手。”

潘瑜一惊,连连追问道:“机会?什么机会?在哪里?”

武三思隐蔽的鄙视他一眼,这个草包,也就空有一张脸。脸上却堆满笑,道:“昨日宫里传出陛下的口敕,陛下欲举行小宴,与诸皇亲国戚一乐,共庆征战突厥大胜一事,潘郎不知?”

潘瑜道:“陛下宣布时我也在场,自然是知道的,不过,那与机会有何关系?”

武三思神秘一笑:“往日宫里只有陛下与修仪,到宴席那日,进宫的贵人多,人多口杂,行动起来也方便,懂吗?”

潘瑜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主意!”

武三思自得的笑笑,又问:“只是,那日潘郎可得空进宫?”

潘瑜骄矜的一笑,道:“蒙陛下不弃,那日也命我列席。”

这小子这般得宠?!

武三思眼神闪了闪,脸上的笑容又柔和了两分,笑道:“如此,我这就去安排,潘郎放心,保你心想事成。”

“若能事成,必有厚报。”

“母亲!”

大清早,薛崇胤过来请安,眼巴巴地望着太平公主,眼里带着期冀,期冀什么,根本不需要问。 太平公主神情莫测的看着长子,问了一句:“非阿韦不可?”

薛崇胤点头,恭声道:“求母亲成全。”

“你见过阿韦?”

薛崇胤顿了一下,太平公主眼角一立,立即道:“为娘的不想听假话。”

薛崇胤只好道:“不曾。”

“既然不曾,便非情根深种,非她不可,所重者不过是身份?”

太平公主问得犀利,薛崇胤只低着头不说话了。太平公主面上现出怒色:“胡闹!你以为婚姻是什么?你是本宫的儿子,何须如此自贬身份?”

薛崇胤抬头:“可是,阿娘,儿的父亲是薛绍。”

太平公主大怒:“你嫌弃你的父亲?”

薛崇胤昂然道:“儿以父亲的身份为荣,为能做父亲的儿子而骄傲,但是,母亲,旁人不这么以为。”

“旁人的话,与你有什么相干?你这么在意旁人的话,为娘若是这般在意旁人之言,那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太平公主不禁有些失望,可是谁让这是自己的孩子,忍了忍,苦口婆心的道:“婚姻之事,岂可全以身份而定?门第出身,人品相貌,缺一不可,否则,若是合不来,今后漫漫数十载,你该如何自处?”

薛崇胤幽然道:“母亲,我们这等人家,合得来合不来有甚子重要的?大不了我多纳几个姬妾就是,总会有合心意的。”

太平公主断然喝道:“荒唐!将来你若是与嫡妻不合,又多纳姬妾,不是添乱子吗?为娘的身为公主,为人强势,底下才没有人敢与我胡闹,你可想过,你若是娶阿韦,以阿韦的出身门第,你若是再多养姬妾,府中当如何?这等荒唐之事,休想为娘的同意。”

“母亲!”

薛崇胤恳求着,太平公主不为所动:“为娘的会为你重新选一门门第出身、人品相貌皆过关的淑女,阿韦莫要再提!”

薛崇胤不甘,直接跪下,苦求道:“可是,母亲,儿只想娶阿韦,旁地谁也不想要,便是给我五姓女,儿也不想娶。”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不听话?阿韦有什么好的?若是顾着太子,自有为娘的在,何须你一个小孩子操心?”

太平公主自是不同意,任薛崇胤苦苦哀求也不为所动,薛崇胤苦求半天,看母亲心意已决,不禁变色。

这几年,母亲越发的严厉强势,也越发的容不得人违逆,可是,为了心中所求,他也顾不得太多了。咬咬牙,薛崇胤道:“母亲,儿不想只做一个闲赋的书生!”

太平公主勃然大怒:“这便是你执意娶阿韦的真正用意?好,好啊,真是本宫的好儿子,本宫竟不知我太平公主的儿子,有一日竟然要为了前途去娶一个破落门户出身的女子?我便这般亏待你吗?啊?为了前途,你便连婚姻之事也可出卖和将就吗?如此居心不正,叫为娘如何同意!”

薛崇胤咬牙道:“母亲,六郎出身也不好,为何母亲却同意秀儿与他的婚事?若母亲真讲究门第,便不该把阿妹配与六郎,应另为阿妹寻觅佳婿才是!”

“混账!”

太平公主再忍不住怒气,站了起来,一巴掌打到薛崇胤脸上:“为了达成你的目的,便连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和妹妹都能编排贬低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薛崇胤捂着脸,呆呆地望着母亲,这是母亲第一次打他!呆呆地望着母亲暴怒的脸,不禁满腹的委屈,再也忍耐不住:“母亲心里怕不是早就因为生了儿这样的可惜吧?若是六郎生做母亲的儿子,母亲心里……啊!”

话还没说完,又被太平公主打了一巴掌!

太平公主气得发抖,她苦心为儿子打算,到头来却被儿子这样说,一片心只觉得又冷又痛,又气又怒的瞪着长子,实在气不过,又甩手给他一巴掌:“你……你这混账!”

张嬷嬷眼看着不对,连忙朝旁边吓傻了的似云吩咐:“快去请大娘子。”

似云点点头,转身小跑着朝薛崇秀的院子去,张嬷嬷则连忙迎上去,一把拽住太平公主的手:“殿下,殿下息怒,大郎还小,有话殿下好好地跟他说,大郎是孝顺孩子,自会懂得殿下的苦心。大郎,大郎,快别跟殿下犟了,跟殿下陪个不是,母子之间,有话有何不能好好说的?”

薛崇胤不说话,只像根竹竿似的站着,默然不语,一双眼倔强地盯着母亲,不避不让,心意坚决。太平公主见了,心头火气更大,一把挥开搀扶她的张嬷嬷,劈头盖脸的就往薛崇胤身上抽:“打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说你,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早知你如此,当初便该让你死在大牢里,枉费你父亲、六郎、秀儿几个对你的一片护持之心!”

薛崇胤心口一疼,忍不住回嘴道:“母亲打死我吧!反正在母亲心里,一百个我也比不上六郎的一根手指头,更不用说比阿妹!母亲有什么事务皆交予六郎和阿妹,却从不曾交付我!阿妹一个女子,在外间说话都比我作数,母亲只会让我好好读书,对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读书有个屁用!儿这堂堂男子,连一个女子也不如,想着自己找出路,千般苦求,母亲也是万般不许,儿活着还有何用?母亲尽可打死我,一了百了也省心!”

“孽障!”

太平公主气得脸孔通红,指着薛崇胤,浑身发抖,抬手又想打他,刚走一步,只觉额头抽痛,头晕目眩——

“母亲!”

薛崇秀急匆匆而来,顾不得管薛崇胤,连忙几步跑过去,一把扶住将倒的太平公主:“似云,请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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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感冒,鼻塞到晚上睡觉都只能半躺,晚上睡不好,白天头疼,码字集中不了精神

第310章 熊孩子

老李家一直都有心脑血管疾病的传统,太宗皇帝、文德皇后、高宗皇帝这仨儿的死因都与心脑血管病有关,而太平公主又是老李家嫡嫡亲的闺女。所以,张昌宗和薛崇秀一直关注着她的身体,薛崇秀健身的时候,还会有意的拉上母亲,母女俩儿常年一块健身,这些年保养的还算好。

太医来了后,把脉开方,言道就是气狠了,一时迷了心窍,静养为宜,情绪不能再剧烈波动。言下之意,最近不要气到她。

太医开了安神顺气的药,喂母亲服过后,看她安稳入睡,薛崇秀才悄悄舒了口气,与张嬷嬷一起从里间出来,张嬷嬷低声道:“娘子,大郎还在外面跪着。”

薛崇秀顿了顿,道:“多谢嬷嬷提醒,只是,先前忙乱请太医的事情,我也不曾得空细问经过,烦请嬷嬷告知,我也好安排行止。”

“娘子……”

张嬷嬷欲言又止。薛崇秀缓声道:“嬷嬷的顾虑我知道,先前我派人出去请太医时,已下过严令,不许透露分毫,如今家里都是自己人,我作为女儿,问一问母亲为何病倒,兄长为何自罚跪于屋外的原因,总是应该的吧?”

张嬷嬷默默一叹,若大郎有大娘子这份心性,就不会陷入今日之局,可惜,可叹。张嬷嬷心中叹息,口中一字不加、一字不减的把先前母子间的冲突说了出来,也不评价一句,只是如实描述给薛崇秀听,如何评判那是主子做的事情,她做人奴仆的,实不该妄论主人之事。

正说着,外头传来薛崇简咋咋呼呼地声音:“阿姐,阿姐!”

薛崇秀轻轻抬手,张嬷嬷立即住口不再说,然后,就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有薛崇简的抱怨声:“阿妹你好笨,走快些嘛!”

崇宁也来了!

待到了门口,小兄妹俩儿看见跪着的长兄,齐齐一愣,薛崇简讶然问道:“大哥,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薛崇胤扭头看他一眼,却不说话,听着里面传来脚步声,方才又扭头看回来,是薛崇秀出来了,注视着他的眼睛,沉静清淡,一如她的人一般,似乎把母亲气得晕倒这种事在她面前也不值一提,不知怎地,薛崇胤心里有些憋气。

薛崇秀道:“大哥也起来吧,母亲服了安神静气的药,已经睡了,大哥若真为母亲着想,便不该跪在这里,而是应该进去亲手服侍汤药。”

“你……!”

薛崇胤脸上怒色一闪而过:“你便是这般跟兄长说话?”

薛崇秀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好好说,大哥会听吗?我只是你的妹妹,不是母亲,我没有惯着你的义务!”

两兄妹,薛崇胤仿若乌眼鸡似的瞪着薛崇秀,薛崇秀一脸的平静,薛崇简看看大哥,又看看大姐,有些无措。崇宁嘴巴微张,忍不住开口:“大哥,阿姐,你们……怎么了?我们先去看母亲可好?”

薛崇胤一撩袍角站起身来,率先大步走进去,薛崇秀对着薛崇胤没好脸色,对上弟妹却漾出几分温柔之色来,面色、语气皆缓和了几分:“母亲没大碍,服了药睡了,你们两个不用担心。”

薛崇简拍拍胸口,总算放心了几分;崇宁乖巧地点头,不过面上的担忧之色却没减少,小兄妹一起看着长姐:“阿姐,大哥……”

薛崇秀看薛崇简一眼,微微俯身,压低声音道:“大郎路走歪了,我不过是帮他纠正一下,放心就是。”

崇宁不安道:“可是大哥生气了。”

薛崇秀摸摸她头,笑道:“不妨事,大人有大人的教法,小孩子有小孩子的教法,不要怕,我们是一家人。”

“嗯!”

薛崇宁用头颅蹭了蹭长姐的手掌,薛崇简在一边羡慕的看着,他阿姐待他们小兄妹既温和又严格,可不像母亲一味地溺爱他们,阿姐收拾起他来可从不曾手软过。不过,想想方才大哥气得跳脚的样子,薛崇简突然又觉得阿姐对自己已经很温柔了,顿觉分外满足。

薛崇秀只需要扫一眼便知道自己的二货弟弟在想什么,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看得那小子瞬间一激灵儿,站姿都即刻笔直了不少,方才抬手轻轻推他肩膀:“走吧,进去吧。”

进到屋里,薛崇胤正气哼哼地灌茶水。薛崇秀不理他,牵着弟弟妹妹轻手轻脚地去看了母亲,看母亲睡着了,小兄妹俩儿也没说话,又轻手轻脚地出来,薛崇简脸上神色放松了许多,唯有崇宁,默默地抿着唇,一脸的担忧。

薛崇秀蹲下身子:“宁儿怎么了?”

崇宁抬眼难过的看着长姐:“阿姐,母亲是不是很难过?她连睡着也皱着眉头。”

薛崇简是男孩子,没有妹妹那么细心,闻言皱眉想了想,貌似还真是,也跟着妹妹担忧地望着长姐。薛崇秀笑着站起身,分别摸摸小兄妹的头,道:“太医已经来过了,药也服了,没大碍了,不过,太医说了,母亲要静养,平心静气,你们要乖,要听话,不要惹母亲生气,知道吗?”

“嗯!”

小兄妹俩儿乖顺的点头,便是薛崇简眉目间也和顺的几分。薛崇秀叫了两人的奶娘和贴身服侍的下人过来,细细问了两人的吃食,顺便关心一下薛崇简的学习进度,看时辰还早,让奶娘把崇宁抱回去午睡,薛崇简则去读书习字,答应等母亲醒了再叫他们。

把小弟妹哄回去,外头人来报,驸马府那边来人了,探望病倒的太平公主。这消息一报上来,薛崇胤便跳起来,喝问道:“来的是哪几个?全都轰出去……”

“慢着!”

薛崇胤话还没说完,薛崇秀便已经听不下去,打断他,径直问人:“哪几个来了?”

“回大娘子,是驸马携雅姑娘,三娘、三郎、四郎来了。”

薛崇胤一听见武攸暨也来了,脸色立即一变,瞪视着薛崇秀,看她要怎么处理。薛崇秀道:“劳烦嬷嬷去迎一迎。大哥,我们去院门口候着。”

“不去!要去你去,我回房了!”

说完,头一甩人便走了。

“大娘子?”

张嬷嬷试探的问着,薛崇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淡然道:“嬷嬷,我们去迎吧。”

“喏。”

第311章 嘲讽

“您来了?请进,母亲那边服了太医的药,正在安眠,请您稍坐。”

果然,今天过来,待客的又是公主与薛绍的长女大娘。

武攸暨一进来,迎上的就是公主的乳母和她的长女薛崇秀,一个挂着谦恭的微笑,一个落落大方、言行得体,顺便,也把主人的姿态摆的十足又不至于惹人生厌,觉得被冒犯。

对公主府来说,武攸暨就是一个外人。可即便如此,武攸暨也不敢小觊她们。陛下以前的男宠薛怀义便是张氏带队杀死的,莫看她现在恭敬,转头她就能毫不犹豫的拔出刀来刺向你,只要是她主子所希望的,她便能忠心耿耿地去完成。

而薛崇秀——

这一位就更加的了不得了。终归是与太平公主做了几年枕边人,对太平公主府里的事情也略知一二。虽不知这位小女孩儿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但仅凭听说过的名头,以及不可避免打过的几次交道,武攸暨心里便有评判。与这位长女比起来,从不见他的长子薛崇胤,就像个小孩子似的,还没他妹妹撑得起来。

武攸暨鲜少过来公主府,应该说,除了新婚的那一段时间,他从不过来公主府,与太平公主生育的儿女,也多拘在驸马府,很少让他们过来,与太平公主保持着从不曾言说,却双方都心里有数的默契。今天若不是太平公主病了,传了太医,武攸暨是不会过来的。

武攸暨道:“听说公主病了,孩子们担心,便带他们过来看看。公主有劳你们照看了,辛苦辛苦。”

双方寒暄了两句,薛崇秀也不拦着武攸暨带崇珍、崇敏、崇行去看母亲,武攸暨的带着孩子们刚进去,就迎上太平公主犹带着倦色的眼眸,微微一怔,道:“公主你醒了?可是孩子们把你吵醒的?”

太平公主摆摆手:“无妨,本就是浅眠养神,我无事,多谢驸马来探望。”

“这是我应该做的。”

干巴巴的说了两句,两人之间便再无言语可说,这一直是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

“母亲,您身体好些了吗?”

最大的崇珍小心翼翼地问着。太平公主的面色算不得和蔼,只淡然点头:“好多了,多谢珍儿挂念。”

与驸马没话说与几个孩子太平公主还算耐得下心,淡淡的与孩子们一言一语的交谈着。薛崇秀听了片刻,朝张嬷嬷交待了一句:“我去看看大郎,这里就交给嬷嬷了。”

“喏,大娘放心,老奴省得。”

张氏应着,薛崇秀点点头,便起身出去,径直朝薛崇胤的院子去,脸孔板着,面目冷漠,这些年,母亲护着,张昌宗护着,她也不知不觉地护着,想不到竟养了个熊孩子出来,他们是该自罚,但是,熊孩子也不能放过。

薛崇胤正在自己屋里来回踱步,暴躁不安,满腔怒火,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暴躁什么,不安什么,生什么气,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火,烧的他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大郎,大娘子来了!”

他屋里的大丫鬟阿蒙急急忙忙地通报着,话音刚落,薛崇秀就走进来,身边带着两个侍女,理也不理他,径直到上位坐下。薛崇胤顿了一下,强自笑道:“阿妹莅临,不知有何吩咐?”

薛崇秀老神在在地接过丫鬟们递上的水,斯斯文文的喝了一口,淡然道:“来与大哥谈谈。”

“谈什么?”

薛崇胤问了一句,坐到薛崇秀左边:“愚兄也想与阿妹谈谈,阿妹先说?”

薛崇秀放下茶盏,道:“长幼有序,大哥先说便可。”

薛崇胤假意推让两下,然而,被薛崇秀似乎看透一切的目光扫了两眼后,也不假意推让了,干脆的道:“对那边的人,阿妹为何还以礼相待?教我说,就不该让他们进门!”

薛崇秀翻眼:“然后呢?”

“然后自是老死不相往来,各过各的。”

“然后呢?”

“什么然后?”

薛崇胤有些懵逼。薛崇秀眼神锐利地看着他:“这般做除了让母亲左右为难,并无半分益处,意气之争不可取。”

薛崇胤倒吸一口气:“这在阿妹眼里便只是意气之争?”

“对!”

“人争一口气难道也是错的?”

薛崇胤觉得简直无法理解了,胸口憋着的火,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烧越旺。薛崇秀不为所动,依旧是淡淡地口气:“那么,为了争口气,大哥打算怎么做?如果就是这样甩脸子给人看,类似小孩子吵架斗气的举动,请恕小妹无法认同。”

“这……这在阿妹眼里是小孩子吵架?!”

薛崇胤一张脸青红交错,变来变去。薛崇秀也不管他复杂的心理活动,径直道:“看来是真的需要同大哥谈谈了!”

薛崇秀放下茶盏,脊背挺直,明明姿势并没有改变,只是坐在那里,就有一股迫人的气势:“大哥,这些日子,你所作所为,为了什么?”

“我……”

薛崇胤看着似乎全然陌生的妹妹,心底的话却突然说不出口了。薛崇秀是耐得住性子的人,也不催他,等了片刻,见他不说,不由嗤笑一声,笑得薛崇胤红了脸庞,又羞又怒,低着头,双拳紧握,指甲几乎要扣紧肉里去。

然后,听见妹妹道:“连野心、想法都不敢说出口,大哥以为duo quán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还是以为你要我就应该给吗?凭什么?就凭你是儿子,而我是女儿吗?”

他真是这么想的!

薛崇胤猛然抬头:“难道不应该吗?我是母亲、父亲的长子,家中的一切合该由我继承,便是不能继承全部,也该是二郎来跟我分,而不是阿妹你一个外嫁女能插手的事情!”

薛崇秀不气也不恼,居然笑了:“原来大哥真是这么想的,难怪我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你有什么动作!真是可怜的天真呐!”

“薛崇秀,你不要太过分!”

薛崇胤恼羞成怒。薛崇秀带笑的模样骤然严厉,以毫不逊色的声响叱道:“大哥居然妄想只凭几句话,凭借性别、排行就能取胜,你以为duo quán是什么?如果没有视死如归,开弓无悔的勇气,就不要起什么duo quán的念头,更不要妄想去duo quán,你不配!”

“薛崇秀,你还把不把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

薛崇胤也恼了。

“又拿身份来压人,这跟小孩子吵架,威胁不跟你玩了有什么区别?”

薛崇秀一脸冷淡之色:“大哥总是这样,想要的东西,从来不肯直说,别扭的希望别人自己明白,然后主动捧给你。这些年,母亲、六郎,包括我,一直都惯着你,竟让你养成了这样的毛病,还以为你这次长进了,即便不曾顾念兄妹之情,起意夺我的权,哪怕你手段狠绝些,我也会高看你一眼,谁知道又是这样只会嘴上说说,私下弄小动作,连直面自己野心的勇气也没有,大哥,你好虚伪幼稚啊!”

第312章 长女

“你说什么?”

太平公主头上绑着根布条,还在静养,不是很确定刚才有否听错,情不自禁地又问了长女一遍。

薛崇秀朝旁边的似云飞了个眼色,面不改色的复述一遍:“女儿用母亲的名义,派了手下护送大哥出去游学了!母亲放心,女儿选的是当初潜伏在房陵的阿松、阿柳,他们通晓世俗人情,为人忠心耿耿,身手又好,不会让大哥出事的。”

太平公主只觉得额头一抽一抽的疼,这群熊孩子,她只不注意这么片刻的功夫,就闹出事情来了,不仅如此,还知道先斩后奏了,这群熊孩子是嫌她命太长,不肯让她好过吧?

太平公主从小看这个女儿长到大,知晓她的把戏,气得手抖了,还强忍着继续问话:“只有阿松、阿柳?旁地人呢?服侍的人呢?”

薛崇秀看似面色平静,其实一双利眼全盯着母亲看,不敢放过一丝一毫:“回母亲,没有,只有阿松、阿柳跟着,小厮、婢女一个都没带。并且,女儿只给了十贯现钱,九十贯可在我们柜房兑换的钱票,旁地除了几件普通的换洗衣裳,一概没有。”

“你……你这个混账!”

“母亲千万别生气,您还在静养,太医说了,让您别动气。”

臭女儿极有眼色地坐过来,又是抚背,又是顺气。太平公主气急:“知道为娘的病着,你还气我?你……你……你这个……”

转眼看到女儿低垂的头,想骂的话又骂不出口了,可又实在生气,还是忍不住抬手,恨恨地在她胳膊上打了一巴掌。天知道,她骂过长子、次子,对这个懂事的长女,她别说骂,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

“母亲容禀,女儿也是没办法了,大哥现在的样子,若再不掰一掰,只怕要走上邪路。既然母亲不忍心,便只能由女儿来动手了,总不能等六郎回来让六郎来,那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还要不要了?思来想去,唯有女儿合适,即便大哥将来恨我,我也不怕。”

薛崇秀说得坚决且毫不犹豫,直接说得太平公主满腔怒火瞬间一空,叹了口气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不许隐瞒,若是隐瞒为娘,为娘不介意让你尝尝我的手段。”

说着,又斜了不听话的女儿一眼,顿觉心累。

薛崇秀本来就没想过隐瞒,不添油加醋就是她三观正,人品好,心不黑了。当下,便把有关薛崇胤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包括那天她ci ji薛崇胤那些话,一字不改,一字不减。

太平公主听得直吸气,薛崇秀细细地观察着她娘的脸色,好在没发青,先前她便请教过太医,如果脸色发青就赶快传他。还好,现在母亲的脸色只是发红,这是气的,情况还在掌握中。

薛崇秀心里默默点头,口中道:“大哥一边想夺女儿手中的权,一边手段却又天真幼稚;一边想着攀附太子,以谋将来,一边却连将来要做什么都稀里糊涂的。对自己的认知不清楚,定位又过高,大哥是长子,是阖府的将来,若放任下去,何以成事?想来想去,唯有把他放出去,好好体验一下世俗人情,见识民间疾苦,好叫他明白,这天下事不是他想要就应该理所应当的到手的,一边嘴上叫着,心里想着,一边却无半分行动,这种人,怎配统领阖府上下!”

薛崇秀早就对这个大哥有意见了。大家都死了爹,大家都心痛,母亲还被逼嫁给了武攸暨,可有谁说什么了吗?大家不都在咬牙忍着,努力前行吗?怎么就他薛崇胤一副受了天大委屈,世人都对不起他的中二样子的!

薛崇秀握住太平公主的手,心疼的直视她:“若论苦楚,阖府上下谁人能比得上母亲心里的苦,可是,母亲又说过什么?母亲不还是咬牙忍着,护着我们兄妹好好长大吗?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薛崇胤一个人痛苦,也不是只有他一人委屈,凭什么我们都要惯着他,忍着他?我原先并不指望他能理解母亲,毕竟他年纪小,阅历少,考虑事情简单,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把母亲气病!只会回家气母亲,欺负妹妹,算什么男子汉?真要有心,出去与人斗去,就算不能走仕途之路,也可以继续走读书的路子,营造名望,可他呢?却只把眼光局限在一些浮于表面的事情上,呵,攀附东宫……有陛下在,东宫都还尚且夹着尾巴做人呢,轮到他一个小小的薛崇胤上蹿下跳吗?短视、功利、自大、自以为是,依女儿看,他这书就没读明白过。所以,我让阿柳给他五经都带上了,让阿松在途中多督促他读书。”

太平公主的怒火,彻底消散,心头只有烫贴之感,忍不住重重捏了捏女儿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道:“秀儿倒像是为娘的长女,崇胤不像你哥哥,反而像你弟弟。为娘的其实知道的,知道崇胤的不足,只是为娘的想着,不足也有不足的好,因你父亲的关系,只要陛下在,他定然无法在仕途上有什么作为,那便这样不足着吧,安安分分地,也能平平安安的活着。”

“母亲。”

薛崇秀轻轻拥抱着母亲,为她心疼。太平公主拍拍她肩膀,嗔怪道:“你以为为娘是那等软弱之人吗?还轮不到你安慰,放开。”

薛崇秀笑笑,放开母亲,扶着她斜靠在美人榻上,让她躺的舒服些。太平公主道:“为娘的虽不说,但我知道,这些年,阖府上下,包括我,都是你和六郎在操心,你们两个是好孩子。崇胤那里……是我们太过护持了,导致他现在还像个小孩子似的,还不知道为人做事的道理。虽每日里雄心壮志,却不曾迈出一步,连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的道理也不懂,是为娘没教好他。”

人心都是肉长的。太平公主作为亲历人自然更加清楚,这些年,她的衣食住行,身体是否康健等,外有张昌宗,内有薛崇秀关照,她几乎没有任何需要操心的地方,六郎几乎是把她当亲娘孝敬。

人就怕比较。大郎薛崇胤不是不好,他很乖,即便她被陛下逼得不得不再嫁给武攸暨,他心头有气也只敢憋着回自己屋里发,最多就是避着驸马府那边的人些。他小的时候,太平公主觉得这样乖乖地就好。

但是,人是会长大的。看着长大的六郎和秀儿做得那么好,而薛崇胤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每日里过来请安问好,闲聊几句,完了就躲在自己的小院里。跟六郎和秀儿切实的关心相比,大郎的关心流于表面和形式,不走心。

这也是薛崇秀对他最为诟病的地方。

太平公主怎么会不爱薛崇胤呢!那是她与绍郎第一个孩子啊。她从不曾指望大郎像六郎那样天纵奇才,六郎那样的天资,稀世少有,她的大郎只是普通孩子,跟六郎比是不公平的。所以,她过问他的学业时,只会与他自己以往的成绩比较,从不会与旁地人相比,更别提用六郎去比。

太平公主出身皇家,自然更比旁人明白皇家的潜规则。有薛绍的事情在,即便是攀附上东宫,来日东宫登基得势,大郎的出身注定了他无法得到重用,最多,看在她的面子,东宫将来能给他一个爵位做做,想掌握实权基本是不可能的,不然,东宫如何堵天下悠悠众口?她冷眼看着,她那皇兄可不是有大勇气、大毅力的人。

当年,六郎被他的家人教训心不正的时候,她还不以为然,现在再看六郎对待亲人与大郎对待亲人的样子,不会教孩子的是她,而不是张家。

太平公主闭上双眼,轻声道:“罢了,既然都出去了,便让他好好地游学吧,你转告他,就说是为娘的说的,我期待着他归来的样子,为他骄傲。”

“喏。”

薛崇秀应了一声,想了想,补充道:“禀母亲,最后一句,女儿想还是等等再转告大哥为好。”

“你呀!”

太平公主轻轻嗔了一句,叹道:“叫你的人下手有分寸些,莫要太欺负崇胤。”

薛崇秀不依:“母亲说的哪里话?我派去的人手是保护大哥的,怎么会欺负他?”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少装,莫非以为为娘看不出来?我公主府中好手众多,你旁地不派,就派六郎给你的人,不就是打着让他们多在你大哥面前说六郎好话的心思?”

薛崇秀被说破,也不着急,嫣然一笑道:“女儿也是为了大哥和六郎的情谊着想,大家一起长大,患难之交,若是因为大哥一时糊涂而坏了情谊,岂不是可惜?总要叫大哥晓得,这世间谁才是真的对他好,识得好歹,晓得是非,如此,才能懂做人做事的道理。”

“算你有理。”

太平公主白了女儿一眼,算是对女儿的小机心略过不提,默然应允。趁着六郎没回来,把人打发走也好,省得等六郎还朝,面对六郎得宠的盛况,怕大郎又利用六郎,恶了两人打小的情谊。只是——

少不得大郎的婚事就要延后了。左右她现在正当盛年,也不急着做祖母,且等等就是。又服了一次药,太平公主睡下,薛崇秀方才悄悄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的退出去,稍待片刻后,才出去把候在隔壁院子的太医好好地打发走,没用上太医真是太好了。

第313章 宫宴

宫里——

“成子,今晚帮我值守一下,成不?”

“你又有啥事?”

“那什么……我娘给我说了一门媳妇,老丈人今天来家相看,我得回去一趟。”

一个队的王三叫住周成,嬉皮笑脸的拜托他。周成一脸嫌弃:“你对着一个光棍说娶媳妇的事情,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王三笑着摇头,耿直的道:“不会,不仅不会,反而美滋滋滴!”

周成恼了:“行了,替你值守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哈哈,开个玩笑,好成子别这么小气,就帮帮我呗,等休沐日,请你吃羊肉泡馍,管够,成不?”

周成想了想,终于点头:“行吧,将军说了,同僚之间要互相友爱,我就帮你一次吧。”

王三哪里还有不答应的,立即高兴地跑了。周成摸摸头,拿上自己的装备,去队正那里报道,说明自己替王三值守一夜的事情。

跟队正说好,吃了晚饭,周成便摸去王三的位置,静悄悄地缩起来,默默地看守着这个位置的警戒范围——

那个好像是修仪宫里的洒扫宫女?!不停地东张西望……似乎有些可疑。周成抖擞精神,凝神注意着宫女的动作。

后半夜,上官婉儿正在自己的榻上,海棠春睡。睡在外间的阿桃突然睁开眼睛,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猛然蹿起来朝外跑去,迎面遇上从外面进来的阿梨。

阿梨手上拿着一支箭,箭身上绑着一根布条,箭簇已经去掉。两人对望一眼,解下布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写这几个字——

注意洒扫宫女。

阿桃、阿梨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茫然。阿梨低声问了一句:“洒扫宫女……宫里那么多洒扫宫女,我们两个怎么注意得过来?”

阿桃眨眼再眨眼,面露不解:“是我们宫里的还是整个宫里的?”

两人都有些茫然。

太平公主在家养了两日就好了,本来就是一时气急攻心,着急上火,静养两日,喝了点安神静气、疏肝理气的药就好了,等她出关,正好赶上陛下举行的家宴——

自从立了太子,感觉陛下越来越喜欢举办宴会,或是召集她们这些皇亲国戚,或是召集文武大臣,把大家召集在一起,酒乐歌舞。

这次家宴可以带孩子去。太平公主考虑了一下,除了薛崇秀是女皇点名要列席的,把薛崇简和武崇敏也带上。

在宫门口遇上武三思的车驾,那厮还探出头来,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表妹,好巧,居然遇上了,不如一起进去如何?”

“可,便一道走吧。表兄请。”

太平公主淡然一笑,与女皇肖似的面庞,隐隐透着几分与女皇肖似的威严,看得武三思心里一突,面上的笑容又和气了三分:“表妹请。”

一起进了宫,宴会还没开始,然太子已经到了。太子家的孩子,便是庶出的几个,除了太小的,都来了,很是积极。

她们这些宫外的都还没到,太子就先到了,太平公主不由想起薛崇秀的那句“东宫尚且要夹着尾巴做人”,现在可不就是活生生地例证吗?

太平公主心中做着评判,却不妨碍她带着孩子们上前行礼。太子笑得亲切:“阿妹免礼,孩子们也免礼,不用多礼,快坐吧,都是一家人,无需这样。”

跟太子打过招呼,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刚做了没多大一会儿,其他宾客也陆续到了,看神情有些似乎是急忙赶来的……不用问都知道是太子的缘故。

太子再弱势也是陛下的册立的太子,有陛下在,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但明面上可没人敢怠慢太子的。

太平公主轻轻抿了一口酒,冷眼旁观。待人来的差不多了,陛下才到场,潘瑜落后陛下半步,扶着陛下的手,身后跟着莫成安和上官婉儿。

陛下走到御座上坐下,脸上笑吟吟地,显然兴致颇好:“六郎在外打了胜战,替朕护住了治下的百姓,大大的在突厥人面前扬我国威,朕很高兴,待他回来,定会为他设宴庆功,不过,在此之前,也不妨碍大家提前先庆祝一番。来,满饮此杯,共贺六郎大胜。”

“喏!恭贺陛下,恭贺张将军。”

众人一起举杯。陛下兴致很高,破例夸了张昌宗很多句,一众皇亲国戚在下面坐着,一边附和,一边悄悄觊眼打量上官婉儿和薛崇秀——

张昌宗荣宠正盛,这两人,一个是他的授业恩师,一个是他的未婚妻……众人心里默默地思量着。

太平公主早就留意着,自然一切看在眼里,端着酒杯,借着喝酒的功夫,悄悄在薛崇秀耳边低语:“我儿信不信,这些人正在琢磨怎么讨好你的六郎和你,还有上官。”

薛崇秀装作帮母亲校正珠钗位置的样子,轻笑:“不奇怪啊,毕竟,大家能安然无恙,靠的不就是做人灵活,懂得变通?能审时度势也是一桩本事,母亲莫要小看人。”

“噗——”

差点被呛到!太平公主隐晦的瞪女儿一眼,得到一个可爱的微笑,赶紧举起袖子遮挡一下。臭丫头什么时候学的这么毒舌了?或者,这才是她温柔沉静表象下的真面目?也不知六郎是否知道,希望他莫要嫌弃才好。

酒过三巡,陛下也不知喝了多少,脸庞都泛着红晕,握着潘瑜的一只手,笑吟吟地正低声说着什么,神情亲密。

有潘瑜在,上官婉儿也不好就近服侍女皇,自己单独坐一席。今天她也挺开心的,为六郎,为自己唯一的宝贝徒弟。六郎曾说过,小时候是她护着他,现在他长大了,他要成为可以保护师父的人。现在,他做到了!

“修仪?”

上官婉儿站了起来,阿桃连忙过来,低声询问。上官婉儿脸上带着嫣红,低声道:“去更衣。”

“喏。”

明香和阿桃一起,搀扶着她出去。酒饮多了,更衣很正常。

“母亲,我想出恭。”

武崇敏拉拉母亲的衣袖,低声说道。太平公主点点头,朝身后的侍女和乳母看了一眼,道:“小心看护好三郎。”

“喏。”

乳母抱起武崇敏,朝外走去。

陪着陛下坐得最高的潘瑜,唇角微微泛起一抹轻笑,衬得带着红晕的如玉脸庞越发的迷人,女皇许是酒醉了,不禁伸手摸了一把。潘瑜略带羞涩的一缩:“陛下,人多呢。”

女皇一笑,放下手。潘瑜悄悄地拉拉她的手,似是有些不舍,小手指勾着她手掌,轻轻搔了她掌心一下,女皇唇角的笑越发的深了,竟端起自己的酒杯,凑到潘瑜唇边,潘瑜面上带着沉醉的笑,居然就着她的手,喝了一杯,一边喝还一边情意绵绵的地看着陛下,喝得又羞又喜。

那小模样儿,女皇不禁仰首一笑,很是开怀,自然也就没察觉到太子一席上,看这情景看得目瞪口呆的邵王和永泰公主。

潘瑜状似害羞的垂首,埋头害羞了一阵,方才凑过去,低声道:“陛下,阿瑜去更衣,暂时失陪一下。”

女皇笑着隐晦地拍拍他大腿,顺手摸了一把:“行,去吧。”

潘瑜红着脸,带着羞涩的跑走。女皇笑吟吟地看着他出去,兴致颇高的让人又给她把酒满上。

待出了大殿,潘瑜脸上的羞涩才消失不见,笑容隐隐带着亢奋——

“陛下此次飨宴,允许带家眷出席,又是为张昌宗庆贺的名义举行,太平作为张昌宗未来的岳母,肯定会带孩子出席,薛崇秀是必然到的,其余的孩子,不拘是谁,或可利用一番。上官又是张昌宗的师父,与太平就算交情一般,也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太平的孩子不管,于此,便是我们可利用的机会。”

“太平公主?把她也搅进来……会不会出事?”

“潘郎就是谨慎。然而,此事搅进来的人多了,于事态才有利。即便事后追究,牵扯的人多了,查起来才不容易,也好方便你我。”

……

第314章 惊变

“修仪,修仪?”

上官婉儿还在净房,一个宫女急急忙忙的冲进来,怀里还抱着件衣裳,阿桃就在外间,立即拦住她:“阿阮,何事?”

阿阮一脸惊怕:“我……我有事要见修仪,紧紧要紧的事。”

“有事且等修仪出来再说。”

“等……等不了了,再等就要出事了。”

阿桃还待阻拦,阿阮已然道:“阿桃姐姐,是阿梨姐姐命我来的,不然,我也不敢在修仪在净房的时候惊扰。”

正在里面让明香整理衣饰的上官婉儿出声道:“阿桃,让她进来吧。”

“喏。”

阿阮立即进去,匆匆一礼,赶紧上前,附耳低声道:“禀修仪,方才在宫里发现猫尸。”

猫尸?!

上官婉儿一惊,明香也是一愣,想也不想一把拉住阿阮:“你来的时候可有声张?”

阿阮连忙举起怀里抱着的衣裳,道:“不曾,出来的时候,阿梨姐姐特意交代过,只说给修仪送衣裳的。”

主仆俩儿对望一眼,上官婉儿果断道:“明香你回去看看,阿梨新来,宫里的事许多并不知晓内情,恐处理起来有纰漏。”

“喏。只是,主子这里……”

上官婉儿道:“有阿桃在,无妨。”

上官婉儿点点头,明香看看四周,立即做决定:“阿阮你留下,伺候好主子。”

“喏。”

明香立即脚步匆匆地离去,明香一走,上官婉儿扫阿阮一眼,淡然道:“服侍我更衣。”

“啊?”

阿阮有些呆。上官婉儿微微皱眉:“你既是给我送衣裳来的,不换岂不是不符合常理?”

阿阮恍然大悟的点头:“对对,还是主子聪明,奴婢这就服侍您更衣。”

上官婉儿淡淡瞥她一眼,没说什么,只静静地站着,配合着阿阮换衣裳。阿阮从未干过贴身伺候的活儿,初次做,人又不是机灵的,不免有些手忙脚乱,不是这里弄错了,就是那里戴歪了,还是上官婉儿看不下去了,出声一样样指导着,只怕这衣裳今天是不用穿好了。

“这位姑娘,可看到一个小郎君过来?”

阿桃打量两眼面色焦急,明显做仆妇打扮的妇人,问道:“你是太平公主府里的人吧?你找的小郎君是公主家的?”

妇人连连点头:“对对,奴婢就是公主府的,是三郎的乳母,我家三郎来出恭,方才跑丢了,敢问姑娘,可看见了?”

阿桃道:“原来是这样,好叫嬷嬷知晓,并不曾看见有小郎君来。”

“啊?多谢姑娘,那奴婢再去别处找找。”

乳母焦急不已,正待走,被上官婉儿叫住:“等等。”

乳母显然是认识上官婉儿的,立即行礼:“奴婢见过上官修仪。”

上官婉儿微微颔首,问道:“好好地孩子,你们怎么跟的?怎么会不见的?宫里是什么地方,也是能让孩子乱闯的?”

乳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急道:“修仪教训的是,也是奴婢们疏忽,小郎要出恭,原有婢女跟着进去,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奴婢进去净房看,小郎便不见了。”

上官婉儿眉头一紧:“跟着的人呢?”

乳母道:“跟着的人被宫里的人拉住问话,说是里面有服侍的人。”

“荒唐!自己的小主子,居然就这般撒手给外人?且等着公主收拾你们就是。此事上报公主否?”

“还未曾。”

乳母眼神有些躲闪。上官婉儿不禁一怒:“荒唐,出了这等事,自当立即上报主子,如何还有这等侥幸心理?还不快使人去报。”

“喏。”

乳母应了一声,旋即有些犹豫:“可是,我家小郎那里……”

上官婉儿嫌弃地瞪她一眼,吩咐道:“阿桃,你去帮着找找,此事你擅长。”

阿桃有些犹豫:“可是,修仪,阿桃不能离开您半步的。”

上官婉儿道:“我这里有阿阮跟着,我现在就回含香殿去,放心,你快去帮着找找,免得事情闹大,最后不可收拾。”

“喏。”

阿桃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拉上乳母,问道:“方才小郎是在哪个净房出恭?是哪个宫人服侍的?”

“那边,姑娘请跟我来。”

看着两人走远,上官婉儿深吸了一口气,不曾言语,转身向摆宴的含香殿走去,刚走到门口,迎面就遇上一张泛着红光的笑脸:“才女这是要往哪里去?”

“潘郎?”

上官婉儿皱起眉头,看着潘瑜隐隐带着亢奋之色的眼神,心头电转,不动声色道:“潘郎不在陛下身边服侍,出来作甚?再者,这里是女子净房,潘郎一个男子来这边,怕是不妥?”

潘瑜笑笑,贪婪的眼神毫不掩饰的在上官婉儿身上巡睃:“陛下已经醉了,妥不妥的,只要才女在,又有什么关系?才女当知某家心意的,等了这么久,才女也不曾给一个答复,今日既然遇上,机会难得,莫若才女便成全了潘某吧?潘某定不会有负才女。”

上官婉儿面色一紧:“你想做什么?”

潘瑜嘿嘿笑笑:“我想做什么,才女难道还不知吗?左右不过是男女那些事。所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才女独居宫中,空枕难免寂寞,潘瑜不才,愿为才女效劳。”

“放肆!”

上官婉儿退后一步,斥道:“阿阮,你还愣着做什么?”

阿阮低着头不说话,不仅没回应上官婉儿,甚至还连连退后,直接避让开来,转身面对着墙壁,抖若筛糠,不发一语。

上官婉儿一愣:“阿阮你……所以,你先前服侍不好我,不是因为愚笨,而是因为心里紧张,以致手脚慌乱?”

阿阮扭头看她一眼,泪流满面,脸色苍白,嘴唇颤抖:“修仪,莫……莫要怪奴婢,奴婢也是不得已的。”

上官婉儿死死瞪她一眼,不屑再与她多言,扭头看向潘瑜,面上似笑非笑:“难为潘郎,为了奴家这具皮囊,也算煞费苦心,诸多算计。”

潘瑜脸上闪着兴奋之色,只觉浑身发热,喜道:“为了才女,一切都是值得的。才女既觉得我可怜,不若就成全了我吧!”

“且慢!”

上官婉儿连忙含住他:“潘郎看得上奴家,也是奴家的荣幸,只是,此事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你我都得不了好,潘郎可想好了?”

潘瑜贪婪的眼睛一瞬不瞬的落在上官婉儿身上,搓着手笑道:“才女满足我心愿,我慰藉才女寂寞,各取所需,两全其美,岂不美哉?陛下那里……你不说,我不说,我们悄悄成就好事,何人会知道?来吧,才女就别再废话浪费时间了,才女放心,潘某所谋,乃是与才女长长久久,并非一次之欢愉,我可是要做莲花郎师丈的人。”

提到张昌宗,宝贝徒儿是她心中唯一的坚持,唯一的光,便是为了他,她也不能有事。上官婉儿再忍不住,勃然变色:“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卑鄙无耻!”

潘瑜嘿嘿笑,直接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卑鄙无耻便卑鄙无耻吧,只要能得到才女,我也不介意。好才女,潘某想你多时了,今日,你便遂了我吧!”

“休想!”

上官婉儿待想逃,奈何力气比不上潘瑜,她素来不是喜好运动的人,而潘瑜为了取悦女皇,练了一身腱子肉,臂力比她大了不知多少,直接被生拉硬拽的拉着往净房内走,而净房内,已经空无一人。

不能喊,喊了若是惹了人来,以女皇的性子,潘瑜不一定有事,她却一定有事。额头的疤痕便是例证,陛下那里,错的都是婉儿,非是她喜爱的男宠。

上官婉儿被潘瑜一把推倒在地上,手肘、身上传来的疼痛,只若未觉,冷眼瞪着潘瑜,心思电转,苦思脱身之法。

潘瑜嘿嘿笑着,看上官婉儿就像在看砧板上的肉,满脸的笑,眼睛通红,迫不及待的宽衣解带:“才女莫急,潘某这就来。”

“且慢。”

“慢不了了,才女可知,潘某心里这火简直快要把我烧死了,我想了才女那么久,日日想,夜夜想,在龙榻上,也是想着才女方可一展雄风,才女可知我的心?”

“你这是大不敬,若是陛下知道了,你可知后果?”

“放心,陛下不会知道的,试过这一次,才女就舍不得让我受苦了。嘿嘿,才女,我来了!”

“慢着。”

上官婉儿就地一滚,避让开来,强笑道:“事已至此,让我从你也并非不可,只是,你须得温柔些,不解情趣的鲁男子,我可不喜欢。潘郎如此美貌,鲁男子可不符合你的格调。”

潘瑜先是一愣,旋即欢喜的笑着点头:“对,还是才女有情趣,晓人意。放心,我心里是真喜欢才女的,只是,今日时间紧,为了安全,我的手段,才女怕是无缘得尝了,我们且先小试一番,来日定要才女知晓我的手段,嘿嘿……”

说着,搓着手,笑着扑了上去——

“撕拉”一声,裂帛的声音。上官婉儿木着脸,不发一语,六郎,好徒儿,为师怕是等不到你接我出宫那日了。

第315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阿阮,你怎么在这里?修仪呢?”

是阿梨的声音!阿梨来了!

上官婉儿咬着舌根的牙齿不禁一松,奋力的挣扎起来。外间,阿阮嗫喏道:“阿梨姐姐,你怎么来了?修仪……修仪不是回含香殿了吗?并不在这里,我……我在这里是……是……对,我在等阿桃姐姐,阿桃姐姐帮公主府找走失的小郎君去了,呵呵,呵呵。”

阿梨疑惑的皱起眉头:“明香姑姑回去了,修仪身边只有你和阿桃,阿桃不在,你也不在,修仪身边难道没人伺候吗?”

“呃……这个……那个……哦,对,修仪饮多了酒,不许我跟着,让我在这里等阿桃姐姐,我恳求不过,不敢违抗修仪的命令,只好在这类等着。”

阿阮干笑着。阿梨疑惑的挑眉,眼睛在阿阮脸上盯着,侧耳细听……净房里的声音不对!

阿梨立即转身往净房跑,阿阮脸色一变,立即上来阻拦:“阿梨姐姐,里面有人的,是宫里的贵人,我们做奴婢的,可不能擅闯,若是冒犯了贵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阿梨根本不理她,直接一拳打到她肚子上,打得阿阮抱着肚子直接萎顿倒地。阿梨一抖手,从袖子里掉出一把小巧的bi shou,插到门缝上就开始挑门栓。

潘瑜顾不得太多,连忙停下动作,急急出声:“何人在外面?不知我在里面吗?快滚!”

“阿梨!”

上官婉儿叫了一声,可因为嘴里的疼,声音有些模糊。潘瑜连忙来捂她的嘴,上官婉儿奋力挣扎着——

“哗啦”!

门栓被挑开,净房的门被推开,阿梨冲了进来。突来的亮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迎着光,潘瑜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样子,斥骂声尚来不及出口,下腹处被人踹了一脚,痛得他立即伸手捂住,弯腰倒地,惨叫声正要出口,后颈一痛,人已经昏迷不醒。

“修仪?修仪?”

上官眼珠转动,似是不确定:“阿梨?”

一张嘴,更多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阿梨连忙去扶她:“是奴婢。修仪,奴婢是不是……是不是来晚了?”

上官婉儿顺着她的搀扶坐起来,面上现出一个微笑:“你怎么来了?”

阿梨一边检查她身子,一边道:“先前来了个宫女姐姐,说奉修仪之命回去拿衣裳,阿阮说那是陛下跟前的人,我对陛下跟前的人不熟,不好让外人沾手修仪的衣物,便取了衣裳让阿阮陪着拿过来。阿阮出来后,我寻思着不对,以修仪之谨慎,怎会让外人来?即便需要更衣,也会让明香姑姑来,觉得不妥,奴婢想着过来看看。不想含香殿外被人拦住,还是遇上公主,才知修仪来更衣了才急忙寻来。修仪,你嘴里怎么流血了?阿桃呢?她怎么敢放您一人在此?”

上官婉儿身上衣裳残破,露出雪白的香肩和内里银白的肚兜,襦裙被掀起,露出穿着的里衣,嘴角血淋淋地。

看修仪的样子,再看那潘瑜的丑态,阿梨如何还不明白,若是她再晚来片刻,修仪……修仪怕是就要咬舌自尽了。

默默地抿唇,阿梨掏出手绢给上官婉儿擦嘴角的血迹,看看修仪身上残破的衣裙,看看四周,正待脱自己身上的,手突然被上官婉儿抓住:“阿梨,快去看看阿阮还在不在外面。”

“喏。”

阿梨连忙跑出去,阿阮还在,缩成一团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看见阿梨出来,抬起满脸泪痕的脸,恐惧的道:“阿梨姐姐,阿梨姐姐,我错了,我也是不得已的,有人抓住了我的家人,逼我听命行事,我不敢不从啊。阿梨姐姐……”

阿梨不理她,直接揪起她的衣领,把她拽了进去,像扔块破抹布似的把人扔到上官婉儿面前。上官婉儿冷冷看着抖若筛糠的阿阮,目光杀气森森:“阿梨,把她衣裳剥了。”

阿梨一言不发,直接上手一拳打晕阿阮,然后开始剥她的衣服,剥下来给修仪披上,好歹遮一遮身子。

上官婉儿裹好衣裳,勉强不让身上春光外泄,冷静地接着吩咐:“你去找太平公主,她出门肯定带着备用的衣裳,让她匀一件出来,助我度过此关,就说我上官婉儿感激不尽。”

阿梨想也不想摇头:“不行,不能再放任修仪一人在此。”

上官婉儿抬头望着她:“阿阮的衣服是宫女的,你说,我能穿着出去吗?”

阿梨为难的皱眉,却还是坚持着不肯走开。上官婉儿揉揉眉心,妥协道:“罢了,我们先出去,这地方……让我有些犯恶心。”

“喏。”

阿梨扶起她,正待走。上官婉儿看看地上的潘瑜和阿阮,眼中一闪,道:“把阿阮的里衣撕了。”

阿梨秒懂,毫不犹豫的道:“喏,修仪请稍待。”

说着,上手干净利落地两三下撕破阿阮的衣裳,然后,还zi you发挥了一下,直接把人送到潘瑜的怀里,让两人搂做一团,然后,才转身去扶上官婉儿。

这一身衣裳,含香殿自然是回不得了。阿梨扶着上官婉儿往修仪宫去,出了净房的院子,就听一个男声轻笑道:“前面的人站住!大胆,禁宫之内也敢乱闯?说,你们是哪个宫的?”

阿梨一顿,上官婉儿身子一僵,站着没动。阿梨回头:“奴婢拜见梁王,奴婢等是修仪宫里的,这位姐妹扭伤了脚,奴婢奉修仪之名扶她回去。”

来人正是武三思。脸上挂着奇异的笑,不急不忙的道:“修仪宫里的宫女?本王看着怎么不对呢?你们刚才是从净房出来的吧?这背影、发髻,还有头上的珠钗,看着怎么像是修仪呢?来,转过身来让本王看看。”

阿梨一双眼紧紧盯着武三思,微微眯了眯:“启禀梁王,这是修仪宫里的人,还请梁王看在奴婢等的主子的面上,放奴婢等一马吧。”

武三思幽幽一笑,玩味的眼神打量着两人,笑吟吟的道:“若是旁人嘛,本王抬一抬手,放过也无妨,只是你们俩人却不行,否则,岂不是枉费本王苦等吗?”

上官婉儿霍然转身:“原来是你帮了潘瑜,难怪以他浅薄的根基也敢在宫里做这等放肆之事。”

武三思仰首一笑,眼神带着得意:“原来竟是上官修仪,修仪这是怎么了?这么一副雨后娇花的样子,看着令人好不堪怜?罢罢罢,本王并非不懂怜香惜玉之辈,也并非潘郎那等酒色掏空的身子,虽说让潘郎拔了头筹,可看在修仪的颜色上,本王并不介意与他做个连襟。修仪意下如何?”

第316章 深藏的坚持

上官婉儿猛然抬头,眼神锋锐的望着武三思:“梁王今日定要趁人之危,不念故人情份?”

武三思和煦的笑着:“修仪这话说的,本王正是念着故人情分,所以才拉修仪一把。人生七十古来稀,修仪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才是。”

上官婉儿笑了,笑容戏谑,格外透着一股诱人的娇媚:“奴家并非今日才识得梁王,又何必说什么拉一把的假话来哄人?不过就是看着奴家无根无萍,又侍奉御前,恃强逞凶便是恃强逞凶,又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武三思的面皮,自然不会把这小小的讥讽放在心上,一步一步,步步紧迫,笑着道:“婉儿是聪明人,自当知道如何选择才是最好的。纵观朝野内外,除了本王,还有何人能配得上婉儿你?何不与本王一起,内外合一,珠联璧合,来日即便东宫登基,也可从容以对,权势不衰,如此岂不大好?”

看着武三思步步近前,阿梨不动声色换了个站姿,身体蓄势待发。上官婉儿轻轻拉住她的衣角,厉声道:“梁王,我的六郎可是快回来了,你可想过今后如何?”

武三思顿了一下,和声道:“本王与令徒,往日虽算不得亲近,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若有修仪居中调和,以修仪使徒的聪明,想来定能相处和睦。张六郎少年英姿,于武略一道,已有建树,本王于朝中也有几分权势,再有修仪居于宫内,修仪说,这世上,可还有人能阻挡我们?”

上官婉儿笑了:“梁王打得好盘算。”

武三思笑着应道:“修仪过奖,不过是为将来打算一二罢了?修仪想好了否?是就此从了我,合则两利,还是非要闹得不可开交?不怕告诉修仪,这世间,论香艳事,总是妇人吃亏,男子占便宜。陛下可以没有修仪,却不能没有本王。”

说罢,在距上官婉儿两步的距离站定,傲然看着她。上官婉儿没说话,只是俯下身,笑得花枝乱颤:“梁王好算计。这世间,会chi rén的从来只有人。我不过只是想活着,活得有尊严些,奈何世人从不给我机会。每次在我以为有机会的时候,总会有人把我打落尘埃,告诉我一切只不过是美梦一场。只是梁王却错看了我,阿梨,动手!”

武三思一惊,不禁后退一步,厉色看着上官婉儿:“婉儿,你想做甚?”

上官婉儿不答,看着阿梨一个箭步上前,动作利落的把人钳制住,幽幽一笑,笑容一如以往般斯文温婉,隐隐透着清纯神圣:“我的徒儿六郎,那是我的心肝宝贝,他一心要让我以他为荣,我做师父的又怎能令他蒙羞呢?我的宝贝从小跟着我长大,我生来身不由己,也没什么可以给他的,唯有这条命,我却不吝惜,梁王安心去吧,放心,奴家稍后就到。”

“呜呜呜!”

武三思双目全是惊骇之色,想不到一贯只知曲意逢迎的上官婉儿,为了她那徒弟居然愿意赴死。原以为上官与他是同样的人,不意竟然看错了!

“阿梨,等等!”

花木丛中,薛崇秀连忙钻出来。武三思一见她,立即挣扎起来,喉咙里“呜呜呜”的叫着。上官婉儿勃然变色:“郡主怎么在这里?”

薛崇秀苦笑:“出来帮忙找三郎,找到这边,看梁王明明是出来更衣的,竟躲在花木丛中,心下怀疑,便跟着他藏了一阵。”

不想竟然撞破这种事情!

薛崇秀默默看上官婉儿一眼,难怪张昌宗那么心疼他师父,这世道,对这个女人太过残酷严苛。

上官婉儿看着她:“郡主待如何?”

薛崇秀定了定神,道:“师父,我与六郎自幼一起长大,如今更是未婚的夫妻,自幼情份非同一般。不怕师父笑话,我心里爱着六郎,这世间最爱的便是他,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他敬之人,我便敬着,他恨之人,我愿为他解心头之恨!六郎敬爱师父,我也愿敬爱师父。六郎还等着班师回朝与师父一起庆功呢,所以,师父还请听我一言。”

上官婉儿神情冷漠:“请讲。”

薛崇秀忍着性子道:“为这种人搭上师父,得不偿失,师父为这种人轻贱自己,岂不是叫六郎伤心吗?说起来,想要一个人死,方法多的是,何必选这种招惹怀疑的方法!”

上官婉儿颇为意外的看她一眼,似是今日才真正认识了她一般,上下打量她两眼,微微颔首:“你小小年纪,就能如此有主意,很好。如此,这件事便交由你?”

“喏,秀儿定不会辜负师父所托。阿梨,打晕他。”

“喏。”

阿梨不管武三思的挣扎,抬手朝他后颈敲了一下,武三思立即软倒。薛崇秀点点头,朝身后叫了一声:“阿棉。”

一直跟着她贴身保护的阿棉悄无声息的站出来,手里还托着一件衣裳。薛崇秀道:“这是我备用的衣裳,师父如不嫌弃,请先用我的。”

上官婉儿也是聪明人,瞬间明白了她的打算,立即把身上的宫女衣裳脱下来,直接露出肩上的斑斑红痕,薛崇秀眼睛一眯,却没说什么,只亲自抖开衣裳,与阿棉一起,帮着上官婉儿穿上,然后,从袖笼里拿出一个皮制的小水囊,拧开,捏开武三思的嘴就灌,灌得差不多了,把剩余的直接往上官婉儿身上撒——

是酒。

上官婉儿疑问的看她一眼,薛崇秀气定神闲:“秀儿不胜酒力,每逢饮宴便藏个小囊在袖中,避免醉后失态。”

上官婉儿不予置评,只是,打心底里儿,不禁有些为蠢徒弟担心,未来的徒弟媳妇这般精明,心眼多得跟蜂窝似的,蠢徒弟能在人手下撑过三招吗?上官婉儿思之再三,只觉得蠢徒弟未来堪忧。

给上官婉儿撒了一些,薛崇秀嫣然一笑,道:“师父,您醉了。”

上官婉儿看她一眼,也不废话,身子一软就依在阿梨身上,迷迷糊糊地道:“阿梨,我……我想睡觉,难受。”

阿梨也不笨:“修仪且忍耐忍耐,奴这就扶您回去。”

看着主仆俩儿走远,薛崇秀看阿棉一眼,阿棉点点头,薛崇秀又是一笑,转身走人,一边走一边小声的叫着:“三郎,三郎,你在吗?快出来,莫要调皮了!”

阿棉看着主子走远,伸手把地上昏迷不醒的武三思拎起来,轻若无物,扔到门后的花木丛中,自己则拿起上官修仪换下的宫女衣服,悄悄地潜到净房,看屋内那两人的丑态,撇了撇嘴,三下五除二把衣服撕碎,扔在两人身旁,然后,细致快速的检查一遍现场,然后,张口粗着嗓子:“来人!”

叫完立即跑走,重又回方才的花木丛去。不一会儿,脚步声凌乱的响起,不一会儿——

“啊!”

一众小太监、小宫女,显得六神无主。

“怎……怎么办?”

“去……去找莫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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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宝宝眼睛不舒服,明天要去看医生,要早起挂hào排队,不熬夜了,只一更,不好意思。

第317章 惊变

一夕之间,洛阳城的天似乎变了!

太平公主第二天酒醒起来,一边梳洗一边听着张氏汇报,有种自己是不是没睡醒还在梦中的怀疑,木着脸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道:“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张氏非常理解主子的感受,木着脸,把刚收到的消息又复述了一遍:“昨日饮宴,十一郎酒后失德jiān shā宫女,被杖毙;梁王酒后失足,溺亡于小池中。”

太平公主捧着铜镜,神情凝重:“真的?”

张氏满脸郑重:“回主子,都是真的。”

“……”

主仆俩儿面面相觑,心理活动难得的保持了一致。梳洗、上妆完毕,太平公主端详一下镜里的容颜,在婢女和张嬷嬷的极为真诚的马屁中放下镜子,道:“昨天我们带去的人,饮宴的过程,捋过一遍否?”

张氏连忙道:“回殿下,都捋过了,就是三郎那里,怕是有些难办。”

“怎么说?”

“那被杀的宫女是上官修仪宫里的,修仪更衣完毕,知道三郎在宫里走丢,把自己宫里的宫女派去帮忙,因此才被喝酒的十一郎遇上,不幸遇难。”

太平公主皱眉:“这么巧?”

张氏点头:“回主子,就是这么巧。”

宫里,女皇斜依在榻上,精神有些萎顿,皱眉听着莫成安汇报事情经过,也不禁问出一句:“这么巧?”

语气不是疑问,反而透着几分严厉。莫成安恭敬的站立着,不敢发一语,昨日陛下的盛怒仍历历在目,平时有多宠爱十一郎,昨日便有多盛怒,连问都不问,直接便让人杖毙,陛下本就不是手软的人。

顿了顿,女皇又问:“查问过了?”

莫成安更恭敬了:“回陛下,彼时在场的人都查问过了,确实是十一郎酒后无行。”

女皇皱眉,嫌弃道:“谁问他?朕问的是梁王!梁王之事,须得细细查证!”

莫成安明悟,也对,对陛下来说,十一郎不过是玩物,敢不听话乱来,死了也不足惜,至多当时气一下,过了便过了,即便这个玩物称心意些,心下会可惜,但玩物不过就是玩物。于是,莫成安道:“喏,老奴这就去办。”

女皇径直道:“细细查之,不管牵涉到谁。”

“喏。”

莫成安也知道其中的严重性,陛下要的是宫里铁桶一般,要的是全盘的掌控。正说着,宫人来报:“禀陛下,太平公主求见。”

女皇陛下微微沉吟,最后还是颔首:“进来。”

不一会儿,太平公主进来,直接跪倒:“女儿向陛下举荐十一郎,识人不明,惹陛下生气,请陛下治罪。”

女皇看她那惶恐的样子,不以为意:“不过是个玩物,我儿何必如此?起来吧,此事不怪太平你。朕终究老了,十一郎年轻,终究喜欢的是年轻的女子。”

“母皇。”

太平公主一惊,连忙道:“能得母皇宠爱,那是何等的荣耀,是潘瑜不识抬举。母皇放心,女儿定当在外细细寻之,定会重新寻一个乖巧听话又颜色好的,献予母皇。”

女皇摆摆手,不想多谈,只招手让太平公主过来,道:“你随莫成安一起,好好查一查梁王之死。”

太平公主一怔,连忙道:“禀母皇,多谢母皇信任,只是,此事我的三郎也牵涉其中,若让女儿去查,怕是不妥?”

女皇看她一眼,径直道:“宫内自有莫成安,宫外便只能交予你了。好好查,查个清楚明白,且要从速,在六郎还朝前,朕要结果。”

“喏。”

潘瑜和武三思的死讯,终是传开了,宫内宫外,一时间,风声鹤唳,波云诡秘,大家都知道武三思死了。朝臣一边,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里悄悄庆祝,武氏宗族一边,真真如丧考妣。

武三思是武家仅存的大旗,在武承嗣垮掉后,唯有武三思盛宠依旧,权势滔天,如今,这样的人物,居然因酒醉溺亡于宫中。大唐权贵们心情,很是微妙。

太子东宫,李显收到汇报的时候,心情也很是微妙,脸部的肌肉,诡异的扯动着,像是要笑,但是又强行要做出悲伤的表情来:“梁表兄怎会遭遇这等不测?身边跟着的人呢?贴身伺候的都到哪里去了?”

“据说,梁王之前严令不许下人跟随,彼时身边空无一人,醉后还在偏僻的宫苑里睡了一会儿,大概是醉迷糊了,口渴想喝水竟跑到小池边喝水,不慎跌落水中。”

然后就被淹死了!死因就是这么的滑稽和简陋。

李显第一反应时高兴,完了是茫然,与武三思的关系,不是生死大敌,但心中是忌惮的。在他被立太子之初,在三阳宫里,母皇把弟弟李旦也叫去,让他们兄弟与武三思握手立誓,发誓以后和谐相处,李武一家,可见母皇心里对他的看重。可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竟然淹死了……李显一时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很想把东宫的臣属都召来商讨一二,可是,想起被贬斥房龄的原因,李显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强行忍着,一个枯坐发呆。

“殿下,殿下,不好了!”

正呆坐宫中,内侍慌慌张张的进来,是邵王的贴身近侍卢广臣,李显微微蹙眉:“何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卢广臣直接跪倒,脸上涕泪横流:“禀殿下,邵……邵王被莫总管带走了!”

“谁?”

李显一惊,连忙追问。卢广臣:“陛下那里的莫总管,带人把邵王和郡主、郡马一起带走了。”

“为……为何?”

李显惊得直接上前几步。卢广臣哭道:“今晨永泰郡主与郡马进宫探望邵王,对十一郎与陛下之事议论了几句,不想竟被人告发给莫总管,所……所以就被带走了。”

李显骇然:“什……什么?竟有这等事?这……这三个混账,陛下也是他们能议论的?孤不是交待过他们在宫里当谨言慎行吗?怎……怎么就这么不听话?这……这该如何是好!”

卢广臣求道:“殿下,您救救邵王吧!”

李显一时六神无主,也哭起来:“救救救……你当我不想救吗?可是,我又当如何救?”

正说着,太子妃韦氏也哭着冲进来:“殿下,大郎……大郎真被陛下的人带走了?”

身后还跟着李裹儿。

李显一脸哭相的迎着妻子,艰难的点头,两人执手相看,俱都有些无措。李裹儿看看父母,又看看跪着的卢广臣:“耶耶,阿娘,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快去救大哥啊!”

“救?怎么救?为父虽贵为太子,然在陛下面前又有何用?”

李显低着头,失声痛哭。李裹儿哑口无言,对啊,父亲当初还做过皇帝,较之现在的太子,更加贵不可言,可在皇祖母面前,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那……大哥就不管了?”

李裹儿幽幽问着。韦氏擦擦眼泪,道:“管,怎么不管?只是,我们又能管什么?殿下,快别哭了,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我们教子无方,理该先去向陛下请罪才是。”

李显一震,连忙道:“对对,太子妃提醒的是,快快快,我们快去请罪。裹儿,你在宫里待着不要乱跑,为父去向陛下请罪,你听话些。”

说完,拉上韦氏便急匆匆而去。李裹儿追上去叮嘱了一句:“耶耶,好好向陛下哀求,请陛下饶过大哥啊!”

李显摆摆手,没说什么就走了,独留下李裹儿满腹担心的在东宫等着。

第318章 失望

张昌宗在回朝的路上,接到消息的时候,心情也是十分玄幻的。这消息是薛崇秀亲笔书信,张昌宗硬是瞪着信纸瞪了三分钟来平复自己躁动的心情——

该死的潘瑜,居然敢肖想他的婉儿师父,真真是胆大包天!还有武三思,妈蛋的,千防万防,还是没防过对方的无耻程度!那么轻易就死了,好遗憾没有亲自动手的机会。

婉儿师父啊!

张昌宗懊恼的一拳捶在案几上,案几应声而破,生生被砸了个窟窿,恰好进来的狄仁杰眼神闪了闪,表情未见异常,只是和煦的道:“世茂,若得空过来议事。”

说完,狄仁杰便转身出去了。

张昌宗脸孔埋在双掌中,默然不语。小人畏威而不怀德。终究还是他不够强大,若是他足够强大,这些宵小自然就不敢妄动。说了要保护婉儿师父的,现在的自己,弱小得所有的承诺就像是一句空话,还要继续努力啊!

张昌宗不是软弱的人,是懊恼,是难过,是气愤,但这不是自怨自艾的理由,他也不会做自怨自艾的事情,他只会总结失误与不足,然后,像个战士一样,再度站起来,努力的继续前行,直到达成一切目标。

收拾一下心情,张昌宗才踏出营帐,去找狄仁杰:“狄公。”

张昌宗拱拱手,狄仁杰颔首,指着身边的坐榻:“坐吧。”

“谢狄公。”

张昌宗在坐榻上坐下,面上又是常有的微笑,仿佛刚才盛怒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狄仁杰打量他两眼,没说什么,只是递过来一封信,道:“这是今晨刚收到的,世茂看看。”

是狄仁杰的私信,魏元忠写的。一看信的内容,张昌宗的感受不免又玄幻起来了,为了确认没看错,足足看了三遍信,然后才木着脸望着狄仁杰,很是无语。

陛下因梁王之死,命太平公主、莫成安彻查当天与会人士,查到东宫时,抓到邵王与永泰郡主夫妇议论女皇与十一郎的事情。莫成安把此事报与女皇,女皇命太子惩治,太子惧怕女皇威严,居然勒令邵王与永泰公主自缢。

虎毒尚且不食子,李显是脑子进水了居然逼自己的亲生子zi shā,就因为议论女皇的私生活这种事情……这槽点多得简直不知从何说起。

狄仁杰问道:“世茂有何感想?”

张昌宗板着脸,笑不出来了:“我对邵王还算熟识,家母与太子妃虽不是一房,却也是同族,当年,去房陵接太子回京的便是我。”

邵王就是个腼腆老实的孩子,小地方长大的,见识没有京中子弟丰富,却愿意虚心向学的实诚孩子。这样的一个孩子,最后居然落到这等结局……张昌宗心里有些悲哀。婉儿师父和郑太太都说,皇宫会chi rén,李重润也是被皇宫吃掉的一个吗?

张昌宗心情复杂,相比起李显,他其实对李显的孩子们更有好感,可惜。张昌宗叹了口气,感慨:“狄公,晚辈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潜台词就是,以后就要跟着这么一个胆小怕事的老板干了吗?就算不知道历史,张昌宗也会觉得跟着这样的老板,迟早要完。

狄仁杰眉头皱得死紧,幽幽叹气。太子本来在朝中威望就不高,如今这事再出来,太子以后就艰难了,即便来日登基了,也很难改变这种局面。连亲子都能忍心,如此凉薄之辈,何人敢交付与忠心呢?

狄仁杰想说什么,最终说出口的却是:“世茂,老夫只希望,有世茂在一日,不要再发生被异国屠戮十万百姓之事。”

张昌宗郑重道:“狄公,这亦是我之所愿。”

作为一个军人,本国被异国侵略者杀戮十万百姓,这是耻辱,绝大的耻辱。若张昌宗是武攸宜,怕是早就zi shā谢罪,无颜见人了,但是,那厮还好好地活着,面皮厚得无以言表。

张昌宗觉得,他之所以跟狄老头儿这么投契,是因为本质上,两人是一类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回程的喜悦,被这件事一下子冲淡了许多,要不是挂心着婉儿师父和薛老师,张昌宗真是半点想回京城的想法都没有,糟心啊。再想到等太子登基,还要在那样的皇帝手下干活儿……感觉更糟心了。还有武三思死后的局面,也是一个要考虑的事情。

女皇陛下一直在提拔娘家人。从一开始她老人家还在皇后的时候,宠信的亲姐姐的儿子贺兰敏之,宠得那小子骄狂过头,最后出了事,流放尚未解气,在流放途中还命人杀死了他。

后来,没人可用的情况,为了政治目的,连与她们母女有仇的兄弟的儿子都启用起来,就是武承嗣、武三思、武攸宜等一干侄子,其中,权势最盛的就是武承嗣、武三思。

武承嗣以前可是有望或封太子的人,如果不是女皇陛下给了他足够的宠爱,让他觉得有希望,也不敢去争什么太子。可惜,最终,女皇陛下改了主意,武承嗣太子梦碎。

武三思一直在朝中担任掌握实权的官职,他很聪明,比武承嗣聪明,他的官位一直很稳当。女皇陛下命太子、相王、武三思在三阳宫立誓,表明了她要提拔武三思的决心,以延续武氏的荣光和权势。

武三思的权势,是女皇天长日久之下扶持起来的,非是一朝一夕之功。如今,这个耗费了无数时日和心血的人,就这么死了,女皇的震怒可想而知,这是影响到战略布局的大事。

张昌宗只是想想就觉得麻烦,希望薛老师行事周密些,莫要被查出什么异常来。张昌宗心里十分的挂心,与狄仁杰略作商议后,两人加快了回朝的行程。

从一月初到五月,离开洛阳快要大半年的时间,终于可以回家了。不知婉儿师父如何?秀儿妹妹是不是又长高了些,阿娘、公主义母、郑太太……不知这些人是否安好?

最重要的是,洛阳这个舞台,他又回来了!十一郎之死也好,武三思之死也好,甚至还有一个文会等着他去舌战群儒,这么一想,他家的xiao jie姐真是挖坑小能手,挖了这么多坑等着他回去填,不过,张昌宗还是蛮期待的。

第319章 班师回朝

“来了吗?”

“来了!来了!大军还朝了!”

得胜大军班师回朝,自当御街夸功,金銮赏封。

张昌宗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狄仁杰身后,从南门被新上任的礼部尚书迎入城中,在街道两边围观群众的欢呼声中,骑马入城。

不同于大漠冷月的风光,就是街边随便哪位大婶的一句呼喊,都带着浓浓地熟悉感。即便心中归心似箭,张昌宗也没露出异样,微笑着在马上挥手——

“莲花郎!”

这谁啊?一身戎装还喊这诨hào!

张昌宗脸孔不禁一黑,也没挥手的心思了,目不斜视的坐在马上,跟着队伍进城,卧槽,有暗器!

顺手一捞,是几朵花儿,用手绢绑在一起,绑成个小花束,小手绢是粉红色的,充满少女的梦幻情调。

张昌宗一愣,下意识的扭头四顾,目光所及之处,倒是有小娘子害羞的捂脸,也不知道是谁扔的,武周的妹纸们还挺彪悍奔放的。张昌宗笑着摇摇头,倒是没把花束扔掉,打算等下交给华为处理。

看他收下花束,就像被按开了某个开关似的,或者是有人领头壮胆,大家胆儿就都肥了,花束、手绢,甚至还有璎珞,劈头盖脸的向他砸来,张昌宗直接被砸懵了,本能的伸手去接,居然还有一枚玉质的平安扣。

卧槽!妹纸,玉扣也乱扔……扔不准是会出事故的知道吗!

张昌宗这里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前面的狄仁杰和袁恕己,俩儿老头儿不仅没说要替他解围,还非常开心的袖手旁观,袁恕己不无羡慕的调侃:“不愧是莲花郎呀,今年三月三不在京中,小娘子们可遗憾了。”

狄仁杰笑着续道:“世茂生得那般俊美,难怪小娘子们喜欢,这是羡慕不来的。”

俩老头儿哈哈大笑,张昌宗无语的看着两人,忍不住kàng yi道:“您二位皆是朝中重臣,这么多百姓看着,您二位笑成这样,很破坏朝廷诸公的形象啊,能否麻烦二位顾及一下?”

狄老头儿不答,继续笑。袁恕己好歹还有点荣辱观,唔……在马上挺直脊背,抬头挺胸,然后,继续笑。

张昌宗:心累jpg

顺便,手也累,接花接多了累的。换个角度想,朝廷也好,广大的人民群众也好,对这次胜利是欢迎的,喜悦的,期盼的,不然,哪里会有这么热烈的欢迎,当然,如果抛向他的花儿和手绢什么的能少些就好了,也不知道他的薛老师会不会知道,会不会吃醋……想说,他是无辜的。

一路不知道被人砸了多少花和手绢,反正进宫门的时候,张昌宗一股脑儿的扔给华为了,华为个蠢货,居然还一脸引以为荣的表情,让张昌宗十分手痒,考虑到宫门口不好放肆,不然他真的不介意花费时间教导一下华为,人工帮他校正一下三观。

心里这么吐槽着,张昌宗下马与狄仁杰、袁恕己进宫,带着一身花香,还好,没蜜蜂。

“臣拜见陛下,奉命出征,幸不辱命,今班师回朝,特向陛下交还印绶、虎符。”

女皇一身衮冕礼服,端坐御座之上,接受一众归来的将士的朝拜,面目端肃,语气却柔和:“辛苦国老与诸位将士们了。”

“愿为陛下效劳,保家卫国。”

大大的夸奖和勉励了狄仁杰,女皇微微抬头,当堂让黄门侍郎宣读敕封诏令,众人又谢恩,谢完了,在含香殿举行庆功大宴,凡五品以上官员皆可参加。

一应流程走完,张昌宗才有空悄悄偷看他的婉儿师父,就如往日一般站在女皇身旁,身姿聘婷,神情温婉,瘦了,然眉宇间却带着愉悦,感觉到他的注视,还悄悄白了他一眼,白的张昌宗瞬间神清气爽——

还能翻白眼,显然心情和身体都不错。很好,这个白眼翻得好,翻得意义重大啊。张昌宗低下头嘿嘿偷笑,好就行,好就放下一半心了。

“师父!”

金銮封赏结束,女皇移驾含香殿,准备开始庆功宴。张昌宗跑过去,叫了上官婉儿一身,上官婉儿回头,含笑看着他,然后,眼睁睁看着蠢徒弟就那么跪了下去,砰砰砰磕头:“师父,弟子回来了!若无师父往日辛勤教诲,绝无弟子今日,请师父受弟子一拜。”

“傻孩子!”

上官婉儿眼中不禁浮出泪光,如何不知这蠢徒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拜她的意思,伸手把他拉起来,目光在他身上细细巡睃,道:“我对你虽有教诲,然若陛下信重,你又怎会有今日?当谢陛下才是。”

张昌宗看看神态从容淡定看着他的女皇,朝女皇躬身行了礼,然后道:“陛下先前已经谢过,今后弟子自当继续为陛下效力。但是,这与谢师恩并不矛盾,师父,谢谢您。”

“罢了,你我师徒之间,何必说这些?这么多人看着呢,都大将军了,走吧,去参加庆功宴。”

上官婉儿制止了他。张昌宗点点头,落后婉儿师父一步,默默跟在她身后,朝含香殿去——

今晚上还有活动,必须吃饱喝足,养好体力。

狄仁杰含笑看着,魏元忠悄悄加紧两步,跟上他:“这位张郎……”

狄仁杰笑笑,没说话,只悄悄朝魏元忠竖了个大拇指。魏元忠笑了笑,没说什么,跟两人走在一起的张柬之,看看左边,看看右边,也默然不语。

庆功宴就是吃吃喝喝。女皇陛下今日兴致好,与众人喝了三杯后,还使人把张昌宗叫了去,让他与他的婉儿师父坐一席。女皇陛下上下打量他两眼,笑道:“瘦了,高了,也黑了,没先前好看了,不过,更有男子气概了。”

张昌宗高兴地摸摸脸:“真的?陛下不诓臣?”

女皇笑吟吟地道:“朕骗你作甚?”

张昌宗顿感安慰,叹道:“谈判的时候,突厥的那个默矩王子老骂我小白脸来着!”

女皇瞥他一眼:“所以你把人揍了一顿?”

张昌宗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回陛下,策略!策略嘛!我与狄公约好的,我俩儿分工合作,我负责吓唬人,狄公负责安抚说服人。”

“你呀!”

女皇嗔了一句,虚点了他两下,然后道:“这趟差使做的不错,没丢朕的人。”

“那是。”

居然也不谦虚一下。女皇呵呵笑笑,故作感慨:“朕原先已做好丢人的准备的。”

张昌宗:“……”

女皇笑笑,看他的眼神不掩欢喜,笑道:“边关风霜苦,看你瘦了这么多,便知道你受苦了,好好歇息歇息,朕还等着你效命。”

“喏。”

勉励了张昌宗几句,女皇陛下便退场了,她毕竟年纪大了,这种人多热闹的地方,已经不太喜欢了,只让太子留下替她招待有功的将士。

女皇要走,上官婉儿自然也留不了了,张昌宗张口欲言,上官婉儿用眼神制止了他,笑着和声道:“莫要贪杯,注意身体,回去好好休息,等休息过来的再进宫来见为师。”

“喏,师父多保重。”

上官婉儿看他一眼,点点头,随女皇去了。

张昌宗埋头苦吃,即便不挑食,去大漠浪了快半年回来,再吃到宫里的食物,张昌宗还是心怀感激之余,努力的吃,打算好好的慰劳慰劳受苦受累的肠胃。

第320章 叙别情

张昌宗心里是记挂家里的老老小小以及还没变成他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一群女人的。非常的记挂,非常的担心,但是,他稳得住,事情已经发生,结果已经摆在那里,他再担心焦虑也没用,他有耐心,足够好的耐心,等着做完全部必须做的事情后,从庆功宴上脱身出来,先回家拜见母亲和郑太太,慰藉担心了将近大半年的亲人们。

“阿娘!”

刚跪下去,还没跪实呢,就被老娘一把拉起来搂怀里,然后,老太太嗷一声哭上了:“你这臭小子,总算回来了,担心死为娘的了!幸好没受什么伤,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昌宗嘿嘿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子只要想到阿娘,便不敢大意了。阿娘,我孝顺吧?”

“呸!”

很嫌弃的啐一口,手却不舍得放开。张昌宗笑笑,伸手搂着老娘,轻轻抱了一下,幸好韦氏还知道郑太太也在呢,推推他:“你郑太太也担心你,日日为你念经祈福,还不快过去拜谢一番。”

张昌宗不要脸的自吹自擂道:“那肯定的,我是太太的心肝宝贝,我上战场,太太自然是要担心的,太太,我都想你了!”

跪下叩头,也不管老太太的搀扶,结结实实的磕完头,才起身一把抱住老太太,柔声道:“弟子不孝,让太太担心了。”

郑氏已经被他抱习惯了,现在已经很坦然了,伸手拍拍他背:“回来就好,你回来,我就不担心了。”

安慰了俩老太太,跟兄长、嫂嫂们自然就不能那么亲热了,互相见了礼,知道他在宫里已经吃过庆功宴,肯定吃不下了,大嫂命人给他准备了醒酒汤。也没人追问他战场上的情形,只催促着让他赶紧洗洗去睡觉,都心疼他呢。大嫂说了,反正还有文英那小子呢,这小子还不够格参加庆功宴,问他就行。

张文英:“……”

坑了侄儿一把的张昌宗,愉快的洗澡睡觉去了,交待今晚上职业的小米二更叫醒他,便放心的躺下,沾榻即睡,一觉睡到被小米叫醒,揉揉眼睛,醒了醒,活动一下筋骨,悄悄地翻出家门。

刚爬上绣楼,一个黑影窜出来,张昌宗立即低声道:“住手,是我。”

黑影顿住,弯腰行礼:“阿棉见过郎君,恭贺郎君得胜归来。”

黑暗中,张昌宗伸手拍拍她肩:“谢谢,警觉性不错,继续保持。”

黑暗中,阿棉咧嘴笑,神情欣喜,眼神带着崇敬。不过,张昌宗是看不见的,悄悄打了声招呼,举步上楼去,刚进了帷帐,一道荧光就亮起来,朝思暮想的人儿坐在榻上,面上含笑的看着他。

张昌宗心头一热,快步过去,然后,朝着人傻笑,笑完了还晕陶陶地道:“是不是因为萤石的关系看不清楚,怎么感觉薛老师你更好看了?”

薛崇秀饱经考验,已经很明白他隐藏的注孤生属性了,听了这么傻的话也能不动气不说,还能微笑以对,毕竟重点不是这里:“听说,你今日进城的时候,被小娘子们砸了许多鲜花和手绢?”

来了!

张昌宗心头一凛,笑嘻嘻地道:“是啊,狄公为此还调侃我说是带着一身香风进宫的。不过,你放心,我只收薛老师你的手绢,那些砸我的,我都让华为带去绣庄处理了,卖的钱也不打算要,全赏给他做酒钱了。”

一脸“我这么上道,快表扬我”的得意表情,薛崇秀不禁一笑,颔首:“处理的不错,以后也要依此办理。”

“喏。”

张昌宗笑嘻嘻的唱喏。两人相视一笑,薛崇秀目光一柔,朝他招手:“过来。”

“嗯嗯!”

张昌宗立即坐过去,然后,唇上贴上一个柔软的东西,嗯,还香香地,好甜。一触即想分……那怎么行呢,张昌宗立即反应快速、身手利落的揽住柔软的腰肢,不让人退走……嗯,赚到了!

“郎君好身手。”

“娘子满意就好。”

还得意洋洋了!

薛崇秀一笑,眼神温柔缠绵,伸手把某人蠢蠢欲动的手抓在掌心里,道:“辛苦了,还有,欢迎回来,六郎哥哥。”

“……”

张昌宗抓心挠肝,干脆的威胁:“我告诉你,你再这么叫我,我不保证别的啊。就算三年起步,最高死刑,禽兽起来,我自己都害怕的。”

xiao jie姐噗嗤一笑,气定神闲:“嗯,理解,两世chu nán了嘛。”

卧槽!扎心了!

张昌宗不想跟她说话了。

薛崇秀轻轻一笑,拉着他手把他拉上榻,从床头柜上翻下小几摆上,打开柜子拿出些点心、吃食来,甚至还有一壶温水,道:“庆功宴上喝了不少酒吧?来,喝点儿水。”

张昌宗确实口渴,端起水咕咚一声喝干,还不忘关注用户体验:“那……那方才有没有熏到你?哎呀,体验差了吧!”

语气懊恼。

这个逗比!

薛崇秀笑着白他一眼,话语情意绵绵:“是你的话,我不介意。”

哎呀!

张昌宗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花都开了,一下子笑得见牙不见眼,赶紧又倒了一杯水,压压激动的心情,想起什么,赶紧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递过去:“礼物!突厥短刀,跟那个默矩王子骗来的,看着还不错,你随便玩玩。”

薛崇秀无奈的看他一眼,嗔怪:“送女朋友礼物送短刀,古往今来,张世茂你怕是唯一一个。”

“呃……”

张昌宗顿觉羞愧尴尬,不自在的挠头:“我只是想着这是我这次出征得来最好的东西,倒忘了想是不是合适的问题。很不合适?”

薛崇秀点点头,看某人沮丧的低头,旋即笑了:“虽然不合适,但是你心里挂着我,还知道给我带礼物回来,只这份心意便让我欢喜,所以,这次你过关了!”

“真的?”

某人眉开眼笑。薛崇秀也不禁跟着笑,还鼓励他:“这次做的不错,虽然礼物挑选的不好,但是,心意最重要。你要记住哦,对我们女人来说,礼物的轻重与否并不是第一标准,心意才是第一标准,这次做的不错,不要骄傲,不要气馁,以后继续努力。”

“嗯嗯!”

某人殷勤的点头。

薛崇秀一笑,礼物收了,心里也满意了,人也哄得挺开心的,可以挖坑抛雷了。薛崇秀清了清嗓子,询问:“我给你讲讲你不在京里时发生的事情?”

第321章 分析

张昌宗从来没有小看过女人的战斗力,特别是这些名传千古的著名女人的战斗力,但还是没想过女人飙起来战斗力那么恐怖,特别他家xiao jie姐,平时看着温温柔柔地人,下起手来那个快准狠,简直堪称模范。

张昌宗感想很复杂:“薛老师。”

“嗯?”

薛崇秀疑惑的看着他。张昌宗觉得有必要表个态:“那什么……薛老师有对我有意见的地方?”

薛崇秀多聪明的人,懵逼了一会儿,懂了,唇瓣漾开,笑得温温柔柔,轻轻浅浅:“目前来来说,没有。你怕我吗?”

张昌宗想也不想的摇头,然后道:“以后杀人放火的事情交给我。”

薛崇秀一愣,旋即笑了,凑过去,主动地吻了他一下,问道:“如果你又不在呢?”

张昌宗拉着她的小手,认真道:“这一次,我一定会安排好人手,能让他们来的,就让他们来,在这一点上,我很自私,我不想你难过,杀人不是好过的事情,哪怕那个人是rén zhā也不行。”

他杀过人,还杀过不少,这次上了战场,杀过的更多,他知道滋味,杀人的感觉并不好过,可是,有时候,不得不去杀。他从未后悔过,杀了就是杀了,他不是那种软弱的人。

薛崇秀目光一柔,道:“我没有沾手,我只是下令。张昌宗,没有人能独善其身,你不行,我也不行,我们只能彼此扶持着,在这个时代生存,强大自身,然后去保护想保护的人。”

张昌宗沉默了一会儿,点头:“我明白了。”

“好孩子。”

笑得温柔的夸了一句,夸得张昌宗哭笑不得:“喂!”

薛崇秀微微一笑,执壶给他倒了一杯水,道:“潘瑜死不足惜,不过,武三思的死,今后局势却有些麻烦。”

张昌宗点头:“女皇不会让武家倒,可是,武家都是些扶不上墙的烂泥,出挑些的也就是武承嗣和武三思,现在,武承嗣因为被弃直接气死了,武三思因为这个意外也被弄死了,武家其他人……除了武攸暨看着还有些成算,其他人太蠢,扶了就是给女皇丢脸拖后腿的。”

说到武攸暨,薛崇秀顿了一下,若有所思:“会扶持武攸暨吗?”

张昌宗想了想,摇头:“没用。武攸暨生性谨慎,看他这些年所行所为,显然是明哲保身的人。义母虽未明示,但一直是李唐的支持者,若他与义母不是夫妻,或还会被陛下重用,现在嘛,一者他的性情在这,不是张狂的人,看着不像是原因掺和朝政的人;二者,身份所限,不具备足够的优势。”

薛崇秀点点头,没说什么,只低头沉思。倒是张昌宗凝眉想了一阵,道:“我觉着,与其注意武家,还不如注意一下相王。”

“相王李旦?”

薛崇秀讶然。张昌宗点点头,道:“我们曾分析过,女皇抬举武家,是因为手下没多少人,她需要帮她做事的人。她可以杀的朝臣不敢反对,但是,这么多年,武承嗣、武三思这两个人帮她做的事情,是但凡有点追求和读书人风骨的朝臣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情,武氏根基薄弱,依附女皇而起,他们的一切都是女皇给的,所以,自然会不顾一切的为女皇卖命,都是姓武的,利益是一致的。现在武承嗣、武三思都死了,武家没有可以扛起大旗的人来,朝中自然是朝臣一方为大,这个局面对陛下掌控朝政是不利的。”

薛崇秀也听出点意思了,续道:“可是,太子处理邵王、永泰公主一事上失分了。”

张昌宗嗤笑一声,直接道:“这不是失分,这叫暴露本性!”

薛崇秀笑了,即便那人是她舅舅,被张昌宗这么说,她也没什么意见,因为张昌宗 说的很对,堂堂太子,一国储君,对自己的亲子女都能下那般狠手,凉薄自私,懦弱无担当的性格简直暴露无遗,这厮在高宗朝做皇子的时候,可是以勇烈闻名的。

要不是当初那勇烈的名声,何以朝臣会选择支持李显呢!要知道,李旦可一直在京城呢。不过,这两兄弟俩儿,老大不用说老二,水准都差不多。

对东宫的那位,张昌宗连吐槽的yu wàng都没有,径直道:“女皇年迈,这种情况下,储位轻易动不得,武三思死了,女皇自然要扶持人手,她需要有人帮忙做事。但武氏没人,相比之下,她的能用的人里面,也就我跟相王了。我手里有兵权,领兵可以靠着我的本事破格封赏,文官却不行,我手头有兵,可以保证女皇权势的稳固,但朝里我还年轻,资历不够,强行提拔我只会让人心不稳,于朝局不利。而相王被她关在宫里这么多年,要拿捏相王,以女皇的能耐,不难。且太子忌讳相王,扶一扶相王,压制太子,加上有我的兵权保障,朝局也就大致稳了。只要稳了,以女皇陛下的能耐,可腾挪操作的地方就多了,朝局依旧掌握在她手中。”

唯一的蛋疼的是,这样一来,女皇怕是更要把他抓在掌心,加强对他的掌控了。想及女皇的前科,张昌宗不禁十分担心自己的贞操。不过,这个担忧就不需要说了,告诉薛老师也只是徒惹事端,左右事情没出来之前,先看看再说,万一是他想多了呢!

薛崇秀点点头:“你的分析有道理,现在的局势,我们的根基终究还是弱了,只能被动等女皇下子,然后才好反应。”

张昌宗点点头,神情遗憾。即便他打赢了突厥,也不过是在军中站稳了脚跟,还不足以让他拥有影响朝局的资本,只能根据局势被动来。

与朝局比起来,文会什么的都只是小事,两人说了差不过一个时辰,大半时间都在分析朝局,后面才简单说文会的事情。

说到文会,左右不过是辩论,论嘴炮,张昌宗还没怕过谁,自然无惧,笑眯眯地道:“可以,秀儿妹妹你定下时间地点就行。不过,到时候你别忘了出席,对了,若有可能,多邀请几个小娘子,有女孩子在场,男人才能斯文些。”

这促狭鬼,太坏了!

薛崇秀一边笑一边打哈欠,张昌宗看她困了,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才悄悄走人。

第322章 论花样哄师父的100种技巧

清早起来,张昌宗并没有因为昨日才班师回朝,今天便偷懒,依旧早早的起来,练字读书,练武健身,一头大汗的打完拳,接过华为递过来的布巾擦擦汗,今天他要进宫去看婉儿师父。洗澡换了衣裳,陪着郑太太和老娘韦氏一起用了早饭,张昌宗这才进宫去。

“师父!”

上官婉儿在书房等着他,跟明香打了个招呼,张昌宗径直去书房找人,进去就看见他师父一个人坐着,屈起一条腿斜靠在罗汉榻上,斜靠着,一手抓着一本书,一手拄着膝盖,却没看书,而是眼眸直直地看着某处,不知在想什么。

听见张昌宗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扭头微笑着看着他走近,看他要行礼,淡然道:“不用了你我师徒之间,还需这些虚礼?”

“哎!”

张昌宗从善如流,立即跳过去,看上官婉儿端正坐姿,自己搬了个坐榻坐到她下首。上官婉儿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待他坐下了,抬抬下巴:“给为师煮锅茶汤。”

“喏。”

张昌宗就着阿桃搬来的炉子,开始煮茶汤,阿桃、阿梨彼此看了一眼,齐齐在他面前跪下。

张昌宗一边注意着锅里的水,一边挑眉看两人一眼,然后就不管了,就那么让她们跪着,也不说起。倒是上官婉儿顿了一下,问道:“你知道了?”

也没说知道什么,因为他们彼此都清楚。

张昌宗点点头,道:“途中收到过秀儿妹妹的信,大略说了一下,然后,昨晚上详细问了经过。”

上官婉儿幽幽一叹,道:“此事不怪阿桃与阿梨,她二人入宫也没多久,如何晓得宫中的情形?便是明香这等宫中老人也着了道。何况,若无我的同意,阿桃又怎会离开我的身边。”

上官婉儿看着似乎还算平静 。张昌宗不说话,只默默盯着师父看,看得上官婉儿都恼了:“老盯着人看什么?傻了吗?”

张昌宗摇摇头,专注地看着她,认真地问:“师父,我可以抱抱你吗?”

上官婉儿一愣,旋即失笑:“果然傻了,问这个做甚?”

也没拒绝,也没答应。张昌宗却不想管了,起身两步过去,也不管上官婉儿怎么想,噗通一声跪下,身子挺直,手臂一伸,抱住:“从接到秀儿的信,我就想这么做。师父,不要怕,弟子回来了!”

上官婉儿一怔,脸上习惯性的露出笑容,伸手推他:“怕?为师怎么可能会怕?在这宫里,什么没见过,不过是区区小事,不值一提。”

张昌宗顺着婉儿师父的推拒放开手,眼睛盯着她,神情认真:“不是小事!”

上官婉儿嗤笑:“怎么就不是小事?这种事为师又不是第一次遇到,只不过,这次凶险了些,我都习惯了。”

习惯了?这种事情,对一个女子来说,怎么可能习惯呢?又怎么会习惯!婉儿师父过的是什么日子!

张昌宗心若刀割,身子直挺挺地跪着,头颅却垂了下来,双拳紧握,咬着牙,不发一语。上官婉儿幽幽一叹,伸手去拉蠢徒弟的手,想掰开他手指,却发现掰不开,气恼的拍他拳头一下,嗔道:“松手,抬头!”

拳头没松开,头却猛地抬起来,眼眶红着,却没说话。上官婉儿怔了一下,再戏谑不下去:“六郎……”

张昌宗低头:“师父,对不起,弟子回来晚了!”

“你……你……你……怎么才回来?怎么才回来!”

终再克制不住,眼泪流了出来,手胡乱打了张昌宗两下,嚎啕大哭。张昌宗就那么默默地跪着,看着他的婉儿师父伏在小几上,哭得不能自己。

“修仪!”

阿桃哽咽一声,伏在地上,也跟着哭出来。阿梨低头咬牙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无论如何也忘了那日回宫后,修仪身上的青紫,有些畜生,即便死了也不解恨。

修仪从未掉过一滴眼泪,起居坐卧如常,可看着并非未曾受影响的样子。六郎,这该如何是好?

张昌宗进来的时候,悄悄找明香打听婉儿师父的反应的时候,明香满面忧心的说了一句。好在,现在终于哭出来了。

张昌宗悄悄松了口气,就这么默默地跪着,陪着,等着,等婉儿师父哭够了再说。只是,似乎是在徒弟面前嚎啕大哭感觉丢人,等婉儿师父哭得只剩抽噎,眼泪都停了的时候,张昌宗递上手帕之后,就被婉儿师父赶了出来,居然不见他了。

张昌宗无奈地看看紧闭的房门,只得出来,明香进去服侍了,阿桃、阿梨也被赶出来了。张昌宗朝阿桃招手:“那天的事情,你俩儿给我说说。”

薛崇秀说的是她知道的部分,上官婉儿这里的部分,她一直没机会询问。这几日,宫里因为武三思的死,一直在严查。

“猫?原来是用用这个做借口,难怪明香姐姐也上当了。”

张昌宗恍然点头,叹了口气,道:“往日倒是小看了他,倒也有几分机心。我师父为人谨慎,听到这个,肯定会使人回来,罢了,这件事暂时不罚你们。不过,你们要记着,从今往后,不管去哪里,不管是谁,你二人都要跟着一个,若再犯错,两过并罚,你们也不用再来见我。”

“喏。”

阿梨、阿桃感激的行礼。

在修仪宫里等了一阵,婉儿师父都没有见他的意思,任张昌宗在门外怎么哄都不开门,张昌宗都无奈了:“师父,咱俩谁跟谁啊,有啥可害羞的?要不……徒儿在你面前也哭一场?你哭过,我也哭过,扯平了就不要害羞了!”

屋里终于传来声音,语气带着羞恼:“这是能扯平的事情吗?赶紧滚!”

“真要滚?”

张昌宗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旋即没脸没皮的哄人:“也不是不行,不过,怎么滚是个问题,师父,乖,出来我们师徒俩儿好好商量一下好不好?”

这臭小子,哪里来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理由!

上官婉儿任由明香帮她处理着哭得通红微肿的眼睛,虽然在徒弟面前哭成这样有些丢人,但心头确实觉得畅快,心里这么想着,却没见徒弟的心思,只提醒道:“你出去那么久,昨日人又多,记得去陛下宫里请个安。”

张昌宗有些不乐意:“可是,我还没哄好师父呢!”

上官婉儿心中一甜,语气不自觉的缓和了两分:“为师何须要你哄,要你哄的人不在这里。快去,陛下前些时日心情不好,好不容易大军还朝才有几分笑颜,你过去再耐心陪着说说话,若是让陛下开心了,今日之事,为师便饶过你。”

张昌宗目瞪口呆:“不是,师父,说话要有事实基础,今天怎么就成我的错,还错到需要饶了?”

上官婉儿嗔怒:“是谁惹我哭的?除了你这不孝徒弟,难道还有别人吗?”

“不是,这个……”

“都怪你,赶紧滚!”

“……好吧。”

张昌宗认命的摸摸肚子,无奈的应了。反正,打从他四岁认识上官婉儿起,这人基本就没讲过道理,他刚才居然试图跟她讲道理……也是很傻很天真了,绝壁是刚才被婉儿师父哭得智商下降了,确实该去女皇那里坐坐,跟**oss聊聊,有助于活跃脑细胞。张昌宗认同的点点头,转身朝女皇宫里去。

第323章 叫屈

女皇宫里,狄仁杰赫然在座,与女皇陛下一人面前摆了一碗茶汤,神情恭敬地回答着女皇的问话。女皇轻轻放下茶盏:“如此说来,六郎这次做的还不错?”

狄仁杰恭敬的答道:“回陛下,臣以为,岂止不错,应是极佳的。有勇有谋,懂得审时度势,不冒进,不贪功,做事稳扎稳打,未来可期,恭喜陛下又添一员大将。”

女皇微微颔首,面上带了几分笑模样,道:“此次辛苦国老。”

狄仁杰连忙道:“不敢,这都是臣应尽之本分,承蒙陛下信重,托付于老臣,老臣自当尽心尽力,不敢担陛下辛苦之语。”

两人正说着,小太监来报:“启禀陛下,六郎求见。”

女皇顿了顿,面上绽出一丝笑容,道:“刚回来也不好好歇着,让他进来吧。”

“喏。”

小太监出去传人。不一会儿,张昌宗笑着进来:“臣张昌宗拜见陛下。”

“平身吧。怎么今日不在家多歇歇?”

女皇脸上淡淡的笑着,让张昌宗起来。张昌宗朝狄仁杰行了个礼,笑嘻嘻地道:“多谢陛下关怀。这不是出去了许久,想念陛下和师父嘛,特来给陛下请安。”

女皇莞尔:“就你嘴甜,坐吧。”

小太监搬了个坐榻来,张昌宗坐在狄仁杰下首,女皇道:“国老,朕欲封你太师之职,请国老入东宫,教导太子。”

这话听得张昌宗心头一动,太子都一把年纪了,还需要人教?狄公又以政事见长,可不以学问见长。

狄仁杰却道:“多谢陛下信重,只是老臣年事已高,又方才从边关回来,怕精力不继,误了太子,那便是臣之过了。”

女皇看看狄仁杰瘦了黑了的脸,缓缓点头,也不坚持,就像是随口一提,一时间到让人看不透她心意了。

张昌宗看看女皇,又看看狄仁杰,心头明了,杀邵王和永泰郡主夫妇的影响开始了,只不知太子心里有没有后悔。想起这件事,张昌宗心里也有些腻歪。

说完这件事,狄仁杰便以身体欠佳为由告退,老头儿的神色确实有些憔悴,女皇体恤他,也不曾多留,还派了个小太监搀他出宫去。

张昌宗自觉地给女皇的茶盏里添上茶汤,自己也添了一碗,慢慢地喝着。女皇见了,不禁乐了:“你倒是自在不见外。”

张昌宗笑眯眯地道:“因为是陛下嘛,臣从小到大,每天最少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宫里,陛下看着臣长大的,自然不会跟陛下见外。”

女皇淡然笑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去看过你师父了?”

“回陛下,刚从师父处过来。”

“你师父宫里的阿桃、阿梨是你给她找来的人?”

状似平常的询问着。张昌宗不露声色的笑着点头:“对呀,算是我半个徒弟,身手都是跟着我学的,有认真备过案的。”

入宫手续齐全。

女皇不置可否:“对你师父倒是尽心。”

张昌宗理所应当的道:“那肯定的,那是我师父,她就我一个弟子,也没子嗣,我不孝顺她,谁人孝顺她?”

女皇淡淡道:“你师父在宫里,安危自有保障,何须人手护卫。”

张昌宗转头瞥女皇一眼,也平静地道:“陛下英明神武,富有四海,威震天下。我师父只是一个从掖庭宫里出来的弱女子,陛下不心疼她,只有我这做弟子的心疼她。”

“放肆。”

随着呵斥,茶盏迎面丢来。张昌宗利索的跪下,顺手接过茶盏,跪行过去把茶盏放到女皇罗汉榻的案几上,然后又跪行退后,规规矩矩地跪着,却不求饶。

女皇瞥瞥重新放回案几上的茶盏,冷笑:“张郎好身手。”

张昌宗一本正经的拱手致谢:“多谢陛下夸奖,这是十数年如一日苦练的成果。”

女皇冷笑喝问:“梁王之死,是不是那个阿梨、阿桃做的?”

张昌宗断然道:“不是。若是她们做的,怎会闹得如此大?便是让人死了都不知怎么死的!”

因为没机会嘛。也确实不是阿梨、阿桃做的,明明是阿棉做的。张昌宗可没说谎。

“大胆!”

张昌宗猛然抬头,目中含着泪,拱手道:“陛下,我师父从十四岁跟着您,如今十一载,人生最美好的十年,全在陛下跟前侍奉,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眼看着她在宫里举步维艰,遭人窥伺,陛下可有施援手?可有为她做主?”

女皇不答。

张昌宗干脆道:“便是养条狗,被欺负了,主人也要为它撑个腰,让人不敢欺负它,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可我师父呢?陛下为她撑过腰吗?”

女皇怒道:“朕委她以制诰之职,难道不是荣宠吗?”

张昌宗也生气:“陛下,荣宠给了,公道呢?我师父不过是掖庭宫里出来的nu nu,她所依凭者是陛下,陛下予她制诰之职,然后呢?有人欺负她的时候,陛下难道不知?陛下可曾为她主持公道,给她撑腰?未曾!所以,妄图窥伺禁中者,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妄想欺负她,以窥视禁中之秘。陛下对我们师徒有大恩,我师父不愿辜负陛下,受了委屈也咬牙忍着。我心疼师父,又不愿逼她,只能想法儿保护她,如今陛下连证据也没有,便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到我们师徒头上,我不服!死也不服!”

女皇冷笑:“朕不需要你服气。”

“那是杀是剐,悉听尊便就是。”

张昌宗也不愿再说了,干脆直挺挺地跪着,听之任之。女皇扫他一眼,眼神冷凉:“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张昌宗扬眉,也不说话。女皇起身,缓缓踱步:“为了你师父,连朕也敢顶撞!”

张昌宗梗着脖子道:“陛下,这是讲道理,替我师父叫屈。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不会哭,一味地忍着,想着以乖巧讨好人的基本啥也捞不着。我师父不会,我会啊,那就我来呗。”

女皇乐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真的觉得可乐:“这么心疼你师父,那梁王呢?便这般冤死了?”

张昌宗无奈了:“陛下,都说了不是我家阿桃、阿梨做的。还有,快大半年不见,陛下都不说别的,回来就骂我,陛下,您考虑过我的心理感受吗?”

女皇气道:“朕宠了梁王这么多年,他就这么死了,你又考虑过朕的感受吗?”

张昌宗嫌弃的撇嘴,kàng yi:“就是想着陛下,不然刚回来第二天就进宫来干嘛?还有,陛下,与旁人比,那我没意见,与梁王比……还请陛下顾及一下臣下的感受,我可是打了胜仗给陛下争光了,可没给陛下丢人。”

言下之意,梁王尽给陛下丢人。

“大胆!你敢编排梁王?”

女皇不乐意了。张昌宗还委屈了:“我可没拖陛下的后腿,让陛下丢脸。别的且不论,去年可死了十万呢,去到边关,不说十室九空,单论毁掉的村庄,陛下要看臣的统计数据吗?臣都记着呢!”

那都是活生生打女皇脸的证据,女皇所托非人,识人不明,用人不察。去年死的十万,女皇最少要担责一半。

说到这个,女皇脸上也觉得火辣辣地。天下才多少人口,去年一年,不算阵亡的将士,只百姓就死了十万,这件事,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也无法叫人忽略。

女皇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道:“起来罢,梁王之事,你说不是你师父宫里的人做的,朕便作罢。”

“陛下英明。”

张昌宗顺势起身,也不能太过分任性,起来顺手扶着女皇的胳膊往御座走,表现的十分乖觉。女皇瞥他一眼,道:“你与太平家的新安定亲了?”

说到这个,张昌宗瞬间眉开眼笑:“对,日子都定了,明年三月成亲。”

那样子,让女皇不禁有些嫌弃,径直道:“退了!娶个武氏女。”

第324章 弱点

张昌宗以为自己听错了,简直不敢相信:“陛下您认真的?”

女皇不置可否,神情莫测:“认真又如何?不认真又如何?”

张昌宗道:“若陛下只是随口一提,那听过就算了;若陛下是认真的,那恕昌宗碍难从命。”

“你敢违抗圣敕?”

女皇眯眼瞪着他。张昌宗不为所动,还把人扶回御座上坐好,自己坐到下首的坐榻上,打算好好跟女皇讲道理,好声好气的道:“陛下,武氏女里有哪一个长得比我好看的?”

女皇直接被这话问得一窒,扫他脸孔一眼,想也不想骄傲的仰首:“姓氏好!”

泥煤!论不要脸,他输给女皇了!

张昌宗也是一窒,继续争取:“武氏女里有哪一位才华能赶上我的秀儿妹妹?”

他的秀儿妹妹,琴棋书画皆通,特别是琴,可是天下公认的大家,少年天才。女皇很淡定,依旧道:“姓氏好!”

卧槽!张昌宗也怒了:“武氏女里有谁能比我与秀儿妹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

女皇傲然,眼神睥睨:“姓氏好!”

意思就是谅他张昌宗不敢苛待武氏女了。

这天没法聊了!

张昌宗强忍着掀桌的冲动,道:“陛下,除了姓氏,长得没我好看,拿得出手的才华也没有,若将来被人笑话丑,鲜花插在牛粪上,心生郁郁,那可不是我的责任。最重要的是,我只喜欢秀儿妹妹!”

女皇语气森然:“朕杀了她!”

张昌宗无语了,做引颈就戮状,一脸的生无可恋:“那麻烦陛下连六郎也一块杀了吧!”

女皇气怒不已:“大胆,放肆!便是太平,朕要她嫁谁就能嫁谁,何以你张昌宗便能例外?”

张昌宗朗声道:“可我不是义母。”

女皇不说话了,目光森然的瞪着他,神情不悦。张昌宗觉得这件事上不能像刚才婉儿师父的事情那么蛮干,得缓缓来。干脆的过去,一把抢过宫女手上的扇子,给女皇一边狗腿的扇凉,一边道:“陛下,您是担心将来宗室和外戚不能相安?”

女皇瞥他一眼,没说话,却也没反驳。张昌宗就当她默认了,想了想,道:“如今太子已立,而外戚犹为王,这是将来必争之势。”

太后点头:“朕知之。然梁王意外身故,宗室强而外戚弱,如今又添了你这一员大将,一方愈强,一方愈弱,何解?”

所以,今天这一出,其实是女皇已经预见到来日李氏与武氏的争端,又因武三思的意外身故,才来这么一出?

张昌宗失声道:“所以陛下就让臣另娶武氏女?逼良那什么?”

这乱七八糟的用词!

女皇白他一眼,却没多说,只是颔首。张昌宗也是蛋疼,想了想,道:“其实,这件事就臣看来,就看陛下舍不舍得了。”

女皇终于说话:“舍得如何?不舍得又如何?”

张昌宗道:“若梁王在,有陛下,则宗室、外戚皆强,将来必有相争之局。如今,梁王意外身故,反而是宗室强,外戚弱。若陛下能舍得,便维持此局,若陛下舍不得,少不得从外戚中从新挑选可用之人。”

女皇凉凉看他一眼,道:“一强一弱,来日太子登基,便是武氏破败之时。”

女皇终究是女皇,她心里是清楚明白的。张昌宗无奈了,垂死挣扎:“陛下,求人不如求己。若真有护持之心,别说结成姻亲,想护便能护着,若无护持之心,结了姻亲也没用。”

“你无护持武氏之心?”

“臣只想护陛下。”

女皇rěn wu kě rěn,抬手敲了他脑袋一下,还挺用力的,敲得张昌宗去捂脑袋,女皇气道:“敢这么对朕说话的,你是第一个!”

张昌宗无奈道:“那是因为六郎是在陛下跟前长大的,陛下从小看着我长大,骗谁也不想骗您。”

女皇瞪他一眼,神情却缓和了几分。张昌宗心里暗自捂脸,下定决心,伸手去拉女皇的衣袖:“陛下,我只喜欢秀儿妹妹。秀儿妹妹那么好,若是不能娶她,那六郎这一生也不会快活。”

“新安便那么好?”

女皇眼神危险。张昌宗却不管,笑道:“在我心里就是这么好,别人心里不知道。”

张昌宗看女皇一脸的不悦,想了想,道:“陛下,且不论我心里对秀儿妹妹的喜爱,便是义母那里,她一心想我娶秀儿妹妹,您拆了这门亲事,岂不是让义母伤心难过吗?岂不是坏她与武氏的情谊吗?还不如成全我与秀儿,成全公主的慈母之心,则家师也好,义母也好,我们大家不全都感激陛下您吗?”

女皇瞥他一眼,不置可否,而是道:“前些日子,你尚出征在外,朕命太子、相王、太平与安定郡王、梁王立誓文,告天地于明堂,立誓永不相负,铭之铁卷。”

“六郎。”

“在。”

“若来日……”

女皇突然顿住,话没说完,只目光灼灼的望着张昌宗。张昌宗明白了,神情湛然:“陛下,臣愿与师父、岳母共进退。”

女皇笑了:“你知道朕想听你说什么,你素来是聪明的孩子。”

张昌宗不否认,但还是坚定地道:“可是,陛下,六郎不想骗您。陛下,六郎要保护师父,保护秀儿妹妹。人人皆有保障,她二人却只有我。”

女皇道:“新安自有她母亲,朕的太平护着。”

张昌宗反问:“那我师父呢?我师父侍奉陛下,乃是陛下的身边人,陛下能保证来日不会再有妄图窥伺禁中的胆大之徒再谋害她?”

女皇顿了顿,神色莫名,静默片刻,方才道:“你自小便重情义,罢了,朕不逼你了。你想娶新安,便娶她吧。”

“多谢陛下成全。”

只是,在女皇驾崩之前,他的婉儿师父怕是出不了宫了。张昌宗脸上笑着,心里却无比的难过。

若他答应娶武氏女,或可换得婉儿师父出宫的机会;但是,他无法去娶武氏女,不想让秀儿妹妹伤心,不想让义母失望,最本真的,他打心底里也不想去娶武氏女。为了取信女皇,他不得不把对婉儿师父和秀儿妹妹的重视摆出来,把他的弱点送到女皇手里。

女皇笑眯眯地看着他,道:“你此次出征,战绩斐然,确实未让朕失望,做得好,希望你以后依旧如故,不要让朕失望,不要让你师父失望。”

张昌宗郑重答应:“喏。”

女皇摆摆手,张昌宗告退出宫。没过几天,季刊六月期刊发行,封面文章刊登了的两首诗——

其一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其二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

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第325章 全城瞩目

窗户外的知了没完没了的叫声中,炎热的夏季到来,宫里的女人们,上至女皇,下至宫女全都换了夏装,这样炎热的天气,不上班的时候,张昌宗恨不得长在水里,哪怕真变成一株莲花也不介意。

每次到夏季的时候,张昌宗从来没察觉到全球气候变暖的差异,感觉并不比现代凉快。木质结构的房子,青瓦的顶,夏天屋里其实挺热的。

就是这样热的天气,张昌宗依旧要上班,为预防士卒中暑,下午是不操练的,张昌宗干脆跑来宫里,去女皇藏书的地方找书看,藏书阁建在干燥阴凉的地方,实在是一个好去处。所谓心静自然凉,看书是很让人心静的事情了。

“六郎,怎么在这里?”

一个人燃着香静静地读着书,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空间被阴影遮住,裙裾环珮,小巧精致的绣花鞋的鞋尖,张昌宗抬头,脸上立即露出个欢快的笑容来:“师父,您也来找书吗?”

来人正是上官婉儿,道:“陛下今日想听《汉书》,前朝学士注释版的,命我来寻。阿赵说,这书是你在读?”

张昌宗举起桌上的竹简,点头:“天气太热了,这里凉快,便过来读书。陛下要师父就拿去吧。”

上官婉儿点点头,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立即过来搬书,看张昌宗还没有走的意思,道:“陛下今晨还念起,说你这几日都不曾进宫,忙什么呢?现下若有空,一起过去如何?”

张昌宗立即开心的点头:“行啊!这一卷还有些没看完,待会儿给陛下读的时候,正好可借机看完。”

《汉书》他自然是读过的,只是,有些注释的版本,只有宫里才有。同一本书,不同的人注释出来,读起来感觉和收获是不同的。

就像他家郑太太,他已经给她背完了四大名著,一开始背《三国演义》的时候,因为跟作者罗贯中同学的观点不一样,点评刘大耳的时候,言辞那个刻薄,那个毒舌,作为阿瞒粉的张昌宗每次都很热烈的表示郑太太干得漂亮,然后,一老一少还能对比着正史,行动一致的吐槽一番,再没有比一起吐槽更愉快的事情了。

“听说你要参加洗月文会?”

师徒俩儿一起向女皇寝宫去的路上,上官婉儿随口问了一句。张昌宗不解:“什么洗月文会?”

上官婉儿用“怕不是傻子”的眼神瞥蠢徒弟一眼,耐着性子道:“季刊于洗月台举行文会,广邀天下名士与会,这件事便是在宫里的陛下与我都知道了,你这早早定了要参加的人,竟还不知道?”

张昌宗这才明白,完了痛心疾首的吐槽道:“在洗月台举行文会就叫洗月文会了?这谁取得名字?也太不走心了,将来要是传到后世,是会被后人取笑的。”

这徒弟总是在莫名其妙的点上纠结,上官婉儿已经习惯了:“项羽宴刘邦于鸿门,史称鸿门宴,以地点命名自古有之,你到底介意什么?与其担心这个,这文会到底是什么章程,你心中可有数了?”

张昌宗被婉儿师父数落得不停尬笑,感觉自己的纠结也挺没意思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抬头挺胸,气概万千:“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上官婉儿顿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言笑晏晏的吐槽:“这不是就是到时候再说的意思吗?”

张昌宗嬉皮笑脸的拱手:“师父英明。”

上官婉儿白他一眼,叹道:“你可长点心吧,到时候丢脸可就丢遍天下了。”

张昌宗不乐意了:“师父你怎么灭徒弟威风,长他人志气呢?就算对弟子没信心,就是装的,你也要装得信心十足才是。不然,这文会还没开始呢,你就开始泄徒弟的气,有你这么做师父的吗?”

上官婉儿失笑,不可无不可的打发他:“这么说来,还是为师的错?”

张昌宗理所当然的点头:“那是。好师父,你应该鼓励徒弟才是。”

上官婉儿笑了,顺势道:“好吧,既如此,那为师便预祝乖徒儿旗开得胜,所向睥睨。”

张昌宗一本正经的应着:“喏,师父刀锋所指,便是徒弟道路之所向。”

上官婉儿笑了笑,也不当真。师徒俩儿说着话,到了女皇宫里,女皇见张昌宗进来,面上立即露出几分笑意来,道:“六郎这几日忙什么呢?怎不见你进宫来请安?可是在忙文会之事?朕听说,与会皆是饱学之士,你这临阵磨枪可不管用。”

又一个对他没信心的!

张昌宗kàng yi道:“陛下您究竟站哪边的?作为自己人,难道不是应该鼓励吗?最少也要鼓励一句,让天下人看看京兆士子的风采,不要给我师父丢脸吗?”

女皇笑了:“看来,六郎很有信心。”

张昌宗笑得神采飞扬,自信洋溢:“回陛下,自然是有信心的,所谓道理所在,皆是刀锋所指,讲道理就没怕过谁,打架更没怕过谁。”

女皇失笑:“原来你还有讲不过就要打赢的打算,文会是这么个章程吗?朕告诉你,不许耍无赖,好好表现,让朕好好看看天下俊彦的风采。”

“喏。陛下放心,定不会让您失望就是。”

张昌宗笑嘻嘻地应着——

连宫里的陛下和婉儿师父都知道了,京中想来传得更加沸沸扬扬了,也不知薛老师是否掌握了这些情况。

从宫里出来,张昌宗转道去公主府,薛崇秀那里等着一串管事等着回话,皆是关于文会的事情。张昌宗等着薛崇秀有空的时候搭理他,正等着呢,太平公主那边使人来叫他。

洗月台是太平公主位于南山的园子,建的雅致奢华,假山水池、亭台楼榭俱全,地方很宽敞,用来开文会最适合。薛崇秀早早地就向太平公主借了过来,打算把文会开在那里。最近,母女俩儿最关注的就是这件事。

张昌宗过去,见太平公主有外客在,是个中年男子,隐约有些眼熟,张昌宗应该见过,只是没具体接触过,并不认识。

第326章 宋之问

中年文士长得身姿高大挺拔,相貌俊伟,便是已经是个中年人,也丝毫不减他的魅力,反而是个老帅老帅的帅大叔,仪表堂堂,气质过人。

“六郎来,我与你介绍。这是汾州宋之问宋延清,左奉宸供奉,乃是著名的饱学之士。之问,这就是本宫那不成器的义子张昌宗张世茂。”

张昌宗一进去,刚行过礼,太平公主便与他做介绍。不说名字张昌宗想不起来,说名字才想起这人是谁——

宋之问,与他的陈师等人合称仙宗十友,又与沈佺期并称沈宋,是文坛响当当的人物,特别是他的五言诗,冠绝一时,乃是实力与美貌并重的实力帅大叔。

张昌宗记得他,是因为这人的出身还有桩趣事,陈师某次喝酒喝大了,当逸闻讲给他听的。

宋之问祖上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而是普通乡间人士,他家起自他爹那一代。他爹叫宋令文,是高宗朝的骁卫郎将和东台详正学士,文武兼备,当年江湖人称宋三绝。

哪三绝呢?有勇力,据说可以单手举起柱子;善书,草隶是一绝;擅画善文,能写会画。这人设简直是杰克苏本苏了,就是张昌宗这种穿越人士伪天才儿童都不敢这么立人设。

更有趣的是,当爹的宋三绝,生了三个儿子,每个儿子都遗传到做爹的一绝。宋之问三兄弟,宋之问是老大,专工文词,文名享誉天下;他二弟宋之悌勇力过人,他三弟宋之逊精于草隶,书法乃是一绝。

宋之问看张昌宗脸上的笑容,便知道他肯定也听说过他们家的事情,和煦的笑道:“张郎无需多礼,说来我与令兄易之也有往来,在陛下宫里也曾打过照面,无奈一直不曾说上话,下官对张郎神交已久,今日总算识得了。”

张昌宗笑着还礼:“不瞒宋供奉,我曾从陈师处听闻过贵府的事,对贵府的三位的风采也是神交已久,托义母的福,今日终于识得宋供奉,久仰久仰。”

宋之问道:“若说久仰,合该是我对张郎说才是。六月季刊上的那两首出塞,看得下官热血沸腾,恨不与君同赴沙场,共抗外敌,以保家卫国。无奈下官不若劣弟,身具勇力,也无陈伯玉亲赴边疆的坚韧与刻苦,也只能在文会上助张郎一臂之力,聊表心意。”

所以,宋之问是给他参加文会助拳的?!想不到义母大人也对他没信心,张昌宗都不知道该感激还是该生气了。宋之问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能来助拳,也是一番情谊,张昌宗自然需要感谢。

当下,张昌宗便与宋之问讨论起学文来,两人首先谈论的自然是诗文,宋之问擅长五言诗,张昌宗虽然作诗不开窍,可他有后世的阅读量打底,拥有丰富的理论知识,又有上官婉儿和陈子昂的教导,评论水平是不错的,与宋之问论起诗文的时候,倒也能说得头头是道,有些观点,还让宋之问颇有耳目一新之感,两人越说越起劲。

太平公主可不是腹中草莽的草包,听着两人谈论,也不觉得枯燥,反而听得兴趣盎然,时不时的插上一句,倒也不觉冷落,并且,第一次对张昌宗的学识有了个直观的评价和感受。

这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等薛崇秀过来的时候,宋之问与张昌宗正在争论关于作诗的观点,宋之问认为作诗格律当工整,词句锦绣成文,回忌声病。

张昌宗见识过后世的诗文,古体诗也好,现代诗也好,各自成体系和派系,都有精彩的、脍炙人口,可流传千古的诗文产生,自然对格律工整这些就没宋之问的要求严格。张昌宗道:“……所谓文为心声,只要能言心传意,我以为不必特意追求工整。”

两人正争论得面红耳赤。

薛崇秀进来的时候,看两人的样子,都愣了一下,但是看母亲面上笑意盈盈,又不像是吵架的样子,倒有几分看热闹的意思,并且,还看得十分愉快。

因为有外男在,并没有在自家人相处的小厅,而是在正堂见客,隔得距离有些远,太过细微的表情看不清楚,不过,两人争得热闹却是能看明白。

薛崇秀不动声色的过去母亲身边坐下,行礼后,低声问道:“母亲,六郎与宋奉宸这是?”

太平公主笑得像个坏女人,乐道:“我找了宋之问来给六郎参谋文会之事,今日替他二人引见,谁知这两人先前还在论诗文论得好好地,转眼就因为理念不同争上了,我看以六郎的词锋,倒不用担心文会的事了。”

这么一副坏心眼看戏的样子。

薛崇秀浑然不在乎的道:“道理总是越辩越明,只要不翻脸,随便他们好了。倒是母亲可与府尹、金吾卫打过招呼了?下面的人来报,邀约的文士们到得越来越多了,这些读书人聚在一起,可不要闹出事端才好。”

说起这件事,太平公主脸上的笑容又欢快了几分,白女儿一眼,道:“这还用说?自然是打过招呼的,洛阳府尹与金吾卫那边可是对为娘的拍胸脯保证的,一定看好客栈的安全。不过,那些狂生吾儿可安排好了?”

薛崇秀一笑,笑容十分的贤良淑德,细声细气的道:“我手下有个叫阿倪的,办事还算得力,事先便打听好了这些文士儒生们的性情喜好,喜欢喝酒的安排在一个院子,性情细致文雅的安排在一个院子,物以类聚,皆大欢喜,目前来看,相处的还不错。”

喜欢喝酒的凑做一堆,基本就没清醒的时候了,大家一起醉;所谓性情细致文雅,不就是文青么?这样的人凑在一起,对月感怀,伤春悲秋,谁也不妨碍谁,果然是好办法。

太平公主吃吃笑道:“就是法子促狭了些。”

薛崇秀笑得斯文含蓄:“管用就行,旁地也无暇顾及了。”

母女俩儿自己说自己的,张昌宗与宋之问那边也是自己争论自己的,直到饭点,母女俩儿相亲相爱,亲密无间,两个男人之间则是谁也没说服谁,依旧各执一词,最后,只能罢战,先吃饭再说。

虽说谁也没说服谁,但是,两人俱都感觉盛名之下无虚士,都不是肚里没货的草包,倒是也认可和了解了彼此的水准,待文会时,俱都有一战之力。

也是这时,宋之问才发现薛崇秀的到来,刚才跟张昌宗争得口水飞扬的形象立即一收,斯文得仿佛刚才跟张昌宗争论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彬彬有礼的向薛崇秀行礼:“下官宋之问拜见新安郡主,久闻郡主大名,神往已久,不知下官是否有幸能得郡主一卷曲谱?啊,便是残谱也无碍,只要是郡主的谱的便好。”

不用问了,这厮居然还是薛老师的粉丝,并且,还是铁粉。难怪能被太平公主拉来助拳。

第327章 文会开始

所谓真理越辩越明,道理越说越清。七月初十,万众瞩目,全城瞩目,场面……不知道会不会火爆的洗月文会如期举行。

作为东道主和组织方,季刊编辑部的主编冷子畅一身青衫的站在门口迎客,洗月台内,仆役穿梭如织,一切忙碌而又有条不紊。

张昌宗和薛崇秀自然是早就来了,不过,还不到出场的时候,他俩儿一个是女皇御封的郡主,一个是身负军职的大将军,都是有品阶的,今日的来客,多数还是白身,让他俩儿去迎客,那是扯蛋。

这别院名为洗月台,是以园中最大的建筑命名,高度在园中列第二,位于园子的正中,台下一面临水,水面上建有两层的楼阁,就是本园最高的揽月阁,其余三面植树,地方宽敞不说,还凉快。

张昌宗此时就坐在高度第一的揽月阁上,一同在座的还有薛崇秀。张昌宗趴在窗口,举目眺望,占着居高临下的便利,欣赏着园中景色。这个园子新建成不久,是太平公主生辰时候,薛崇秀送上的礼物,景色可谓美轮美奂。

张昌宗拿着个肉包子在啃,一边吃一边笑眯眯地道:“等下说不定就没空吃东西了,赶紧先吃些垫垫。”

所以,太平公主搀扶着女皇,与上官婉儿一道进来的时候,看见的画面就是,她的贤婿和爱女正在一起相对吃肉包子,唔……案几上还有新鲜的小菜,荤素搭配,很懂得欣赏美食了。

张昌宗差点没被一口包子噎死,赶紧灌了一口茶,行礼:“臣拜见陛下。”

完了,又朝婉儿师父和公主义母行礼。

女皇饶有趣味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掠过,最后落到案几上的小菜上:“六郎与崇秀这是……”

薛崇秀低头装害羞,顺便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悄悄整理仪态,小脚隐晦地踢了张昌宗一下,张昌宗默默捂脸的站出来做挡箭牌:“回陛下,今天与会的文人名士众多,机会难得,待会儿说不定忙着交流学问都不得空吃饭,先吃点垫垫肚子,吃个六分饱,既不会因为饱食过度影响思维,又不会因为饿肚子没力气跟人辩论,岂不是两全其美?”

太平公主面无表情:感觉这是两全其美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女皇失笑,颔首:“确实是好办法,那现在吃了几成饱了?”

张昌宗摸摸肚子,诚实的道:“回陛下,差不多了。就等着人到齐,文会开始了。”

侍女机灵的过来把吃食撤下去。女皇笑着坐到上首,勉励道:“既然吃够了,稍后可要好好表现,朕就在这楼阁之上看着你的表现,好教天下人知晓你的风采。”

虽然有抄袭做外挂,但是,宾客名单张昌宗也看过一眼,感觉有些虚,也不敢答应:“回陛下,臣只能说尽量,会努力去做,至于结果如何,也不敢保证。”

女皇讶然反问:“未战先怯?”

张昌宗想也不想的反驳:“那不至于,只是,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嘛。”

女皇笑了笑,未置可否。太平公主假嗔道:“你们两个孩子倒是知道吃饱,我们却还饿着,秀儿还不快使人送吃食来?”

“喏。陛下,母亲,修仪,请稍待,秀儿这就去安排。”

薛崇秀借机遁走,张昌宗敬陪末座,瞎混着插科打诨,活跃气氛——

没想到女皇会来凑热闹。不过,女皇本来就是精通文史的人,他的婉儿师父又是天下闻名的才女,这次文会邀请了那么多名士,感兴趣想凑热闹也不奇怪。

揽月阁就建在洗月台边上,以现在的隔音技术,都不用露面,也不用下去就能听清楚洗月台上的人说话走路的声音,真是再方便不过。

不一会儿,薛崇秀带着人送来吃食,张昌宗端了碗羹,屁颠屁颠给婉儿师父送去:“师父,请用羹汤。”

上官婉儿满意的点点头,看徒弟的眼神颇为柔和,张昌宗心里挺美的,不过,还没美完呢,感觉后脊梁一冷,扭头就看见女皇陛下别有意味的眼神和公主义母的虎视眈眈,心里默默捂脸,赶紧给两位贵人也一人端一碗,每个人都有,这下不会吃醋了吧?至于陛下跟前的小太监幽怨的眼神,那就当没看见好了,不是他想抢活儿,而是女人不好惹啊,特别是这三位,哥们儿活着也是不容易。

哼哼哈哈的应付着他师父、他岳母、他老板,好不容易宾客到了大部分,还没到的要么都是有身份的,要么都是才望高雅、时望所归的名士,张昌宗虽说有官位,不过年轻资历浅,还不到他在这些人面前拿捏身份的时候,就像他所说的,做人要谦虚。

向女皇陛下和婉儿师父、公主义母打了声招呼,张昌宗与薛崇秀一起从小门出下楼,绕过廊巷,特意绕了一圈,绕到洗月台。

“新安郡主、张将军到。”

唱喏人唱着名帖,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去,然后,薛崇秀受到了到场宾客仿若迎接tiān huáng巨星一样的待遇和热烈欢迎——

“见过郡主!”

“见过薛先生,小生这里有礼了!”

“某家就是听说先生也会来,方才特意赶来参加文会的。”

……

一群中年、青年、少年的与会人士,不管男女,全都围了过来,争相向薛崇秀行礼,完了才朝张昌宗行礼。

张昌宗:感觉自己是顺带的,薛老师真是光芒万丈啊。还有,他家薛老师从薛大家进化成薛先生了,可见在这群文人墨客中的地位和名望。作为迷弟兼未婚夫,与有荣焉,张昌宗笑得见眉不见眼,丝毫不觉得冷落,这都是薛老师应得的,这是艺术家的魅力。

薛崇秀什么场面没见过,前世比这更疯狂的粉丝也见过,现在这些热情之余还比较含蓄斯文的粉丝,更是不在话下,游刃有余的寒暄着,亲切中含着淡淡的客气,这丝客气让一众粉丝不至于失了分寸,做出什么冒失的举动来。

正说着,一个青年挤了进来,脸孔微微有些发红,表情略激动,冲着薛老师就是一个大礼:“晚生张若虚拜见薛先生。”

张若虚?!这人就是张若虚?

一直笑眯眯围观薛老师会见粉丝的张昌宗,拨冗看了青年一眼,风神秀玉,清秀俊美,一口官话还带着吴侬软语的口音。

这小子是该来拜一拜薛老师,他那首《春江花月夜》虽然流传的广,但在这个时代,并不是最受欢迎的诗,有了薛老师的谱曲,才让这首诗广传天下,传入宫中,他的文名也才更盛。薛老师确实可当他一句先生。

第328章 大牌云集

薛崇秀当年什么没见过,作为一个出道就被人喊薛老师、薛姐的人,被年轻的张若虚喊声先生,绝对是不会有任何异样的,简单一句话说,活了两辈子,她习惯了。

又是亲切却不失距离的笑容:“原来是张郎君,当年只通过书信,未曾见过,今日因文会竟能相见,这文会办得便好。张郎君的《春江花月夜》我极为喜欢,词句描写细腻且富有清韵,清丽开宕,可谓是宫体诗中的佳作。自六朝以来,宫体诗大多柔靡,张郎君这是可谓开一派之先河,转一时之风格,只此一诗,张郎君便已是大家。”

《春江花月夜》这首诗,在这个时代并不如后世那般有名,薛崇秀的夸奖,语出至诚,推崇备至,倒让年轻的张若虚一阵脸红,倒不是有什么绮思,纯粹是从未被人这么夸过,不好意思了,连忙谦让道:“不敢当先生如此夸奖,若无先生给此诗谱曲,这诗也不会流传的那般广,是晚生该感谢先生才是。”

这人一看就是性格比较内向,平日肯定不是什么活泼的人,若不是他被人推出来,心中又对薛崇秀有感激之意,怕是连挤上前来说话都不敢。

薛崇秀淡淡一笑,道:“也是张郎君诗中情韵细腻动人,方才触动了我的才思,从而作出此曲,若张郎君真要谢,是否我也该谢谢张郎君作出好诗呢?”

张若虚连连推拒道:“不敢,不敢。”

薛崇秀笑容一敛,道:“如此,便不用再谢来谢去了,今日难得聚集了如此多之俊杰之士,希望诸位才思碰撞之下,能出好诗,而我能有好曲。”

“晚生亦有此愿。”

张若虚眼眸中全是兴奋期盼之色,虽然还有些腼腆,但还是积极的说道。

张昌宗感觉,今天这文会就两个主题,辩论and薛老师的粉丝见面会。谁让薛老师身份高,今天与会的,哪怕是已经入朝出仕的,有太平公主那么一尊大神在,等闲也不一定能见到,便是在宫宴上有幸列席见到了,也大多不敢上前搭话。

张昌宗作为曾经的迷弟,虽然现在女神被他划拉进自家碗里了,但他还是愿意理解粉丝们的,反正这些人也不敢做什么,给他们一个接触偶像的机会,他还是可以大度的给予的,顺便他还可以暗戳戳地得意一下——

哈哈哈哈,女神现在是我老婆,羡慕死你们!

“麻烦得意的表情收一收。”

正暗戳戳地坐在一边偷着乐呢,陈子昂跟宋之问一起过来了,宋之问的表情有些复杂,陈子昂则全是嫌弃。

张昌宗才不管,笑嘻嘻地扬眉:“那是我未婚妻,订过亲的,明年就成婚的,我高兴一下还不行吗?对了,陈师,那也是你弟子的未婚妻,不用忍,你也可以一起开心一下,我的眼光好吧?”

陈子昂眼神凶狠地瞪张昌宗一眼,旋即神情一敛,眼神闪烁:“看到东南边坐着的年轻士子没?”

侦察兵出身的张昌宗一进来就把全场的人看了一遍,自然是注意到了。东南边坐着五个年轻人,最大的二十左右,最小的看着才十四五,都挺年轻,但似乎地位还挺超然的,许多来参加文会的人,都会过去与他们说话。

张昌宗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那几个人,摇头问道:“不认识,陈师认识?难道他们很有名?”

张昌宗是很少参加文会的,这年头参加文会免不了作诗,他作诗不开窍,都是抄的。用来混前程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如果再拿着去文会上装逼,那就没意思了,他没那么厚的脸皮,便干脆减少次数,有闲暇的时候,宁愿去马球场上挥洒汗水,或是乔装改扮去跟游侠儿打架,也不愿意去文会上装逼打脸。所以,张昌宗对很多都是只闻其名,不识其人,交际圈狭窄啊。

陈子昂道:“那是崇阳观的学子。”

“崇阳观?”

张昌宗满脸的惊讶:“他们也被邀请了?”

这该夸薛老师zá zhi办得好,还是该夸文会场面宏大呢?这崇阳观就是崇阳书院的前身,是名垂千古,绵延数百年,门生遍布天下的著名书院,位列历史十大著名书院之一。

陈子昂道:“不止崇阳观,还有白鹿洞书院,世茂你知道否?”

又一个名垂千古的著名书院!张昌宗表示已经震惊过头了,麻木了,木着脸点头:“听说过。还有别的吗?”

“河东郡河汾门下正心书院,中州思齐书院。与这四家相比,其他书院不说也罢。”

陈子昂一双眼,斗志熊熊,张昌宗却只想狗带:“陈师,我们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

宋之问不由一笑,陈子昂白他一眼道:“身为上官修仪的弟子,我也曾教过你几日,怎地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对得起上官修仪和我吗?”

张昌宗不说话了,感觉很难跟陈子昂解释名垂青史光环的加成效果在他这个伪唐朝土著心目中的影响。

宋之问笑道:“张郎何必自谦?若论诗赋文章,这些来的学子,何人能有你的文名盛?想是文会参加的少,经验欠缺,以致气虚?”

连理由原因都帮他找好了,然而,张昌宗并没有被安慰到。不是他灭自己威风,崇阳观和白鹿洞书院就不提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书院,黄金发展期在两宋,始于唐,现在已经有些名望。

河汾门下的正心书院,看着名声不显,于历史上也不曾留下威名,不过,说起它的创始人王通,却是才冠古今的大儒。只活了短短38岁,却教出了一批在初唐大放异彩的弟子,比如,薛收、温彦博、贾琼、杜淹这些名垂青史的大学士都出自他的门下。比起正心书院,这时候刚刚初露矛头的崇阳观和白鹿洞都相形见绌。

而中州思齐学院,背后是曲阜孔府,衍圣公的后人门生,家学渊源,文坛正宗。且不论其他,只这嫡传名份就能压人一头。

除了年轻的学子们,与会的还有当下天下闻名的名士们,著名的文章四友,还有与宋之问齐名的沈佺期,这些都是出仕朝廷的,也有不出仕的,当代名儒曹参、刘知几,曹参乃是大儒曹宪的后人。

张昌宗这文抄公不禁有些腿软,跟这些大儒们比起来,他的婉儿师父是有些不够看。家来有个“玩得野”的未婚妻,也是叫人头疼的事情,心累。

第329章 赛诗会

宴席开在洗月台,中间隔上一排有山水镂刻的屏风,男左女右,分席而坐。主持人是冷子畅,毕竟他是组织方的主事人。

“诸位先生、学子们,在下冷子畅,忝为季刊主编,今日的文会便由不才冷某主持。平日诸位天各一方,难得今日有缘相聚于此,作为组织方的代表,冷某感谢诸位的赏脸配合。今日诸贤云集,实属难得,冷某作为末学后进,便也不再多言,今日文会的主题只有两个,赛诗会及辩论。”

冷子畅顿了顿,续道:“今日初十,前有乞巧刚过,后有中元节要来,乞巧盼新,中元悼亡,每年皆有学子以这两题作诗,今日赛诗会,便以乞巧和悼亡为题,各作一诗,请诸位先生品评,选中十首佳作,本刊备有古籍孤本的手抄本和金钱若干为润笔,以奖励佳作,劳烦诸位先生们。”

坐在上座的大儒、学士们皆点头,本来就是凑趣的,自然也不会推拒。冷子畅致谢后,续道:“赛诗会后,就是本次文会的第二议题,辩论。辩论的主题是,外有四夷,劫掠成性,侵我疆域,杀我百姓,朝廷当如何行事?和或战,请诸位有意参与辩论之人,尽可阐言,为维持秩序,旁人发表言论时,不可打断,若要反驳,请敲击几上之磬。”

“可!”

众人点点头。冷子畅说完规则,朝旁边候着的乐工们看了一眼,乐起,奏的正是《春江花月夜》。又有仆从呈上笔墨纸砚给诸位学子,好让人作诗。

张昌宗前面自然也放了一张纸,薛崇秀没参加,她便不是以诗赋闻名的,不参加也不奇怪。张昌宗其实明白薛崇秀的用心。

这个赛诗会其实是为他准备的。他文会参加的少,“诗作”流传的也不多,大多数人对他空闻其名,不识其人,他在文坛只有名,没有望,毕竟,他最有名的都是诗,文章或是学术著作鲜少有流传于外的。

薛崇秀想让他在赛诗会上好好地显一显,以立声威,好方便他在接下来的辩论环节发挥,免得因为名望不足,被人怼太惨。

乞巧与悼亡在作诗的主题里是大热门,历朝历代都有精彩的作品产生。太热门,就代表着诗容易作出来,但是,要出彩却是难上加难。虽然不好意思,但为了不坏事,张昌宗也只能捏着鼻子,搜肠刮肚的想抄哪首合适了。

陈子昂才名卓著,名动天下,他自然是不用下场比赛的,瞅瞅旁边坐着的张昌宗,看他凝眉沉思,不由关切的问了一句:“可有才思?”

张昌宗是文抄公,自然是有的,胸有成竹的点点头,一边下笔一边道:“诗句倒是有,多谢陈师关怀。不过,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

“何事?”

“根据神话传说,牛郎和织女虽然成婚有儿女了,但是bèi po分开了,一年才得以团聚一次。向这么惨的织女乞巧,确定真的有好寓意好结果?”

陈子昂愣了一下,开始是想说他胡说八道的,旋即想想,居然觉得挺有道理,若有所思的点头:“世茂你说的有道理。这个乞巧,这个织女……嗯唔……”

一旁的宋之问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这样的人居然是新安先生的未婚夫,这样的两个人难怪会有师徒情谊……感觉有些复杂。

看张昌宗搁笔,收拾一下心情,笑道:“张郎有了?待某品评一番。”

张昌宗推过自己案上的纸,行了一礼:“请宋先生点评。”

七夕

烟宵微月澹长空,银汉秋期万古同;

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

抄的白居易,并非张昌宗不想朝别的更有名的,实在是与他往日的风格不符,他就不是能写婉约缠绵诗的人,人设不能倒。悼亡诗则还没写出来。

宋之问赞了一声好诗,也不急着点评,问道:“悼亡诗尚无?”

张昌宗道:“有两首,只是,一首更想写清明,中元节的略显单薄。”

宋之问道:“既是悼亡,自然不会仅限于中元,中元不过是导引,只要是悼亡之意,某以为,不拘是中元还是清明。若张郎拿捏不定,可把两首都写便是。”

张昌宗点点头,旋即下笔,刷刷刷把要抄的诗抄出来,没抄那首著名的“清明时节雨纷纷”,与环境不符,抄的是另外一首更符合他心意与性情的——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du juān。

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只写了一首,中元的却没写。宋之问奇怪的看他一眼,问道:“为何不写了?”

张昌宗洒然道:“感觉这首比较中意,另外一首总有些欠缺,罢了,只写这一首吧。”

宋之问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只是拿起诗稿看起来:“这诗……陈兄以为如何?”

陈子昂自然也看了,笑道:“世茂虽是上官修仪的弟子,作诗行文却自有风格,不若上官修仪之婉丽,反而质朴洒然,或豪迈或辽阔,堂堂男儿气概扑面而来。若要他写婉约缠绵的情诗,那是为难他,今日这两首,恰是他的风格。此诗极好,我很喜欢。自六朝以来,诗风多绮靡纤弱,逶迤颓靡,叫人不喜。世茂所作之诗,倒是有几分男儿气概,甚好!”

这两人之所以能做师徒,这对诗的喜好几乎是一脉相承,陈子昂从未写过婉约的小诗,也是慷慨豪迈的风格,人称诗骨。

虽然没有师徒之名,但一手教出来的张昌宗,偏好的也是这一路的诗作,抄出来自然也是豪情派的。都一个风格的,问陈子昂,陈子昂自然是喜欢的。

宋之问也是新诗风格的支持者,听陈子昂所言,不禁连连点头,笑道:“陈兄所言,深得我意,之问也有同感。”

然后,两人就讨论诗风革新的事情去了,直接把张昌宗丢在一边不管了,显然也是对张昌宗的诗十分中意和放心。

第330章 天下俊杰

“这位张昌宗可是忠武将军?”

台上的大佬中,有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突然朗声问道。陈子昂怕他不认识人,在他身旁低声提醒道:“这位是广陵先生。”

广陵先生的名hào,张昌宗作为读书人,自然是听过的。广陵先生曹参,前朝大儒文选公曹宪的后人,天下有名的名士、大儒。而忠武将军则是这次出征归来女皇给张昌宗敕封的散职,本朝官员以散职定俸禄、品级,所以,外间多以散职称之。

张昌宗连忙站起来,躬身行礼:“广陵先生好,晚生不才正是张昌宗,见过广陵先生。”

曹参虽已年老,但还精神矍铄,耳清目明,见张昌宗站起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打量他,神情和蔼的道:“听说你已有表字?”

张昌宗连忙道:“好叫先生知晓,晚生字世茂。”

“好,老夫痴长你几岁,便托大叫你一声表字。”

“不敢,先生为长,晚生为幼,自可以表字唤之。”

张昌宗素来是谦虚的好孩子,面对这样的师长,自然姿态做得十足,谦虚诚恳。曹参道:“世茂你先前刊载在六月季刊上的两首出塞诗,老夫也读了,慷慨激昂,热血沸腾。如此俊彦却未曾有幸识得,今日观你所作之《七夕》诗与悼亡诗,果然是少年俊彦,名不虚传。”

张昌宗这才发现,他居然是第一个教稿的,赶紧谦虚道:“不敢当先生如此夸奖。”

曹参和蔼的道:“稍后大家都写好后,老夫想听世茂说说边疆之事可好?”

张昌宗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喏,先生若愿意听,晚生自然是愿意讲的。”

有人愿意关注边疆,特别是像曹参这样地位声望卓著的大儒,张昌宗自然是乐意的。女皇缺人,不管是谁,只要心怀家国天下,愿意投到朝廷事业中来,愿意关注军事,张昌宗都愿意宣讲。

还有许多人没教诗稿,两人只是随便说了几句便停了,以免影响他人作诗,而因为广陵先生这一出,张昌宗的诗稿得以在大佬中提前传阅。

陈子昂悄声给张昌宗做介绍,今天与会的大佬们,广陵先生曹参之外,文章四友之李峤、杜审言、崔融、苏味道四人,崇阳观的东正先生章太友,河汾王恭、王琰兄弟,中州孔元惠,这些是的德高望重年长的名士。

中生代来的不算多,陈子昂、宋之问、沈佺期,白鹿洞李坚,范阳卢粲,翼城尹知章。年轻的,跟张昌宗一辈的,张若虚、贺知章算是其中比较出名的人物了。张昌宗早就知道名单,只是rén dà多没见过,在陈子昂的介绍下,才算把人和名字对上。

赛诗会只是年轻一代下场,中生代的陈子昂等都没动笔,他们早有诗作传世,名声卓著。许是受张昌宗先“交卷”的影响,陆陆续续地,大家的诗作都教了上来。

冷子畅穿梭其间,不时询问大佬们的意见,不一会儿,评论结果就出来了,冷子畅笑吟吟地宣布结果:“诸位先生,诸位学子,本次文会赛诗结果已经出来,分别以七夕、悼亡为题,各作诗两首,下面交由在下宣布结果。”

台下的年轻学子们好奇的看着。冷子畅道:“本次赛诗选十首佳作,以七夕为题而名列十首者是义丰张昌宗,吴中张若虚,永兴贺知章,河汾王择从,襄阳席豫,曲江张九龄,东海徐秀,苏州李温玉,郑州崔尚,鼓城赵冬曦。”

十人站起来,齐齐向四周行礼致意,东正先生问道:“鼓城赵冬曦……不知与鼓城赵不器、赵夏日可熟识?”

赵冬曦还是个年岁与张昌宗相若的少年郎,连忙躬身答道:“回先生,您所说的乃是家父与家兄。”

东正先生闻言,细细打量他一眼,笑道:“原来是赵氏子弟,家学渊源,难怪有此佳作。令尊与令兄一门两进士可是一段佳话,希望你来日也能高中,一门三进士,显耀千古。”

赵冬曦连忙道:“谢先生慰勉,学生定会努力。”

东正先生这是来自长辈的期许和勉励了。待许多年后,这一届文会七夕诗的这十位入选者,除了早早出仕的张昌宗未再参加科举外,其余诸人皆高中进士,一时传为美谈。特别是赵冬曦一家,鼓城赵氏父子兄弟一门八进士,更是名传千古。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这些人里,张昌宗把眼神投向了张九龄,这位未来的大唐宰相,现在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一双眼睛明亮有神,顾盼间神采飞扬,就像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小朋友。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天才,而张昌宗就是仗着心智早熟和穿越的便宜,假冒的天才。是以,张昌宗虽然年少居高位,文名又盛,对上这些人,却也是真心实意的敬佩,态度很是诚恳谦谨。

大佬们一看,这小子名声大、官位高,又得帝宠,竟全无倨傲之态,反而一副谦虚的样子,看来品行不错。于是,张昌宗意外的刷了一波好感。

刚宣布完,那边已经有人把十人的诗用大字抄写好,张贴于屏风之上,仍由大家品评。曹参被推出来点评道:“经过老夫等的商讨,选了这十首。这几年,诗坛关于诗风的争论很多,有文字华美,行文绮靡婉丽者,也有如陈子昂那般以慷慨刚健为长者,可谓百家争鸣,各擅胜场。今日入选的这十首诗,或格律严谨,行文清丽,例如张若虚;或以诗抒怀,文字华美,当以王择从为佳;又或用字朴素自然,以情致动人,例如张昌宗的诗,可谓各有特色,各有所长。若要老夫等评个高下,怕是探讨到明日也不成,毕竟,各有所爱,各有所好。还好,冷主编也未曾让老夫等评选先后,甚好,善哉。”

最后这个善哉一出,逗得在场之人皆露出笑容来,气氛热烈而又愉快,大家都挺开心,沉浸在探讨诗词之美的气氛中。

点评完七夕诗,接下来就是悼亡诗。冷子畅宣读了入选者,张昌宗又位列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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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

第331章 战论

诗作很快就粘贴出来,七夕十首,悼亡十首,两个主题皆有作品入选的,唯有张昌宗。一时间,打量的目光骤然多起来。

张昌宗坦然以对,在一片伤怀的悼亡诗中,他这首可谓别出机杼,观之颇有让人耳目一新之感,自然也就显出来了。总算没让薛老师的用心白费。

指望两首诗就让所有人拜服那是不可能的,学问之事,又不止作诗,再者,都是年轻人,心志高远,正是气盛之时,张昌宗的目的也只是想让大家认识他,把他以往的名声与他的人真正联系起来,旁地所谓装逼打脸的心思……拜托,他身上的将军衔又不是假的,这些尚未出仕,还是白身的小子敢冲上来踩他的,那是绝对没有的。这年头,教育普及率不算高,受教育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傻子都被淘汰了。

张昌宗就那么坦然坐着,任由打量。广陵先生敲了一下他案上的磬,朗声道:“既然诗作已然评出,那在进行下一个环节之前,老夫厚颜占些时间,问世茂几句,可好?”

张昌宗立即谦恭的道:“先生有话尽可问便是,只是,冷主编,时间可还允许?”

冷子畅立即道:“所谓文会,便是要让所有与会人士畅所欲言,开怀尽兴的场所,时间自然是尽够的,广陵先生和张郎尽可畅叙。”

广陵先生立即转向张昌宗,问道:“老夫远在江南也听说世茂率兵击败突厥,世茂与突厥打了一场,对突厥,可有什么看法?”

这老头儿怕是存着考校的心思,问话也问得不清不楚的。张昌宗心里斟酌,口中确认一遍:“论突厥?”

老头儿颔首,摸着胡须笑吟吟的道:“便是论突厥。”

张昌宗笑起来:“先生这题出得好大,晚生不才,便试论之,一点愚见,请诸位先生们,诸位学子们品鉴品鉴。”

“请讲。”

张昌宗拱手之后,侃侃而谈:“其实,在晚生蒙陛下看重,奉敕出征之前,晚生便在收集突厥的资料,因为晚生心头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我堂堂天朝上国,自秦统一六国至今,绵延数百年,依旧脱不开关外异族的侵扰?便是打败了一族,过不了多少年,又会有别的异族部落成长起来,重新成为边患,成长的势头就跟地里的韭菜似的,割完一茬又长出一茬儿。”

这问题一丢出来,不止洗月台上的老少们,便是揽月阁里的女皇也放下诗稿,侧耳倾听。大佬们面上若有所思,东正先生开口问道:“此事世茂有何见解?”

“先生容禀。”

张昌宗朗声道:“晚生私以为,要弄明其中原由,首先必须了解突厥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它的历史、发展过程、生活环境,生活方式等等,都可以去了解一下。而晚生得蒙家师教诲,又因家师的身份,自幼行走宫中,得以遍阅宫中所有藏书,倒是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或可为分析突厥提供帮助。”

张昌宗也没刻意卖关子,顿了顿,就接着道:“人的生活方式、行为习惯、性情等,其实与所生活之地区也有一定的关系。古人长说,爱山者仁,爱水者智,其中便有晚生所说的道理。这个不是今天重点讨论的范围,我们说回突厥。突厥居于草原之上,逐水草游牧而居,这样的生活、生产方式,形成突厥人粗犷、坚韧、团结、凶狠的性格,因为相比起中原的富足,突厥人的生活是在与天地抗争,唯有去争,他们才能繁衍生息。”

众人听得频频点头。张昌宗笑眯眯地的续道:“是人都会向往安逸富足的生活,突厥人不擅耕种,每逢青黄不接之时,便仗着弓马娴熟的长处,南下劫掠中原王朝。而中原王朝是农耕社会,我们离不开土地,却又不能像突厥似的人人皆兵,兵卒只能分散各地,以安家国。所以,北方异族仗着兵马之利,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侵扰我中原王朝。”

“说得好,说的透彻。那世茂看来,突厥可堪教化?”

却是孔元惠。张昌宗断然道:“四夷畏威而不怀德,教化乃是德化之功,对突厥施行所谓的教化,私以为,跟对牛弹琴也没什么区别!”

张昌宗对所谓的教化那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自家都还没建设好,就想着去教化异族,这不是闲得蛋疼么!纯粹瞎扯淡!

“既然张郎对突厥有这等认识,那不知是否有制敌之策?”

那边厢,冷子畅突然插嘴。张昌宗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这不是他想问的,而是替人问的,至于是谁,揽月阁里可还坐着女皇陛下呢。

张昌宗道:“既然说到这里,那便再论一论战略问题吧。”

“战略?”

东正先生问了一句。张昌宗道:“回先生,从晚生这里论,所谓战略便是战争的从全局出发的规划和谋略,而战术则是达成战略的手段之一。所谓争一时之长短谓之战术,谋一世之雌雄谓为战略。”

“好!”

却是陈子昂击节赞赏,广陵先生、东正先生也频频点头,王恭赞叹道:“只此一论,世茂便可称大家了!”

张昌宗自谦道:“先生过奖,不过是一点愚见,若有不对之处,还请先生指正。”

王恭笑道:“打仗世茂你一个领兵上过阵的,自然要比老夫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强,你且继续说你的就是。”

张昌宗笑了笑,应了一声接着往下说:“晚生以为,对突厥也好,对周边之四夷也好,万不可想着毕其功于一役,都要有打持久战的准备。若论战争潜力,周边四夷,有哪一国能比得上我天朝上国的?突厥拥兵四十万,那是他全国的成丁,我朝敢死伤十万,突厥敢吗?他不敢!是以,晚生以为,现阶段,突厥也好,甚至吐蕃也好,大可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督促边防,注意防守,做好敌人胆敢入侵就砍掉他所有入侵的手,大可看看,突厥人输不输得起!”

就像张昌宗刚打完的仗,不追求大功劳,不追求大胜,只想方设法的消灭突厥的有生力量,大周输得起,突厥人输不起。这是两国国力的差距,国力可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赶上来的,广大的中原大地就是大周的倚仗。

“叮”——

有人敲了案上的磬,忍不住插嘴:“张郎设想虽好,然如此行事,岂不是置我朝士卒之性命于不顾吗?战打得越久,死的人越多,又会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妇人之仁!”

张昌宗猛然抬头:“打仗就要死人,历来只有打出来的和平,从没有求来的和平。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既然当了兵,那边要有必死的觉悟,不如此,如何对得起身后站着的百姓?若人人皆如此想法,那还养军队干嘛?遇上敌国入侵,直接投降吗?”

第332章 一朝成名天下知

“那么,便视士卒性命为草芥吗?士卒之命便不是命吗?”

那书生竟然不避不让,直接反问道:“将军可知,在这些士卒身后,关联着多少家庭?”

张昌宗不气不恼,反而笑起来,神情自若的转向主持人冷子畅:“冷主编,可能顺势展开第二主题?这位兄台的问题,若让我谈来,连主题都可以一并说了。”

冷子畅略略颔首,转向台上的大佬们:“诸位先生的建议呢?”

王琰道:“若细论起来,其实方才世茂所述,已可说是第二主题范围之内的论题,既然世茂有谈兴,依老夫看,顺势进入第二议题恰当其时。诸位以为呢?”

广陵先生点点头,表示附议,其他几位老先生也没意见,张昌宗看着,不止没意见,怕是还满心期盼他们这些小年轻辩论,看能说出什么个所以然来。

张昌宗见大家都没意见,笑了一下,笑容在俊美的脸庞上分外的英俊好看,从容不迫,气定神闲:“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那书生朗声答道:“河东桑泉张思让。”

张昌宗讶然道:“原来还是同姓本家?也是巧了。既然张兄问了,在在下答之前,请问张兄,面对四夷,对朝廷有何建议?和或战?可有主张?”

张思让道:“既然将军动问,那在下这里倒有些愚见。”

“请讲。”

“喏。”

张思让昂然道:“张将军方才说,战略主张对突厥施行长期削弱的策略,于此,在下不同意。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削弱敌方的同时,我方不也在损伤吗?”

张昌宗道:“说到损伤,我认为不能撇开战争的本质去谈损伤,枉顾根基空谈损伤以讲仁义的做法,那就是耍流氓。战争的本质是什么?是为国家利益服务!不是为国为民而发动的战争,那是不得人心的,国虽大,忘战必危,好战必亡。唯有本着利国利民的基础上发动的战争,才是得人心的战争。而若是为国为民,若是保家卫国,以少量的损伤换取家国民族的存续,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不是军队应该尽到的责任吗?若军队都怕牺牲,还还谈何保家卫国?那军队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张思让哑然。而听众们,台上的大佬和台下的年轻人们,不少人为张昌宗的发言击节赞叹不已,显然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张昌宗笑着抱拳致意表示感谢,谢完了,张昌宗又道:“方才张兄所言,似乎是出自怜惜士卒,出自仁义之心?”

张思让道:“正是。前隋广加征伐,死伤壮丁无数,乃至bào zhèng而亡,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将军以为然否?”

张昌宗依旧微笑着,慢条斯理的道:“说来说去,还是仁义的问题。既然张兄说到仁义,是该论一论。论及仁义,先贤们曾各有论点,而我这里来说,我的仁,唯有四字,知行合一。心之所向,行之所终,知中有行,行中有知,以知为行,知决定行。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知行合一?何谓知?”

张思让分毫不让,咄咄逼人的继续追问。张昌宗自然也不惧他,朗声道:“知者,良知也。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于良知之上立志、勤学、修身、笃行,便是我的仁。此是我私德之仁,还有大仁。为君者各修其德,为臣者各尽其忠,为民者各思其职,则天下太平,是为大仁。”

“叮!”

竟一起响起好多声敲磬的声音,冷子畅左右看看,不止台上的大佬们,便是台下的后辈们,都有许多人敲了磬。

冷子畅满脸笑的劝道:“还请大家不要着急,一个一个来,否则,大家挤在一起发言,乱糟糟地,岂不是说什么都听不清了?不如,请台上的先生们先来可好?”

“大善。”

众人纷纷点头。台上的大佬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王恭显然是急性子,立即抢着道:“王某先来?”

众大佬不禁苦笑,只得让他先来。王恭立即问道:“孟子云,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汝之良知,便是仁乎?”

张昌宗理所应当:“便是仁。君王、臣子、百姓,大家都在一个国里,各司其职,各担其事,君王治理好国家,臣子辅佐好君王,士农工商诸百姓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例如,农耕好田,士做好教化工作,为国家开启民智,输送更多的人才,格斯其中,难道不是一副国泰民安的景象吗?这不是仁政吗?”

河汾学派的根本依旧是儒家的仁政爱民为本,讲究君王勤于纳谏,重视民生。太宗朝的魏征便是河汾学派的佼佼者。

张昌宗的观点出自王阳明的心学,但又不全然是心学的东西,有他自己的观点和思想在其中。当今的形势,自两晋南北朝以来,一直都有谈玄之风。大唐立国,以老子后人自居,谈玄之风并未断绝。如今女皇又崇佛,佛教一时兴起,论禅之风盛行。

相比佛道,儒家这时的情况有些弱势,虽说科举选士,但科举重诗赋而轻经学之风渐起,对儒学发展并不利。有识之士中,已渐渐有了儒学需改革的认识,

张昌宗今天提出的观点,并不是所有大佬都赞同,但却给大家提供了一个新的方向和思路,一个与佛道截然不同的,根植于儒家仁义为本的根基上的新方向。

于是,本来是要辩论针对四夷的政策,最后却歪楼成了儒学讨论会。张昌宗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他觉得对畏威而不怀德的四夷来说,唯有战争才能换来长久的安宁。四夷就像对中原虎视眈眈的饿狼,只要中原王朝露出一丝软弱,他们就能群起而上,分食中原。

张昌宗抛出的知行合一的观点就像是引子,彻底引燃了大佬们和与会人士的热情,支持佛家观点也好,支持道家观点也好,儒家子弟也好,各自畅所欲言,阐述观点,各种观点、思想相碰撞,交汇出精彩的思想火花。

张昌宗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与各家思想相碰撞,以辩论做交流,互相说服,互相驳斥,颇有兴致勃勃之感,说到兴起时,拍桌子、撸袖子,什么斯文,什么教养都忘记了,先说服对方再说。

看着侃侃而谈的张昌宗,东正先生跟广陵先生低声附耳道:“悟观兄,你说这张昌宗真是上官修仪的弟子?”

曹参:“据闻,张昌宗的蒙师是义丰李钦让,座师却是上官修仪,是否还有旁地师承……倒未曾听说。”

东正先生有些嘀咕:“上官擅诗文,此事闻名天下,也多有笔墨流出,但于儒学……能教出张昌宗这等弟子的,非大儒不可为之,上官嘛……”

东正先生笑着摇摇头,虽未明说,但意思已然明了。曹参心头一动,道:“此事不急,且先看看再说也不迟。”

这一场文会,从白天一直进行到晚上,与第二主题的热闹相比,赛诗会上的诗作虽然算得上佳作,但第二主题后投到季刊的众多文章相比,却显得相形见绌。

与诗篇相比,更精彩的是众多文章中精彩的思想碰撞,这些思想的产生和交流,不止影响到本朝儒学的发展,成为文化史上的一大盛事,亦发展出许多流芳千古的学说、学派,史称“洗月台争鸣宴”。

这些都是后话,最直观的影响是,张昌宗一宴成名,成为了天下共知的才子,儒学造诣过人的年轻士子,为士林看重。

第333章 日常

过中秋节的时候,薛崇胤没回来。

张昌宗出征回来,知道薛崇胤出去游学后,是支持的。薛崇胤是个聪明的孩子,天分很高。五经六籍最难的便是《易经》,薛崇胤能把《易经》读出来,可以看出他的天资。

张昌宗奉母命去给公主府送中秋节礼的时候,见薛崇胤没回来,不禁问了一句:“阿胤不回来吗?”

太平公主道:“不回,前些时日写信回来,说是在荆楚,在入冬前要去蜀中,开春你与秀儿成亲前再回来,连元正也不回来了。”

张昌宗不无羡慕的道:“竟要去这么多地方?机会难得,趁着年轻多走走看看也好。”

太平公主扫他一眼,问道:“六郎也想去?”

张昌宗笑了笑,摇头:“不想。”

太平公主看他一眼,旋即明白了他的心思:“放心不下家里?”

张昌宗只是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太平公主注视他的眼神不禁柔和了许多,道:“你上面还有四个兄长呢,小孩子要活得像个小孩子。”

张昌宗笑着摇摇头,道:“多谢义母关心,只是,大孙子老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兄长们是兄长们,我是我,不同的。再者,我师父和我郑太太可只有我。”

还有义母也是,看似权势滔天,尊贵已极,但真正能用得上的,也就只有他和薛崇秀。而薛崇秀因为性别xiàn zhi,有些事办起来没他方便。他牵挂太多,游学也好,游历也罢,那都是没牵挂的人做的事情。

陪着太平公主说了一会儿话,得到去见薛崇秀的允许,夏去秋来,薛崇秀换上了新的秋装,繁复华丽的花纹,素雅却不简单的颜色,穿在薛崇秀身上,颇有种人淡如菊的雅致。

就是这样美丽的颜色都没让忘记问她:“阿胤怎么了?我不在的时候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阿胤不回家是与我有关吗?”

薛崇秀顿了一下:“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吗?”

张昌宗摇摇头,认真道:“不用别人说,我自己会观察啊。连中秋也不回来,实在太过奇怪,出去游学的时机选得也不对,综合一下分析,约莫是与我有关的事情,是吧?”

薛崇秀淡淡一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说来,此事告知你也无妨,以你的胸襟,定能容下此事。”

“嗯?”

张昌宗疑惑的看着薛崇秀,等待她解惑。薛崇秀叹了口气,把薛崇胤的打算和因此引发的冲突的过程讲了出来,讲完后,道:“大哥有野心不怕,但凡知道上进的人,心里都或多或少的有几分野心,但就怕野心和能力不匹配,那便是祸不是福。大哥太急了,行事却不能急,急了便容易出乱子,目前的情况,容不下乱子,莫若趁着祸乱未生,直接把他扔出去,历练一番再说。”

原来里面还有这种缘故,张昌宗心头感觉不禁十分复杂。倒不是说他会因为对薛崇胤生芥蒂,在他眼里,薛崇胤也好,薛崇简也好,都是小孩子,他其实一直隐隐地以两人的长辈自居的。

女皇可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大家还要在女皇的眼皮子底下生存,薛崇胤这么上蹿下跳的,确实容易生事端。

张昌宗叹了口气,没说话。薛崇秀道:“人最怕的便是无自知之明。我们是薛绍的子女,因为母亲的庇护才能安然过活的人,陛下年事已高,正是敏感多疑的时候,这时候不说低调做人,还想着搞事……这么无有自知之明,不把阖府人命当回事儿的,我定不会对他手软就是。”

张昌宗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道:“我知道的,天生便具有审时度势能力的,举世罕有。阿胤出去历练历练也好,不过,不要太狠心,终究是你的兄长,是义母的长子,不要坏了兄妹情分,以免义母为难。”

“放心,我有分寸的。”

人都被她扔出去了,张昌宗也莫可奈何,再者,薛崇秀做了决定的事情,他不想质疑,更不想过问,她一心为他们的计划着想,为了大家的安危着想,若是他还要怪她,那真是太没良心了。这种又当又立的事情,张昌宗是决计不干的。

想了想,张昌宗道:“阿胤的行踪你肯定掌握着,等我回去给他写封信,你使人带给他吧。”

张昌宗不希望薛崇胤变得愤世嫉俗,或是他们兄妹坏了情谊。薛崇秀与他一般都是两辈子经历的人,什么事情交给她都是放心的,只是,有时候做事目的明确,深得快准狠三字要诀,她只要是确定了目标的事情,轻易便不会更改,而是有一股韧劲和拼劲,就瞅着目标奋力前进,从不缺少排除万难的决心和勇气,这种行事作风很可靠,但有时候显得不够柔和。

明明是温柔地人啊!

张昌宗只能责怪自己不够强大,让薛崇秀心理压力太大,虽说她不是会依靠别人的人,但是,张昌宗却不想她太过辛苦。

给公主府送完,张昌宗又拎着篮子给宫里的上官婉儿送,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就是一篮子月饼。

“师父,给!弟子亲手做的。”

态度是很积极的,不过,上官婉儿狐疑的看他一眼,语带怀疑:“你亲手做的?能吃吗?”

这真是亲师父没有了!张昌宗木着脸,很实诚:“郑太太调的馅儿,弟子和的面。”

没办法,手劲大,郑太太说了,不用来和面简直浪费了他一身力气。张昌宗已经放弃反抗了,反正这母女俩儿说啥就是啥,他谁都得罪不起。

上官婉儿这才笑起来,喜滋滋的道:“那就不用担心了。每年就盼着母亲做的月饼,终于等到了。”

明明只剩下母女俩儿相依为命了,却还要分隔一方,明明月饼是甜的,张昌宗却吃出了苦味来。

上官婉儿看蠢徒弟低着头默默吃月饼,瞅他一眼,问道:“莫不是嫌弃一番你的手艺,心里还不高兴了?”

张昌宗无奈的抬头:“师父,您想什么呢?弟子我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

上官婉儿似笑非笑的道:“你不是,为师是。所以,乖徒儿,你的儒学跟谁学的啊?”

自从洗月宴上张昌宗一鸣惊人,婉儿师父就一直追问他儒学是跟谁学的,她自己的水平自己清楚,陈子昂的水平,约莫也心里有数,所以,问题来了,她那蠢徒弟的儒学造诣显然非同一般,那么,徒弟的儒学到底跟谁学的?

还能跟谁学的?

真实的原因自然不能告诉她,所以,张昌宗自然只能厚着面皮,自吹自擂:“就不能是弟子我天纵奇才?”

上官婉儿的反应是丢出桌上的玉镇纸。张昌宗眼疾手快的接过,顺便恶人先告状:“就命啊,有人想谋杀徒弟了!”

上官婉儿:“……”

这世间若是什么都要问清原由,什么都能说清楚,那也不会有那许多的未知了。

张昌宗的儒学造诣,不止上官婉儿问过,便是女皇也好奇过,只是,这厮绷得住,每次都不要脸的自吹天纵奇才,女皇还感叹过张昌宗天赋过人,时不时的还会拉着人探讨一下经史。

年少的张昌宗才子的逼格渐渐变成学士逼格,前途无量,稳如泰山。

第334章 笄礼

入冬后就是薛老师的及笄礼,薛老师满十五了,按照这时候的习俗,行了及笄礼后就是大人了,所以,等开春,张昌宗就可以娶媳妇儿了。话说,有点激动,那高兴的劲儿,从里到外都透着,仿佛在发光,惹得婉儿师父吐槽,成亲要开春呢,现在才入冬,着急什么。

张昌宗才不管,依旧高兴自己的,就算因为这个被婉儿师父找麻烦,以各种莫须有的理由折腾他,他也甘之如饴——

两辈子加一起,打光棍打了好几十年,还不兴人高兴高兴啊?

不过,在高兴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的,他的xiao jie姐要过生日了,还是意义非同一般的生日,总要送点特别的礼物,不然是会被未婚妻嫌弃不解风情的。

然后,薛崇秀打从过生日前一个月就开始收礼物,全是张昌宗送的。有时候是字画,有时候是首饰,有时候是布料,有时候是一束鲜花,最大手笔的是位于扬州的一座园林别业——

总之,全洛阳的人都知道,张昌宗到底有多中意他这个未婚的妻子,并且,这些礼物还不包括在聘礼里面,只是单纯的生辰礼物。

这些礼物连续送了半个月,到第十六天的时候,变成了两件旧衣服,一件是绢布的襁褓;一件是小孩子的破衣服,很旧,有缝改的痕迹。显然,襁褓来自于富贵人家,而破衣服只是普通人家。

第二天,变成一件小襦裙和一件小袍子;第三天,依旧如此;第四天,变成了一个泥捏的场景模型,一半是曲江池,一半是屋宇,里面多了两个小人,一男一女;第五天,依旧是一个场景模型,依旧是两个小人,垂髻的小孩儿,两人坐在一起,似在交谈;第六天……一脸送到第十五天,也就是薛崇秀及笄礼的日子,依旧是场景模型,只是,模型变成了少男少女。

“哟,这是什么场景?看着像是少女及笄,少男下聘?”

大清早的,张昌宗的礼物刚送来,太平公主便过来看小儿女们的热闹。张昌宗连续一个月,每天都送的礼物,让整个洛阳都轰动了。

这小子也是厚脸皮,每天都派rén dà张旗鼓的抬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到底有多中意这门亲事似的,就差没敲锣打鼓了。

洛阳人民跟着看了一个月的热闹,太平公主这个月偶尔出去应酬,她的秀儿不知被几多闺中小娘子们羡慕嫉妒。便是当家的夫人们也多有调侃,说她的新安于音律上的造诣已足以流传千古,现在找个夫婿,也这般知情识意,待她情深义重,过一个及笄礼都这般用心,怕是要成为千古佳话。

太平公主自然是高兴坏了,特别是进宫时看到上官那看似温婉其实面无表情的脸,心情就更加的愉快了。有女儿就是好,有个讨人喜欢的女儿就更好,可不就把上官苦心教了这么些年的宝贝给划拉到锅里了!

太平公主最近多了一个爱好,或者,最近洛阳人民都多了这个爱好,那就是每天早上起来,先不急吃早饭,先打听张昌宗又给新安郡主送了什么礼物了。当然,太平公主不用打听,她老人家直接跑女儿院里亲眼看就行。

薛崇秀正在梳妆,长发披散着,任由侍女在身后忙碌。其实,她已经大致猜到今天会收到的礼物,但这并不减少她的期待,相反,只要想到今天会收到的礼物,她心里便一阵又一阵的泛起甜蜜之感。

等礼物真的送到的时候,场景果真如她设想的差不多,嘴角立即现出两分甜蜜的笑意,便是母亲取笑也不见收敛。

今天的礼物就放在梳妆台的旁边,跟这一个月收到的全部放在一起,只要转眼就能看到。薛崇秀时不时的看一眼,嘴角含笑。

太平公主仪态悠闲的靠在旁边的美人榻上,面上故作嫌弃:“好歹也是本宫的女儿,就这么些破烂便把你打发了?为娘看着,六郎送的这一堆东西,还赶不上他一年俸禄呢。”

薛崇秀依旧笑着,笑容甜蜜,不为所动:“母亲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什么也不缺,缺的不过就是一份真情实意的心意。六郎有心就够了。”

太平公主简直没眼看:“这哪里有心了?即便是赶着做的,也不找个手艺好的,看这翘檐捏的,怎么高低不平呢?若真有心,也该找个技艺精湛的才是。”

薛崇秀笑容越发灿烂了几分,瞅母亲一眼,笑道:“母亲,这是六郎自己捏的,出征回来才学的手艺,也不知私下捏坏了多少,细节上的瑕疵就无需计较了,关键是心意。看这些就知道,女儿与他的过往和一切,他都记着。”

太平公主这下是真讶异了:“竟是六郎自己捏的?”

薛崇秀笑着点头,笑容明媚中透着甜蜜。太平公主看看那摆了好几个架子的礼物,瞬间也嫌弃不出口了,皱皱眉,叹道:“罢了,看在他小子还算知情识趣的份上,为娘的今日就不挑剔他了。娘的乖女儿,今日长大了!”

说着,走过来,拈起妆台上的梳子,轻轻地梳着薛崇秀的长发,端详着铜镜里女儿的笑颜,不禁有些不舍的道:“为娘的宝贝就是好看。只是,想及你开春就要嫁给六郎,为娘这心里着实不舍。”

薛崇秀笑着握住母亲的手,道:“母亲不要不舍,我与六郎就在京里,母亲若是想了,便过来坐坐,女儿也会常来看望母亲的。”

想及女儿并未远嫁,给她辟出来的郡主府就在她公主府不远,太平公主总算高兴了几分。看着薛崇秀梳好妆,太平公主这才出去,等待着吉时到来开礼。

薛崇秀的及笄礼,韦氏自然是要参加的,郑太太也被邀请了,张昌宗以陪侍的名义混到观礼的客人里,奉两位老太太出行。

开礼的正宾请的是京兆韦氏里的老太太,六福俱全,出身也不算低,跟东宫的太子妃是一族,但并非一房,与韦氏算是同房,只是,韦氏出自偏房,这位正宾老太太出自嫡支。

有司是朝中有品级的孺人,赞者则太子、相王家的各一个。太子家的是长宁郡主,相王家的则是寿昌。

“张将军。”

张昌宗静静地站在人群中,低调的观礼,忽然被一道女声叫了一下,声音还挺熟悉,扭头一看,是李裹儿。

第335章 时光如蜜亦如刀

“见过郡主。”

张昌宗躬身抱拳作揖行礼,听着她不再任性的唤他那见鬼的表兄,感觉李裹儿有些不同了,但又不好盯着人细细打量,想及李重润和永泰郡主的死,心里不禁有些恻然——

李裹儿身上穿着颜色素雅的衣裳,面容清瘦,脸上的稚气与眉宇间的天真娇俏尽去,尽是清淡之色。往日里,她最是喜欢穿鲜艳的颜色,脸上也时时带着笑,隔老远也不管张昌宗乐意不乐意便开口叫表兄,浑然不知什么叫矜持,什么叫淑女。她长得本来颜色就好,那般笑着,美得鲜活而又生动,就像一幅色彩明快的水彩画,简单而又热烈。可如今……张昌宗觉得,那样活泼好看的李裹儿,大概再也见不到了。

李裹儿轻轻一笑,笑容有些复杂,语带叹息的道:“真好呢,我如今才知道,表兄的始终如一是何等宝贵的品性。”

张昌宗笑了笑,平静地道:“不过是谨守本分罢了。”

李裹儿又笑了,笑容意味不明:“是吗?这于将军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吧?”

张昌宗点头:“对。”

李裹儿的笑容突然一敛,眉目间竟看着有些锐利:“说来,现在羡慕新安表姐的小娘子,在两京怕是不少?”

张昌宗瞬间眉开眼笑,高兴地道:“是吗?其实这不用羡慕,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我与新安一起长大,情份自是与旁人不同。我希望新安知道我对她的心意,仅此而已。”

李裹儿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却透着几分苍凉,微微扭头,脸上的表情跟以往一样,隐隐透着几分娇俏与天真,但眼神却一片苍凉与冷漠:“真好呢,像表兄这般始终如一的,想来待新安表姐也会始终如一吧?希望表兄莫要忘了今日对新安表姐的钟爱,那裹儿即便是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是欢喜的。祝福将军与新安表姐。”

说着,朝张昌宗微微颔首致意,然后,转身便走开,与她的姐妹们聚到一起去了,张昌宗站在人群中远远地望着,看着她脸上的笑,心头却怅然若失——

原先希望李裹儿不要太骄纵,能知分寸、懂进退,如今,却又希望她还能如往日一般笑得眼里天真烂漫,而不是如今日一般,笑不及眼底。

张昌宗感叹了一下,看见郑太太朝自己招手,立即过去:“太太,您唤弟子何事?”

郑太太把他拉到身后站着,低声问道:“安乐又缠你?”

说着,还意有所指的往他脸上扫了一眼,大有都怪脸的意思。张昌宗不禁苦笑,小时候尴吹自己长得好看,那叫故作厚脸皮卖萌,现在都是要成亲的人,再整天吹自己长得好看,那是要遭人耻笑的。

无奈的看郑太太一眼,张昌宗低声道:“没什么,在场的人中,约莫也就我与她有几分交情,找我叙叙旧吧。”

“人变了吧?”

郑太太眼神犀利,张昌宗点点头,却没说什么。郑太太叹了口气,神色莫名,对张昌宗道:“六郎可知,小娘子们的天真与可爱,那是因为有人护着,若无人护着,便是长得再好看的小娘子,也是没有的,能天真可爱是一种福分。”

所以,李裹儿以前在房陵时,虽是流放,虽然日子清苦,但有父母兄弟护着,自然天真烂漫,甚至还有几分骄纵。可是,现在,李重润死了,永泰死了,在她爹的手里,她们家的人,都死了一遍了吧?

张昌宗心头凛然,眼睛望向郑太太,欲言又止。郑太太目光温润的扫他一眼,柔声道:“有什么想问便问吧?在太太这里,难道还会怪罪你不成?”

张昌宗笑道:“会啊,太太明着不说怪罪,可是会找许多明目惩罚弟子。”

郑氏轻轻一笑:“有吗?”

张昌宗感觉到强烈的求生欲,选择威武就屈:“没有!太太最疼我了!”

“乖。”

郑氏满意的笑着颔首。张昌宗假装擦额头那根本不存在的汗,皮这一下,又让郑太太对他致以关切的目光,对着郑太太做了个鬼脸,摇摇头,道:“回去再说。”

老太太点点头,没再追问。张昌宗站在郑太太身后,安静地观礼,与薛老师相比,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

薛崇秀是订了亲,待行过及笄礼后,开春就要嫁人的,她的及笄礼自然不同,发髻盘起,赞者给她插上一根金丝缠花的玉簪,金huáng sè的花枝,红色的宝石点缀做花蕊,是张昌宗送的。

加冠着服,一系列复杂的仪式后,正宾韦夫人笑着道:“恭喜郡主,从今日起,您就是个大人了。”

太平公主嘴角含笑坐在上首,伸手扶起向她行礼的女儿,柔声殷殷嘱咐:“从今日起,我儿便是大人了,望你今后事亲以孝,待下以慈,和柔顺正,恭俭谦仪……”

太平公主说了好些祝词,似乎想把所有美好的祝愿都放到女儿身上,一片慈母之心,清晰可感。

薛崇秀被母亲殷殷叮嘱着,她那么沉静的性子,也不禁湿了眼眶,恭敬地应喏后,抬头红着眼睛看着母亲,太平公主也不知想起什么,也跟着红了眼眶,一时间,母女俩儿竟有些执手相看泪眼的模样。

旁人见状,连忙劝解了几句,母女俩儿都是不愿于人前流泪的刚强性子,被劝了两句后,也就忍耐下去,重又岔开。

薛崇秀的这场及笄礼,办得简单而又隆重。简单是并未大张旗鼓,隆重却是太平公主特意上门请教过郑太太,一切皆依照古礼而行。

郑太太看在张昌宗面上,虽然心里有世家女对李唐家闺女的嫌弃,但还是忍耐下来,尽心尽力地指点。若论对礼的精通,自然是谁也比不上传承了好几百年的世家。

韦氏与郑氏自然是要在公主府留宿的,张昌宗被安排住在薛崇胤的院子的隔壁,晚上因为高兴吃多了酒,起来起夜,听到隔壁有声响,便拎了个灯笼过去:“义母,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竟是太平公主坐在薛崇胤院子的凉亭里,一身便装,自斟自饮。

第336章 劝诫

“六郎?”

太平公主应了一声,回头看是张昌宗来了,朝他招手:“来,与我喝几杯。”

张昌宗瞬间苦了脸,不过还是毫不犹豫的过去坐下,酒接过来却没喝,一脸头疼:“义母,恕我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太平公主瞥他一眼,笑了:“说来,从小到大,自你学会喝酒,就未见你醉过,这般自律刻苦,本宫也算见多识广,却仅有你一人,六郎,这般生活,可觉疲累?”

张昌宗嘿嘿笑着,笑容澄净,眼神清澈,摇头道:“有想那么做的动力和原因,便不觉得辛苦。义母知道吗?人不怕为目标奋斗的辛苦,就怕没有目标,空虚麻木的生活。所以,即便是辛苦,也觉得幸福。”

只要想到身后站着的人,所谓的辛苦便不觉得了。有人奋斗是为了自己,张昌宗奋斗却不止是为自己。

太平公主笑眯眯地看着他,看他双眼亮晶晶地否认辛苦,面上的笑容更盛,道:“自幼看着你那般辛苦却数年坚持如一日,我便知道这世间能比肩你的人或许有,但这天下若论来日,必有你一席之地。如今,你尚是少年之龄,成就却已经比许多人都杰出,我便知道不曾看错你。所以,秀儿托付与你,我是放心的。大郎被秀儿毫不犹豫的流放出去,我虽不舍,却并不难过。”

“义母……”

说到薛崇胤,张昌宗面上有些尴尬之色,毕竟,归根究底,薛崇胤被以游学的名义放出去不得归家皆是因为他的缘故。先前不知道还能理直气壮地在太平公主面前晃悠,后来知道了,不免就带出几分不自在来。

他那样子,逗得太平公主笑出来,笑得张昌宗的厚脸皮都顶不住了,赶紧拎起酒壶给人倒酒,缓和一下情绪。

太平公主笑了几声,坦然道:“说来,秀儿放大郎出去,我是同意的。如今朝政看似平稳,其实波云诡秘,暗藏凶险,并非好时机。大郎太过急切,行事着了痕迹,若是一个不好,恐会牵连所有人。为着大局,他还是出去的好。若是有时机,便是六郎你,若能出京镇守一方也是好的。”

张昌宗微感惊讶:“义母不看好时局?”

太平公主不答反问:“六郎看好吗?”

张昌宗嘿嘿笑笑,笑容狡黠:“不是我先问的义母吗?义母怎么反而来问我呢?”

太平公主白他一眼,也不说他,只是道:“六郎可知,梁王之死一案,陛下委派的便是我和莫成安查问?”

张昌宗点点头:“听秀儿说过,但并未追问细节。义母的意思是?”

太平公主幽幽一叹,道:“七郎已非昔日之七郎,这江山天下,怕是要所托非人了。”

不禁想到惨死的邵王和永泰郡主夫妇。张昌宗神情有些恻然。太平公主看他神色,便知道他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叹道:“东宫的孩子自幼长于地方之上,于宫规宫禁不熟。东宫复为太子,不曾见过世面的孩子骤居高位,不免有些轻狂,忘了皇宫的主人乃是陛下,并非太子,持身不谨之下,自是会招惹祸端,不是此事,便是他事,这并不奇怪。”

不过是嘴碎说了几句冒犯的话,实不到该死的地步。女皇即便再绝情,邵王总归是太子的嫡长子,永泰也是嫡女,还不到因为几句冒犯之语就杀嫡亲孙子的地步。女皇其实并未有要他们死的心,所以,她根本就未曾亲自发落两人,而是把人直接交给东宫,让东宫处理。

可是,东宫的当家人、太子李显杀了他们!亲父亲逼死了亲儿女!这般懦弱、凉薄、自私到如斯地步,只要是将来要做他臣子的人,心里都不会不犯嘀咕——

李显对亲生儿女尚且如此,那对将来的臣子,又能如何?

这是人都有的心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张昌宗亦然。

太平公主看他不说,只是淡淡一笑,道:“我父高宗皇帝在时,于我十分疼爱,便是面见朝臣,有时也不避我。我曾见过的,父皇面见大臣,绝不像母亲和七郎。母亲囿于女子之身和性情,行事如此,然七郎……”

太平公主没继续往下说,只是摇了摇头,显然并不看好她的好兄长。胸有成竹的道:“这几年,我都不会叫大郎回来,二郎还小,又是幼子,继续在我身边,即便天真不知世事也无妨,只要他安稳。而你,六郎,你与秀儿,还是找机会到地方去吧,不要留在京里,即便无法成行,也不要再担任羽林卫大将军的职位。六郎,我从小在宫里长大,我知道的,这宫里怕是要进入多事之秋了。”

这是一个生自皇家的女人的本能直觉,她从小在宫里长大,历经了这么多的皇帝、太子,宫里的味道不对,让她说哪里不对,或许列不出足够的原因来,但是,本能的,她就是知道不对。一个平稳的宫廷,不该是这样的。

张昌宗笑看着太平公主,这就是太宗皇帝的孙女,高宗皇帝与则天女皇的爱女,千古唯一的太平公主。张昌宗是占了穿越的便利,而这位公主可全是靠着自己的观察做出的判断,这般敏锐的政治嗅觉,确实担得起镇国的封hào。

看,杰出的女性真是太多了!女皇陛下自是不用说,他的婉儿师父,还有他的公主义母,在这个时代的男性面前,不仅毫不逊色,甚至某些地方,比男性们更杰出。

在这样杰出的人们面前,张昌宗如何敢懈怠,也如何舍得懈怠,更舍不得让她们受到伤害,所以,他要变强,护着所有他喜欢的人!

张昌宗站起身,笑着朝太平公主作揖,道:“多谢义母提点和关心,义母放心,此事我已有布局和谋划,目前时机未至,还得等一等。”

太平公主讶然看他一眼,旋即点头笑道:“是你说的,我自是放心的,如此,我便不问了,不过,最好趁着时局未变之前便出去,否则,母亲怕是不会放你出京。”

张昌宗点点头,笑着道:“禀义母,其实我也是这般想的。”

太平公主见他确实不像信口开河,而是心有成算的样子,遂点点头,不再追问,不过,不妨碍她于朝中慢慢布局,没错,只能慢慢来,不能急,御座之上的陛下,可还不到老糊涂的时候。

第337章 东宫

过年的时候,薛崇胤果然没回来,只是,派人带回了年礼,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只是狩猎得到的皮毛或是风干的野味,再就是荆楚一代的土特产一类的,但胜在心意,不止太平公主和张昌宗收到了,还有太子和相王家。

太子和相王的礼物,直接送到太平公主府,交由太平公主带进宫去交给两位。太平公主满面春风,一脸高兴地进宫去送礼。

“七哥!七嫂!”

太子在东宫的偏殿接见了她,一同接见的还有太子妃韦氏。看太平公主进来,沉默坐着的两夫妻面上都露出个笑来,李显道:“阿妹来了?坐,快坐,今日怎地有空到愚兄这里来了?”

太平公主瞥他一眼,见他眉宇间有些恹恹之色,假嗔道:“看七哥这话说的,小妹但凡有空,哪会不进宫探望七哥您呢?这不是开春秀儿就要出嫁,忙着为她筹备嫁妆,不过,即便再忙,七哥的节礼也是不能忘的。”

“节礼?又让阿妹破费了。”

在房陵时也常受太平公主接济,他的窘迫太平最知,所以也不假装推辞,说完看了太子妃一眼,脸上的表情带着些许讨好之色。

太子妃面上明明挂着笑脸,但目中却一片清冷,看似和蔼的对着太平公主,看也不看李显一眼。

太平公主暗自挑眉,强当没看见,脸上笑吟吟的道:“虽说年年都有节礼赠予七哥、七嫂,然今年的却大为不同,少不得让小妹亲自给两位介绍介绍。”

“哦,不同在何处?”

李显笑问了一句,太子妃也不避讳的拿过礼单看了起来,礼单与往年相比并无什么特殊之处,礼物在去年的基础上加厚了三分,太平公主名下有大商,她府里日子好过,大家都知道,出手也大方,常接济宗亲。

太平公主笑得矜持,故作神秘:“阿嫂再请细看看。”

太子妃闻言,又看了一遍,倒是看出来了:“可是皮毛和野味?”

太平公主笑着颔首:“还是七嫂细心,正是,这些野味和皮毛,乃是我家大郎亲手猎获的,比之北边来的虽算不得顶好,但胜在孩子的一片心意,还请七哥、七嫂不要嫌弃才是。”

太子夫妇顿感惊讶,李显讶然问道:“大郎不是出去游学吗?怎么过到如此窘迫,竟需要亲自动手打猎的地步了?”

太平公主笑容一顿,面上不显,依旧笑吟吟的道:“七哥仁厚,自与小妹不同。阿胤出去,只给了他一百贯,余者的花费皆需他亲自挣,这不,被逼无奈,仗着自幼弓马还算娴熟,也有几分打猎的本事,总算让游学顺利继续不说,还弄了份年礼回来。小妹看着高兴,便把东西加入礼单,让亲戚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李显笑着颔首:“原来如此。不过……”

顿了顿,神情有些不赞同,劝道:“阿妹,我们这等人家,却无需这等窘迫的历练,平白苦了孩子,若真想让他长进,莫若请些大儒、名士来教授他就好。在外面餐风露宿的,多苦啊,不是我们这等人家应该经历的。阿妹一直在京里,不曾吃过苦头,愚兄在外多年,已然吃够苦头,若是你的侄儿侄女们,愚兄是断然不舍得放出去吃苦的。”

一片慈父心怀,太子妃坐在一旁,闻言扫了他一眼,眼神隐隐有些讥诮之色。太平公主眼神闪了闪,举袖遮面笑道:“这倒是小妹的不是,竟然七哥想起过去的苦日子来。好在,如今大哥回来了,苦日子也到头了,过去的苦难,大哥该忘就忘了吧,莫要再放在心上了。”

太子妃慢条斯理的道:“阿妹别管你七哥,世间能像他这般宠溺爱护孩子的,又能有几人呢?”

说到宠溺爱护这四个字的时候,语气格外的重。李显脸上表情一顿,笑容干巴巴地,险些维持不下去:“爱妃……”

太子妃笑着,状似恭敬:“臣妻在,殿下有何吩咐?”

李显不止笑容,连语气都干巴巴的:“阿妹如今是大忙人,等闲不得空进宫的,爱妃正好多与她聊聊,孤还有事,阿妹便交予爱妃招待了。”

“喏。”

韦氏应了一声,全无多余之色,也不多说一字。太平公主悠悠看了片刻,闻言笑道:“七哥贵为太子,自然政事繁忙。临近年节,七嫂想来也不得空,小妹便不打扰您二位,待七哥、七嫂得空之后,小妹再来叨扰,小妹告退!”

韦氏颔首道:“也好,我们与阿妹你也不是外人,都是自己人,便直言罢,这几日确实忙碌,阿妹也不得清闲,待我们都得空了,愚嫂定会设宴,届时再请阿妹过来叙叙。”

太平公主爽快的应道:“行,七嫂的宴,小妹定欣然赴之。小妹告退。”

寒暄了几句,太平公主从东宫出来,她走后,自然不知道太子夫妇相对jing zuo却一语不发的尴尬场景,李显望着患难与共的妻子,嘴唇蠕动,温软地叫了一声:“香儿。”

韦氏面无表情:“殿下还有何吩咐?若无事,妾身便回殿处理节礼的事务了。”

李显面上一苦,嗫喏道:“香儿,这快到元正了,等有空时,把孩子们召来,我们一家人聚聚可好?”

韦氏一顿,讽刺道:“一家人?这一家人如今又还剩下几人?大郎和仙惠不在了,还如何能称之为一家人?”

李显双手捂脸,痛苦道:“香儿,连你也不愿谅解我吗?大郎和仙惠难道不是我的孩子,难道我便当真那么狠心吗?不还是为了我们一家的安危吗?难道你还愿再去过在房陵时那般窘迫的日子?香儿,在宫里不好吗?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你……尚未过够吗?”

韦香儿怒瞪着李显,目眦欲裂:“可大郎是我们的长子,你这狠心的人,你竟然逼自己的亲子自缢,你如何忍心的?李显,你好狠的心啊!”

李显捂脸痛哭起来:“难道我愿意吗?我以为香儿是懂我的,懂我的不得已,懂我的被逼无奈!若让大郎和惠儿死,能让我们一家好好活着,便是心再痛,我也能忍受!香儿,我的用意,我们的身不由己,难道连你也不懂?”

两夫妻红眼以对,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皆悲从中来,双双抱头痛哭。谁让他们真的过够了苦日子,谁让他们虽然贵为东宫夫妇,却依然身不由己。

“郡主……”

“回吧,不用通报了。”

偏殿门口,来人静静站着,阻止内侍的通报,脚步踉跄的转身,眼泪噼里啪啦不停坠落——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身不由己!这如今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吗?

第338章 冬天

“阿娘,感觉好多了吗?”

这个冬天对张昌宗来说,较之往年的冬天更让人觉得漫长

作为开春要成亲的人,自然是巴不得一觉睡醒春天就来了,立马就可以把薛老师娶回家,两人暖融融地过日子。然而,这是不可能的,日子依旧一天接一天的过着,分外的让张昌宗觉得漫长。

郑太太的风湿关节炎一到冬天就难受,张昌宗每年都提前备好粗盐,等冬天的时候,炒热了给她热敷,稍微能缓解一些郑太太的难过。

韦氏年纪较郑太太年轻些,今年骨头有些不舒服,也跟着做热敷,晚上睡觉也能舒服些。张昌宗闲着没事,自己拿个小炉子给俩老炒粗盐,亲自上手热敷,好好地孝顺一下两个老太太。

韦氏拍拍半跪在自己腿边的老儿子,道:“都是做将军的人了,哪里还能做这些?你告诉她们,让下人们来就是。”

张昌宗头也不抬的道:“将军也是老娘生的,也要孝敬老娘。儿子不在那自然只能让别人做,儿子在身边呢,老娘还能让别人伺候?”

两世为人的张昌宗,对人世间的许多人和事,有些变得豁达,有些变得更加执着。对待亲人上,他现在的观点是,上班的时候认真工作上班,闲暇的时候,就多陪陪亲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找任何理由,不找任何借口,看见顺手就做了,不想留到亲人逝去再找什么忙之类的借口,也不想到时候再去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人都没了,做啥也是枉然,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还不如现在顺手做一些,也好过将来后悔遗憾。

人生不可能没有遗憾,但是,张昌宗不想在孝顺这方面遗憾,所以,工作之余,他愿意以最大的细致和耐心去对待两位老太太,以温和友善对待他的几位嫂嫂和兄长。

韦氏笑着摸摸他头,道:“眼看着快到你成亲的日子了,待你成亲后,为娘的便回长安老宅去。”

张昌宗猛然抬头:“阿娘,可是这府里有谁做的不好吗?还是儿子哪里做的让您不开心了?还是您怕秀儿不好相处?应该不至于的,秀儿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她的性情,虽不是柔弱的性子,却也不是争强好胜的人,断然不至于”

话还没说完,被韦氏嗔了一眼,肩膀上被拍了一下,韦氏嗔怪道:“胡说什么?你想到哪里去了?难道你忘了,你是幼子,承宗的是你大哥昌期,你父亲去得早,为娘的理该归你大哥奉养才是。为娘这些年一直在你这里,若是旁地人怕是早就有意见了,也就是你大哥性情宽厚,把你这幼弟当儿子养,什么都放纵着你,不介意外人的议论。否则,哪里有长子在却跟幼子一起的道理?”

张昌宗知道是这个道理,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失落的道:“阿娘不要儿子了吗?阿娘跟大哥一起了,儿子怎么办?我回家再也没人会给我留吃的喝的,也没人嘘寒问暖了,只想想就让人心酸。”

韦氏被他说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不过,她老人家的风格一贯是动手不动口,毫不犹豫的打了老儿子脊背一巴掌,打得砰砰作响,然而,她的老儿子却没像往日那般跳起来,就那么呆呆地坐着,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韦氏被他看得一阵心软,要不是顾忌这长子,真想立即开口答应下来,这臭孩子打小就惯会装可怜的,可为了他兄弟和睦,这却不是装可怜可以促成的事情。

伸手摸摸他头,口里却习惯性的斥骂道:“我看你是想招你老娘的眼泪,世间事是这个道理,既然有这个道理,终归是要按照道理而行的。为娘的这些年在你这里,背后不知被人说了多少嫌贫爱富,你大哥、大嫂背后也不知被人说了多少,你也该为他们想想不是?总不能全由着性子来。”

张昌宗被说服了,苦着脸点头道:“好吧,娘都这么说了,儿子再霸着您也不合适。好在这一年来陛下似乎有迁都长安的意思,朝上已经讨论过好几次了。乐观点想,若是迁回长安了,那我们一家人相隔不远,又可热热闹闹的在一起若不迁回,儿子若是想阿娘了,骑马过去也快。”

韦氏满意的含笑点头:“这才对。你这些年有意无意的都在约束族人,你自己也要做好,否则,族人哪里会依你约束,都是一个家族的,以理服人总好过以力压人。”

“多谢阿娘教诲,儿子省得。不过,阿娘,总要等儿子成了亲才准到大哥那里去。”

还不忘讨价还价。韦氏失笑,点点他额头,笑道:“行!你成亲,哪里有老娘不在的道理。”

张昌宗瞬间眉开眼笑,高兴了:“那就好,阿娘在,儿子心里就踏实了。”

“嘴甜的臭小子!”

现在的宗法如此,嫡长奉养双亲,绝没有嫡长还在,却让幼子奉养的道理。韦氏这些年已经偏爱张昌宗这个幼子许多,大哥张昌期也是隐忍宽宏,不曾就此置喙半句,张昌宗也不能老霸占着老娘,但是,这些年回家都有老娘在,这骤然要分开,心里着实难过不舍。

虽未明说,但大哥家的条件确实比不上自己,就着老娘要迁回长安老宅的借口,张昌宗命人准备成亲用的事物的时候,又顺手让人给老娘准备了一堆东西,务必让老娘回老宅后依然能舒适如故。

他这边忙着,宫里上官婉儿也在忙,忙着清点库房。女皇从不是吝啬的人,上官婉儿这些年作为女皇的身边人,也收集了不少东西。唯一的徒弟要成亲了,盘点一下库房,给些东西,也算是做师父的一份心意。上官婉儿拿着账册,与明香两个人正在盘点,看有哪些没有内造标志又合适的东西,可以给好徒弟。

上官婉儿蹙眉看着账册,叹道:“我这些年,书册孤本收藏了不少,财物却不甚多,往日并不觉得如何,这徒弟要成亲了才觉得窘迫,总不能徒弟成亲却赠他一堆书吧?”

明香笑道:“若是六郎的话,修仪便是赠他一幅墨宝,他也会开心的。”

上官婉儿笑起来:“对,六郎并不在意身外之物。可并不是他不在意,我就能随便敷衍的。”

主仆俩儿正说着,阿梨急匆匆而来:“禀修仪,方才收到的消息,陛下有恙,传了太医,修仪这里”

上官婉儿神色一凛,顾不得太多,瞬间站起来:“去陛下处,来人,更衣。”

第339章 志愿

上官婉儿到了没一会儿,张昌宗便到了,他是女皇直接传召进来的。师徒俩儿对望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太子、相王闻讯赶来的时候,看见张昌宗默立一旁,太子并未现任何异色,只是神情更加收敛了几分,相王李旦默默看张昌宗一眼,安静地随太子站在一起,十分低调。

其实,女皇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年纪大了,抵抗力和免疫系统随之下降,疾病的痊愈自然就比年轻时候来的缓慢和低效。

头两天,精神差,整日里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长,但神志清醒,思路清晰,语言明晰。精神好的时候,还能处理一下政事,太子上疏请求侍疾。

女皇靠在榻上,刚喝了药,精神有些昏昏欲睡,闻言道:“召相王入宫,与太子一起,轮流侍疾。”

说完,一个眼色过去,上官婉儿与莫成安一起,服侍陛下就寝入睡。待女皇躺下,上官婉儿与莫成安一起退出来,临走出寝殿,跨过门槛的时候,莫成安脚软了一下,差点栽倒,还好跟着的人眼疾手快的扶住他,才没让他倒下。

上官婉儿面色也十分憔悴,只是她比莫成安年轻许多,精神头自然比莫成安好,也更能耐得住熬,只是,再强也比莫成安强不到哪里去。

“莫总管,上官修仪,陛下入睡前说了,让您二位好好休息一下,待陛下睡醒,再召您二位过来。”

两人连忙行礼:“多谢陛xià ti恤。”

旁地却不敢再多说,连续好几天,两人确实疲累至极,特别是莫成安年纪大了,更加耐不住苦熬。但也不敢走远,就在寝宫的偏殿,各据一边,命人搬了美人榻来,随便躺一下。

上官婉儿终究年轻些,睡了一个多时辰便醒了,醒了觉得有些昏沉,但身上却好过了些,整理好衣冠,张昌宗进来,手里拎着一盒补汤递过去:“明香姐姐熬的,益气补元的温补方子,师父且饮上一盏。”

上官婉儿点点头,也不多言,端起便喝。一边喝一边低声道:“这几日你都未曾离开大营?”

张昌宗点点头,也跟着低声道:“陛下当日召弟子入宫时便吩咐过,无吩咐不可离开大营。”

上官婉儿面色一凛,蹙眉道:“陛下今日曾发下口敕,让太子与相王轮流侍疾。”

张昌宗早就预料到了,并不觉得惊异,道:“师父可知征兵一事?”

上官婉儿垂首,若有所思,却并未说话。张昌宗道:“武氏征兵,应征者零落,太子征兵,从者云集。天下思李唐之心甚众,如今梁王身死,武氏一族并无能挑起大梁之人,我看陛下本有意扶持千乘郡王,然郡王生性沉谨和厚,不爱张扬,并无出头之意。少不得起用相王,以相制衡东宫。陛下如此操作,师父您在宫里,可要小心些。”

张昌宗显得忧心忡忡,量李显和李旦也不敢对婉儿师父做什么,但是,经过武三思的胆大包天,张昌宗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毕竟,这争的是天下,谋的是权势。

上官婉儿似笑非笑的睇徒弟一眼,道:“高宗皇帝的家教在,太子与相王并非梁王那等肆无忌惮之辈,为师好歹也是陛下的身边人,这两位在陛下面前可无武氏子的强势,并不敢得罪我。”

“还是要小心些为好。”

“知道。说来,我反而担心你。”

上官婉儿话锋一转,担心的望着张昌宗。张昌宗也不是傻子,心头一转便知道师父担心什么,笑着问道:“师父担心陛下今日在两位皇子面前这般信重我,来日东宫登基,或会冷落我?”

上官婉儿点点头:“陛下年事已高,来日之事,不可不防,不可不谋。”

张昌宗却很看得开,笑道:“多谢师父关心,不过,弟子年纪还轻,即便来日东宫登基,不肯启用弟子,弟子也不怕,弟子这里另有打算,只是,目前尚未成事,不好禀报师父,但是师父您不用替我操心,我有成算的。”

“什么成算?”

上官婉儿狐疑地看他一眼,张昌宗嘿嘿笑笑,道:“现在不好说,只是有谋划,能不能成还不好说呢,师父就别问了,总之,您在宫里要保重好自己,我所谋划之事,至多一两年便会有结果,届时,师父是想继续留在宫里,还是出宫去开创一番事业,或是想帮弟子我教导孩子,皆随师父意愿。”

上官婉儿直接被徒弟这个雷惊得秀目圆睁:“出宫?真的可让我出宫?”

张昌宗笑看着她,目光澄澈:“自然是真的,弟子难道还能骗师父不成?”

上官婉儿一顿,脸上神情忽悲忽喜,一时神色变幻不停,显然,她心中此时情绪起伏剧烈且多变,一时间,自己也理不清楚,不由娇蛮的瞪徒弟一眼:“都怪你,这等关头说这些,平白乱我心神!”

张昌宗不好意思的笑笑,果断认错:“都是弟子的错,这不是话赶话说到的吗!怪弟子,怪弟子,师父别激动,也别生气,且缓缓,稳定一下情绪,这事儿成不成还得等一等再说。”

上官婉儿瞪他一眼,复又眼睛一红,神情悲喜交集的望着他,柔声道:“这事即便不成,你有此心,也不枉为师如此待你。好徒儿,你有心了!”

这都是还没成的事情,张昌宗被夸得不好意思,只是眼睛晶亮的望着婉儿师父,动情的道:“师父,我知你在宫里过得不快活,弟子只想师父能依自己意愿,快活的过日子,而不用委屈自己曲意逢迎谁,更不用向从不看在眼内的腌臜货低头,我愿师父昂头挺胸,骄傲而活。”

上官婉儿:“……”

眼眶也不红了,脸上神情变化莫测,最终,化作娇媚一笑,低低一叹,辨不出悲喜的语气:“臭小子,骗师父眼泪可觉自豪?”

张昌宗叫屈:“师父,弟子所说,句句出自肺腑,怎么会是……”

话还没说完,就见上官婉儿起身,宽大的袖子往他脸上甩了一下,轻轻地打在脸上,不疼,却把他未出口的话给打断了。

上官婉儿款款往外走,头也不回:“莫再言说,为师等着你就是。等着好徒弟接为师出宫的那一天。”

张昌宗愣了愣,俊脸上露出个开心的笑来,没追出去,也没继续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下决心

会有那一天的!

第340章 往事与未来

上官婉儿过去的时候,女皇也醒了,正在喝第三回药,太子、相王一个不落的陪侍在旁,就她与莫成安不在。

“拜见陛下。”

上官婉儿盈盈一礼。女皇眼神扫她一眼,点点头,没开口说话,上官婉儿自觉地过去跪坐在旁,接手宫女的工作,服侍女皇。

太子、相王皆一脸恭敬,不敢有任何懈怠,老实的站在一旁,然而,两兄弟并不亲热,相王沉默寡言,太子也不热络,待兄弟连臣下的亲切也不如。

女皇喝了药,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药,女皇精神不济,随意的道:“太子与相王都退下罢,朕这里留婉儿一人足矣。”

“喏。”

兄弟俩儿不敢违抗,一起退出,干脆利落,连犹豫都不曾有。女皇嘴角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在上官婉儿与宫女的搀扶下躺倒,上官婉儿命人端来热水,轻轻地给她擦手脚,不敢擦脸,怕女皇受寒。

“六郎还在大营?”

“回陛下,无有陛下敕令,六郎怎敢擅离。”

女皇没再说话,闭上双目,安然睡去。上官婉儿看女皇入睡,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也不敢走远,就在偏殿坐在看书,以防女皇传她赶不来。

“上官修仪。”

上官婉儿刚坐下没多大一会儿,书卷也才刚摊开,相王进来,唤了她一声,做了个出去说的手势,便当先走出殿内。

上官婉儿起身跟着出去,两人出了大殿,穿过廊檐,一直走到院中相王才停住脚步,转身回头朝上官婉儿拱手:“上官修仪,母皇那里有劳你了。”

上官婉儿面上笑得恭敬还礼道:“不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相王客气了。”

相王苦笑道:“这并非客气,本王虽为皇子,却也不好过问母皇的病情,虽说来侍疾,却又不敢越过太子,唯有托付上官修仪辛苦一二。”

上官婉儿只是笑着福了福,没说话。相王见状,也不再多说,只是朝她一礼,然后便告辞走人。

上官婉儿看他走远,面上不见异样,神情淡然的欲回转,不防——

“婉儿!”

上官婉儿蹙起眉头,如今这宫里还敢这么直呼她闺名的可不多,敛衽为礼:“拜见太子。”

李显望着她:“婉儿为何不再称呼我七郎?”

上官婉儿道:“不敢,上下尊卑有别,太子贵为东宫,奴家如此敢放肆?”

李显急急道:“可我待婉儿之心,一如往昔。婉儿可是怨我自房陵回来,竟不曾与婉儿一叙别情?”

“太子还请慎言。”

上官婉儿脸孔一板,眉目间全是厉色:“奴家与太子不过是有几分故人情谊,太子若真念着故人情谊,还请为奴家的名声着想。”

李显笑起来:“真好!婉儿也学会如何在这宫里保护自己了。罢了,说来不孝,也是我笨,若不是母皇……我也不敢与婉儿你说话,希望以后常能如此,不瞒婉儿说,这宫里,唯有婉儿我还能说上几句,余者……却是不敢多言半句,唯恐说错话招惹什么祸端。婉儿亦如此吧?”

上官婉儿不答,只是微微低垂着头颅。李显笑笑,眼睛带着满满的笑意与温柔,一如当年,上官婉儿有些恍惚,当年——

“大胆,居然胆敢藏着偷听朕与皇后说话,何人许你这般放肆?”

暴怒的高宗皇帝明知是当年还是皇后的陛下令她藏着偷听帝后夫妻说话的,彼时,她上官婉儿不过是一个刚从掖庭因文才出众被皇后召到身边侍奉的宫奴,面对高宗皇帝的雷霆之怒,皇后如何会为她这个小小的宫奴求情,开口求情的是当时的太子李贤与当时还是周王的李显。

如何会忘记呢!

英俊温柔的贤太子出声帮助了当时惶恐无助、惊骇欲死的她。对那时的她而言,贤太子便是英俊强大的神明,不止救了她的小命,还解了她的困境。

“父皇,这个小宫奴不一般呢,您看,她的字。”

贤太子夸她写了一手好字。周王好奇的凑上前,看了两眼,也奇道:“父皇,宫奴能识字已是少有,想不到这个小宫奴不止写得一手好字,儿看她文采也不错,父亲,您看看。”

高宗皇帝就如他的父亲太宗皇帝一般惜才,看了她一手好字,记录的东西又言简意赅,总能切中要点,问了她的出身来历,方才饶了她一命不说,还让她继续留在皇后身边侍奉。

对于温柔的贤太子来说,救她不过是举手之劳,却不知对上官婉儿来说,却是恩同再造的大恩情。可是,面对这样的大恩人,他落难时,她却什么也做不了,连接济安抚他也不行。

上官婉儿情不自禁地捏紧拳头,双目开阖,语调如常:“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也,殿下当如是,何以面对奴家又信口开河?岂不知奴乃是陛下侍奉近臣,如何敢保证太子之言不入陛下耳?”

李显笑笑,道:“因为我知道婉儿不会的,外间人不懂你,说你曲意逢迎什么的,我从来你不信,我与婉儿相识日久,如何不知婉儿为人!”

上官婉儿眉目一凛,福了福道:“陛下跟前离不开人,奴不好离开太久,太子保重,奴失陪了。”

“好,辛苦婉儿,还请多多保重,这宫里旧人可只有少数几个了。”

李显叮嘱着,上官婉儿不发一语,行礼告退。李显也没多挽留,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温和的看上官婉儿离开。

自此之后,李显但凡过来女皇这边或是在别处与上官婉儿遇上,皆会言语几句,或怀念旧日时光,或在周围环境许可的情况,还会偷偷地怀念一下李贤。

上官婉儿本不欲理他,只是,或许真是年纪大了,人便开始怀念从前,也或许是因为六郎给了她离开这个地方的希望,除了那些让她憎恶的东西,情不自禁地也开始思及一些美好的人或事,贤太子啊!

上官婉儿不禁幽幽叹息,面现哀思之色,李显看着问了一句:“婉儿在想什么?”

上官婉儿摇摇头,沉默片刻后,方才问道:“敢问殿下,来日……殿下可会追封雍王殿下,令他配享太庙,有后世祭祀?”

李显眼中掠过一丝喜色,面上神情却带着怀念之色,郑重道:“会的。若有我来日,不仅会追封六哥,还会昭告天下,恢复他往日的名誉和荣光,与王嫂一起陪葬乾陵,令他得享我李唐后世子孙祭祀。”

上官婉儿点点头,神情缓和了些,却没说什么。李显续道:“不仅如此,婉儿,若是可以,你可愿入我宫中,陪伴于我?”

上官婉儿一怔,面色一紧:“还请太子慎言!”

李显急急道:“孤之言,皆出自真心。显自知资质愚钝,愿效仿父皇,聘婉儿入宫,创盛世佳话。”

当今陛下,太子的母亲也是太宗皇帝宫中之人,当日,高宗皇帝便是……上官婉儿只觉心头巨跳,不觉连连后退数步,面色略带张惶之色:“还请太子自重,奴告退。”

说罢,敛衽一礼,转身就走。李显下意识的伸手,却只拉住她衣袖:“婉儿,太子妃与我患难与共,我不愿负她,若有来日,定要许她皇后之位,尊贵显极,若是婉儿愿信我,愿以皇妃之位待之。”

“太子自重。”

上官婉儿扯回自己衣袖,看也不曾看李显一眼,急急退走。李显不好追,只得道:“来日方长,请修仪拭目以待便是。”

上官婉儿脚步一顿,也不回头,急急地退走。

第341章 太子的孝心

女皇这一病,在榻上躺了七天才有精神起身,看着精神头才好了些,早晨张昌宗过去请安的时候,还扶着人从榻上起来,也不敢出去,怕着了冷风,就在殿内走走。

“年轻人就是气力足,让六郎你搀扶着,朕几乎都不用自己使力。”

女皇身体渐复,精神头颇佳,心情也不错。张昌宗笑着道:“陛下,那是因为我气力格外的大的缘故,您就直接点夸我就好,不用夸年轻人,不是每个年轻人都像我这般力气足的。”

女皇扭头问他:“这般自夸自擂,能开几石强弓?”

张昌宗道:“也就四石吧,不好意思,让陛下失望了,开不了六石。”

女皇失笑:“三石以上便是强弓,六石之壮士,稀世少有,六郎你能开四石已是少年英才,何故还如此自贬?”

张昌宗龇牙笑道:“这不是师父教导做人当谦虚吗!”

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上官婉儿瞪徒弟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为师教了你那么多,怎地今日就只记得这一句?”

张昌宗理直气壮的道:“这不是现在这句最合适吗?”

“贫嘴!”

师徒俩习惯性的斗了两句嘴,女皇笑吟吟地看着,张昌宗听着她喘气的声音略略变粗了些,便扶着往回走,搀扶着女皇坐回罗汉榻上,上官婉儿立即端上一碗汤,服侍女皇饮下,两师徒配合十分默契。

女皇喝了汤,觉得腹中暖融融地,精神似乎也更好了些,问张昌宗:“这几日,东宫那边,出入者可多?”

张昌宗顿了一下,上官婉儿就像没听见一般,理也不理。张昌宗只好道:“回陛下,请安者自然多,不过,太子已然闭门谢客,除了东宫的属官视事外,并不曾见外臣。”

“闭门谢客?”

女皇轻轻地,仿佛咀嚼一般的吐出四个字来,喃喃道:“老七竟也有如此机灵的时候……他身边难道进了新的谋臣?”

这话不好接,张昌宗权当没听见,沉默是金。女皇也没问他,心里也不知怎么想的,等着服药的功夫,太平公主来求见,自女皇病后,她每日都进宫。

“太平来得正好,你过来,朕有话问你。”

太平公主讶然,却也不敢犹豫,立即上前:“请母皇示下。”

女皇道:“听说太子闭门谢客,不曾接见外臣,这主意是你教的?”

太平公主脸色不似作假,也跟着惊奇的道:“竟有这等事?回禀母皇,女儿这几日除了进宫探望母亲,并不曾得空往东宫去,就是想为太子出主意,也无从出起。”

女皇知道她在忙着嫁女儿,闻言点点头,这才不问了。太平公主悄悄觊眼看母亲脸色,低声道:“母皇,太子已不是当初血气方刚、年少轻狂的年纪,今日已不同往日,又岂会没有半分长进,又怎会还是那般不晓事的样子呢?”

女皇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当年为了他连天下都可以给韦玄贞,视天下大事如儿戏,如今倒是乖觉……来人,传太子来。”

“喏。”

宫人刚应了出去,不想立即就折了回来,禀告道:“启禀陛下,太子早已在偏殿等候,为陛下抄经祈福。”

“嗯?”

女皇难掩惊讶:“怎么回事?”

张昌宗这才插话道:“启禀陛下,若是此事,臣倒是知道一二。这些时日以来,太子常常一大早便来偏殿,直到侍疾完毕才回东宫。”

“这是做甚?”

女皇一脸的不解。张昌宗拱手道:“臣也不知。”

他总不能派人跟着太子。女皇拧眉,直接让人把太子传进来。李显一进来,立即一脸惊喜的样子,欢喜的问道:“臣拜见母皇,母皇今日的气色倒比昨日还好些,想来是龙体正在康复的缘故,这真是可喜可贺之事。”

欢喜之情,不似作伪。

女皇微微眯眼看他,面上带着笑,然张昌宗所站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她眼底的冷静之色,女皇道:“太子有心了。方才内侍来回话说,你这些时日常常独自于偏殿内,在做什么?”

太子恭敬道:“回母皇,儿在偏殿为母皇抄经祈福。往日母皇龙体康健,儿还不觉得如何,这次母皇身体欠佳,卧榻休养,儿才惊觉母皇在儿心中的位置,儿无能,不能为母皇解病痛之忧,念及母皇信佛,儿唯有焚香沐浴,诚心诚意的为母皇抄写经书祈福,望佛祖保佑母皇早日康复。今日观母皇气色这般好,莫不是佛祖听见儿的心愿了?!”

女皇笑着欣慰的颔首:“太子有心了,若往日你也如这般,你我母子之间,何至于此?”

李显眼眶微湿,动情的道:“母皇此言差矣,儿以前轻狂,虽一把年纪却仍不知事,枉顾母皇的一片心意,在房陵十四年,儿才知母皇的慈爱之心、爱护之意,才懂了母皇的心,往日是儿不孝,请母皇治罪!”

说着,竟跪了下去。女皇眯眼看他两眼,看他哭得眼睛通红,不置可否,道:“罢了,过去的事情便过去吧,六郎,替朕把太子扶起来。”

“喏。”

张昌宗过去搀扶:“殿下,地上寒凉,小心莫要伤了腿,请殿下保重请起。”

“有劳张将军,不用你搀扶,孤给母皇磕个头就起来。”

说着,诚心诚意、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感激道:“儿做这些许小事皆是应该的,母皇不怪罪便是儿的福分。”

磕完头才站起来,女皇看他呈上来的今日抄写的经书,用的是正楷的写法,一字一笔皆可看出书写人的用心与认真来。女皇脸色稍霁,不禁温言夸了太子几句,夸得太子满面红光,一副激动不已的样子。

最后,还是太平公主出来替激动的太子解围,这才没让一桩好事因为太子太过激动而变成大不敬的坏事。

“好了,坐下。朕问你,东宫近日可多了属臣?”

女皇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李显满脸疑惑:“母皇为何如此问?不瞒母皇说,儿已经好几日不曾与属臣相聚,若是在儿抄经祈福之前,儿还能说不曾多人,这几日是否有变化,那还需儿回去查查。”

太平公主道:“七哥这日子糊涂的,往日他最是细心,今日这般,心里怕是担心母皇病情的缘故?”

李显感激的笑笑:“还是阿妹知我。”

女皇淡淡然看着兄妹俩说话,不置可否,摆手道:“罢了,左右不过是小事。”

母子之间难得的和颜悦色的说话,问了自己想知道的,女皇才让太子回去,抄好的经书却留下了,当场吩咐莫成安:“待太子抄完,直接把经文供到崇福寺去,让菩提流志好好做法,不要辜负太子的心意。”

“喏。”

太子李显似是真的开了窍,为人行事虽然还是透着一股老实人的气息,但却真心真情了许多,与女皇的母子关系,虽不说是空前和谐,却也缓和了许多,不再如过去“老鼠见猫”那般窘迫不安,自然了许多。

女皇是乐见这等境况的,皇帝与太子关系和谐,朝局才能稳当,看太子如今乖觉许多,女皇在朝上,时不时的还会夸太子几句,只是,夸太子的时候,总会稍带上相王,虽然,夸人的话里,十句里面,最少有七句是关于太子的,最多两三句才会提一提相王。

第342章 备婚

在宫里待了整整十日,女皇终于宣布龙体康复,张昌宗可以回家了。家里如今为了他的亲事正忙得不可开交,而他这准新郎却只能待在宫里,可把韦氏愁坏了——

就怕女皇一个不好,国丧期间可无法成亲,还好,女皇龙体康复,依旧稳如泰山。

女皇让张昌宗回家的时候,张昌宗乐坏了,眉目间那愉悦的,看得人都忍不住想跟着他高兴高兴。女皇失笑:“朕生病这几日,有劳六郎了,成亲适宜繁杂,罢了,朕准你几日假,你好好筹备一番吧。”

“多谢陛下恩典。”

张昌宗笑着谢恩,谢完了笑道:“臣是家中幼子,长兄的儿子都比我大许多,身为幼子的特权之一就是,事关我个人之事,忙碌的时候,帮忙的人多。”

女皇听得一乐,还夸他:“六郎言之有理。”

向女皇告了退,张昌宗又被上官婉儿叫住。这几日,她已经与明香一起整理了一遍库房,找出了可以给徒弟的东西,有些太过显眼的,上官婉儿打算让他自己带回去,手头留一些,等徒弟娶媳妇儿那天再赠予。

“师父,我有钱的。”

婉儿师父在宫里攒些东西不容易,张昌宗哪里能要她的,结果被měi nu师父白了一双俏生生的白眼,上官婉儿道:“你有钱是你的,为师给的是为师给的,如何相同?我这里的东西,哪里是外间有钱能买到的?拿着便是!”

“可是……”

张昌宗皱眉,满脸忧愁。上官婉儿才不管他,只让明香把登记好的册子连同东西一并给他,让他带出去。

张昌宗看她执意如此,不好拒绝之下,干脆打算先帮她存着,待来日她离宫之后,给她留作私房,让她zi you支配。如此,方才把这些东西接下来,带回家去。

一回家便被老娘和郑太太抓去忙各种成亲的事宜。张昌宗一直以为成亲应该只是当日辛苦,结果,这还隔着两个月呢,便被老娘和郑太太支使得团团转,别的不提,只大白鹅就在他院里养了好几只,就怕成亲当日要用的时候出什么意外,届时还可有备用的,不怕出纰漏。

生辰八字是早就看过的,吉时方位这些,直接请了司天台的五官保章正看的。张昌宗在韦氏和郑太太双重的高压下,让干嘛就干嘛,哪怕让他抱着只大白鹅在院子里跳舞,他也眉头都不皱一下,转脸就上,犹豫都不带犹豫的。

唯一的异议是,成亲之前,居然不准他再与薛老师见面,搞得明明相隔不远的两个人,只能玩鸿雁传书,信纸都写了好几刀。

不过,最让张昌宗欣慰的是,喜帐的设置方位在他院子的西厢房,不像前些年他大侄子成亲时,喜帐的吉位看在院子里,露天席地,闹洞房的时候那个热闹啊,要不是张昌宗的人靠得住,把人全赶出去了,他可怜的大侄子新婚之夜怕是新娘的边都摸不到。

其实,张昌宗是想说一句封建迷信要不得,不过,想到他与薛老师的穿越,这话说出来真是底气不足。再有韦氏和郑太太一起的压力,张昌宗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了,乖觉无比。

张昌宗是张家所有兄弟中最后一个成亲的孩子,于韦氏来说,老儿子也成亲后,她的人生任务便算完成,孙子才不再老人家的任务内,那是各自爹妈负责的东西,老太太不喜欢乱插手,徒惹人嫌。

张昌宗不知原历史上张家的众人到底是什么性情,这一世,他一直有意的影响和不停地灌输要低调的观念,即便是兄长和侄儿们远在外地任职,他也没忘记经常给他们写信交流,与兄弟们也好,与侄儿们也好,大多交情不错。他成亲,能回来的自然都回来了,不能回来的,也派了媳妇儿或是长子作为代表回来参加他的成婚典礼。

这许多年,张家还是头次到得这么齐全,韦氏很高兴,一堆媳妇孩子围着她,老太太精神头十分好,每天都笑吟吟地,开开心心地,便是张洛客带着妻儿上门,也不曾给人脸色瞧。

“小弟见过大嫂,一别经年,大嫂别来无恙?”

伸手不打笑脸人,张洛客当年离开长安时,虽算不得是意气风发,却也不像现在这样头发灰白,已然老朽,当年,张洛客正值壮年。

韦氏看他一脸的沧桑,也不好再说什么苛责的话,叹了口气,道:“怎会无恙,三叔你老了,我也老了,孩子们也都大了,这不,当年三叔离开长安时还剃着发的六郎也要成亲了。来人,快给三叔看座。”

张洛客也是一脸唏嘘:“当年小弟离开长安赴渭南任职,六郎也不过是刚出生不久,一别经年,竟到了娶亲的时候了。”

两人一起寒暄了两句,韦氏目光投向他身后跟着的孩子身上,十岁左右的年纪,小小一个,腰杆挺得笔直,偏偏肉肉的脸蛋上全是肃穆之色。

韦氏笑了,问道:“这孩子是……”

张洛客道:“这是令德的长子尚永,在渭南做完启蒙,这次回来打算在族学跟着李先生学几年,然后下场试试。”

韦氏细细打量两眼,许是这些年生活宽裕,儿孙出息孝顺,韦氏也没了过去的泼辣,为人宽和了不说,年纪大了倒看着慈眉善目了许多:“原来是永哥儿,都这般大了?说来这些年居然一次都没见过。”

说着,朝旁边看了一眼,立即有翠姑姑上去,递出一个荷包给小孩子们做见面礼,里面装的东西都是张昌宗给她准备的,金银裸子,还各种羊脂玉雕的小件儿,给男孩子们做见面礼,也不算丢面儿。

叔嫂两个时隔多年再度相见,互相问候后,谁也没提当nián de shi情。已经过去这许多年了,四郎张同休如今已然做到一州刺史,虽不是特别富庶的州,有些偏僻,但勉强算来,也是封疆大吏了。过去年少失学的经历于他来说,已然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若是裴氏过来,韦氏不见得会笑脸相迎,但张洛客登门,韦氏还是会好好招待的。毕竟,张氏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韦氏没什么学识,但知道不给儿子们找麻烦。

韦氏这边迎来的是张家的亲戚,张昌宗那边,也收到了薛崇胤回洛阳的消息,也没带多少人,就带着锤子一个人,两人骑着马等着城门口,等着薛崇胤的归来。

第343章 敏于行

“阿胤!这边!”

这刚过完正旦没多久,路边的草还没发芽呢,张昌宗很没什么形象的找了棵树蹲着,老远看见阿松、阿柳,才认出前头那个一身灰布衣,风尘仆仆,胡子拉渣的人是薛崇胤,心里不得不分心考虑一个问题——

他的公主义母太平公主殿下等下看见,离家前还是翩翩贵公子的薛崇胤,离家这么大半年后归来,竟然这么一副朴实……好吧,用朴实貌似有美化的嫌疑,正确的说法是邋遢!这么邋遢的一个儿子,公主义母会不会想劈了薛老师或是劈了他这个罪魁祸首?

虽说是薛崇秀搞出来的事情,但起因却是在他。张昌宗很怀疑,到时候,公主义母不会舍得收拾薛崇秀,但对他应该不会手软吧?只能寄期望于太平公主殿下也跟天下所有的丈母娘一般,看女婿是越看越顺眼才好。

老远看见张昌宗熟悉的站姿,熟悉的笑脸,薛崇胤心中真有些百感交集,快步走上前:“六郎,你怎会来迎我?”

还有一句未出口的是,难道他还不知道他之所以被游学的缘故?可若是知道了,又怎会心无芥蒂的来笑脸相迎?

“见过郎君。”

阿松、阿柳行礼问好。张昌宗点点头,笑道:“辛苦你们了,回来好好歇息歇息,回头去找郡主领赏。”

“喏。”

阿松、阿柳脸上一喜,想也不想的答应着。

夸完他俩儿,张昌宗才看向薛崇胤一脸的复杂,笑了笑,如往日一般拍拍他肩膀,勾肩搭背:“说什么呢!你出去那么久才回来,不来迎你才是错吧?行了,大家都是男人,不要扭扭捏捏的,事情呢,你妹妹、我媳妇儿已经跟我说了,男人有野心不是什么大事,若水没有野心,这世间也没几个男人还能保持上进了。”

说着,顿了顿,扭头扫了一眼四周,微微 压低声音,道:“我知道的,你忘不了义父的死,有句话我也不怕你知道,我也忘不掉,秀儿也忘不掉,义母也忘不掉,大家都忘不掉。”

“六郎!”

薛崇胤瞬间湿了眼眶,哽咽不已。张昌宗笑着拍拍他肩膀,道:“你的用意,不止我知道,义母也知道,秀儿也知道,只是,她俩的性情你是知道的,义母不愿与你讲这些,只想着一力承担,庇护好你们;而秀儿呢,她不耐烦讲这些,比起说,她更喜欢直接付诸行动。她们并非忘了义父,只是再以自己权衡后最稳妥的方式行事。我这么说,阿胤你懂了吗?”

薛崇胤又羞又愧,道:“先前不明白,满腹委屈,满心怨气的被人押着出门,出去走了两月,走过豫州、范阳、博州,然后还去了扬州,最后才去的蜀中。”

“咳咳!”

张昌宗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这些地方,豫州、范阳、博州都是以前李唐宗室的封地,越王李贞的豫州,琅琊王李冲,范阳王李蔼,都是闹过叛乱的反武的地方。最后的扬州则是xu jing yè的谋反起兵地。就这么把薛崇秀扔过去走一转……他媳妇儿居然这么凶残,真是万万没想到——

久夺麻袋,万一以后两口子意见不合,以薛老师外面温柔,里面漆黑的本质,他该怎么办?

张昌宗瞬间站得笔直,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啊。

张昌宗觉得有必要提前跟难兄大舅子取取经:“听说,秀儿只给了你一百贯?用了多久?”

薛崇胤正感慨,不防他突然问这个,表情立即一僵,就想装没听见,张昌宗看出来了,从善如流:“好吧,既然阿胤你不想说,问阿松和阿柳也是一样的。你二人明日若有空就到我这里来喝茶聊天好了。”

“等等!”

薛崇胤连忙制止,果断的道:“六郎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便行,何必去问阿松和阿柳呢!来,我告诉你。”

两人一边聊一边往回走,聊薛崇胤出去的的经历,听他吐槽他妹子的手到底有多黑多狠,反正他堂堂太平公主的嫡长子,出门只给带一百贯就算了,用完后居然还不再给,累得他抄书的活儿干过,代写书信的活儿也干过,因为抢了别人代写书信的营生,还跟当地的书生打过架,打赢后才惊觉他武力值还算可以,作为贵公子,游猎是必备的本领,然后,踏上了猎户的生涯大步不回头,才终于摆脱了饿肚子的窘境,渐渐过上温饱生活。

“哈哈哈哈哈!”

张昌宗听了,笑得一点都不客气。薛崇胤木着脸看他,就知道告诉他会这样,他都这么悲惨了,居然还要被笑话……真真叫人情何以堪。

张昌宗笑得差不多趴在马背上,乐道:“枉你熟读经书,一脸聪明,阿松跟阿柳跟你一起,难道你就不知道跟他们合作一下?放着这两人不用,不觉得可惜?”

薛崇胤痛心疾首:“这事还用你说吗?先前我被秀儿的手段震住,根本不敢麻烦他们,后来回过味儿来,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否则,你以为只凭我一个人,哪里有那许多皮毛做节礼?也就是这些穷困的时日,我才知道生活有多不容易,母亲与秀儿到底为我做了什么,而我又为她们做了什么?思来想去,我竟一事也不曾为她二人做过,反而受母亲教养,受阿妹看顾,真真枉为男儿,羞煞人也!”

张昌宗笑眯眯地看着他感慨,听完了,道:“这样看来,秀儿把你扔出去,手段虽然简单粗暴,效果却也立竿见影。那么,以后呢?是留下还是……”

薛崇胤一扫面上颓色,眉目飞扬道:“还想出去,还想去看看这广阔的天下,然后,想再去范阳、博州、豫州等地待一段时日,仔细参悟参悟,有些事为何会失败,时局何以如此。”

张昌宗笑着颔首:“确实该去了解一下。太宗皇帝曾有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记着这句话,或许你就懂了。”

薛崇胤一怔,立即追问道:“所以,这些事唯有我不曾看透,母亲、阿妹,还有六郎你,心中都有数吗?”

张昌宗笑笑,搭着他肩膀,答非所问:“看你这一身风尘仆仆地,若是义母看见,怕是要伤心难过的,趁着这个机会,记得好好去撒娇叫苦,说不定义母心软,后面就不让你这么窘迫了呢!”

薛崇胤看他不愿说,也不好追问,只得跟着转话题:“即便母亲心软了,阿妹也不会心软的。所以,六郎你还是快快成亲,早点把阿妹娶走,没她盯着,我说不定还能少受些苦楚,能多得些钱财出门。”

张昌宗仰头大笑:“我是很想了,但是义母估计不同意。”

薛崇胤叹了口气,不想说话了——

妹妹太彪悍了,也是一件让人很绝望的事情。

第344章 婚前恐惧

该回来的人都回来齐了,随着家里越来越热闹,成亲的日子也近了,薛崇秀连张昌宗的书信都不回了,规规矩矩的做备嫁新娘。

张昌宗:“……”

“我说六弟,你能别老晃来晃去吗?”

被张易之嫌弃的拉住的时候,张昌宗还有些懵逼:“我没晃啊,我就是看看哪里有需要帮忙的。”

“就是再忙也没有让新郎帮忙的道理,你若是闲不住,不如闭门多去想几首催妆诗备用。”

张易之赶紧把人推到一边。张昌宗还是很积极:“不用,催妆诗小弟已经准备好了。事情这么多,还是看看帮下忙吧。”

以前他战友结婚的时候,他去参加客串伴郎,看战友新郎都是忙得脚不沾地,轮到他结婚没道理还成闲人了!还是忙点儿好,忙了就有真实感了,不然老怀疑是做梦,这不好。

张易之把幼弟从头到脚表情古怪的打量了一阵,脸上突然露出个别有意味的笑容来:“张六郎,敢情你也有紧张的时候!我成亲时你说这叫啥来着……对,想起来了,婚前恐惧症,当年还大肆嘲笑我,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啧啧!”

这意味深长的啧啧啊!

张昌宗傻眼,当初做了初一,哪能怪别人今天做十五呢,不过,身为老儿子,他有绝招:“五哥,我要告诉阿娘和大哥,我成亲你还欺负我!”

张易之简直不敢相信弟弟的厚颜无耻,瞠目结舌:“当初我成亲你不也欺负我了吗?我现在不过是以牙还牙,你居然好意思告状?!张昌宗,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义正辞严的教训别人,说告状的小孩没人跟玩的事情吗?”

张昌宗痛心疾首:“哥,小孩子的话你也当真,娘当年怕不是生了个傻子?”

“……”

张易之十分后悔干啥要搭理婚前恐惧的人,立即毫不犹豫的吐出一个字:“滚!”

张昌宗梗着脖子仰头:“不!我是要做新郎倌儿的人,不能没形象。”

张易之有些手痒,忍不住暴躁:“你当谁没做过新郎吗?我居然搭理你……呵!”

张易之扭头走人,决定就算弟弟再到自己跟前晃,他不仅坚决不理他,还会毫不犹豫的伸脚踹他,实在是太讨厌了,还以为他要成亲高兴地傻了,结果傻的是他,居然忘了弟弟德性。

碍事的张易之被赶走了,张昌宗继续愉快的晃自己的,体验即将成亲的感觉。也不知道薛老师在忙什么,有跟他一样期待他们的婚礼吗?

只要想到薛老师要成为他媳妇儿了,张昌宗就忍不住美滋滋。看大哥张昌期过来,忍不住晃过去:“大哥,我要成亲了!”

张昌期眉目慈祥的扫幼弟一眼,笑得欣慰,若仔细查看,还能看到双眼中含着的水光,表情略有些激动:“是啊,六郎你终于要成亲了,真不容易,文阳成婚的时候,愚兄就盼着你能成亲,盼了这么多年,你终于要成亲了,若是父亲九泉之下知晓,定然也会为今日高兴。”

对哦,骚扰错人了,大哥是孙子都已经开蒙的人,虽然是他兄长,但心理状态更像他爹……张昌宗感觉受到成吨的暴击伤害,果断道:“大哥,那边是不是有人找你有事?”

张昌期擦擦眼角,脚下一边走一边道:“你别跑远了,等愚兄忙完,再来与你一起说说成亲需要的注意事宜,这成亲之前与成亲之后是不一样的,成亲之后可不能再像之前那般不着调了,知道吗?嬉皮笑脸的,没成亲时小娘子看着你只觉和气,成亲之后,那就是不够稳重,不能成为家庭的倚靠,所以……”

张昌宗感觉有点蛋疼,脸上笑得灿烂乖巧的道:“大哥,怕是有急事催你,快去看看吧,耽误了事就麻烦了。”

想及这是从小疼到大的幼弟的婚礼,可不能给他搞砸了,张昌期只得意犹未尽的闭上嘴,满脸遗憾的表情和语气:“愚兄先去处理事务,等得空了再来找你继续说。”

张昌宗心里是拒绝的,面上还得微笑以对:“好的,大哥,再见,大哥。”

把张昌期打发走,张昌宗这才松了口气,再也不敢在这里晃了,想去韦氏那里卖卖乖,但是女客太多,他一个要成亲的男子也不好进去,但是,浑身的力气感觉好像用不完,精力充沛得感觉能把一百来斤的石锁丢上上百个来回——

两世单身汪眼看就要脱团的心,真是饥渴难耐啊!

迎面遇上张同休,张同休一双与张昌宗十分相像的眼睛,眼角一挑,唇边露出个笑来,张口就来:“哟,这红光满面,眼含春光的,不是就要成亲的张六郎吗?不在自己屋里冷静冷静,出来炫耀什么?六弟,做人当谦谨,咱家除了小一辈的,跟你一辈的,就你是最后成亲了,所谓知耻后勇,这还没把新娘接回来就低调些,等真成了再出来晃荡也不迟!”

张昌宗:“……四哥,你这么毒舌,我四嫂发现没?”

张同休好整以暇的理理衣袍,笑得一脸的可靠:“知道啊,并且还认为我这样十分具有男子气概。”

“……”

张昌宗:“四哥,你这是黑我四嫂的审美。”

张同休唇角弯一个十分完美的弧度,衬得他整个人风度翩翩,卓尔不凡:“错,这是我们夫妻情深。”

张同休少年时行事莽撞,为人冲动,自那次不小心把幼弟弄丢受了一次教训后,加之成亲的因素,这些年,倒是越来越有为官的气度,做事不急不躁,紧紧有条之余,练就了一张叫人一言难尽的嘴,每次张昌宗被他毒舌的时候,都十分有冲动想知道他四哥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曾经的中二少年,竟然变成了毒舌大叔,里面究竟有什么故事发生?又或是经历了什么变故?其中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欢迎走进本期节目。

张昌宗痛心疾首,rěn wu kě rěn:“四哥,阿娘说了,要兄友弟恭,你这么欺负小弟,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张同休笑道:“我不是正在友爱弟弟吗?六郎你是不是对兄友弟恭有什么错误的理解?来,不要怕,说出来,愚兄虽然学问没你好,但胜在比你多几年人生阅历,或可为你解惑。”

“……”

张昌宗一脸的生无可恋:“你弟弟是快要成亲的人,你这么欺负,你也忍心?”

张同休走过来,抬手搭他肩膀上,笑得畅快:“对呀,就是因为你要成亲了,以后就是有家庭的人,再不欺负就来不及了!再者,难得有机会欺负你,若是手软不忍心,怕将来后悔啊!”

“……亲哥!您真是我亲哥!”

张昌宗已经不想跟他说话,并且很想向他扔一只小狗。

张同休一脸愉快的笑,重重拍拍幼弟的肩膀:“好了,不要做这种样子,马上就是要成亲的人了,成了亲就是大人了。这些年,愚兄等虽然是兄长,然家里和仕途上却多承你看顾,辛苦你了!”

张昌宗愣了一下,摇摇头:“四哥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是兄弟,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哪里需要说这些。”

张同休也笑,感慨道:“是啊,所以,不要担心愚兄等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们都知道的,高调做事,低调做官,对吗?”

张昌宗心里一时百感交集,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笑起来,重重点头:“对,四哥说的对!”

张同休笑着重重拍拍他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345章 不平

而相似的场景,同样也在太平公主府里上演,只是,相比起张家兄弟的风格各异、防不胜防,薛崇秀完全没有张昌宗的苦逼,太平公主府的画风还是很正常的,没被带歪,至于张家的画风为啥会变成那样……虽然某人拒绝负责,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原因。

太平公主把薛崇胤、薛崇秀、薛崇简、薛崇宁四兄妹叫到跟前,还请了往日来往不多的驸马武攸暨到场,并让他带来的年纪还幼的武崇敏。

武攸暨和武崇敏先到的,武崇敏规规矩矩地上前向母亲行礼:“儿子拜见母亲,问母亲安。”

太平公主面上现出淡淡的笑意,颔首:“好,眼看着崇敏的礼仪规矩是越发的好了,我很高兴。就是这几日书读得如何了?”

武崇敏一下卡壳,说不出话来。武攸暨在一边,温声道:“如实回答你母亲的话。”

竟没觉得问一个小孩子读书读得如何是否妥当。太平公主不为所动,淡淡瞟父子俩一眼,道:“是问我茬了,此事合该叫你先生来问话才是,哪里能问你,让你自己评价的。”

武崇敏不安的偷偷瞟母亲和父亲一眼,低声嗫喏道:“是儿愚笨,不会回母亲的话。回母亲,近日在学堂里,先生让背的书,习的字,都能背出来,每日也在坚持写大字。”

“很好。坐吧,怀月,给崇敏拿果子吃。”

“喏。”

屋里的丫鬟怀月立即把人领到一旁坐下,给他拿备好的果子、点心吃。武崇敏默默地接过,拿着默默地啃着。

太平公主瞥他一眼,问武攸暨:“崇敏一直这样?”

武攸暨道:“自上次在宫里出了事后,顽皮的性子收了,变得安静规矩许多。我想着如此也好,省得胆大惹祸。”

太平公主“嗯”了一声,却不多说,而是道:“今日请驸马过府来,乃是有事牵涉以后,为免将来起争端,理应请驸马到场。”

武攸暨颔首:“公主请说就是。”

太平公主微微点头,朝身边的侍女看了一眼,吩咐道:“请小娘子和郎君们过来。”

“喏。”

侍女领命而去,武攸暨微露意外之色,却没有什么,沉默的等着。

不一会儿,薛崇胤、薛崇秀、薛崇简、薛崇宁过来,见武攸暨也在,薛崇秀一切如常,薛崇胤顿了顿,面色不变,先向太平公主行礼,然后,朝武攸暨微微一揖,却没说什么。

薛崇简还是小孩儿心性,面上有些愤恨之色,被太平公主瞪了一眼,立即一缩头,强装没看见,步履沉重的跟在兄姐身后。

薛崇宁有些怯,看看兄长,看看长姐,跟着行礼,然后默默依着长姐坐下。薛崇秀伸手摸摸她脸,把她牵到身边坐下,温柔地安抚她。

薛崇简羡慕的看妹妹一眼,立即渴望的看向长姐,结果只得到眼刀一对,瞬间一怂,乖乖坐好,再不敢作怪。

太平公主懒得管儿女们的小心思,看人到齐了,放下茶盏,朗声道:“今日把大家都叫过来,实因秀儿马上就要出嫁了,她的嫁妆本宫多已准备妥当,唯有某些资产,尚未分配妥当。崇胤先前游学在外一直未归,我也不好提前分派,如今崇胤回来了,正好把你们都叫来,趁着我还在,彻底把东西分派清楚。”

薛崇胤低着头,满脸愧疚,不知母亲之所以起这个心思,是否与他先前闹出的事情有关?若真是如此,他真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为自己先前的浅薄无知和冲动幼稚。

太平公主无暇顾及长子的心情,自顾自的道:“本宫在外有些资产,这些资产是与人合伙而做的,里面既有旁人的投资,也有本宫和秀儿的投资,并且,主管乃是秀儿。如今秀儿要出嫁了,本宫这里自该分派清楚。当初这些资产本宫只投了钱财,并未多关注,如今能有今日,皆是秀儿之功。而这些年以来,本宫当初的投入,已然数倍收获之,如今秀儿要出嫁了,本宫决定,这些资产中本宫的份额,全部赠予秀儿做嫁妆,全给秀儿,本宫余下的其余东西,才是今后你们兄妹按宗法分产应得的。”

武攸暨面色一变,抬头看向薛崇胤兄妹,薛崇秀低着头,面色平静,想是已经事先知道的;薛崇胤面色如常,薛崇简还有些懵懂,薛崇宁怯怯地看看母亲,看看长姐,低头什么也没说。更别提武崇敏,他年纪还小,尚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傻傻地这边看看,那边看看。

太平公主把各人的脸色皆看入眼中,强势道:“此事本宫决断如此,余者不管是否有异议,也不能影响本宫决断。来人,上笔墨纸砚,大家一起立下字据为证。”

武攸暨面色数变,看看武崇敏,又看看薛氏几兄妹,再看看一脸严肃,,面若寒霜的太平公主,最后,化作一声叹息,不声不响的立下字据。

太平公主把人请过来为的就是这件事,说完事情,让众人立下字据,便薛崇秀几兄妹出去了,对武攸暨、武崇敏父子则直接端茶送客。

武攸暨起身,武崇敏跟在父亲身后,一步三回头的看母亲,可是,太平公主低头饮茶汤,根本不看他,不禁有些失望,难过地低头,慢悠悠地往外走。

走了几步,武攸暨忍不住回头:“公主今日这般分法,可有想过崇敏兄妹以后长大知晓后当如何想?对他们是否公平?”

太平公主漠然道:“崇敏兄妹几个既然托生成你我的儿女,便论不上公平不公平,这都是命,唯有认命才是。”

“你……!”

武攸暨脸上现出怒色,强忍着没爆发出来,只怒视着对方:“崇敏几个难道不是殿下亲生?公主何以忍心?”

太平公主抬头,目光幽冷的直视着他:“在本宫面前装什么慈父!你若真如你所言的喜爱这几个孩子,何以崇敏的学业你还不如我知晓得多?”

武攸暨哑口无言。

太平公主轻轻一哼,冷声道:“本宫心意已决,驸马不用再说。天色将晚,本宫还需为秀儿备嫁,无暇招待驸马,驸马请回吧。”

“哼!”

武攸暨一甩袖子,牵上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武崇敏,大步而去。

“殿下……”

“不用再说,本宫此刻什么都不想听。”

“喏。”

第346章 前夜

盼望着,盼望着,春天的脚步近了——

错了,应该是,盼望着,盼望着,婚礼的日子终于要到了!

天知道张昌宗在家里已经被众亲朋嫌弃过多少次了,反正所有人在张易之的科普下,都知道他这毛病叫婚前恐惧,看在他是兄弟间最后一个成亲的,兄长们都表示很淡定,要理解光棍久了的人。

张昌宗:口字加一横的动词!

婚礼的头天晚上,张昌宗被长兄张昌期一脸慈祥的叫到一边,还以为要被长兄关爱啰嗦一番,立即安静如鸡的等着大哥发言,一脸纯良的望着他,想说表现的乖一点,希望大哥能长话短说,大晚上的,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要早睡。

张昌期的慈祥脸险些维持不住,嗯哼一声,踌躇了半天才开口:“六郎啊。”

“小弟在。”

“那什么,你明天就要成亲了。”

“是。大哥放心,小弟自此会踏踏实实,好好撑起家庭的责任的,大哥不用担心我。”

你看,表现都这么自觉了,是不是就散了去睡觉吧?张昌宗是这么想的。

张昌期对着弟弟的脸,感觉比对着儿子还心累,默默看了他片刻,终于,脸上浮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颔首:“好。”

点完头,看弟弟开心的笑脸,赶紧抛出一句:“你等等,其他的人还有话想跟你说。”

“啊?啊!好。”

张昌宗有些懵逼,不过还是答应了,感觉他成亲哥哥们比他还紧张。然后,他等了没一会儿,四哥进来,张昌宗笑了笑,好奇的问道:“四哥想对我说什么?”

张同休默默地看了半晌儿,一字没发,然后,在张昌宗目瞪口呆的目光中,转身走了,走了,走了……

张昌宗彻底懵逼了,所以四哥到底来干嘛的?所以,这些哥哥们到底要干啥?平生第一次,除了作诗的时候,张昌宗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的智商。

等了一会儿再没人来,张昌宗还以为可以睡了的时候,张易之气势万千的进来,那架势,张昌宗非常怀疑他是来找他打架拼命地,绝不是亲哥哥会有的架势,难道要上演兄弟相残?!韦氏第一个就会跳出来打断兄弟几个的腿。

张昌宗刚换好睡衣,对上衣冠整齐的张易之,顿感气势不足,赶紧抬头挺胸,腰杆笔直:“五……五哥你这是要干嘛?”

张易之默默看他片刻,然后,从袖笼里掏出一卷书册,递过来,一板一眼的道:“你就要成亲了,明日洞房花烛之事,若有不懂的可看这卷书册。”

说完,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人,也不等张昌宗说话。张昌宗狐疑的打开书册看了一眼,瞬间睁大眼睛,顿有啼笑皆非之感——

合着来了三个哥哥,弄了半天,是来给他做婚前教育的。哥们虽然是新手,但是,“教学录像”还是看过的。

想及刚才三位兄长为难的蠢像,张昌宗毫不客气的偷笑开来,不能大笑,怕被哥哥们合伙打,关键是无法还手。

安心的以艺术鉴赏的角度看了看书卷上的画像,还是挺惟妙惟肖的,大概也能看懂。好吧,他那无缘谋面的老爹去得早,不然这种婚前教育应该是老爹来才是,倒是为难哥哥们了。讲真,如果是他,让他去给兄弟讲解,他也会尴尬的。

这么一想,倒是没再笑话哥哥们方才的窘迫之相,虽然知道结婚是怎么回事儿,但是,不妨碍取经,乐呵呵地研究了一啊画册上的姿势,然后,高高兴兴地睡觉——

没睡着!好吧,坦白讲,有些兴奋,有些紧张,有些期待,还有些……感觉太多,一时间有些说不清楚,他反正是睡不着了。

在榻上烙了一晚上煎饼,鸡鸣五更了才堪堪睡去,第二天果断睡过头了,没按照平时的时间起床,居然也没人来叫他。

等他自然睡醒,小米在外间候着,看他起来,一边手脚麻利的传水来让他洗漱,一边道:“郎君可睡够了?若是不够,吃些东西还可继续睡。”

前头不止有哥哥们,还有侄儿们成亲的典礼,张昌宗参加过好几次,自然知道距离吉时还早,小米这是怕他晚上没精神,接亲是个体力、脑力相结合的活儿来着。

张昌宗哪里还能睡得着,精神抖擞的道:“不睡了。”

小米立即道:“那还请郎君沐浴更衣。”

然后,张昌宗就不属于自己了,直接成了丫鬟婆子们手里的“娃娃”,任由她们巧手装扮,戴冠穿衣,抹脸插花……中间,张昌宗忍不住打瞌睡睡过去好几次,每次头刚点下去,就被侍立一旁的小米一把托起下巴,唤他:“郎君醒醒,小心脸上的脂粉掉了。”

涂涂抹抹好,随便吃了点东西垫底,还不能把脸上的妆给弄掉,黄昏时分,张家所有未婚的小儿郎们齐齐站着,张昌期充当家长,在祖宗牌位前,意气风发,一脸慈爱:“往迎汝妻,奉承宗庙。”

张昌宗一激灵儿,瞬间抬头挺胸,浑身笔直:“喏。”

大哥脸孔一黑。

“噗嗤”——

却是观礼的女眷堆里发出的笑声。张昌期所有的慈爱都不见了,勉强维持着表情:“说错了,重新说。”

张婚前恐惧紧张忘词昌宗还有些懵逼,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唯不敢辞。”

然后,砰一声跪地上,朝着祖宗牌位磕头,磕完头,干净利落的转身,直接一把抢过华为怀里抱着的大雁,昂首挺胸,气势非凡的一挥手:“小的们,走,迎亲去!”

“喏。”

张家的儿郎们轰然应喏,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没注意后面张昌期的脸都快黑成墨汁了,张同休手里还拿着把折扇,悄悄挪动脚步,靠近兄长:“大哥,六郎这带队是去迎亲还是去抢人?”

张昌期的脸又黑了两分,张易之不知何时悄悄靠近,宽慰道:“弟妹那边毕竟身份不凡,我们这边气势盛些,稍后弄女婿的时候,或许会少受些苦楚。”

张易之说得一脸唏嘘,当年他娶亲的时候,他媳妇儿家亲戚里的那群女娘们忒彪悍,打开大门的瞬间,那迎面而来的棒影,吓得他腿软,还是六弟眼疾手快帮他挡了的同时稳稳拉住他,不然,他怕是要成为鼻青脸肿迎亲的第一人。

哥仨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想及方才如土匪狼群一般气势出去的迎亲队伍,都有些无语。张氏东府多子,迎亲的儿郎是不缺的,就怕人太多,气势太盛,吓到新娘家。

张同休看看兄长的脸色,不无担心:“若是吓到人,叫不开门怎么办?”

张昌期:“……”

脸色更黑了!

张易之无奈的瞪四哥一眼,张同休无辜的眨眨眼,表示他说得都是人之常情的担心,谁叫大哥就是喜欢操心呢!

第347章 迎亲

公主府里,太平公主一身正装,笑吟吟地等着傻女婿登门迎娶她闺女,府里的小厮早就分派好了,每人在一段路上候着,一趟趟的回来禀报迎亲队伍的行进情况。

“报,迎亲队伍出门了,就是……”

小厮有些迟疑,太平公主柳眉倒竖:“就是什么?速速报来!”

小厮被她的眼刀一瞪,哪里还敢迟疑,马上利索的交代:“就是姑爷带的队伍,看着不像迎亲,气势太盛,路上本来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队伍经过时,连个打趣的人都没有。”

全都被气势所慑。

一众来参加婚礼的命妇们,全都齐刷刷地看向太平公主。太平公主老神在在,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命人继续探。”

然而,张昌宗率领的迎亲队伍对此一无所知,相反,他们还觉得自己干的不错,气势十足,完全没给张昌宗丢脸,没有坠了张氏名声。

一行人明火执仗的往公主府去,沿途提前收到消息,凑热闹打算来障车的阿雷等人目瞪口呆的望着队伍经过,阿倪穿着圆领袍,束起头发,裹着幞头做男子打扮,也混在其中。

阿雷有些狐疑的问左右:“郎君这是去迎亲吧?”

“喜钱都领过了,自然是去迎亲的。”

“可……可那气势,我怎么看着不对呢?”

阿雷满脸狐疑之色。阿倪噗嗤一笑,不太确定:“许是郎君乃是征战之人,迎亲所用之人,自然与众不同。”

阿雷:“……”

瞥阿倪一眼,并没有被宽慰到。还好迎的是娘子,这不是他女婿,这要是他女婿,肯定打死不开门。

对自己形象一无所知的张昌宗,兴高采烈的带着迎亲的队伍到公主府门口,还不忘下令:“下马!”

迎亲队伍里,张文英并羽林卫出身、张氏出身的人,都条件反射整齐划一的下马……这是在军队养成的习惯。

队伍里其他出身的人:“……”

张昌宗成亲的傧相是张文英和他二叔的女婿裴仲几,张文英面色如常,甚至还有些兴奋,裴仲几目瞪口呆,迎着张昌宗递过来的询问目光,努力的收整心神,道:“新郎叫门。”

张昌宗点点头,大声道:“报道姑嫂,出来相看。”

“何方贵客?为何今夜停至我家门庭,有何贵干?”

是太子的长女新都郡主的声音。

女皇辣手,杀了李唐宗室好些公主、王爷,薛崇胤还没成亲,薛氏那边也没人了。太平公主自然不会在薛崇秀的婚礼上找武氏宗族的妇人来拦门,导致的后果就是,拦门的人少,也就太子、相王家的闺女们。这两家的女孩子,大多气势不足,对上张昌宗的迎亲队伍,立时就显得弱势了许多,没唱和几句,大门就打开了——

“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问!”

冲出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们!

张昌宗笑嘻嘻地任由棒子打在身上,手上抱拳,嘴上嬉笑:“各位郡主们手下留情啊,小心,别伤到自己!”

新都郡主:“……”

李裹儿怒瞪张昌宗一眼,大声道:“姐妹们,用力打,反正张六郎皮糙肉厚,打不坏的!”

卧槽!这小娘真毒啊!

张昌宗哪里还敢嬉皮笑脸,果断的抱头鼠窜,认怂求饶,李裹儿正好打累了,气喘吁吁的把手里的棒子一顿,拄在地上,大喝一声:“上酒!”

张昌宗赶紧狗腿:“有劳安乐,只是,在下酒量浅薄,还请手下留情。”

李裹儿畅快大笑:“留情自然是留情的,不过,还要看你表现,来吧,喝吧!”

立即有人端上一托盘酒。张昌宗干脆的端起一碗就灌,他喝酒上脸啊,一碗下去,脸孔通红,面如傅粉,方才营造的气势,在这样的红脸膛下,整个人看着竟文弱了几分。

“好个莲花郎!”

人群里,也不知哪个女娘赞了一句。

张昌宗就算不喜欢这个诨hào,但是,如果靠脸能过关,他也可以把节操暂时丢一丢,先进门再说:“安乐表妹,您看可以否?”

把干净的酒碗倒置,微笑请问。李裹儿恍惚了一下,脸孔微红,微微扭头:“看在郎君诚意的份上,进来吧!”

张昌宗瞬间眉开眼笑,俊秀的帅哥气场一扫而空,透着一股欢快逗比的气息:“多谢郡主,儿郎们,进去!”

“喏!”

气势万钧的进去,挟着这股气势,中门、堆关轻松而过,随便吟了两首催妆诗就被放过了,一鼓作气冲到正堂,又是一首催妆诗,才被放到薛老师的绣楼下,正待继续吟催妆诗,薛老师的近身侍女宫音笑吟吟地出来。

张昌宗一看宫音那笑容,心头就有不好的预感,薛老师都说他是心肝宝贝了,应该不会对他下黑手吧?眼巴巴的望着宫音,眼神十足的可怜。

宫音面上笑着,眼神却不为所动,只朗声道:“启禀姑爷,我们娘子说了,今日不要姑爷的催妆诗,只要姑爷一个心意,若是心意到了,娘子自然就下来与姑爷走。”

张昌宗不禁瞠目结舌,这还不如让他作诗呢,好歹还有抄的,这心意……那唯一的评判便只有薛老师,若是她觉得不满意……张昌宗敢用脑袋担保,若是薛老师不满意,这婚今天怕是结不成了!果然前头所有关卡的轻松,全都在最后一关被找回来了!

薛老师,你还想嫁人吗?

张昌宗很忧愁。

傧相张文英和裴仲几两人互相望望,张文英慑于薛崇秀往日的威严,根本不敢多嘴,赶紧推推旁边的裴仲几,裴仲几连忙问道:“宫音姑娘,这心意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可以限定范围?”

宫音道:“心意者,心中之意也,不拘是什么,能表达心底最真实的意思,足以打动我们娘子便行。”

这说了也等于没说。裴仲几给张昌宗一个“爱莫能助,自求多福”的眼神,没言语。还没成亲的张文英却有些发憷,悄悄拉着裴仲几问:“这娶亲这么麻烦?”

裴仲几给他个杀人的眼神,神情莫测:“因人而异。”

张文英懂了,这意思是他还没过门的六婶比较特殊,比较麻烦。等他成亲的时候,一定要让他娘不要找什么才女,娶着麻烦——

张文英这被影响的审美啊!

他姐夫跟他侄儿的眼神官司、头脑风暴,张昌宗根本不得空关注,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感觉还是一脑门官司。心意……心意……心意——

“旁人道我聪明,只你知我笨拙;旁人爱我的皮囊,而你收留我的灵魂;我很笨啊,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意,我常常无缘无故的欢笑,那常是因为想起你的缘故。我愿向漫天神佛发誓,不论贫穷还是富贵,不论是疾病还是健康,不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只要你需要我,我就能不离不弃,直到死亡让我们分别的那一刻。”

若说心底最真实的,莫过于结婚誓词,那是他真正想为薛老师做到的,旁地,再没有别的想法。

第348章 逗比新郎

裴仲几反应很快,立即哗哗拍手,大声喝彩:“好!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一众儿郎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大声呼喊起来。

绣楼上,窗户口缓缓多了一个人影,站了片刻,重又让开,一个侍女打扮的人过来,推开窗户,隐约能看见香的烟气袅袅向天。

然后,侍女垂下一道纱帘,一个人坐到窗前,只能能隐约看见轮廓,满头珠钗,可看出是盛装打扮,伸出双手,纤手轻拨——

张昌宗仰着头,望着窗边冥思苦想了许久的人儿,凝神倾听,竟是他从未听过的曲子,是一首新曲。

心底不禁有些惊讶和欢喜,又仔细听了听,没错,是新曲,现代时不曾听过,穿后来古代也未曾听过。张昌宗闭上眼睛,细细品评——

情意绵绵,若有所诉。

张昌宗睁开眼,目光灼灼地望着纱帘内坐着的人儿,只觉心跳如擂鼓,又快又急,胸腔中充溢的感情,几乎快把他撑爆了,从未像此刻这般明白——

薛崇秀爱他,而他也爱着薛崇秀,不比她少,不比她薄,只是他们爱人的方式不一样,这是男女的差异。薛崇秀的爱如网,绵绵密密地把他缠在其中,不得挣脱,也不愿挣脱。他呢?

他愿如盛阳,愿如青山,愿如大海,不愿如月亮,不愿有阴晴圆缺,他的爱始终如一,始终存在,虽不曾言说,却予以陪伴,予以倚靠,予以能所能予的全部包容,他愿意把他所有的一切都与薛崇秀共享。

一曲终了,全场清静如空场,除了偶尔的呼吸声,再无半分异响。宫音这时朝众人一福,朗声道:“此曲名为《爱莲说》,乃是娘子为姑爷所作。”

“《爱莲说》?好曲!”

张昌宗大言不惭,丝毫没有要害羞或是谦虚的想法,直接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嘚瑟劲儿,几乎全身上下都有,每一个头发丝儿都透着一股欢喜之意。如果广大围观群众知道当众撒狗粮这个词,肯定能感同身受。

这次,张昌宗不用人说了,自己伸胳膊推裴仲几和张文英,急切道:“快催!”

两人恍然大悟,赶紧大声喊:“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楼上楼梯声响,新娘终于下楼,出室登堂,看新娘的身影隐隐绰绰的进入搭建的行障内,喜婆高喊:“行奠雁礼。”

张昌宗赶紧把抱了一路的大雁举起来,深深吸一口气,务必争取直接丢过障顶——

一口气丢过去才是好寓意。他才不要像五哥,张易之手力弱,娶亲时的奠雁礼上,大雁没丢过障顶,落在了行障顶上,要不是大雁腿绑着,怕就要飞走了。还是张昌宗那时仗着年纪小,体重轻,眼疾手快的爬过去,一把把大雁拽下来,勉强算完成了奠雁礼。为这个,他那好五哥儿子都有了,还要时不时的被五嫂拿出来取笑,还反驳的底气都没有的那种,也是可怜。臂力对大周的男人来说,真是太重要了。

“嘿!”

使力一丢,大雁直接被丢过障顶,等在另一边的张文英立即一把接住,眼疾手快的捏住大雁的嘴,很好,没发出什么异响,不像张易之。{在家里连打仨喷嚏的张易之,懵逼中!}

行完奠雁礼,不用干别的,继续吟诗。这次薛老师给面子,没闹啥幺蛾子为难她可怜的夫婿,只吟了一首,便从障后走出两个童男童女,帮忙撤障。

张昌宗努力克制着想伸脖子往行障里头看的yu wàng,伸手几乎是抢一般从裴仲几手里接过大雁,急吼吼进去,跪到薛崇秀身前——

终于可以看看他的新娘子了!

明明画的是时下流行的新娘妆,张家儿子多,张昌宗已经见过好几次,但这样的妆化在薛崇秀脸上,张昌宗觉得,这肯定是世间最好的新娘,并且是他最喜欢的新娘。

“嘿嘿嘿!”

对着人就是一连串的傻笑,眼神亮晶晶地,看得一瞬不瞬,一眨不眨。薛崇秀瞥他一眼,轻轻一笑,低垂下头,唇角却弯了弯,显然很是满意某人的反应。

行完奠雁礼,小俩口一起去向太平公主拜别。太平公主瞬间红了眼眶,殷殷嘱咐:“望我儿今后戒之勉之,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喏。儿拜别母亲。”

薛崇秀也是眼眶微红,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恭恭敬敬地向母亲叩头。太平公主看她眼眶微红的样子,忍不住瞪了一旁傻笑的蠢女婿一眼:“好好待她,不然……”

张昌宗赶紧表态:“岳母放心。”

太平公主一叹:“不放心也不会许你。”

“那是。”

某人嘚瑟的咧嘴笑,结果被丈母娘嫌弃的瞪了一眼。拜别岳母,辞了家庙,登上婚车,张昌宗喜滋滋地骑着马引在婚车前头,一脚把侄子踹到队伍最前头去,看见有来障车的就撒备好的铜钱和吃食。

一路吹吹打打,终于进得家门,薛崇秀举着把团扇遮住脸庞,经过转毡的路,一路到青庐里的喜帐内坐帐。

张昌宗晕晕乎乎地坐在薛崇秀对面,她的面容被团扇遮着,只露出一双宜喜宜嗔的眼睛,那么水汪汪地、情意绵绵地看着他,看得他又想克制不住的傻笑——

然后,就被四哥踢了一脚。卧槽,这真是亲哥,在弟弟婚礼上都动脚。

用力的瞪四哥一眼,张同休嫌弃的白他一眼,提醒:“还不吟却扇诗。”

“哦,对!”

张昌宗赶紧准备吟早就准备好的却扇诗:“千重罗扇……”

突然卡顿!

张同休狐疑地看他一眼,便是举着团扇遮面的新娘子也看了他一眼。张昌宗满面通红,不用问了,羞的!求助的目光投向他媳妇儿和他四哥:“后……后面的忘了,想不起来了!怎么办?”

怎么办……他居然问怎么办!成亲这种大事,居然想不起却扇诗来!他哪里知道怎么办!张同休很没兄弟爱的瞪弟弟一眼,目露凶光,感觉手十分痒,并且开始表情严肃的考虑一个问题——

现在打弟弟一顿,老娘会不会杀了他?

张氏兄弟正要逗比的上演兄弟相残的惨剧,新娘子“噗嗤”一笑,放下扇子,语笑嫣然间,煞是好看。

还是弟妹机灵靠得住!

张同休松了口气,瞪向幼弟——

卧槽,那笑容蠢得简直没眼看,好想兄弟相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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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家的表弟结婚,婚车够了,按照习俗,迎亲只能同辈,所以,司机不够了,作者君要去当司机,加更延后,不好意思。

第349章 花烛

同食同牢盘,同饮合卺酒,两两共结发,并蒂成夫妻。

喜帐中,去了妆容,满面素净的张昌宗、薛崇秀相对而坐,俱都面容透着粉红,张昌宗低着头,连看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薛崇秀看他眼神乱转的样子,不由一笑,轻启朱唇:“在紧张?”

张昌宗脸色一变:“你咋知道?”

薛崇秀轻轻一笑,道:“因为我也是。”

“真的?”

不敢置信的抬头,遭薛崇秀白了一眼,白得情意绵绵,动人万分,张昌宗情不自禁的捂住心口,红着脸瞄人。

薛崇秀也脸红,但更多的是嫁给心上人的喜悦,含情的眼神里,绵绵的情意不言自明:“黑炭头,你还记得前世吗?”

张昌宗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提起前世,点点头,道:“大部分还记得,一些细节的东西,不仔细想,大概都忘了。”

薛崇秀道:“我也一样。我只记得从小练习到大的各种乐曲,然后,就是你。你可知,在我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人生中,你是唯一的震撼。”

“震撼?”

“对啊,震撼。”

薛崇秀神情认真:“虽说演奏过不少歌颂英雄的曲子,为理想、为爱情、为友情牺牲,但我从未想过会有人为我牺牲。性命是多么宝贵的东西,我值得有人为我这么做吗?我深深地怀疑,我无法接受你死在我的面前。”

他倒下的那一幕,曾一遍遍的在她梦中回放,每一次,都痛心不已,每一次,都震撼不已,每一次,她都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可以那么毫不犹豫的为一个可算陌生的人付出生命?易地而处,她根本做不到。

她自小独立惯了,什么事情都只依靠自己,能自己做的,从不麻烦别人,于她来说,麻烦别人是一种负担,她不喜欢无谓的负担,她的世界里有音乐、有自己就足够了。

可是,这个人,用他的死闯进了她的世界,让她的世界震动且烦乱,不复当初的宁静安稳,让她开始怀疑坚持了这许多年的观念是否并不正确,她迫切的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毫不犹豫的为陌生人付出生命,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于是,她想尽一切办法收集他的信息,细致深入的了解他,然而,资料档案里,可以看出的东西实在不多,不足以解她心中疑惑,好久之后,心头的这个疑问,与那个人一起,渐渐变成她心头的执念——

谁知死亡并不是终结,反而是满含希望的开始。有谁能知道她认出他时的欢喜与激动?没人能知道,没人能理解,但是,丝毫不会影响她毫不犹豫的与他建立羁绊,与他相识,与他相认,与他相知,直到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一心一意的等着做他的新娘。

张昌宗不知她内心的复杂思绪,闻言,伸手握住她一双柔软的小手,轻轻摩挲着她手指上的薄茧:“你知道我是你的迷弟吗?”

薛崇秀点点头:“听你的战友说过,所以,你要告诉我,你是为了偶像而死吗?”

张昌宗笑起来,笑容灿烂:“不是,当时只想着责任,条件反射就那么做了,并没有想太多。”

薛崇秀凝视着他:“我猜也是。但是,想到你是为我而死,我就无法安眠,无法接受,你还那么年轻,生机勃勃,你不知道,活力在你身上,耀眼的让人无法移开眼。”

张昌宗一听,笑得更灿烂了,仔细看,甚至还有几分嘚瑟:“所以,你是想说,你以前就暗恋我,对我一见钟情吗?”

薛崇秀笑而不语。张昌宗不乐意了:“咱现在都成夫妻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说,快说兴。”

薛崇秀只是笑,眼神温柔含情,抬眼凝视着他:“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的我,心里只有你,除了你,谁都不想要。”

张昌宗听得心里甜滋滋地,夸她:“薛老师,有人说过你的情话很动听吗?”

薛崇秀笑着摇头,含笑看着他,看得张昌宗心如擂鼓,握着人的手不禁动了动,屁股悄悄地挪啊挪,挪着挪着,两人几乎额头对着额头。

薛崇秀粉脸微红,扭头看他:“你靠这么近做什么?”

张昌宗朝人龇牙一笑:“你猜!”

这逗比!

薛崇秀所有的羞意都被他这一句你猜给粉碎一空,不禁啼笑皆非的看着他。张昌宗还不自觉,还朝人继续露八颗门牙的标准笑容,然后,气势十足的伸手一揽,软软地娇躯立即一倾,倒在他怀里。

薛崇秀一双妙目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也不动作,就那么依在他怀里,问:“你不是惦记三年起步,最高死刑吗?”

“你怎么知道的?”

“你猜!”

卧槽!原来这两个字这么糟心。

张昌宗笑不出来,苦着脸看着薛崇秀,薛崇秀不禁一声笑,还笑出声来了,清脆的笑声,就像铃铛,又像小手,轻轻地搔着张昌宗的心,搔得他蠢蠢欲动:“那什么,色不迷人人自迷,我的定力现在好像有些脆弱,怎么办呢?”

薛崇秀靠在他怀里,自己稍稍调整了下姿势,以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些,脸贴着他砰砰跳动的心口,手指轻轻在胸口划动着:“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

张昌宗低头,因为角度关系,相貌看不清楚,只依稀能看见额头和鼻头,很干净,一根绒毛都没有,想是出嫁前开过脸,皮肤白净娇嫩,水灵灵地,仿佛能滴出水来,依着自己的身体,柔软并不干瘪,已经是成熟少女的体态——

咕咚!

这是咽口水的声音,死就死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拼了!

帐内又是一阵轻笑,然后,轻笑声渐渐不闻,喘息声渐渐剧烈……

“算是知道什么叫从此君王不早朝!”

“胡说什么!”

“没有胡说,这是事后感,或者叫收获也行……哎哟,秀儿妹妹你掐我做什么?”

并无人回答。张昌宗嘻嘻一笑,朝人滚过去,双臂一伸,揽娇躯入怀,脸上坏笑,口中一本正经:“作为你nuè dài夫君的惩罚,唔……我们再来一次!”

“啊!”

一声娇叱后,声息渐不可闻。

第350章 新婚

“下面要表演的曲目是琵琶名曲《十面埋伏》,请欣赏。”

主持人笑容得体的报幕后退下。

张昌宗有些奇怪的站在台下,台上怀里抱着琵琶欲演奏的那人,却不是薛崇秀的面孔,那是谁的面孔呢?

哦,对了,是薛老师前世的样子,化着略浓的舞台妆,发髻高挽,穿着露肩的礼服裙,端庄美丽的面容肃然中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张昌宗呆呆地凝视着舞台上的那人。这幅面容,若不细细回想,他都已经快忘记了,心目中的女神的面容,已渐渐变成了薛崇秀的样子。

比之舞台上的高不可攀,更加的鲜活,更加的具体。会生气,会撒娇,会软弱,会坚强,不像是舞台上的那个艺术家,更像是一个女人,一个活生生地灵动可爱的女人。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呢?

大概就是舞台上的女神渐渐生动具体成一个真实灵动的女孩子的形象,舞台上的形象渐渐变成她其中的一面,而不是她整个人的全部的时候吧。有些人呐,越接触越会发现她的魅力,这种魅力并不受限于皮囊,真正迷人的是她的灵魂——

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这般清晰地明白他喜欢她,爱她。

站在台上的张昌宗,嘴巴渐渐咧开,笑容越来越开心,笑看着穿着春衫襦裙的薛崇秀站在演奏琵琶的人身旁,冲着他微笑——

他的秀儿妹妹,他的薛老师啊!

张昌宗笑着伸手,一搂却搂了个空,只摸到一个尚有着余温的温暖被窝……没有舞台,没有薛崇秀,也没有演奏家!

张昌宗倏然张开眼,坐起身来,并没有看见薛崇秀,连忙喊了一声:“秀儿。”

薛崇秀的声音在账外响起:“醒了吗?传水,与郡马梳洗。”

“喏。”

张昌宗揉揉眉心,所以,刚才其实是在做梦?但他感觉自己很清醒啊,所以,那其实是他真实心理的映照吗?

张昌宗纠结了没超过三秒,就不想了,撩起被子下榻来,随便穿了件衣裳,先探出头去,梳妆台前,只有薛崇秀的侍女商音。

薛崇秀听见响动回头,某人立即给她个眉目灿烂的笑容:“娘子早啊!”

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薛崇秀也不禁跟着笑出来:“早,快去洗澡,稍后我还等着你带我去给阿家敬茶。”

“哎!”

张昌宗答应了一声,旋即想起来,提醒道:“还有郑太太的。”

薛崇秀笑着道:“知道,你心中敬着的长辈,我自是也尊敬地,放心。”

“嗯嗯,娘子等等我,我很快就来。”

然后,火急火燎的往浴房跑去,那积极地样子,惹来薛崇秀一阵带着甜蜜的笑容——

自今日起,她就是张昌宗的人了,而张昌宗也成了她的,他们属于了彼此。不用他说什么甜言蜜语,只是这么想便觉得幸福甜蜜。

待张昌宗洗了个澡出来,薛崇秀已经梳好头发,发髻上的珠钗已经戴好,商音和徵音一起服侍她整理衣裙,见他出来,问道:“唤你习惯的丫头进来?”

张昌宗摇摇头,道:“不用。在屋里以后就用你的人吧,我的人不用chā jin来,依旧在前院就是,后院交由你做主就是。”

商音立即兴奋地看主人一眼,薛崇秀很淡定,似乎已经料到这种情况,朝商音点点头,商音立即过去,微微一礼:“郡马,奴婢与你梳发。”

“嗯,有劳你了。”

张昌宗安然坐着,等着商音给他梳头发。做了古代土著这么多年,他还是不怎么会打理一头长发,在家有丫鬟服侍,在外征战的时候,都是华为伺候他,感觉也是挺废的。

新婚的小俩口高高兴兴地梳洗完毕,两人一起向韦氏的院子去,新婚第一天,要给韦氏敬献婆婆茶。

韦氏一大早就起来,眼巴巴的等着老儿子带着他新媳妇来敬茶,等了也没多大一会儿,外间的人就来通报小俩口来了。

韦氏不自觉的默默发上的珠钗,问左右:“阿翠,你看我可妥当?”

翠姑姑笑道:“太太自然是一身妥当,一看就是个好家婆,多子多孙有后福的人。”

韦氏被她逗得合不拢嘴:“就你会说话,我啊,就巴望着六郎能早些有后,那我即便是去见了老太爷,心里也是无愧的。”

“呸,太太说的哪里话,太太当长命百岁才是。”

主仆俩儿絮絮叨叨的说了几句,待听到脚步声方才停下,韦氏并未收敛脸上的笑容,面容和蔼的看着一双小儿女走进来,只觉得真真是一双璧人。

“阿家请喝茶。”

敬完婆婆茶,薛崇秀便被韦氏一把拉起,拉着她坐到罗汉榻上,笑吟吟地道:“我啊早就盼着你过门了,好替我管一管我那不着调的老儿子,有了你后,他就该上上笼头,靠谱些了。”

薛崇秀微笑,还没答话呢,张昌宗在一边不乐意了:“阿娘,什么叫上笼头?您儿子是人,笼头那是畜生上的!您这么说儿子,您也忍心?您埋汰自己就算了,咋还扯上儿子呢?”

韦氏脸上慈蔼的笑容有些崩,面上还维持着笑模样儿,僵硬地扭头,眼神凶狠地瞪儿子:“臭小子,你说什么?”

张昌宗被瞪得一激灵,赶紧认怂:“没说啥,阿娘您说得对,是该给儿子我上笼头,要不再在我屋里立上一根拴马桩?”

韦氏:“……”

这糟心儿子!

张昌宗被老娘瞪的扯嘴角,心里默默摊手,你看,这世间的父母大抵就是这样的不公平,父母可以说儿女是小畜生,但凡儿女kàng yi一句,马上就蛮横不讲理了,焉不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说的时候就选择性忘记是谁生的孩子了!

薛崇秀看看韦氏,又看看满脸不乐意的张昌宗,轻轻一笑,道:“阿家说你,那是疼你,你怎地如此不识好歹,惹阿家动气呢?郎君当记着,但凡阿家说的,皆是对的。”

韦氏瞬间眉开眼笑,大为赞许的点头:“对,秀儿说得对。”

张昌宗目瞪口呆,看着薛崇秀的目光大有深意——

想不到薛老师居然是这么没有原则的人。

第351章 甜蜜

“要去上差吗?”

天还没亮呢,张昌宗刚爬起来,薛崇秀就揉着眼睛坐起来,看着还有些迷糊,人却挣扎着要起来,被子落下来,露出光裸的肩膀。

张昌宗嘿嘿笑笑,把人按倒:“你继续睡吧,没事,我去锻炼,天都还没亮呢,再睡一会儿吧,放心,我娘不会嫌你懒的。”

薛崇秀这会儿已经清醒了,闻言白他一眼,也不多说,只道:“我也习惯早起了,中午还可以做个午休,一起起吧。”

小两口甜甜蜜蜜地一起起床早锻炼,张昌宗打拳练武,薛崇秀就围着小院子慢跑了几圈,然后,占据张昌宗旁边的空场地,打了一趟软绵绵、秀里秀气的拳,张昌宗看得不停皱眉,实在忍不住了才开口道:“薛老师,你这拳法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薛崇秀白他一眼:“我学了强身健体,要杀伤力做什么?再者……”

说着,顿了顿,眉目含情的瞟他一眼,笑容温柔:“若是学来自保,不是还有你吗?郎君真的要我学实战拳吗?”

一双美目情意绵绵地看着人。

张昌宗被看得色授魂与,晕陶陶地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了,这么好看的xiao jie姐,居然是他的媳妇儿了,开心!

薛崇秀满意地一笑,道:“你们男子练出一身肌肉,自是健美迷人,若是我们女子也练出一身肌肉……或许有人会喜欢,然就我个人的审美来说,我还是喜欢柔软一些。”

某人暗戳戳地想想手感问题,十分认同的点头:“软绵绵地xiao jie姐是最可爱!”

薛崇秀瞅他一眼,继续慢腾腾、软绵绵地打自己的拳,期间并不妨碍她光明正大的欣赏旁边打得虎虎生风的新婚丈夫,运动时候的专注也是很迷人的。

甜甜蜜蜜地锻炼完了一起去洗漱,等张昌宗洗出来,看薛崇秀正在描眉,不禁蠢蠢欲动,积极地道:“我给你画好不好?”

薛崇秀瞟他一眼,看他那跃跃欲试的样子,觉得他心里应该是新奇有趣比浪漫有情趣多些,指望钢铁直男有情趣……还是不要做梦的好,平常心,平常心。

薛崇秀心里吐着槽,面上笑得温柔婉转,颔首:“好。”

然后,便把眉笔交给张昌宗。

张昌宗握着眉笔,看着薛崇秀秀气好看的眉毛,端详一下都没有,径直下手就画,一笔接一笔,有时候还会停下来打量两眼,只是,从他那皱着的眉头和脸上的表情推测——

薛崇秀已经在心里淡定的做好洗掉自己重新画的准备。至于张昌宗会把她眉毛画成什么样……薛崇秀暗自里想了想,野原新之助那种也是能接受的,心肝宝贝最重要。

等了片刻,张昌宗终于认命的停下手,脸上干笑着,心虚简直快要飞出天际了:“秀儿,那个……你叫人来洗了吧。”

薛崇秀很淡定,自己端起铜镜,模模糊糊地看着镜里的样子,细细端详……比野原新之助好些,不过,好的不多。最重要的是,只要她脸对着谁,不拘是宫音还是徵音,都是一脸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孔通红的表情。

张昌宗十分愧疚啊,好好地一个měi nuxiao jie姐,被他一双笨手一化,转眼就变成野原葵了,野原家家传的眉毛重现了!

“对不起,我不该不自量力。”

非常诚恳的道歉,真的十分愧疚啊。薛崇秀反而笑了,宽慰他:“无妨,若是郎君今日描眉熟练无比,倒是我该伤心难过了,来日方长,多练练就好,我等着郎君为我描好看的眉那一天。”

薛老师真温柔啊!张昌宗觉得,这 大概是他目前为止听过说地久天长说得最温柔动听的情话了!世上怎会有薛老师这样好的xiao jie姐呢?张昌宗很是感动,重重点头:“好,我一定好好努力!”

薛崇秀笑着:“我等着就是。”

几个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那滑稽的眉形,也不觉得可笑了,所以,娘子之所以是娘子,这般闲庭信步一般的从容淡定,便是她们所不及的,等三天回门,可以告诉公主殿下放心了。

高高兴兴地陪媳妇儿一早上,作为没有婚假的古代人,张昌宗吃了早饭就进宫去了,没错,他还要上班的,并不会因为结婚就有优待。

“恭喜张将军新婚愉快!”

“恭喜将军,祝将军早生贵子!”

……

一路上,几乎都是在羽林卫的将士们的祝贺中前进的,张昌宗开心地抱拳致谢,一张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见谁都有好心情,便是去见上官婉儿的时候,脸上也是笑眯眯地。

上官婉儿冷眼扫他一眼,揶揄中微带讽刺:“娶了太平的女儿便这般让你开心?”

张昌宗笑嘻嘻地答着:“回师父,跟是谁的女儿没关系,重要的是娶的是秀儿。师父不要生气,您还是弟子最爱的师父,没人能跟你抢位置。”

上官婉儿已经很熟悉他的套路了,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你也就我一个师父。”

张昌宗打哈哈,这师父年纪越大越发精明了,不好哄也不好骗了,总结还是他长大了,不萌了,不过,长大能娶亲,就算被师父讥笑几句,也是愿意的。新婚的张昌宗今天依旧笑嘻嘻地散发着甜蜜光环,人新婚,难道还不许嘚瑟一下?

陪着婉儿师父说了一会儿话,其实也就是师父单方面嫌弃徒弟,徒弟居然还笑嘻嘻地甘之如饴,没办法,谁让人心情好呢!

上官婉儿简直没眼看,从没打过徒弟的人,今天都想一发雌威,眼珠一转,心里便有了计较,笑得像只狐狸似的:“好徒儿今日进宫还要去陛下那里谢恩吧?”

张昌宗点头:“师父就是师父,就是聪明,弟子成亲的时候,陛下有赐下,自当去谢恩的。”

上官婉儿眼神若有所指的在他身上非常刻意的打量两眼,一派好心的样子提醒道:“那容为师提醒你一句,既然要去陛下宫里,这得意甜蜜的样子就且收上一收,免得给你的秀儿妹妹招祸。”

“啊?为啥?”

张昌宗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对上婉儿师父意有所指的眼睛,突然明白过来:“师父你怎么知道的?”

上官婉儿好整以暇的弹弹衣袖,笑容明媚:“为师怎么就不能知道?不仅是为师,还有你的前义母、现岳母太平公主殿下。”

卧槽!简直不能忍!

张昌宗跳了起来:“师父,您都知道了,那您还推你的宝贝徒弟入火坑,难道您不止要我卖艺还打算着让我mài shēn?”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眼神邪气放肆:“只要能达到目的,有何不可?”

张昌宗:“……”

怎么就忘了这师父的妖女本性呢!张昌宗果断的把脸上的甜蜜收拢收拢,一张俊美的脸孔上,正气凛然:“师父,卖艺不mài shēn,请了解一下。做人是要有原则的,特别是徒儿这样的男子。”

上官婉儿“噗嗤”一笑,点了他脑门一下,乐道:“让你再乱得意!都说过了,在宫里当谨言慎行,特别是陛下当面,更要如此。”

“喏,弟子受教!”

张昌宗心服口服,心里觉得,别说女皇了,就是他的婉儿师父也不好招惹啊,果然,在这宫里,还是要低调做人,不管哪个女人都不好招惹啊。

第352章 变化

被婉儿师父真真假假地收拾了一通,张昌宗瞬间老实了,准备认认真真地去女皇宫里谢恩,免得出什么问题,牵连到他的好媳妇儿——

讲真,生了个这么好看的皮囊和穿了个这般尴尬的身份,真的压力好大啊。

焉哒哒的向婉儿师父告别,张昌宗所有得意的尾巴都收了。上官婉儿笑眯眯地看着他,看他那焉哒哒的样子,笑容明媚,语调轻快,说出口的却是没什么节操的话:“陛下那里,当哄还得哄,不过是嘴甜几句,又不要你上龙榻,莫要多想。”

张昌宗瞠目结舌:“师父,你的节操掉了,不打算捡捡吗?”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和声细语的道:“你都已经是成亲的人了,有些东西,不用为师教了吧?”

张昌宗歪头打量他婉儿师父几眼,总觉得,这些话语看着是玩笑,但似乎又若有所指。他师父有打算?

张昌宗正待问,上官婉儿已然摇头,眼神认真而又慈蔼,笑道:“莫问,还不到时机,你顺心而为就好。为师把你带这般大,总不是要你委曲求全的。委屈为师受着就好,反正也习惯了,你是个男子,自该以昂扬之姿行走天下,放心,总不会害了你就是。”

张昌宗忍不住握住她手,认真叮嘱:“师父,您不喜欢弟子受委屈,难道弟子就乐意看您受委屈?我们的心都是一样的!所以,师父,不管您想做什么,弟子都希望您能为自己多想一想,不要只顾着弟子,弟子是个男子,想要什么,自然会去努力获取,若是师父委屈求全为我得来的,便是有了,我也不开心。若是活着不能开心,不能念头通达,那这人生也太没意思了!”

上官婉儿没说话,只是凝目睇他,看他脸上的诚恳与认真,终笑了,点头:“好。”

张昌宗连上了立即现出喜色,道:“那就好,师父,说话算话,我们说定了。”

上官婉儿含笑点头,催促他:“要去陛下那里就快去吧,莫要再在我这里耽搁了。”

“好!师父,弟子明天再来看您。”

张昌宗这才走了,上官婉儿坐在罗汉榻上,看着徒弟出去,唇角还挂着个淡淡的笑纹,这蠢徒弟,打小就心诚,打小就相信她,总忘了他的师父是哪里出身,是何等性情,她的话也是能信的么?

幽幽一笑,从袖笼里抽出一张纸来,递给明香:“使人给太子送去。”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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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宗从修仪宫出来便往女皇寝宫去,刚到门口,恰好看见太子李显从大门里出来,脚步微微顿了一下,避开李显,没打算与他碰面——

无论如何,只要想起被逼自缢的邵王与永泰郡主,张昌宗就无法直视李显。一个人能凉薄自私到这步田地,连自己的亲儿女也能下这般狠手,张昌宗实在看之不上。不过——

张昌宗看看李显身后挽着拂尘的莫成安,心下疑惑不已。因为那边,莫成安笑得一脸和煦,姿态恭谨客气的送着李显出来:“老奴恭送太子。”

李显连忙道:“阿莫客气,不用送了,孤明日再来向母皇请安。”

“太子慢走。”

看李显走远了,莫成安方才直起身子,慢慢走回去。张昌宗默默看着,心下疑惑不已,这惯会逢高踩低待人的莫成安,几时对太子李显这般看重了?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吗?

张昌宗感觉需要捋捋。这几个月他忙着成亲的事情,虽没断绝朝政的关注,但对太子却不怎么注意。

宫里的这些奴婢,人人每天就只能看见皇宫这一方天地,几乎就是左眼写财,右眼写势,惯会逢高踩低,曲意逢迎的人,莫成安更是里面的佼佼者。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一天对太子这么客气?

张昌宗可没忘了那个因为李旦得罪了她,而差点逼死皇嗣李旦一家的宫女。李显即便身为皇太子,也不到能让莫成安如此恭敬的地步!所以,有必要关注一下最近关于太子的事情。

张昌宗站着想了一会儿,收拾一下心情,径直朝女皇的寝宫去,请了宫人去通报,不一会儿,便让他进去——

“臣张昌宗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起来吧,平身。过来。”

女皇的声音听着中气倒是足,就不知气色怎样,张昌宗进来还没机会抬头看女皇呢。正想着,女皇道:“抬起头来朕看看。”

张昌宗依言抬起头来,正好趁机打量女皇两眼——

这段时日他忙于亲事,进宫请安的时间便少了,明明也没几日,再见女皇却觉得女皇似乎又老了些,脸上的皱纹深了,气色也不如过去。莫不是就因为这个,莫成安为了将来的后路,便对太子恭敬了?

感觉这个理由有些薄弱。宫里的规矩,莫成安这样前任皇帝的身边人,一般是无法得到重用的,且因为是长辈的近侍,继任的皇帝大多会予他荣养,给他脸面。以莫成安这类人积攒的钱财,足够做个富贵闲人,悠闲余生。且,莫成安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这样的人,后路不愁的情况下,何以会对太子态度好了许多呢?

张昌宗一时想不出来,还需要更多的消息来印证。

心里这般想着,脸上努力的不带出来,只是,眼神里的沉思之色却瞒不过女皇。女皇本来就在细细打量他,见状问道:“六郎在想何事?”

张昌宗道:“陛下看着气色较之前些时日好了许多。”

女皇唇角一弯,眼神若有深意的注视着他,含笑道:“自朕龙体痊愈以来,六郎是第一个说朕气色好的人。”

张昌宗讶然。女皇顿了顿,道:“旁地人见了朕也不会说气色,他们心里明明关注着朕的气色问题,却不敢宣之于口,唯有六郎一人说了出来,可见,六郎是世间少有的对朕真心的人。其他人嘛,呵呵……”

女皇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神情莫名:“太子东宫可是多了许多拜访之人。”

张昌宗哪里敢接话,只能当做没听见,女皇似乎也不在意他是否会回话,径直道:“好在,太子还算孝顺,有过教训后,知道不能蛮干了,便是有再多拜访之人,也懂得闭门谢客不说,还知道找朕坦白了。”

张昌宗这下是真惊讶了,太子这么长进了?

以太子的性情和吃过的苦头来看,闭门谢客他应该知道,毕竟,张狂在女皇这里可没有好处,十四年房陵生涯可还历历在目呢,李显应该不敢嘚瑟。只是,以李显的胆小懦弱,居然敢向女皇坦白……这可不像他的为人行事,莫非背后有人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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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不舒服,昨天到今天就写了这么多。

第353章 狄国老

张昌宗不及多想,因为女皇说了件让他十分关心的事情。女皇说:“朕今日听人来报,说国老病了,六郎你代朕去看看,把太医署的太医也带去,好好给国老诊脉,病情如何,再让太医来奏报。”

狄仁杰病了?

这个消息张昌宗并不知晓,他心里是真佩服狄仁杰的,听到老头儿病了,脸上的笑立即收了起来,严肃的应着:“喏。”

想了想,想起太子,又问:“陛下,这事儿是不是太子去更合适?臣若是代表陛下去,终归名不正言不顺的。”

女皇不以为意:“不用,你自去你的便是,不用管太子。”

所以,女皇这是对太子满意还是不满意啊?

张昌宗有些拿捏不准,不过,还是应了,想起今天过来的目的,连忙端正表情向女皇谢恩,女皇神情淡然,昂然道:“你是朕宠信的臣子,又是朕爱护的晚辈,你成亲朕自该表示表示。”

张昌宗瞬间get到了!晚辈!晚辈!晚辈!好了,不是想睡的小白脸就行,只这样他就满足了。

张昌宗瞬间露出满足又幸福的神情来,那表情,真真是再真实没有了,没有丝毫的虚情假意,没有丝毫的伪装。

女皇瞟了一眼,不禁有些感叹,这孩子自小便如此,只是小小的恩惠和宠爱便满足了,从不贪心,晓得感恩,是个好孩子,也值得人信赖。

这真是一个美妙的误会。不过,女皇没言明,张昌宗自是看不出来的,他也没有这等意识,心里还在为摆脱小白脸身份而高兴呢,趁机刷女皇好感这种事情……不存在的。

向女皇致谢一番,张昌宗这才带着女皇的手敕,使人去太医署找人,依旧找的以前他老娘病时的那位华太医。这位太医说话虽然也委婉,但对病人的病情还会如实告知,并不像太医署里有些太医,云里雾里的绕你一通,病情到底啥病情,除了他自己,谁也不明白,唯恐得罪人。

然而,在张昌宗看来,告知病人家属病人的真实情况是医者的义务和责任,若连这基本的都做不好,那太医署的那群太医,也再不是医者,而只是一群官僚了。官僚能治好病吗?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所以,张昌宗笑着朝华太医拱手:“华太医,又要劳烦你陪我走一趟了。”

华太医连忙道:“不敢,将军但有吩咐,下官自当效劳。”

一起去狄府。狄仁杰的府邸是陛下御赐,位置好,也宽敞,只是,狄老头儿不是有钱的主,空有好宅子,却没钱装饰,显得十分朴素。

张昌宗带着太医署的太医持陛下手敕登门,狄仁杰卧病,自有他的儿子狄光嗣来迎接:“下官见过张将军,将军请进。”

张昌宗回了个礼,并不多言,只道:“陛下听说狄国老病了,命我来探望,我与国老有旧,国老待我如师如友,还请狄刺史不要多礼,烦请引见国老,一探病情。”

狄光嗣连忙朝着皇宫的位置行了一礼,感谢女皇的恩典,把张昌宗引进去。狄仁杰那里许是收到了通报,张昌宗进去的时候,就见他披了件外袍,斜依在仆人的身上。

张昌宗连忙两步过去,道:“狄公身体欠安,何须起来?快躺下歇歇。”

说着,就要伸手去扶,狄仁杰摆摆手,道:“世茂不用扶我,躺了大半天,身上难受,借着世茂登门,正好靠一靠缓缓,也好与世茂叙话,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世茂莫要嫌弃。”

张昌宗摇摇头,直接在他榻边跪坐下来,道:“狄公,陛下听说您病了,特命我来看看您,顺便带来太医署的华太医为您诊治病情。”

狄仁杰笑道:“多谢陛下恩典,待老臣痊愈了,自会去宫里谢恩。有劳华太医。”

华太医行了一礼后,便开始把脉,望闻问切,又让狄家人拿来这几天的脉案和药方,看了看后,便开了个药方,让狄仁杰换他的药方继续喝药。

狄仁杰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年纪大了,年老体衰,又是常年奔波,不比女皇陛下的养尊处优,身体情况也更糟糕了些。

这种情况比较麻烦,别说是现如今的医学水平,便是后世遇到这种情况,甭管中西,都只能束手无策,这是年龄的问题,不止是身体的问题。

探明了病情,华泰因下去开方子,等着狄家人煎药,张昌宗被狄仁杰留下,依旧跪坐一旁,顺手还帮狄仁杰把身上盖的毯子掖了掖。

狄仁杰道:“去年与世茂你一起出征,观世茂所行所为,似有长远打算?”

狄仁杰是一军主帅,张昌宗的一些动作,若不是特别隐秘的,自然避不开他。张昌宗坦然点头:“北方大漠的部族,不拘是突厥还是契丹或是别的民族,皆是我朝的边患,常有成为大患之时。晚辈既然穿着铠甲,领着军职,便想着是否能把情况改善改善,别的且不说,只要能威慑住突厥,不让他们滥杀百姓就是。”

狄仁杰点点头:“世茂有此心,还能付诸于行动,如此甚好。只是,如今的形势,却非行此大计的好时机。”

张昌宗懂狄仁杰的意思。女皇年事已高,太子正值壮年,国主交换可以预见会在这几年发生,这种zhèng quán交接的时候,朝局最是不稳之时。一朝天子一朝臣,而张昌宗想解决突厥的问题,却非一朝一夕可成之事。

张昌宗道:“多谢狄公关心,只是,有些事总要有人做。晚辈自然有这个能力,又有这个心思,自该主动去做,若我做不成,再交由后人就是。”

张昌宗很想得开,他不是非要这个功劳,只是,边民的惨状仍历历在目,十万冤魂还在突厥大漠哀嚎,身为炎黄子孙,天朝上国的军人,这是他必须去做的事情和应尽的责任。

狄仁杰听后,便不再多言。张昌宗行礼告别,带着开好了药方的华太医一起回宫赴命。狄光嗣替父亲送客回来,看父亲并未睡下,犹在蹙眉沉思,连忙道:“父亲,身体要紧,方才华太医也说了,要您多静养,莫要劳神。”

狄仁杰一叹,道:“三郎,为父这一生唯有你们兄弟三人,大郎为人审慎,可谓规行矩步,守成可,其余难有作为;二郎……不提也罢,不过是个只见眼前之利,见利忘义的混账,唯有三郎你,为父举贤不避亲向陛下举荐你,陛下也予你重任,只是,如今朝局迷茫,陛下年高,太子势弱,怕是将有乱生。若为父还能继续活着,自会护持你们,若为父有个好歹……三郎,你要护好我狄家,必要之时,可找张世茂帮忙。”

“张将军?父亲与他有交情吗?”

“还有几分香火情。为父观此人为人仗义,念恩识义,看在与老夫有旧的份上,他断不会对你们袖手旁观。”

“喏,父亲放心,儿子记住了。”

第354章 夫妻

把狄仁杰的病情向宫里的女皇做了汇报后,张昌宗这才骑马回家。回了家习惯性的先去看了看韦氏和郑氏,然后才回自己的院子,高高兴兴地进去,果然,薛老师还在等着他,见他进门,立即吩咐左右摆饭。

“以后不用等我,忙起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母亲和郑太太各自摆饭,我们这里只有我俩儿,若还不等你,岂不是才一个人吃饭?那再好的吃食也没胃口。”

张昌宗一听也是,本来就才两个人,人也不多,如果这样还要分前后吃,那确实冷清了些,遂点点头,然后继续吃饭,吃着吃着发现对面的薛崇秀似乎没动,一直在看他,不由奇怪的抬头:“秀儿你一直看我做什么?难道不饿吗?”

薛崇秀手拄着下巴,目光幽幽地望着对面的张昌宗,看他一脸懵逼的样子,道:“饿啊,可是相比起饿,更想叹气呢。”

“为何?”

“此情此景,难道你就不想对我说几句知心话,安慰我一下吗?”

薛崇秀的目光温柔如水,倒不是嫌弃,倒像是循循善诱。张昌宗再度懵逼,傻傻地眨眼,再眨眼,不太确定的问道:“这种时候也要说吗?”

薛崇秀颔首,道:“任何时候都需要。你不知道吗?女人就是需要人时时刻刻说爱她,满足她所有感情需求和肯定的人。”

“是吗?这么麻烦?”

张昌宗简直目瞪口呆,所以,他前世单身狗不是没原因的?!

薛崇秀直接白他一眼,一边慢条斯理的吃饭,一边气定神闲的道:“嫌麻烦?简单呐,有个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

“什么?”

张昌宗顺嘴追问了一句。薛崇秀面孔一抬,目光定定地望着他:“保持单身别成亲就好,最好也别交女朋友,不然,女人就是这么麻烦。”

那目光感觉好有压迫力,张昌宗即便再迟钝也知道这会儿需要表态了,赶紧义正辞严的道:“多谢娘子指点,那什么,我就是好奇才问的,我没做光棍的特别爱好,相比起自己一个人,我还是喜欢晚上有xiao jie姐可以抱。”

这态度端正的!薛崇秀“噗嗤”一笑,乐道:“罢了,不过是逗逗你,你这么紧张做甚?”

感觉xiao jie姐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啊!这么真真假假地,完全分辨不出来。怎么薛老师跟成亲前完全不一样呢?

张昌宗心里唏嘘,脸上却还记得装傻,搞不懂xiao jie姐心里想啥的时候,还是装傻吧,说不定看在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的份上,xiao jie姐就大发慈悲放过他呢?唉,听说以色侍人终不长久,果然不懂女人还成亲也是挺艰难的一件事。

张昌宗不禁有感而发:“女人要哄,男人呢?怎么办?难道就只有哄人的命?这要是哄好了还好,要是技术不好,哄不好,结果适得其反,那不是更惨吗?”

薛崇秀放下筷子,双手交叠着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不会让你那么惨的。”

“嗯?”

张昌宗不解的看着她。薛崇秀 笑得温柔而又甜蜜,一双眸子情意绵绵地凝视着人:“因为你哄我的同时,我也会哄你,让你看我的每一眼都能知道我心中有多爱你。”

哦哟,输了!不过,被这么哄的感觉还是挺好的,给xiao jie姐的情话比心!

张昌宗一边听得心花怒放,一边忍不住向学之心:“xiao jie姐情话说的真动人,那什么,我比较笨,等我学学啊!”

薛崇秀微微一笑,眼神明媚:“好,我等着。”

吃了饭,小两口一起手牵手在园子里散步消食,继续甜甜蜜蜜地新婚生活。东宫里,太子与太子妃相对而坐,也在用膳,但却没有小两口的甜蜜,反而有些静默。

“听说,今日陛下派了张昌宗率太医去探了狄仁杰,太子可知晓?”

韦太子妃想起收到的消息,放下碗筷,问了一句。太子筷子一顿,没说话,三两口吃完也放下筷子,让人收拾走,点点头,道:“我已经知道了。”

韦太子妃连忙问道:“族兄说,此事应该交由殿下去才是,派张昌宗……终归名不正言不顺,陛下这是何意?莫非还有让我们回房陵去的意思?”

面上不禁有几分惶急之色,那般窘迫的日子,实在难以回首。太子面色沉凝,摇头咬牙道:“母皇的心思,孤如何晓得?待孤问问上官,她或会知晓。”

说到上官,韦太子妃沉默了一下,李显立即看她一眼,道:“你我在这宫里,根基薄弱,孤虽有太子之名,然在这宫里却举步维艰。孤不想步老八后尘,你我一家不在宫里一十四年,可有人愿剖心为你我以示清白的?”

韦太子妃脸色稍霁,不过,还是提醒道:“殿下所虑甚是,只是,上官不是庸人,也不是几句好话便能倾心许之的人,殿下难道就不曾对她动真心?”

李显面色一紧,连忙过去坐到她身旁,郑重道:“好叫爱妃知晓,对上官,孤确实有几分旧时情谊。不过,尚不到动真心的地步。这世间便是有万千女子,在我心里却无一人能比得上爱妃,唯有爱妃不论荣华富贵,或是窘迫流落,唯有爱妃对孤不离不弃,孤并非没有良心的人,自也会对爱妃不离不弃。”

韦太子妃眼眶一湿,哽咽道:“有七郎这句话,便是以后七郎宫中进再多美人,为妻也再不会妒忌害怕。”

说着,情不自禁地靠向李显肩头,李显揽住她,有感而发:“在孤心里,再多的美人又如何比得上爱妃贵比千金的情意,再没有什么比我们一家人好好待在一起更好的了。”

韦太子妃伏在他肩头,眼里闪过一丝阴霾,一家人?没有了大郎和仙惠,又如何叫做一家人!

轻轻把脸埋到李显颈间,幽幽道:“殿下说的是。只是,上官如此倾力相助,殿下也不可负了她的心意才是。只要殿下不忘了为妻,不论是谁,只要对我们有帮助,为妻都能容下。”

李显感激道:“委屈爱妃,孤保证,将来无论谁都越不过你去就是,孤的皇后只会有你一人。”

“殿下说的话,我可记住了。”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第355章 久视

三天回门,陪着心爱的秀儿妹妹回公主府,太平公主很高兴,留小两口在府里住了一晚,让张昌宗第二天直接从公主府去上差。

等三天回门后,薛崇胤还想继续出去走走,不止中原,甚至西域也想去看看。太平公主没意见,张昌宗自然也不会多说,只是让他注意安全。

清晨起来吃了早饭去上差,把公事做完循例去婉儿师父宫里坐坐,被上官婉儿拉着叫住:“听说陛下派你为代表,去狄府探病了?”

张昌宗点点头:“师父问这个干吗?”

上官婉儿淡然摇头:“没什么,不过是揣摩揣摩。”

本来探视重臣,最合适的人选是太子,一者显得陛下重视,二者也是为太子积累人望。但女皇并未如此行事,反而派了亲信的张昌宗去,并无半分为太子打算的意思。

张昌宗知道他这师父为人灵活,说白了就是没什么原则,连忙劝道:“师父,陛下此举显然并无退位之意,东宫虽然立了,但是,还是少来往为好,你我师徒身份特殊,以免为陛下所忌。”

上官婉儿白他一眼,嗔道:“为师还用你教?罢了,此事不再提便是。”

两师徒正说着,莫成安过来,脚步匆匆:“上官修仪,张将军是否在此?”

张昌宗连忙出去:“莫伯伯有事?我来给我师父请安。”

莫成安见到他,大大松了口气,道:“陛下微恙,传召上官修仪和张将军。”

又病了?!

这开春之后,女皇接连病了两回了!身体较之往年愈发的衰老病弱了。来不及多想,张昌宗和上官婉儿一起匆匆往女皇寝宫去,莫成安则去传太医。

太医进宫,自动四方都知道女皇又病了,太子、相王照例侍疾,张昌宗居于大营,镇守宫禁,不得回家,偶尔还会被女皇召过去,要么陪着说说话,要么读书给女皇听,有一天还吹了首曲子给女皇听,被女皇评价技艺不错,已然登堂入室,再练几年或可成为大家。

对此,张昌宗只想给两个字——

呵呵!

进入五月,女皇的小疾依旧没好,太医的药依旧每天喝着,却不见多大的起色,张昌宗已经在宫里呆了大半个月,只在薛崇秀进宫探视的时候碰过面,偷偷说过几句话,完了连小手都没拉到,何其凄惨!

“启禀陛下,洪州僧胡超奏报,奉敕所合之长生药,花费三年之久,已成,欲献与陛下。”

莫成安亲自汇报。女皇大喜:“真的?快传!”

这事儿张昌宗知道。三年前,女皇便征辟僧人胡超为她合长生药,花费巨万。为这事儿,所有敢谏言的,不是被流了,就是被贬,再无人敢谏言。

张昌宗默默看看站在他前面的婉儿师父,她一脸恭敬,闻言甚至还跟着露出几分欢喜的神色,并无劝阻的意思,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上官婉儿似是有感,狠狠瞪了徒弟一眼,瞪得张昌宗瞬间没了脾气。

女皇要服药,张昌宗被打发了出来,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对什么长生药,他是完全不感冒的,只是,奈何女皇相信,药没成的时候她老人家还会有耐心,现在药成了,再去谏言等于是送死,女皇可不会手软。

张昌宗在大营里枯坐了大半天,听到手下回报上官修仪回宫,立即赶了过去,一进去,还没说完呢,便被上官婉儿直接摘下头上的珠钗砸了一脸——

“师父息怒!弟子哪里招惹您了?这珠钗可别乱扔,摔坏了多可惜!弟子记得这步摇您还挺喜欢的,砸坏了不心疼吗?”

张昌宗眼疾手快、身手灵活的小心接着砸来的珠钗,免得等下砸坏了,婉儿师父气头过去了看见心疼,到时候肯定会迁怒他。不用怀疑,他的婉儿师父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当然,要是讲道理也不会叫做上官妖女了!

“你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是什么事情,也敢想着谏言!我竟想不到,教了你这么多年,倒教出个忠臣来!”

上官婉儿压着音量怒斥,显然,虽然生气,但并为失去理智。张昌宗看她把头上的珠钗都扔完了,似乎想摘手上的首饰了,连忙求救的看看明香,又给阿桃和阿梨使眼色。

三女立即上前,看似劝解,其实三人围着上官婉儿,直接把她扶到罗汉榻上坐下,张昌宗这会儿很机灵,立即噗通一声跪下,挪过去:“师父,好师父,求您别打了!弟子知道您是为弟子担心,弟子谢谢您,您看,弟子不是没说什么吗?快别气了,若是气坏身子,岂不是弟子的过错吗?”

上官婉儿瞅他一眼:“我看你就是想气死为师,以后就没人管你了,是吧?”

张昌宗梗着脖子扭头:“怎么会呢!管的人多了,师父不管还有我阿娘,还有郑太太,还有岳母大人,还有秀儿妹妹,师父,管我的人可多了!”

这么一想,貌似自己还真可怜!张昌宗忍不住想同情自己一把。上官婉儿被徒弟这是时不时偶然发作一下的逗比气得一个倒仰:“所以,气死一个是一个,是吧?”

张昌宗一激灵,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啥,赶紧赔罪:“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弟子这不是心疼师父,新来愧疚吗?师父,弟子错了!”

好声好气的一顿哀求,上官婉儿不为所动,看他求了好一阵,方才没好气的拍了他脑袋一下,气道:“陛下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陛下的事也是你能管的?记住,多做事,少说话,特别是事关长生之事,便是英明神武如太宗也看不破此关,何况陛下?”

“喏,弟子不会再起心思,师父放心,我以后就老老实实上差,勤勤恳恳操练,权当不知此事,师父看可好?”

认错态度还算端正。上官婉儿白他一眼,虽未置可否,但也没反对的意思。

五月,女皇服洪州僧胡超所合之长生药,疾小愈。五日后,女皇下诏赦天下,改元久视。久视者,词出《老子》,即长生不老之意。女皇改控鹤监为奉宸府,搜罗美少年入宫侍奉。

七月,降将李固楷击败契丹余部,献俘含枢殿,女皇大喜,广宴公卿;闰七月,吐蕃赞普遣兵寇凉州,围昌松,唐休璟大破之。

此时,张昌宗新婚刚刚半年,韦氏去了长兄张昌期处,把家事直接交付与薛崇秀,郑太太依旧安居于张昌宗府中,一切似乎有条不紊。

是夜,张昌宗躺在榻上,身边睡着薛崇秀,听呼吸就知道,她也没睡着,张昌宗轻轻拉住她手掌,开口:“秀儿,我想上疏请求去屯田戍边。”

第356章 重生的意义

手掌里柔软的小手回握住他的,并没有被丢开,呼吸顿了一下,并没有太过异常的表现,感觉身边柔软的身体动了动,轻轻地靠在他肩上,薛崇秀开口:“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

语气还是很平和,并没有生气、伤心或是失望的感觉,张昌宗悄悄松了口气,看,这就是成亲跟没成亲的区别,若是没成亲,他想去就去了,但成了亲,却不能再那么任性妄为了。

张昌宗道:“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我能做什么,我想做什么。别人不知道,但我自己一直知道,我就是个普通人,不是什么天才,唯一比别人占优势的地方就是我有一颗成年人的灵魂,不用浪费时光在懵懂成长上,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我还有什么地方是谁也比不了的。”

薛崇秀的头颅轻轻地贴过来,亲了他下巴一下,道:“这些年你一直做得很好,数年如一日的勤奋、刻苦,一直持之以恒的恒心和毅力,我觉得这世上再无人能比得上你,知道吗?你很优秀,不止是在我心中,在许多认识你的人心中都是。”

张昌宗笑起来,语气十分开心:“是吗?那真好,努力能得到在乎的人肯定,真是再幸福没有的事情了。我呢,其实一直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想做什么。第一个想法当然是不能再重复历史的轨迹,我要做个保有自我尊严的人;第二个想法便是能保护好真心待我好,我又在乎的人。至于我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在武周留下什么样的印记却从未想过,只知道兢兢业业于督促家人上进,督促家人不要重蹈覆辙,督促自己勤奋,但是,做的这些努力,只是为了不做个小白脸吗?只这样我就满足了吗?”

薛崇秀紧握着他的手,给予他无声的鼓励和支持。张昌宗笑着抱了抱她,昂然道:“我知道我不想满足于此。虽说成了张昌宗,但于我来说,这是再活一次的机会!这世间,千百年来,多少帝王,多少名臣将相汲汲于长生而不可得,我呢?我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哪怕这个身份有些尴尬,但是,这也代表着我的人生再次有了无限的可能,不是吗?所以,我想,我不能就这么活着,我得活得有意义点,只是,要怎样有意义,我一开始并没有想明白。”

薛崇秀微微一笑,心中猜到了一些东西,笑问:“直到再次踏上战场对吗?”

张昌宗“嗯嗯”点头,即便黑暗中看不清脸庞,只能模糊看到他闪闪发亮的眼睛,也不影响薛崇秀想象出他此刻会有的表情和神色。

就听张昌宗笑着昂扬道:“没错!再次上了战场,我才知道我心里想做的是什么,我能做到什么,我可以做好什么,并且,并不会与我先前想做的事情矛盾,最终可以达成的目的和成就,其实是统一的。”

薛崇秀只觉得心头的欢喜快要涨裂她胸腔了,就是这个样子,她最喜欢张昌宗的便是这个样子——

生机勃勃,积极向上,身上好像带着光,若用一句话归纳,那边是“哪怕身处黑暗,也不忘记光明;哪怕双手血腥也不曾忘记心底的仁慈!”

她出身音乐世家,父亲、母亲,甚至祖父、祖母,外公、外婆都是音乐大家,从小就在艺术氛围浓厚的家庭成长。

所有人,包括她的亲人,一切认识她的人,都觉得她走音乐的道路是理所应当的,她喜欢音乐是理所应当的,她对音乐有天分也是理所应当的,就没有一个人想过、问过她是否真的喜欢,是否想从事艺术道路,没有!从来没有!

有着优秀的师承和自己的苦练,她才十多岁便有了名望,只是,她却越发的迷惑,迷惑于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乐器,是否真的喜欢演奏音乐,她大概是个拧巴别扭的人。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看似温婉沉静的外表下实际是一颗冷漠的心,冷眼看着世间的一切,不贴近,也不疏远,就那么看着。直到遇到了他!前世的张昌宗,那时他还不叫这个名字,却已经是一个有趣且别致的人,身上总有种让她羡慕的闪亮东西,那时候她想,那样的人就应该充满活力的快快乐乐的活着。可是,最终,他死了,死在她的面前!

总是笑嘻嘻地眼睛,总是充满活力的面庞,就那么死寂如灰,黯淡无光。于她来说,他是光芒的颜色,他是执念,他是心底最深的喜欢。

薛崇秀紧紧地依着他,语气清浅,带着唯有自己才能明白的情感:“你总说做人要念头通达才能活得畅快,有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吧,我唯一想告诉你的是,无论你去到哪里,我都会陪着你就是。”

“秀儿妹妹!”

张昌宗动情的抱住她,感激得无法成言。其实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重活一次,并且是穿越重生到古代,占据先知和先进资讯的人生,便应该理所应当的一帆风顺吗?只因为先知,只因为是穿越者便可以功成名就,权倾一方吗?

他认真的思考过,不行!这并不是理所当然的。所谓的预知,在他做出别的选择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变数,想要成功,想要护住所爱的人,并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事情。

如果你重活一次,你是想重复过去的道路,然后占据先知牟利?还是做出改变,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呢?

别人不知道,张昌宗选择了改变自己,做个更优秀的自己。努力的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先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好,然后,努力的影响家人、朋友,让大家都能好些,最后,若是有能力,才是改变世界。

从来不相信重生就能理所当然的成功,成功从来都没有侥幸,也不是必然的。许多人只看到成功者成功的机遇,却从未看到为了成功他们所做出的努力和付出,从不会有一本成功学全书告诉你,为了抓住机遇,他终究做了多少准备和付出。机遇固然重要,可是,若没有抓住机遇的能力,一切也不过是枉然。

薛崇秀回抱他,头靠在他怀里,道:“你有这个想法,我自然是支持的,我要你知道,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都愿意支持,并且会全力支持。只是,看陛下这一年来生病都会召你入宫坐镇的情形,女皇可会放你?”

这个问题张昌宗也考虑过,他其实并没有完全的把握,略带苦恼的叹了口气,道:“我会试着说服陛下,最坏也不过是继续率领羽林卫,但是,若是让我做成了,就又是另外一个局面。”

届时,他将会成为朝廷数得上的大将,在军中的威信肯定也会达到新高。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无论是谁考虑问题或是做出选择,都要顾及他的感受,婉儿师父、公主岳母等等,他站在背后便是对她们最大的保护和支持。

张昌宗粗略的跟薛崇秀说了说,薛崇秀听得连连点头,她本来就是支持他的,这会儿知道他心底的打算了,支持的心不变外,倒是可以配合做些调整。

薛崇秀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要在哪里选一个合适的港口建造码头,以供我们的船只停靠,若你真能成行,倒是可以考虑把码头放到天津去。”

“天津?!”

张昌宗回忆记在脑海里的堪舆图,想了想,道:“那个地方现在还没发展起来,还是个小地方,漕运一行,也就三岔河口那里还行,不过,人口不多啊,能支撑起一个码头发展吗?”

薛崇秀道:“这个不着急,可以慢慢来。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依托于货栈、柜坊的经营,又有船厂的技术支持,我们在漕运这一块,也是国内有数的大户。若论水手和技术积累,当属第一。有这些做支持,我打算这两年把外面的航道探出来,先在近海航行积累经验,时机和技术足够了,再谋其他。”

张昌宗点点头:“路要一步一步走,还得走踏实了,只要切实在迈进,不需要着急,稳扎稳打就是。我好好想一想要怎么说服陛下,我做好朝上的事情,其余的,就只能继续拜托秀儿你了。”

“你我已成夫妻,又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终归,你所做的事情是为我,我所作的事情是为你,我们还能分彼此吗?”

黑暗也不妨碍两人相视一笑。事关重大,关系长远,两人都不过是普通人,有些问题,有些事情,两人都做得很审慎,一再的推敲,反复的思考和讨论,才有了如今这个局面。

第357章 恳求

没有人的是天生就会的,即便是穿越重生者,前生所擅长的东西也与今世要面对的不同,为了不至于做出错误的选择和决定,两人都付出了许多精力去学习。

张昌宗曾经借着在宫里的便利,看过所有历朝历代能找到的诏令和记载,对照着当时的朝局和政策看,往往能有不少的收获,又有婉儿师父和女皇陛下不时在一旁指点、解惑,他的政治素养和朝局分析能力才能不停增长。

事关重大,张昌宗认认真真的写了好几版草稿,逐字逐句的认真推敲了好几回,方才把疏奏写好呈上去。结果,女皇那里还没有问话,他就先被婉儿师父和公主岳母给叫了去。岳母那边自有秀儿帮他说项,婉儿师父这里,却得他自己去解说清楚。

“你想去屯田戍边?”

一进去,婉儿师父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张昌宗点点头:“回师父,是的。”

“荒唐!好好地京师不待,怎地想起去屯田戍边了?你可知,凡是屯田戍边的,少则三四年,多则十余年者不是没有。你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何以去做这等事情?你要立功,有的是机会和选择,何必选最慢这条!”

上官婉儿并不赞同。张昌宗笑着安慰她道:“师父莫急,来,喝口水,且听弟子细说。”

上官婉儿白他一眼,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张昌宗笑问:“师父,弟子的疏奏……您细读过否?”

上官婉儿点点头,若是没读过,她又从何处知晓她的蠢徒弟居然有这个打算。张昌宗并不打算做解释,只是道:“师父,我今年才十七岁,便是只活六十年,人生也还剩下四十多年。那我这四十多年该如何过?一直在羽林卫大将军的位置上吗?一直在京里吗?师父,承蒙师父看顾,承蒙陛下看重,甫一出仕,弟子便年少居高位,若论起点,古往今来能比得上弟子的,又有几人?难道弟子还能一直依靠师父余荫,陛下宠爱过活吗?师父,弟子必须切切实实的去做事,做一些有益的事情,如此,我才能夯实我的根基,在这朝中站稳脚跟,并且,得偿所愿。”

上官婉儿哑口无言,一双秀目盯着徒弟看,静默片刻,笑了,笑容略带伤感:“果然是成了亲的人了,思虑问题更为周详,也更长远了。罢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为师还能说什么?然叫我眼睁睁看着从小疼到大的弟子去荒僻之地受苦,我实难受不已。此事你自己去做,为师定不会帮你说服陛下。”

张昌宗知道这是婉儿师父舍不得他去受苦,只是,要做出一番事业,总不能全依靠婉儿师父她们,他也要立起来,做出他的成绩才行。所以,婉儿师父的好意,他现在只能辜负了。

勉强说服婉儿师父,岳母那里,只能靠薛崇秀,想来以她的聪明机智,定然能说服岳母,于张昌宗来说,目前只剩下女皇。

“说吧,为何想离京?”

没等两日,女皇便召见他。连番生病,女皇清减了不少,但精神头却看着比先前好了不少,面色红润,精神健旺,也不知是否是那所谓的长生药的功劳,还是女皇陛下自己的心理暗示所造成的结果。

张昌宗跪下,拱手道:“回陛下,当初六郎受命操练羽林卫,如今已成,恳请陛下择心腹之人以率之。”

女皇想起这小子当初的胆大包天,再看他现在的样子,不禁有些感慨,神色和缓了许多,道:“你便是朕的心腹之人,交由你率领便好,何须他人!”

张昌宗笑起来,满脸开心之色,笑道:“多谢陛下看重和信任。只是,正因为陛下的看重和信任,六郎更不能留在京里,虚耗时光。”

女皇眼神锐利的扫他一眼,嗔道:“所以,你觉得屯田戍边才不是虚耗时光的作为?”

人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女皇陛下年纪越大,似乎有越来越不注重威严,行事越来越随性的倾向。

张昌宗略有些头疼,相比这个女皇,他更愿意跟以前冷酷威严的女皇打交道,但是,为了出京,还只能继续哄着:“陛下容禀。”

“说!”

女皇言简意赅。张昌宗道:“禀陛下,六郎观之,东南西北四方,陛下最大的心腹大患,一直都是突厥。吐蕃虽强盛,然他攻不下来,我们也攻不上去,虽有摩擦,但只要保持我朝国力强盛以威慑之,自能相安无事,吐蕃并不可惧。可虑者唯有北边,突厥、契丹等部族,契丹已破,唯有突厥,hào称拥兵四十万,强横一方,若不能杀一下突厥的气焰,成大患也不过是眼前之事。六郎不才,自幼蒙陛下教诲,及长又蒙陛下重用,无以回报陛下,愿效仿前隋长孙将军为陛下解心头之患。”

女皇凝目看他:“前隋长孙将军……可是文德皇后之父长孙晟将军?”

张昌宗拱手道:“回陛下,正是。”

女皇面上的随意少了些,神色严肃起来,厉声道:“文德皇后之父长孙将军,以一己之力经略北疆,不费一刀一兵,仅凭计谋与三尺不烂之舌便令突厥分化瓦解,把突厥从边患变成前隋的附庸,如此卓越的才干……六郎,尔真能效仿之?”

张昌宗不谦不让,坦然道:“回陛下,臣不敢担保,但是,臣以为有这个机会。臣以为,只要有三成机会,便可试行。”

“三成机会?”

女皇似乎还有些疑虑。张昌宗道:“现任突厥可汗默啜乃是前任可汗骨咄禄之弟,骨咄禄死时,其子默矩年幼,是故由默啜继任可汗。如今,默矩与其子匐俱皆被封为厢察,前些时日,听说,默啜又封其子匐俱为小可汗,此乃突厥部族前所未有之事。陛下,突厥可与我中原习俗宗法不同,臣以为,这就是机会。”

女皇沉吟不语。张昌宗又道:“陛下,默啜与其兄骨咄禄不同,生性残暴好斗,自他继位以来,频繁扰我边境,掠我边民,前年更是杀了我十万之众,如此深仇大恨……放在以前,那是无法,但现在陛下有了我,自该让突厥见识见识我大周的威风,好叫他们知晓,我边境岂是他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之地!”

张昌宗“噗通”跪下,恳求道:“陛下,羽林卫已成,京里已不需要六郎。然若让六郎就这么闲着,陛下不觉得浪费可惜吗?陛下,当日,六郎曾说愿为陛下开疆拓土,如今,到了六郎履行诺言,为陛下建功立业的时候了,求陛下恩准!”

第358章 道别

久视元年八月,女帝下诏,令魏元忠为萧关道大总管,以守朔方;又令张昌宗为河北道大总管,驻守边防,以御幽并。

“这刚从边关回来也没多久啊,怎么又要去了?”

出发前,张昌宗特意跑了一趟长安,向老母告别。韦氏有些接受不了,但又说不出妨碍儿子前途的话来,不禁老泪纵横。

张昌宗笑着蹲到韦氏身前,抬手替她擦泪,笑道:“阿娘莫要难过,儿子是出去做事,儿再小也是个男子,是男子总要顶天立地才是,对不对?所以,你乖乖在家,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可告诉哥哥们,有空记得给儿子写信,儿子有空也会给你写,不要太想儿子,放心,我很快就能回来,阿娘要好好保重身体,等我回来。”

韦氏不禁泪满襟怀:“为娘就怕等不到你回来,傻小子,为娘的老了。”

张昌宗心酸不已,面上却还强笑着:“阿娘尽胡说,阿娘连六十都还不到呢,怎么算老呢?不信阿娘打我一下,看巴掌是否还有力道!再者,阿娘连我的儿子都还没见到,怎么算老呢?”

韦氏嗔笑着顺手拍了老儿子一下,张昌宗故意皱眉:“哎哟,好疼,阿娘的巴掌一如往昔,威力无匹啊!”

韦氏眼角还有着泪就被他逗得一笑:“臭小子胡说,为娘的根本没用力,装什么装。”

张昌宗笑看着韦氏,满目孺慕:“阿娘不知道吗?儿子从小就总结出来对付阿娘的方针了,阿娘打人的时候,若是没打疼那一定要装作很疼,若是打疼了就一定要装作一点都不疼。阿娘说,儿子聪不聪明?”

韦氏刚收的眼泪又被他惹出来了,再忍不住伸手啪啪拍他脊背:“聪明?为娘看你这叫狡诈,从小如此,为娘啊……为娘……老六啊,你可得好好地,平安回来才好!”

张昌宗双臂一展,伸手抱住她,柔声答应着:“阿娘放心,儿子的性命不止是自己的,还有老娘的一半呢,儿子知道的。”

“臭小子,对着为娘,你就剩一张嘴了,你就哄人吧。”

“也就是阿娘,儿子才哄的。”

韦氏不信,白他一眼:“你郑太太你不哄?你师父呢?你岳母呢?还有你的秀儿妹妹呢?”

张昌宗还能说什么,只能厚着脸皮,极为诚恳的夸赞道:“阿娘英明。”

韦氏再度白他一眼,一双眼在他脸上巡睃着,殷殷嘱咐:“要保重,要平安回来。”

“放心吧,阿娘。”

在长安陪韦氏待了三天,张昌宗就骑马连夜回了洛阳,还在想要怎么安排郑太太,结果他纠结了这么几天,去见老太太的时候,老太太仪态从容地看他一眼,理所当然的道:“难道我已老朽到无力自理的程度了吗?”

眼神好有压迫力!张昌宗赶紧解释:“不是,弟子只是不放心太太,若是放您一人在京里,弟子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的。”

郑氏淡淡地看他一眼,道:“无妨,有阿庆她们在,我有人照料,宫里的修仪,郑氏在洛阳的人,都时不时会来探我,若你还不放心,也可麻烦你兄长们时不时过来看看。”

张昌宗跌坐在郑氏旁边,道:“这些我不担心,只是担心弟子不在,太太一人在家寂寞。”

郑氏一顿,目光柔和下来,扫他一眼,笑起来:“傻孩子,怎么就担心这些呢?”

张昌宗认真道:“太太,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郑氏淡然道:“这世间若论寂寞,何人不寂寞?人人都会有,包括你,包括我。寂寞并不可怕,难者在于如何排遣消解。我记得你小时候为了怕我寂寞,还哄我栽花种草来着,怎么如今大了,行事反而畏首畏尾起来?”

张昌宗在那样慈祥的目光下,不好意思的低头:“那不是年幼无知、天真热情吗!如今大了,懂得多了,也知道当初实有些勉强太太,应该先看看太太喜欢什么,耐住性子,而不是自以为是的先去做什么,剃头挑子一头热,不好。”

郑氏仰首大笑,点了他眉心一下:“胡说!你却不知,相比起你现在的沉稳,我却更喜欢你当日的热情,我在掖庭见过人世冷暖,人心险恶,你那样的天真热情,恰好暖了我心啊!”

张昌宗对上郑氏意有所指的目光,秒懂:“太太,您漏了天真两个字了。”

郑氏好笑的看着他:“你当初天真吗?”

哎呀,脸皮经不住考验了!对着郑氏湛然的目光,张昌宗居然不好意思说自己天真了。郑氏又是一阵笑,显然心情不错,道:“我本有心随你到北地去,奈何身体不争气,未免修仪与你忧虑,还是留下吧。”

“可是……”

张昌宗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本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只是,牵涉到郑太太,不免就多了几分踌躇。

郑氏笑着拍拍他胳膊,道:“放心吧。若论身体康健,别看我比你娘年纪大,然除了腿病,我自觉身体底子比她还好些。我呀,还想看你生个小娘子,然后撑着老骨头帮你教养几年。若是秀娘来,不是我高看薛氏、李氏,怕是教不出好闺女的。”

嘛,这是来自千年传承的荥阳郑氏的蔑视,别说薛崇秀了,就是当今女皇对上郑氏的蔑视,也没有傲然以对的底气。不过,这算是催生吗?想不到他才十七岁就要被催生,感觉有些复杂啊!

张昌宗笑道:“那弟子便提前多谢太太了,就是为了太太这句话,怎么也要先生一个女儿出来才是。”

郑氏笑了笑,道:“秀娘定然是要随你去的,虽说公主那边定然不会对你们的事务袖手旁观,但秀娘终究是出嫁女,有些事务公主怕是不好插手,我留在京里,若有什么为难事,你们离得远的时候,或可帮着出出主意。”

张昌宗听得感动不已:“太太已经这么大年纪,还要为弟子操心,弟子真是……”

郑氏嗔道:“说什么傻话。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已年老,日日受你奉养,能为你做的也不过是这些微末之事了。”

张昌宗不乐意的道:“太太才是说傻话,这些才不是微末之事,这些都是大事,是重要的事。”

郑氏笑了笑,没再多说,转了话题,转而问起他何时准备出发的事情。陪着郑氏说了半个多时辰,又在她这里用了一顿饭,张昌宗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自己屋里休息,睡了一觉起来,天色将黒,屋里点着蜡烛,书案处有人坐着,起身一看,是薛崇秀回来了。

掀被下榻过去,搂住她身子,下巴轻轻搁她肩上:“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岳母怎么说?”

薛崇秀在写大字打发时间,看他醒了放下笔,回头亲了他一下,道:“知道你累了便没让人叫醒你。母亲那里你尽可放心,我已跟她说清楚,她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知道一直留在京里,于你并无益处,出去也好,只是,她原想着让你去做一州刺史之类的,轮换几年再回来,不意你竟直接申请了屯田戍边,如今诏令已下,她也不好反对,虽有几句责骂,却也是支持的。”

“嗯,我就知道岳母会支持,今天我回来了,等明日我再过去拜访一下,等跟亲人们道完别,我们差不多就该出发了,北地苦寒,要辛苦秀儿你了。”

“两夫妻,何必说这等见外的话!”

第二日,张昌宗去公主府盘桓了一天,虽然遭了岳母大人几句埋怨,但是,出发前,送到他府上的物资、珍惜药材,甚至还有稳婆、医女、医令这些专业人才,可见太平公主的一片慈爱之心。

准备了几日,在九月之前,张昌宗携薛崇秀一起,带着人手出京赴职。出发的时候,也不知薛崇秀的那些粉丝哪里得到的消息,比来给张昌宗送行的人还多,送出了一里又一里,俱都舍不得他们的薛先生去边疆受苦,张昌宗骑在马上,也不知受了粉丝们多少眼刀。

整整送出将近百里地,薛崇秀都受不了了,心意坚决却也好声好气的才把人劝走,只是,张昌宗作为她夫婿,少不得遭了不少埋怨和嘱咐。偶像远行,去的还是那等边疆苦寒之地,也难怪粉丝们埋怨了,张昌宗能理解,并且他还暗戳戳地开心——

任你们再喜欢,任你们再如何的崇拜,你们的薛先生、薛大家如今可是他媳妇儿。只此一点,他便傲视群雄,独树一帜。

美滋滋jpg

而因为薛崇秀的离开,洛阳城里的胡人酒肆中,又被人写了许多诗在墙壁上,当然,绝对少不了咒骂张昌宗的,一时间,竟在洛阳城里传为“美谈”,很是让张家的子弟们笑话了一通。

直到九月季刊出版发行,封面文章刊登的是薛崇秀署名的文章——

《爱莲说》。

众粉丝初时还读的挺激动,想不到他们的薛先生不仅乐曲谱的好,连文采也这班出众。待某个明白人点名张昌宗有个诨名叫莲花郎,一时间众人不禁满腹心塞——

个走狗屎运的张昌宗!

然后,咒骂张昌宗的诗骤然多起来,就连季刊编辑部也收到不少,其中也不乏精品。冷大主编看着投到案前的诗,默默蛋疼——

客观讲,这诗写的还是不错的。只是,几乎都是咒骂张昌宗,追忆新安郡主的,那他到底是刊登呢还是刊登呢还是刊登呢?

第359章 到达

“这里就是我去年追上突厥大军的地方。”

因为并不赶时间,一路行来,张昌宗几乎是顺着去年出征的足迹,带着薛崇秀一路走过来的。虽然只时隔一年,但对张昌宗也是意义重大,最重要的是,他终于摆脱单身汪的身份,成为了已婚一族。难道这不是值得大书特书、普通同庆的重大事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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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崇秀笑看他一眼,点点头,听着他兴致勃勃的讲在这里发生了什么。这一路行来,张昌宗带着她走遍了他曾经走过的村庄和地方,看着他熟稔的与那些村民打招呼,看着他关切时专注的目光,看着他高兴时的开怀大笑,看着他是如何的受那些村民尊敬和爱戴,看着他带着嘚瑟表情的向大家介绍她,薛崇秀心里是欢喜的,幸福的,甜蜜的。

一路走过来,村民们知道张昌宗此次过来是出任河北道行军大总管准备常驻幽州,都很高兴。没错,张昌宗把他的总管府定在幽州,在河北道处于中间的位置,即可驰援,又可强攻,最重要的是,还有大片相对平缓的田地可以屯田。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又走了几天,终于到了幽州地界,张昌宗骑在马上,与薛崇秀并辔而行,轻轻地吟唱着陈子昂的千古佳句,感叹道:“陈师真是写得一首好诗啊,磅礴苍凉之气简直扑面而来,千古诗骨,名不虚传。不过,他当初写下此诗,心境应该没我现在这么轻快。”

薛崇秀看他一脸感慨,心有所感,也点头道:“陈师的诗才,纵观千古,能比拟者甚少。不过,在此之前,你或许应该先见见前来迎接的幽州刺史?”

张昌宗一笑,戏谑道:“确实该见见,以后也是一个地方工作的半个同事嘛,应该比一路上走来见过的其他州的刺史们脸色好看些。”

说来惭愧,张昌宗领了这个行军大总管的名头,一路行来,路过各州的时候,文官还好,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俱都以礼相待,武官们那里却不怎么受欢迎,甚至,冷眼也是受过的。终究,张昌宗还是太年轻,而行军大总管这种的官职,历来皆是功勋卓著的名将担任,张昌宗目前的功勋还不足以撑起这样的位份,自然难以服众。

虽说这种情形,张昌宗早有预料,面对的时候也能淡然处之,不过,心里暗暗蛋疼内伤却是难免的。媳妇儿跟着一起,被人这么折面子,脸疼难堪啊。

统率大军与统率羽林卫又不同,不能像在羽林卫一样以武力之勇强横的折服将士。张昌宗又年轻,功绩不足以服众,只能慢慢的来,对现在的轻视不服视而不见。

“下官郭正庭拜见大总管,将军有礼。”

“郭使君免礼,今后,我大军驻扎幽州,诸多事务还需使君协调帮助,望与使君能合作愉快,共抗外敌。”

“不敢,陛下有敕,令河北、关内两道诸州,但凡将军有令,皆要助之,将军所言乃是下官分内之事。”

简单的客套寒暄几句,因薛崇秀也随行,郭正庭也携了妻子来迎,不过,女眷自然另作一处,不会与他们这些男子一起。

张昌宗出身虽算不得最好,但有出身荥阳郑的郑太太教导,倒是能看出些东西来。观今天这位郭刺史夫妇的迎接礼仪,简单而庄重,显然也是极为知礼之人,再看他们的言行举止,气质风姿,也是有来历的人。

初初到达,郭正庭已经在城中给他安排好总管府,大军则驻扎在城外临时搭建的大营,正式的大营还需要重新安排搭建,郭正庭是不会给他们建的,否则,又要征伐民夫,徒惹人怨。

到了总管府,张昌宗两口子要忙着安顿,郭正庭夫妇也不是不识趣的人,看两人带来的人手也算充足,便只留下一个小丞,作为幽州本地的导引,若总管府上下有需要的时候,可以传唤他。

一到地方,薛崇秀屋里的宫商角徵羽五个侍婢便开始忙碌起来,归置带来的东西,安置内院使唤的人手。张昌宗那边带的是华为和锤子,小米、苹果没带,华为荣升管事,锤子作为亲随跟在张昌宗身边。

东西多,人带来的倒不算多。这些事情都是他们做惯了的,虽然忙碌却也有条不紊,大部分事务张昌宗和薛崇秀都不需要插手,也就是跟随而来的医令,张昌宗亲自出面接见了一下,然后派了华为去亲自安排。

幽州在边境算是比较繁华的大州,然而,说起医药技术依然比不上京城,太平公主给他们请来的随行医令姓华,也不是外人,是太医署华太医的小儿子,医术极为精湛。

张昌宗与他父亲华太医也算有旧,一路上聊天谈笑也不少,到了后更是派身边人去安排住宿,可谓诚意十足。

除了华医令,余者皆不需要张昌宗去安排了,两人把主要的意思交代下去便坐在正厅歇息,一路行来虽然走的慢,但也有些疲惫,正好歇歇。

让仆人先给烧了一壶热水,张昌宗给媳妇儿倒了一杯,自己也端起一杯灌下,问道:“我看着这位郭刺史夫妇似乎有来历?”

薛崇秀点点头,道:“说来你应该知道,这位郭刺史出身望族,乃是出自阳曲郭氏,而刺史的正妻薛郡君,说来与我也算亲戚,出自河东薛氏,两人皆是名门望族出身。”

刺史乃是四品官,四品官的妻、母皆可以门荫诰封四品郡君了。毕竟幽州是重镇,一般的寒门官员可轮不上这样的好地方任职。

“阳曲郭氏?倒也算得上是好出身。”

张昌宗点点头,关心的问了一句:“那位四品郡君可跟你认亲了?”

薛崇秀的父亲薛绍,也是出自河东薛氏,只是,薛绍这一脉,因为薛顗参与宗室谋反一案,虽未株连薛氏一族,在族中却也是不好提的一脉,只不知那位薛氏心中可忌讳。

第360章 初来乍到

阳曲郭氏出身的刺史,自不是毫无根基的寒门官员可比拟的。唐至武周,虽说世家士族影响力不如两晋时期,但官员的选拔与任免上,世家依旧有着不可逾越的优势,重要的、富庶的州郡刺史,多是世家出身的官员占据,还有就是九寺五监里的清贵官职,也多是世家望族之人。

说起阳曲郭氏,张昌宗也是知道的,这个家族与河东裴氏一般皆是文武兼备的家族,只是,河东裴氏是文武并进,皆有杰出人物,而阳曲郭氏文略比武弱些,领兵的大将出得比治世的文臣多,且官位更高。

世家士族们这数百年来彼此通婚,若细论起来,大多论得上亲戚关系。张昌宗家的张氏比之这些望族,自然算不得什么,只能说是比较有来历的寒门。

不过,张昌宗来这类代表的是军方,跟一州长官的刺史其实没多大关联,毕竟互不统属,张昌宗这个行军大总管是直接对京城负责的,若是战时,郭正庭也要听他调遣的。

张昌宗道:“我是过来屯田戍边的,跟这位幽州刺史还是不要太亲密的好,顺其自然吧。”

不管论身份还是论地位,都轮不到张昌宗去巴结刺史,他还是更想做好自己的事情。薛崇秀就更论不到,她是陛下诰封的郡主,公主们的女儿中可谓独一份,郡主本来只有王爷们的女儿才有资格诰封,她是特例。以两口子这么超群的地位,认亲也好,不认亲也好,影响都不大。只不过郭正庭终归是幽州的一地长官,为了今后行事方便,张昌宗倾向与他和平相处。

在幽州歇了一天,张昌宗便出了城,把带来的十万大军带到分给的驻营地,坐镇大营,监管各种事务。

十万大军,还有随行的家人,安排起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好在军户家知道要遵守纪律规矩,虽忙却也不乱,一切有条不紊的展开,可就算如此,要全部安顿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张昌宗暂时是回不了城里的总管府了。

张昌宗也不是瞎忙,也没坐在帅帐里空等,等着事务上门,而是带着亲兵,一个营一个营的巡视,以积攒人望。他本就年轻资历浅,想要折服这十万大军,本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但即便再难,也要从头做起,想来想去,且先从关怀做起,先让大家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个初步的印象,后面也好打交道。

本地搭建房屋,青瓦木梁,石头墙面,张昌宗第一天就去看了,考虑到北方的寒冷,建房的时候,直接让人盘炕。只是,炕这玩意儿,这些关中、河东来的士兵大多不了解。

张昌宗只得在军中公开征召会泥瓦匠手艺的士卒,亲自指挥着先垒几个出来,待他们手艺纯熟了,才去忙别的去了。如此,竟得了个体恤士卒的评价,在底层的士卒中,张昌宗渐渐有了名望。

张昌宗在外面忙碌着,薛崇秀在总管府里也没闲着,表面上,她深居简出,自张昌宗到任,也就参加了刺史郡君请的宴席,旁地便闭门不出。实际上,她也在安排船队的事情。

经过几年发展,船队已经渐具雏形,船只的数量,水手、舵手等的培养和招募已经进行得差不多,如今,就差个主事的人带领,便可出海远航。

两夫妻各忙各的,张昌宗除了到任当日迎接时候打过个照面,之后竟再见不着,薛崇秀也只简单的参加了一两个宴会,她本来身份品级就高,不参加那些人也不能勉强什么,只看两夫妻深居简出的样子,看着倒像个做事的人,不像是年少居高位的张狂人,意外地,竟刷了本地一些人士的好感。

张昌宗把随大军而来的军户家属安顿好,方才得空回州城住两天,晚上抱着他秀儿妹妹柔软的娇躯,都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不禁一脸唏嘘。

薛崇秀好笑的摸摸他胳膊上结实的腱子肉,问道:“一切还算顺利吗?”

张昌宗脸孔埋在她颈窝处,闻着她肌肤的香气,闷声道:“还行吧。除了一开始大概是看我年轻面善,在分田地上,有几家刁钻的想挑拨使坏,被我毫不手软的处置了,知道我的底线后,下面的人倒是规矩了。后来,内部的人整顿好了,外面的人又出幺蛾子。就是有几个地方与本地人的田地相连,起了些纷争,也被我强势镇压了,人性欺软怕硬、趋利避害,哪里都有,都在我预料之中。”

薛崇秀轻轻拍抚着他脊背,没说话。张昌宗在她颈窝处又亲又咬的吸了两下,然后笑嘻嘻地翻身平躺,道:“虽有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说法,那是因为强龙还不够强,我十万大军,还有随行的军户家属,这么多人到幽州屯田,我们可不止是强龙。先前我管束严,约莫就有人想耍横,也不掂量掂量,有时候,有些人的脑子,考虑问题那是真简单啊。”

张昌宗身为统帅,不是触犯他原则问题的事情,自然是无条件站在军队这一边。不过是区区几个村庄,见他先前还算讲规矩,便想以规矩来束缚逼迫他,简直是不自量力。这个世界上,讲道理有时候也会成为不讲道理、见利忘义之人欺压的理由,简直是不知所谓。

薛崇秀点点头,道:“你手下有十万大军,是该强势些,否则,怕是弹压不住。如何统兵,你自不用我说,你尽可随心去做就是,城里一切有我。”

“嗯,我家秀儿妹妹就是温柔。”

张昌宗调笑着,薛崇秀妩媚的白他一眼,却没说话。张昌宗手默默地往shǎo ér bu yi的地方摸索,一边随口问道:“除了你那个本家亲戚,还有人发帖子来请你赴宴吗?照我说,若是懒得应付就不用去了,你去是给她们涨脸,你不去也没什么。我来这里是领兵的,不是施政,不需要调和四方,不用你委屈自己违背本意去应酬她们。”

薛崇秀笑笑,道:“放心,除了你,谁还能让我委屈不成?”

这是要他表态吗?

张昌宗咕哝一声,嬉笑道:“我你不用担心,我如何舍得!”

“看你的良心了。”

“放心,良心嘛,我是大大的有的。”

调笑两句,声音渐不可闻,唯有喘息声清浅四溢,怎么说,小两口也是新婚,正是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

张昌宗在府里歇了两天,又马不停蹄准备外出巡视防线,打算把自己的驻守的区域,趁着冬天下雪前走上一遍,顺便检查一下过冬的物资,也好跟基层官兵联络一下感情。

第361章 种子

第361章

“禀将军,前方发现突厥兵,目测约有数百人马,皆为骑兵。”

行到代州,前方斥候来回报。张昌宗淡然挑眉,问道:“是哪个部落的,能看出来吗?”

斥候连忙道:“看旗帜上的图腾应是突厥右厢察的部落。”

突厥的右厢察就是去年跟他谈判的突厥王子默矩。张昌宗这次出巡,也不过带了个千人队,跟对方人马差不多,但对方全是骑兵,以突厥骑兵的优势,遇上了就是遇上了,避无可避,张昌宗也不会避:“列阵,准备迎敌!”

张昌宗干脆的选择排兵布阵,等着对方过来,果然,没过多大一会儿,马蹄声便传来,突厥骑兵疾驰的身影出现在眼帘:“弓来!”

弓弦拉满如月,“咻”一声,奔驰而来的骑兵队伍里,立即有三匹马悲嘶一声,应声倒地,马上的骑士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带倒,非死即伤。

三箭齐发!

突厥队伍里一阵sāo luàn,这等弓术,便是以骑射横行天下的突厥,也能做到者也寥寥无几。

张昌宗不管对方的骚动,眼都不眨一下,继续弯弓射箭——

他自幼练武,臂力过人,用的是强弓,这个距离唯有他能射中。每次都是三箭齐发,无一箭落空!张昌宗不停地弯弓搭箭,陆续有突厥骑兵被射倒。

“吁!”

突厥骑兵得令停住,张昌宗三箭齐发,又倒了三个,骑兵队伍里一阵慌乱,全部退后不说,还有人喊话:“张昌宗,本王听说你来驻守特意来贺,你便这般迎接贺客?”

说话间,又陆续有人被射中。张昌宗举着弓,冷声道:“这里是我朝国境,非请莫入的道理,难道你们突厥人不懂?传令,全体举弓!”

“张昌宗,难道你想引两国交战吗?”

对面的默矩气急败坏,眼角抽动。去年领兵的并非是他,只知道张昌宗勇武,竟不知他还有着这等惊人的弓术,三箭齐发……便是善骑射的突厥人里也是足以称雄的弓术。再看士卒,多被张昌宗的弓术震慑,士气已失,而对面正士气高涨。

张昌宗目光闪烁,举手示意一下,手下士卒放下弓箭,不过,手却都摸上腰间的横刀,气氛还是一触即发。

看这边的士卒放下弓箭,见张昌宗也把弓放下,对面队伍里的默矩才敢越众而出……露出半个身子,胯下的马匹依旧在手下的重重掩护之下,显然,对张昌宗的弓术,他也有些心虚。

张昌宗面上漾出个笑来,英俊白皙的脸庞,笑容温润彷如天人再生,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方才眼也不眨的射杀了十数人,默矩目光闪烁,不禁想起去年谈判时,惹怒张昌宗被他毫不费力的按倒,无论如何也挣不开时的惊惧。

张昌宗笑着拱拱手:“原来是默矩王子莅临,只是,阁下贵为王子,突厥的右厢察,地位尊贵,到我国国境来怎么不先遣使告知反而不请自入呢?且还明火执仗的带着兵马?”

默矩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只是,张昌宗隔得略远,看不太清楚。默矩吸了口气,道:“本王正在巡视领地,听闻贵国换了个驻边的将军,长得比娘们儿还好看……”

说到这里,突厥队伍里爆发出一阵恶意的笑声。张昌宗不为所动,便是连笑容也不曾减两分,只是意有所指的摸了摸弓,对面的笑声便戛然而止。

默矩咳嗽一声,续道:“本王想来应是故人。因此,特意带着手下的卒子们过来贺一贺,想不到本王一番好意来贺,一照面就被将军射杀十数人,这便是张将军的待客之道?”

张昌宗好以整暇的笑了笑,道:“王子不请自入,难道也是做客之道?世间从无不请自来的客人,我国有个习俗不知王子是否听过?朋友来了好酒,敌人来了……”

“如何?”

“自然只有弓刀的。”

张昌宗面孔冷下来,杀气腾腾地望着对面的突厥兵。默矩也冷下脸:“这么说来,今日张将军定要刀兵相见了?莫非中原人便这般不讲信用,刚和谈过也不算?”

张昌宗笑容一顿,面容严肃:“我们中原人说话自来是一是一,二是二,说话不作数的是你们突厥人吧?遣使和谈数次,又数次犯边的,又是谁?颉跌利可汗一世英雄,便是我过的太宗皇帝和当今陛下也是赞叹的勇武,不想出生入死所建之基业,最后竟落到默啜这等无耻残暴的小人手里,默矩王子,身为颉跌利可汗的亲子,难道你就如此甘于人下吗?”

默啜脸色巨变,“你一个中原人懂什么!我突厥与你中原习俗大不相同,莫非你想挑拨叔汗与我的关系吗?”

张昌宗笑了笑,昂然道:“我出自中山张氏,家境贫寒,出身并非显贵之家,从祖行成公乃是高宗朝的宰相,昌宗不才,却也不敢遗忘先祖荣光,门风不坠,以继承家祖遗志为己任,不敢有丝毫懈怠。颉跌利可汗一世英雄,只身率领部族建立现在的突厥国,可惜,后人竟如此……罢了,虎父犬子,不外如是。”

张昌宗一叹,也不看默矩的脸色,直接收起弓箭,道:“颉跌利可汗的威名,便是我朝陛下也佩服的。看在颉跌利可汗的面上,今日我放你一马,若再有下次不请自入,便是拼了我的性命,也要维护国土安全!我们走!”

说完,再不管默啜,直接带着人就走。没有默矩的命令,跟随他前来的突厥精骑也不敢动,张昌宗先前的弓术给了他们太大的震撼,往日只知他勇武,今日方知他弓术之绝,对这样的勇士,突厥人心里多是又敬又怕。

默矩低着头,目光闪烁,满面潮红,也没出声阻止张昌宗率人离开,过了一会儿,待张昌宗的队伍走远,方才抬头,冷声以突厥话下令:“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外泄一句,若有泄露,全家贬为奴隶!”

“是!”

默矩扭头望望张昌宗离开的方向,眼睛闪了闪,最后,挥挥手,带着人回突厥国境去。

第362章 商讨

直到队伍行出好远,张昌宗才悄悄松了口气,讲真,刚才别看他对默矩强硬,丝毫不让,其实心里也虚。

默矩的队伍,粗略估计也有五六百骑,他虽然整整带了一千人,但是,骑兵只有三百骑,剩余的是步卒,根本无法抵挡突厥精骑的冲杀,便是逃,也逃不过灵活机动的突厥精骑追捕。

所以,张昌宗当机立断的决定直面突厥精骑,并且毫不犹豫的先举弓射杀,以震慑对方,打击对方的士气。

突厥人全民皆兵,仗着骑兵灵活机动的便利,四处骚扰劫掠大周国境,几乎从不与大周的兵卒面对面硬碰硬的打。张昌宗不信,就突厥的队伍能有绝对的纪律,能冷静应对突来的震撼性的射杀。

果然,他赌赢了!突厥人被震住了,士气被打击,而他这边,士卒因此士气大振,即便对上六百突厥精骑,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然后,顺势给默矩种下颗种子。

对今天的历程,张昌宗还是满意地。屯田戍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而是一年两年,甚至更多nián de shi情,只望一两次就能把默矩的野心挑起来,就能让他们叔侄反目,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张昌宗有时间也有耐心,慢慢来就是。

有一点他没说谎,虽然是异族,但骨咄禄确实可当得上一句当世英豪。现在的突厥国,就是骨咄禄以己身之能建立起来的,一生出征次数多达四十七次,亲自参加作战的就有二十次,并且,此人还非常擅长捕捉战机,清楚的知道突厥骑兵的优势,打得当时的大唐,即便有黑齿常之、程务挺这样的名将,但因为女皇于军事战略上的短视以及任人唯亲的错误,在战略上,大唐也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这样的人,确实可以当得一句称赞。

骨咄禄死的时候,默矩尚年幼,兄终弟及的习俗下,便是骨咄禄之地默啜继位,并且,去年还立了他的儿子匐俱为小可汗,显然就是在昭示要传位给亲子的意思。

默矩便甘心吗?

看默矩今天的表现,显然,这是不需要问的问题。不能急,慢慢来就是。

张昌宗继续他的巡视之旅,只是,从大营调了一千骑兵过来,以卫周全。在入冬前的一个月时间里,张昌宗把河北道所有防线都走了一遍,甚至,还顺路去萧关道会了一下魏元忠。

“魏公。”

“世茂。”

张昌宗给人见礼,魏元忠连忙道:“无需多礼,快进来,这大冷的天,辛苦世茂了。”

“职责所在,没有办法,总不能说起防线,说起我驻守的边关,却连去都没去过,那岂不是愧对陛下信任?”

魏元忠笑笑,拍了拍他,没说什么。一老一少进了屋子,张昌宗打量两眼,道:“辛苦魏公,您这总管府比起我的来,简陋多了。”

魏元忠哈哈大笑,道:“幽州虽然地处偏僻,却也是古之重镇,历史悠久,如何馊我这并州可比的?”

两人谈笑几句,张昌宗才开始说这次过来的正题,道:“魏公,承蒙陛下看重,把河北道的安危交予晚辈,又把萧关道交予魏公,这一路行来,我皆在研究突厥往日的战例,有一点愚见,请魏公指点。”

魏元忠素来敢说敢为,为人品性刚直,非是刚愎自用的人,曾平定过扬州叛乱,对军事也不是一窍不通之辈,听到张昌宗这么说,整了整脸色,道:“世茂请说。”

张昌宗道:“我观突厥常年骚扰劫掠我朝边境,倚仗的乃是骑兵之利,来去如风,机动灵活。前年屠戮我十万百姓之事,非战之罪,人之过也,并非突厥不可战胜。前隋、唐及至周,我观这么多年的战例,太宗朝时,突厥尚有与我大军一战之力,且不落下风,现如今,突厥不复当年之盛,再无与我军硬撼之勇,只倚仗骑兵之利,与我军游击,造成我军空有护国雄师却因跟不上突厥骑兵的机动灵活,只能战略上被动挨打。非是突厥兵骁勇我军不能胜之。魏公以为然否?”

魏元忠若有所思,听完,沉思片刻后方道:“世茂言之有理。此事,天下有识之士也曾议论过,奈何便是寻到了差距和破局之点,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相比我朝士卒,马匹之数目实在跟不上,没有足够的马匹,是无法训成足够强大的骑兵的。”

魏元忠也是一脸唏嘘,弱点、差距很多人都看到了,但是,客观条件和现实如此,当今陛下又不是太宗那等雄才,于军略一道上确实弱了些。

张昌宗道:“不瞒魏公,这一路行来,晚辈一直在想,要何以po jiě这个局面,思来想去,倒是有点不成熟的想法,欲与魏公商讨商讨,还请魏公指点。”

“世茂请说。”

魏元忠颔首,不因张昌宗年轻而轻视他,毕竟,这位张郎可是狄怀英也曾称颂过的才俊之士。狄怀英这一生看人,除了他那幼子没教好外,鲜少有走眼的时候,反正比他魏某人强就是。

张昌宗道:“魏公,河北道有我十万大军驻守,想来突厥若无足够的准备和信心,应该不敢来侵扰。相比之下,魏公的萧关道防守便薄弱了许多,就怕突厥倚仗骑兵之利,四处侵扰,让魏公疲于应付,顾之不及。”

魏元忠表情凝重,颔首:“此事不可不防。只是,兵卒有限,若是太过分散,则不利于防守,怕被各个击破,若是聚于一处,又不能周全,头疼。”

张昌宗笑了下,提议道:“那魏公不妨听听晚辈的提议,不若我们联动防守可好?”

“何谓联动防守?”

魏元忠不解,立即追问道。张昌宗道:“我十万大军,骑兵三万,各类步卒七万。我欲让骑兵成为机动营,专门负责四处驰援,以策应四方。而魏公的萧关道兵力有限,不妨挑选重点派兵镇守,其余的,皆以常规力量防备,若遇袭可遣人过来,我派兵驰援。”

“这……”

魏元忠有些犹豫,询问道:“世茂以为,何为重点?”

张昌宗郑重道:“监马场!”

魏元忠悚然一惊,立即吩咐左右:“拿堪舆图来!”

仆从立即台上堪舆图,把地图摊开,张昌宗立即拿着马鞭指着地图说道:“突厥目前国境在此地,这里是萧关道,这里是诸马监。晚辈以为,若是细论起来,不管是河北道还是萧关道,甚至是陇右道,若论重要程度皆比不上诸马监,诸马监畜养战马,关系我大唐国本,只要诸马监安稳,我大唐便能有源源不断的马匹供应,操练骑兵,对上突厥、吐蕃等四夷,不至于连还手之力也没有而若是诸马监有失,即便后面再夺回来,损失的战马,却不是短短数年可恢复的,毕竟,要训养成一匹战马,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魏元忠深以为然,重重点头,就算有诸马监畜养战马,其实,大唐也是缺战马的,特别是优质的战马,更是特别缺。在中原,马匹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魏元忠立即道:“世茂这个提议甚好,以突厥骑兵之利,诸马监确实应该重点防御一番,我这就传令。”

“多谢魏公。”

两人还待继续说,外面魏元忠的小厮满面惊慌的进来,“噗通”一声跪倒魏元忠跟前,悲呼:“老爷,洛阳传来急信,狄公病卒。”

第363章 声誉

狄仁杰死了?历史上狄仁杰是什么时候死的?是今年吗?

张昌宗一开始听到的时候还有些懵,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么多年,除了一直提醒暗示自己谨记一些重要事件,发生的大概日期之类的,很多东西,若不是刻意去回忆,他都已经记不起了。

他本来就不是擅长历史的人,狄仁杰之所以熟悉,也是拜n多的电视剧所赐,可没有哪一部电视剧拍狄仁杰死的剧情,要是把狄仁杰拍死了,那也没续集什么事儿了,妨碍赚钱,不会有电视剧拍的。

何况,现在如今,许多事情已经改变,最大的不同,他张家满门可没出一个给人做小白脸的人,家风在他多年的明示暗示、努力影响下也与原先不同,张家一直很低调,在京里并不怎么拉仇恨。

他竟忘了狄仁杰是今年死的。若是还记得,他怎么也不至于赶这两个月到北边来,怎么也要留在京里,送狄公一程,狄公是值得人敬重的长者与前辈。

张昌宗有些伤感,叹了口气,道:“离开洛阳前,我曾奉命代陛下去探视狄公,眼看着他已经康复,不过两月,想不到竟天人永隔……”

张昌宗叹了口气,转头问随从:“华为,我的行李中有没有素服?”

华为知他与狄仁杰的交情,连忙道:“回主子,小的方才已让人出去买现成的去了。”

张昌宗点点头,打算等下面的人买回来就换上,也算是全他与狄仁杰的情谊。魏元忠表情也不好看,只是,他的年纪虽然比狄仁杰轻些,但他并不需要换素服,不像张昌宗是晚辈。

收到这么个消息,两人也没了谈天的心思,把重要的事项敲定,张昌宗便告辞离开,准备回幽州。他的巡视之旅,已经巡完,在外面走了一个来月,事情办完,也该回去了,心情落寞的时候,格外想念家中的薛老师。

想了想,出发前,让人备了笔墨纸砚,给在分别在长安和洛阳的老娘韦氏、郑太太、婉儿师父、公主岳母们都写了封信,写完了才心满意足的出发上路回幽州。

将近十月的天气,北方已然入冬,顶着寒风赶路,每天晚上打尖的时候,张昌宗都吩咐人熬姜汤驱寒,还要驿站准备热水,每个人都泡了脚再睡,即便心中再思念,也不想赶夜路,这大冷天的,何必折腾人。

连续行了数日,终于到了幽州地界,只是,这天的天气却不怎么好,明明还没到天黑的时候,天上已经乌云密布,天幕乌黑,一派风雨欲来之相。

本来若是一切顺利,以他们的脚程,今天当能到幽州西边地界的第一个驿站,可是,现在看天气,怕是走不成了。

张昌宗忧心的抬头看看天气,道:“看天气今天是不能再继续赶路了,派人出去找找看,这附近可有什么城镇,若是没有城镇,村庄也好,且先避避雨,之后看天气再说。”

“喏。”

张昌宗想了想,又把华为叫来:“我们自己带的吃的,能撑多久?”

华为道:“回主子,至多两天,这还是三顿稀粥的吃法,若是吃干的,至多能撑一天。天寒地冻的,为了抗冻,大家吃的都多,粮食消耗的便快些。”

张昌宗点点头,道:“你带着人,全都骑马去,找最近的城镇买些米粮回来,我看这天气,若是下雨,那还好说,就怕下雪,雨夹雪,路上湿滑,少不得要在这里盘桓几日。这么些人马的嚼用,小地方就怕有钱也买不到。”

华为点点头:“喏,小的这就带人出去。”

华为离开后,张昌宗把副将金焘叫来,把情况一说,叮嘱道:“人多口杂,传我命令,在我们避雨雪的这几天,谁都不许乱来,若是敢去劫掠,军法从事。”

“喏。”

这附近地方荒僻,地广人稀,寻了好久,斥候才寻到一个村庄,人口不算多,但空房子还有几座,赶回回禀,大队人马在雨雪来临之前,全部转移过去。

进了村,发现全都关门闭户,根本没人敢出来,一派慌乱的景象。张昌宗无奈的叹气,这里是武周,可不是后世现代他作为pla的日子,那时候,只要是穿军装的进村,老百姓只会热情招待,哪里会关门闭户,唯恐避之不及的。

张昌宗朗声道:“各位乡亲,在下乃是河北道行军大总管张昌宗,因外出巡视路遇雨雪,不便赶路,欲在此地暂做停留。烦请本村的村长出来说话,可以吗?本将军保证,我手下的士卒定不会动村里的一针一线,定会严加约束,待雨雪停了能赶路了,我们就走!”

张昌宗也不知管不管用,先喊了再说,人不出来,怎么跟人买柴禾生活做饭呢!耐心很好地喊了两遍,金焘凑过来,低声道:“将军,这些人胆子很小的,都怕当兵的,将军跟他们说再多,这些人也不会开门的。莫若属下带人去搜,把村长找出来,然后再按将军吩咐行事?”

张昌宗白他一眼,倒是能理解村民对军队的惧怕。这年头,但凡军队过来,不是强征壮丁、民夫,就是烧杀抢掠。惯例如此,也莫怪村民们惧怕。

张昌宗又喊了一遍,终于,有道门扉打开,出来一个小老头儿,激动地问:“将军姓张?名讳昌宗……可是去年带兵打走突厥兵,就回万数百姓的那位?”

张昌宗跳下马来,拱手道:“老丈,不才正是去年领兵的张昌宗,我今年又过来了,奉陛下敕令在河北道屯田戍边。”

老头儿激动地上下打量他两眼,高兴地道:“小老儿老眼昏花竟不知是恩人当面!将军,你去年救回的人中,便有老夫的长子、次子、长孙,若不是将军威武,小老儿一家就要断子绝孙了!将军大恩,请受小老儿一拜!”

说着,就要下拜。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张昌宗哪里敢受他的礼,连忙把人扶起来,道:“老丈莫要多礼,去年所为不过是为将者的责任和本分,我既是大周的兵,自该保护好大周的百姓,当不得老丈如此大礼。敢问老丈,你村里可有空屋?能借我们暂驻几天避避雨雪便行。老丈尽可放心,我一定严格约束手下士卒,不去侵扰村中居民。吃的东西,我们也自备,只需要村民们卖我们些柴禾取暖就好。”

老头儿道:“将军的兵,我等自是信得过的。大家都知道哩,张将军的兵与旁地兵不同,从不劫掠我们大周的百姓,只会保护我们。大家若是知道是张将军在此,定不会如此惧怕,将军放心,我们村中有许多空屋,大郎,大郎,快出来,快来带路。”

待张昌宗表明了身份,一时间,村民竟全都出来了。这个村子人口不多,也不过十来户,因为地处云州、易州、幽州三州交界,这十来户人家里,几乎每一家都去年张昌宗出征救下或是换回来的人。

张昌宗的到来,得到了热烈的欢迎。

第364章 唠嗑

村里有好些空房子,多是前年被掠杀的那些人留下的,住下所有的人是不太可能,但是,把马匹什么的留在外面,人挤着住,避避雨雪勉强也能住下。

张昌宗坚定地拒绝了村民招待饭食,并坚持付钱买了些柴禾和姜块来,令火头军烧火取暖,顺便熬些姜汤驱寒,免得路上有谁受寒生病。

张昌宗自己也灌了一大碗下去,感觉身上寒冷骤减,身子暖呼呼地,这才感觉舒坦些。与老村长和几位男村民一起围坐在火塘边上,就跟村里那些围着火塘取暖的汉子们一样都蹲着,一边烤火一边说话,浑然看不出这是个统领十万大军的将军。

陪着他一起围在火塘边的,除了老村长,还有四个男村民,其中三个汉子,黝黑清瘦,显是经常劳作之人,面上挂着谦卑且老实巴交的笑,不多言,有些卑怯,但也不至于害怕到缩手缩脚。另外一个,穿着破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的文士衫,满脸皱纹,帽子下的露出的鬓角已然花白,但看其他皮肤状态这些,却又像个中年人,倒有些不好拿捏,他也不大喜欢说话,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

能被老村长选来一起陪着说话的,都是平日说话做事有几分水平的汉子,在张昌宗面前虽有些怯,但正常说话还是能做到的,态度也很是恭敬。

老村长姓沈,这个村子大多数都姓这个姓氏,外姓也不过是一两户,老村长对张昌宗婉拒饭食还有些遗憾和不安。张昌宗诚恳的道:“多谢村长和诸位乡亲们的热情,只是,我知道大家的粮食都是有数的,今日招待了我,只怕来日就要饿肚子。再者,为将者自该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我们这么多人,你们全村的粮食给我们也不够吃,若是只招待我,让我的士兵饿肚子,却是我不愿的,如此,只能辜负乡亲们的好意了,不好意思,来日有机会,莫若我请大家吃一顿吧。”

张昌宗这话说得诚恳又爽朗,老村长与几个汉子笑起来,有个大胆的还笑道:“如此,我们便等着吃将军的了!”

话才刚落,就被老村长瞪了一眼,张昌宗笑看他一眼,爽朗道:“好,那边说好了,等着就是,不需要太久的。”

这么闲聊了几句,看张昌宗虽然长得跟天上的神仙似的,人却爽快和蔼,也不拿架子,一众乡亲才渐渐放开拘束,话慢慢多起来。

张昌宗问道:“去年赶跑了突厥,今年他们还有突厥散兵敢过境来骚然劫掠你们吗?”

老村长道:“托将军的福,自从去年将军打跑了突厥,今年他们就不敢来了,连个散兵都不曾来,不然,往年秋收之时,总要躲一躲的,便是收粮也是抢收,收了也不敢放家里,就怕有突厥兵来劫掠。”

“是吗?那就好!”

张昌宗笑着颔首,道:“我来河北道的目的就是想要周边的部族知道,我们大周的百姓不是他们想抢就抢的。往年,突厥仗着骑兵之利,常来边境骚扰我朝百姓,陛下每次收到邸报都很生气,所以,才派了我来这边,便是希望你们的日子能好过些,这是陛下和朝中诸臣工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和期望。”

方才那大胆之人,看看老村长,又看看同村一起过来péi liáo的乡亲,忍不住道:“那完蛋咧,不瞒将军,我们这里就是三不管地带,每年的日子也就是混个水饱,好日子……那是没指望的。若陛下真关心,莫若将军帮我们说说,把户籍挪一挪,田地也置换一下,让我们搬走吧!”

“老三!”

老村长呵斥一声,转头朝张昌宗陪笑道:“将军莫怪,这个沈老三打小就楞,若是失言不对的地方,请将军治罪。”

张昌宗眼珠在村长和村民间来回移动两下,也不管那沈老三是真愣还是假愣,微微一笑,问道:“三不管地带?这话怎么说?你们村我记得是隶属于幽州牧管辖才是,怎么成了三不管了?我初来贵地,对幽州缺乏了解,闲着也是闲着,莫若这位沈大哥为我解解惑,教我了解一下本地的民情如何?”

老村长有些犹豫,正要斥骂,张昌宗已然抢话道:“沈老丈别说话,沈大哥,你说,不用怕,想来我在沈老丈面前还有几分薄面,若是他罚你,自有我替你说情担待。”

那沈老三朝老村长看一眼,道:“呐,大伯,是将军让我说的,可不是我要说的。”

“你……”

老村长气得胡子直抖,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张昌宗笑了笑,挪了挪位置,坐到沈老三旁边,很是自来熟的拍他肩膀:“快说,快说,若是今天不能知道,怕是我晚上都睡不着。”

沈老三瞬间觉得亲切不少,乐道:“将军也是这等急性子吗?不瞒将军,草民也是这个性子。”

张昌宗哈哈大笑:“是吗?这是我俩儿的缘分啊!看在我们这么有缘的份上,快说,快说,别卖关子让我着急。”

沈老三这才娓娓道来

这附近的村子,不止幽州地界的,还包括云州、易州地界的,这一代,都属于三不管地带。因为这附近不止有突厥兵会来劫掠,山上有山匪,大漠之中还有马贼。

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云州的兵马来打,这些山匪马贼就往易州、幽州逃易州的兵马来打,又往云州、幽州逃幽州的来剿匪依旧如此。易州、云州、幽州谁也拿他们没有办法,总不能做越界剿匪这种坏规矩的事情。

剿匪剿着剿着,易州的刺史说山匪马贼在云州、幽州地界,与他易州无关云州的又说与他无关,是从易州、幽州来的幽州亦然。最后,全都不了了之,互相推诿扯皮,谁也不管,只可怜了居住在这片地界上的百姓。

沈老三道:“以前,不止有突厥兵会来,要应付山匪马贼不说,还要缴税。幽州的郭刺史来后,虽剿匪不力,但于赋税上却免了我们许多杂税,大家才能勉强过活。去年,将军把突厥兵打跑了,今年他们不敢来,可山匪马贼却年年来。将军说,就这般境况,草民等还能过好日子吗?真是半点盼头都没有!若不是人离乡贱,穷得连搬家都搬不起,大家也不会继续在这个地方过活,不过就是苦熬,能熬一天是一天吧。”

张昌宗点点头,理解他们的无奈。不是他们不想搬家,确实是搬不起。且不论朝廷的户籍政策以及租庸调制下的田地划分,在这片地界有屋有田,搬去别处……这些田地房屋卖给谁?不卖又哪里来的钱搬去别处购田?没有田地,去别处是生活不下去的,只能活活饿死,而留在这里,还能勉强混个水饱。

说起这个,所有村民脸上表情都不好看。张昌宗问道:“这附近山匪、马贼多吗?”

沈老三突然顿住不语,眼睛望向一直静默坐着的文士。那文士淡然扫他一眼,道:“看我做什么?将军问你话呢。”

第365章 敬意

张昌宗看那中年文士一眼,笑了笑,道:“还未请教,这位是……”

那中年文士起身朝张昌宗一礼,自我介绍道:“在下免贵姓刘,下讳婴,祖籍河间,也是去年将军从突厥换回来的,见过恩人。”

张昌宗点点头,示意他坐下,道:“原来内里还有这等缘分,说什么恩不恩的,我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请坐,看足下的言行坐卧,非是不识礼之人,可识文断字?”

“回将军,略度过几年书,只是,在突厥被关了三年,手废了,写不了字。”

说着,伸出一直拢在袖中的右手来,骨节弯曲如鸡爪,手腕处不自然的外内弯曲,莫说写字,便是抓握东西也是不成的。张昌宗微微皱眉,这伤不像是普通的伤,倒像是被人打折后得不到好的医治而导致的畸形。

刘婴自己倒淡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右手残疾,生计艰难,老村长见在下还识得文字,便收留我在村里教导村里的孩子们识文断字维持生计。”

张昌宗看他浑身上下虽然破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方才这些村民大多对他恭敬有礼,显然,他在这村里教学教的不错。点头赞道:“难怪本村的村民接触下来大多知礼守礼,原来里面还有刘先生教导的功劳。老村长,你这村长做得好啊,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们村有你当村长是福气。”

沈老村长被夸得满脸的笑,笑得脸上褶子都出来,但嘴里还是谦虚道:“将军过奖。我们这种地方,生活不易,老头子只想着村里扥年轻人们,若能识得字,算得数,以后即便过不下去了,若能识文断字,也能离开这个地方,也能讨生活,总好过在这里等死的好。”

张昌宗点点头,这就是人老成精了,知道为后代子孙打算,知道为将来谋福。虽然这老村长大字不识,甚至这辈子连州府都没到过,但他知道谋算这些,就是个有智慧的长者。

刘婴谦辞道:“在下不过是田野村夫,不敢当将军先生之称。”

张昌宗正色道:“怎么就不能称一句先生呢?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在我看来,先生遭逢大难却能不自暴自弃,依旧能坚强面对生活,积极生活,便可当一句先生先生又教诲了村中这些年轻人礼仪知识,开一方之民智,何以不能当我一句先生的称呼呢?难道因为我身份高吗?那不对,身份并不能掩饰我的年轻,先生遭逢大难却不自轻自贱,足以成为我等年轻人借鉴的榜样。”

张昌宗是真心佩服刘婴这样的人的,每一个遭遇了大难,却没有被命运dǎ dǎo,依旧能努力生活的人,都值得佩服。他敬佩每一个不依靠别人,自己努力生活的人。

刘婴一张淡然的脸,被夸得再没淡然之色,隐隐有些激动,又有些愧疚,连连推辞道:“不敢,不敢,将军过奖,婴并没将军所说的那么伟大,也曾有暴躁无力之时,只是想着愧对先人,才又振作起来。”

张昌宗笑起来,认真道:“所以这才是先生值得敬佩的地方。遭逢大难后仍能挺直脊梁昂然站立,便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便值得敬佩。”

张昌宗前世见多识广,残疾人、遭遇生活巨变的人都见过,有人自强自立,有人自暴自弃,有人自轻自贱。自强自立者,哪怕是靠捡垃圾为生,但只要他勤快,足以自立,不依靠旁人,便值得称赞自暴自弃、自轻自贱者,哪怕一身华裳,也该被唾弃。谁的生活都不容易,他敬佩自强自立者。

说起教育的问题,张昌宗顺口问在座的村民,这位刘先生都教了什么,他们都学了什么本事。依旧是沈老三,他胆子最大,朗声答道:“回将军,刘先生就教草民等简单的文字和算术,先生说,看得懂朝廷颁发的文书,看得懂账册便成,不至于出去连帐都算不清楚,遭人哄骗。”

这位刘婴果然是有经历的人,不迂腐。张昌宗赞道:“这个好,就应该教这些。若是孩童,还可教授些文章,你们都已是成年男子,学什么写文章纯粹是浪费时间,只要识得字,算得通数便成。先生教得好。”

刘婴面上终于恢复了些淡然之色,谦虚道:“将军过奖,在下也是这么想的。村民们偶尔出山去集市卖些山货,不识数连帐都算不通,常以货易货,多有吃亏上当的时候,教会他们简单的算术,他们便能算通帐了,即便农闲时出去卖几天短工,也能把工钱算明白。”

张昌宗点点头,也不说什么学问之事,居然兴致勃勃的跟刘婴讨论起这种对成年人的扫盲教育来,还根据后世的经验,跟人探讨交流提意见。听得刘婴眼神古怪地扫他两眼,似是有些无奈,不过,倒是认真跟他探讨了一番。

说了一阵话,雨小了,但天上却开始下雪了,在雪下大之前,华为终于带着人回来,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他们去最近的城镇买来的粮食。

粮食买回来了,伙头军立即开锅造饭。老村长虽然没什么文化,却是个懂世俗人情的人精,立即就带着人告辞,哪怕张昌宗挽留也坚定的拒绝,倒是留下话:“在天气变好前,将军尽可带着人留下,若有需要的地方,尽可派人来叫小老儿就是,村里的男丁,将军也尽可使唤,将军是恩人,能为将军做事,大家心里都是高兴地。”

“好,有劳老村长。”

饥肠辘辘地等了大半天,大家都饿了,伙头军动作飞快的煮了一大锅热粥,烙了些饼子,大家一起热气腾腾地喝下两碗,身上才算暖呼呼地。

吃完饭,一众将官坐在一起开会,华为道:“禀将军,小的带着人出去四十里路才找到一个小城镇,这些吃食已经是城中粮店大半的存货,天气不好,调货不易,若是停留时间过长,只怕粮食要不够了。”

张昌宗点点头,道:“我们人多还有大量的马匹,待雪停了就可上路继续走。现在有个事情,华为你这几日注意打听,问一问附近地界山匪和马贼的事情。”

“喏。”

华为应着。偏将金焘道:“将军,末将看着这村里的那位刘先生似乎有些来历,要不要跟着打听打听?”

张昌宗摇头道:“不用。若是有心人,自会对我们道出身份来历,若无心,便不用打扰他的清静。也不用去打听什么,这村里的人皆敬重他,你去打听,反而惹是非,莫若平常处之就是。”

“喏。”

金焘答应着,面上有些不解之色,有些搞不懂他这主帅。

第366章 帅不过三秒

吃了饭,天上的雪下得越来越大,外面那是真冷。

张昌宗指挥着人,把破房子简单的修整了一下,也不分将官还是兵卒,为了不让大家被冻到,每间屋子都塞了可以容纳的最大人数,方才让带来的人马堪堪住下。

华为有些难过:“爷,莫若请村里再腾几间屋子出来,给您单独一间如何?哪里有堂堂行军大总管跟人一起挤的,还一次挤这么多人,我们张家便是最窘迫的时候,也不曾让您受过这等委屈。”

说着,眼圈都红了。张昌宗直接看乐了,笑嘻嘻地拍拍他:“想什么呢!事急从权,我也就一个人,哪里需要那么大的屋子。天气这么冷,大家一起睡还暖和呢。”

华为叫屈道:“爷您就是哄小的玩呢,别以为小的不知道,昨晚上您根本就没睡好,一屋子的人,打呼噜的,磨牙的,别说是爷您,就是小的也没睡好。路上那么累,要是再睡不好,身子垮了怎么办?小的回去可无法跟夫人交代!”

他是二品的官儿,他媳妇儿就算没郡主的封位,按制也足以称一声夫人。

张昌宗还有精神想别的,不过,看华为是真难过,笑着宽慰他道:“不用麻烦了,你把别人赶走让我去住,我住着也不安心,搁别人家哪里会有自在的?那我还宁愿睡破房子,一堆人一起挤,起码自如些。行了,不用说了,我昨晚上也就是一时有些不习惯,今晚就没事了。”

也就是这些年养尊处优安静惯了,一下子猛不丁的睡在人多的环境,居然嫌吵睡不着了。当年当兵的时候,他们寝那个呼噜声啊,那叫一个此起彼伏,晚上用手机录一下,简直可以当协奏曲听,当然,这个协奏曲调子有些那啥,但也是有音质和音调的区别的。

不想让华为继续纠结他的睡眠环境问题,张昌宗赶紧把人使出去帮村子里铲雪。昨晚雪大,哪怕现在还在下着,但是也要把屋顶上的雪铲一下,怕积雪太多压垮房子。

军里都是些壮小伙儿,把姜汤提前熬上,把小伙子们使出去帮忙铲雪,清扫道路上的积雪,等回来一碗姜汤灌下去,依旧生龙活虎。等干完活儿回来,让华为打听留意的事情,也打听得差不多了。

华为禀报道:“爷,您让小的打听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这地方地处云州、易州、幽州交界,盘踞好几伙的山匪马贼,马贼不管是汉人还是突厥都劫,主要还是过往的客商山匪则多盘踞大周国境内,劫掠的对象多是国境内的富户和来往客商,猖狂的时候,绑票也不是没干过。

幽州自古便是军事重镇,驻扎的兵马多,山匪不敢来,也就是马贼仗着有马,偶尔会到边境的城镇抢一抢,目标多还是来往的客商。

云州和易州则不然,这两地地处偏僻,临近五台山,山高林密,容易躲藏,山匪很是嚣张,云州和易州境内都有驻兵少的县城遭劫掠过。闹得最大的一次是抢了云州境内怀安县城里一富户新娶的儿媳,在婚娶的路上把人抢上山,索取钱财后还撕票把尸体**裸地挂在城头上,甚是猖狂。

云州隶属河东道,易州隶属河北道,这些山匪十分狡猾,犯案多在云州,躲藏却藏在易州,搞得两地的刺史都不好擒拿,这些年,竟让他们就这般逍遥法外,民怨沸腾。

华为道:“这些山野小村,官军护不到,只靠县城的衙役根本对付不了土匪,每年收成除了缴税外,还要缴保粮给山匪,余下的才能勉强糊口度日。这还是因为这个村子隶属于幽州,山匪们不敢闹大了,怕惹来幽州的兵马围剿。不过,依小的看,这些山匪仗着藏身的地方不归幽州管,也没怎么把幽州放在眼里。”

张昌宗点点头,若是真惧怕幽州的兵马,也就不敢到幽州来作威作福了。略作沉吟后,吩咐道:“你这几日注意,能打听多少就打听多少,我有用。”

“喏。”

华为这些年跟在他身边,已然历练出来,有他去打听,张昌宗是放心的。大雪一直在下,第二天也没停的迹象,老村长带着几个村民依旧过来相陪,张昌宗看他们的衣着大多破旧,身上御寒的羊皮袄子也已脏污得看不出颜色来,显然日子比他预料的还艰难。

难怪下雪天,外面一个孩子都没有。因为没有厚衣服御寒,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哪家也不敢放孩子出来玩耍,就怕病了没钱医治。

张昌宗想了想,把华为叫来,让他教村民们盘炕。这村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柴火,有了炕之后,冬天想来会好过些。

大雪下了整整三天才停,雪停后又驻扎了一天,张昌宗才带着人马走了,因为先前下过雪的关系,他们回去州府路上还需要走个四五天,后面的天气只会更冷,早些回去猫着为好。

“安顿好兵卒,姜汤一定要跟上,让医令多注意些,衣食跟上,若是大军里都还能把人饿死,那你们也不用来见我了。”

“喏!”

回到幽州先安顿好兵卒,张昌宗把将领们都召集起来开会交代事务,他计划进行一次冬狩,一者可以练兵,二者还可以弄些肉食皮毛之类的过冬,以补充热量,这地方这么冷,热量不足是会死人的。

把事情安排好,张昌宗才得空回家,还没进家门,还骑在马上,老远就见薛崇秀裹着一件貂毛的披风,俏生生地立在门口等他。

张昌宗立即咧嘴一笑,马鞭抽打两下,催促着马匹往前赶,到了门口跳下马,打算来个潇洒的下马姿势见久别的娇妻,结果,脚下一滑

帅不过三秒

幸好他反应快,及时拉住马缰,维持住站姿,不过,潇洒是不用提了,没摔个大马趴闹个大笑话就是老天有眼了。

幽州也下大雪了,昨天才停的,收到消息说张昌宗今天要回来,府里的仆人们很是卖力的洒扫了一番,就是太卖力了,洒扫干净的石板路,张昌宗已经穿旧的靴子,落地稍不注意就滑了,帅不过三秒的惨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发生。

张昌宗脸上欲哭无泪:“秀儿。”

薛崇秀嫣然一笑,满脸满眼都是笑意,眼神温柔:“欢迎回来,夫君。”

第367章 回家

薛崇秀笑得温柔,眼神中带着绵绵的情意,那淡定的样子,让张昌宗都情不自禁地错觉刚才那一下滑根本没发生过。

薛崇秀这个女主人都没反应,下人们自然是憋死都不敢笑,不止不敢笑,瞬间还跪倒了好几个,都是跟洒扫大门前的差使有关的。

薛崇秀理也不理,就像没看见似的,言笑晏晏的对着久别的夫婿,伸手拉拉他领子,抚一抚衣角,眼神在他身上巡睃,道:“这大冷的天赶路回来也是遭了罪了,我已让人备好热水,快进去泡一泡,驱驱寒气,旁地等身上舒坦了再说。”

“哎!”

张昌宗笑着猛点头,拉起媳妇儿的小手,把马缰丢给锤子就走,薛崇秀任由他牵着,两人一起进家门,一直把人送到浴房门口,薛崇秀也没离开,就那么满面含笑的看着他,笑而不语。

张昌宗有些踌躇,看看左右,见下人都散开了,赶紧悄悄问一句:“刚才那个笑话闹大了吧?给薛老师丢脸了。”

心里羞愧地捂脸。薛崇秀面上的笑意又盛了几分,抬头望着他通红的脸,笑着抬手摸了摸,有些烫,却烫得暖她心房,情不自禁地道:“不,你永远都不会让我丢脸,哪怕真的摔倒了,在我心里也是最帅的摔倒。”

卧槽!好没原则!但是,他喜欢!

张昌宗嘿嘿笑笑,感觉瞬间被治愈了,也不管下人不下人的,伸手抱住人脖子把人拉过来,啾地亲了一下,笑嘻嘻地道:“等我先洗个澡,洗得香喷喷地再出来跟你说。”

“好,水来我让人给你加了些艾叶,多泡一泡驱驱寒气,我让人在里面扯了根绳子,若是要加水,你就拉绳子,有人会来添水的。”

“嗯嗯,快回屋去,屋外凉,等我哦!”

笑看着张昌宗进了浴房,薛崇秀的笑容才消失不见,不徐不疾地回了正堂,看锤子跪在地上,淡然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锤子恭敬道:“回夫人,问过了,就是新采买的仆人偷奸耍滑,管事的人忙着筹备爷回府的事情疏忽了,积水没扫干净。”

“偷奸耍滑?这种人是怎么进府的?打二十棍叫人来领走,管事的人也撤了,重新选人。”

“喏。”

“你识人不明,看在郡马的份上,念在初次,我饶你一次,若再有下次,这管事的差使你若是做不了,我直接从京里调人来,你还是回你们爷身边去,我不会发落你。”

锤子吓了一跳,连忙磕头道:“谢夫人宽宏,小的今后一定谨慎,断不敢再有下次。”

薛崇秀瞥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叮嘱道:“我们初来幽州,人生地不熟的,你们爷是要做大事的人,我们在家里的,就得帮他把门户好看,不要让他有后顾之忧,也不要扰了他做事,你可明白?”

锤子一凛,连忙恭敬道:“喏,小的明白。小的处理完事务就自己去领家法,今后一定看严,若再有差错,不用夫人罚我,小的也没脸来见夫人和爷。”

“下去吧,把事务的手尾处理好。”

“喏。”

锤子下去后,薛崇秀略想了想,叫来羽音,吩咐道:“给京里传信,让舆部找些人手来,把幽州经营起来。”

“喏。那娘子的意思是……?”

羽音恭谨的求问主子的意思。薛崇秀道:“看你们郡马的意思,短时间之内怕是走不了了,我们初来乍到,在这幽州城里就跟瞎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派些人手来经营经营,记得要稳妥,不要落了痕迹,不要让人知道是我们的人。”

“喏。”

羽音领命而去。张昌宗进来的时候,正好遇上羽音出去,对行礼的羽音点点头,问道:“刚才听了个尾巴,秀儿你要从京里叫人来?”

薛崇秀看他头发包着个布巾就出来了,吓了一跳,嗔怪道:“这么冷的天,头发不擦干就出来,你不要命了吗?快过来,我给你擦。”

张昌宗笑嘻嘻地道:“没事,已经擦半干了,就是还有些水气,不用你擦,叫人来擦就是。”

薛崇秀没说话,只拉着人在坐榻上坐下,叫上角音,两人一起,拿着帕子仔仔细细地给他擦头发。

张昌宗笑眯眯地眯眼坐着,仍由两人在他头上忙活,道:“若是你要传话回洛阳,那你顺便再叫人弄只大些的商队来,记得弄得像样子些,我有用。”

薛崇秀擦头发的手一顿,没有异议,只是问道:“多大的规模?弄真的还是假的?”

张昌宗笑嘻嘻地瞥角羽一眼,角羽立即很有眼色的退走,她前脚刚出门,后脚张昌宗就把老婆抱怀里让她坐于膝上,道:“弄像样些,可以是大商家联合小商家,还要有护行的护卫,真的假的没关系,北方皮毛、人参之类的挺多的,完事了押一批回去保管赚钱。就算收不到足够的货,我军里打算组织一次冬狩,弄来的皮毛除了奖给有功的将士,想来还会有剩余,可以卖给商队。”

薛崇秀点点头,也不问他要做什么,直接吩咐了下去,没有半分质疑。这全心信任的样子,弄得张昌宗心里挺烫贴的,这么好的女人,居然就嫁给了他——

这大概就是做单身狗唯一的好处吧。

我没得意,我只是想笑jpg

张昌宗抱着人抱了一会儿,却没什么不规矩的动作。薛崇秀若有所感,想起他回来时的一身素服,想起收到的信,问他:“你知道狄公之事了?”

张昌宗放开媳妇儿,点点头,语带遗憾:“我忘了狄公是哪一年亡故的,若是想起是今年,说什么也要等开春再离开,送狄公最后一程,可惜。”

可惜什么,张昌宗不说,薛崇秀也懂。薛崇秀靠在他肩上,道:“时间太久了,再好的记性,有些东西也不禁模糊不清了。不过,结合这段时日收到的讯报,陛下怕是要回长安了。”

张昌宗讶然:“你确定?”

薛崇秀点点头。张昌宗凝眉想了想,历史上似乎武周后期,女皇确实把都城改回了长安,不再在洛阳了。只是——

“若是回长安,于朝臣反而有利。”

朝里的大臣们,几乎代代都在关中有经营,硬实力自然是比不上女皇,但软实力上,较之女皇也不落下风多少,而女皇年纪越发的大了,太子正值壮年……张昌宗叹了口气,道:“京里的形势怕是更加复杂了。不行,我得给师父和岳母写信,让她们小心些,身边的护卫也要加强一下。”

薛崇秀应着,看他满面疲色,道:“不急,我这里自会写信回去,你出去奔波那么多天,想来也累了,先睡一觉养养神再说可好?”

张昌宗确实累了,不止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疲累,在路上还能撑着,回到自己所爱的人身边却不禁放松下来,一放松疲乏的感觉就涌上来,再忍不住了。

第 368章 再立新功

要组织商队过来,也是开春后的事情了,现在刚入冬,把任务传回去,让在洛阳的人准备着,等开春了才好方便行事。

没过几天,萧关道那边就传来消息,突厥骑兵袭击监马场,恰逢魏元忠带队巡视布防,与突厥骑兵短兵相接,不仅没有被劫掠马匹,反而与突厥战了一场,胜战而归。

洛阳——

“捷报!捷报!”

出兵大胜,自该露布进京报捷。

往年一年都难得有一次,今年已经有好几次了,女皇陛下很高兴,听着上官婉儿念喜报。魏元忠品性正直,他写报喜的疏奏,还把张昌宗在里面的功劳都一五一十的报了上去,感激之意,敬佩之意,溢于言表。

女皇脸上笑吟吟地,听里面还有张昌宗的事儿,不禁讶然问道:“竟是六郎提醒他的?这小子倒是有几分眼光,好,好啊!可见他出去是真正去做事,真心为朕分忧的。可见并非我朝的兵卒打不过突厥,以前胜的少,多是因为领兵的将领心怀惧意,不敢迎战,你看,自从六郎率兵打赢了突厥一次,大家就知道突厥并非不可战胜,依仗着不过是骑兵之利,下了马来的突厥,岂是我大周之敌?”

“陛下说的是。”

上官婉儿脸上也挂着开心的笑,闻言接话道:“六郎怎么说也是您跟前长大的孩子,与旁地人自是不同的,如此行事也是应当。”

女皇很高兴,连连颔首:“婉儿说的是,唔……不过,有功也当赏,须得让六郎知道他这么行事朕听了高兴,婉儿说,赏他什么为好呢?”

上官婉儿面上也是喜意涟涟,不过,还是记得提醒道:“陛下,打了胜战的魏公,您可不能忘了首功之人,只记得六郎,那岂不是会寒了功臣的心吗?”

女皇笑着白她一眼,假嗔道:“忘不了,朕还没老糊涂呢!首功之人自然有礼部、兵部议功赏之,包括六郎,自然也会有。只是,六郎自与外人不同,朕这里也当赏之,否则,那小子在外吃苦做事时,怕是会念叨哭诉朕和婉儿你在京里忘了他,说不定还会写信回来哭诉几句,那岂不是不美吗?”

上官婉儿想起蠢徒弟的德性,不由笑出来,敬服道:“还是陛下思虑周全,婉儿不及也。以六郎的性子,定是会如此的。让陛下这么一说,奴少不得也要哄哄他。”

想及往日张昌宗那嬉皮笑脸的厚颜样儿,女皇和上官婉儿都不禁笑出来,两人一起有说有笑的商量着要从私库里拿什么出来赏赐,不一定要多贵重,只是要让张昌宗知道,她们在京里也是记挂着他的,鼓舞他,让他好好做事,早日立功还朝。

只是,高兴地女皇陛下和上官婉儿显然忘了问一问张昌宗是否知道这件事,女皇陛下大概心情太好了,竟忘了像魏元忠那样忠直的人,是绝不会告诉别人我替你表了功这样的话的,他的为人风格只会背后自己做,是断然不会告诉张昌宗的。

所以,张昌宗收到赏赐的时候,还以为是女皇陛下和婉儿师父在洛阳挂念自己,担心自己在边关吃苦,所以派人送东西来,还高高兴兴地让薛崇秀收拾了一堆上好的皮毛和药材,让送东西来的人回程的时候捎回去,薛崇秀正好在准备年礼,就一起准备了让人带回去。

小两口有人帮忙捎东西,心里还挺高兴,自己派人送回去……又有些担心路上遇到贼匪,毕竟,地界还没收拾干净,不太平。但这些朝廷派来的人就不怕了,一者人数多,二者山匪们也知道,朝廷的东西等闲抢不得,若是抢了基本上也就离灭亡不远了。

张昌宗不在家的这段时间,薛崇秀也没闲着,她没亲自出面,只是拐着远弯的调了手下来,收拢了许多的皮毛、老参,还有不少上等的药材。

河北道安东都护府那一代,黑山白水之地,虽苦寒却也出好皮毛和好药材。薛崇秀虽然不懂中医,但后世各种补药满天飞,黑山白水之地盛产什么,她还是知道的,出发前就打着收集这些东西的主意,带来的随行人员里,连好手艺的鞣皮匠人都带着一家子。

所以,薛崇秀收拾出来的时候,张昌宗还是震惊了一下——

我媳妇儿比我会挣钱怎么办?

我明明是想靠实力吃饭的,最终还是靠脸吃饭了怎么办?感觉自己活得像个小白脸!奋斗了十多年,就是为了不做小白脸儿,不做吃软饭的,可最终看着,似乎要变成媳妇儿的小白脸……久多麻袋,想静静。

薛崇秀正核对礼单和清点东西,看他老半天没说话,一个人呆在一边,脸上的表情还一会儿笑一会儿愁的变来变去,奇怪的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快来帮忙。”

“噢。”

张昌宗挪过来,看看东西,捧着脸问媳妇儿:“秀儿,你觉得我这张脸可好能入目?”

薛崇秀纳闷的看他一眼,不答反问:“你又在想什么?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忙呢。”

不答啊,想来是在她眼里还不到“颜即正义”的程度,妈蛋,有些难过,迷倒了京城多少女子,最后居然没迷倒老婆……不过没关系,他的脸迷不倒,他还有身材,坚持不懈的常年锻炼,他不仅有八块腹肌,还有着完美的人鱼线,肩宽腰窄屁股翘,应该符合xiao jie姐们的审美。

于是,再接再励的追问:“好吧,不说长相,我的秀儿妹妹可不是以貌取人的肤浅女子,我们说别的,比如说身材,比如说体力,秀儿,好媳妇儿,你觉得可还满意?”

薛崇秀本来就在注视着他,被他这么一说,条件反射的跟着他的话语用眼神扫了一遍,面上有些晕红,眼中带着嗔意,微微羞赧:“你突然说这些做甚?”

张昌宗看这个反应,满意了,心也安了,笑嘻嘻地抱住她腰肢,语带感慨的庆幸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做人得有职业道德,是吧?”

“职业道德?!哎呀,你这色坯!光天化日的,你说这些歪话干嘛?我忙呢,你若是闲就快来帮忙,母亲那里,阿家那里,婉儿师父那里,还有嫂嫂们那里,各处的年礼都要准备呢。”

薛崇秀红着脸娇嗔,张昌宗觉得她应该是想歪了,可见,美好的xiao jie姐脑袋里也有复杂的回路,嘿嘿怪笑着解释道:“你想什么呢?我不过是觉得媳妇儿比我会挣钱,我活得像个被富婆bāo yǎng的小白脸,人贵自知之明,赶紧问问金主到底是喜欢我的脸还是更喜欢我的身材,谁知道……”

话还没说完,就被xiao jie姐的粉拳淹没,几拳揍得张大将军抱头鼠窜,完了xiao jie姐晕红着脸,眼波荡漾地扫他一眼,情意绵绵地低语:“脸也好,身材也好,只要是你这个人的都喜欢。”

哎呀,这个反应,这个小表情,好妩媚动人!这么妩媚动人的xiao jie姐是他媳妇儿。张昌宗心里美滋滋,却还忍不住嘴贱:“脸和身材都喜欢啊?那体力呢?满意吗……哎哟!”

直接被一件貂皮大衣给扔了满头满脸,嘴贱自是活该!

第369章 人情

薛崇秀用心备下的年礼随着回京的队伍一起捎往洛阳,估摸着路走一半的时候,幽州这边开始了寒冬的大雪。

下雪天,张昌宗也不操练,只是去大营里巡视了一遍,查看士卒们的御寒取暖情况,见没什么问题又回来歇着,刚把披风脱了在熏笼旁坐下,手都还没烘热呢,薛崇秀递过来一张帖子。

张昌宗低头看了看,顿感讶然:“赏雪文会的请帖?我一个带兵的将军,请我参加文会……这是脑子劈叉了吧?”

这话说的!薛崇秀不禁一笑,提醒道:“虽说咱们自己知道怎么回事儿,但莲花郎同学能有点才子的自觉吗?以阁下享誉天下的文名,若有文会不请你,岂不是小觑于你?若是你心有不甘,生气记仇,日后还怎么相处?”

张昌宗一愣,这最近带兵带多了,都快忘了自己的才子人设了,被薛崇秀这么带着调侃的一提醒才想起来,嘿嘿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尬笑道:“看我,在军营里呆久了都忘了,照我立的人设,我人就在幽州杵着,为了共建和谐幽州,是要请我,我还得道场,给那位阳曲郭氏出身的郭刺史点儿面子。”

薛崇秀正在熏笼上烤梨子吃,一边翻烤一边道:“我们初来乍到,前两月你忙着整军,我也忙着安顿,除了一开始刺史准备的欢迎宴参加了一次,基本就不曾交际过,趁着冬天大家都清闲,也该交际一番了。”

张昌宗点点头,想了想,道:“那这文会还真得参加了。”

薛崇秀看烤好了一个梨子,拣出来用个小碟子装了递给张昌宗,看他烫得龇牙咧嘴也还是一脸开心的吃烤梨,目光不禁软了两分,笑吟吟地看着他,偶尔还拿手绢给他擦嘴擦脸,居然还擦得一脸开心幸福的样子。

张昌宗这么厚脸皮的人,都被她看得害羞了,薛崇秀外表还是少女的样子,但是眼神却非常御,注视人的时候,简直能苏人一脸,啊,吃个烤梨都能吃出醉了的感觉!

薛崇秀看他低头认真啃烤梨,搁下擦了好些汁水的手绢,让下人收下去,口中道:“我这些日子想着,虽然你说我们来此不用委屈彼此去应付谁,但是,既然要在幽州常驻,少不得要合群些有些交际,不然,有事时只怕也难免束手束脚。与地方关系处好些,也能更方便你行事。正好过了正旦就是你我的生日,我想着,届时我俩的生日一起办,设个宴席,请人过府来聚一聚如何?”

张昌宗自然知道交际的重要性,不过,有个问题要搞清楚:“正旦的时候,官场上少不得也要有宴席,过完正旦没几天的事情,你能忙过来吗?”

薛崇秀笑着摇摇头:“无妨,我带的人手足够的。这府里原先留下来的仆人,我看着不大靠谱,正好打听打听,寻个靠谱的牙婆子,送些粗使的人来用。我们带来的人,就负责贴身事务就好。”

“行,女主内,都听你的,你看着办就是。”

将军府里,小两口在讨论着交际应酬的事情,刺史府里,刺史郭正庭和妻子薛氏也在议论。往年大家在幽州,虽然地处偏远,实乃苦寒之地,但郭正庭位居刺史之职,一州的长官,除了出来那两年难受些,之后调理顺当后,日子便过得十分顺心。

但是,现在,这种顺心的日子结束了,也不知陛下她老人家怎么想的,平白给大家头上空降一个年轻的行军大总管……要怎么与之相处,郭正庭就有些头疼了。

“老爷,家中的信传过来了。”

刚回到家中,管家就把家中传来的信递给他,郭正庭凝目看了一遍,没说什么,又默默看了一遍,方才开口道:“我去太太处。”

信步进了内院,薛氏这里一双儿女陪着她正在说话,见他进来,儿女们连忙行礼:“见过父亲。”

薛氏起身道:“老爷回来了?厨房里温着的汤应该好了,我叫人给你端来?”

郭正庭点点头,也顾不得训诫儿女,只是把信递过去:“这是今天收到的从族中传来的信,太太也可看看。”

薛氏微感讶然,接过信纸看了起来。薛氏看信的空挡,郭正庭瞥了长子一眼,问道:“怎么这个时辰在你母亲这里厮混?书读得如何了?”

长子郭耀卿连忙道:“回父亲,自然是功课做完才来的。”

郭正庭微微哼了一声,训斥道:“你别想着可以走荫封的路子,若是你没有真才实学,便是出了仕也是走不远的。”

郭耀卿忙不迭的应着:“喏,儿子听命,父亲放心就是。对了,父亲,听说父亲要举办赏雪文会,邀请了莲花郎?”

郭正庭面上一怒,立即斥骂道:“混账!莲花郎也是你能叫的?为父警告你,来日若是见了对方,若对方亲切不介意,你可以叔侄相称,若是不然,须得以将军称之,长辈之礼待之,不可胡来,知道吗?”

郭耀卿被骂得想抱头鼠窜,若不是心里有目的撑着,只怕早就逃之夭夭了,被父亲骂得连连点头:“喏,父亲放心,儿子是那等没分寸的人吗?不过是私下叫一叫,那等风采,那等相貌,也不知是谁给他取得诨hào,倒也贴切……”

后面的话都让父亲给瞪了回去。郭正庭冷眼瞪他一眼,道:“这等轻浮的话语,少给我在外面露。莲花郎、莲花郎……你可知,在两京能当面叫他这诨hào的,朝野之中屈指可数,便是东宫太子在他面前,也要叫他一声张郎或是以排行称之,人是有真才实学,能文能武的才子,你呢?你不过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白身小子,有何资格称他一声莲花郎?”

郭耀卿被训得怂如鹌鹑,缩着脖子道:“儿子这不就是听说过张郎……咳,张将军的声名,心中钦慕,想认识认识吗?父亲怎地如此贬低儿子呢?”

这时,薛氏放下信,插言道:“大郎,你父亲说的对,今日在这里便算了,但是,出得外面去,你切不可露出半点痕迹来。这位比你还小一岁的莲花郎,可不是你能攀交的人物,便是你父亲,在他面前也是不敢拿大的。”

郭耀卿瞠目结舌:“这般厉害?”

薛氏看郭正庭一眼,郭正庭点点头,薛氏便把信纸递给长子,让他细看——

出身中山张氏,名相张行成的从孙……这等出身不算什么,还比不上阳曲郭氏显贵,但是,其人其事却不敢令人小觑。

郭正庭道:“且不论他的文采,只说其师承。自幼便拜宫里的上官才女为师,常出入于宫禁,以那位才女与陛下的关系,陛下待他难怪与旁人不同,也难怪前些时日竟亲自派人来赏赐于他,原来内里还有这等亲近的关系。”

一家四口互相望望,一直沉默不语的长女眨眨眼,道:“传闻才女乃是陛下跟前第一得意亲近之人,这位张将军自幼便师承于上官,不就是跟长在陛下跟前差不多吗?难怪……”

难怪前些时日陛下有赏赐,不把赏赐交予他京中的宅邸,反而命人送到幽州来。这等宠爱程度……便是李武两家也鲜有人能及。

郭正庭只觉得更头疼了,扭头问妻子:“那位新安郡主,你的族妹可与我们有来往之意?”

薛氏道:“除了初来之时参加过一次饮宴外,其余时日便不曾来过,说是带来的人多,要安顿人马。不过,但逢节日,也遣人来送节礼,前些时日陛下赏赐来,还命人给我送了些京里来的果蔬和上好的贡缎,还给萍儿送了一套宫花,看着倒像是和气人。”

郭正庭点点头,道:“既然郡主那边和气,我们这边也该有来有往才是,如今张将军巡防已经回来,想来该出来交际了,你不妨留意些,若有机会,不拘是邀请过我们府来,或是去将军府拜访都行,驻军非一时一日之事,总要长久才好。”

薛氏点头答应:“可,我记下,自会留意。”

第370章 赏雪文会(上)

大雪天对普通的百姓来说,那是难得清闲的日子,对于达官贵人们来说,却是附庸风雅的日子。没错,张昌宗觉得他去参加文会就是附庸风雅去的,本来嘛,他作诗不太行,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心里清楚,都是靠抄的,所以,文会什么的,他其实不太感冒。

本来还想着参加科举,如今看来,科举都不用再去参加了,以他现如今的品阶,他去参加科举,即便再正直的考官也要考虑人情,就算有所顾忌不给他状元,也肯定会把他放在十甲以内。他想了想,干脆不用去了,安安心心地带兵,好好地刷军功,以立足朝野。反正有唐一朝以来,文武的界限并不像两宋那么泾渭分明,现在,他还是倾向手里有兵。

赏雪文会定在白天的时辰,没丧心病狂的定在晚上,不然,这么冷的天气,大晚上的不窝在温暖的被窝里搂着软软的媳妇儿,还要进行所谓的户外赏雪,还要开动脑筋吟诗作词……张昌宗会觉得这些人脑袋被冻坏的。

张昌宗心里在疯狂的吐槽,愁眉苦脸的任由媳妇儿和她的婢女打扮自己,表情并没有乐意去的意思。薛崇秀给他整好裘衣的毛领子,抬头瞥见他哀怨的脸,不由一笑,抬手摸摸他脸,笑问:“就这么不想去?”

张昌宗猛点头,语气郑重:“非常不想去。”

薛崇秀“噗嗤”一笑,软声宽慰他道:“可是,你必须要去呢。”

“对啊,必须要去,真是叫人好生蛋疼。”

语气十分的惆怅。薛崇秀笑了笑,看他身上已然穿戴妥当,应该不会冷到冻到了,挥挥手让侍女们出去,只小两口留在屋里,拉着他的手坐下:“我知道你是不想再抄诗了,对吧?”

张昌宗握着媳妇儿的小手,摸啊摸,叹气:“知我者,媳妇儿也!”

薛崇秀笑了笑,温柔地看着他:“没关系,我不也在抄曲谱吗?我们是一样的,不用羞耻,不用不好意思。”

张昌宗惊讶至极:“所……所以,你记谱是为了陪我一起做抄袭党吗?”

薛崇秀笑着摇摇头:“不是。”

“那是为什么?”

张昌宗追问着,薛崇秀笑了笑,倾身亲了他一下,笑问:“你想听那些乐曲吗?”

“想!特别想听薛老师你的演奏。”

有人听古典乐、民乐是因为喜欢,有人是想受点儿艺术熏陶,有人是纯粹为了装逼,张昌宗是真喜欢。他听过很多演奏家的演奏,但最喜欢薛老师的风格。张昌宗目光湛然的看着她,由衷的道:“在听你的演奏以前,听别人说什么艺术的魅力,艺术的感染力之类的,我都觉得那是很抽象、很虚幻的东西,可是,听了你的演奏以后,我突然就懂了什么叫艺术的魅力,心里对艺术的美的标准突然就有了具象,突然就感受到艺术那种撼动人心的感染力了,我特别特别喜欢你的演奏。”

薛崇秀笑了,笑得双眼晶亮,笑得眼睛都快眯起来了,双手捧起他脸,说:“所以,我演奏给你听了。”

张昌宗又惊又喜,整个人差点跳起来:“所以,你是因为我喜欢才去做吗?不对,不对,应该先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你迷弟的?不对,应该说我以前是你的迷弟……也不对,我现在也很喜欢听你演奏……唔,这个说法貌似又不太准确……我想想,我想想,别着急。”

惊喜得有些语无伦次。薛崇秀笑着握住他手,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他冷静下来,等待着他看入她的双眼,这才微微一笑,道:“我知道的,都知道。以前就知道,上辈子就知道,我知道我所有的弹奏,所有想要表达的东西,你都听懂、听明白了,你就是我的钟子期。”

张昌宗“嘿嘿”笑,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薛崇秀拉着他的手,双眼脉脉地凝视着他,道:“因为是你想听,所以,我想演奏给你听。”

“嗯嗯!”

张昌宗忙不迭的点头,心里别提有多美了。常有人在强调公平,不要特殊对待,但真的被特殊对待的时候,才能知道那种感觉有多棒!薛老师真是好爱人啊,能娶她做老婆,真是张昌宗活了两辈子最幸运、最幸福的事情了。

被媳妇儿宽慰了一通,张昌宗一脸愉快的带上锤子出门参加文会去,一路上想起薛老师方才的话语,她说话时的眼神和动作,心里还美得不得了,不时傻笑上两声。笑着笑着,突然才想起来——

不对啊!抄诗的问题,貌似根本没探讨一句,但他莫名其妙地就被薛老师安慰到了,心理压力没那么大了……所以,这到底是薛老师xi nǎo功力强大还是他立场不坚定脸皮厚呢?

emmm。。。。。

张昌宗想了一阵,他果然还是不太喜欢在文会上作诗,如非必要,还是少出风头的好。心里默默下了决定。

“张将军到!”

张昌宗是按照帖子上注明的时间到的,他非常守时。进去才发现已经到了许多人,有老有少,有衣冠华贵者,也有衣着贫寒者,刺史郭正庭也是一身便服的到了,见他进来,齐齐向他行礼:

“下官{学生}见过张将军。”

一群人齐齐施礼,自称下官的都是幽州地界的官员,自称学生的都是身上有功名的,自称草民的都是白身。

张昌宗手里拿着折扇,这个天气拿着个,纯粹就是为了风度装逼之用,自从折扇被他媳妇儿做出来并且推广开,装逼的用途便大于扇凉,读书人不管贫寒贵贱,几乎人手一把,互相写扇面互赠之类的,已然是一股潮流。

张昌宗手里拿的这把,扇子是薛老师做的,扇面是婉儿师父和公主岳母两人合写的,婉儿师父画画,公主岳母写的字,扇坠子是郑太太给的,套子是他老娘韦氏的针线,可谓是长辈们的一片心意。每次需要用扇子的时候,张昌宗都只用这一把,一直十分爱惜。

“诸位免礼,今日既是文会,实不用如此多礼。是故,今日莫若只论文,不论官职如何?”

张昌宗提议道。郭正庭闻言,连忙道:“这如何使得?将军,恐与礼不符。”

张昌宗笑起来:“所以,这幽州地界风气如此,原来都是郭刺史的功劳,因为有一个知礼明礼的刺史,方才有幽州如今之气象。”

这是在捧他了!

郭正庭笑着谦辞道:“将军过奖,愧不敢当。”

寒暄笑谈了几句,张昌宗才在郭正庭的做陪下,缓缓地逛起园子来。

第371章 文会(下)

“张将军请入席。请容某为你介绍今天与会之人士。”

在园子里转了一圈,看了些景致,虽不如长安、洛阳来的精致,却也有一股别样的气质。张昌宗在郭正庭引领下入座,笑着拱手:“有劳使君。”

郭正庭道:“今日与会的,皆是我幽州有名的才子,来,我与将军介绍,这是本州的长史白潇,经学博士彭简章。”

长史主管一州学政,经学博士是州学的长官,这两人列席文会,倒也应当,白潇是个中年人,彭简章则已经年老,头发、胡须都已经花白。

张昌宗微微颔首,与两人见礼,介绍完这两位,郭正庭叫来三位年轻人,道:“这三位乃是本州去年秋闱得中前三的乡贡,徐观、张秩、温曦,你三人过来,快来见过张将军。”

“学生见过将军。”

徐观年纪最大,看着已然年近三旬,对着张昌宗这个年未弱冠的少年人行礼也是有规规矩矩、端谨持正。张秩稍微年轻些,约莫二十出头,也跟着规矩行礼,唯有最年轻的温曦,看着不过十**,这个年岁得中乡贡,也算得上少年天才,向更年轻的张昌宗行礼,不免有些别别扭扭地。

郭正庭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眼神却冷淡了两分,白潇淡淡瞥他一眼,也没多说,彭简章皱眉,面上颇有几分尴尬之色。

张昌宗不以为意,面上依旧笑眯眯地道:“三位免礼,抛开职务,大家都是年轻人,今日既同列文会,待会儿可多交流交流。”

温曦一怔,张秩面上有些惊喜,徐观恭敬道:“若能得将军的指点,则是学生等的荣幸。”

张昌宗只是微笑:“于学问上,我也是求学之人,算不得什么,请坐吧。”

“谢将军赐座。”

大家入座,张昌宗就像未看到温曦的别扭似的,满面笑容的坐下,等着文会开始。既是赏雪文会,自然是要作与雪有关的诗词,作为开场,郭正庭拿出一副《初雪图》来,请诸位与会士子评鉴。

张昌宗并不擅画,他的婉儿师父也不擅长,只是略通。但宫里有,且还是天下间最好的画师,宫里又藏着天下间最好的画作,张昌宗的眼界和鉴赏水平倒是被培养出来了。

薛崇秀会画画,并且因为有名师教导,还画的不错,在两京颇有些声名,当然,这个名声比不上她的琴艺出名,却也是叫的上hào的名家。比起媳妇儿的多才多艺,张昌宗觉得自己简直一无所长。

羞愧jpg

别人在评画,张昌宗在悄悄出神想媳妇儿,一边喝上两杯温酒暖身子。讲真,这大冷的天,不在家里钻被窝,还要出来外面坐着受冻开所谓的文会,讲真,张昌宗心里是拒绝的,希望文会能快些结束。

婉拒了郭正庭让评鉴画作的提议,张昌宗低调地坐着给自己灌酒,这酒有些淡,比不上宫里常备的剑南烧春好喝,度数也没那么高,再煮过后,酒味更是淡的近乎于无,张昌宗觉得多喝几杯也是无妨的,反正又不醉人。

他如今是领兵的将军,并不是在两京刷文名的才子,他的荣誉和声名应该从战阵与军务上来,而不是在文会上装逼。他得自觉些,低调些,免得抄了什么诗传回京,让陛下和朝臣们听了,觉得他不务正业。刚来要低调,他也没有在幽州扬文名的需要,就不要抢这些文人们的风头了。

不过,低调多喝水的结果有些不太美好,作为一个身心健康、新陈代谢正常的男子,张昌宗默默运气,朝锤子看了一眼,锤子立即机灵的过来:“爷,有何吩咐?”

张昌宗只低声说了两个字:“更衣。”

“喏,爷稍等。”

锤子立即去旁边询问郭正庭的小厮恭房的位置,然后来引领张昌宗过去。恭房在院子的西南角,穿廊过巷地走上好一段才算到达,张昌宗进去,锤子自觉地在外面守着。此时文会已经举行了好一会儿,过来更衣出恭的人渐渐多了——

“谢兄,你知道跟使君一起的那少年是谁吗?是哪家公子或是京中贵客?竟要使君相陪!”

“不知,没听郭耀卿说过最近有哪家的公子要过来。幽州这荒僻之地,哪家公子会吃饱了撑的过来吃苦受罪的?若说有新来的,也只有新来的那位行军大总管,听说,尚未及戴冠之年,年少之身却已是一方大员……”

说到这里,突然顿住,眼里惊疑不定:“能让使君陪着……那位莫不是就是新来的张将军?”

另一人不禁讶然,骇然道:“如今领兵的大将都长这样了?这等兰芝玉树般的人物,竟整天与粗鲁莽汉为伍,可惜,可惜!那等美人儿,若能与我共处一室嬉戏玩乐,便是叫我短命十年也甘愿……哎哟!季钦业,你敢打我?”

另一道声音冷笑道:“方子昶,你的脑子里除了sè yu,能不能给理智留一点位置?那是朝廷御封的总领一道兵马的行军大总管,手下掌控着十万大军,可不是任你揉捏玩弄的小倌人,你想死别拖累我们,蠢货!”

方子昶的声音不满地道:“我不过是私下说笑几句,何时轮到你季钦业来管我?凭你也配管我?”

“余不过是不想被蠢货拖累。”

季钦业冷笑一声,转身走人。方子昶面色阴晴不定的望着他走开,怒道:“今日要不是使君举办的文会,我定不会让季钦业好好离开。”

另一人连忙劝道:“季七一贯嘴快,他也是为了方郎您好,霁园现在人多口杂,我们都是自己人还无妨,若是被外人听到了,传到那位将军耳中,岂不是祸事一桩?快消消气,消消气,我听说雾馆昨日新来了几个小倌人,十分可人,等文会结束,便由不才在下陪方郎你去赏玩赏玩?”

方子昶点点头,脸色稍霁,不过,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也不知长得如何,唉,今日见过那美人儿将军的风采,其余人等怕不过是鱼目之姿,如何堪比珍珠之容啊!”

那人哄着方子昶去恭房放了水,放水的时候,说的那些话,颇有些不堪入目,嬉闹一阵才从恭房出来,慢慢走远。

张昌宗在里面,面无表情的整理着衣裳,心里的恶心简直没法提,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居然成了某种特殊取向者意淫的对象,对钢铁直男来说,简直是心理阴影。

锤子从未见过他这么臭的脸色,他就在一旁等候着,自然也听到了那些龌龊之言,小心翼翼地看张昌宗一眼:“爷?”

张昌宗神色莫名,静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完事了,回席位去。”

“喏。”

“方才那些人从哪里走的?我们换条道,没得恶心。”

“喏。”

锤子引领着张昌宗从稍微有些绕的道路朝举办文会的地方走。张昌宗板着脸走在前面,锤子落后他三步,走到一个拐角处,只觉有东西兜头而来,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抬手去挡。

拐角的另一边,一个声音兴奋的低声道:“季七,你个狗胆,以为骂完本少爷还能安然无事吗?本少爷今日不揍你一顿就枉为人。”

一脚蹬过来。

张昌宗抬脚,一脚踹在对方脚踝上,对方立即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一个拳头冲着张昌宗腹部而来,张昌宗伸手格挡了一下——

有些力道!

拳头雨点般袭过来!

是练家子!

张昌宗挑眉,顺势一接,对打起来。袭击之人一惊,连忙出声:“你是何人?快住手,是我们认错人了!”

第372章 离席

瞬时便收了手,即使被张昌宗一脚踹倒也毫不反抗。

张昌宗也收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在地上那人——

这把声音就是方才在外面非议他的人。

身后的锤子反应很快,立时蹿出,紧跟着一脚踹倒同伙,反剪着手被人拽起来,冷哼:“胆敢袭击我家将军,好大的狗胆!”

趴着的人似乎吓了一跳,连忙翻转过来,抬头一看见张昌宗的脸,吓得立即就翻坐起来,磕头求饶:“将军饶命,将军饶命!这一切都是误会,草民等在此只是与小伙伴闹着玩的,并非是要袭击将军,求将军明鉴。”

张昌宗看他一身小麦色的皮肤,相貌清秀,掩映在衣裳下的体格……方才虽然只短短交手了片刻,不过想必精壮且力量十足。

被锤子押着的那少年也叫道:“将军明鉴,草民等在此,只是想逗一逗同来的伙伴,并非有意冒犯将军。”

这声音……张昌宗心里有些腻歪,妈蛋的,就是这两个家伙在外间意淫他。努力的忍了忍,才没出脚把人踩死——

这都叫什么事儿!还是感觉好恶心!

张昌宗立时便没了问话的兴趣,直接摆摆手:“把人交给郭使君去,来人备马,回府。”

“喏。”

锤子应着,估摸着张昌宗不怕闹大的意思,直接吹响了哨子,随同而来的亲兵听到响声,立即起身,不一会儿便围拢过来,这等威势自然惊动了所有人。

郭正庭迅速的过来,见张昌宗站着,再看被押了站在一旁的两个少年,脸色不禁一变:“张将军,发生了何事?”

张昌宗淡淡挑眉,道:“多谢使君邀我赴会,今日文会先前还是让人愉快的,如今嘛……呵呵。”

笑而不语。郭正庭又瞥了几乎缩成一团站着的两个少年一眼,连忙问道:“不知这个孽障犯了何事?让将军这等败兴。”

张昌宗不答,锤子适时道:“回郭使君,这两人在路上伏击我家将军。”

“伏击?!”

郭正庭脸色一变,仿若杀人的目光死死地瞪着锤子抓的那人:“方子昶!”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方子昶一抖,缩得更小了。

都不问原由经过便先瞪视那个叫方子昶的……张昌宗心头一动,没说什么。另外一个少年,居然还有胆子说话:“使君,求使君明鉴,草民等只是认错了人,本意是想与小伙伴玩闹的。若草民等真要袭击将军,又怎么是我们两人!”

张昌宗淡然道:“既如此,一切便交由郭使君明查了,望使君能细查前因后果,想来应该能予在下一个清楚明白。告辞。”

说完,拱了拱手,带着亲兵便走,在场众人也不敢留,连忙行礼恭送。人群多低着头,在看不到、没人注意的地方却眼色乱飞,别有意味。

张昌宗出了文会来便直接回了总管府,这么大冷天的,自然是家里舒服,还在外面乱晃什么。临进家门,张昌宗把锤子叫过来,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今天那两个小子是什么来历身份,特别是跟我交手的那个,重点查一查。”

“喏。”

锤子应着,顿了顿,道:“爷,只是我们初来,我们的人也面生,能查到的只怕都是表面的东西,深一些的消息,一时怕是查不到的。”

“无妨。先查他身份来历就行,其余的不着急。”

“喏。”

把事情吩咐下去,张昌宗便直接钻回后院,这个时辰,薛崇秀刚午睡醒来,身上搭着毯子,怀里抱着手炉,正拿着一本杂记阅读。

听见下人来报张昌宗回来了,还讶异了一下,下榻一边帮他把披风这些解开挂到衣架上,一边问道:“文会这么快就完了?还以为你怕是要天黑才能回来。”

张昌宗没好气的道:“别提了,我本来是想愉快的过去打酱油的,不想竟遇到件恶心的事情,我就顺势回来了。听一群臭男人作诗论文哪里有抱着香香软软地xiao jie姐舒服……唔,真香!我的xiao jie姐在家里有没有想我啊?”

非常流氓的把脸埋人脖颈处,香气扑鼻,还很暖和,瞬间把他脸都捂热了。薛崇秀被他略有些凉的面孔贴上,下意识的一缩,笑了出来:“坏蛋!冷死了!”

“对啊,冷死了,所以,我需要xiao jie姐的温暖!来吧,给我你的温暖吧!”

“讨厌!”

两人嘻嘻哈哈的闹了一下,张昌宗被牵着一起坐到榻上去,把人抱怀里,一起盖毯子取暖,毯子上还有薛崇秀的味道,张昌宗的感觉就两个字——

舒坦。

“你还没告诉我,你遇到什么恶心的事情呢?以你的身份,郭正庭就是脑子被大雪冻坏了也不至给你难堪才是,是遇到愣头青了吗?”

“夫人英明!你怎么知道的?”

张昌宗还有些奇怪。薛崇秀道:“你刚来就出去巡防了,我留在幽州时日比你长些,你不知道幽州这地方民风彪悍,街面上有个口角,三言两语便打起来的不再少数。幽州本地的人说,打架不奇怪,不打架才奇怪。”

“还有这民风?”

张昌宗讶然,若有所思道:“那么,那两人说是为了伏击小伙伴这个理由也不是不成立……”

“到底怎么回事?”

薛崇秀好奇的追问了一句。张昌宗挠挠脸,只得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然后——

“哈哈哈哈哈”

一串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如果这笑声不是因他而起的,那感觉肯定美滋滋,动听啊!但现在,笑声却是因他而起,张昌宗——

好想狗带jpg

“薛老师,我一直以为您是一位美丽善良,三观端正,富有同情心的人,我说,当着受害者的面,您的笑容能不能收一收先?”

张昌宗被笑得非常不愉快,这是亲媳妇儿,不是捡的,这是老说他是心肝宝贝的xiao jie姐……合着心肝宝贝就这待遇!张昌宗感觉有些忧伤:“我告诉你,我伤心了,要xiao jie姐亲亲抱抱才能起来。”

薛崇秀稍稍收了笑又绽开来,脸上带着满满地笑意,抬头亲了他一下……一下似乎不够,再亲一下,连啄了好几下,才笑眯眯地地柔声哄道:“别生气了,不过是些不知所谓的小孩子,跟这些人置气不值当。”

张昌宗被亲的眉开眼笑,连连点头:“没生气,早就不气了。我就是觉得另外一个小子有些不对,已经让锤子去打听了,等他打听清楚再说。”

薛崇秀点点头,道:“我们初来乍到,舆部的工作不太好开展,不然,这些事情交由舆部便好。”

张昌宗宽慰她:“不着急。我们带来的人有限,且又是生面孔,贸贸然去查探什么才容易出问题。且等开春,等开春了,弄个商队过来,慢慢操作。”

第373章 经由

“老爷,这是怎么了?”

郭正庭板着脸回到家,刚进家门,那阴沉的脸色立即惊得妻子关切的询问,郭正庭哼了一声,怒喝:“把大郎那个臭小子给我找来!”

“大郎做了什么?”

薛氏连忙问了一句,郭正庭不答,只是冷哼一声。不一会儿,郭耀卿被下人带了进来,畏畏缩缩地样子,显然很是心虚:“父亲,您唤儿子前来,不知有何事?”

“啪”——

郭正庭一巴掌拍在凭几上,喝问:“方家、夏家那两个小子,是不是你带进去的?”

郭耀卿苦了脸,答道:“是,听说父亲要宴请那位新到任的将军,那位将军的风采与盛名大家都听过,他们好奇便托我带他们进去……谁知他们会闹出事端来!”

郭正庭沉着脸不说话,薛氏连忙追问道:“闹出什么事端来?”

郭耀卿悄悄觊眼看父亲一眼,低头嗫喏道:“似乎是方三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季七指责了他几句,方三素来骄纵,忍不下去,便叫了他喽啰躲在暗处,准备打季七一顿,谁知不小心认错了人,冲撞了那位将军。”

“季七?”

郭正庭沉声问了一句:“是不是季家在国子监读书的那个?他不是应该在京城吗?几时回来的?”

郭耀卿摇头:“回父亲,听说是入秋前回来的。”

郭正庭皱起眉头:“入秋前?难道是完成学业了?我记得他去国子监也才两年吧?”

薛氏插话道:“若说此事,为妻倒是知晓些。季七乃是季家三房的嫡幼子,母亲早逝,如今家里是大嫂当家。三房的长嫂想把娘家的妹妹说与季七,季七不肯,这些年关系不大和睦。”

薛氏点到即止,郭正庭也是出身大家,闻言讶异道:“他兄长季三便这样看着不闻不问?”

薛氏道:“当年季家太太在世时对季七有些偏疼,与长子关系不睦,连带季七与季三也不怎么亲近。”

“荒唐!”

郭正庭骂了一句,却也知道这是别人家家事,他也不好置喙,不过,想到就因为几个纨绔子弟的胡闹,把他精心准备的文会给搅黄了不说,还开罪了张昌宗,心头一股郁气憋着,难受至极。

狠狠瞪一眼儿子,怒骂:“季七与方三郎是怎么回事?还有,跟方三一起的那个小子又是哪一家的?”

郭耀卿连忙道:“回父亲,季七与方三在家里皆是幼子,季七一贯学业出众,在长辈间名声不错,方三一直看不惯他,两人私下关系不大好,打架也有几次,只是一直没闹出什么事,家里也就不以为意。跟着方三的那个则是城里夏记货栈家的独子夏强,商户子,不值得说什么。”

郭正庭哼了一声,看都不想看见他。薛氏是妇人,为人细致,问道:“这些儿郎常出入州府举行的文会、宴席,这我知道,往常也有些小打闹,但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为何在这次的文会上便出了乱子?”

郭耀卿嗫喏不语。郭正庭冷哼一声,怒道:“伏击一事,我看张将军那里并没有吃亏,反而是方三和夏家的那小子被他和他的人揍了一顿。虽并未细细接触,观其往日为人行事,那位将军想来也不是斤斤计较、心胸狭窄之辈,然此次竟直接拂袖而去,半点面子也不给我留,言语间还让我细细查问,想必别有内情。大郎,可是还有什么没说?”

说着,怒瞪着儿子,面色森然。郭耀卿吓得一缩脖子,恨不得就地消失。薛氏见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伸手拍了他一下,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瞒着?你可知,那位将军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又是宫里上官修仪的弟子,前些日子,京城宫里还来人专门给他押送御赐之物,若非陛下宠爱,何须让人千里迢迢来赏赐?这等宠爱,便是武氏诸王,众位皇子也不曾有过!你父虽是一州刺史,然在他面前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事关重大,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说!”

郭耀卿见父母都动了怒,吓了一跳,再不敢隐瞒,努力的斟酌词句坦白道:“方三有个雅好,我们这些小伙伴知道,长辈们大多不知道,季七之所以责骂他,想来也跟他这个雅好有关。”

薛氏追问道:“什么雅好?都这等时候了,若你父亲不了解内情,如何给那位将军交代?”

郭耀卿低着头,头都不敢抬,小声道:“方三好男风。”

“噗”——

郭正庭一口热茶全喷了出来,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方三好男风,那位将军又长了那样一张脸,见色心喜之下,口出狂言——

难怪张昌宗竟拂袖而去!若是他受此侮辱,怕是要当场翻脸,那位将军居然还能和气与他说话,已是好修养了。

郭正庭头疼不已,瞥及还站着的儿子,怒瞪一眼,斥道:“你看看干的都是什么事,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说着,扭头看向也是一脸怒色的妻子,嘱咐道:“待开春路上好走些,便使人给族中送信,把大郎送回去好好读几年书,不求他高中,但也要好好学学识人、交人的道理。”

薛氏郑重答应着:“夫君所虑甚是,为妻这就安排。正好大郎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待开春,为妻亲自送他回去,顺便给他相看一门亲事,娶了妻,想来行事能稳当些,少给家里惹些祸端。”

郭耀卿瞬间苦了脸,还待哀求:“父亲,母亲……”

郭正庭断然道:“休要再提!你今年已然一十八岁,看看那位与你同岁的张将军,人家做到了什么,你做到了什么,羞不羞愧?”

郭耀卿瞬间说不出话了,只能悻悻然闭嘴。而郭正庭了解了内中详情,也歇了调解的心思,第二天方家求上门的时候,连人都没见,直截了当的拒绝了方家引见的请求,只让门房传了一句要方家好好管管自家子弟。

然后,写了帖子,上门拜访张昌宗,诚恳致歉,婉转说了事情的经由和那两小子的身份。张昌宗待他一如以往,和颜悦色,态度温和有礼,显然并未怪罪他,只是,在方家递帖子拜见的时候,将军府的门房连帖子都没接。

夏家——

更不用说,不过是商户,生意做得再好又能如何?莫说张昌宗这二品将军的门第,便是刺史府他们也够不上。

第374章 来使

“方家、季家、陈家、孙家,这四家乃是幽州地界最有悠久的望族,宗族绵延,人口众多,幽州刺史府里和辖下诸县里,这几家的子弟为官的不少,本地势力极大。”

张昌宗坐着,怀里抱着个手炉,听华为汇报这两日打听的信息。华为道:“幽州城里的市令便是方家的人,冒犯爷您的那个小子就是市令家的幼子,跟他一起的那个小子则是城里的夏记货栈家的独子。而引起事件的那个小子则是季家的幼子季钦业,还在国子监读书。”

张昌宗点点头,道:“继续派人注意着,本地的消息、民情等,都注意着。”

“喏。”

华为领命而去,张昌宗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薛崇秀看他一眼,问道:“在想什么?”

张昌宗道:“不对啊!”

“什么不对?”

“那个夏家的小子既是出身商户,那怎么练出那一身腱子肉呢?说不通啊。”

虽然只是短短地交手了几下,但是,却可以感觉到那小子胳膊的力道和肌肉结实程度,与一般人是不同的。张昌宗道:“秀儿你知道吗?常常练武的人,跟不练的人,甚至练刀还是练矛的人,肌肉的紧实程度是不一样的。”

薛崇秀恍然,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夏家的那个小子有古怪?”

张昌宗点点头:“我先前还以为他是方家那小子的护卫,后来知道他是商户子,且还能跟着市令之子出入文会,想来家里的生意应该还可以。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家里不缺钱,就算出身差些,家里养尊处优应该不成问题吧,那么,从哪里练那么一身武艺呢?有这个必要吗?”

薛崇秀点点头,果断道:“既然有古怪,那就去查一查好了!不管能不能用上,查清楚因由也是好的。我们初来乍到,对这地方了解不多,查一查或许还能知道些外地人不知道的东西,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张昌宗点头:“行,等我抽个人手出来,注意盯着他们家看看。”

对张昌宗来说,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虽然恶心,但过了就是过了,不需要一直为此耿耿于怀。世间事那么多,若这点小事都要记在心里,那日子过着就没半分乐趣了。

大雪过后,张昌宗如约举行了一次冬狩,去的地方有些远,并未在幽州地界,而是往五台山那边去,收获很多,去了半个月回来,还给薛崇秀带回来一对貂充当生日礼物——

小两口的生日都在冬天,薛崇秀胜在十二月,张昌宗的生日在正月,前后错开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借着过生日,薛崇秀开了一次宴,邀请幽州城里的太太、xiao jie们过来吃了一顿酒,并把张昌宗今年不过生的决定放出去。薛崇秀笑言,他们夫妇生日挨的近,若是她过完了张昌宗又过,相隔那么近收两次贺礼,总是不好意思。

张昌宗是领兵的将领,不是过来做刺史的,跟这些地方的人能交好自然是好的,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但也没必要委屈自己去迎合,他又不需要弥合四方。张昌宗不是多事的人,每日里就看好大营,约束好士卒,安安稳稳领他的兵。整个冬天,张昌宗只做了一件事,广发告示征召种地好手,为开春后的屯田做准备。

约莫是他的好名声的作用,居然还真招到了三个老农,开春后,田地都还没化冻,张昌宗便捧着农书与三个请来的老头儿讨论,把他们的经验跟农书结合起来,理论结合实践。他又没种过地,薛崇秀也没种过,想来想去,唯有这个办法最好。十万大军在这边屯田,总要能自给自足才是。

待田地化冻,在三个本地老农的指导下,十万大军开始耕种,一派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自张昌宗到此,从未纵容士兵劫掠过,若不是大片的田地和耕种的人影,几乎感觉不到大军的存在。

“报,突厥遣使求见。”

“突厥使节?”

张昌宗挑眉,点头:“让他进来。”

“喏。”

不一会儿,一个突厥青年进来,朝张昌宗行礼:“阿史那阙特勤见过张将军,奉我汗之命前来递交文书,烦请将jun zhuǎn呈贵国陛下。”

青年眉目间与默矩有些像,一脸粗豪,高大强壮,言行虽不是恭敬有加,却也平静有度,颇有些不卑不亢之态。

张昌宗点点头,侍立一旁的亲兵接过文书,转递给张昌宗,张昌宗也没忙着看,只是打量突厥青年两眼,问道:“使者姓阿史那,名唤阙特勤,可是颉跌利可汗的幼子,默矩王子的兄弟?”

阙特勤一愣:“将军认得我?”

张昌宗笑了笑,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英雄惜英雄,颉跌利可汗一世英雄,某同为领兵之人,自然也佩服的。”

阙特勤也笑了,笑容带着骄傲与自得,道:“父汗去时,我与兄长都还年幼,并不曾见识到父汗的风采,只从旁人的言语中知道一些。想不到父汗的威名,汉人都听过?”

张昌宗笑得诚恳:“那是当然。颉跌利可汗以区区数百兵马起家,建立偌大的突厥,你我两国虽时有交战,然用我们中原人的话说,最了解你的唯有你的对手。唯有常与之交战的我国才知晓颉跌利可汗的英雄之处,撇开敌我不谈,若单论打仗的本事,颉跌利可汗当能称一句英雄。便是我朝的高宗皇帝和现今的陛下,对颉跌利可汗的才能也是称赞的。阙特勤王子,你说,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比对手的称赞还能证明令尊的英勇呢?”

阙特勤听得满面放光,一张脸笑得满是骄傲:“将军说得是。雄鹰不会有麻雀做儿子,我与兄长也会像父汗一般。”

张昌宗笑容淡了几分,道:“如此,本将军便等着来日于战阵上见识见识雄鹰之子的风采。”

说到战阵,阙特勤的脸色暗淡了几分,看张昌宗一眼,也不答话,只插开话题道:“文书已然送到,望将军早日转交,莫要误了国事,告辞。”

“不送。”

使人送走阙特勤,张昌宗打开文书看了一眼,只看了一遍,便不禁怒火满心头:“扯蛋的突厥人竟想美事!”

第375章 此一时彼一时

洛阳

“陛下,河北道行军大总管张昌宗转呈突厥文书送到,另,张昌宗随同文书一起另有疏奏呈报。”

上官婉儿整理着政事堂的相爷们呈上来的疏奏,瞟了一眼,肃然向女皇奏报。女皇懒懒地靠在凭几上,闻言看她一眼,淡然道:“六郎是你的弟子,便以习惯的称呼称之又能如何?”

上官婉儿道:“回陛下,总要公私分明才是。”

女皇反问:“那又何以第一个便报的是他的疏奏?”

上官婉儿答道:“这便是做师父的私心了,希望陛下第一眼便能看见我的六郎,晓得他的忠心和用心,若是能得陛下一句肯定,那奴这做师父的自是与有荣焉。”

女皇仰首大笑道:“好一个公私分明!就为了婉儿你这个公私分明,朕也当亲自看看这文书与疏奏才是。”

上官婉儿面上一喜,感激的行礼道:“谢陛下恩典。”

女皇笑着摆摆手,先拿起的竟然是张昌宗的疏奏,置于上头的突厥文书竟理也不理,当先看起张昌宗的疏奏来

“这小子!”

女皇淡笑着念了一句,合上疏奏,略作沉吟后,又打开突厥的文书看了一遍,递给上官婉儿道:“你且看看。”

上官婉儿心头疑惑,不过还是拿起突厥文书看了起来,先看完文书,才看徒弟的疏奏,看完叹了口气,也不说话。

六郎这个小子啊!有时候挺机灵的,有时候却蠢笨得让人恨……也让人爱,叫人怎么放心得下!上官婉儿心底幽幽叹气,面上神色恭谨,未见任何异样。

女皇面上神情慵懒,神色略有倦怠,问道:“如何?”

上官婉儿心里斟酌了片刻,道:“陛下问奴,奴却是支持六郎的。”

女皇淡淡一笑,语带调侃:“公私分明?”

上官婉儿面上掠过一丝羞愧之色,却还是点头颔首:“正是。”

女皇呵呵轻笑两声,上官婉儿起身,站到她身侧,给她按压肩颈,女皇微微转了转身子,让她按压更方便些,语气漫不经心却又自信十足:“自去年六郎大胜突厥,朕的军队对上四夷所向睥睨,可见以前不是朕的国家、朕的军队弱,而是领兵的人没选对。六郎也好,唐休璟也好,李固楷也好,甚至姚元之、张柬之等等,朕朝中得用之人皆出自国老举荐,国老之逝,是朕与国家的损失。”

想起去世的狄仁杰,女皇陛下神情有些恹恹之态。上官婉儿道:“陛下节哀,若狄公有灵,想来也不想见陛下如此哀思。”

女皇叹了口气,没再多说,只是吩咐道:“朕乏了,召宰相们明日进宫议政,就议一议突厥乞要农具、种子之事吧。”

“喏。”

上官婉儿起身,扶着女皇的手把她送入后殿,服侍她躺下,还待给她打扇,女皇道:“这等事不用你,叫阿羽来。”

“喏。”

上官婉儿应下,恭敬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红袍的少年满面意气风发的走进来,与上官婉儿打了个照面,还知道微微行礼:“上官修仪。”

上官婉儿收敛眉眼,回礼:“钟郎。”

互相见礼后,各走各的,不曾过多的交集。

第二日,凤台鸾阁的相爷们聚集一堂,朝议上,相爷们争争吵吵却争不出个所以然来,女皇意态索然,没有了狄仁杰的朝堂,魏元忠也被外派去做了萧关道大总管,朝堂之上,苏味道、杨再思之流,只会阿谀附会,毫无主见。

女皇虽没发脾气,可是,亲近如上官婉儿看得出来女皇心底的失望和怒气,女皇圣心独断,命人写了一封文书,拒绝了突厥乞铁器、农具、种子等的请求,与文书一同送到的,还有给张昌宗的手敕。

张昌宗双手恭敬地把手敕举过头顶,脸上神情虽然严肃,但眼神却是愉悦的,他就知道,女皇陛下虽然不懂军略,但她老人家有一双能看清形势与判断形势的利眼,她也善忍耐,势弱时也愿暗地鸷伏,但得势时要让她低头却不可能,女皇陛下可是个冷酷阴狠又骄傲的人。

来传敕的礼官是礼部的,张昌宗以前在朝里时便认识,名叫张嘉贞。张昌宗认认真真的行了礼,道:“多谢张礼官,陛下之意,臣已知晓,定当用心尽力,以谢陛下恩典。”

张嘉贞道:“将军之言,下官定会转呈陛下。”

说完公事,张昌宗把人往自己府里引,一边走,一边问道:“不知不觉离开洛阳已经大半年了,不知陛下可还好?”

张嘉贞道:“陛下龙体康健,耳清目明,精神矍铄,自是一切皆好。”

“那就好。”

张昌宗是真有些挂念宫里的婉儿师父,只是,他的婉儿师父毕竟是挂名宫里的修仪,不好问张嘉贞这个外臣,便只与张嘉贞随意的聊了些别的。一聊之下才知,张嘉贞祖籍竟是幽州,只是,他家祖上在前隋时便迁到了别地,已好几代人不曾在这里生活了。

薛崇秀是理财小能手,他们到幽州这半年,她积攒了不少好东西,冬天的时候,张昌宗带队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冬狩,所获的猎物,肉被军队消耗了,毛皮则被薛崇秀以优质的价格收购了,挑选了其中好的,待张嘉贞回京的时候,托他带了好几车的东西,有进给宫里的陛下和上官修仪的,也有给太平公主和张家的。

与传敕的礼官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大大的商队,商队里有胡人也有汉人,带着大批从繁华之地带来的货物,准备贩卖给周边的突厥贵族,然后,收购北地特产的各种药材和毛皮。

这等大商队的到来,便是幽州本地的望族也惊动了,实是这些商队带来的东西里确实有不少精品,便是望族也鲜少有不动心的。

难得有这样的大商队过来,围着商队转的各家管事很多,多是来帮家里的太太、xiao jie们采购的,薛崇秀也应景地使人去看商队的货物,意思意思的买了两样。

虽然太太、xiao jie们购买力还可以,但是,商队却只愿售卖一部分货物,他们还想西域看看,剩下的货物是要带到西域去的,换取西域的货物回两京,比北地的药材、皮毛更能赚钱。

大家虽有些遗憾,却也没有办法,只能看着商队采购了足够的货物后,分成两队,一队押送货物回京城,一队继续西行。

来来往往地人群中,谁也没注意一个衣着普通,一身山野猎人打扮的少年默默地出城,向西北而去。

第376章 马脚

“……所以,那个夏家小子果然有问题?”

“回郎君,是的。阿柴追到山里,因为山道陌生,地形不熟失了他的踪迹。堂堂夏记货栈的少爷,为何于山林却那等熟悉?身为大商家的独子,理应养尊处优才是,然观他在山林中行走的模样,显是个中老手。大商家之子,一入山林却如鱼得水,何解?”

张昌宗听着阿榕的汇报,若有所思,道:“继续盯着,务必弄清楚其中的隐秘。”

“喏。”

阿榕是他的百人小队里年纪最大的,在小队里是领队,也是大家的兄长,威望高,能力好,极得张昌宗器重。

“怎么样?这一年在这边,收获怎么样?”

张昌宗笑问着。阿榕平凡的面容上现出一个透着喜意的笑容来,点点头,道:“回郎君,收获不错,当初郎君救下的村庄,属下都去走过,托郎君之福,与他们关系都还处的不错,各村的孤儿也收留抚养了,从中还找到几个不错的苗子,待再教养几年,想来就能为郎君效力了。”

张昌宗点点头,欣慰的看着他,道:“这个不急,我们虽然需要大量的人才,但是,之所以收养这些孤儿,最初的初衷不过是不想他们孤苦无依,希望他们能成才,能自食其力,而不是因为一场战争毁了未来。”

阿榕目带敬仰的看着张昌宗,重重点头,认真答道:“郎君放心,属下省得。”

张昌宗笑着拍拍他肩膀,道:“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我从娘子里听说,朝廷欲筹建一个助病坊,专职矜孤恤贫,敬老养病之所,不知道幽州这里可会开办,也不知朝廷会分多少资财投入进来,不过,等我把马贼和山匪荡平,自会与幽州刺史商议此事。边关不比京城繁华之地,失亲失子者众,只靠我们去做是不够的,若是能有官方的助力进来,则行事更加灵活方便。”

阿榕面上却没多少喜色,冷静道:“属下以为,这事郎君还是莫要过去于期待的好。且不说对于天下孤苦来说,助病坊不过是杯水车薪,但好在官方愿意去做。只是,如今的世道,又是这等慈善之事,朝廷能拨出多少钱财来?最终又有多少能落实下去,并真正用到需要之人的身上,都是未知之数。”

张昌宗笑着看他一眼,道:“你能保持着理智和清醒的认识很好,这件事最大的益处就是朝廷摆出的态度吧,总比不做强,对不对?就算能因此有一人得道照顾也是好的。当然,我们该做的也要继续做。战争对孩子最是无辜,也是最是残酷,好好把你收留的孩子教养好。你发现想要收入我们小队的人,依旧是那个铁律,品性第一,能力第二。我们掌握的是杀人之术,不能掌握在心术不正的人手里,否则,必成大害。”

看张昌宗说得郑重,阿榕神情一凛,郑重答应着:“喏,郎君放心,属下记着呢。”

“阿椰他们可有消息传回来?安全吗?”

“郎君放心,阿椰他们目前还算安稳,前些日子传回消息,阿椰骑术和弓术竟然还进步了不少。”

张昌宗笑了笑,笑容没再脸上挂多久,叹了口气,道:“为难他俩了,若是有办法,我也不想他们到那边去。”

阿榕看张昌宗有些低落之色,道:“这个办法是属下想出来的,也是阿椰他们自愿的,为了郎君,莫说只是去突厥卧底,便是拼着丢了性命,大家也是甘之如饴的。与郎君予我们的来说,我们能为郎君做的却很少……”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昌宗打断:“说什么傻话呢!算了算了,每次同你说到这个话题都让我很头疼,好好照顾自己,还有,你们娘子让我跟你说,别人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是当爹的人了,你还是光棍一条,有没有点羞耻感和上进心?娘子说了,她还不到操心人娶妻生子的年纪,莫要让她太操心你们的终身大事,各自努力些,自觉些。”

阿榕面上有些尴尬,却还是道:“后面这句肯定是郎君你自己加上去的,娘子那么睿智的人才不会这样说话。”

张昌宗无语:“你是不是对睿智有什么误解?还有,你现在还有猜测的功夫,不如说说什么时候让我请媒婆帮你说亲啊?”

阿榕面上狼狈:“郎君,属下事务已然汇报完毕,先行告退了,郎君保重,另外,请郎君向娘子转达属下的问候之意,属下便不过去拜见了,属下告退。”

说完,就像屁股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似的一溜烟儿跑了。张昌宗也没拦他,只是心下叹气,他捡到阿榕的时候,那年他十岁,阿榕已经十五,被赶出家门差点饿死。

张昌宗的百人小队,不拘男女都要,多是孤儿,也有是被家里人卖掉,他买回来的,年岁要么与他相当,要么比他小些,唯有阿榕比他年长,且阿榕读过书,还读的不错。

只是,他的身世与遭遇,让他早早的断了科举的心思,改名换姓,投到张昌宗门下,一心一意的报恩,百人小队的管理,多是他在做,且做的有声有色。唯一让人头疼的就是,一把年纪了还不愿娶亲,连薛崇秀都关切了好几次,无奈这小子每次都应着,但是回头依旧单身狗本色不改,丝毫没有脱团的心思。

愁人!也不知等下薛崇秀回来,见他没说服阿榕去娶亲,反而把人放跑了,会不会生气!张昌宗想了想,觉得对上生气的薛崇秀……感觉有些怂,又不好去逼阿榕,又不好面对薛崇秀,想了想,干脆带上人跑大营去了。

所以,薛崇秀赴宴回来,看空荡荡地屋子,也没见到阿榕在等她,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就是关怀下下属们的人生大事,想着他们没有父母操持略操心一下,居然就这么跑了——

不愧是好下属和好上司,逃跑的速度都快的很一致,怂的也很一致。有本事……有本事就别回来!哼,敢不回来,且看她怎么收拾!

第377章 鬼畜

至于最后张大将军有没有被他的小媳妇儿收拾……这是人两口子的事情,外人就没必要知道了。

“将军,突厥使节求见。”

开春了,商队来了,屯田的要春耕播种,还计划剿匪,张昌宗军务还是挺忙的,不过,再忙也不能忘了来这里的本意,左手小锄头,右手大砍刀,务必让突厥人民知道我大天朝的智慧与威武。

张昌宗等着阙特勤到来这一天等了好久了,笑了笑,道:“请。”

不一会儿,阙特勤进来,张昌宗总算起身,没大剌剌的坐着等人行礼,拱手为礼,阙特勤躬身朝张昌宗行了个突厥礼——

“张将军!”

“阙特勤王子!”

两人落座,阙特勤当先问道:“不知贵国的皇帝对我国的请求,可有回复?”

张昌宗道:“若无回复,本将军也不会派人去告知王子,奉我国陛下圣敕,贵国的请求我国馈赠农具、种子、铁器的请求,我国拒绝。”

阙特勤眼中怒色一闪而过,霍然起身:“什么?难道贵国不怕来之不易的和平又失去吗?”

张昌宗淡定的看着他,微笑着提醒:“去年十一月,突厥骑兵袭击我朝陇右道的御马监之事,王子莫不是忘了?不怕,忘了也没事,我记着呢,若王子忘了,我会提醒王子。”

四夷无信义,也敢来跟天朝谈信义……啧啧,怕不是对信义有什么误解!

阙特勤看着张昌宗,重又坐下,冷然道:“我王原以为贵国是本着诚意之心与我国求和的,如今看来,贵国的诚意也不过尔尔。”

“王子的汉语说的不错,连不过尔尔都会用,佩服。不过,方才才提醒过王子,十一月,陇右道,御马监,这三个重点请王子在意一下,划个重点,加深记忆。”

这种不同俗流的说话方式……原谅阙特勤王子他从小在大漠长大,汉语虽然发音还算标准,但程度并不太够,一时没反应过来,措不及防的懵了一下。

张昌宗完全没想到人是没听懂,还以为被自己的嘴炮打败了,嘴角挂上一个胜利的微笑,拿过案几上的文书,递给阙特勤:“这是我朝发来的文书,请王子转呈大汗,还有我朝陛下给大汗、王子的赏赐。我朝陛下听说这次来使的是颉跌利可汗之子,也给王子赐下礼物,一点薄礼,聊表对颉跌利可汗的敬意,这是礼单,请过目。”

阙特勤接过礼单,也没看,只怒视着张昌宗道:“贵国草率无礼的态度,我定会回禀我国大汗,既然贵国不在意自己百姓的生死,那我国也不用仁慈,今日无礼之举,定会让贵国付出代价。”

张昌宗有些无奈:“既然王子这么说,那本将军就不得不再次提醒王子,去年十一月,贵国的骑兵侵扰我陇右道御马监之事,阁下怎么又选择性忘了呢?再者,容我再提醒王子,本将军十万大军在此,莫不是摆设不成?”

阙特勤冷笑:“?我大汗麾下有雄兵四十万,你区区十万大军,也敢猖狂?”

张昌宗面无表情的望着他,觉得这王子记性特别差,不过没关系,他记性好,耐心也好,可以提醒他:“圣历元年,我朝狄公为帅,本将军为先锋,对突厥大胜之,乃定下两国的和平盟约,然去年十一月,贵国骑兵侵扰我陇右道御马监……这件事,说来我都提醒王子三次了,王子正值壮年,怎地记性就这么差呢?听说核桃能补脑,王子还年轻,趁早补补,或许还来得及,华为,去,买些核桃赠予王子,这是本将军私人所赠,还请王子不要客气。”

“%¥&”

一串突厥语脱口而出,看阙特勤的神色,显然不是什么好话。不过,张昌宗不仅不为所动,相反还心情愉快……听不懂啊!只要听不明白的,都没关系。

阙特勤身后的突厥武士也是一脸怒容,齐齐把手伸向腰间的弯刀,张昌宗挑眉,只一个手势,周围的亲兵立即反应迅速的上前,一脚踢向突厥武士的腿弯,突厥武士不受控制的向前扑通跪下,正欲起身反抗脖颈间已经被横刀贴上——

“大胆!张昌宗,你今日敢伤我一人,来日我突厥大军必屠你境内百姓千人!”

阙特勤脸色急变,嘴上却不落声势的威胁着。张昌宗笑了笑,毫不犹豫的伸脚一脚踹向他,阙特勤也不示弱,毫不犹豫的拔出腰间弯刀,砍向张昌宗踢来的腿——

这小子显然也不是什么老谋深算的人。

张昌宗变幻招数,避开腿,伸手一把握住阙特勤握刀的手,以阙特勤的臂力,在他抓握之下竟动弹不得分毫,,不禁脸色一变,骇然看着张昌宗——

这个被他们突厥人私下笑话比女人还漂亮的汉人将军竟然有这等巨力?!

张昌宗面上甚至还挂着笑,只凭借手力把握刀的手拉下,顺势反剪,钳制住人,笑容俊美,语气却森然:“你以为本将军为什么放着京城的舒服日子不过,非要跑到这边关吃苦的?十万冤魂日夜在我耳边嚎叫,嚎叫他们死得好惨!你以为本将军很想跟你讲和吗?”

幽幽地、杀气腾腾并无半分笑意的笑了两声,张昌宗沉声道:“错了,那是陛下,不是我!我心中只盼着你们的大军来,怎会盼着讲和呢?十万冤魂在看着我呢!陛下不知道,跟你们这些无信无义之辈讲和,与与虎谋皮无异!不过,没关系,为臣者当为君分忧,陛下不明白也无妨,只要结果是向着陛下期望的发展就好。你们不讲信义,那是没被打痛,等打痛了,打够了,自然就知道守我朝的规矩了!不着急,我还年轻,领兵的日子还长,我们慢慢来就好!”

阙特勤脸色巨变,惊骇地看着张昌宗:“你……你敢杀我?我乃是颉跌利可汗之子,右厢察默矩是我的亲兄长,你若杀了我,我阿兄定不会放过你!”

张昌宗呵呵冷笑:“默矩不甘心又能如何?如今突厥掌权的乃是默啜,不再是颉跌利可汗,你父亲再如何英雄了得,他也死了!庇护不了你们了!你与你的兄长不过是在默啜帐下苟延残喘、挣扎求存的两个小可怜!我若杀了你,默啜可汗心里只会谢我,谢我为他的小可汗儿子铲除异己,扫清障碍。”

阙特勤惊叫道:“你……你敢!你们汉人不是讲究礼仪吗?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敢伤我,你们的皇帝不会放过你的!”

张昌宗眼里的杀意连装都不用装,森森然注视着阙特勤,阙特勤被看得心头一阵发凉,这个汉人将军是真想杀他,不是吓他。

张昌宗幽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放开手,目光在他脖子上流连,语带可惜:“你应该感谢我们汉人的讲礼,今日就放过你。”

阙特勤松了口气,正待再骂两句,张昌宗又笑眯眯地目光幽然地盯着他:“没事,今日在这里的遭遇,你尽可回去添油加醋的汇报,也欢迎你突厥大军过来,我被屠的十万百姓还等着我为他们报仇呢。来人,送客!”

近乎是押送的方式,张昌宗骑着马把来使的突厥人送到边境,把人推到突厥国境内,还笑眯眯地挥手,期盼的叮嘱:“阙特勤王子,回去还请多在贵国大汗面前告状啊,我那被屠的十万百姓还日夜徘徊在大漠上,等着本将军为他们报仇雪恨呢!阙特勤王子好走不送。”

说完,一挥手,跟来的人马立即悄无声息的上马,队伍整齐的回转,看都没看阙特勤等一眼。

第378章 山匪的消息

阙特勤回去会怎么汇报,张昌宗不关心,反正要农具种子跟盐铁这件事没得谈,便是开战也在所不惜。这些东西给了突厥,只会壮大突厥的力量,于大周并无益处。

张昌宗不是狭隘地民族主义者,所奉行者,不过是一句于国于民有利。若对国家有益,莫说只是农具、种子跟盐铁,便是旁地也会支持,只是,现在的情势,这些东西给了就是资敌,于国于民无半分益处。

把阙特勤唬走,张昌宗就派人给整条防线的人下了戒备的命令,不管突厥来不来,他这边先做好备战的准备就是。和平素来只有打出来的,从无求来的。

“郎君!”

“阿柴?来人,送些热食来。吃完再说!”

阿柴一身奔波之态,满面的疲乏之色,不用问就知道,他肯定是去追查夏家那小子了。张昌宗前世也做过长途追查蹲守的活儿,知晓其中的辛苦,也不急着问,先吃完热汤面暖暖肠胃也是好的。当年,他的小队为了追缉毒贩,在雨林里待了一个多月,为了不暴露,每天冷食冷菜,每日里最盼望的也不过是一碗热食,暖呼呼地吃进肚子里,简直是再舒坦没有的事情了。

阿柴唏哩呼噜的吃下一碗热汤面,抹抹嘴,这次开始汇报:“郎君,小的们在山上找了三日,总算找到那小子走的路线,循着追过去,原来那山继续往西北方向走,有一处断崖,那断崖处藏有长绳,那小子便是从那里下去的,下了崖是处狭长的山谷,从那山谷骑马可直入大漠。”

张昌宗凝眉,喃喃道:“长绳?难怪那小子双手肌肉那般结实发达,原来是常常攀爬的缘故。”

若不是常常攀爬行走那山路,又何曾会有那般娴熟。张昌宗心下恍然,沉吟道:“如此看来这夏家有问题!呵呵,还对外放话说夏家小子被动了家法,如今正关在家中养伤反省,好一个反省。继续盯着,看夏家那小子几时回来。”

“喏。”

阿柴答应着,在山里蹲了好几天,终于蹲出结果,他也是开心的。张昌宗勉励了他几句,又叫人把阿榕也叫来,待阿柴把发现给他说后,对阿榕道:“盯好夏家,注意这几日进出的人,待夏家的小子回来,秘密地一网成擒,不要走失一人,也不要惊动外人。届时,夏家到底藏着什么东西,问一问就知道了。”

“喏。”

阿榕答应着,心下已了然主子的心思和想法。阿柴领了命,自去忙他的去了,阿榕还有事汇报:“郎君,山匪的落脚点查清楚了,若郎君有暇,已可剿匪。”

“查到了?快报来听听。”

自去年初冬知晓山匪的事情,张昌宗从去年冬天到今年的时间内,都在使人查这个问题。阿榕在这边,因为经常收养孤儿,资助孤寡,名声不错,群众基础也好,慢慢打探,花了好几个月,总算查清楚了山匪的情况。

在云州、代州、幽州这一代活跃的山匪,大大小小,数来数去,声势最大的有三家。这三家居然还划分了地盘,收保粮的时节,各自收各自地盘的,但劫掠的时候却不管,全看本事。

阿榕道:“做下劫杀富户家新妇的那伙人便是盘踞在幽州地界的那一伙,听说领头的名叫赵三狗,凶名赫赫,手段凶残,只要是被他劫掠的,男子一律当场便被杀,妇人……大多被yin nuè而死,极是猖狂。幽州刺史也曾出兵讨伐过,也杀了他们一些人,一直追到幽州边界处,被他逃入代州,碍于管辖权的问题,郭正庭不好越境剿匪,以致山匪不绝。”

张昌宗点点头,复又问道:“本地的百姓,也有加入山匪的人家吧?”

虽是问句,语气却肯定。阿榕点点头,道:“这边境内的村庄,属下都走了个遍,郎君交代我不能打草惊蛇,属下只好徐徐图之,以致今日才查得准确的消息。”

张昌宗再度颔首,道:“本地民风彪悍,有那耐不得生活清苦的落草为寇也不奇怪,否则,赵三狗之流从何处拉来那许多人马?全是外地来的是绝不可能的!”

现在可不是后世,幽州一代可是真正的苦寒之地,中原一代即便再苦,又如何比得上幽州一代的苦。何人会放着舒服日子不过跑过来为匪呢?所以,张昌宗想着,这些山匪应该还是本地人居多。

恰好阿榕一直在民间走动,他又是细心冷静的人,行走的时间长了,自然能看出异样来,查起来也较之官府容易。而阿榕也没辜负他的期望,把所有情况摸了个清清楚楚。

张昌宗冷冷笑了笑,道:“阿榕你说,这些山匪逍遥这么久,除了是本地人,有地利之便外,可会有官府众人狼狈为奸?”

阿榕顿了顿,道:“所以,属下自接获命令以来,一直只是自己暗暗查探,并不曾外泄半句。这里的人世代居于此地,亲朋故旧,牵牵扯扯,我等来自外地,初来乍到的,还是谨慎些为好。”

张昌宗笑了笑,阿榕就是这般靠得住,赞赏地拍拍他肩膀,张昌宗道:“既然查清楚了,那是该剿一剿了,朝廷自该有朝廷的威严与震慑才是,否则,这世间就该乱套了。”

“郎君说的是。”

两人议定,张昌宗便召集将领开会,点兵三万,以拉练的名义,带着人马出发,待离开幽州府城,兵分三路,力求一举拿下三股最大的山匪。只要这三股声势最大的拿下来了,小的那些便不足为虑。

与此同时,在张昌宗的兵马出城后一日,夏家来了进了三个人,都骑着马,那马虽不是一等一的神骏,却也是能卖上好价钱的良驹。

蹲守的阿森拉了阿根一下,阿森道:“我看着打头那个似乎是夏家那小子,他没从原路回来?!”

两人对望一眼,阿根道:“你继续盯着,我去汇报。若有机会,不凡靠近些打探一下。这夏家处处透出古怪,能多查些东西自然更好。”

阿森点点头,两人分头行动。

同一时间,攻破的山寨内,全副武装的精兵冲上山寨,刀盾兵冲杀在前,弓箭手在后——

“投降不杀,反抗者就地格杀!”

第379章 脸面

“什么?张昌宗带人剿灭了盘踞的山匪?”

这一句问话,几乎在云州、代州、幽州三州的刺史府里都响了一遍。

骤然听闻,郭正庭脸色复杂。长史白潇面上也无半分喜色,反而面色沉凝:“在此之前,将军府那边可无一丝声息泄露,便是出城……下官记得,那位将军说的也是所谓的拉练。”

文会那日,观张昌宗其人并非是高傲无礼,刚愎自用之辈,明明是个言行谦逊有礼、风度翩翩的小郎君,这样的人,剿匪这等大事却连知会也不曾知会一下——

张昌宗不信任他们,否则,又怎会半分都不知会!

郭正庭有些头疼的捏捏额角,道:“且等他大军回来再说。只是,州府里,若飞你在细细地查一遍,务必不能有什么牵扯和意外,否则,你我在张将军面前可就更加抬不起头来了。”

白潇慎重的答应着:“喏,使君放心,属下省得其中的利害。”

郭正庭道:“明日召集司马、参军、判司等议一议吧。”

“喏。”

长史白潇看郭正庭仿若便秘的脸色,也不禁心有戚戚焉,张昌宗这一着,一个应对不好,伤的是刺史府里的一干人的官声。大家皆出自世家,不缺钱财,缺的就是一个名。

“禀使君,蓟县、广平、潞县三县县令求见。”

郭正庭讶然:“怎么都来了?让他们进来吧。”

“喏。”

不一会儿,三个县的县令都进来,三人一进来,直接行了个礼,一起道:“求使君与我们做主。”

郭正庭愣了一下:“三位这是……所为何事?且慢慢道来,否则,本官如何知道你们要我做的是什么主。”

三个县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推出广平县令为代表,苦着脸道:“禀使君,下官等三人前来,为的乃是同一件事,前几日,有兵卒入下官等三人管辖的县,连续抓走数人。下官等派人拦截时,那些兵卒出示的是行军大总管张昌宗的手令。使君,这等蛮横的做法,下官等实无法接受,请使君为下官等做主!”

蓟县县令续道:“使君,便是那些人真有罪,下官等身为当地的主政官,张将军要抓人总要知会一声吧?这等不把下官等放在眼里的蛮横做法,直令下官等官声扫地,以后还如何御下?”

郭正庭扫三人一眼,沉声问道:“你三人真不知张将军为何如此做?”

蓟县县令和广平县领顿了一下,一直没说话的潞县县令试探着问:“使君,听说张将军率兵剿杀山匪,莫不是……与山匪有关?”

其他两人眼睛瞬间睁大。

郭正庭扫他一眼,问道:“为何如此说?”

潞县县令苦笑道:“不敢瞒使君,代州五台县县令乃是下官的同年,与下官往日也有来往。前些年出过富户家新服被虐杀一事后,五台县令也曾出兵剿匪,可每次出兵,山匪就像早已知晓一般,人去楼空,莫说剿匪,连个影子都抓不到。连续数次,他便知是城中有人与山匪有牵连,可一直查不到,又碍于管辖权,不好越境剿匪,只能作罢。”

蓟县县令和广平县令闻言,脸色一变,互相望望,广平县令咬牙道:“即便是与山匪有牵连,难道张昌宗便能一声不透的抓人?置下官等于何地?求使君做主。”

郭正庭只觉得额角一阵阵的疼,面带怒色的道:“莫说不曾知会你们,便是连本府……张昌宗也不曾知会半句,就连出城用的也是拉练做借口,并不曾明说是去剿匪。观张昌宗行事,显是已掌握足够的情报,非是无谋之行,你们听着,我不管先前如何,也不管你们心中有什么气,身为当地主政长官,且都先回去彻查各自衙门里可有牵扯的人,最好在他找上门前各自先处理了,否则,被人找上门抓人,丢的就不止这一点人,而是本地的官声、民心!汝等可明白?”

三人一凛然,连忙行礼:“喏,下官等明白了,下官这就回去。”

且不提被抓了人的各县县令和三州刺史的头疼,张昌宗那里,干脆利落的把最大的三股山匪剿杀,除了反抗当场被格杀的,抓到的活口全用绳子一个串一个的串在一起,由兵卒押着往幽州来,一边走,一边还让人宣传——

河北道行军大总管张昌宗率兵剿匪,下决心要根除本地匪患,有举报山匪信息者有赏。当然,诬告也是不行的,诬告查实者罪加三等。

派了嗓门大的兵卒分成小队,骑着马不拘是城里还是偏僻的乡村,全都跑了一遍,务必把剿匪的事情让河北道内的百姓都知道。

这举动直接气得云州、代州、幽州三州刺史暴跳如雷,三人都写了信命下属送来,云州、代州两刺史的信,张昌宗看一眼便丢了,最恶心的就是这两货,现在知道伤面子,早干什么去了!幽州刺史郭正庭好歹还派兵剿过匪,这两货直接装作不知道,仍由山匪在境内肆虐,简直不当人子。

有阿榕从群众中取得的情报,又有这个奖励措施的鼓励,还真抓出几个隐藏的匪徒,云州那边更是从衙门里带走了一个捕头,如此这般之下,云州刺史直接没了声音,再不敢到张昌宗面前乱吠。

后续工作张昌宗交给属下,大势定后便回幽州,他担心阙特勤回去后突厥恼羞成怒派兵来犯,身为主将总该回去坐镇以待才是。

“张将军!”

刚进城门,还没回到将军府呢,便见郭正庭迎了上来,面色沉凝,再无过去的和蔼之色,身后还跟着三个穿着县令官袍的人:“请将军留步,下官这里有事请教。”

张昌宗淡淡扫他一眼,点点头,跳下马来,拱了拱手:“不知使君叫住我有何事?”

郭正庭沉声道:“本府听辖下县令汇报,说张将军不曾通知便从他三人辖下抓走数人,不知这些人如今到哪里去了?犯的是何罪?将军可有抓捕文书?”

张昌宗本来还带着三分笑意的面容瞬间冷了下来,凝目打量着郭正庭,又看看他身后那三个县令,手里的马鞭看也不看的丢给旁边侍立的华为,淡淡问出一句:“你三位就是蓟县、广平、潞县三县的县令?”

三人连忙行礼:“下官等正是,见过将军。”

张昌宗漫不经心的扫三人一眼,也不让三人起身,而是懒洋洋地道:“原来就是你们三个,原以为你三人是羞愧来求情的,想不到居然是来质问的,面皮深厚到如此程度者,在本将军的见识里,可比拟你三人者甚少,真真叫rén dà开眼界。”

第380章 怒斥

三个县令连带郭正庭一起变了颜色!

郭正庭身为人上峰,此时自是要出头的:“请张将军慎言。”

“慎言?”

张昌宗幽幽一笑,终扭头正眼看向郭正庭,正容道:“使君常驻边疆,想来于本地民情上至少应该比我这个外来人熟悉些吧?边民要受突厥不时的劫掠,这是我等军人的职责没做好,但是,山匪为何却屡禁不绝?难道山匪便那般凶猛,连官军也不敌的程度吗?”

张昌宗这次剿匪是亲自去的,攻打山寨难者在于地形,而非兵卒的素质、兵器之类的。山匪里最好的武器也不过是大刀、长矛,好弓那是一把都见不着,多是些自制的竹弓,如何比得上官军的武器犀利。

更不用提人员素质。张昌宗接手十万大军已经大半年,在他手里不说令行禁止,纪律方面却非山匪可比拟。山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郭正庭世家出身,讲的是个礼法,也是要脸的人,被张昌宗近乎指着鼻子骂他尸位素餐不作为,瞬间满脸通红,问题他还辩驳都无法辩驳。

张昌宗冷冷扫那仨县令一眼,径直道:“说来说去,山匪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聚众为乱,你们非是不能敌,说白了不过是不作为三个字,所谓的管辖权不过是笑话。”

潞县县令、广平县令俱都满面羞愧的低头,唯有蓟县县令还想辩驳:“将军容禀,非是下官不剿匪,下官也曾下令剿匪,只是,山匪狡猾,逃亡别州去了,下官总不好越界,若是贸然越界,于规矩不合,怕是早被人一本疏奏参到陛下面前了。”

张昌宗扭头看他,面上早没了笑模样儿,定定地看着蓟县县令:“怕被人参奏你便不剿匪了?便坐视之下百姓受匪患之苦?混账!你以为百姓是什么?要你这个县令是做什么的?”

为了官声考评好看,闹匪患都不管,随便寻了个借口便混吃装死,这等人最是可恶。自己庸碌还找借口……没得叫人恶心。

张昌宗连骂都懒得骂了,怒瞪着他了一会儿,扭头看郭正庭,正色道:“三州之地,唯一出兵剿匪,对山匪尚有威慑之力的,唯使君一人。原以为使君自与旁人不同,或能理解我此次贸然行动的理由,不想使君竟为这等人张目……使君何以如此自甘堕落罗?罢了!不拘是使君也好,还是三位县令,若有异议,自可上疏参奏我便是。本将军府中尚有事务,告辞,后会有期!”

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郭正庭满脸通红,都是被张昌宗骂了羞愧的,他的想法就跟时下大多数官员差不多,治下闹匪患,他也派兵剿过,只是,山匪狡猾,又熟悉本地地形,直接跑别州去了。

若他有心,这个问题操作起来也不难,问题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见跑别州去就没再管。他所谓的剿匪,其实更多是驱赶,说是剿匪实有些虚。之所以为三个县令撑腰来拦张昌宗,不过也是出于自身的考虑,不像张昌宗——

作为领兵屯田戍边的大将,剿匪本不在他责任之内。真论下来,剿匪实为各地父母官的职责。张昌宗大概是看不下去了,才会派兵剿匪吧?这等用心,倒叫人羞煞。

“使君……”

三个县令神色各异的看着郭正庭,郭正庭沉着一张脸,道:“此事……终究是尔等做的不好,遭人捏了把柄,张昌宗即便做得略过了些,然也是一心为民,你三人各自回去,且好好查治下,莫再出这等事情,本府不想再被人指着鼻子骂却一字也回不得,要脸呢!”

三人俱感羞愧,连声应着:“喏。”

把三个县令并郭正庭骂了一顿,张昌宗便把剿匪的事情丢开,把主要的注意力投到别的事情上,整军备防,结果,防备了一段时间,连剿匪的事情都弄完了,突厥也没来。

阿椰他们传来的消息,突厥也没整军动武的意思,倒是阙特勤回去,与默啜的儿子匍俱闹了矛盾,若不是兄长默矩拦下,怕是要当着众人的面打起来,然就算拦下了,两人也好不了了,见到了也颇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张昌宗看了,把戒严等级降低了几分,不过,该操练的依旧操练着。屯田自有屯田的制度和做法,张昌宗也不擅改,不是所有后世的东西就都是先进的,好的,也要看是否合乎时宜,若是不合乎当下的时宜,便是再好的政策也只能扑街。

例如历史上著名的王莽,他颁发施行的那些政策,谁看了都忍不住会怀疑他是否是穿的,政策都是后世证明好的政策,但不合乎当时的时宜,他就被人干翻了,不能轻视人民群众的力量啊。

张昌宗时常在想,有着后世的知识储备,从来就不是万能的,穿越也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这个时空,这个世界,生存着的所有人,包括一草一木,都是真实的,并非是一团数据或是史书上的一句话,这是个真实的世界,为人当有敬畏之心,为官当有对百姓的敬畏之心,太宗言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实是至理名言。所有无视民心洪流的,都被洪流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中了。

张昌宗身后还有一大家子,虽然他是幼子,按照时下的宗法,承宗承嗣的只能是大哥张昌期,可是,在这个时代的礼法之下,他要是行差踏错,死的除了他自己,还有那一大家子。做人不能只顾自己痛快不是?强大是为了能更好的张开羽翼护持想护持的人。

张昌宗一路想着些有的没有的,骑在马上回将军府。到了将军府门口,下了马,把缰绳丢给迎上来的马倌儿,自己摘了头盔大步往过了中门,就见薛崇秀袅袅娜娜地站在廊檐下笑看着他。

看见老婆,恶劣的心情不禁一散,面上带了笑大步走过去,不好当着一众下人的面抱人,很是克制的伸手握着人小手,满脸的笑:“秀儿妹妹!”

薛崇秀笑着抬眼望他:“欢迎回来,一路辛苦了,我已命人备下洗浴用的水,先进去卸了甲,坐下歇一歇,然后再沐浴?”

“嗯!行!”

张昌宗哪里还有不答应的,与老婆手牵手的进去。便是为了这一刻,也容不得他肆意妄为,他的身后人太多,任性不得,妄为不得。

————

“……这趟跑得满意吧?”

“还行,这一趟跑了,能歇上一歇。兄台你呢?”

“彼此,彼此!可惜的是,这次这般规模的队伍,并不是经常能组织得起来的。”

“是极,是极。这次大家聚在一起,声势浩大,大家召集的护卫一起,才没有盗匪拦路,大家都知道北边的皮子、药材好,可打不开商路,也只能眼看着钱财飞走。”

商队正在歇脚,准备吃晚饭。夏日昼长,天还没黑,篝火已经点起来,护卫们四散着,等着用晚饭。不远处的小山包上,一支鸣镝腾空而起,原本四散的护卫腾地站起来:“列阵!”

商队的一众商贾,愣愣地看着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护卫们,这行动倒像是朝廷才有的精兵,哪里还有平日闲散护卫的影子。

“除战斗人员外,其余人等全都躲到马车和货物后面,马贼来了!”

“啊!马贼……”

惊叫声尚未叫完,一支箭嗖地射到脚旁,惊叫声戛然而止,畏惧的迎上护卫森冷透着杀气的眼睛,还有指着自己的拉满的弓。

“听命令行事,否则,杀无赦!”

惧怕的商人再不敢乱喊,捂着嘴巴,乖乖按照命令行事,心头又惊又疑——

这……这真是他们在京里顾的护卫?怎地现在护卫也这等悍勇了?!

把所有非战斗人员都赶到马车和货物围成的圈里,所有护卫取出弓刀,严阵以待。不一会儿,视线里,一队人马挥舞着大刀,围着兜头的布巾,气势汹汹的冲过来。

第381章 欧皇附体

“郎君,属下有急事禀报。”

张昌宗刚回家屁股都还没做热,阿榕就急匆匆来求见。卸了甲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又去前面见他,刚见了人,还没寒暄慰问呢便被兜头砸了个雷。

“夏家跟马贼有牵扯?”

张昌宗惊讶了一下,原本只是看着夏家可疑,本着可有可无的心思查一查,想不到竟查出条大鱼来了。

“什么牵扯?内里有什么?可探过了?”

张昌宗很熟悉自己手下百人小队的做事风格和本事,顺口就问出来了。阿榕道:“郎君外出剿匪这几日,属下命人细细查探过,这夏记明面是开货栈的,其实确实帮忙大漠中的马贼做事的……”

马贼主要抢的是过往的货商,但马贼也要吃喝拉撒。抢来的货物又不能吃,总要有个变卖了换成钱粮的路子,夏家就担当了这个角色。明面上是帮忙各货商仓储,自己也做倒买倒卖的生意,也养有商队,实际上做的是销赃的活儿。

阿榕道:“不止如此,夏家那小子,明面上虽只是个商户子,但出手大方,以钱财在一众官家小郎君中应是砸出了一条路来,供着市令家的幼子吃喝玩乐,做了方家小子的跟班,机密探听不到,但探听官府是否缴匪,是否有大商队来等等,却不难。这一次也是因为京中的大商队过来,规模大,人员货物也多,夏家小子才跑去通风报信的。”

这叫啥?歪打正着{划掉},绝壁是英明神武,要不是他聪明想了个钓鱼的办法来,哪怕马贼剿灭了,只怕也抓不到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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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宗心里美,不过,面上还是要端住英明神武的面皮的,想了想,道:“秘密把夏家的主事人拘起来,问一问,能多问些信息也好,方便我点兵去剿马贼。”

“喏,属下这就去办。”

“注意保密,不要泄露消息,且要快,问仔细些。”

“喏。”

阿榕领命而去。张昌宗见完下属,高高兴兴地晃回后院,脸上的笑容都透着几分嘚瑟和荡漾,不过,这看在薛崇秀眼里却只觉得可爱,看他的目光都不由软了三分,笑吟吟地看着他进来,笑问:“遇到什么好事?”

张昌宗摸摸脸,笑嘻嘻地问:“以前听过一句江湖传言,长相决定人品,我觉得就我这长相,人品自然是大大的好的,人品好,自然运气也是好的!唔……合该感谢下爹娘给我这么一张好皮相!感谢阿娘!”

说着,还似模似样的合十为礼,薛崇秀被逗了个花枝乱颤,也不禁他,只是笑得眉眼弯弯地看着他装模作样,待他满意了,她也笑够了,笑问:“那么,遇到什么好事……可愿与我分享分享?”

“那肯定要分享的。生做欧皇却不能示之,岂不是锦衣夜行吗?那不行。”

嘚瑟的!

薛崇秀又笑,眼睛里漾着柔波和爱意,就喜欢他这种故作嘚瑟的样子,笑眯眯地听着他嘚瑟自己的好运气。

张昌宗自然是得意的,笑孜孜地道:“夏家能开得起这么大的货栈,能来往那么多商队,显然不止跟一家马贼接触,不然,如何撑得起这么大的家业来!这次意外抓到夏家,好好拷问一下,不说让大漠马贼就此绝迹,至少也要那些马贼元气大伤,再不敢轻易到我们这边来作乱。”

剿灭山匪不难,剿灭马贼难不难?

若叫张昌宗来说,不难。相比起能屯田戍边的军队,所谓山匪、马贼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剿山匪的时候攻入山寨后,那些山匪拿的都是长矛、大刀,弓……强弓是绝对没有的,就是竹弓,比起朝廷的正规步卒,这些山匪简陋至极。所依仗着不过是地利,但这种地利,对上张昌宗率领的兵卒也没占到多大的便宜,可谓摧枯拉朽,不值一提。

唯有马贼麻烦些。倒不是马贼就更精锐,主要是马贼有马,更机动灵活些,一时间很难找到他们的老巢。

张昌宗又不想花费太多时间在山匪和马贼身上,他的目标是更强大的突厥,山匪、马贼不过是不忍心看老百姓过那么惨,顺手剿一下,连当做练兵都勉强。

思来想去,叫老婆弄了个商队来,钓鱼执法呗,顺便光明正大的弄些人进来。以他家薛老师的聪明,自然知道混什么人进来,进来了如何安置这些。虽然张昌宗是领兵的将领,并不参与地方庶务,不过,消息灵通,有情报来源这件事情,小两口很一致的认为很重要,正好一起做了。

就算最后没钓到马贼,有这些也不算折本。何况,大商队过来,还能贩些北边的东西过去京城,这又是一笔,怎么都不会折本的。打算是这么打算的,倒不意竟钓出了条大鱼——

长相决定人品!

薛崇秀就爱看他活力十足的样子,哪怕现在满脸嘚瑟,心里也是喜欢的,微微一笑,道:“既如此,就可以点兵准备剿匪了!不过,剿山匪的队伍还没回来,支应得过来吗?”

张昌宗胸有成竹的道:“没事,山匪已经剿完了,就剩些扫尾的工作,不需要那么多人马,部队可以抽调回来了。况且,剿马贼我打算派骑兵和斥候营去,步卒不需要了!”

“要亲自去吗?若是你亲自去,我这就去准备。”

薛崇秀关切的问着。张昌宗笑着把她抱过来,直接抱了坐到怀里,拉起她手亲了亲,笑道:“我不去了,我要坐镇幽州,以防突厥因为陛下拒绝了他们的请求,恼羞成怒来犯边,这件事,我让金焘去,我看他带兵还像样子,我的规矩也了解了,可以去独当一面了。”

薛崇秀笑着道:“你军中的事,我不了解,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张昌宗笑得灿烂的点头。

定好方针,第二日,阿榕便送了问得的口供来,张昌宗看了后,直接点了金焘带走营中三分之一的骑兵,又把斥候营分了他一队人马,命他出征剿马贼。

待大军出征,张昌宗又点了人马,直接把夏家的货栈和宅院围了起来,许进不许出,然后,命人把口供给郭正庭送了一份。

郭正庭接了,看完默默地帮他安抚了因为兵丁入城而有些躁动的城内之民不说,反而配合着把马贼、山匪的事情一并处理了。

第382章 名士之后

“方家被打击了!”

薛崇秀出去参加了一回饮宴,回来便告知这么一件事。

郭正庭好手段,借着夏家的事情,把方家也给削了,抹掉了方家几个在州府任职的人的官职,对此,方家不仅不能怪他,还得感激他宽宏。相对的,张昌宗也算是给郭正庭卖了个好。

匪是他剿的,夏家人的身份是他查到的,人也是他抓的,问清情报后,直接把证据跟人一起丢给郭正庭

抓人剿匪可以做,但是,刑狱却是地方父母官的权利,张昌宗不想越界,干脆利落的丢给郭正庭。

前头越境剿匪,已被不属于河北道的云州刺史给参了一回,有赖在京的婉儿师父和岳母大人zhou xuán,他一个自辩的疏奏递上去,也就糊弄过去了,毕竟,不是什么事关原则的问题,但若是越界去碰刑狱,那就不是好打发的事情了。张昌宗心里有数的。

郭正阳看他这般行事,对他的为人心里倒是有了几分底,重又与他来往起来,也不上赶着巴结或是特别热络,慢慢来就是。何况,张昌宗也不想与他建立太亲密的关系,京里御座上的老太太还看着呢,一大家子和他的师父、岳母都在京里呢,行事还是当慎重低调些,全当合作伙伴,互相便利,不扯后腿便成。

剿山匪也好,剿马贼也好,一切都进行顺利。以官军之利,骑兵又是张昌宗这大半年来的操练重心,乌合之众的山匪马贼如何能敌,自然是一番摧枯拉朽后,被剿杀了个干净。不过,坑爹的是,张昌宗外松内紧的防了大半个月,突厥别说来了,连坨马粪都没有。

突厥这么能忍?!

张昌宗自己纳闷了一下,根据情报来说,明明现任突厥大汉是个性情残暴的人,突然这么修身养性了,真是叫人怀疑。只是,一时半会儿得不到消息,这个怀疑也只能暂时放在心里。

甭管突厥来不来,他该练的兵还得练,该屯的田也得种好,不然,他的兵就要饿肚子。军队最怕就是吃不饱饭,那是要闹乱子的。总不能因为一个突厥来不来就因噎废食,那不合算。

张昌宗并不拘泥,依旧埋头做他的事情。薛崇秀那里,除了偶尔参加贵妇人们的饮宴,今日赏个花儿,明日逛回院子的交际玩耍,她也在做在本地铺舆部的事情。

被大军救回来的商队,没了继续往下走的勇气,只在河北道境内转,里面属于她的人,回转幽州发现夏家倒了,出钱买下货栈,以以后要常来往这条商道的理由,在本地扎下根来,名正言顺且不引人怀疑,挺好。

“将军,有自称河间名士刘炫之后人求见。”

这一日,张昌宗从大营回来,正在将军府里办公。将军府分前后衙,前头留给他办公,后头居住,地方挺宽敞。

“河间名士刘炫?”

这个人他听说过,他的婉儿师父跟陈师为了增广他见闻,许多名士师承、学派都给他说过。

时下的文坛士林,但凡出了名的大家,皆是经学方面或是经史皆通的大家,只是写诗是成不了大家的,即便天下闻名如李白,也只会被人称一句大诗人,从不会有人称他一声大儒。张昌宗虽然有些文名,却还不到名士的程度,他距离名士还差得有些远。

这个刘炫,学问是真有学问,也是治经史的大家,只是,名声却有些毁誉参半。因为这人为了填饱肚子,做过伪造书籍的勾当。当时,隋朝朝廷向天下征集逸书,刘炫为了赏钱,一气伪造了上白卷,卖给官府,后来被人揭发,名声也就坏了。

但是,他于经学方面的成就,却影响了后来的孔颖达等大家,孔颖达注释的五经正义,多有吸收刘炫的许多学说。这人不论名声的话,确实可当一句名士大家。

张昌宗有些嘀咕,却还是整了整衣冠,决定以礼相待,着人去客客气气的请人进来。待听到进来的脚步声,张昌宗提前站起来,打算好好见个礼,不过,一见来人不禁愣住:“刘先生?怎么是你?”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张昌宗避雨雪时在小山村遇到的那个刘婴……确实是姓刘,也说了是籍贯河间,倒不意他竟是刘炫的后人。

刘婴行礼道:“婴无能,虽出自河间,却流落北疆,若不是将军搭救,只怕……”

张昌宗摆摆手,道:“过去之事,不用一提再提,于我来说是尽职尽责,于先生来说是生逢不幸,都不用再提了。倒不意先生竟是宣德先生的后人,往日倒是我眼拙,竟不曾识得真神面目,惭愧惭愧。”

刘婴回了一礼,道:“不瞒将军,学生身有残疾,若非机缘巧合得遇将军,学生定不会动此念。学生今日此来,乃是有一物献予将军。”

张昌宗和声问道:“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请将军观之。”

刘婴递过来一卷卷轴。北地书册还没推广开,刘婴又是才从突厥被换回来没几年,依旧采用卷轴的书写方式。

张昌宗面色平静地接过,摊开,原以为是什么建言献策之类的,才扫了两眼,不禁一愣,抬头看刘婴一眼,面容严肃起来。

刘婴所献,不是什么建言,也不是什么策略,乃是一张突厥势力分布图。突厥有多少部落,叫什么名字,大致有多少人口,惯用的草场又在哪里,生活习惯等等,尽书其上。

刘婴面色平静,道:“学生陷于突厥共计十年,十年,足够学生做许多事。原想着今生怕是难以再回中原,终其一生皆无法回归故土,不想将军横空出世,愿以战俘换之,捡回一条老命,又于小村中巧遇,观将军行事,非是武家那等无德无行之辈,学生愿以此图献予将军,若能助将军大破突厥,免边关百姓之苦难,则余心慰矣。”

十年!以汉人在突厥过的猪狗不如的日子,能苦熬十年尚且有心记下这些东西,可见实是心志坚毅之辈!

张昌宗瞬间肃然起敬,长身而起,郑重行礼:“这份图,于张某来说,实有大助,先生请受我一拜。”

刘婴并没有受他的礼,立即让开不说,反而道:“将军明鉴,将军不止于我有恩,如能于将军之事有益,于平定北疆有益,则余愿足矣。”

张昌宗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问出心头疑惑:“只是,我观墨迹,并非陈墨,看着像是新近书写而就的。不知是何人代先生所写?事关重大,若是泄露……”

张昌宗没说完,只是关切的望着刘婴。刘婴会意,抬首从容道:“将军之忧,学生知之,但请将军放宽心,学生右手虽废,然学生左手也能书写,此图乃是学生亲手所书,并不曾外泄。”

说着,看张昌宗案上有纸笔,竟自己拿左手磨墨,写了一行字以佐证。

张昌宗讶然看看刘婴,突然想起来,他的祖宗名士刘炫就是个能人,hào称自幼便博闻强记,过目不忘,能同时左手画方,右手画圆。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个智商超绝的天才。这刘婴难道也遗传了他家祖宗的智商?!

张昌宗表示他的人设还是做得不够精彩,在真正的天才面前,有些不够看,心情复杂。按下这逗比心思,笑道:“不意先生竟有这等才能……甚好,如此,这图我便收下了。此事我自会上表奏报朝廷,为先生表功。”

“且慢。”

刘婴直接喊住,迎着张昌宗疑惑的目光,起身一礼:“学生刘婴,今日求见将军,一者乃是献图,二者……学生不才,愿将丝萝托乔木,将军意下如何?”

第383章 坚毅之士

丝萝托乔木——

依稀记得貌似偶像剧还是啥文青小说喜欢用来着……女主就这么跟男主说的!所以……啊呸,想岔了!用在这里的意思是投诚求职啊,这才是最正经用法!

刘婴道:“学生观将军似乎并没开幕府,学生虽不才,若将军不嫌学生半残之躯,自问也能胜任些许文书事务。”

说着,弯腰作揖等着张昌宗回答。

张昌宗需要幕僚吗?

很需要!特别他还有许多事情想做,并不止朝中这点事。但是,想做的事情,事涉机密,事关重大,这个人手就有点不好选,所以,就算有了开将军幕府的资格,他也一直没招募人手,就他自己和薛崇秀两人自己多干些。

历史上是否有刘婴这个人,史书上是否有记载……张昌宗不熟史书,也不知道,不过,热门影视剧里没他,史书大致也是没有的。

其实细细推论起来,刘婴流落突厥为奴十年,若不是张昌宗心慈,一时起意用俘虏交换他们回来,哪怕刘婴再坚毅,定逃不过最后异乡而亡的结局。所以,这都是因为他才有的改变。

刘婴这人,在突厥当了十年的奴隶,右手都给人打残了,却还志气不失,心志坚定地暗记突厥的势力分布、人口等这些东西,只此一点便不是简单的人。

这世间,遭逢磨难的人不知凡几,然身处苦难之中,仍不忘其志,并付诸行动的人,却鲜少,若有皆是大恒心、大毅力之,但凡出了一个,都值得人敬佩。这样的人,之后再去做事,无论做什么,只要能保持心气,无有不成的。

张昌宗没有犹豫,起身扶起他,诚恳道:“多谢先生看重,不瞒先生说,我确实并未开幕府,帐下也缺人,但是,我不过是领兵的将领,并非治世之臣,先生在我这里,怕难展所长。所以,先生为何选我?”

但凡读书人,几乎都有个学有所成后,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刘婴既是名士刘炫的后人,即便身陷突厥为奴,也不曾失其心志,心中又怎会是没有追求的人!所以,为什么要来投他这个将军?讲真,感觉朝中大臣们更符合士子们的选择才是。张昌宗之所以问这么多,除了开诚布公,话先说前头外,其实也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说白了就是三观不同是没办法愉快的玩耍的,他想要诚心帮他做事的手下,不想因为理念不同,最后还要耗费额外的心神,若是那样,还不如自己培养合适的手下,自己干。

刘婴抬眼看张昌宗一眼,见他眼中闪着诚挚的神采,沉郁的眉间竟松了两分,道:“在将军再次领兵到北疆之前,学生就有意打听过将军的声名,将军帐下,从不纵容士卒劫掠欺压百姓,御下极严,在北疆一带,有口皆碑。那时学生便想着若是能把图献予将军便好了,后来,机缘巧合于容身的小山村巧遇将军……”

刘婴顿了顿,眉目微暖:“这世间只识罗衣不识人者比比皆是,便是在那样闭塞的小山村,虽有村长压着,可也有无知村妇背地里骂我残废,呵呵!”

刘婴淡淡的笑了两声,只是,笑意却透着讽刺之意,以他强大的内心,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微的轻贱。

“不瞒将军,自脱险后,学生也曾拜访过几位使君,想献图,为北疆百姓略尽绵薄之力。只是皆不如人意。唯有将军,自小山村第一次得遇将军,学生便知道,将军非是以外表鉴人之人,将军人品贵重,学生佩服。后来,出了小山村,将军的来历听得多了,也知将军并非胸无点墨之人,或能知晓家祖声名。”

浅浅地笑了笑,刘婴住口不语。张昌宗却懂了他未尽之意——

刘炫是真有才,名声也是真不好。这年头,名士的标准都比较高,不止要有学问,道德上也要求很高。哪怕刘炫伪造书籍为的不过是饱腹,且以他的水平,造出来的书就算是假的,也不算是歪理邪说,误人子弟之类的,但是,对名士来说,那就是人生污点。讲真,若是没有这个污点,刘炫的人生结局肯定改写。

刘婴没有先献图而是先自报其出身,显然是想试探张昌宗是否是那等以血统出身取才的人。若张昌宗介意他先祖的名声,对他本人的才华连试也不试便拒绝的,那显然是不够格成为他效忠的主公的。虽有报恩之心,但刘婴也不是什么人都想投的,这是他对张昌宗的试探。

想明白了,张昌宗反而笑起来,笑容里透着真正的欢喜,他喜欢有底线、有原则的人。笑着长身而起,拱手道:“说来,尚不知先生的字是什么?”

刘婴眼神轻快了几分,满脸严肃的郑重起身应道:“属下刘婴,字儒孙。”

张昌宗笑着握住他手,真诚的道:“今后便有劳儒孙先生了。”

刘婴连忙道:“属下敢不尽心。若将军不弃,可以字称呼属下,先生之语,属下如何敢当!”

张昌宗挺高兴地,摇摇头,真心的道:“当先生身陷敌手却不改其志一事,便足以担一句先生了。”

刘婴自是连道不敢,感叹道:“不过是凭着一口不甘不愿屈服的气。”

张昌宗道:“可是,许多人却连那口气都没有。先生实不该妄自菲薄才是。对了,先生在幽州城里可有居处?”

刘婴坦然道:“属下身无长物,需有赖将军安排。”

张昌宗点点头,道:“既如此,那我跟我家郡主说一声,让她给你安排就是。锤子,找人去跟郡主禀报一声,让她给儒孙先生安排一下。”

“喏。”

锤子领命而去。等着薛崇秀安排的空挡,张昌宗把人拉了坐下,兴致颇好的叫人拿了煮茶汤的事物来,燃了个炭炉,一边煮茶一边谦虚的请问:“先生不知可有何建议与我?”

刘婴有礼的道:“禀主公,属下初来,于主公府中事宜尚未知悉,不敢发贸然之语。”

倒是个沉稳之人,不是那等轻狂之士,也必是这等人才能有那等大恒心、大毅力作出一幅图来。张昌宗心底更加的欣赏他,笑着点点头,道:“既如此,我等着先生。”

刘婴稳稳地应着:“喏。”

既然刘婴不想轻易说些什么,张昌宗也不以为意,他这人很多时候还是有足够的耐心地,便干脆不再问这些,换了话题,比如聊聊学问,聊聊家人亲朋,关怀一下新来投的下属的家庭状况,顺便了解一下他的学问水平——

其实,张昌宗最想问的是,你家祖宗宣德先生刘炫所著之诸书籍,可有传下来的?还有,你家有宣德先生批注的十三经吗?如果有,可以借来读一下吗?

张昌宗虽不常以读书人自居,但作为一个从四岁开蒙就一直孜孜不倦认真读书的人,宣德先生的书,也是很想读一读的,当然,若可以抄上一套也是好的,除了他自己读,给女皇和婉儿师父送一套,想来她们二人应该也会喜欢。

第384章 国士待之

这一聊,竟直接聊到天黑透,薛崇秀派人来催,才意犹未尽的结束。

刘婴遗传了他家先祖过目不忘之能,又蒙当年他先祖的学生的后人照看教养,学问自是极好的。而张昌宗自幼师承上官婉儿,又有女皇陛下时不时指点几句,再者宫中藏书颇丰,也是博览群书之人,他有记性好的金手指,两人聊起来,竟有不相上下之感。只是,治经史非张昌宗所长,他所胜者不过是见多识广,芯子里是个现代灵魂,在治经史方面,刘婴非他所能及。

聊得深了,自然也知道刘婴家里已经没有人了,自幼便是他祖宗的学生后人养大的,养到二十岁出来游学,顺便想刷下名望的,游学到北边,倒霉的遇上劫掠的突厥兵,直接被劫回突厥做了十年奴隶,莫说刷名望长成一代名士大儒,就连小命若不是张昌宗提了个换俘协议,怕是早就埋尸大漠了。

这算捡漏了吧?

张昌宗心里美滋滋。要不是刘婴倒霉被掠,让他安然度过游学生涯,以他的才学,刷够名望成为一代名士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那时候,也就没张昌宗什么事儿了,名士要投的可不是他这样的一个小将军!嗯……欧皇附体,大吉大利,美滋滋,点赞。

薛崇秀给刘婴在前院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子,还给派了一个小厮贴身服侍他。由于时间紧急,只来得及收拾了住处,书房什么的,等明天再命人过来陆续收拾。

虽然意犹未尽,不过,刘婴可不是像他这样的练武之人,张昌宗看他神色,虽眼中犹带着亢奋欢喜之意,但眉宇间的疲惫却掩不住,自己默默骂了自己一句,赶紧亲自带他去休息,并叮嘱小厮用心服侍好,然后才喜滋滋地回后院去。

“回来了?吃过没有?”

见人回来了,薛崇秀也没说他什么,只是温柔地询问着。张昌宗揉揉肚子,才想起忙着聊天都忘记吃饭了,赧然摇头:“没吃!啊,对了,儒孙先生陪着我聊了一下午,应该也没吃,赶紧让人给他送点吃的去。”

薛崇秀无奈的白他一眼,道:“放心,我已经交代下去了。不如我们来说说,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高兴地跟人说话连吃饭都忘记了?”

“好!”

“别急,先吃饭,吃慢些。不然,我就不听你说了。”

“嗯嗯!”

张昌宗答应着,总算没把饭用倒的倒进嘴里,而是耐着性子细嚼慢咽的吃起来。不是他不着急,而是秀儿妹妹不好惹啊。他家秀儿妹妹说了,再忙饭也要好好吃,若水伤了脾胃,她定是不依的。而她不依的后果,讲真,张昌宗没兴趣也没勇气去尝试,温柔的秀儿妹妹就很好,就不要去打开什么奇怪的大门了,薛崇胤的前车之鉴可还不远呢,做人还是识时务些好。

耐着性子吃了饭,张昌宗漱口之后,献宝一般把刘婴的来历说了一遍,说完还不忘语带惋惜的道:“他的学问我是佩服的,客观的讲,以他经史方面的学问,怕是我家婉儿师父都难及,要不是年轻时候就遭难,让他一直平平安安的,如今天下名士大儒当有他一席之地,可惜。”

薛崇秀点点头,笑道:“且不论学问,单只历经劫难而不是其志,遭逢苦难而不怨天尤人,又有自强自立之心,便是值得人钦佩的志士。这样的人,莫说来投了你,便是没投你,只要晓得他做的事,我也会衷心佩服,愿善待之。”

“嗯嗯,我家薛老师自然是好的。”

张昌宗嘴甜甜的拍个马屁,惹来媳妇儿笑中带着微嗔之意的一个白眼,瞬间觉得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薛崇秀也不管他的怪样子,若有所思的道:“看他身带残疾,想必在大漠中是受了许多苦楚磨难的,那不止要让人照看他衣食住行,明日还需请华医令来一趟,给他检查一下,看是否有暗伤旧疾,若没有自然最好,只需调理一下这些年吃苦的身体,若是有,自是越早发现越好。”

张昌宗闻言,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感叹道:“还是秀儿妹妹你想的周道,我太粗心了,竟没有想到要给儒孙先生做个体检。”

薛崇秀笑着摸摸他脸,道:“若是你事事都周全了,那还要我作甚?男人自然要专心去做男人要做的事情,我呢,喜欢给你查缺补漏。何况,我心里也是佩服那位先生的。”

“嗯。”

张昌宗高兴地猛点头,他的秀儿妹妹自然是世上最好的秀儿妹妹。

薛崇秀看他那样子,心里也是止不住的甜蜜,不过,还好没有色令智昏,她脑子里还能继续思考,想了想,道:“看这位先生行事,想来也是心中以士的标准要求自己的。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以路人待我,我当以路人待之,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可对?”

张昌宗想了想两人的聊天内容,点头:“应该是这样的人。”

薛崇秀道:“那你心下留意一下,看他可想报村民的收留之恩,若想报答,我倒是可以往产业里安排人,让村民摆脱穷困的生活。”

张昌宗一喜:“这倒是个好办法,替他把所有挂心之事都解决了,他自然就能全心全意的帮我做事,好!我先观察观察,若他有此意,我再提出来。”

“好。”

顿了顿,薛崇秀若有所思的道:“说到此事,倒是替我打开了思路,我们需要的人手多,除了我的部曲和家仆,人手仍然不够。以前你在羽林卫,权利有限,不好多做什么,现在到了边疆做将军,也该有你的亲兵,或可发展为部曲。到时候,我们二人的部曲在一起,你再精心操练一下,足以应付许多需要。还有,像你说的小山村那样的地方,若是有合适,倒可以收拢一下。”

“有道理!这个方法好,人口很重要,没有足够的人口,许多事情都是做不成的,行,我记住了,我会留意。”

第385章 捡到宝

说是那么说,但是,要把一地之民迁徙走,却不是容易操作的事情,薛崇秀也只是有了这个想法,具体怎么操作,还需细想,待周全了才能操作。张昌宗这里就比较愉快,因为有了刘婴。

初来时,张昌宗向他询问建议,刘婴婉拒了,并只接手张昌宗将军府里的政务,自请领了个主薄,也不知他是生性如此,还是在突厥十年给磋磨的,并不是多话的人,常常沉默着,偶尔要说事情了才有寥寥几句。张昌宗觉得,初来的那天能陪着他聊一整天的刘先生待他是真好了,让一个不喜欢说话的人陪着他滔滔不绝,还有比这更真诚以待的吗?

没有了!所以,哪怕刘婴很多时候是个闷葫芦,张昌宗也不介意,没关系,刘婴不喜欢说话,他喜欢说啊,人嘛,不管是朋友还是下属,甚至是夫妻、情侣,要有长久的关系就只能互相包容,这个世间又不可能有人是按照你喜好生出来的,要全然符合心意是不可能的,有大部分相合就已经是很幸运、很幸福的事情,张昌宗是个晓得知足的人。

每日他操练兵马的时候,刘婴都会来观看,等他操练完又回将军去处理政务,他并不是贸然开口乱提意见的人,若他开口,必然是能切中实事,又能行之有效的方法,好几次,张昌宗听了他的建议后,都有种“捡到宝”的欢喜和庆幸。

而相处的时间长了,张昌宗才知道刘婴还是个很全才的人,他不仅懂政务,还懂天文历法、农事水利。

张昌宗以为诸葛亮借东风这种事情是神话传说,是艺术加工和美化,认识刘婴后,看他好几次都预测对天气,不禁恍然大悟,想来诸葛孔明也是如刘婴一般精通天文历法。只是,诸葛先生会立人设,在这个封建迷信的古代,人设立得神秘些,不管是御下还是震慑对手都是极好用的。

而农事水利方面,刘婴全面接手了屯田的事务,加之他又懂看天气,管起来更加的如虎添翼,便是积年的老农也服他,也愿意听他的话去耕田种地。

“将军为何单独建了一个斥候营?”

当刘婴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张昌宗奇怪的问了一句:“先生还懂军略?”

刘婴沉静的道:“略知一二。”

张昌宗道:“为了情报啊!兵书说,凡者,以正合,以奇胜。古往今来,善战者多好用奇兵,更有诸多神将有料敌于先机之能。可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然我自问没有那等料敌于先机的本事,莫不如沉下心来,以方法弥补能力的不足,撒多多的斥候出去,获取尽可能多的情报,来帮助我完成战略、战术,以取得战争的胜利。这不过是个愚笨之法,倒让先生见笑了。”

刘婴连忙道:“将军过谦了。古往今来,凡胜战者,其实皆与情报息息相关,只是,鲜少有人像将军这样单独建一个斥候营,大力培养训练斥候来获取情报。料敌于先机只能固然好,然也有料错的时候,一旦出错,于国于军皆有大害,而将军的办法却极为稳妥,有此法,便已是立于不败之地,进可攻,退可守,将军得矣。”

张昌宗被夸得不好意思,这都是他后世学来的经验,不由笑道:“先生,你看,我刚夸了你,你又夸还我,我们真的要这么互相夸来夸去吗?若是让旁人听见了,少不得说这两人真真厚脸皮,自家夸自家还夸得这么高兴。”

刘婴一顿,一贯沉肃的面容不禁现出三分笑意,无奈的看张昌宗一眼,对这个年轻开朗,活泼还偶尔促狭的主公感觉有些没辙。

张昌宗看把人逗得都无奈了,嘿嘿笑笑,举手投降:“行,行,不说这个,不开玩笑。先生接着说,接着说。”

人的经历呐,不止会在人的外表、性情上留下痕迹,还会在一言一行上也留下痕迹。刘婴原先是个什么样的人,张昌宗不好说,但想来以他的天纵奇才,游学又胆敢只带书童就来北疆,想来也是胸有奇志的人,可是,十年的光阴把他变成了现在这个虽身有残疾,沉默寡言的人。就像他的郑太太一样,两人身上都有被苦难磨砺出来的印记和改变,这种印记和改变说不上好与坏,却已经是他们这样饱经磨难的人身上无法磨灭的痕迹。

张昌宗感叹了一下,决定待会儿回去给郑太太写封信,向她说一说刘先生的事情。心里这般想着,表情却没什么异样,还在一心两用的听刘婴说话:

“属下观将军练,令行禁止,待下虽严,却不过苛,功必赏,过比罚,宽严相济,实已得练兵之道矣。在练兵一事上,属下并无好的建议与将军,不过,摆兵布阵,特别是应对骑兵之阵,属下观之,似还有调整的余地。”

张昌宗其实不太懂古代的排兵布阵,也从未有人教过他,没有正经的学过,只是靠前世的带兵经验和看过的兵书,结合如今的实际来列阵。他所有关于排兵布阵的知识都是从书上学的,陈子昂对排兵布阵也不过是半吊子的水平,也指导不了张昌宗什么,他只教给张昌宗领兵的庶务和军法这些军中常识。

被刘婴一眼看出来,张昌宗不好意思地拱手:“请先生教我。”

“属下敢不尽心。”

刘婴自是应下。

有刘婴教导,张昌宗排兵布阵的水平简直突飞猛涨,以前某些兵书上看不懂的地方和参悟不透的知识,有了刘婴在一旁解说,尽皆融会贯通,自我感觉水平涨了不少。

当日他奏请换俘,还被朝中某些人嘲笑过,说他不懂上进。旁地人抓了俘虏,都会搞个献俘仪式换取女皇陛下的欢心,那些人还嘲笑他滥发好心。可是,现在张昌宗可以理直气壮地喷回去——

看,做好人还是有好处的!若没有当初的好心,哪里能有今日的臂助呢?善有善报啊!

张昌宗回去后,给郑太太写了封信,半个月后收到郑太太的回信,她老人家居然知道刘婴这个人。

郑太太在信里说,刘婴其人,自幼便有文名,尚未出师便有才名于河东、河间一带流传,其人琴棋书画皆通,能文能武,为人任侠疏狂,颇有魏晋时期的名士风范。

彼时,听过刘婴名声的,都认为他将来必能成为一代名士大家。只可惜,出师后出门游学时竟不知所踪,他的师门寻了好久也找不人,以为他已经夭折,还给他在河间立了个衣冠冢,不意竟是突厥掳了去。郑太太在信中交代他好好好地善待刘婴。

张昌宗看了信,自然是遵从的,还亲自去问了刘婴,可要联系过去的亲朋或是故旧,刘婴沉默了一阵,最后拒绝了,言道如今面目全非,无颜面见旧人。

张昌宗懂他,过去是人人称羡的天之骄子,如今成了半残之人,即便心志强大,但面对自己的亲朋的时候,也不免会露怯,这与是否有志气之类的无关,不过是不忍亲朋失望,不忍亲朋为自己伤心难过。

张昌宗叹了口气,拍拍他肩,道:“既然先生决意如此,那我也不勉强,来日若先生改变主意,可以告诉我。”

“多谢将军。”

第386章 军威赫赫

寒来暑往,冬去春来,时光不知不觉的走着,大足元年——

没错,女皇陛下丫又改年hào了!相隔不足一年,接连改两次年hào,考虑过大周臣民的感受吗?显然,女皇陛下她老人家是不会考虑臣民的感受的,她自己乐意就行。

槽多无口jpg

历经快三年多时光,张昌宗练兵有成。八月,突厥又寇边,女皇大怒,敕封相王李旦为安北都护府兼天兵道大元帅,统帅秦陇之军,又令张昌宗统率赵地之兵,共抗突厥。

突厥见王朝有防备,王师未出而寇退回,遭遇张昌宗所部兵马伏击大败而回,突厥壮丁死伤大半,趁此大胜之机,张昌宗令潜伏在突厥的阿椰兄弟夜刺突厥默啜可汗,功成,默矩、阙特勤兄弟与默啜之子匍俱争可汗位,突厥内乱。

值此好时机,张昌宗上疏朝廷,献上突厥势力分布图,并为刘婴及阿椰兄弟请功,奏请发兵突厥。女皇大喜,令张昌宗为行军大总管,统率魏元忠部、郭振元部三军,出击突厥,夺取漠南,突厥诸部向大周称臣。

值此一役,突厥退居山南之外,不得再于山南之下放牧,张昌宗奏请朝廷置朔方军,于黄河北置坚城三座,自此截断突厥南下劫掠之路,遂北疆平。此时,距离张昌宗离开洛阳到河北道屯田戍边,已然整整四年余。

“将军。”

帅帐中,张昌宗正在看婉儿师父和兄长、侄儿们写来的信,刘婴走了进来,一贯冷静的脸看着有些臭,显然心情并不怎么美妙。

书信在才送来的时候就看完了,这会儿,张昌宗不过是拿着来翻看,睹物思人一下。见刘婴进来,放下信纸,一边小心翼翼地收进信封,一边笑问:“先生何事惹你不快?”

刘婴不乐意的瞥他一眼,苦道:“说来还是怪将军。”

“啊?此话何出?不说清楚,这锅我是不会背的。”

张昌宗有些讶异。刘婴叹了口气,道:“若非将军执意为属下请功,属下师门中的师兄弟们又如何会知道我的行踪?刚收到的信,师兄已从河间起程,不日即到幽州。”

表情、语气都透着不乐意,不过……张昌宗探究地看他两眼,感觉却没有不乐意的样子。所以,他家博学多才的府佐其实骨子里是个死傲娇?!

张昌宗感觉有些复杂,哄小孩子似的笑道:“原来如此,行,知道了,不就是近乡情怯吗?简单呐,等你师兄们到时,就由我和阿椰陪先生去见故人如何?”

这种“不要害怕,我们陪你”的义气,让刘婴顿感倍觉心塞——

他为什么要进来抱怨这一句?果然是因为师兄们的信来的太过惊悚,脑子一时坏掉了吧!真是太松懈了,一时竟忘了他家主公是个多么惫懒的人!

刘婴默默反省了片刻,果断的转移话题:“敢问将军,朝廷可有敕令发下?可需要将军继续留任统率朔方军,主持筑城?”

张昌宗收起笑颜,摇头道:“不知道啊朝廷还没有敕令发下,不管是否继续让我统率,我今年想回京探亲的奏表已经递了上去,我来北疆已然快五年了,也该让我回去看看了。”

去年战事吃紧,老娘韦氏做六十整寿张昌宗脱不开身回去,只让薛崇秀跑了一趟,已是不孝,今年大战已平,也该回去看看了。他的阿娘不知该如何挂记他,也该回去慰藉老娘一下,尽尽孝心。心里这么想着,但他是领军的大将,无诏不可擅离,也只能耐心等着。

收拢一下心神,看刘婴习惯性的面容冷肃,笑了笑,问道:“先生献图有功,陛下定会封赏先生,除了官职,先生可有什么喜好之物?若是有,以你我的交情,尽可说来,我定会去陛下那里替先生争取。”

刘婴浅淡的一笑,漠然道:“并无什么特别喜好之物,若问是否有所求,倒有一桩心事。”

“何事?”

“属下听说夫人名下有书坊,若陛下允许,可否请夫人印刷先祖之著作,广发天下?”

“宣德先生的著作?”

“正是。”

这是读书人和为人子孙的共同追求。张昌宗点点头,应下:“行,郡主那边定然不会有问题,你且先把书稿整理出来,来日回长安后,呈于陛下,若陛下允许,我想法儿让宫里收藏几套。”

“多谢将军!”

刘婴冷肃的面容终于柔和了几分,诚心诚意的感谢着。张昌宗笑道:“不用感谢,不瞒儒孙先生你说,其实对于宣德先生的著作,我也是十分想读一读的,以宣德先生之才学和名望,定能让我有所进益。”

“将军过奖。”

正说着,阿椰进来:“郎君!”

阿椰进来,见刘婴也在,待向张昌宗行礼后,连忙向刘婴行礼:“师父!”

看阿椰进来,刘婴方才缓和的冷脸,重又恢复平静,点点头,训斥道:“行礼需诚意,万不可因为将军厚待于你,你便随意托大!”

阿椰被训得脸孔通红,重又认真向张昌宗行礼,张昌宗扶起他:“我们都是自己人,何须如此?”

刘婴板着脸道:“将军此言差矣,若阿椰还是正常人,自不会如此辛苦,如今,他废了一只手,只能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和艰辛方才能有所成,我既然收了他做弟子,自该尽到为人师长的责任,严格要求于他。”

张昌宗被说得哑口无言,阿椰自己还挺高兴的,认真的向他师父行礼:“喏,弟子定当努力奋进,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刘婴板着脸点头,也不置可否。张昌宗目光投到阿椰垂着的右臂上——

阿椰兄弟都是孤儿,并没有什么亲人在世,许是自幼混迹于胡汉杂居的地方,许是语言天赋好,突厥语、回鹘语、吐蕃语等等,两兄弟皆会说,还说的很溜。

阿椰带着他兄弟奉命前往突厥卧底,寻机刺杀突厥可汗,功成逃跑的时候,被一箭射中右边肩膀,许是伤到了手筋,伤好后,他的右手便无法再做什么精细的活儿,莫说舞刀弄剑,便是写字也不成。

也不知是同病相怜还是看重阿椰的天赋人才,刘婴起意收了他做徒弟,待他严格要求,就是不想他陷于残疾的事实,再不知上进刻苦,也是想多给阿椰一条路走。阿椰可不是像他们刘家人那样能一心二用地左手画圆、右手画方的天才,是故,刘婴待他一直颇为严格。

张昌宗也不好说人教训徒弟不对,干脆的接过信,拆了腊封,看薛崇秀的来信——

他此时领着人马驻守在漠南,虽大战已定,但暂时莫说回长安,便是回幽州看一看老婆也难,自他率军出征漠南,已是好几个月的事情。出征漠南前,他的薛老师,他的秀儿妹妹已然有了身孕,算着日子差不多就是这几日生,可恨他竟不在她身边。

只看了一眼,便笑得见牙不见眼,高兴地跳起来:“哎呀,我当爹了!”

第387章 新手爸爸

薛老师三日前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虽比预产期略提前了些,但好在母女平安——

这真是比打了胜仗还让人高兴地事情!

张昌宗高兴地恨不能肋生双翅的飞到幽州去,可是,他现在却不能擅离职守,犹记得出征前,他贴着薛老师已然隆起的腹部,愧疚不已。薛崇秀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仍在软语宽慰他,想及那日薛崇秀的温柔,便是张昌宗这等铮铮男儿也不禁觉得鼻酸。

军人的妻子,便是这般的不容易。他知道他的秀儿妹妹不是软弱的女子,可是,她的坚强不是他不愧疚、不怜惜的借口。道路选定了就要坚定的走下去,但终究亏欠了他的秀儿妹妹。

原先的计划里,他打算等薛崇秀年满二十,两人再考虑生孩子的问题。届时,不管北疆局势如何发展,他定然已能全盘掌握,且那时薛崇秀的身体必已发育成熟,生育安全系数大大的上升。只是,相爱的人,想亲近彼此是本能,再如何的小心翼翼,也没谁跨越时空给他快递个小雨伞来,千防万防还是中招了。

世间事总是计划没有变化快,计划的再好,也有变故发生之时。他是喜欢孩子的,虽然意外,但初初的手足无措后,孩子的到来,受到了小两口的热烈欢迎。唯一的遗憾是,她的出生,作为耶耶竟没能守在身旁,是他亏欠了她们母女。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属下们都很高兴,小娘子也没事,反正才头胎,只要能生,总会有小郎君的。他们的将军老早就念叨着要个可爱乖巧的小娘子,现在也算如他所愿。

“来人,备马,我快马回去看看夫人和小娘子,大营里的一切事宜暂交由魏公主持,我帐下的事务交由儒孙先生主持,若有大事,可使人快马回报于我,朝廷的文书到时我再回来。”

“喏。”

把大营交给刘婴并一干将领们,带着魏元忠和郭振元的祝福,张昌宗一下也没停歇的骑快马回幽州。

“将军回来了!恭喜将军,!”

才到大门口,便有门房并小厮跑过来牵马并连声向他道喜,张昌宗笑眯眯地点点头,对着迎出来的锤子道:“传我的话,所有人都赏两个月的月钱。”

“喏。”

没管高兴地下人们,张昌宗直接用跑的往后院冲,冲到卧房门口,突然想起自己的满身灰尘,连忙刹住脚步,想也没想就吩咐道:“来人,备水,我要洗浴更衣。”

在里面榻上躺着等着他进来看的薛崇秀不禁一笑,使人出来传话:“禀郡马,热水已备下,请郡马沐浴。”

张昌宗点点头,这一身风尘仆仆地,也不知道带有多少细菌,就这么冲进去看产妇和新生儿显然是不行的,虽然心头不舍,但也要洗得干干净净地再进去。

这般想着,立即快步往浴房去,还不忘记朝里头的薛崇秀喊一声:“秀儿,等等我啊,我很快就洗好。”

说完,三步并作两步的,像个猴子似的往浴房蹿,那样子倒与他这两年越来越稳重的形象有些不符,宫音看着倒有他几分年少时的影子,心头顿感亲切,郎君这是高兴的缘故罢,捂着嘴笑了笑,赶紧回转屋内,向她的娘子禀报去。

“娘子。”

“去浴房了?”

“是。”

“定是匆匆忙忙地,羽音,把郡马的衣裳给他拿过去。”

“喏。”

不一会儿,顶着湿漉漉地头发张昌宗便跑了进来,身后还追着拿着擦头发布巾的徵音,还嫌弃徵音人爱腿短走得慢,自己一把拽过布巾胡乱擦擦,虽有些水气,但已不会往下滴水了,张昌宗便丢开布巾,直接钻进屋里,大步走过去,跪坐在榻边,凝目看薛崇秀:“秀儿!”

“哎。”

薛崇秀答应他一声,抬眼看他,先前战事吃紧,张昌宗无法擅离,虽然常使人回来送信,但却脱不开身回来看他,已是好几个月没见了。

张昌宗把手放腹部温了一下,感觉不冷了才抬手去捋她鬓角的乱发,替她把头发理顺些,然后,一把握住她手:“对不起,我回来迟了!”

薛崇秀笑了笑,微嗔他一眼,道:“说什么傻话!有功夫说这些,你不想看看我们的孩子吗?”

张昌宗傻乎乎地笑着,忙不迭的点头:“想,自然是要看的,不过,要先看我媳妇儿!”

说着,习惯性的忘了屋里还有其他人,想也没想的往老婆唇上亲了一下,吓得一屋子侍女四处逃窜。

张昌宗目瞪口呆,后知后觉对上薛崇秀似笑非笑的眼睛,才有些不好意思:“那什么,往常屋里也没人,不是习惯了吗!”

两人感情好,也没像别家的夫妇分房而居,张昌宗也没什么侍妾之类的,到后院都居于她处,他进来,屋里一般也不留侍女,确实是习惯了。

薛崇秀白他一眼,经这么一打岔,倒是把先前的气氛冲散了些。薛崇秀明白他的心思,不愿他愧疚,自他做了将军,随他来这北疆,她就没想过要让他日日陪在身旁。

天天在内帷厮混的男子是不会有出息的,男人施展的天地应该是在外面,而不是内帷。她嫁的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贾宝玉可不是她的菜。哪怕选这样的男人可能会受些委屈,但是,唯有这样的男人才能给妻儿撑出一片天地来。

重又把人叫回来,把孩子抱给张昌宗看看。张昌宗作为一个新手爸爸,对着软软、小小的一团,很是无措,比划了好几个姿势,就是不敢下手去抱,还是宫音看不下去了,让他坐下,直接把孩子放他怀里——

张昌宗身子僵硬,一动不敢动,任由宫音帮他调整姿势,生怕伤到孩子。抱定了才低头细细打量——

小小的一团,红通通地,眼睛还闭着呼呼大睡,被抱起来也没睁开,只是襁褓里的小身子轻轻动了动。张昌宗眉头就皱起来,不无担心的问道:“不是说闺女像爹吗?怎么长这么丑?将来要是没我好看,找不到女婿怎么办?”

“噗”——

却是房里的侍女们忍不住的喷笑声。已经成亲做了娘的宫音笑道:“郎君说的是什么话!小孩子才刚生出来就是这样的,待再长大些,总归是越长越好看的。”

“是吗?那还好!”

稍微安心了些的语气,完了顿了顿,似乎已经从新生儿很丑的打击中重振精神,自己给自己鼓励道:“没事,就算将来长不好看也没事,我会努力给她多攒些金银珠宝,多多的钱财,用钱砸也要砸一个合心意的女婿来。”

“噗嗤”——

这一次,侍女们再忍不住笑出声来,薛崇秀无奈的笑道:“尽说些傻话!”

张昌宗不好意思的笑笑:“那什么,第一次当父亲,没经验嘛!嗨,宝宝,我是耶耶,来,给耶耶笑一个!”

还是不敢有什么大幅度的动作,脸上的表情,欢喜四溢。薛崇秀微微一笑,身子放松的依在枕上,含笑凝视着父女俩儿,笑容温柔。

第388章

”阿宝?“

“不要!一喊阿宝,我就想起那个唱歌的,叫这名儿我闺女多委屈啊!”

“长宁?”

“这个名字不错,不过,长字读音跟我的昌字有些像,需要避讳吧?”

两口子一起冥思苦想。孩子还小,按照习俗,为了好养活,先不取大名,先取个小名叫着。据说,没有大名,阎王爷的生死簿上就没名字,娃娃菜好养活。

时下取名,不拘男女,除了小名,三四岁的时候,还会取个大名,女孩子们及笄礼后,也会如男子冠礼一样取个字,比如,薛崇秀的字就叫蕴清,将来若是青史留名,闺名崇秀不方便外示于人,但字蕴清却可以记载于册。

往常不知道,两口子约着一块给孩子取名的时候,才发现一件惨绝人寰、惨不忍睹的事情——

俩人都是取名苦手!

薛崇秀比较腹黑,一开始还装,故作大方的表示要把取名权给父亲。张昌宗耿直啊,还十分感动,感动完了耿直的让母亲取,才发现薛崇秀丫也跟他差不多……他闺女真是太可怜了!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还没出生就一堆等着挑选的名字,他们家的闺女,都出生好几天了,还被大娘、大娘的叫排行,名字……她耶娘还没想出来呢。

薛崇秀躺在榻上,皱着眉很是为难,愁了半天,提议道:“要不这两个名字里面各取一字,就叫宝宁如何?”

张昌宗也是想得头疼了,感觉跟突厥打一仗都没这么累,无力的摆手:“行,就叫宝宁吧,寓意也挺好的。”

感觉脑细胞已经跟不上它的死亡速度,张昌宗不得不放弃。薛崇秀未雨绸缪:“取名的过程就是我俩儿的秘密,将来还是莫让孩子知晓为好。”

张昌宗悚然一惊,深以为然的点头:“郡主说的是,不愧是薛老师啊,眼光就是长远,想得就是周到……唉哟!“

明明是很诚心的夸奖啊,最后胳膊上还是挨了一下。想反驳,看看媳妇儿羞恼的眉眼,求生欲瞬间旺盛起来,别说反驳了,只知道狗腿的称赞媳妇儿的英明神武。

因着朝廷的文书还没到,张昌宗也没什么事情,得以留在幽州,好好地陪陪老婆孩子,及至满月,朝廷都还没有文书示下,倒是等来了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的礼物,与礼物一同来的,还有两人各自写的书信。

薛崇秀在坐月子,不想她耗神,书信是张昌宗看的,看完,眉头不禁拧了起来,面沉如水,阴郁非常。张昌宗是个爱笑开朗的人,这样的表情,在他脸上十分少见。

“怎么了?”

薛崇秀问了一句。张昌宗拧着眉头,摇摇头,没说话。薛崇秀道:”你不告诉我,让我瞎猜,不是更加耗神吗?说不定我反而会疑神疑鬼,莫不如直接告诉我!“

张昌宗无奈的看她一眼, 道:“我师父的信没什么,岳母信里说了京城和宫里的形势。我家师父晋位昭仪,然后,有个不太好的消息。”

“什么、”

“这两年,陛下纳了好几个美少年入宫,最得宠的是一个叫温羽的少年,陛下以侍奉有功为由,封了他做怀国公不说,还委任他兼了好几个职位,如今在长安横行霸道,卖官鬻爵,弄得长安城里诸位臣工,不拘职位高低,多数怨声载道。我疏奏所奏请之事,便是被他捣乱,一直不曾决议下来,朝里还在僵持。“

张昌宗表情不算好看。薛崇秀讶然道:“竟有这等事?外祖母她……她……难道真是老糊涂了?!突厥被打得退回大漠深处,我朝的疆域朝北拓展了这么多,你的功绩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当是有数的,何以陛下竟允许面首薄待功臣至此?“

凡为上者,若要上传下达,必要能做到赏罚分明。以张昌宗开疆拓土的功绩,奏请的又是事关边疆安全的大事,女皇陛下竟任由她的男宠插手——

除了老糊涂了,薛崇秀实在想不出来别的原因。

张昌宗不语,沉默了一会儿,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何事?”

“我们离开京城四年余,京城的形势和陛下都变了,再不是我们在京时的样子了!”

张昌宗有些感慨,当然,不被女皇惦记贞操了,自然是愉快多些。不过,如此一来,就要从长计议了。薛崇秀显然也想透了其中利害,提议道:“你去找儒孙先生商量吧。”

“可是秀儿你还没出月子呢!”

张昌宗又是怜惜又是不舍。薛崇秀嫣然一笑,道:“我每日就是在榻上躺着,你能陪着说说话固然好,但大事当前,你还拘泥于这些,岂不是让我难过吗?放心,我身边自有人伺候,外头也有锤子听命,无妨的,正事要紧。”

张昌宗听了,方才不再犹豫,道:“行,秀儿你好好休养,我会快去快回的。”

“别急,我和孩子就在这里,又不会跑,你且把事情做了再说,路上也莫要太拼,保重身体。”

“恩!”

跟妻儿告了别,张昌宗一骑快马又带着人回了边疆,与刘婴、阿榕商讨了一番后,又以工期不好耽误为由,再度上了一封疏奏。北地这边,入冬后可就做不了工程了,土会冻上的。

可惜,这封疏奏递上去,一如前几封一样,连个不咸不淡的文书都没有示下,更遑论是昭告天下的诏令。

张昌宗看看气候,也顾不得太多,直接让人在他选址的基础上,设计了三座小城,以防御、监视大漠深处的动向,若将来能驻兵,这三座城池就是抵御外族入侵的第一线。

眼看着闺女越来越大,样子也越长越好看,再没了当初红红胖胖一坨的丑样子,张昌宗每次回去都抱不够似的,一刻也不愿松手,逗着宝宁,力图让她学会的第一个称呼就是耶耶。

“来,看着耶耶的嘴巴,跟我说,耶耶!耶……耶……“

教的可谓十分认真了,不过,宝宁却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刚冒出个小尖尖的牙床——

’耶耶!‘

张昌宗很认真的又教了一遍,然后,宝宁就咧开嘴,欢快的一笑:““咯咯……”

如此反复数次,到最后竟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张昌宗无语,屈指弹了女儿一下:“小兔崽子,我说一声耶耶,你笑一声,你什么意思啊你?”

“咯咯!”

依旧是天真无邪的笑,那笑容,直接把她爹满腔的kàng yi化作了无奈,孩子娘失笑:“你桂女士小兔崽子,那你呢?”

张昌宗无所谓的道:“大兔崽子呗!这有啥!“

薛崇秀无奈的笑着,为他的臭不要脸。正说笑着,一匹快马进城而来,直奔将军府大门处:“京城有急信与六爷,劳烦速速通报。’

第389章 小人

“公主,陛下说了,公主的心意,陛下知道了,只是,精神不济,今日不想见人,请公主回去吧。”

莫成安恭敬的劝着。太平公主目光深沉地看着他:“莫总管,母皇真这么说?”

莫成安腰弯的更低了一分,恭敬中带着无奈的道:“回禀公主,陛下这几日精神不济,温郎一直居于宫中伺候,老奴如何敢乱传圣意!”

温羽在宫里?!

太平公主心头一凛,懂了莫成安的暗示之意,点点头:“如此,有劳莫总管转告母皇,就说我先告退了,明日再来。”

“喏,公主慢走,老奴恭送公主。”

太平公主点点头,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开,莫成安直到太平公主走远才缓缓直起身子,幽幽一叹,朝身后的陛下寝宫看了一眼,摇摇头,收敛一下表情,脸上重又一幅恭敬谦卑的样子,转身进去。

“太平走了?”

才刚进去,就见年轻俊美,风神秀玉的少年面上含笑站在门边,温声问道。莫成安恭敬地上前:“回温郎,公主已然告退。”

少年满意的颔首,面上笑得温润:“有劳莫总管,放心,只要莫总管做得好,把陛下的意思传达出去,我总不会忘了莫总管才是。”

说着,从袖笼里摸出一块金子丢给莫成安,莫成安身手敏捷的接过,笑眯眯地道:“老奴谢温郎赏。”

少年微微一笑,眼神中带着自得,扬眉:“陛下那里离不开我,我先进去了。”

“喏,辛苦温郎。”

恭敬地目送少年回转内宫,莫成安方才直起身子,颠了颠手里的金块,冷冷一笑,直接丢给角落里探头探脑的徒弟:“小林子,喏,赏你了!”

小林子立即眉开眼笑、手忙脚乱的接住:“谢爷爷赏!爷爷,那是温郎赏您的,小的……如何敢接啊!”

嘴上这么说,把金子放进袖笼的手脚却不慢,莫成安白他一眼,笑了笑,眼神似有深意:“年轻人做人眼皮子莫浅,长久能守得住,才是你的,懂吗?”

小林子有些懵懂,诚实的摇头。然莫成安却没有解说的心思,只抬头看看四面的宫墙——

这大明宫在陛下搬回来前才重新粉刷修饰过,谁知陛下在洛阳一住那许多年,最终竟还搬回大明宫来,大约是人老了,开始念旧了吧。朝里面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莫成安淡然笑了笑。太平公主出了寝宫,也没急着出宫,而是转道直接去上官婉儿宫里——

“奴婢拜见公主。”

道上遇到一个宫人,宫人立即恭敬地向她行礼,太平公主点点头,没多搭理,走了两步,突然回头:“你……本宫记得你似乎是东宫的人吧?”

宫人立即答道:“回公主,奴婢确是东宫的人,有幸服侍过公主,不意公主竟还记得奴婢……这是奴婢的荣幸。”

太平公主淡然点头,问道:“你一个东宫的宫人,过来昭仪宫作甚?”

宫人面色一变,连忙道:“劳公主动问,奴婢奉太子妃之命,给上官昭仪送东西。”

“哦,原来如此,你退下吧。”

“喏,公主慢走。”

太平公主也没多想,转身直接带着人进了昭仪宫,与上官婉儿互相见了礼后,神情立即沉下来,直接道:“今晨华太医来报,阿韦姐怕是要不好了。”

上官婉儿闻言,面色瞬息万变,叹了口气,道:“陛下前几日身子有些不适,这几日并不曾召见朝臣,便是我也无法面见圣颜,只留了温郎在御前侍奉。”

“连你都不曾见到母皇?”

太平公主简直难以置信。上官婉儿沉声道:“温郎说了,陛下龙体欠安,无法理政,自然不需奴侍奉。”

“好个小人!若非他从中作梗,何以君臣、母子皆不得相见!”

太平公主有些切齿:“怎么他就专心一志的与六郎作对呢?六郎身有平定北疆之大功,也是此等小人能阻拦的?”

上官婉儿面上颇有几分不自在,给太平公主斟了一杯水,面上犹豫了一下,斟酌词句,婉转道:“前两年,陛下好几次时有叫错,把他叫成六郎。”

“噗……”

太平公主以袖掩口,遮住自己的失态,与同样无语的上官婉儿对视一阵,两人面上皆有些一言难尽,头疼的揉捏一下眉心,道:“我连续数日进宫求见母皇,皆被拒之。你呢?”

上官婉儿:“我亦然。”

“混账!”

太平公主一拳砸在凭几上:“莫非他以为霸住母皇便能成事?”

上官婉儿冷然:“眼前确实如此。”

两人相顾无言,太平公主沉默一阵,道:“罢了,我这就出宫去张家,探视一下亲家,看看她的情况,有事之后再说,你也莫要旁观,想想办法,你的徒弟你应比我了解,若是亲家有事而他赶之不及,怕是要生事的。”

上官婉儿点点头:“我知道,且待我想想。”

太平公主不再多留,上官婉儿送她出去,回来把人都遣开,一人不留,只自己一人坐在书房里,神情晦暗不明,隐隐似乎有些挣扎。

张府——

门房来报:“老爷,太太,太平公主前来探视老太太。”

张昌期面色愁苦,闻言连忙道:“快快有请。叫太太来,与我一起迎接贵客。”

“喏。”

不一会儿,刘氏也出来,两口子一起去迎太平公主,太平公主看两人面色憔悴,神情愁苦,新来咯噔一下,还是道:“你我两家乃是姻亲,又是通家之好,何须如此多礼。我今日来乃是为了探视亲家母,不知她病情如何了?”

张昌期道:“劳公主动问,家母……”

才说了一句,便情不自禁地哽咽起来。如此情状,太平公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刘氏也跟着抹眼泪,抽噎道:“公主也不是外人,不瞒公主说,阿家心里记挂着六郎,全凭一口气你撑着,我等位卑,无福面见圣上,不知能否请公主打听打听,六郎几时能回来?若再回不来,就怕……就怕阿家等不了了!”

说着,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太平公主被两人哭得心头难过,斟酌着要如何说宫里的情况,韦氏身边的翠姑姑过来:“启禀大爷、大太太,老太太知道公主过来了,精神好了许多,说想见见公主,不知公主这里……”

太平公主毫不犹豫的道:“我过来也是想见见她的,速速带我去。”

第390章 探视

“公主。”

太平公主进到韦氏居处,尚未进屋,一股药味儿便弥漫在鼻端,待进了屋,再看半坐半靠在榻上的韦氏,心头不禁一酸——

一头花白的头发,原先丰硕的身子,如今已干瘦了许多,脸色蜡黄,满面皱纹,哪里还有往日那般爽朗利落的风采,病痛磨人,莫过于此。

见太平公主进来,韦氏朝身后的阿翠看了一眼,还待起身——

“莫起来,躺着,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礼。”

太平公主按下心头纷乱的思绪,连忙阻止欲起身行礼的韦氏,按着她肩膀,直接坐到她榻边,也不嫌她身上药味儿重。

韦氏身上没有力气,被太平公主按倒,歉然的笑笑:“我这不争气的身子,不说过府去看殿下您,还劳烦公主来看我。”

太平公主嗔她一眼,轻声道:“让你过去看我时,我可曾说过这些?”

韦氏笑了,没再多说。太平公主知道她关心什么,替她掖了掖被子,轻声道:“阿姐你要好好喝药,好好养病,六郎被北疆立下大功,待他归来,定是要封爵的,到时候封妻荫子、光宗耀祖,若是没有你这位老封君在上头镇着,岂不是不美?他的好日子,你总要看看才是,对否?”

韦氏笑得欢喜,若是身体康健,这肯定是个爽朗得透着她个人风采的大笑,如今,因为病痛,笑声小了,喘气声粗了,全无半分往日的风采。

太平公主面上带着笑,心下酸痛,却也不好显露。韦氏笑呵呵的道:“有劳公主,我生了六个,老大憨,老二拙,三娘远嫁,鲜少能回来,老四莽,老五也就是生了张聪明脸,最机灵也就是老六,最可怜也是老六。还没出生,他父亲就没了,头先我心伤他父亲之死,有了他也不知,也幸好这孩子与我有缘,那般折腾也不曾落掉,反而安安稳稳地在我肚子里,半分苦楚没让我吃过。生下来虽有些不省心,却也慰藉我不少丧夫之痛。民间常有言道,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可不就是我的命根子吗?”

说着,面上还想笑,却因为气喘而只能作罢。太平公主含笑应道:“六郎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以前还笑话过他,说他这么大了,还日日阿娘阿娘的挂在嘴上,也不怕被人笑话。阿姐可知他怎么说的?”

太平公主顿了顿,也不等韦氏问话,笑着道:“谁知六郎并无半分害臊,反而洋洋得意,说那是因为他的阿娘好,他的阿娘那么好,自该日日说,让人人都知道。”

不用亲眼看,只听公主这么说,韦氏便能想出老儿子的样子来。笑着咳嗽了两声,喘着道:“那孩子自小便是这个性子,也不知在得意什么,他阿嫂给他一颗糖,他都能高兴半天,仿佛得了什么珍宝,惹得家里大大小小都疼他。老二看着有些担心,说本来就是老小,又这么多人宠着、惯着,怕不是要养出个纨绔子来,便日日板着脸对他。可是啊,非是我自家夸自家,莫看他顽皮,其实是个好孩子。殿下,今日厚颜请你来此,便是想请你帮忙打听打听,我老六何事能回来?北地苦寒,我的小六去边关快五年了,我已经许久没再看过他,也不知长成了什么样子,还有他的宝宁!别人家稀罕孙子,我这里嘛,儿孙多,浑小子淘,倒是小女娘乖些,小六的女儿,若是能看一看,抱一抱该多好!我若不能亲眼看一看,便是去了……也不安心呐。”

韦氏说的哀切,太平公主心头一恸,连声道:“快了,阿姐可要撑住,六郎就快回来了,北疆都平了,也该回来了,对不对?宝宁自然也是要跟着她的耶娘回来的,到时候,一家团聚,儿孙绕膝,何其安乐,所以,阿姐定要好好将养才是。”

韦氏笑着颔首。

就这么说了几句,太平公主见她精神渐渐不济,忙让人来服侍她躺下安歇,看着韦氏躺下,太平公主才出来,一出来脸上的笑颜便直接散了,眉宇紧锁,对上张昌期两口子,幽幽叹了一口气,将要开口,突然顿住,低声道:“过去说。”

“喏。”

离韦氏的居处远了些,估摸着屋里听不到谈话,太平公主才据实已告:“宫里小人作祟,朝中局势复杂,六郎……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看亲家母的样子……你们莫要告诉她,免得她伤心。”

刘氏立时便红了眼眶,哀声道:“殿下,六郎当真回不来?阿家虽然不说,但我们知道,她心里挂着六郎。”

太平公主幽幽一叹,道:“此事你们也使不上力,且精心照顾好亲家母,六郎之事……我明日再进宫试试。”

张昌宗连忙道:“这……莫要为难了殿下才是,否则,我等心下难安。”

太平公主摆摆手,回头看韦氏的院子一眼,眼里有些阴霾之色,也不想多留,带着人直接回府去。

“殿下,您真要进宫为六郎回京之事说项?”

坐上马车,太平公主坐着,寂然不语。身边跟着伺候的女官阿方插嘴问了一句。太平公主点点头,道:“且不论六郎往日待我的尽心,便是只阿韦姐的恩情,我便不能坐视不管。当日,绍郎新丧,若无阿姐陪伴开解,我也不知何时才能走出来,我太平虽然只是一介女子,却也是恩怨分明,我无有可报答她的,唯有此事,她需要我出力时,我若退缩了……来日不仅无颜面见六郎,还对不起阿姐。”

“可是,宫里……”

阿方话还没说完,太平公主一脸戾气的打断她:“那等根基浅薄的小人,便是猖狂一时,又能如何?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母皇可是年已八十了。”

这等话,阿方哪里敢接!

宫里,一道纤巧的人影小心地避开值守的禁卫,悄悄地翻墙入了东宫,身姿轻盈的落地,敲了敲墙角的竹子,声音两声长,三声短。

不一会儿, 拐角处出来一个宫人,恭声抱拳为礼:“阿梨姑娘,殿下恭候多时,请。”

来人拉下兜头的披风帽子,露出一张清秀的脸蛋儿来,正是上官婉儿宫里的阿梨。阿梨点点头,也不多言,只在宫人引领之下进去。

第391章 妙计

“什么?让孤闯宫面圣,奏请陛下召张将军回来?”

太子李显大惊失色,语气又惊又疑,不敢置信瞪着手上的信纸,对着阿梨连连追问。阿梨面无表情的恭声道:“禀殿下,主子之言,全在信中,奴并不知情,殿下便是问奴,奴也答不上来。”

李显一滞,摆摆手,道:“你且回去,待孤想想。”

“喏。”

阿梨应了一声,面色不显,干净利落的转身走人,翻过墙头,回头冷冷看东宫的宫墙一眼,唇角泛起一丝冷笑,顿了顿,方才小心地离开。

东宫里,李显一个人脸色难看的来回踱步,神情犹疑不定,踱了一阵,吩咐道:“把太子妃请来。”

“喏。”

不一会儿,太子妃进来,与她一起来的,还有安乐公主李裹儿。李显微微皱起眉头:“我与你母亲有事要说,你跟过来做甚?”

李裹儿娇俏一笑,道:“女儿也想为父母分忧嘛,一人计短,两人计长,父亲,求您让女儿听上一听,学一学也好,总好过像大哥和姐姐,什么都不懂。”

李显一顿,一瞬间,面上似乎有狼狈掠过,却又飞速的消逝,看她一眼,也未开口教训她,他素来不是严父,小女儿根本不怕他,摆摆手,仿佛没听见一般,只让她别捣乱,拉着太子妃坐到一旁,直接道:“今日收到宫外的消息,张昌宗的母亲,你那位同族的族姐阿韦病重。”

莲花六郎的母亲病重?!

李裹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也不急着说话,只竖起耳朵,专心的听着。太子妃一怔,连忙道:“那我明日即刻派人出宫慰问。殿下,北疆的战事平了吧?他母亲阿臧病重,他应该要回来了吧?”

李显表情沉重的道:“这两月以来,母皇的龙体时好时坏的,阿温那个小人一再阻拦,不仅孤,就是朝中大臣也鲜少有能面圣之时,也不知母皇是否收到张昌宗请求回京的奏表。”

太子妃表情一凝,连忙追问 :“那上官昭仪呢?上官昭仪也见不到陛下吗?”

李显点点头,从袖笼里拿出方才收到的信,递给太子妃:“上官建议我闯宫求见陛下,为张昌宗请功。”

太子妃一愣,满面意外之色:“这……这个主意……”

两夫妻对望一眼,眼里都有些胆怯之意,若是旁地人还好说,闯女皇的宫……只是想一想便觉得胆颤。

李裹儿看看低头不说话的父亲,又看看面色复杂的母亲,忍了忍,最终没忍住道:“上官昭仪真真妙计也!”

“什么?”

太子李显、太子妃韦香儿一起看向他们的小女儿。李裹儿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眉宇间闪烁着亢奋之色:“耶耶,阿娘,上官昭仪这办法实是一心为我们东宫打算的好主意。”

太过激动,竟把在房陵时的称呼叫出来了!

李显没说话,表情复杂。太子妃追问了一句以:“我儿此话怎讲?”

李裹儿兴奋的道:“母亲,张昌宗其人如何?”

韦香儿不答,,反而看向李显。李显满面复杂的道:“你皇祖父在位时之相张行成之子孙,上官昭仪的弟子,文武兼备,是个大大的人才,虽年纪尚轻,却已立下平定北疆这等不世之功勋,可谓天纵奇才,世间少有。”

李裹儿奇道:“父亲既知六郎难得,为何上官昭仪给您指出收为己用之法,父亲却为何拒之不用?”

李显踌躇道:“可是,你皇祖母那里……裹儿,我们在宫里的日子过得不易,行事当慎重才是,否则,难免终有一日再重蹈大郎之覆辙!”

不提长兄还好,一提长兄,李裹儿面上掠过一丝戾气,眼神锋锐的盯着父亲:“所以,父亲又要做一个连自己儿女也护不住的无用太子吗?”

“你……你放肆!”

李显气得满脸通红。李裹儿唇角讥诮:“难道女儿说得不对?只要对上皇祖母,无论是疼爱的长子还是阿姐,父亲都可以舍弃,哪怕亲自下令让人勒死他们也能狠下心!在父亲心里,我们这一家子的命算什么!只要能保住您的荣华富贵,太子尊位便行……”

“孽障,住嘴!”

李显气极,抬手想打,迎上李裹儿凄厉的面孔,通红的眼睛,不知怎地,抬起的手再打不下去,不禁颓然:“裹儿,你心中在怨为父吗?”

李裹儿直视着父亲,神情惶然:“怨?女儿怎敢怨父亲!女儿只是怕,这东宫虽有无尽的华服美食,无尽的荣华富贵,可也有无尽的杀机!父亲,有时,女儿会想,究竟是怎么了……我们一家竟过到如此田地,父亲明明是太子,国之储君,日子过得却连流放时也不如。女儿有时候忍不住想,房陵的日子虽然清苦,可是,有大哥,有阿姐,有父亲,有母亲,我们一家人齐齐整整地过着,多好。可是,我们回不去了!阿耶,大哥死了,阿姐也死了!呜呜呜……”

说着,不禁放声大哭。韦香儿被说得心口一痛,捶了自己胸口一下,也跟着哀恸起来:“我的大郎啊!我的仙惠啊!”

李显满面颓唐,悲从中来,跟着哭成一团:“是为父无能,保不住大郎和仙惠!”

一家三口头抱着头,哭得不能自己。李裹儿掏出手绢,给母亲、父亲擦了擦,也没擦自己的,而是急切的道:“父亲堂堂一国储君,东宫太子,却陷入如今的境地,不就是因为空有太子之名,却无太子之实吗?大哥和阿姐之事,难道是父亲不够谨慎吗?难道是父亲不够忍让吗?亲生儿女的两条性命,难道还不够表现父亲的顺从之意吗?非也!不过是因为父亲在朝中内无quán bing,外无支持之兵,所以,皇祖母才能对父亲颐气指使,为所欲为。若父亲有张昌宗这等军功卓著的大将支持,皇祖母还会如此对待父亲吗?”

李显默然。

李裹儿这会儿才得空一抹眼泪,劝诫道:“父亲,张六郎自幼丧父,由寡母抚养长大,观他平日行事,不止对韦氏这个亲母,便是上官家的郑夫人,也是照料的周到,可见是个仁孝重情之人。若皇祖母因小人作祟,误了他归期,不能于寡母面前尽孝,甚至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父亲,母亲,您二位觉得,以张昌宗的为人,还会像过去一般效忠陛下吗?”

韦香儿眼前一亮,连忙看向丈夫,然李显面上却还有犹豫之色,踌躇不已:“为父何尝不知拉拢张昌宗的好处,只是,你皇祖母那里……积威深重,为父的无兵无权,如何闯?怎么闯?”

说了半天,费了李裹儿这许多口水,竟还在犹豫,全无半点决断。李裹儿不禁目瞪口呆,心头不可抑制的涌上一股悲凉之意,后脊梁一阵阵的发冷,这宫里……若不能离开,怕是谁都靠不住了,人果然只能靠自己吗?

第392章 担忧

第二日,太平公主入宫,求见女皇,依旧不得其门而入

“莫成安,你今日真要拦本宫?”

太平公主满脸怒容,眼神阴鸷。莫成安“噗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殿下,老奴便是有十个狗胆也不敢阻拦殿下,只是,陛下那里温郎在,陛下无暇见殿下,请殿下明日再来如何?”

“哼!”

太平公主冷哼一声,也不理他,只一双眼目光沉沉地看了宫门一眼,盯着莫成安,眼神森森:“莫总管今日之赐,太平永世不忘!”

说完,直接拂袖而去。莫成安一张脸几乎苦成苦瓜,脸上的皱纹都透着苦味儿,暗自头疼

完蛋了!这下是得罪这位姑奶奶了!这该如何是好?指望陛下人是娘俩儿,他不过是个阉奴,怎配与陛下的亲女相提并论!

莫成安这里暗自发愁,太平公主寒着一张脸,径直出女皇的寝宫,正待出宫,突然顿住脚步,吩咐抬肩辇的人:“去昭仪宫。”

“上官!”

人还没进去,声便先到了。上官婉儿正在写字,闻声丢下手中的毛笔,起身相迎:“殿下来了!今日怎地如此性急?人未到声便先到了,可是有事吩咐奴家?”

太平公主白她一眼,若是平日,少不得要跟她逗两句,此时此刻却全无这等心情,径直到坐榻上坐下,待看到案几上的宣纸,嘲讽:“上官昭仪好雅兴,这等关头还有练字的心情。”

上官婉儿平淡道:“奴家幼时居于掖庭,家母为磨炼奴家的心志和静功,每日皆需练字半个时辰,若是心浮气躁,加练半个时辰,若是动怒生气,再练半个时辰。如此连年往复的练习,便是再心浮气躁,一篇大字下来终能心平气和,殿下或可试试。”

说到最后,语气竟十分诚恳。太平公主本来心头就有气,闻言恼怒的一拍案几:“好你个上官,居然敢编排我!要不是看在六郎面上,本宫定要将你”

话还未说完,上官婉儿已然上前,径直坐到太平公主对面,眼神妩媚,神情动人的勾起太平公主的下巴,抢白道:“公主欲将奴家如何?奴家这里,殿下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想来便利爱,想走便走,殿下还待如何?”

太平公主不动,任由她勾着下巴,眼神嫌弃:“自小便是这样,每次心里不痛快就喜欢欺负人,这么多年,上官你怎么还是一点长进也无?这几年看着你像是改了,怎么此刻又犯了lǎo máo病了?”

上官婉儿无趣的收回手,不乐意的道:“殿下却不如过去好玩了,真遗憾。”

太平公主大怒:“本宫是你的玩物吗?”

“岂敢!岂敢!”

说得毫无诚意!

太平公主瞪她一眼,无意间扫到案几上的字,那字体全然不像上官平日的娟秀,细看倒有几分凌乱,所以,这人心里也不是毫不担心的!显然,她心里也有些异样,所以才会用练字平心静气?

太平公主恍然,要嘲讽上官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却不是时候,深吸一口气,忍下将欲出口的讽刺之言,转而道:“我昨日去张家探了阿韦。”

上官婉儿抑下暴动的心,勉强收拾心神,问道:“阿韦姐病情如何了?”

太平公主叹了口气,看看上官:“怕是要不好了。”

“啊?病情已然坏到这般田地?”

上官婉儿讶然,眼里透着担心

六郎六郎还没回来了!陛下那里尚未有召他还朝的敕令,若是六郎未归,而阿韦姐六郎该如何伤心?他是那么孝顺、喜欢他的阿娘。

太平公主看出了她的担心,她亦有同样的担心,但是

“我方才便是去求见母皇,然而,依旧不得其门而入,连宫门都没进便被莫成安拦了下来。老小子素来油滑,一再点话,言道皆是出自温羽那厮授意,言下之意,颇有不得不从的意思。”

太平公主语带讥诮,眼带嘲讽。

上官婉儿若有所思,静默片刻后方才道:“陛下如今除大朝会外,鲜少出宫,上次大朝会,陛下竟在御座上睡着了。”

“有这等事?”

太平公主又惊又疑,骇然失色。上官婉儿肯定的颔首:“奴家当时便随侍于陛下身旁,朝臣们距离远,加之有莫成安与我遮掩,应暂时无人发现。”

太平公主眼神闪了一下,双目开阖间,按下波动的心思,道:“这些且不忙说,当务之急,须得让陛下先把六郎召回才行,否则怕是要出事。”

上官婉儿点点头,道:“若是太子愿意”

话未说完就被太平公主打断:“靠我那好七哥?上官你还是莫要抱持幻想为好,靠我的好七哥,那阿韦姐就等不到六郎了!”

竟连他自己的妹妹都不看好他!

上官婉儿心里叹息,满面哀愁:“若东宫不行,那还有何办法?朝中诸公?奴家于朝中并无根基。殿下呢?”

太平公主不语,只眉目阴沉的不知在想什么,上官婉儿正待探问,太平公主霍然起身:“你我能等,我的亲家母却不能等了!罢了,此事交与我便是,你且等着,明日定要见分晓!上官你且歇着,我走了!”

说完,一甩衣袖,昂然出宫而去。上官婉儿愣愣地看着太平公主昂然的身影走远,呆了一呆,幽幽叹了口气,唤人:“阿梨,稍后再寻机跑一趟东宫。”

“喏。”

阿梨应着。

到得晚上,阿梨轻巧的离开昭仪宫,悄悄往东宫去。上官婉儿握着毛笔,静静地坐在书房

“如何?”

阿梨回到昭仪宫,上官婉儿还点着灯等着。阿梨轻轻摇头,道:“回昭仪,并无答复,尚在犹豫。”

“呵!”

上官婉儿嗤笑一声,却没多说,只是叹了口气,凝目望向别处,面色虽柔,然眼神却冷,静默良久,方才道:“罢了,既如此便作罢。时机时机,时在前,机在后,过了便过了,弃了自是再无的。明香,你明日代我出宫,探望阿韦姐。”

“喏。”

明香答应着。上官婉儿又让她从库里挑些适合的东西出来,明天去张家探病。吩咐完了,上官婉儿才把目光投向阿梨和阿桃,眼神带着异样的深意,问道:“阿梨,阿桃,你们怕死吗?”

阿梨、阿桃对望一眼,微微低头,道:“回昭仪,怕的。”

上官婉儿一愣,笑道:“是吗?”

阿梨认真道:“回昭仪,唯有怕死,才肯下力气去练习本领,唯有把自己的本领练好了,方才有活着的机会。否则,便是害人害己。”

阿桃在一旁猛点头,表示赞同。显然,这是两人受到的教育,两人也是如此认为的。上官婉儿饶有兴趣的挑眉:“这是你们郎君教与你们的?”

“是。”

阿梨沉声答着。上官婉儿凝视阿梨片刻,见她依旧面容平静,不见丝毫异样,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怕死,我自幼长于掖庭,,为了让我能活下来,家母耗费无数心血,我必须好好地活着,即便再艰难,也要活着。”

阿梨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她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她本不善言辞,太沉默寡言,并不如阿桃活泼,然而,上官婉儿并不在意,嫣然一笑后,道:“我们两个这么怕死的人,明日少不得要去试一试了,若是你因此而死,阿梨,阿桃,你二人可会怨我?”

阿桃想也不想的摇头:“不会!不瞒昭仪,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进宫来护卫昭仪的。”

阿梨则坚定的道:“昭仪去哪里,奴就去哪里,心甘情愿。”

上官婉儿一顿,神情复杂,眼神忽悲忽喜:“好,好,甚好。我上官婉儿在宫里挣扎半生,原以为最终难逃下场凄凉之局,想不到还能有六郎那等有情有义的弟子,又能得你这样的人护持,好,好啊!可是,你虽不怨我,我却不忍如此待你,明日若是事有不谐,你们便伺机走吧,最好出宫去,走得远远地。”

“昭仪”

阿梨的扑克脸再保持不住,震惊地望着上官婉儿,阿桃直接傻眼,小嘴微张,样子十分蠢的望着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轻轻一笑,捏捏她脸蛋儿,笑吟吟地道:“放心,尚不到必死之局,只是,小人当道,总要先存着必死之勇才是。”

“昭仪明日要做什么?”

阿梨连忙追问,上官婉儿只是笑笑,却没多言,还闻言软语的让她好好休息,叮嘱她莫要多想。

第393章 公主之怒

上官婉儿一晚上没睡,点着灯,身边一个人也没留,全赶去休息睡觉,唯她坐在灯下,慢条斯理,轻缓优雅的在合香。

六郎还没去北疆的时候,最喜欢看她合香。还记得那一年,六郎第一次见她合香,明明还是个小鬼头,却一脸迷醉的看着她,问他看什么,他说师父真好看,美人合的香肯定也极好,缠着她要了许多去。

这孩子待她,虽从不曾言说,却一直是以保护者自居的,从他还是个小孩子直到现在镇守一方,成为立下不世功勋的大将军,一直以保护者自居。不止是对她,还有太平,张家,这些人都在他的保护范围之内,总像是有什么紧迫之事,十数年如一日的,日日刻苦不缀,从不曾有一刻懈怠。

她知道六郎的作息,日日都一样,不是在练武就是在习文,从不曾有一日懈怠,作息规律精确得不像个小孩子。那样的作息,莫说彼时的六郎还是个小孩,就是chéng rén也不见得有毅力日日坚持,就像是有什么在身后驱赶着他,让他不敢懈怠。

虽说人伦大义如此,但是,六郎为她所做的,早就超越师徒之谊。这世间呐,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她不在乎被人骂妖女,也不在乎被人说只知曲意逢迎女皇,那些人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说什么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可是,六郎不同啊。

有些事,可以不做,但有些事必须去做,否则,将来如何面见六郎?哪怕一点点,她也想在六郎面前维持一下师父的形象和尽一尽师长的责任。

上官婉儿轻轻嘘了口气,把熬了一夜才合好的香放入瓮中,待放到香窑里镇上些时日,这香才算完成,正好六郎回京时使人送给他用。这香味道清淡,几近于无,想来应该找他喜欢。

六郎总是跟别家的小郎君不一样,别人家的小郎君喜欢在衣服上熏香气浓郁的熏香,踏春时节还喜欢往头上簪花,六郎却从不喜欢,总是一身清爽的木槿香,要他往头上簪花……怕是比杀了他还难。

想起六郎当初那坚贞不屈的模样儿,上官婉儿不禁抿唇一笑,也不叫人帮忙,自己把香瓮搬进去,出来洗手、换身衣裳洗漱,梳洗完毕,一身清爽素淡,揽镜自照,轻轻摸着眼角的皱纹,叹了口气,放下铜镜,看候在一旁的阿梨、阿桃,轻轻一笑,道:“走吧。”

“奴上官婉儿特来给陛下请安,请莫总管通传一声。”

“上官昭仪,非是老奴不给你通传,而是陛下有令,这几日谁都不见。上官昭仪的心意,老奴自会转告陛下,上官昭仪还是请回吧。”

莫成依旧拒绝。

上官婉儿幽幽一笑:“若奴家坚持呢?”

莫成安叹了口气,劝道:“上官昭仪,老奴与您也不是初相识,宫里的情况,莫说你不清楚,还请不要为难老奴。”

“若我今日定要见到陛下呢?”

上官婉儿不听,依旧坚持。莫成安苦着脸无奈道:“还请上官昭仪莫要为难老奴,陛下不愿见,老奴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做陛下的主不成?上官昭仪请回吧!”

上官婉儿抬头直视着莫成安,笑了一下,语气柔和:“莫总管今日看来是不愿念旧人情谊,非要为难了?”

莫成安叹道:“非是老奴不念旧人情谊,事实无法可想,老奴这等做人奴婢的自然只能听主人之令行事,不敢擅为。”

“定要如此?”

“上官昭仪,还请莫要为难老奴。”

“既如此……”

上官婉儿直起身子,轻轻巧巧却迅速非常的退后两步:“那就只能对不住莫总管你了!阿梨!”

“喏。”

阿梨应了一声,直接欺身上前,一把拽开莫成安,莫成安如何敌得住阿梨的力气,直接被一把拽到,大惊失色:“上官婉儿,你想做甚?”

上官婉儿一脸凛然之色:“求见陛下!”

说罢,阿梨、阿桃一人一边,拦下来阻拦的宫人,上官婉儿径直走进大门,大声道:“陛下,奴上官婉儿有事求见陛下,求陛下一见!”

一连喊了数声,上官婉儿径直进了前殿,陛下并不在前殿,难道是还未起身?

心下虽疑惑,却也不敢再往里闯,直接在前殿跪下,继续朗声道:“婉儿拜见陛下,有事启奏陛下,求陛下拨冗一见。”

“喊什么?深宫禁地,何人胆敢如此喧哗?”

从后殿走出来一少年来,眉目如画,乌发如墨,面白如玉,精致且俊美,见是上官婉儿,眉头一挑,语气森然:“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上官昭仪,你好大胆,陛下的寝宫也敢乱闯?何人给你的胆子?莫不是你那徒弟刚立了功,你便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

“温郎慎言。”

上官婉儿直挺挺地跪着,冷眼看着骄狂的少年,淡然说了一句。温羽嗤笑一声,眼神讥诮,状似好声好气的道:“上官昭仪,陛下这几日无暇接见于你,你还是回去吧,等陛下有暇了,自会使人传你。”

上官婉儿淡然道:“回不回的,不需温郎操心,温郎若有心,好好服侍陛下便是。”

温羽嗤笑一声,悠悠然围着跪在地上的上官婉儿转了一圈,轻笑:“上官昭仪是为了你那好徒弟来的?”

上官婉儿:“温郎何必明知故问?”

温羽笑容深了几分,停下脚步,声音压低了两分:“我听说,张将军的母亲病了,怕是要不久于人世了吧?”

上官婉儿不语,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温羽不以为意,继续低声道:“叫我看来,这病得刚刚好,亲娘死了,张将军便要守孝丁忧,自是再也无法进宫。三年时光呢,足够陛下忘掉一个人了,对不对?上官昭仪。”

上官婉儿抬头,目光森冷的瞪着,温羽笑眯眯地咂舌:“啊呀呀,好可怕的眼神!只是,我不过是央着陛下晚几天召回张昌宗,又不是要耽误陛下的国事,上官昭仪又能拿我怎么办呢?等你的好徒弟没了权,我们再慢慢玩……哎哟!”

“好你的狗胆!”

随着一声斥责,温羽脸上一痛,捂着脸叫了一声,大怒抬头:“何人?何人胆敢伤我的脸?我要杀了你!”

“本宫在此,倒要看看你温羽可有狗胆动本宫一根毫毛?”

与陛下如出一辙的大额头,蹙着的眉毛下是一双盛满怒气的眼眸,温羽捂着脸,看地上掉的东西,是一只钗,就是这个东西方才砸到他脸上。温羽气得脸色煞白:“太平公主!你敢伤我的脸?”

“大胆!你是何人?是何官职?见了本宫不行礼不说,竟敢直呼本宫尊hào,如此目无尊卑,来人,给我掌嘴!好好教训他!”

来人正是太平公主,一早带着人进宫,在门口见到阿梨、阿桃控制着莫成安,心里一咯噔,急忙忙冲进来却见到温羽这厮在大放厥词,真真是好大的狗胆!这几日本就受了气,这下简直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想也不想就把头上的珠钗摘了砸人,若不是不能带马鞭进宫,真是恨不得抽他一顿!

“你敢!我是陛下的人,你敢对我无礼……啊!好痛,不许打!哎哟……呜呜呜!”

再想叫却被阿柔一巴掌抽在嘴上,门牙立即带血喷出,一下接一下,除了呼痛,再发不出旁地声音来。

“太平!”

上官婉儿连忙拉住太平公主:“快让人住手吧,若是闹得无法收场,陛下那里……不好交待!”

太平公主目光森然的看着温羽,淡然拍拍上官婉儿抱住她的手,道:“放心,我心里有数。不过是个区区男宠,也敢接二连三的给本宫脸色看,能的他,都忘了自己是谁了!无妨,,他忘记了,本宫帮他长长记性就是。阿柔,差不多就行了。”

“喏。”

阿柔应了一声,一把提溜起软得像滩烂泥的温羽,一手拽着他领口,一手捏着他脑袋,双手一错——

“太平,你……你……”

上官婉儿骇然,吓得无法成句。太平公主淡然一笑,笑容里杀气四溢:“任他一张巧口,死了也就无法告状了!没人聒噪,方才好行事。”

“可……可……”

正说着,里头一阵脚步声,还有宫人的唱喏:“陛下驾到!”

第394章 惩罚

“太……太平!”

上官婉儿不禁有些慌乱。太平公主脸色也有些白,不过,表面还保持着镇定,拍拍她,迅速朝身后比了比手,阿柔会意,动作迅速的退了出去。

阿柔刚走,好几日未见的女皇陛下,在宫人簇拥下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龙头拐杖,步履虽缓慢,但腰背挺直,一头白发松散的挽着,身上穿着一身宽松的长袍,身后跟着的除了宫人,还有个穿着僧袍的和尚。

女皇一出来,谁也没看,一眼就看到瘫在地上断了气的温羽,脸色一变,快走几步过去:“阿羽?阿羽?这……这是谁把他打成这样的?来人,快传太医。”

说完,回头看向跪着的上官婉儿和侍立的太平,太平公主伸脚轻轻踢了上官婉儿一下,两人一起行礼:“女儿婉儿拜见陛下。”

女皇瞪视着二人,眼神凶厉:“你二人……婉儿没这个胆子,太平,是你?”

虽是问句,语气却已是肯定。太平公主施施然跪下,答道:“回母皇,温羽目无尊卑,冒犯女儿,女儿已然惩罚了他。母皇若是生气,尽可罚女儿便是。”

“放肆!”

女皇怒极,手里的拐杖也不拄了,直直的朝着太平公主扔过去,上官婉儿心头一急,想也不想转身扑在太平公主身上,只觉背心一痛,身子再支撑不住,直接倒在太平公主身上。

太平公主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她:“上官!”

上官婉儿抬头朝她笑笑,没说什么,只是转身重又跪好,也不敢抬头看女皇的脸色,只板板正正的道:“陛下,公主天生金尊玉贵,温羽胆敢冒犯公主,自是罪该万死。若陛下要罚,就请陛下罚婉儿不曾劝住盛怒的公主,治婉儿的罪吧!”

太平公主一愣,这上官往日看她滑头,这会子倒是心实,也不枉平日待她厚上几分。不过,她既然敢做,自然也是不怕的。随手拉住上官婉儿,太平公主板板正正地跪下,迎着母亲怒视的目光,不避不让:“为了这等惑乱君王荒废朝政,置国事于不顾的玩意,陛下若是要罚,尽可罚便是。”

女皇大怒,气得手抖:“大胆,你莫非以为朕不舍得罚你?”

太平公主凉凉一笑:“陛下怎会不舍?陛下眼里有不舍的人吗?即便有,想来女儿也无此殊荣。”

那眼神、笑容,分外的刺眼。女皇眼角一缩,瞪着太平公主的眼,森冷且杀机四溢:“放肆!来人,太平公主目无尊长,不敬……”

“陛下,且慢!”

上官婉儿心头急跳,不敢再听女皇说下去,鼓起勇气出声打断,连忙拉住太平公主,正待苦劝。太平公主却转头对她轻轻一笑,那笑容,让上官婉儿想要劝说的话突然竟有些说不出口,近似呢喃:“殿下……”

太平公主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上官婉儿待劝的话再说不出口,公主眉心那道深深地皱纹刺痛了她的眼,从何时起,明媚的太平公主变成了现在这个眉间含着郁气的妇人呢?

她知道的,太平公主这些年过的不快活,两人早年关系虽不睦,但她们可谓是一起长大的。年少时在父母宠爱下的太平,明媚灿烂,鲜活可爱,仿佛身上带着光,灼热、刺眼,刺得同样年少的她心口生疼,午夜梦回,忍不住偷偷想,若上官家没有出事,是否她也会长成那样耀眼的样子,现在……上官婉儿叹息一声,不再相劝。

“还等什么?朕说了,掌嘴!”

女皇冷哼一声,怒道。宫人领命,上前举起手掌,太平公主弹弹衣袖上的灰尘,不惧不避,淡然道:“既是陛下吩咐,打便是!陛下为了薛怀义那个憨货能把自幼伺候您的上官打伤,今日为了温羽再伤女儿实属正常。只是,在打之前,劳烦陛下听女儿一言。”

“你还有何话说?”

女皇怒视着她。太平公主道:“启禀陛下,张昌宗领兵戍边,荡平北疆,如此大功,不知陛下几时召他还朝,晋封受赏?”

“此事何须劳你过问?朕自有决断。”

女皇冷哼一声,怒气难消。太平公主轻轻一笑,抬头望着她那精明了一世的母亲,幽幽笑道:“陛下欲圣心独断,女儿自不会妄言,只是,陛下等得,阿韦怕是等不得了。陛下,六郎对陛下忠心耿耿,若是战事未平,六郎自不会擅离,如今北疆已平,陛下却不召他还朝……请陛下三思。”

女皇犹带着怒气的面孔一怔,望向上官婉儿:“阿韦……六郎的母亲?怎么了?”

上官婉儿俯首低头答道:“回陛下,阿韦姐病重,如今就靠老参吊着一口气,等着六郎回来。”

“什么?此事怎没有人来回朕?”

女皇环顾四周,怒问道。所有宫人都低下了头,没人回答。女皇目光投到地上的温羽身上,突然想起

陛下,若要炼成延年益寿之仙丹,并非易事。北方有煞气,须以亢金之气镇之,陛下再辅以真龙之气连续温养七七四十九日,再以真火炼之,一年之后,仙丹必成,届时,陛下服之定可延年益寿。

慧果……慧果是温羽引荐的。

女皇突来的沉默,殿内立时鸦雀无声,便连呼吸也不自觉的放轻,唯恐惊扰了女皇,招来大祸临头。

“慧果!”

“贫僧在。”

女皇幽冷地看着他,半晌无语,良久,才冷冷吐出一句:“来人,杖杀!”

慧果和尚立时面色如土,噗通跪倒,颤声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是温郎!温郎说,只要贫僧拖住陛下,让张昌宗定在北疆一年,便让贫僧进驻京中大寺做住持,陛下明鉴,一切都是温郎,贫僧是被逼的。”

一颗光头,磕得砰砰作响。女皇板着脸,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被气得抖动起来。跪着的太平公主还火上浇油,嗤笑一声:“好一个温郎,好一个神僧,只可怜本宫的好女婿,还傻乎乎地镇着北疆,立下不世之功勋也不得还朝。”

“住口!”

女皇脸上火辣辣地,狠狠瞪太平公主一眼,直接呵道:“妖僧胆敢欺君罔上,来人,带下去,杖毙!”

“喏。”

立时有禁卫上前,堵住慧果和尚的嘴,把人拖下去。这时,宫人来报:“启禀陛下,太医到了!”

“怎地这时才到?耽搁这么久,哪里还用得上他们?”

女皇怒气难平,心口一股气梗着,烧得她难受。宫人连忙道:“回陛下,太医署的太医被请到张家去了,听说是张家的太夫人病危,数位太医出手也未曾救回。”

女皇一愣,太平公主顾不得别的,急急问道:“哪个张家?”

宫人一愣,连忙道:“回公主,是长安令张昌期张令家的太夫人。”

“阿韦姐!”

太平公主悲呼一声,痛不成言。上官婉儿也是白着一张脸,瞬间软倒,神情茫然:“怎……怎么不等六郎了?!六郎……六郎……是为师无用!”

女皇看着痛哭的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面色数变,眼神闪了闪,良久,冷声道:“太平公主目无君上,冲撞宫禁,着削食邑三百户,流放杭州上官婉儿胆大妄为,恃宠生娇,着夺昭仪位,贬为昭训,禁于宫内,无诏不得出宫一步。”

上官婉儿轻轻吁了口气,屈身伏地:“喏,谢陛下宽宏。”

太平公主神情恬淡,跪地屈身:“喏。”

旁地,再无一字,自己站起身来,一身神采,骄傲自矜。女皇复杂地看着她,不禁柔声道:“令月,你可知错?”

太平公主顿了一下,只淡然道:“回陛下,令月早在载初年便死了。”

“你……”

女皇大怒,抓起案几上的茶碗扔下来,没砸中太平公主,砸在她的鞋尖前,碎了一地。太平公主轻轻一福:“陛下,罪女告退。”

说完,毫不留恋的转身,女皇看着她离开,开口唤了一句:“十二娘……”

太平公主身形一顿,却没转身,径直出宫。上官婉儿心里一叹,也起身朝女皇福了福,默默退走。

第395章 母丧

“驾!”

马鞭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受痛,嘶鸣一声,更加卖力的挥舞四蹄,周围的树影不停地后退,然而,马上的骑士却无心多看一眼,只专注的望着路途,专心致志的赶路。

“郎君,再跑一个时辰便能到长安了,休息一下可好?”

“不要!我必须尽快赶回去,越快越好!”

声音沙哑,满身尘土,不是张昌宗是谁!

“走!”

“喏。”

张府。

“大哥,华太医走了!阿娘阿娘是不是”

“胡说什么!阿娘定会像往次一般,吉人天相,再次挺过去的。这几年,阿娘哪次不凶险,不都挺过来了吗?”

“可可这次华太医走了。”

“不许胡说,愚兄进去看看阿娘,你擦擦眼泪,这样子进去,岂不是要惹阿娘不快吗!”

“哎。”

张昌期强抑悲伤,挪着沉重的脚步进屋,跪倒韦氏榻前:“阿娘!”

“哭什么?都是做祖父的人了,也不怕你的小孙孙笑话你?”

听声音,竟比往日还精神些。跪在地上痛苦的张昌期又惊又喜,不敢置信:“阿娘?!”

“大郎,扶我起身坐坐,躺久了,身子乏得难受。”

“哎,哎!”

赶紧过去扶起老娘,面容还是那憔悴的面容,只是,双眼却多了一分神采,看着比往日还精神些,张昌期惊喜莫名:“阿娘,您您挺过来了?是啦,是啦,阿娘每次都能安然无恙的,阿娘吉人自有天相的。”

韦氏慈祥的笑笑,也没反驳,只问道:“大郎,六郎去北疆,快五年了吧?”

张昌期连忙道:“是,久视年去的,陛下改了好几个年hào,仔细算算,是快五年了。”

“五年啊,也不知他有没有再长高些,依为娘说,六郎的身量已经够了,当年你们父亲,几位叔父,可没一人能有他的身量,你们兄弟几个就他最高了吧?”

阿娘这是挂念老六呢!

张昌期心头一酸,却只能强忍着,答道:“是,我们兄弟几个,老六长得最像阿娘,身量也最高,长安城里的小娘子们都说他生得好看,却无半分脂粉气,反而一身堂堂男子气概,最是讨人喜欢。”

“哈哈哈咳咳咳!”

韦氏得意的大笑,笑了没几声,便咳起嗽来,阿翠连忙上前帮她揉胸口顺气,又喂她喝了一口参茶,韦氏脸上浮起一层嫣红,精神反而越发的好了,略带喘息的道:“大郎还是这般木讷,若是六郎在这里,定不会要阿翠替我顺气,凡事只会自己亲自动手,旁地人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心的。”

张昌宗满脸通红,惭愧道:“儿子愚笨,自是不及六弟”

“不!大郎说错了,六郎有大郎没有的好,大郎也有六郎没有的好,为娘的生了你们六兄弟,有六个儿子,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要你们人人一样有甚意思,你们是不同的,都是为娘爱的儿子。大郎作为长子,这些年,你做得极好,便是为娘去了下面,见到你们父亲,也是要夸一夸大郎的。”

韦氏说的温柔。张昌期一把年纪了,也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伏在老娘榻边,哭泣不已。

韦氏笑笑,勉力抬手,就像小时候一样拍拍他头,叮嘱道:“所以,即便为娘的去了,你也要继续做好你的长兄,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你要看好了,知道吗?”

张昌期嚎啕大哭:“阿娘,阿娘,儿子怕做不好,儿子知道的,兄弟们就我最是愚笨,阿娘若不管了,这个家儿子是当不好的。”

“傻话!”

韦氏嗔了一句:“长兄如父,这个家里,你们兄弟之间,能做到这句话的,除了大郎,还能有谁?为娘的知道,你介意为娘偏疼六郎,对不对?”

张昌期哭着摇摇头,想说话却说不出口,只知道眼泪不停的掉。

韦氏笑了笑,道:“你莫怪为娘偏疼他,你们兄弟几个出生时,你们父亲还在,家里的日子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不愁吃喝,唯有六郎,他出生时你们父亲没了,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过,劳他一个小孩子,小小年纪便要为自己,为这个家奔波,人人只看到他自幼出入宫禁,讨陛下喜欢,与贵人们来往的荣宠,却没看到他背后的辛苦。为娘只要看到他那么小一个孩子,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日苦练不辍,一日不曾断绝的读书练武,为娘心里便只有痛,哪里还有高兴可言。可是,那是那孩子的心意啊,为娘这为人母的,哪里能给自家孩子漏气,鼓励他偷懒呢?少不得只能多多疼他些,多多鼓励他,多多爱他几分。”

张昌期擦着眼泪,哽咽道:“阿娘,儿子们都知道的,老六自小看着顽皮,可是,自他四岁开蒙之后,哪里还有小孩子的样子,他的作息,莫说小孩子,便是chéng rén也难以坚持。这都是儿子们不顶用,要他一个本该天真不知世事的幼子担起了家族重担,是儿子们愧对他。”

韦氏眼神欣慰的点头:“你能这么想,为娘便是死了也能含笑九泉了。”

“阿娘,万不可这么说”

张昌期悲不自禁。韦氏淡然笑笑,道:“生老病死,谁人也无法超脱,为娘不放心的只有你们兄弟,你把他们都叫进来,为娘有几句话嘱咐你们。还有,把郑太太也请来。”

“喏。”

不一会儿,张家的兄弟们并儿媳们全都进来,跪在韦氏榻前。郑氏缓步进来,急走几步,走到榻前,一把握住她的手:“阿臧。”

眼神悲切,隐隐有些难过。韦氏竟还笑了笑,费力的抬眼看着底下跪了一地的儿子、儿媳们,喘息道:“他太太,劳烦你做个见证。”

郑氏强抑了悲伤,点点头,道:“好,你有何想说的,尽可说,老身替你作证。”

韦氏笑了一下,道:“我这次怕是不成了”

“阿娘!”

“阿家!”

此话一出,底下立时哀哭一片,韦氏眉头一竖,拍了榻边一下:“嚎什么?我还没死呢!”

哭声戛然而止。

韦氏奋力道:“他太太为我作证,家里已经分好,即便六郎不在,只要是我分的,他都不会有异议,可是,我却不放心你们。我这一生唯有你们几个,在时能盯着你们兄弟和睦,我去后,却不知你们会如何。你们的儿孙我不管,但是,你们兄弟几个,为娘的却不许有没有良心的儿子在。自幼及长,六郎不曾有负你们,你们今后也断不许有负于六郎。你们发誓,今后断不可有负于六郎,否则,我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生,定然会日日夜夜诅咒于你们。”

“阿家”

二嫂惊呼出声,还待说什么,韦氏一个眼刀过去:“住嘴!我在与我的儿子说话,何时能让你一个妇道人家插嘴了?”

二嫂连忙闭嘴,低下头。张昌仪瞪了妻子一眼,连忙道:“阿娘,六弟这些年的辛苦,我们兄弟也不是瞎子,自然是看在眼中的,阿娘放心,我们兄弟一定团结友爱,互帮互助,我们做兄长的,也会待弟弟一如当初。”

“当真?”

“当真!”

“好,你们立誓!”

兄弟几个依言立了誓。韦氏似乎是了了一桩心事一般,浑身放松下来,无力地倚在枕上,叹道:“你们几个莫要怨为娘偏疼六郎,为娘今日这般作为,实是为了你们。六郎自幼便有超越常人的毅力和刻苦,又肯用心,天资又好,他的未来,我不担心,我只担心你们。”

“儿子无能,让阿娘操心了。”

几兄弟齐齐哭着匍匐于地。韦氏像是无力的摆摆手,精神倦极:“你们出去,我想歇歇。大郎,你着人去问问,我的六郎几时回来?”

张昌期哽咽道:“阿娘,快了,六郎想已收到家里去的信,定会日夜兼程的赶回来的。”

“日夜兼程吗?太辛苦了,大郎,你去,告诉六郎别这么辛苦,为娘心疼呢。我的六郎为了旁地日日辛苦,为了老娘老娘却不舍得的,阿娘心疼他。”

声息越来越弱,眼睛也缓缓地闭上,众人想哭,却强忍着,不敢哭出来,怕扰了她。韦氏静静地躺着,突然手动了一下,眼睛复又睁开:“对了,宝宁还小,让六娘带着慢慢回来就好,最重要的还是孩子,定要平平安安的才好。”

“喏,阿娘放心,儿子会交代人带信去的。”

“好,大郎做事,阿娘总是放心的。六郎六郎”

声音断断续续地,若有若无。长媳刘氏朝前爬了几步,附耳倾听,立即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忍了又忍,哽咽道:“阿家唱歌还是一如过去好听,六郎最喜欢听阿家给他唱,小时候,阿家给他唱,他总能睡得香甜些。若一日不给他唱,定要哭闹阿家不疼不爱他了。”

韦氏闻言,闭着眼睛笑了,嘴唇微动,声音渐渐细不可闻,附耳细听,却是一声声的“六郎”。

刘氏泪流满面,却强忍着不敢露出一丝声息,扭头哽咽:“大郎,还不快去叫人看看六郎到哪里了?”

“哎,哎,我这就去”

张昌期哭得不能自己,却还是应着,勉强起身,却连起了三次都未曾站稳

脚步声咚咚咚急促而来,一人夹着一身风尘闯进来,一步未曾停顿,一步快过一步,噗通跪倒榻前:“阿娘,是儿子!您的老六回来了!阿娘,阿娘,您看看我啊!”

榻上的韦氏豁然睁开双眼,却怎么看看不分明:“六六”

“阿娘,是我!你看看我,我回来了!”

张昌宗急切的喊着,紧紧地抓着老娘的手,额头抵在她胸口,伏在榻上,悲不自禁。

韦氏:“宝宝宁”

张昌宗连忙道:“宝宁还小,我让秀儿带着她在后面慢慢走,儿子先赶回来的。”

“好!好啊!”

韦氏唇角绽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抬起手,似乎想摸一摸老儿子伏在她怀里的头,就像他小时候一样:“六郎”

声音已快低不可闻。张昌宗听到了,眼泪扑簌簌落下:“哎,阿娘,儿子在呢。”

“要乖。”

“好!阿娘,你知道的,这世上最乖的小孩儿就是我了,再没有人比我乖了。”

“莫莫哭,阿娘在。”

话落,手重重地落在张昌宗头上,张昌宗脸色一变,急急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嚎啕大哭:“阿娘骗人!所以,儿子也要不听话了,阿娘,我要哭了!阿娘,你起来看看我啊!阿娘,儿子不听话了,阿娘,你快起来揍我啊!”

“六郎!”

郑氏伸手抓住他手,手掌一遍遍地抚着他背:“阿臧去了,你要乖,不要让她担心,你看,她唇角是带着笑的,她走得很安详。”

“太太!”

张昌宗泪眼婆娑的抬头,望着同样一脸眼泪,却还对着他慈祥微笑的郑氏,转身把头埋在她膝前,嚎啕大哭:“太太,我以后就是没有娘的小孩儿了!”

郑氏被他嚎得肝肠寸断:“傻孩子!傻孩子啊!”

第396章 退意

韦氏去了,亡于长安四年夏秋之交时。忙于丧事的当口,张昌宗的封赏终于下来——

张昌宗荡平北疆有功,lun gong敕封安定县公,但无诏擅自回京,论罪当罚,念其为母奔丧,情有可原,陛下恩典,赦其擅自回京之罪,降为安定县侯,食邑千户。

张昌宗以为母守孝为由,上表奏请丁忧。女帝以张昌宗乃是镇守一方之大将为由,意欲他夺情起复,欲委任张昌宗为金吾卫大将军一职。

张昌宗再次上表陈情,言道自幼丧父,乃是寡母一人身兼父母双职一手带大,寡母之恩,为人子者无法报答,如今,仅能以三年守孝聊表孝心。若守孝三年仍夺情不守,则愧为人子,无颜见人。女皇连下三诏,皆被拒之。

头七刚过,还穿着一身孝服,未戴冠,幞头也没裹,只用一个白银的小冠随意的束住头发,一身打扮极为简朴的张昌宗就被女皇传入宫里。

“臣张昌宗拜见陛下。”

面上没有往常熟悉的笑,只有一片素淡。女皇不语,只坐在上首打量着张昌宗——

边关风沙苦,记忆中丰神如玉、开朗爱笑的少年,如今已然长成一幅英挺青年的样子,高了,黑了,瘦了,眉宇间的开朗被坚毅取代,已是堂堂男子汉。

女皇眼睛微微眯起:“六郎,朕欲以金吾卫大将军一职托付于你,以承担京城安危的重任,你真不应?”

张昌宗面容沉肃,拱手行礼:“启禀陛下,先母新丧,为人子者,还需守孝,陛下的恩典,请恕臣碍难从命。”

女皇一顿,幽幽道:“六郎,你过去可不是这般不知情识趣的孩子。”

张昌宗淡然道:“许是适应了边关的风冷水硬,人也不如过去软和了。”

“砰”——

一只精美的茶盏落到面前,碎裂的瓷片四处飞溅,许是巧合,许是倒霉,张昌宗只觉得手掌微痛,也没在意,倒是一旁伺候的莫成安惊呼了一声:“陛下,六郎受伤了!”

女皇一愣,连忙问道:“怎么?”

莫成安正待来查看,张昌宗自己抬手看了看,浑不在意的道:“回陛下,无妨,不过是碎瓷溅到手掌,些微小伤,不用管它。”

说着,看看伤口,碎瓷并没有插在伤口上,那也就不用在意。经着一出,女皇面色的怒色竟淡了些,霸道道:“朕不管,朕是君,六郎为臣,朕需要你留在京城,你便不许回定州去。”

张昌宗终于抬头看向女皇:“陛下此言当真?”

女皇盯着他,阴声追问:“当真如何?不当真又如何?”

张昌宗道:“若陛下当真,臣这就出宫,使人把册封的书册、印信全部交还陛下。”

“放肆!”

女皇大怒:“张昌宗,朕的宠爱并非你肆意妄为的底气。”

张昌宗不惊不忙,不避不让:“回陛下,臣再斗胆,也不敢有此妄想,也不会有此妄想。君心难测,臣已不敢再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妄想。”

说的平淡,似是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女皇不由一愣,看着那张明明很熟悉却又因为数年不见而显得有些陌生的脸,一时怔忪无语。张昌宗却没有继续对着她的兴趣,拱手道:“启禀陛下,臣斗胆请问一句,不知吾师上官氏何事触怒陛下,以致陛下亲命幽禁宫中,若是罪无可赦之罪,臣身为弟子,愿代师受罚,愿以所获军功、爵位,换吾师zi you,请陛下贬吾师为庶人,让臣接出宫去吧。”

“不许!”

也不知哪里触怒了女皇,她竟比先前还要暴怒,御案上的东西,书卷、镇纸、毛笔等等,悉数朝张昌宗砸来:“张昌宗,你以为朕的封赏是什么?你以为军功、爵位是什么?岂能容你私下讲价、推让?你眼里可还有朕这个君上?”

张昌宗不避不让,只淡定的接住扔下来的东西,看女皇砸完了,还起身把接到的东西又一一放回去,摆放的位置竟一丝错漏也无。

女皇满含怒气的眼睛不禁一顿,神情缓和了两分:“六郎,朕待你不好吗?”

张昌宗有些茫然:“回陛下,陛下任我zi you出入宫禁,指点我读书习字,不以年纪论之,年少之时便以宫禁重任委之……我一直极为景仰陛下。陛下虽是妇人之身,然为人胸襟,治国理政却也不输男子,甚至,时有胜之。我从小就想着要为陛下荡平北疆,不让陛下受突厥贼子钳制,我景仰的陛下必是不能受制于人的。”

女皇的目光柔和了许多,缓缓点头,赞许道:“朕知道,你说过的,要为朕开疆拓土,你做到了,并不曾失信于朕。”

张昌宗低下了头,不再看女皇陛下,低声道:“我一直在北疆等着陛下命我还朝的诏令,可是,我什么也没等到,只等到先母病重的消息,等我日夜兼程的回来,我的阿娘却连我的样子都看不清了,我的师父……我敬爱的师父被幽禁于冷宫内,疼我若亲子的岳母被陛下流放了,我竟不知这长安城里,这宫里,哪里还有我熟识的。或许,唯有陛下这张御案,上面的摆设数年如一日,皆按着陛下的习惯来,不敢有一丝改变,唯恐陛下不习惯。”

说着,幽幽叹了口气。女皇大怒:“你这是在怨朕吗?”

张昌宗摇摇头,终于露出今天进宫来的第一个笑容,却是个苦笑:“不,我谁也不怨,我只是累了,想歇歇。我的阿娘这些年时不时的就要病上一场,以为救不过来的时候也有数次,但每一次,阿娘都撑过来了。这次,阿娘不撑了,阿娘走了,我们兄弟都有心理准备,甚至,对阿娘来说,能走也是解脱,不用再受病痛折磨之苦,不用再喝苦死人的药,我的阿娘曾说过,她吃得苦太多,不愿再吃苦味儿的东西。现在……”

低头低沉的笑笑,张昌宗道:“现在,她挂念的不孝子六郎回来了,不用再领兵打仗,不用她再担心,她可以安眠于九泉之下,而我这不孝子也可以好好地守着她过几年清静日子!若陛下再把师父还给我,则再没有任何不圆满之处了。陛下,把师父还我可好?若陛下还念着六郎的些微功劳,把师父赦还于我,可好?”

张昌宗跪在地上,诚心哀求道。女皇默默地看着他,面上神色变幻,也不知再想什么,眼里的神采,却越来越愤怒:“滚!滚!朕不想看到你,快滚出宫去。”

没说是否赦免婉儿师父的话,只暴怒的又把御案上的东西砸了下来,莫成安脸色一变,连忙过来劝道:“好我的郎君,怎么就不肯顺陛下呢?快走,快走,莫再这里停留了。”

说着,同他的徒弟一起,两人连推带搡把张昌宗弄出前殿来,莫成安看看左右,从袖笼里掏出一个东西来,低声道:“六郎,令师并不在冷宫,被陛下幽禁于昭仪宫,持此令六郎可进去探望,六郎快去吧。”

张昌宗没接:“莫伯伯为何帮我?”

莫成安笑而不答,只道:“六郎何须此时问?问了又让杂家如何回答?六郎若有心,只需记住杂家这份人情便是。六郎慢走。”

说着,竟不留张昌宗,反而催促着他快离开。

张昌宗心头疑惑,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时机,接过令牌朝昭仪宫去。

第397章 叙旧

“拜见将军!”

“二准?”

在去昭仪宫的路上,张昌宗遇到了熟人,刘二准,禁军里的神射手。紧锁的眉头稍稍松开了几分,虽然没笑,但脸上的表情好看了许多:“今天是你值守吗?辛苦了。”

刘二准朝张昌宗行了一礼,沉声道:“不辛苦。将军,太夫人的事情,小的们都听说了,将军节哀。”

张昌宗终于笑了笑,笑容清淡:“好,谢谢你们挂记,大家都还好吗?”

刘二准道:“一切都好,多谢将军挂记。”

张昌宗笑道:“一切都好就好,许是现在心境的问题,不太想听到不好的消息,有好消息心情都能松快几分。”

刘二准跟着笑,笑完了,看张昌宗神情恬淡的样子,道:“听说将军要扶灵回乡,守孝丁忧?”

“对!又要好几年不见了,希望大家多多保重。”

张昌宗说得真诚,想来心里是真这样想的。刘二准面色复杂,重重点头道:“将军放心,大家都没有忘了将军,看到将军在北疆杀得突厥贼子落花流水,大家心里都钦佩将军,可恨身份所限,不能追随将军上阵杀敌,不曾参与其中,大家都深以为憾。”

“上阵杀敌,护卫宫禁,皆是重任,并无什么区别,甚至,你们若是护佑好皇宫的安全,则更是天下的幸事,不用遗憾,好好干。我身上有孝,不好出门,来日若有机会,再与大家饮酒共醉一场。”

“喏,小的们可记住了,将军 欠我们一顿酒。”

刘二准应着,故作开怀。张昌宗点点头,道:“我如今不好在宫里久留,进去看看师父,我便要出宫回乡了,二准,多保重。”

“嗯,将军也请多多保重,可莫要忘了将军欠着我们一顿酒。”

张昌宗笑着点头,做了个一定不会忘记的手势,转身继续往昭仪宫走。昭仪宫门口,仅有几个宫人把守着,张昌宗把令牌拿出来,那几个宫人立即不再阻拦,客客气气地把他放进去。

“阿梨!”

张昌宗进去,阿梨正在院子里晾晒东西,见张昌宗进来,面上一喜,较之往日沉稳的样子大为不同,高兴地迎过来:“郎君!”

待跑到近前,突然想起韦氏的死,连忙收敛欢喜,正要说话,张昌宗摆摆手道:“莫要再向我致哀了,这是件让我难过的事情,虽然代表着大家的问候之意,可还是不免会难过。”

阿梨听得心头一酸,连忙点头:“好,郎君,奴不说。听说郎君回来后,先生一直等着郎君呢。”

“先生?”

“对!自被幽禁,我和阿桃便跟着先生读书习字,先生不愿我们再以品级称谓,让我们叫先生。”

张昌宗听了,沉郁的心情顿觉松快了许多,婉儿师父能自己找到事情打发时间也好过寂寞冷清的枯守宫中,遂笑道:“甚好,如此说来,我们以后还可以师兄妹互称了。”

阿梨一贯沉静的脸,瞬间通红,扭捏道:“奴怎么敢!”

“傻女子!”

张昌宗没强迫她,只是淡淡的念叨了一句,然后,在阿梨的引领下朝屋里去——

上官婉儿长发披散着,头上未带任何珠钗,只用一根银簪松松的束着头发,脸上脂粉未施,身上的衣服也极为素淡,一身洗尽铅华的素雅,手里持着书卷,懒懒地依在榻上。

明香在一旁伺候着,阿桃也在,不过,正愁眉苦脸的抓着毛笔不知道些写啥……这孩子可不像阿梨,她是打小就不爱学习的熊孩子。

主仆几个,尽皆是一副素淡的打扮,想是因为韦氏亡故的缘故。张昌宗心里温馨,心头的悲伤似乎好过了许多——

“师父!”

张昌宗叫了一声,大步走过去,“噗通”一声跪在上官婉儿的坐榻前。

没有脂粉遮盖,眼角的皱纹已是掩不住,过去的绝代风华,现在已是徐娘半老,韶华难再。可是,在张昌宗眼里,他的婉儿师父还是那个在大殿上向他走来,牵起他手的美丽女子,清清淡淡笑着的时候,温婉斯文;张扬放肆大笑的时候,绝艳妖娆,绝代风华,无人可比。

上官婉儿被惊得手里的书卷都掉了,回头看到人,明明眼里还含着泪,嘴上却不饶人的娇嗔:“好个臭小子,一回来就吓为师,看,把为师的书都吓掉了,若是摔坏了,看我怎么罚你!”

张昌宗顿感委屈:“师父,弟子好想您!久别不见的弟子跪在你的面前,您都不说关心一下,竟还有空关心书……”

上官婉儿白他一眼:“怎么还委屈上了?做了为师这么多年徒弟,难道还不知吗?在为师心里,自是书第一,你第二的。”

人不如书系列!

嘴上嫌弃他,来拉他手的纤手却微微颤抖,极为用力,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似是要确认他是否完好一般。

张昌宗被看得心里酸涩,退开三步,毫不犹豫的就是“砰砰砰”三个响头,磕得额头都红了。上官婉儿顾不得太多,连忙下坐榻一把拉起他,嗔道:“你这是许久没来,想要试试我屋里地砖可还平整牢固吗?也不怕把脑袋磕傻了为师嫌弃不要你!”

张昌宗被她拉着,感慨中情不自禁地就说了心声:“若是不要我这个弟子,师父许能好些,当可少些磨难。”

“啪”——

手被丢开不算,还被打了一下。上官婉儿怒瞪着他:“你想欺师灭祖,判出师门吗?”

张昌宗被瞪得一激灵儿,赶紧摇头:“怎么会!想都没想过,弟子不敢的!”

“不敢?”

“不是,是不舍得!这么好的师父,这世间哪里还能找第二个去。”

“算你识相。”

镇压了徒弟的蠢念头,上官婉儿重又坐回座榻上,招手让他也坐过来,回嗔作喜道:“我就怕你一进来就说什么感激、感谢的话,你我师徒之间,何须说那等见外的话?我能为你做的,难道轮到我时,你不会为我做?”

张昌宗还要开口,上官婉儿已然瞪他一眼:“闭嘴,不要多说,省得说出什么扎心的话气到为师。”

张昌宗立即听话的闭嘴。难得见他这般乖巧的样子,上官婉儿心头一软,表情、语气都软了三分:“为你阿娘难过?”

张昌宗点点头,又摇摇头,虽未说明,但上官婉儿生具一副玲珑心肝,倒懂了,叹道:“且不说你,便是我与太平,也没想过这次阿韦姐竟没撑过去。往年也不是没有更凶险之时,但都被她撑过来了,这次还没往日凶险,可竟没撑过去……大家都很难过,也很意外,就怕你赶不上,因为我们都知道,阿韦姐挂着你。”

说得张昌宗又难过起来。上官婉儿也跟着难过不已,叹了口气,道:“罢了,不说这些难过的事情,听说陛下连下三诏令你夺情起复,都被你拒了?”

张昌宗勉强打起精神,知道婉儿师父的心意,若是一直同他说韦氏的事情,少不得要惹他难过,与他说些朝政上的事情,还能把他注意力往别的地方扯一扯,让他心里稍稍放松些。

张昌宗遂顺势点头:“弟子如今只想尽一尽为人子的本分,旁地,暂时不想。”

上官婉儿看他一眼,柔声道:“暂时离开长安,不涉及朝政也好,如今这宫里,陛下年迈,太子势弱,不论朝中、宫里,人心浮动,这宫里啊,感觉气味都不对了,天长日久,必是要生乱的。”

张昌宗道:“师父说的是,弟子过来并无陛下允许,是莫伯伯给了我令牌才能进来。先前想不明白,如今想来,许是想与我们师徒结个善缘?”

上官婉儿闻言,顿了顿,眼里露出点讥诮之色来,淡然道:“莫成安在宫里,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有些事便是再小心,也难免被他看出些端倪来,无妨,莫成安自有为师应付,你不用管他。”

张昌宗有些疑惑:“师父,您有什么打算吗?我原想用军功换你zi you,可不知陛下为何竟生气了,直接把我轰了出来,这宫里不稳当,我担心师父您。”

上官婉儿白了蠢徒弟一眼:“你便是天生一副聪ming xin肠,女子的心思,你如何能懂?”

“啊?!”

张昌宗懵逼。上官婉儿道:“陛下便是天下之主,可也是女子。唉,这次陛下让你伤心了?”

张昌宗自嘲的笑了笑,道:“大概我往日有些自以为是吧,总以为在陛下那里,我当有几分不同,谁知到头来,也不过如此,微不足道罢了。”

这都是被历史上的宠爱给迷了眼,往日在女皇那里又还有几分颜面的样子,便以为女皇是待他不同的。既妄想着不付出贞操,又想享特殊待遇……这是被结结实实的打脸啊!还是打得啪啪作响的那种。

经此一事,张昌宗才明白,养不养男宠,会不会把男宠宠得祸乱天下……跟男宠是谁其实没关系,关键还是女皇自己愿意宠,愿意惯着。不是他这个张昌宗,志得意满、年老怠政的女皇依然会养其他养眼的小鲜肉,与小鲜肉是谁无关,与女皇的心态有关。

张昌宗自己鄙视了自己一把,想起今日进宫的本意,连忙问道:“师父,既然您也看出宫里的情势不好,那……弟子想办法接你出宫可好?”

第398章 抚慰

上官婉儿默然不语,只盯着张昌宗看,那眼神看得人简直快有心理阴影了——

分分钟怀疑自己是蠢蛋jpg

张昌宗默默抹把脸,自己认了:“师父,弟子说错了!”

上官婉儿轻哼一声,凉凉地道:“我当你是关心则乱说错话,否则,这么蠢,出去千万别说是我的弟子,省得为师跟着丢人。”

“是,委屈师父了。”

许是看他认错态度还算好,上官婉儿白他一眼,总是放过他,冷声道:“为师自幼便教导你,无论做任何事,时机是否恰当望望决定事情成败。你难道看不出眼前并非我出宫的好时机,竟然还冲动的说这种话,除了害到你自己,这样做又能做成什么?”

婉儿师父半句不提自己,只责怪他选错时机会害了他自己,师父的一片心啊!

张昌宗心头感动,却也更加愧疚,实不该感情用事,遂乖乖低头认错:“师父,我错了!”

上官婉儿凝视他的目光一柔,抬手像小时候一样拍拍他脑袋,道:“为师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是,越是紧要的时候,越要冷静……”

说着,顿了顿,自己先自嘲的笑了一下,低声道:“虽然为师自己做的也不好,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冷静自持,莫要因为情感的缘故,反而乱了阵脚。”

张昌宗难得严肃认真的行礼:“喏,弟子谨遵教诲。”

上官婉儿也没拦他行礼,只是面带困扰之色的苦恼道: “这样子看着莫名觉得更蠢。”

张昌宗:“……师父,还能好好说话?”

上官婉儿娇笑一声,竟伸手捏他脸,笑道:“虽说我知道你伤心阿韦姐之逝,但是,还是喜欢你活泼的样子,便是现在这种一言难尽的表情也叫方才那一脸抑郁的样子让我看着顺眼。”

这个妖女师父,便是安慰人也这么别具一格。不过,该吐槽还是要吐槽:“师父,有人说过您安慰人的水平每况愈下,惨不忍睹吗?”

上官婉儿笑颜如花,摇头:“不曾,你是第一个。”

张昌宗板着脸盯着她好看的笑颜看了三秒,自己也露出这几天以来第一个舒心的笑容:“可是,效果很好。”

上官婉儿笑靥如花,细看还有些欣慰的样子。张昌宗知道这都是因为他的缘故,师父真的是很疼他了。叹道:“说来不孝,这几年阿娘经常生病,身体一直不好,我们兄弟心头其实早有预感,可是,每次阿娘又都撑过来了,这次不免就有些侥幸心理,总想着阿娘或许还能撑过去呢,她怎么舍得抛下我们这一大家子走呢……”

上官婉儿收敛了笑颜,眼神温柔,抬手轻轻拍着张昌宗的肩,低声道:“我知道,阿韦姐何尝舍得!”

张昌宗道:“换个角度想,也算是解脱,我们这一大家子,让她操了这么多年的心,病痛也折磨了她这么多年,合该歇歇了。只是,明知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必走的路程,弟子还是不免会难过,毕竟,从阿娘去的那一天起,就再没人可以让我叫阿娘了。”

说着,又有些想哭,强忍着没落下泪来,只是红了眼眶。上官婉儿温柔慈爱的注视着他,抬手一下下抚着他的背,无声的安慰着。

张昌宗心头烫贴,忍不住俯下身,趴在婉儿师父膝旁,低声恳求道:“师父,您要好好地,弟子已经没有了阿娘,可不能再没有师父了。”

“傻孩子!”

上官婉儿屈指顺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道:“现在陛下正在气头上,我便是再想跟你出宫去,目前也不能为之。以现在的局势,被幽禁了也好,少了许多负累和牵扯,安安静静地在这宫里无人打扰的读书,岂不知正是我一直渴求而不得之事!”

说着,爱惜地摸了摸手旁地书卷。

张昌宗点点头,道:“师父宫里除了阿梨和阿桃,还得再弄人手来,只是,我目前不再掌管宫禁,明着安排是不成的,我再挑选两个来善于潜伏的人手来暗中护佑师父,如此,即便有什么,也能有护着师父出去的余力。”

“你担心什么?或是看出来什么?”

上官婉儿多敏锐的人,立即就看出来了。张昌宗自是知道自己师父的本事,笑了笑,道:“我年少时曾担心陛下会不顾颜面,强行把我拉进宫里做面首,总担心自己贞操不保。”

上官婉儿虽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这件事,闻言还是好笑的白他一眼,道:“你以为你是谁?潘安再世还是宋玉重生?”

张昌宗反问:“师父,难道弟子生得不好看吗?潘安、宋玉……师父怎知我比不上?”

上官婉儿失笑,端详他两眼,笑着颔首:“确实生得好看,仔细看看,说不定潘安、宋玉之流也比不上为师的好徒儿。”

张昌宗嘿嘿笑了笑,接着道:“其实我一直在提醒陛下,我是她的晚辈,做人还是不要丢尽节操为好。可是,在北疆这几年,我才想明白,陛下并不是一定非我不可,陛下挑选人进宫侍奉,是因为心态的变化,并非是色令智昏。陛下终究是老了,耽于享乐,政事懈怠,身边又无正直的大臣劝谏她,自是难免懈怠之时。”

“徒儿言之有理。”

上官婉儿赞同的点头,追问:“不过,这与你的担心有什么关系?”

张昌宗不无担心的道:“师父,我就怕这件事撕开一个口子!”

“什么口子?”

“陛下垂垂老矣。”

上官婉儿瞬间从榻上坐了起来,面沉如水。张昌宗道:“这些年来,陛下虽励精图治,可因为妇人身份,一直奉行的都是高压的政策,连年的压迫,若是陛下精力尚好,那还罢,还能弹压得住;可是,现在,经过温羽一事,大家都知道陛下老了,师父以为……朝中那些如狼一般虎视眈眈妄想duo quán的大臣,还有一心向着李唐的大臣,会如何想?如何做?岂不是如病虎入狼群吗?”

上官婉儿脸色凝重的点头,眉头紧蹙:“那你呢?你会如何做?”

张昌宗不答,只问:“师父呢?师父又会如何做?”

上官婉儿愣了愣,白徒弟一眼:“你这小子倒是狡猾,为师先问的,如何竟反而来问我?”

张昌宗笑了笑,坦然道:“回师父,我不知道,弟子不知道该怎么做。陛下为人强势霸道,天下至尊之主,弟子为报陛下之恩,为边疆之百姓,开疆拓土,解决突厥这个心腹之患,可陛下依旧因为区区一个无关紧要的男宠伤我的心,师父,在陛下那里,无论弟子付出多少努力,付出多少艰辛,做出多少成绩,对陛下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是我应尽的臣子本分。陛下已不再是过去那个对薛怀义说‘不能走南门,只能走北门’的陛下了。”

上官婉儿默然,过了片刻,才对张昌宗道:“六郎,你还记得吗?当年,你曾追问为师,何事伤了额头?”

第399章 托付

张昌宗一听,立即振作精神,问道:“师父,到底是怎么弄伤的?”

上官婉儿轻轻一笑,语带感慨的道:“不过是为了薛怀义。那日,陛下午休时,薛怀义进宫,我拦了一拦,待陛下睡醒后才奏报,谁知陛下竟勃然大怒,抄起案上的玉镇纸砸向我,我当时不曾料到陛下会暴怒,措不及防之下被砸中额头。”

“竟是因为这样?!”

张昌宗震惊不已,难怪他一再追问婉儿师父都不愿意告诉他,想是怕告诉了他,影响了陛下在他心里的观感,在陛下面前露了痕迹,毕竟,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并不像现在身上有着可以称道天下的功劳。

“师父!”

张昌宗很心疼,也很想苦笑,他们师徒俩儿还真不愧是师徒,在女皇面前吃的苦楚都差不多。上官婉儿笑了笑,道:“所以,不管你想如何做,尽管去做便是,不要担心为师。为师身在宫中,无法予你助力,但不给你拖后腿却自问能做到。不要担心为师,为师在宫里这么多年,也算有几分薄面,虽被幽禁,但也也不到山穷水尽之时。要出宫也不急在这一时,为师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几日。”

张昌宗道:“我自是知道现在的时局,师父在宫里比出宫好,但是,就怕这宫里有那种根红顶白的小人,看师父您落难,欺辱于您。我的师父,自是不能受那等苦楚的,师父不要管,听我安排就是。”

上官婉儿看他心意已决的样子,知道这是徒弟的一片孝心,他既说出来,必然是有把握的,遂不再拒绝,毕竟,蠢徒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如今已是能镇守一方的大将,不能再让他事事依她,相反,她偶尔也要听徒弟的话,依他几次,全他一片真心,疼他一疼。

上官婉儿笑着颔首道:“好,听你的便是。我这里你安排妥当了,你岳母太平那里呢?你便任由她流落江南吗?”

张昌宗道:“我提前日夜兼程的赶回来的,我的宝宁还小,让秀儿带着她在后面,路上收到消息后,便让秀儿带着孩子改道直接去了江南,待我们兄弟扶灵回到定州,七七过后,我再去接她们娘俩儿。”

上官婉儿立即道:“不妥!如何阿韦姐的丧事,她一个儿媳却不在场,若是日后被人知晓,怕是要被说道的。”

张昌宗道:“这事儿我兄长他们都知道,也无异议,阿娘去时曾留有话,说宝宁还小,事事当以孩子安危为重。我阿娘又岂是那等斤斤计较的人?她老人家若是九泉之下有灵,知晓我的安排,也不会有半分怪罪。毕竟,现下天气炎热,孩子又小,若让她跟着奔波,那该是何等受罪之事!”

在这个医疗技术不发达的时代,张昌宗真不敢让宝贝女儿跟着大人长途奔波,他宁愿自己累一些,也不想让孩子有个意外。

师徒俩儿说了一阵体己话,外头负责监守的宫人来催促,张昌宗才不乐意的走人,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十分不放心独留婉儿师父在宫里。倒是上官婉儿自己豁达,站在宫门口目送着徒弟离开,看他依依不舍,还朝他微笑着招手,那笑容明明好看的不得了,却反而让张昌宗心头涌上几分酸涩。

他是真想把师父偷出宫的,若是他出手,张昌宗自信出宫不成问题,只是,女皇陛下可不是讲证据的人,若是婉儿师父不见了,女皇陛下第一个出手惩罚的就是张家。张昌宗甚至能想到,女皇陛下不会对他出手,但对张氏家族绝对不会手软。若他一时冲动了,伤害的只会是张氏家族的人。

女皇可不是手软的人。就像婉儿师父说的,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牵一发而动全身,张昌宗只得遗憾的出宫去。

只是,白天跟兄长们一起准备启程去定州的事务,晚上,换了身黑色的衣服,悄悄出门,直接潜入现在的羽林卫大将军方晟瑞的府邸。

“谁?”

张昌宗轻轻敲了敲窗户,里面睡着的方晟瑞立即惊醒。张昌宗又敲了几下窗户,三长两短,正是当年操练时约好的暗hào。

方晟瑞一惊,安抚着被惊醒的妻子:“你且睡着,我出去看看。”

“哎。”

“不要怕,不妨事的。”

方晟瑞随意的披了件衣裳,也没从门口走,轻手轻脚的翻窗而出,院子里,见个黑影站着,立即过去:“下官拜见将军。”

张昌宗没动,只开口问道:“方兄还认我这将军?”

方晟瑞连忙道:“旁地人不认可以,将军对下官的授艺之恩,坦诚相待之情,下官虽卑陋,却也不敢或忘。”

语出至诚。张昌宗道:“既然你如此说,那张某今日便信你。方兄想必已然知晓我要扶灵回定州之事了吧?”

方晟瑞立即拱手道:“下官已听说了,还请将军节哀。”

张昌宗叹了口气,道:“扶灵回乡,为母守孝,这是为人子者应尽的本分,即便再苦我也甘之如饴。只是,我师上官如今尚在宫里,我回乡后无人照看,放心不下。方兄,可否拜托你平日照看一二?则方兄之恩情,我没齿难忘。”

说着,朝着方晟瑞就是一个大礼。方晟瑞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将军,你我之间,何至如此?将军能拜托下官,是下官的荣幸。下官知道将军的为人,将军尽可放心,上官昭仪处,下官自会交代下去,着兄弟们值守时注意些。”

张昌宗执意把礼行完,诚恳道:“不瞒方兄,我师处我有安排人护卫,平日的安危和生活,自有人照料,只是,这些人手若是平日,则是足够,若是有事……则就需要方兄照看了。”

方晟瑞一惊:“将军这话的意思是……”

张昌宗抬手,重重拍拍他肩膀,道:“你知道的,我行事总是喜欢防患于未然,提前做好最坏的预案,才不致事到临头时慌了手脚,对不对?”

方晟瑞一顿,肃然道:“下官知道了。”

“那么,我师便托付于方兄了?”

“请将军放心。”

张昌宗点点头,听到屋里已有人起身走动的声音,拍了拍他肩膀,郑重一礼,低声道:“今日时机不佳,待来日再与方兄叙旧,告辞。”

“将军慢走,下官等着将军回京之时。”

方晟瑞郑重一礼后,诚声道。张昌宗回了一礼,点点头,闪身走人,如此才算放了一半心。不过,他并不会把全部的责任都放在方晟瑞身上,少不得长安城里还是要留些人手的。

三七过后,张氏东府终于收拾完毕,张家几兄弟并一门男丁,除了留下看守长安城内宅子的仆从外,尽皆启程,扶灵回乡。

离开那一日,张洛客、张鲁客、张梁客带着家眷来送行,一家人在城门口洒泪而别后,张氏浩浩荡荡地车队踏上了归乡的路途。

第400章 祖宅

扶灵回乡,自是只能缓缓而行,免得惊扰了棺椁里的先人。又有重孝在身,自不需要交际什么,一家子人每日里日出而行,日落而歇,缓缓往定州去。

这是张昌宗第一次去定州,说是祖宅,以前却从未去过,只是,前些年,韦氏让兄弟几个一起出钱,让人好好地修缮了一次,旁地张昌宗再没管过。

兄弟几个里,也就张昌期和张昌仪两个对祖宅熟悉,感情深厚,一路上,对着弟弟们说了不少祖宅的事情。

“……其实,阿娘这几年便时不时的念叨几句家乡往事,她老人家这几年身体不好,常受病痛折磨想是心里早有准备,现在,我们兄弟几个能整齐的一起送她老人家还乡,于她来说,想来也只有高兴。”

说到这里,张昌期不禁红了眼眶,张昌仪则手掌覆脸,悄悄掉泪,张同休、张易之、张昌宗都没说话,只面有悲戚之色。对他们兄弟来说,阿娘在,家就在,阿娘没了,似乎连家都塌了一半,心里空落落地。

张昌宗被他的婉儿师父抚慰过,心里的悲伤平静了许多,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另一个世界生活的开始,韦氏的阴宅早些年便备着了,那时候,家里的日子已经富裕起来,连带着短命老爹的阴宅一起,都修缮过,一切都是按照韦氏的喜好来的,若韦氏真泉下有灵,想来也会喜欢的。

这么想着,心里又好过了许多。一路上,兄弟们皆有妻儿在侧,唯有张昌宗孤身一人带着亲卫随从,看别人一家子热热乎乎地,不免分外的思念妻女,也不知薛老师带着宝宁到哪里了?可见到岳母大人?宝宁是否安好?

一路摇摇晃晃地在路上走了半个月,终于到了定州,刚到定州地界,还没到义丰,也还没进城,就见一架眼熟的车驾在路旁等着,车旁还有个朝思暮想的人儿一身素服看笑看着他。一见到人,哪怕守孝期间张昌宗也不免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来,立即迎了上去:“秀儿,你怎么过来了?”

这车驾正是薛崇秀的,她得了消息知道张家一行今天到,早早带了人来候着,薛崇秀笑看他一眼,眼神不动声色的在他身上巡睃,面上道:“阿家不在了,我虽说带着宝宁,不好赶路,但也要送阿家一程,命人禀过母亲后,我便带着宝宁直接来定州城里等你们。有话稍后再说,且先见过兄长和嫂嫂们。”

“嗯。”

张昌宗努力的板着脸,心底喜滋滋地牵着媳妇儿的手,一起去向兄长、嫂嫂们行礼,然后让侄儿们行礼。

张家人丁兴旺,韦氏身故,满门男丁都要丁忧守孝,这下互相见礼,到把路途都给阻了。但张昌期、张昌仪兄弟几个见到薛崇秀,表情都好了许多,虽说韦氏留有遗命,顾忌宝宁还小,不好奔波,让薛崇秀不用赶回长安奔丧,但若是扶灵回乡也不跟着,张昌宗这一房脸上便要难看了,好在,这个弟妹如今看来,虽然出身显贵,却也是识大体的人,非是那等骄纵无礼之辈。

一家人见了礼,一起朝义丰去。长嫂刘氏一把拉过薛崇秀,问道:“宝宁呢?可跟着你出来了?虽说自家人不妨事,但宝宁终究还小,阳气弱,莫要带到灵前来,这几日,六娘你还是好生带宝宁,不用拘束于这些繁文缛节,阿家去时也曾特意交待过,孩子为重,万不可因为她之故,为难了孩子。”

“喏。我自幼来往于两家之间,阿家慈祥爽利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多谢阿家看顾我,只是,阿家疼我,我却不能拿乔,也该尽礼数才是。阿嫂放心,我房里的人还算可靠,宝宁交给她们带着,我想去给阿家守灵,希望能尽些心意。”

薛崇秀知道长嫂自幼对六郎就好,六郎待她也有些不同,自然也对刘氏敬重有加,自不会因为她出身一般就轻贱于她。

妯娌几个一车说话,兄弟几个就骑马,一路往义丰去。到得傍晚时分,总算到了祖宅,忙不得见赶来的族老和族亲,张昌期作为宗主出面应酬了一下。

祖宅一直是明叔的儿子来旺在管理,来旺是张家的老人了,能力不见得多好,但胜在忠诚可靠,吩咐下来的事情,做得还算用心,祖宅维护的很好,在一家人到来前,也把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

张昌期一家子理所当然的住了正房,其余人等按照排行,也各有居处。张昌宗、薛崇秀两口子被分了两套连在一起的三进院子,两口子带着孩子住了东边,西边便拨给仆从和跟来的部曲居住,倒也勉强能住得下。

进了屋,张昌宗便迫不及待的问:“我的宝宁呢?”

宝宁的乳母是薛崇秀房里的商音,她刚添了个女儿,正好给宝宁做乳母,宝宁这会儿还在睡,还没醒呢,张昌宗正好悄悄地洗洗尘,弄干净些,好等闺女睡醒抱抱她。按理,真正的守孝是不准沐浴的,只是,这么热的天气不洗澡……别说别人受不了,张昌宗自己都受不了,且他又是重心意胜过形势的人,便也低调的洗漱了一下。

等他洗了出来,宝宁也睡醒了,正被母亲抱在怀里,小脸儿粉嘟嘟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分外可爱。

洗漱后,指挥着仆从们初略整理了一下东西,抱着孩子去正房用晚膳。这到祖宅的第一顿,总要全家一起吃,正好把宝宁抱去给长嫂看看,她可是念叨了好久的。

张家满门虽不热闹,但一派温馨的用膳中。长安城的皇宫里,女皇陛下又病了,朝无法上,政事自然也无法搭理,但女皇却没有让太子监国的意思,只让凤台鸾阁的宰相们商量着做,最后报由她老人家决策。

凤台鸾阁的宰相们光明正大的聚在一起,悄悄谋划着什么。东宫里,王同皎正兴致勃勃地给他岳父太子殿下引荐人:“岳父大人,请容小婿介绍一番,这位乃是羽林卫右将军敬晖敬将军。”

敬晖行礼:“末将敬晖拜见太子殿下。”

第401章 太子进宫

张昌宗兄弟几个在父母墓旁搭了草庐,几兄弟一起居住在这里,女眷则带着孩子们居住在祖宅里。居父母之丧,要守斩衰之丧,兄弟几个要在这草庐住三年,榻是不要想了,兄弟几个只能睡草席铺就的大通铺。

好在张家现在不缺钱了,草庐虽搭得简单,墙壁什么的却糊的精心,外表看不太出来,其实并不会漏风,秋天来了,天气渐凉,年轻的兄弟倒是还能撑住,就担心老大和老二熬不住,来旺很会做事,准备的周全。

兄弟几个在草庐也没闲着,除了必做的礼仪外,空闲时间全聚在一起读书,开始,文阳、文英这些孙子辈,年纪大的也跟着一起住,叔侄父子聚在一起读书,探讨学问。

张昌宗这几年在北疆,书还读着,但主要精力还是练兵,现下因为守孝闲下来,倒是有时间静心读书了。在张家,他是学问最好,读书读的最多,知识范围最广博的,指点兄长们和侄儿们完全没问题,于他也有温故知新之感。

也不知怎地,这些事情竟被好事者传出去了,义丰县令也不知是为了政绩还是为了拍张家的马屁,居然把这件事上奏了,定州刺史一看,觉得是好事,守孝也不忘读书,家声门风,实可堪为模范了。于是,又朝长安奏报,等朝廷的使节带着女皇赐下的米粮来慰问表扬的时候,张昌宗才知道女皇又病了。

这一年,她老人家的身体都不怎么好,已经病了好几次,总是刚修养好没多久,又闹不舒服,常年卧榻,药汤不断。

张昌宗只听了开头便沉下脸不再多言,本就因为守孝吃不饱而有些形销骨立、胡须拉渣的憔悴,看着更添几分忧郁之色,写了谢表,请来人带回去,叹了口气道:“劳烦贵使转告陛下,就说六郎远在定州,也祝她老人家龙体早日康复,希望她老人家能吃好睡好,养好身子为上。”

“喏。”

使节自是应是,回到长安,也如实向女皇禀报了,就连张昌宗的问候,也一字不差的转述了,女皇神情恹恹,静默片刻,问道:“你看六郎可还好?”

使节是礼部的小官儿,闻言立即答道:“回陛下,臣观之,张郎应是心伤母丧,形销骨立,神情憔悴,不复往日莲花郎之俊美,倒有几分瘦梅的风采。”

看他说到六郎的姿容那眉飞色舞的样子,这厮居然还是个颜控!

女皇嗤了一声,那小官儿的眉飞色舞立即吓得没了,赶紧低眉垂眼,规矩得不行。女皇顿觉索然无味,摆摆手,让人下去,身子斜倚在罗汉榻上,默默地出神。

“陛下,该喝药了。”

莫成安亲自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轻声提醒道。女皇厌恶的看了一眼汤药,没动,反而问道:“怎么是你来服侍朕?婉儿呢?叫她来侍奉朕服药。”

莫成安顿了顿,道:“启禀陛下,上官昭训冒犯陛下,被陛下勒令幽禁昭仪宫呢。”

“上官昭训?幽禁昭仪宫?!啊,对,朕想起来了。”

女皇似乎真忘了,被莫成安一提才恍然想起:“朕就说,怎么这几日都不见婉儿来给朕请安,罢了,把药端来。”

没说赦免上官婉儿的话。莫成安也不敢多说,赶紧把药碗递上,女皇自个儿端起,皱着眉仰头两口喝完,任由宫女给自己擦嘴角。

大明宫外,从东宫过来的宫道上,方晟瑞带着人,正与同样带着人马的敬晖对峙:“敬将军带着这许多人马,欲往何处去?还与诸位相公们一起,意欲何为?”

敬晖眯眼看着他,手摸着腰上的刀,默然不语,倒是他身后的兵丁有些骚动,不过,敬晖立即回头看了一眼,骚动立即平息。

方晟瑞是张昌宗卸任后接任的羽林卫大将军,敬晖与他差不多同时被升任为羽林卫右将军,在羽林卫中,谁人也比不上张昌宗的威望,敬晖今日所带的五百人马已是他所能掌握的全部。

张柬之越众而出,拱手对方晟瑞道:“方将军,老夫等人奉东宫太子之命,护佑太子殿下前往陛下寝宫探望陛下。”

人群中,李显越众而出,面上有些软弱为难之色,不过,还是勉力对方晟瑞笑了笑:“方卿家。”

方晟瑞行礼:“末将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面色不愉:“孤要进宫探望母皇,方将军带兵拦阻孤,眼中可还有孤这个太子?”

方晟瑞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沉声道:“末将虽卑陋,但自古从未听说带兵探望的,末将职责所在,还请殿下莫要为难臣下。”

太子面色一冷,正待怒斥,敬晖也拔出了腰上的刀,方晟瑞眉头都不皱一下,比了个手势,属下兵马立即列阵——

“等一等!”

袁恕己站了出来:“方将军,太子乃是一国之储君,太子为君,我等为臣,太子前往迎仙宫面圣,乃是为了向陛下尽孝,既是为人子者本分,又是为人臣者应该,将军何以阻拦?”

方晟瑞瞥他一眼,昂然道:“陛下信重,以宫禁安危托付之,臣虽卑陋,却也识得恩义忠奸,臣不才,然护佑宫禁之责却不敢或忘。殿下要面圣臣下自是不敢阻拦,然兵马却不许入宫,且敬晖无令擅动兵马,来人,给本将军卸了他的刀甲,军法从事。”

“喏。”

身后的部众应了一声,一道刀出鞘的声音,方晟瑞未等到部下去抓人卸甲,只觉颈间一凉,一把横刀已然架在颈项间,惊觉回头:“桓彦范,尔如何敢……不对!”

方晟瑞扭头看向拱卫着太子李显的张柬之、袁恕己、崔玄暐三人,明白过来:“三位相爷好打算,好谋划,原是计划已久的,难怪桓彦范、敬晖一入左羽林,一入右羽林。这等谋划,殿下先前可知晓?”

太子李显一怔,一时无语,只扭头望向张柬之等人。桓彦范道:“好叫方将军知晓,昔tiān huáng以爱子托付陛下,今年齿已长,却久居东宫。今天意人心,久思李氏,我等不过是顺眼天意民心,请陛下安心休养龙体,太子监国,以安天下。”

方晟瑞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也不惧颈项间横着的利刃,只讥诮的望着太子李显,冷笑道:“好一个忧国忧民的忠臣良将啊,殿下可看清楚了?殿下今日用了这等离间天家母子亲情,怂恿殿下忤逆陛下以换取从龙之功的机巧小人,来日安知这小人不会谋算殿下?”

“你胡说!”

桓彦范大怒,横刀一抬一劈,一刀劈在方晟瑞背上,锋利的刀刃划过软甲,立即鲜血淋漓,然伤却一时不至死。

“将军!”

部众中忠于方晟瑞的士卒一惊,纷纷提刀反抗,桓彦范、敬晖就等着这一刻,立即下令愿听命于他们的士卒:“来呀,羽林卫中有士卒哗变,为护佑陛下安危,众将士听令,随我等进宫,哗变士卒就地格杀!”

“喏。”

方晟瑞趴在地上,看着忠于他的士卒因人少被格杀,目眦欲裂,怒瞪着桓彦范:“投机小人,竟对同袍将士下手!你这等不忠不义之人,我倒要看看你的下场!”

桓彦范冷冷一笑,道:“方将军放心,卑职不会让你现在就死,你很快就能看到卑职的下场。来人,带上他!殿下,哗变已平,请殿下进宫探望陛下。”

李显表情莫测地看桓彦范一眼,点点头,看也不看方晟瑞,任由人架着他往宫里去。宫里,接到宫人汇报的莫成安匆匆忙忙、慌慌张张地跑进宫,叫醒已然睡着的女皇:“陛下,陛下,不好了,前头传来消息说羽林卫里有士卒哗变,太子带兵平乱,请求面见陛下,以探陛下安危。”

第402章 登位

莫成安刚说完,一阵脚步声响,立即冲进来许多披甲执刀的士卒,把女皇的寝殿团团围住!

“何人为乱?”

帐中龙榻上的女皇坐起身来,厉声呵问道。

帐外,张柬之行礼道:“启奏陛下,羽林卫大将军方晟瑞御下不力,麾下士卒哗变,危及宫闱,太子担忧陛下安危,命臣等率左右羽林卫将军麾下士卒平乱,如今dong luàn已平,惊扰陛下,臣等万死不辞。”

“方晟瑞?不可能!那是六郎带出来的人,定不会背叛于朕。”

女皇断然呵斥一句,让莫成安扶着从帐内出来,幔帐外,当先跪着太子李显,太子身后跪着张柬之、袁恕己、崔玄暐,还有披甲带刀的桓彦范和敬晖,这两人虽然跪着,手却没离腰上的刀。自然也看到了被士卒押着的一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方晟瑞。

女皇如何还不明白,目光幽幽地扫视一圈,不慌不急,一如往常坐到御座上,目光当先投向太子:“太子,是你的主意?既已平乱,便回东宫去吧。”

太子被问得一缩,情不自禁地几乎是下意识的便紧张起来,嘴巴开阖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桓彦范立即上前,道:“陛下,太子怎能再回东宫去?昔tiān huáng以爱子托付陛下,如今年齿已长,怎可久居东宫!天下人心,久思李氏,臣等不忘太宗、tiān huáng之德,愿陛下传位太子,以顺天意人望。”

女皇连看也不看他,一双幽冷的眼只在人群中扫视,待看到桓彦范身边的人,顿了顿:“李湛?李义府之子乎?朕素日待你父子不薄,何以有今日?”

李湛满面羞惭,立即跪到,埋头不语。

女皇轻嗤一下,又看向张柬之与崔玄暐:“别人都是经人推荐而起用的,唯有你崔玄暐乃是朕一手提拔,你怎也在这里?”

崔玄暐不慌不忙的答道:“臣在此正是为了报答陛下之大恩大德。”

女皇也不生气,竟仰首大笑起来:“好,好,好一个忠臣良将,好一具赤胆忠心。太子,朕已是老迈患病之身,太子何以这般着急?”

太子羞惭无语,跪伏于地,不发一言。桓彦范道:“陛下,天意如此,请陛下传位。”

女皇扫视一圈,连太子在内,在场诸人竟无一人敢与她对视,女皇嘴角浮上一抹讥诮之色,淡然:“罢了,莫成安。”

“老奴在。”

“把东西给他们。”

“陛下……”

莫成安眼眶一红,有些踌躇。女皇坦然道:“给他们。”

“喏。”

莫成安应了一声,从御案上捧起玉玺,呈给太子李显:“请太子接印。”

“母皇!”

太子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面上的神情,似悲似喜,又似乎有些无措,只一双手却忠实的伸出一把捧住玉玺,抱得紧紧地,生怕再丢了。女皇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径直起身,回转后殿去,莫成安连忙跟上,搀扶着她。

“陛下,臣无能,愧对陛下信重。”

却是方晟瑞奋力的睁开士卒的钳制,跪伏于地,大哭起来。女皇脚步顿了顿,却没停下,继续往里走,腰背挺直,虽威势不减,却透着一股苍凉之感。

方晟瑞恨急,怒视着桓彦范和敬晖,怒斥道:“陛下既已听从狄公之言立下太子,自是存了交还李氏天下之心。枉尔等自称忠臣,说什么为了天下,到头来不过是贪那从龙之功,一群投机的小人!殿下今日所行,究竟是为小人所迫还是为小人所惑?太子今日虽得逞所愿,然忠奸贤愚却需殿下用心辨别,望殿下慎思。”

桓彦范大怒:“住口!来人,把他嘴堵上。”

“谁敢?”

方晟瑞怒斥,浑然不管背上的伤口,一身衣甲尽皆染红不说,便是站立的地方,地面上也是一片殷红之色,血液犹在滴滴答答的往下落。这等情状之下,竟无一人敢上前擒拿他。

方晟瑞怒视殿中之人,最后,目光定格在太子李显身上,竟笑了,道:“臣无能,愧对陛下之托,不曾护好宫闱,臣万死不足以赎其罪。今日,尔等乱臣贼子忤逆谋上,离间天家骨肉,来日,方某倒要在九泉之下看着诸位能有何等下场!陛下,臣先行告退!”

说完,抢过身旁士卒的刀,往脖子上一抹,鲜血喷涌而出,方晟瑞仰首大笑,却没笑声发出,砰然倒地。

李显面色发白的看着方晟瑞死在面前,强忍着不适,道:“方将军所言所行,也算……”

“殿下!”

话还没说完,就被桓彦范打断:“殿下,方晟瑞御下不严,纵容士卒哗变生乱,殿下为陛下安危计,挺身而出,率众平乱。如此乱臣贼子,自当人人得而诛之。”

李显一顿,眼光不由自主的触及浑身鲜血死去的方晟瑞,缓缓道:“桓卿家言之有理,便是死也不能放过他,来人,抬下去,按律行事。”

“喏。”

张柬之趁机道:“殿下,既然诸事已决,乱事已平,还请殿下登高主事,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李显好在还没失了理智,连忙道:“岂敢!母皇在位,无有传诏天下,怎可擅自登位?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吗?”

张柬之眼带欣慰的点头,道:“如此,请殿下亲赴陛下寝处,请陛下下旨,令太子监国。”

李显静默了片刻,眼神盯着后殿的幔帐看了半晌儿,面色变来变去,终下定决心:“好,孤这就去求见母皇,诸位卿家且等一等。”

“喏。”

众人应着,李显掀开幔帐,向内走去。幔帐内,女皇陛下已然重新躺下,双目闭着,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神。

太子行礼:“启禀母皇,请母皇拟旨下诏。”

榻上的女皇连眼都未睁开,道:“太子帐下有三位忠臣,玉玺也给了太子,太子又何须来烦朕?”

李显道:“国之大事,事关天下江山社稷,耽搁不得,还请母皇下诏。”

女皇倏然睁开眼,目光冷厉的瞪了李显一眼,闭口不语,显然不想再搭理他。李显等了片刻,见女皇不语,遂干脆道:“儿记得母皇宫里,昔日拟旨之人乃是上官,既然母皇龙体欠安,儿便去请上官来,烦她替母皇拟一道太子监国之诏令便是。”

“婉儿?”

女皇眼神一闪,瞬间明白过来:“好,好,好,朕果真是老糊涂了,竟不知身边之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竟能与太子来往,婉儿真是好本事!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却不曾言说,只是意味不明地看太子一眼,看得太子心头急跳却强撑着不为所动。

女皇淡淡一笑,再度闭目不语。

第二日,颁下制书,令太子李显代理国政,大赦天下;赦上官婉儿幽禁之罚,赦太平公主流放之罚,可归京。

第三日,代理国政的太子李显任命袁恕己为凤台鸾阁侍郎、同平章知事,又选派使者十数人携天子玺书前往各州安抚;

第四日,女皇传位于太子李显,避居迎仙宫,并请复大唐皇后位份。来年正月,太子李显登基,年hào神龙,昭告天下九州四方,是为中宗。

同日,因张柬之、崔玄暐、袁恕己、桓彦范、敬晖五人匡扶有功,封张柬之为汉阳王,敬晖为平阳王,桓彦范为扶阳王,袁恕己为南阳王,崔玄暐为博陵王。乃自唐以来,除武氏诸子外,首度有异性者封王。

一月后,中宗册正妃韦香儿为皇后,隔日,册封上官婉儿为皇贵妃,晋太平公主为长公主,又晋封诸子为王,晋诸女为公主。

第403章 飞讯

长安距离定州并不算远,快马昼夜奔驰,两日便能到。不过两日,张昌宗、薛崇秀都收到从京里传来的消息。

薛崇秀讶然:“头天做下所谓的进宫平乱,第二天便开始代理国政,我家七舅这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其中有鬼吗?张柬之、崔玄暐、袁恕己、敬晖、桓彦范这几人,敬晖、桓彦范我并不熟悉,但前三人怎么说也是朝廷重臣,便连表面功夫也不让李显做一做?”

说完,才发现张昌宗一直没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一顿,讯息上写的内容又再度想了一遍,柔声道:“不用担心,上官师父被赦免,还有阿桃、阿梨照看,应当无妨。”

张昌宗摇头,眉目深沉:“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是何事?”

张昌宗眉眼间隐隐带着几分压抑,道:“我选的人我知道,别看方晟瑞似乎为人圆滑,其实骨子里最重忠义,他的冤我心里有数,秀儿你叫我们在京里的人留意下,帮忙照顾下他的家眷。”

“行,我这就传令回去。”

薛崇秀想也不想的答应下来,不过,关切的目光却没移开,因为张昌宗还没说他疑虑的是什么。

张昌宗叹了口气,道:“制书。”

“有何问题?”

张昌宗再叹:“自古以来,凡制书,皆有规定的格式和针对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所专用的不同词汇,五经十二籍,几乎都有牵连,并且,一点差错都不能出,若是制书都出差错,那就是把zhèng fu的脸丢到天下人面前的事情,会损坏zhèng fu的公信力。所以,我师父的文采能得到天下称道,不再她写了多少诗词,而是她能一个掖庭长大的宫奴,却能分毫无差的写制书,这代表的是她自身才学和知识的底蕴。”

薛崇秀先前还不懂,这会儿却隐约有些明白了,但又不好明说只从旁劝道:“张柬之、袁恕己、崔玄暐也是饱学之士,制书或是他们所写呢?”

以女皇的骄傲与强势,便是虎落平阳被政变推翻,制定然也不会是她亲口所言,定然只能由臣下书写。

张昌宗自幼在女皇跟前长大,自然晓得她的性情和为人:“成王败寇,大势已去之下,陛下断不会歇斯底里,以她的性情和心胸,只会坦然接受失败,玉玺交出去是会的,当要让她亲口颁下制书,绝无可能!而参与政变的几人,张柬之、袁恕己、崔玄暐……这仨儿里,可没有能精通五经十二籍的奇才,让他们写,怕是要闹笑话的!所以……”

张昌宗叹了口气,没明说。薛崇秀也叹了口气,张昌宗所言已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略略犹豫了一下,薛崇秀劝道:“或许并非本意,再让人查一查如何?总要把事情弄清楚,莫要伤了自己人的心。”

张昌宗苦笑,却也没有反对,他素来不是软弱的人,哪怕结果印证了心中猜测,他也不会去逃避。略作沉吟后,张昌宗叹了口气,道:“叫阿榕把阿桦调过来,所有的人当中,唯有他本事学得最好最精,若是他去,自当无事。”

“好。”

薛崇秀记下,但眼神却不时瞟向张昌宗有些颓然的眼睛,忍不住抬手,摸向他眉眼,柔声道:“莫难过,你还有我和宝宁呢。”

张昌宗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长叹道:“我这些年到底在忙碌什么?奋斗什么呢?我应该是自以为是了,以自己以为的好,去给予、去付出,却忘了问是否是对方想要的,秀儿,我好生难过啊!”

薛崇秀还能说什么,她能做的不过是以她的温柔,一次又一次的接纳他,包容他,抚慰他,屈膝跪坐着,张开双臂,把人拉到自己膝上,柔声道:“这些时日以来,吃不好,睡不好,想是累了吧?睡一会儿可好?我陪着你。”

张昌宗枕在薛崇秀的膝上,鼻端都是她的气息,平躺着仰视着薛崇秀的面容,薛崇秀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拍着他,与他目光相触的时候,唇角都会露出个柔情的笑来,眼里仿佛有着一片海,似乎可以容纳下他所有的欢喜和难过。

张昌宗闭上眼睛,不想再去想揪心的事情,刻意的放空,刻意的不去想,也或许还有侥幸心理,希望他推断错了——

长安城里,张昌宗这边负责主事的是阿松,薛崇秀那边主事的是阿倪。阿桦进京,自是要去找阿松,联络上乔装之后刚进去,就见阿松一张脸苦哈哈地,满脸满眼都是无奈,阿桦一怔,问道:“阿松哥,你怎么了?”

阿松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还没说话呢,一个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过来,恭敬地行礼:“这位想是定州过来的?郑太夫人有请。”

“郑太夫人?!”

阿桦惊呼,立即扭头看向阿松,阿松无奈的摊手,道:“就是这样,郎君离京回乡前,让我们留意看护好太夫人,不知哪里露了行迹,被太夫人抓了个正着,这几日一直派人等在这里,只要有人进京便来相请。兄弟,我们都暴露了。”

神情分外无奈,语气分外沉重。

阿桦瞬间明白了他的感受,这位郑太夫人在他们郎君那里极得敬重和爱戴,几乎是当亲娘一样的敬着顺着,他们这些做人手下的,难道还能置之不理?绝对是不能的。

阿桦只能应了,然后一脸沧桑的与阿松对视,彼此用眼神互相安慰,以两人的本事,无论去哪里,从未暴露过,想不到今日竟被一个老太太看破了形藏,若是阿榕哥知道了,回去的待遇——

别说提,连想都不敢想了。

两人苦哈哈的对望一眼,一起去见郑氏。郑氏就住在府里,如今府里明面上的家事和仆役都是她老人家在看管。

两人一起前往拜见,郑氏穿着一身颜色深重的衣裳,身边就两个服侍的侍女,静静地在煮茶,待阿松和阿桦进来,看两人一脸饱受惊吓的样子,不由一笑,开口问道:“你二人不用忧虑,并非你们的形藏容易看破,而是六郎待老身从不曾有防备之心,这些年老身参与了他不少决策和建议,对他之事也知晓一些,是故,对你们的存在,略知一二。”

阿松心好累,略知一二就能找到他,那要是再知道的多些,岂不是他们再无秘密?!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往日他家郎君在这位老太太面前,那是又恭敬又老实,还是郎君能识人。阿松果断的决定要上行下效,立即收敛了所有气势,规规矩矩地坐在老太太下首。

郑氏自是察觉了,微微一笑,目光投向阿桦:“这位小郎可是从定州来?六郎可还好?”

阿桦不明白阿松的心理活动,但是,他素来敏锐,也跟着恭敬的答道:“回太夫人,郎君在家守孝,闭门读书,虽因悲伤老太夫人之逝有些清减,然精神头还好。”

“是吗?”

郑氏意味不明的问了一句,却不像是等着阿桦回答的样子,只让侍女给阿桦、阿松一人面前摆了一碗茶汤,道:“你们郎君最喜欢老身煮的茶汤,他的煮茶功夫便是我教的,你们可喝过?”

阿桦还有些莫名,不懂为什么话题一下子变换的这么快,阿松机灵,立即捧起茶碗,笑道:“闲暇时,与郎君议事时曾喝过,曾对太夫人的茶汤推崇备至,不想今日竟有幸品尝到,是小的荣幸,多谢太夫人。”

说完,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赞叹道:“不愧是太夫人,这茶汤比我家郎君煮得还有味道,较郎君所言犹有过之。”

郑氏微微一笑,开口:“是吗?不知较六郎所烹煮的,好在哪里?”

阿松瞬间傻眼!他哪里知道好在哪里,他不爱喝茶汤好吗!但是,这个太夫人好像不好打发,阿松立即搜肠刮肚的开始想往日郎君论茶汤时说的话,正斟酌着要怎么措辞呢,郑氏又是一笑,放下茶碗,淡然道:“这位小郎进京的目的,老身大致能猜到一二,我已递了牌子进宫,宫里已然传出话来,明日即可进宫,一切且等老身回来再说如何?”

虽是疑问,然神情、语气却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气势。

阿桦求助的看向阿松,阿松悄悄叹气,隐蔽的做了个手势给他,对着老太太恭敬的道:“有太夫人操心,小的们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只是怕太夫人伤神,若是郎君知道了,少不得要责罚我们的。”

郑氏面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叹了口气,道:“若是让你们去,事情便再无可挽回的余地,若是让老身去,或尚有可回旋之余地。六郎这些年的辛苦和用心,老身双目未瞎,自是知道的。那么好的孩子,叫人怎么舍得让他伤心呢?少不得只有老身撑着这久病年迈之身去走一走了。”

阿松能留在京里主事,自是判断力、决断力都不会少,闻言沉默了片刻,直接跪倒行了个大礼:“如此,我家郎君便托付给太夫人了!”

阿桦也跟着行礼、郑氏注视着两人的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微微颔首:“你们都是好孩子,不愧是六郎的人。”

说完,摆摆手,让两人退出去。

阿桦跟着阿松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低声道:“阿松哥,那郎君交代之事怎么办?”

阿松道:“交由太夫人就好。”

“可是,宫里的那位可是太夫人的亲女来着,自古哪里有让亲娘去查亲女的!”

阿桦有些疑虑。阿松叹了口气,伸手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嫌弃道:“你说你这些年,除了一身本事,能不能再把脑子也练一练,学一学人情世故?太夫人若心里不疼我们郎君,哪里还会留在这长安城里,早就回荥阳去了!难道荥阳比我们张府差吗?太夫人可是荥阳郑氏出身,傻蛋!”

阿桦摸摸后脑勺,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羞愧承认:“确实傻!”

阿松白他一眼,再不多言。

第404章 母女之间

郑氏进宫,自不可能一大早就去,起来用了朝食,才起身往宫里去,到得宫门,递上牌子,等了一会儿,才得以进宫。

下了马车,正待缓缓步行,来接引的宫人道:“陛下听说太夫人今日进宫,又听说太夫人腿脚不好,特让人备了步辇,请太夫人上辇。”

郑氏微微一顿,面上先是露出个恰到其份的惊讶,旋即仿佛受宠若惊一般,朝着金銮的方向行了一礼,笑道:“竟惊动了陛下?这……多谢陛下怜恤,只是,老身无功无劳,怎敢僭越?使不得,使不得。”

宫人笑道:“太夫人素来谦谨,贵妃曾向陛下说过,陛下是知道的,太夫人尽可上辇就是,这是陛下和贵妃交待的,您为贵妃之母,因腿脚不便在宫里乘个步辇,并无僭越之处,太夫人请上辇。”

“贵妃?!不知是哪位贵人?老身许是久未出来,竟不知宫里何时有了一位贵妃?若无不妥,可否告知?以免进宫冲撞了贵人。”

郑氏心里咀嚼着,笑着请问了一句,却也没再推辞,踏上步辇,任由宫人抬着自己朝后宫去。

宫人笑着恭敬的答道:“哎呀,也是奴婢嘴快,陛下甫登基便在宫里发了口敕,晋封韦氏为后,晋封上官为贵妃,不日便有诏敕广传天下。太夫人,奴婢提前给您道喜了。”

宫人笑嘻嘻地卖好完,还以为会有赏,结果,等了片刻,也不见郑氏有何表示,一直静默无声,疑惑的抬头,却见郑氏微垂着脸庞,神情有些模糊不清。

郑氏察觉到宫人的窥视,面上习惯性地露出个笑来,压下心头纷乱的心思,道:“竟有这等……天大的好事,劳烦诸位行快几步,老身心下有些焦急。”

说着,朝旁边跟着一起进宫的阿庆看了一眼,阿庆立即会意,摸出荷包里,掏出几个金裸子,递给服侍的宫人们。陪笑道:“进宫时没想竟有这等喜事,准备的仓促,诸位担待,下次进宫定当补上。”

宫人颠了颠手里的金裸子,神秘一笑,这位太夫人想是高兴坏了,毕竟,从古至今,四十出头了还能封贵妃的可没几位。

一路进了后宫,上官婉儿居住的宫殿,依旧还是以前的昭仪宫,并未挪动,只是,一应摆设表面看着没有什么,但细看却能看出不同来。

经人通传后进去,郑氏行礼,上官婉儿哪里会受礼,立即起身扶起她:“母亲,你我母女之间,何须如此多礼?你们都下去吧,我们母女说几句体己话。”

“喏。”

除了明香留下奉茶,便是连阿梨、阿桃都出去了。郑氏落座,面上的笑容全无,眉目整肃,开口第一句便问道:“我方才进宫听宫人说,陛下封了你做贵妃?”

上官婉儿面色平淡,既无欢喜,也无不安,答道:“回母亲,这是陛下以前答应我的,如今不过是履行诺言,在诚信守诺方面,陛下实是位仁人君子。”

郑氏坐着,默然不语,头颅微微垂着,闻言,方抬起头,目光锐利的望向她如今仅余的血脉。上官婉儿倔强的回望,轻轻咬着嘴唇,也是不发一语,母女二人之间,隐隐竟有几分对峙的意味。

明香心头一跳,连忙端起茶碗:“太夫人请饮茶。”

郑氏眼皮微垂,看了明香一眼,明香赶紧低头,更为恭敬地奉上茶碗,郑氏也不是为难下人的人,伸手接过,浅浅抿了一口,复又放回案几上,开口道:“长安到定州快马昼夜奔驰不过两日即到。长安有变故,我想着六郎想会不放心,便留心了,昨日,截到他派来长安的人并拦了下来,言道我今日会进宫,婉儿希望我出宫后,怎么回复六郎?”

上官婉儿垂首默然,过了片刻后,面上现出坚毅之色,道:“烦请母亲如实相告便是。”

郑氏一顿,讶然反问:“你莫要告诉我,说你不知这些年六郎的用心和用意?”

上官婉儿再度默然,良久,方才长叹一声,幽幽道:“不敢欺瞒母亲,六郎的用心和用意,我尽皆知晓。”

“你既知晓,为何还会做这宫妃?”

郑氏紧迫的问了一句,面上神色不免有几分严厉。上官婉儿不由心头一跳,仿佛看到了当年母亲教她读书时的样子,微微低头,避开郑氏的脸,道:“母亲,女儿若说是时也命也,母亲信吗?”

郑氏忍不住捶了案几一下:“我信不信有何关系,问题是六郎信吗?他一心想让你出宫,让你脱离皇宫这个泥沼,让你过身心zi you的日子,全心全意为你,到头来,你竟把他蒙在鼓里……六郎心中敬爱着你,若你对他明言,他哪怕不理解,哪怕先前的打算落空,用的气力、心机白费,定然也会顺着你,你这般瞒着他,你就不怕他伤心吗?”

上官婉儿不答,只低头jing zuo不言。郑氏等了她一会儿,见她不想开口,也不愿再强迫她,她们并不是母女关系亲密无间的人,许是年幼之时在掖庭她迫她读书过于严厉的缘故,母女二人虽然相依为命、互相引以为重,但关系并不亲密。若论关系亲密,反而是六郎那个厚脸皮的顽皮蛋与她更亲近些,更为无话不谈。

郑氏叹了口气,摆手道:“罢了,你如今已不再是孩童,rén dà了,心里也有了自己的主意,为娘的也做不了你的主。只是,婉儿,不是自己人也不会劝诫你,这宫里并非善地,这些年你流连其中,难道还未看透吗?李家七郎……”

郑氏看看左右,压低了声音:“并非可托付终身之人。你自幼长于掖庭,为娘的也不曾有机会教导你婚嫁择婿之事,你可知男子最重要的是什么吗?乃是担当。若无担当,便是天下第一善人,第一解人意的郎君,也非良配,无有筋骨的善良与随口而出的体贴,只会是拖累!”

“阿娘!”

上官婉儿终于抬头,却一脸的泪:“女儿何尝不知?只是,我别无选择了!阿娘心中,难道女儿便只能任人欺凌吗?阿娘,女人也想活得像个人!难道女儿比旁地人差吗?这世间,能比拟我之才学的女子、男子,又有几人?凭什么我便要在这宫里挣扎?凭什么我便不能凌于人上,一展抱负?阿娘便这般看轻女儿吗?”

“……”

郑氏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注视着上官婉儿的眼神,复杂难明,只道:“你既如此说,那我也不再多言,以免讨你嫌。罢了,只望你今日之选择,来日不会后悔。婉儿,为娘的今日再教你一个道理,这世间呐,有些路凡是选了就不能退,也无从退起。为娘的年纪大了,近些年自觉身体、精力大不如前,或许有朝一日,也便如阿臧般去了,我原以为我们娘俩儿还能有相聚之期,如今看来……罢了,为娘无能,为你做不了什么,你在这深宫之中多多保重吧。告退!”

说着,起身福了一礼,也不看上官婉儿倔强的面容,只搭着阿庆的手腕,脚步有些踉跄的出宫去。

第405章 不解

消息传到定州,不过是两日的功夫。

“皇贵妃?”

“回郎君,是的,宫里是这么说的,只是尚未发下晋封的制书,新皇只在宫里发了口敕。”

张昌宗低着头,不发一语。薛崇秀摆摆手,让阿桦退出去,叹了口气,起身到他身旁坐下,柔声唤了一声:“六郎?”

“我没事。”

张昌宗摆摆手,抬头苦笑:“我一直以为师父无助,在宫里度日艰难,我以为宫里是泥沼,一心想让她从宫里出来,却不想,到头来只是我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罢了。”

“六郎!”

薛崇秀有些担心,张昌宗摆摆手,虽有些怅然,不过还是道:“自幼师父待我只有恩,从未有薄待我的地方,我没什么可说的,这既然是师父的选择,那我尊重她。”

以他的心胸、性情,自然不至于去怨婉儿师父,虽然少不得有些失落和难过,却也只是为了婉儿师父,明明宫里并不是她喜欢的地方,为什么又那么执着的选择留下?为权势,或是为了旁地?张昌宗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薛崇秀想了想,劝道:“你与上官师父素来亲厚,这其中她到底是何想法,或是其中有什么变故也未可知。你在这里想太多,反而可能造成误会,若因此伤了你二人的情份,岂不是得不偿失?待有机会时,亲自谈谈如何?”

“嗯,我知道。”

张昌宗感于薛崇秀的温柔,不禁握了她手,轻轻摩挲,感叹道:“我心中是敬爱师父的,尊敬她,也怜惜她,待她如师如友,我们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师徒。我只是不解,明明说了想离开皇宫的,为何现在又做这个贵妃?唉!”

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他如今守孝连一半时间都还没过,几兄弟里,他身上有爵位,虽守孝丁忧,论名望地位却是兄弟几个中最高的一个。虽说守孝不见外客,但作为兄弟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他还不好脱身。

其实,他的心里怎么会不难过呢!若非守孝,张昌宗是很想跑去宫里,问婉儿师父一问,只想知道一个为什么

若是不愿,当初只需对他言明即可,他又怎会一心想着让婉儿师父出宫呢!他所求不过是让婉儿师父能活得自在快活,不用仰人鼻息,不用逢迎谁。

若她觉得宫里的日子更自在,他也会尊重,然后想法儿护得她周全。如今这般悄无声息地就做了李显的宫妃,张昌宗真的有些想不通。

还有一个问题!

婉儿师父虽然长得挺好看的,在郑太太的教导下,哪怕长于掖庭,气质、仪态也不逊名门淑女半分,可就算是这样,她也是四十出头的人。

他的岳母大人太平公主年龄与婉儿师父相若,这般年纪可是已做祖母的人了。说来不敬,李显哪怕再好色,也不至于纳一个能做祖母年纪的女子为妃的!李显为何要封这样的婉儿师父为妃,且还是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这样的位份

若说其中没有nèi mu,无论说到哪里都说不通。怕只怕张昌宗想到那个可能,心口一疼,闭上眼,低头不语。

薛崇秀一直在关注着张昌宗,若说这世间谁人对张昌宗最了解,便唯有她。薛崇秀也是通透的人,张昌宗能想到的东西,她自然也想到了,甚至,因为同为女子,她想得比张昌宗更多。

张昌宗这人啊,待人历来热情,只要是被他放到心尖上的人,他都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对待,一门心思对人好,有时候太过热烈、太过专注,反而会忽视对方是否需要他这些好,是否愿意接受他的好,他的好是否会成为别人的负担。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是薛崇秀的心尖尖啊。薛崇秀用力的回握他的手,柔声叫他:“六郎。”

张昌宗抬头,薛崇秀道:“你会因为这件事对上官师父心生嫌隙?”

张昌宗想也不想的摇头:“怎么可能!我虽然难过师父瞒我,骗我,但是,我与师父之间的情谊又岂是这么一件小事便能动摇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怎么可能这么肤浅!我与师父之间的感情,又怎么可能这么脆弱。”

人与人的关系是复杂的,能因为一点点分歧就变质的关系,并不值得留恋,那也不是真正美好的关系。真正美好的关系,必然会有分歧和包容同时存在,不是单独一方,而是彼此都在包容。这世上,哪怕是十全十美之人,必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

薛崇秀温柔深情的注视着他,轻声问道:“可是,还会有些难过,对吗?”

张昌宗点点头。薛崇秀凝视着他,扭头看看四周,虽是青庐,比之府邸自然算不上宽敞,但几兄弟也是各居一处。现在小两口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张家的其他兄弟自然不会过来打扰。

薛崇秀轻轻叹息一声,柔声道:“不要难过,上官师父待你的不同,人人皆知,你千万不要此刻就在心里判她伤你心,给她一个说明的机会,好不好?”

张昌宗不语,心口的疼痛似乎不重要了,只有一阵阵的烫贴,握住薛崇秀的手贴在胸口,近乎叹息:“薛老师,你说你为什么这么好?”

薛崇秀甜笑,眼神带着憧憬之色,悠然道:“因为我要做你的妻子,自然要努力的变得更好,如此,方能不辜负你的妻子这一身份。”

这般深情,美好得让人自惭形秽。张昌宗羞愧道:“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不,你有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不要着急,也不要伤心,且忍上一忍,好不好?”

薛崇秀微笑劝慰着,张昌宗点点头。

有薛崇秀宽慰,张昌宗心里的难过消散了许多,也能静下心来继续守孝的生活,每日里也就是习字,练武强身。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太平公主到来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又为了赦免太平公主特意发了制书,太平公主自然也能回长安了,与她一起的还有薛崇胤。在回长安前,母子俩儿一起拐道过来,一者祭拜一下韦氏,二者,也想看一看好几年没见的张昌宗和薛崇秀。

406章 母女重逢

“见过殿下。”

守孝期间本不能见外客,但薛崇秀嫁了张昌宗,张氏与公主府也算姻亲,不算外人,太平公主母子俩儿登门,自是要迎一迎的。张家的男丁们都还在青庐守孝,便只有长嫂刘氏带着家里的女眷们来迎接。

太平公主特意穿了一身素衣,以她的身份自然不需如此,但她如此做了,显然也是看重与韦氏的情谊,是她的一番心意。刘氏恭敬的神态下多了几分真心真意。

太平公主先看了看跟着妯娌一起来迎接的女儿一眼,见她神清目朗,心里才放心了几分,扶了扶刘氏,道:“阿刘免礼,我来迟了,竟没能送阿姐一程,也不知她是否会怪我?”

说着,还叹了口气,看表情是真引以为憾的。刘氏连忙道:“殿下的心意,阿家泉下有知的,只会感激殿下,哪里会有怪责的道理。”

语出至诚。太平公主点点头,感慨道:“也是,阿姐那般爽脆的性子,自是不会与我计较的,罢了,不说这些了,劳你们一直陪我站着,且先进去再说罢。”

“喏,殿下请。”

刘氏素手待客。

进了家门,刘氏自是知道太平公主母子到来,主要是为了薛崇秀,自然也不至于不识抬举的拉人一直说话,寒暄了几句,互致问候后,便把客人让到薛崇秀的院子里,好让骨肉家人合家团聚。

“女儿拜见母亲……”

薛崇秀盈盈行礼,还没拜下去,就被太平公主一把拉住,直接拉到近前来,细细打量:“几年不见,秀儿长大了。”

薛崇秀淡淡一笑,道:“女儿已经是做娘的人了,怎能还不长大?”

说着,朝薛崇胤施礼:“小妹见过大哥。”

薛崇胤哪里会让她把礼施完,也是拉起她,让她坐下,道:“这些年你陪着六郎在北疆,我和母亲就怕你受苦,这次你们回来,我们也要回长安,便想着过来看看,六郎还好吧?”

薛崇秀道:“多谢大哥问候,我们一切都好。即便是在北疆的那几年,小妹也是一直居于幽州城内,苦的只有六郎,小妹日日安居,哪里会苦。”

“算那小子还算有良心。我好好地女儿跟着他到那苦寒之地去,若她还要拖着你吃苦受累,看我还饶他。”

太平公主嗔了一句,想起宝宁,连忙问:“孩子呢?怎么不把孩子抱来给为娘看看?”

薛崇秀连忙道:“先前宝宁在睡觉,这会儿想来应该醒了,交代了乳母,一醒就抱过来的。”

正说着,乳母来了,怀里抱着个穿着白白胖胖、粉妆玉琢的小宝宝,大大的圆眼睛里包着两包泪,要哭不哭的,一脸委屈的靠在乳母的怀中,待看到薛崇秀,立即伸出胖如藕节的小手手,叫着要抱抱。

薛崇秀从乳母怀里接过来孩子,笑着对太平公主和薛崇胤道:“母亲,大哥,这就是我的宝宁。宝宁,宝宁,来,这是外祖母,这是阿舅,叫人呐。”

薛崇胤这些年一直没成亲,太平公主不会让他出现那种正妻还没娶就先生个庶子出来的事情,自然也没孩子,屈指一算,宝宁居然是她第一个孙辈。

薛崇秀把宝宁哄得露出笑容来,看她开心了,牵着她小手,指着太平公主道:“让外祖母抱抱好不好?”

太平公主平日沉肃的面容,这会儿也笑得一脸慈祥,面色柔和,目含期待的看着宝宁,宝宁眨巴着大眼睛,看了太平公主片刻,便歪歪倒到的走向她,脸上挂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已经会走路了?”

“会了,这孩子刚过周岁就会走了。”

太平公主小心地看着走得歪歪倒倒地宝宁,连忙张开双臂护持着,怕她摔倒,看她歪歪倒倒的走过来,不禁开怀一笑,一把搂住,神情又惊又喜:“竟真让我抱?看来不是个认生的孩子。”

薛崇秀笑道:“从小就是个乖宝宝,生的时候也不费劲,生下来也乖,过了百天晚上便不折腾人了,每天都是一觉睡到天光,醒了也不哭,很乖呢。”

“那确实乖。来,宝贝,外祖母抱抱。”

高兴地把孩子搂怀里,叫来随侍的侍女,侍女捧着两个朱红的漆盒,打开一盒全是小女孩儿喜欢的玩具,一盒全是小女孩儿用得上的首饰。

太平公主在盒子里挑挑拣拣,拿出一个长命锁和项圈来,当先就给宝宁挂上,然后端详两眼,满意的颔首。

薛崇胤看着眼热,也拿出准备好的玩具,逗引着宝宁过来,宝宁是个开朗活泼的小宝宝,不怕生,又有玩具逗引,立即就与阿舅一起玩了。

薛崇秀坐在太平公主身边,搂着母亲的胳膊,低声问道 :“大哥的亲事,母亲还任由他吗?”

太平公主笑道:“放心,人选我已有了,只待我回京就可上门提亲。”

“不知是何家的小娘子?”

“是河东薛氏大房的嫡长孙女。”

薛崇秀讶然,若是先前,有薛绍的事情在,薛崇胤还有点不好说亲,高不成,低不就,如今他们母亲进位长公主,作为新皇登基第一个进位的长公主,说河东薛氏的闺女就有些单薄了。

太平公主一眼便看出薛崇秀的讶然,道:“是大郎自己看中的。若是几年前,我定不会同意,然而,这些年过来,看你与六郎过得好,便也想着在婚事上就如大郎的意,联姻或可有助益,但大郎乐意最重要,旁地,且看看再说。”

薛崇秀这才舒了口气,道:“女儿原还想着怎么劝一劝母亲,现在看来,母亲神清目明,不需女儿劝。”

太平公主瞥她一眼,假嗔:“你呀,自小就爱操心!放心,对七郎……为娘知他,七郎可非靠得住的人,再加上一个韦香儿,如今还多了一个上官,为娘怎会多掺和,还不够裹乱的!”

说完,顿了顿,看薛崇秀面容恬淡,追问了一句:“上官的事情,六郎到底是什么个章程?我看着,上官与七郎倒像是有旧情的样子,否则,何以封她为妃?而韦香儿竟也不阻拦!”

说到上官婉儿,薛崇秀苦笑道:“若女儿告诉母亲,我们也是之后才晓得的,母亲相信吗?”

太平公主有些意外之色:“竟是这样?那女人竟连六郎也瞒着?看他们师徒往日的情份,实不该如此啊?以六郎对她的敬爱,难道还会拦着她不成?上官何至于此?”

太平公主有些想不通,细细一想当日情景,恍然明白过来,不禁勃然大怒:“……上官早在新皇登基之前便与七郎有旧?!好个上官,当日还瞒我!为了太子,便连徒弟也谋算!”

“阿娘这话怎么说?”

薛崇秀追问一句。太平公主恼怒的一拍凭几,把当日上官婉儿劝太子闯宫为张昌宗请命的事情一说,恼恨道:“哼,彼时东宫势弱,于朝内根基浅薄,若是有六郎这等大将拥护,则来日太子登基在朝上说话做事都能硬气些,想着让太子施恩于六郎,以六郎的性情,便是再瞧不上太子,也会倾心相助……打得好盘算!为了太子竟然这般设计徒弟,好个冷心冷肺的女人!”

第407章 贵在相知

“内里竟还有这等事?!”

薛崇秀讶然,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太平公主拍拍她手,道:“她身边的阿梨、阿桃不是六郎送去的吗?怎地你们竟不知情?”

薛崇秀道:“六郎素来敬重上官师父,阿梨、阿桃她们又是他自幼训练出来的,两边他都疼,自不会为难阿梨、阿桃,也不愿猜忌师长。”

在宫里的根基,她和张昌宗无论怎么经营都比不上太平公主,所以,宫里有些事情,太平公主能知道消息,而她和张昌宗根本没有渠道知晓。

“这个傻小子!”

太平公主不免恨恨地念叨了张昌宗一句,他的重情重义,对着自己时只觉得烫贴温暖,但看到他因此而受伤害,却又不免有些恨恨,恨他太过痴傻。

“这件事,我儿待如何?”

太平公主不无担忧的问了一句。薛崇秀淡淡一笑,神色平常:“交给六郎自己处理就好。”

“你就不怕六郎伤心?”

太平公主讶异的问了一句。薛崇秀目光看向北方,眼神清幽中透着绵绵的情意,道:“六郎的为人,其实十分的好懂,但是,上官师父的为人,不瞒母亲,每次我觉得看懂了她的时候,她又会做出一些出乎人意料的事情来。六郎曾对我说过,上官师父这人没什么是非观,不能以常理度之,便是六郎这个弟子,也常有措手不及、无法招架之感,有时六郎气急了还会骂声妖女,但与他师父的感情却反而更好,对上官师父越发的好。想来,六郎应比我们了解他的师父。”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嗤之以鼻。相比她沉肃的样子,薛崇秀更喜欢她母亲这会儿的傲娇样儿,不禁笑了笑,方才接着道:“我是六郎的妻子,有些事情即便我做主了,他也断然不会反对,然事关上官师父,女儿想还是让他自己处理吧,伤心也好,开心也罢,都是他们师徒之间的事情。他们师徒这些年在宫里相依为命,相互扶持,师徒之间的情谊又岂是简单的?若他开心,那我看着也开心,若他伤心了,我陪着便是。”

“傻丫头!”

太平公主气急,不禁嗔骂了一句,伸指点了薛崇秀脑袋一下,道:“六郎就是你的心肝宝贝吗?要你这么宠着、惯着?”

薛崇秀轻轻一笑,全无羞涩之态,竟直接承认了:“对啊!母亲自己也有感受,难道六郎不好吗?母亲不疼他吗?”

太平公主被问得一顿,叹了口气,摆手道:“罢了,这是你们小俩口的事情,我不管了!以后若是伤了心,别到为娘面前哭诉就是。”

薛崇秀微笑:“六郎不会的。”

母女俩儿说了一会儿体己话,薛崇胤终于把宝宁哄到开了口,明明话都还说不利索,却也被教着“舅”、“舅”的叫,宝宁到手一大堆玩具,薛崇胤被满足做舅舅的感觉,甥舅俩儿也不知道是谁哄了谁。

好久不见的一家子说了一会儿话,薛崇秀看看时辰,命人摆饭。守孝人家不食荤腥,只是,在奇葩的大唐,鸡肉居然不属于荤食。

张昌宗诚心为韦氏守孝,便是连鸡肉也不吃,但是小孩子就没那么多顾忌,毕竟还小,正是需要营养长身体的时候,时不时的拿鸡汤给宝宁煮面吃,蒸个水蛋什么的。今日宴客,别的荤食没有,鸡却可以弄不少菜出来。

吃了饭,给张昌宗送饭去,太平公主和薛崇胤一起,薛崇秀抱上宝宁,一大群人全往青庐去。张昌宗早就知道今天岳母大人并舅兄会来,早早地在青庐等着,这会儿看人来了,还很有诚意的出来迎接:“小婿拜见岳母大人,见过舅兄。”

太平公主打量着许久不见的女婿,虽然胡须拉渣的,但看着较之往年的记忆瘦得厉害,但眉宇间的跳脱之气却少了许多,唯有那双灵动的眼还能看出几分旧时的模样。

太平公主心头一软,摆手道:“起来吧,一家人之间何须如此多礼,阿姐之逝,大家都很难过,只是,六郎你还是要节哀多保重才是,宝宁和秀儿都看着你呢。”

张昌宗微笑着应道:“岳母大人说的是,先母弥留之时也曾叮嘱说,活人比死人重要,不可因她误了家中的孩子们。小婿不孝,却也晓得要遵从先人之言。守了这么些日子,若说难过……想起阿娘时难免还会难过,只是,心头已经平静了许多,请岳母大人放心就是。”

太平公主点点头。

与太平公主、薛崇胤叙了旧,因还在守孝,岳母和大舅子也不好多打扰他,看他虽清瘦但精神还不错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第二日,母子俩儿便走了,张昌宗陪着妻女去送了一程后,又回到青庐。

宝宁睡着了,薛崇秀不急着走,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陪张昌宗坐坐,两口子正好趁机说说话。其实张昌宗有些担忧:“新皇登基,第一个进位长公主的就是岳母大人,可见新皇对岳母还是念旧情的。只是,如今长安城里有那新封的五位异姓王,我建议还是低调些为好。”

薛崇秀颔首,道:“你所担忧的,也是我担忧的,不过,昨日看母亲言辞间心里还是明白的,她说,七郎靠不住。”

张昌宗讶然,完了高兴道:“就知道岳母大人不是庸人,定然能看明白。那五位虽有拥立之功,然却让新皇封了他们做开国至今从未有过的异姓王,看似荣宠加身,实则杀机高悬。若岳母这时候站出来,少不得要被新皇利用,当做断头的刀。”

“我看母亲心里是有数的。只是,有件事,昨日母亲告诉我的,我想了想,还是要告诉你为好。”

“什么?”

薛崇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当日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一个被幽禁,一个被流放的事情,详细的告知张昌宗,包括上官婉儿曾意图让东宫施恩于他的事情,薛崇秀也未曾添加一字自己的主观想法,也未把太平公主的咒骂加上,只是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事情经过。

张昌宗听完,不禁悲恸不已:“弟子无能,误了师父!”

第408章 天伦之乐

“禀郎君,郑太夫人来了,距义丰县城还有十里地。”

张昌宗正难过,眼眶还红着,外头锤子急急忙忙来报,吓得他什么眼泪都没了,忙不迭的擦擦眼睛,一骨碌爬起来:“谁?”

“郑太夫人。”

“我郑太太?!这大冷天的,她不在家好好歇着,舟车劳顿的过来做啥呢?”

张昌宗有些呆,倒是薛崇秀靠得住,瞥他一眼,道:“羽音,去,把郑太太到来一事回禀大太太,命人收拾一下屋子,燃上炭,还有,命厨房炒上粗盐,待太夫人到了给她暖腿脚用。”

“喏。”

薛崇秀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的分派下去,务必做好迎接的准备。张昌宗拍自己脑门一下,幸好媳妇儿靠谱,等他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去分派,怕是郑太太到了都还没弄好。

惭愧了一下,把家里交给媳妇儿,去跟大哥说了一声,然后便出去迎郑太太去——

郑太太自然不是外人,于张昌宗来说是尊敬的师长,细论起来,比他老娘还高一辈。张昌宗自然要仔细对待。

守孝的青庐本就在城外,张昌宗要去接人也不用里外奔波,叫人备了车马,去进城的官道上等着就行。

“太太,您老这么冷的天……受罪了!”

见到郑太太的车驾,张昌宗根本没让她老人家下车,直接钻上马车,倒头就拜。郑氏对张昌宗的体贴很是烫贴,伸手把他拉起来,细细打量他两眼,道:“不放心你,便想着过来看看,或是 ……你开始嫌弃太太了?”

张昌宗赶紧摇头:“怎么会!我疼太太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您呢?我只是心疼太太这么冷的天赶路,您的腿脚又不好……对了,腿病犯了吗?难受吗?秀儿在家里让人炒着热盐了,等您过去便能敷上。现在嘛……太太,恕子弟失礼了。”

说着,自己坐到郑氏旁边,伸手覆上她的膝盖,微笑:“我的手心很暖和,先替太太您捂捂。”

郑氏双目柔和,满脸微笑的看着他,伸手摸摸他肩膀,道:“难为你一片孝心,被你这么一捂啊,腿上都感觉不到疼了。”

张昌宗摇头:“太太您就哄我吧,精神胜利法虽好,但也不是万能的,且忍一忍,很快就进城了。”

“精神胜利法?这是何意?”

对于张昌宗嘴里时不时冒出来的新词儿,老太太已经很习惯了,能自己悟通的就自己想,不能悟通的就问询于他,也是一桩乐趣。

张昌宗自然是要解释的,郑氏笑着颔首道:“此说颇妙,你倒有巧思。家里大家都还好吗?宝宁呢?长途跋涉,可有不妥?”

张昌宗赶紧答道:“还好,路上秀儿照料得精心,兄嫂们都体谅宝宁幼小,多有体恤理解,并无不妥。”

说着,想起当年郑氏的笑语,提醒道:“不知太太是否还记得?弟子却还记着,当年我成亲时,太太可是对弟子说过的,若是生了个女儿,太太便替弟子教养几年,太太可要履行诺言了!”

郑氏笑道:“你能记得,难道我便老得已经糊涂了不成?”

张昌宗笑看着她,诚挚道:“太太还不老,太太还要健康长寿的帮弟子教养女儿呢!太太,弟子已经没有了阿娘,您和师父都要好好地,让弟子好好的孝敬几年。”

“傻孩子!”

郑氏叹息了一声,一下又一下的抚着他肩膀,虽不言语,却温柔慈爱。

一路进了城,到得张氏祖宅,郑氏还待下车,结果 张昌宗已经先行跳下车,把她披风一裹,直接把她抱进屋里去,措不及防之下倒让郑氏闹了个大红脸——

活了大半辈子,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抱!念及他一片孝心,又不好在他的兄嫂面前落他脸面,只得忍气吞声的被抱进屋里。不过,进去后就不管了,当着薛崇秀的面,刚一落地还没站稳呢,转身劈头盖脸就打:“无礼!仪态呢?风度呢?哪有你这样的?我过去教你的礼仪呢?你都忘了否……”

噼里啪啦念了一串,念得薛崇秀目瞪口呆,念得张昌宗抱头鼠窜,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跟着郑太太学礼仪时被支配的恐惧,一边泪奔一边求饶:“太太饶命啊!”

转头看宫音抱着因为天冷而裹成球的宝宁进来,想也不想的直接一把抢过孩子,举高了挡在前面,递到郑太太面前:“太太,快看我的宝贝!”

郑氏满肚子的话要念叨他,正说得畅快,冷不防面前突然多了个肉球,圆嘟嘟、粉嫩嫩的脸,圆溜溜地大眼睛眨巴着看人,也不害怕,被举到前面,居然还高兴地挥舞手臂,发出清脆可爱的笑声。

郑氏一顿!

张昌宗多有眼色啊,立即献宝般把女儿又抱前了一些,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露出他那张跟女儿一比瞬间大了许多的脸,谄媚的笑着献宝:“太太,这就是弟子的女儿宝宁,好看吧?可爱吧?是不是长得很像我?”

说着,还刻意弯腰低头,把脸跟女儿摆一起,露出个笑模样来,好让郑太太查看。郑氏面上的笑透着慈爱之意,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小宝宁,神情透着欢喜和小心翼翼,理也不理宝宝她爹,转头问薛崇秀:“这便是宝宁?长得真好,会怕生吗?”

薛崇秀回过神来,同情地看傻眼的孩儿她爹一眼,笑答道:“这孩子胆子大,性情也好,不怕生的,太太可愿抱抱她?不过,她有些沉。”

郑氏立即欢喜的看向宝宁,宝宁小嘴微张,正一脸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从未见过的白发老奶奶。薛崇秀朝女儿伸出手,轻轻拍拍,吸引了她注意后,把她抱过来,柔声问道:“宝宁,这是太奶奶,让太奶奶抱抱好不好?”

宝宁小手搂着母亲的脖子,依在母亲怀里看着郑氏,许是真的投缘,大眼睛看了郑氏一会儿,立即露出个可爱的笑容来,朝郑氏伸出小手:“抱!”

郑氏大乐,一贯的优雅沉肃都没了,笑得一脸的皱纹也不管,轻手轻脚的抱过宝宝,一副爱得不得了的样子,那疼爱欢喜的模样儿,张昌宗都忍不住有些吃味了,忍不住叹道:“看来,今后在太太心目中,第一个喜欢的人再不是我了,我的第一的位置被宝宁夺走了!”

郑氏闻言,笑道:“连自己女儿的醋也吃,羞也不羞?再者,第一从来不是你,不用难过。”

张昌宗备受打击,简直不敢相信了:“太太,我一直以为在您心里,弟子是第一的。想不到……想不到……”

“促狭!”

郑氏笑着白他一眼,不理他的故作耍宝,只转头跟薛崇秀说道:“当日阿臧去时,他难过的样子,让我一直挂心不已,现在看他能走出来,看他现在还有精神跟我逗趣,我也就放心了。”

薛崇秀也感动于老太太对张昌宗的疼爱,笑着道:“太太从小看着他长大,自是知他的,六郎与阿家情感深厚,阿家去了,六郎很是伤心难过,可是,因为有郑太太您在,他才能振作起来,放下阿家,太太您要多多保重。我们的宝宁,以后可就交托您了。”

“你们都是好孩子。”

郑氏心下一叹,低头慈爱的看着怀里的宝宁,笑着逗弄起来。

第409章 透底

郑氏的到来,很好地慰藉了张昌宗的丧母之痛,不止让他心情松快了些,便是生活也跟着振作起来,具现到生活里,就是喝粥吃瓜果蔬菜的量都增加了一倍,总算恢复到正常的胃口。

天气寒凉,用完饭,把宝宁抱回屋去,郑太太住的地方也收拾出来了,自然是在六房的院里,与薛崇秀一块儿住,宝宁就在她隔壁,张昌宗没出孝之前,还继续睡青庐去。

然后,大嫂她们过来陪着郑氏说了一会儿话,担心郑氏旅途劳顿,且身上还带着孝,并没有坐长,只坐了半个时辰就回去了。

宝宁已经睡着了,就剩薛崇秀和张昌宗还陪坐着,薛崇秀多聪明一个人,借口要把孩子带去睡退开,欲把空间留给郑氏和张昌宗两个人说话。谁知郑氏开口道:“把孩子放好了过来,我有事想与你二人说说。”

薛崇秀微微怔了一下,她以为郑氏怕是不想她在场的,不想竟猜错了。薛崇秀点点头,答应了:“好的,太太稍等,我把宝宁交给乳母就来。”

说着,使人去叫候着的乳母,张昌宗慈爱的看看女儿熟睡的小脸儿,转头对郑氏道:“其实,若是为了师父的事情,太太没必要专门跑一趟,这大冷的天,若是你有个什么,你让弟子和师父怎么办?”

郑氏摇头,温声道:“并非为了婉儿之事,我虽对她的做法和选择有些失望,然我却知你最是心软,你或会有些失落、难过,但断不至于就此抛弃你师父,不理不问,对不对?”

这老太太神清目明,没有什么可以瞒过她的。张昌宗笑着点头,他自己看不见,当然不知道他的笑容有多么的温柔:“这是自然。我们师徒之间,自我四岁起,在深宫之中互相扶持的情份,又岂是一点点小事就能影响的!并且,师父之所以这么做,或有私心,但更多还是为了我,她想我在新皇登基后依旧有好前程,可是,对于我来说,却只想师父能活得自在,脱离那个她又恨又爱的皇宫,不过,显然,师父不是我这个想法,不急,慢慢沟通就好。”

上官婉儿是他的师父,自他四岁起做了他的师父,但上官婉儿依旧是个活生生的人,有她自己的性情和喜好,他们相互影响,却不是控制,他也控制不了婉儿师父,这是大活人,不是提线木偶,不可能什么都听他摆布。

说到这里,张昌宗顿了顿,看向郑太太,笑问:“太太放心,这世间若论了解师父,弟子定可占上一席,师父是怎么想的,为何要这么做,弟子心里大概知道了,终归还是我不够强大,不足以让师父安心依靠我。或许,我的师父从没学会依靠谁,她一路走来靠的都是自己,没关系,我会继续努力,让她学会依靠我的,有事弟子服其劳的都不懂,师父也是劳碌命。”

说到最后,还不忘吐槽一下他的婉儿师父。郑氏笑起来,眼神复杂的看着张昌宗,叹息道:“我一直想着,婉儿能收你做弟子是她的福气,如今看来,确实没错。”

“太太过奖了。弟子能做师父的徒弟也是弟子的福分。这个事情嘛,其实我们是互相成就的,不用感谢来感谢去。”

张昌宗浑不在意,礼节虽然代表着尊重,待有时候礼节太多了,也代表着生分,他跟婉儿师父,跟郑太太都不需要这些,他们是一家人。

郑氏淡淡笑笑,静默片刻后,方才道:“婉儿年幼时,为了教导她成材,我待她十分严格,我们名为母女,其实并不亲密。这次之事,我也曾回想过,若是你在京里,她或会对你说,但对我却并不会说一言。所以,六郎,你师父太太可以托付给你吗?”

张昌宗自然不会推托,认真应下:“不止师父,太太也是我的!弟子不仅会负责你们身前,便是身后也有我的子孙世代奉养,太太放心。”

郑氏笑起来,和煦的笑容中透着一股松快之色,道:“如此,一切就看六郎的了。太太老了,想养老享福了,所以,你的事做得如何了?”

“什么事?”

张昌宗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郑氏但笑不语,张昌宗一拍脑门,想起来了,讶然:“太太怎么知道的?”

郑氏笑道:“太太虽然老了,但眼未瞎,耳未聋,你又不曾避忌我,虽然不知你在做什么,但却能猜到一二。”

张昌宗笑着摸摸头,然后在郑太太微笑的目光注视下,规矩的收好手,规矩的坐好,脊背挺直,坐姿端正,简直可以去当礼仪标兵了。

恰巧薛崇秀放好孩子过来,看郑太太嘴角的笑纹又弯了弯,张昌宗才悄悄松了口气,道:“这几年弟子忙着领兵打仗,这些事都是秀儿在管,让秀儿给太太介绍介绍吧!”

薛崇秀坐下,听明白后点点头,轻声说起这些年做的事情来

这几年在北疆的功夫,以天津为码头,他们的船队小试牛刀,开通了新罗、百济、东瀛扶桑这两条航线,并随着零星的航海商人,从泉州港出发,往更远的地方去。

两人手下掌管的人事,单只货栈、柜坊,便可论得上大唐数得上的大商,如今又有航海的利润,若是对比一些小国,说富可敌国都行。

当然,行商贸易并不是张昌宗和薛崇秀的本意,他俩儿的最终目的,其实还是要想弄块根据地,不用太大,大了人口不足,反而不好经营也不能太小,小了没有战略纵深,于己方不利。

薛崇秀道:“这几年我们的工作主要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深耕北疆,一部分就是开发沿海,为将来登岛做准备。北疆有六郎手下的阿榕负责,群众基础不错,若六郎愿意,登高一呼便能拉走不少人。岛嘛,目前只有几个候选的,但具体还在探索,毕竟我们人手有限,需等家里守孝结束方才好操作。”

郑氏本听得双目异彩连连,她不是普通人,只需要寥寥几句,她自己就能拼凑出全局来,闻言,询问了一句:“操作?”

“对!”

张昌宗接话,胸有成竹的道:“这几年,我让人注意统计和观察,航海贸易做的人虽不算特别多,毕竟需要的本钱挺大,但是,也不是只有我们一家,大船队还有几家的,其中利润很是可观,然这一块的商税却是按照普通的商税来缴纳。我琢磨着,趁着还没大发展的时候,还是应该把这一块的税收纳到朝廷手里,立下规矩来,纳入朝廷的管理内,如此才是对行业、对国家好的事情。大海之上,还有无数国家,有无数的财宝,这世界如此广大,须得让国家知晓,并重视起来。”

第410章 展望

郑氏这下是真惊讶了!

她自幼长于天下第一流的五姓七宗的荥阳郑氏,又历经沉浮,熟知人世,眼界、心智并非一般妇人可比拟。自然看出张昌宗此举背后的利与弊,利在家国,弊在己身。

郑氏深深看张昌宗一眼,道:“虽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可你若做了规矩的制定者,便是给自身画地为牢,你可想过?”

张昌宗笑了笑,扬眉道:“多谢太太提醒,这个事情弟子自然是想过的。然而,国家国家,先有国才能有家,损公肥私的事情做多了,最后,国败坏了,家自然也是保不住的,覆巢之下无完卵。利益是很重要,但是,这个重要要把握好一个分寸,否则,过了就危险了。航海贸易的利润很丰厚,较之常人想象的丰厚,我既然看到了,那就趁着还没庞大到无法控制的时候先把游戏规则定下来,让大家都在一个划定的规则里玩,如此才能长远的发展。若是一阵一阵的火热,那对行业发展是不利的,对国家利益也是不利的。”

张昌宗并不是伟大到能放弃到手的利益,他只是心没那么黑罢了。大概永远也无法忘记二叔训诫的心正二字了,他不会忠于一朝一帝,他忠于的永远是家国民族的利益。朝代更迭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但是,张昌宗想做那个开阔朝廷和天下百姓眼界的那个人。

张昌宗朝满脸震惊之色的郑氏笑了笑,平和的道:“逐利是天性,天性无法违背,但是可以用规则来xiàn zhi,在初开始的时候,把规则制定好,让大家都在规则限定范围内玩耍,弟子其实就是这么个意思。”

郑氏听懂了,不过,有些事情她必须提醒一下:“你的本意是好的,但你也说了逐利是天性,当利益足够大的时候,当与这个利益关联的人足够多的时候,你又当如何是好?”

闻言,张昌宗跟薛崇秀对视一眼,两人相对而笑,张昌宗道:“太太,天下间的聪明人很多,能看到久远的也很多,我们只是先行者,先做到自己能想到的规则,把行业坐起来,把利益做大了,只要足够大,关联的人多,自然就有人会自觉维护利益。这个世间,钻规则漏洞和妄图破坏规则的是不会绝的,但是,只要有人维护就没事。”

郑氏蹙眉,神情若有所思,无意间瞥到外面将黒的天色,叹道:“我老了,已经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了,且待我想想,六郎你快去青庐,免得夜了天冷冻到。”

“喏,太太莫要着急,左右弟子守孝还有些时日,可以慢慢想。太太就留在我这里,有什么疑问,有什么想法,可以慢慢的探讨,好不好?”

张昌宗劝说着。郑氏含笑点头,道:“我过来便是要留一段时日的,希望你们莫要嫌我烦才好。”

薛崇秀笑着接话:“太太说的是哪里话。俗话说家有一宝如有一老,太太能来,对六郎和我来说,那真真是如获至宝。”

郑氏笑着摆摆手。张昌宗悄悄拉拉老婆的小手,行礼告退,走之前好啰嗦的念叨郑氏:“太太今日旅途劳顿,也早些休息吧,养好精神,弟子明日再过来陪您说话,秀儿,照顾好我郑太太。”

薛崇秀温柔的笑应着:“我知道呢,放心吧。”

郑氏无奈:“我又不是小孩子,还需你左叮嘱右叮嘱的吗?快去吧,天黑了道上不好走。”

“嗯,太太晚安,弟子告退。”

张昌宗从祖宅出来,心情是轻松地,讲真,郑太太能来,他很开心,这是郑太太对他的亲近和疼爱,不过,估计他那远在长安皇宫的婉儿师父就会不高兴了

亲娘居然疼徒孙超过亲女儿虽然这是隔辈亲,但是婉儿师父能高兴才奇怪呢!以他家婉儿师父的傲娇劲儿,须得写封措辞亲近的信去哄哄才好,顺便,也要让师父知道,他是有些伤心难过,但是,师父依旧是他最敬爱的师父。

本着这个心思,回到青庐也不想睡,磨墨洋洋洒洒、啰里啰嗦的写了好大一封信,让人第二天送长安去。

因为郑太太的到来,加上宝宁小可爱,张昌宗的院落里渐渐有了笑声,也或许是因为随着守孝的时日增长,依礼法可以吃的东西多起来,虽然还不能刮胡子,但是,张昌宗的气色眼看着的比先前好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幅形销骨立的样子,看着顺眼多了。

郑氏也就这么在张府住了下来,她老人家一贯深居简出,活动范围不广,对张家的其他人来说,几乎没什么影响。

张昌宗守孝的日子,平淡而又充实的过着。长安城里刚回长安的太平长公主的生活,那就绝对跟平淡不沾边了。

一到长安,便先去觐见新登基的李显夫妇,李显看到一段时日没见的妹妹,神情略有些激动,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妹受苦了。”

太平公主笑道:“多谢皇兄挂念,杭州虽不如长安繁华,然比之皇兄当日去的房陵,已算是好地方,小妹并没有吃多少苦头,皆有赖于皇兄赦免的快。”

许是因为兄妹俩儿都被他们的娘流放过,李显看太平公主的眼神透着一股亲切之意,叹道:“正因为愚兄尝过了,想到阿妹也要如此,心下便不落忍。”

两兄妹相视一笑,倒是对彼此理解了许多,太平公主道:“回程时听说母亲这些时日身上一直不利索,小妹想去看看母亲,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李显犹豫了一下,朝韦氏看了一眼,韦氏笑道:“这是阿妹的一片孝心,自该如此的,尽可去便是。”

“如此,多谢皇兄皇嫂。”

太平公主的态度拿捏的不错,与新皇夫妻说了一会儿话,太平公主出来,想了想,转道去了迎仙宫。

“拜见长公主。”

迎仙宫里,莫成安出来迎太平公主,身边跟着的小太监和宫女,皆非旧时寝宫之人,除了莫成安,多是些陌生面孔。

太平公主道:“本宫来看看母亲,烦请莫总管通报一声。”

第411章 天后

“天后有令,公主请进”

太平公主点点头,举步入内。天后盘膝坐在宽敞的罗汉榻上,穿着普通的常服宫裙,松松散散地坐着,原本丰硕的身子,清减了不少脸上的皱纹多了,面有病容,头发也越发的白了。

“儿太平拜见母后。”

太平公主按下心头繁杂的思绪,敛衽行礼。天后微微抬头看向她:“太平回来了?七郎赦你回来的?”

太平公主道:“回母后,皇兄登基,大赦天下,否则,女儿此刻还在杭州受江南湿寒之苦。”

天后一顿,目光锐利了几分,问:“你这是在怨我吗?”

“不敢,听闻母亲前些时日病了,儿初回长安特来探望,不知母亲病体可曾康复了?可还有何处不爽利的?”

明明是说着关心的话,太平公主却神情淡漠,面容整肃,也不知里面有几分真心。天后冷眼看着她,不快道:“既不愿来,何苦为难自己来?想来那些读书人也不会因此便参奏你不孝。”

“不孝?母亲还在乎这个吗?儿以为,在母亲心中,我们这些儿女与天下人皆只是母亲的棋子,并无甚不同。”

太平公主面色还保持着平静,但语气却不由带出几分怨气来。天后连看也不看她,淡然道:“天下人可无我儿的荣宠权势。”

“权势?母亲心中,果是权势最重要。”

太平公主不禁悲怆。天后淡然看她一眼,眼神带着深意:“确实重要,若无权势,莫说有你们,只怕连活命都难。若非为娘的尽心谋划,焉能有你们今日?十二娘如今年已四旬,怎么还这等天真?罢了,想来你的好七哥来日会让你明白权势是何等重要的物事。”

“那就不劳母亲费心了!”

“我怎会费心呢?皇帝已下令,不日我即将启程避居洛阳上阳宫,而太平你……”

天后居然微微一笑,笑容带着笃定之色:“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权势是怎样重要,若无权势,在这世间生存又是怎样艰难之事。朕的女儿,切莫天真。”

太平公主故作平淡的表情再保持不住,眉眼不禁多了几分凄厉之色,悲声问道:“时至今日,难道母亲对女儿就无半点愧疚吗?难道母亲就不曾后悔吗?”

天后仰头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什么好笑至极的笑话,笑得太平公主一身狼狈,笑够了,方才双目平静地望着她,坦然道:“不曾。若你今日就是想来看为娘落魄忏悔的,那你便来错了,为娘可不是那等人。”

“母亲!”

太平公主凄声喊了一句,她如何看不出来,她那母亲几乎句句实言,她心里便是那般想的,并没有任何夸大或是强撑的地方。也是,她的母亲,千古唯一的女皇帝,曾坐拥天下万里江山的女子,又怎能以常理度之?

她究竟在想什么呢?今天这一趟过来,心里到底在期盼什么?

太平公主自嘲一笑,行礼道:“是女儿想错了,多谢母亲教诲。望母亲到了上阳宫后多多保重,女儿告退。”

天后注视太平公主的目光,终于柔和了少许,叹了口气,道:“为娘这一生,与你们父皇只得两女,安定思早夭,膝下只余你一女,母后自是希望你好的。”

太平公主低头敛衽为礼,没在说什么,起身告退。刚走出几步,天后突然叫住她:“你可去看过六郎?他还好吗?”

太平公主顿住脚步,讶然:“母亲竟还记得六郎?”

天后淡然一笑,对她的嘲讽置之不理,只道:“六郎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一直在我身边长大,如何能忘记他?”

想及张昌宗自四岁拜上官为师后便常常出入宫禁,常在母亲身边行走,且极得母亲欢心,太平公主心里一叹,答道:“回母后,六郎在定州为阿韦姐守孝,他心里为阿韦姐的逝世难过,前些时日,女儿回京途中去看了看他,人瘦了许多,但精神还好,似已走出母丧之痛。”

“是吗?那还好,这么多年,我最记得便是他的笑,六郎是个爱笑的孩子,相比起痛苦的样子,还是笑着好看些。”

天后感叹了一句,摆摆手,让太平公主退下。太平公主心头复杂,也不想再多留,行礼后告退而去。天后坐在空荡荡的寝殿里,幽幽一叹,却没说什么。

太平公主从天后寝宫出来,分外觉得疲累,本来还想去看看上官婉儿,这会儿却哪里也不想去了,倦怠的摆摆手,吩咐左右:“出宫,回府!”

“喏。”

随从直接抬起肩辇,护送主子出宫。

贵妃宫里,原本听说太平公主今日进宫,原以为她会过来的上官婉儿,听到下面的人来报,说太平公主面圣后又去见了幽居的天后之后便出宫了,不禁一怔,看着备下的点心吃食神情复杂,闭上双目,掩去目中神色,摆手:“罢了,撤了吧。”

在太平公主回长安没多久,在进入寒冬前,天后移驾,避居洛阳上阳宫,起驾当日,李显、李旦、太平公主三兄妹都没有来送行,唯有上官婉儿去了天后寝居,帮着查点行装,又一再嘱咐随行的宫人,交代他们好好服侍天后。

然这样的一片心,天后并没有见她,甚至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在宫人的搀扶下上了车驾,便头也不回的出宫去了,仿佛这不是她留恋的地方。

上官婉儿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看着天后的队伍出宫城,不知怎的,竟分外的想念六郎,若是他在,那该多好。然而,不止六郎不在,便是母亲也到定州看六郎去了。

上官婉儿怅然若失,略一愣神后,眼中划过一丝坚毅之色,不愿再想,沉声吩咐左右:“回宫。”

“喏。”

一行人回贵妃宫去。倒是李显和韦皇后听说她居然去给天后送行,还感慨了一句,言道上官念旧情、识恩义。

天后移居上阳宫后,义丰便下了第一场大雪,张昌宗收到消息的时候,很是沉默感慨了一下,只交代下去,让在洛阳的人盯着上阳宫些,需要的时候,可以照看一下上阳宫里的天后。天后再有诸多不好,待他总是有恩的。

然而,就在天后移驾上阳宫后不久,正是寒冬腊月的时节,洛阳传来消息,天后病了,长安派了太医来,也不知这个冬天是否能熬过去。

第412章 顿悟

女皇大行是在这一年吗?

时间隔得太久远了,张昌宗已经有些忘记了,需要仔细想想。他的记忆力在穿越后一直很好,看书基本一遍就能记住,但是,许多不经常用的记忆,时间长了就忘了。

薛崇秀曾戏言说,后世有研究表明人的大脑能记住的东西是有限的,真正的过目不忘是不存在的,因为大脑容不下那么多记忆,会爆掉的。

这个研究有什么科学原理,张昌宗不知道,但他确实忘记了许多东西,可是,仔细想了一阵,总算依稀想起些东西,脸上也笑不出来了,对上薛崇秀关切的目光,叹了口气,道:“好像就是这一年没的。”

薛崇秀也忍不住叹了一下,感慨道:“我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在宫里见到她的样子。”

张昌宗点头:“我亦然。我记得我看过的有本书上写说,女皇驻颜有术,便是八十岁了也如三十许人,我一直想不明白,八十岁怎么保养成三十多的?那不是违反科学吗?后来,在金銮殿上见到坐在皇帝身后的她,才知道那些书上说的都是扯蛋,写得一点都不严谨。先人早就说了,尽信书不如无书。我小时候居然那么相信史书……感觉自己当年真是又傻又甜。”

那一言难尽的样子,逗得薛崇秀一笑,笑完了,又有些惆怅。这些年,女皇就像是一座压在大唐臣民头上的大山,现在,这座大山要垮了,感想总是十分复杂的。

不论女皇对别人如何,其实,细论起来,待他们俩儿总是好的。女皇爱才惜才,见薛崇秀音律一道绝佳,封了她做新安郡主,按制,公主之女是封不了郡主的,而薛崇秀还是薛绍之女。但因为爱才惜才,女皇格外开恩,晋封她为新安郡主,在太平公主与薛绍的子女中,格外的恩宠。

而张昌宗,不论其他,只论对他的悉心教导,便是大大的恩情。虽然,陛下也伤过他的心,但他也不曾真正的忠于女皇。一代女皇,即将大行归天,看她以女子之身,却在这以男子为尊的世界里一世威风,临到头自是满怀感慨,她的不好也不想再提,倒是她的好心头不免惦念。

张昌宗、薛崇秀相对而坐,俱都有些不知道怎么言说的感慨,他俩儿经历了一个传奇人物的时代,如今,眼见这个人的时代落幕,心里的感觉真是难言。彼此对望一眼,张昌宗忍不住伸手握住他媳妇儿柔软的小手,轻轻地握着,姿态却坚定:“莫若……我潜过去看看,若能送上一送,也算全了彼此之间的恩义,秀儿你看如何?”

定州到洛阳的距离不远不近的,时值冬天,赶路就更加艰难些,薛崇秀有些犹豫。张昌宗笑着握了她手一下,道:“没事的,北疆比这里冷多了,我领兵不也要骑马打仗,放心,我的马术很好的,我只是想去尽一尽心意,送陛下一程。”

薛崇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不满地看他一眼,道:“你知道的,凡是你想做的事情,我总是支持的,又何必这样说?”

张昌宗笑着,眼里亮晶晶地注视着她,诚挚道:“因为你是我老婆啊,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女人,别人我可以不介意,但是你的感受和想法,我不能不介意。以前不懂,你又一直顺着我,不知不觉就延续着单身时的样子,这一年来,做了父亲,阿娘故去忙着守孝,我静心想一想,才知我的运气有多好,居然会有你这样的好女子钟情于我……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所以,我做什么决定不能再任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还需得顾及你和宝宁,我不再是一个人了,还要为妻儿考虑。”

“你说这世上最爱我?这是真的吗?”

薛崇秀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明明不想哭的,明明很高兴,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早就知道这人看着一副口若悬河的样子,可要他说句贴心的情啊爱啊之类的,那是决计不行的,这些年,她也习惯了,如今骤然听到也不免激动欢喜。

张昌宗被她的眼泪吓了一跳,薛崇秀多坚韧的一个人啊,居然掉眼泪了,感觉他以前似乎做得很混蛋,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刚抬起手,就被一把抱住:“不许打!这脸是我的,凭什么让你想打就打?不许打,打了我心疼!”

张昌宗嘿嘿笑:“好,不打!不止脸,连整个人都是你的,你说往东,咱以后绝不往西,好不好?”

薛崇秀是决计不会像别的女子那般的,既不会娇嗔他贫嘴,又不会觉得他乱说,只会抓紧机会让他立下诺言:“你说的?”

张昌宗笑着点头,眼神认真:“我说的。”

“好!我记下了!若有反悔……张昌宗,这绝不是跪搓衣板可以解决的事情。”

居然还趁机威胁他!

张昌宗忍不住仰头大笑,爱煞了她这般娇俏刁钻的样子,说什么男人不止一面,女人不还是一样吗!所以,这跟性别无关,这跟人的复杂程度有关。只是,若真的爱一个人,自然不能只爱喜欢的那一面,也不能强迫对方去改掉不喜欢的那一面,真正成熟的人,是要学会包容的。

虽然担心张昌宗路上受苦,可薛崇秀还是同意他踏上了去洛阳的路途,怕走漏风声,马匹都不在义丰县城里准备,而是给他备在城外,路途上还有手下的人接应,倒也不用担心马匹跟不上。

本来还想让张昌宗带上一壶酒,只是,犹在孝期,禁饮酒,便也不再勉强,只让路途中负责接应的人准备好姜汤,等张昌宗到了,必要他饮一碗再赶路,晚上歇脚的时候,必是要泡一个祛湿驱寒的药浴才可歇下。

如此赶了几天路——

上阳宫,迎仙殿内,武氏虚弱的躺在榻上,感觉似乎有人在看她,睁开眼,还未看清便脱口唤了一声:“六郎?可是六郎来了?”

贴身服侍的宫女一惊,连忙四处看看,道:“天后,并无人来。”

武氏眼都没睁,只道:“你且退下。”

“可是,天后……”

宫女有些犹豫。武氏眉头一立,不悦道:“怎么?本宫现在连你也管不了了?”

宫女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请罪:“奴婢不敢,天后息怒。奴婢这就出去。”

说着,连忙退了下去,不过,刚退下,莫成安便进来了:“天后,,可是有何不适?或是有什么想要的?天后尽可吩咐,老奴去给天后取来。”

女皇不答,只扭头,向殿中柱子上挂着的幔帐,又唤了一声:“六郎,莫要顽皮,还不快出来?”

莫成安心头一酸,低声劝道:“天后,六郎在定州守孝呢,怎会在这里?天后可是想起六郎了?”

武氏面上现出个笑容来,道:“莫成安,你错了,六郎来了,朕知道的。六郎,真的不出来吗?你这顽皮的小子,朕老了,病了,可起不来身去找你出来了,你再不出来,朕就要生气了!”

莫成安眼眶顿湿:“天后……”

正待说话,只听见一阵轻微的响动,似乎身旁多了一个人,连忙回头,就见张昌宗从幔帐后走出来,轻轻地跪倒武氏榻前,低语:“陛下,六郎来看您了!”

第413章 则天大行

“六……六郎!!”

莫成安吓了一跳,要不是反应迅速的立即捂住嘴巴,张昌宗的行踪没被上阳宫里的护卫看破反倒让他叫破了。

张昌宗笑着拱拱手:“莫伯伯好,许久不见,莫伯伯可还安好?”

不知怎么地,莫成安就是有些想哭,鼻头发酸,眼眶都红了,声音略有些颤抖:“好,咱家自然是好的。六郎这是……从何而来的?”

张昌宗微笑着和声道:“还能从哪里来,自然是定州,嘘,还请莫伯伯莫要声张,悄悄跑出来的,我的阿娘是不会怪罪我,但若是让外人知晓就不好了。”

“啊?对对对!”

莫成安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点了两下,突然想起还躺在榻上的天后,立即反手给自己一巴掌:“哎呀,叫你多嘴。快,快,六郎快来陪天后说说话,这些时日,天后可念着你呢。”

“嗯,有劳莫伯伯,我便是为此而来。”

张昌宗笑着应下,含着笑意的眼神投向榻上躺着的武氏,笑容滞了一下,眼里划过一丝难过,跪着往前行了几步,低声道:“陛下,躺着可难受?可要起来些?”

女皇一直看着他,听他跟莫成安叙旧,也不曾打断,只唇角慢慢的弯起来,闻言颔首道:“可!日日这么躺着,也乏了。”

“喏,陛下请稍待。”

说着,找了软枕来,垫在武氏背后,轻道了声:“陛下,六郎失礼了。”

然后,几乎是半抱半扶的把人扶起来,靠在软枕上,还细心地帮忙调整了一下姿势,以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武氏微微一笑,看他盘膝坐在榻旁,自不再像小时候似的,小小的一个,人高马大,身高腿长,就这么盘腿坐着也依然很高,躺着注视他倒免了低头之苦。武氏含笑道:“六郎,还生气吗?”

张昌宗摇摇头,道:“陛下心里,六郎是那等狗肚鸡肠、心胸狭窄之人吗?早就不气了,阿娘去了,我很难过,陛下不免也受此带累,是六郎胆大妄为了。”

武氏又笑了,笑急了不免咳嗽两声,张昌宗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扶起来拍拍她后背——

一摸一手的骨头,心里不禁又是一酸,陛下本是丰硕的类型,虽说老来瘦比较好,但现在这么瘦,别的叫人难过。但这难过还不能露出来,免得伤了陛下的面子,陛下可不是要人怜悯的性子。

武氏摆摆手,让他坐好,喘息道:“这世间怨我、恨我之人不知凡几,也就六郎不止当面自承,过后还觉过意不去。”

张昌宗也笑,语带怀念和感慨:“这世间能zi you出入陛下的宫禁,还能得陛下悉心教导的,又能有几人?六郎偷偷想过的,怕是当今和陛下的诸位皇子、公主也没有这等福分的。”

武氏注视着他的目光不禁一柔,叹道:“是啊,孩儿们幼时,需要人教导的时候,我竟无有多少耐心和闲情去教导,如今细细想来,竟是高宗皇帝当日教导的更多些,加之宫里又有师傅们,我竟没有多少教导孩儿们的功夫,反而是你这小儿受我教诲多些。你说,你到底有什么 奇异之处,竟让我这般对你另眼相看?”

张昌宗心里感动,但见她满头白发,衰弱清瘦的样子,又不免心口生疼,故意笑着眨眨眼,故作自恋道:“许是因为六郎分外好看,惹人喜欢的缘故?陛下更喜欢长得好看的?”

武氏一乐:“你这是在说我与高宗皇帝的孩儿们都没你长得好看吗?”

“呃……”

张昌宗居然还犹豫了一下:“美丑这个东西嘛,比较主观,每个人标准不一样,陛下问问自己的标准,别问我啊!”

“哈哈哈……咳咳咳!”

又笑岔气了,张昌宗连忙跳起来又去轻轻地拍背心,连连道歉:“错了,错了,不该逗陛下发笑的,都是六郎的错,陛下,可要喝水?”

莫成安机灵,立即端了温水上来,张昌宗扶着武氏喝了几口润润喉,看她不咳了,才又把人扶回去躺好,自己重又跪坐好。

“你这个小顽皮!”

武氏点了他一下,看他一脸的不好意思,笑了笑,道:“从你进来到现在,一直唤我陛下,可是啊,我已经不再是陛下了。”

张昌宗道:“怎么不是?陛下乃是古往今来第一个以女子之身登基称帝的皇帝,陛下这样的皇帝,今后或不会再有,现在即便退位了,如何不能称陛下?六郎以为,哪怕千百年后陛下的光辉也不可掩盖,在我心里,陛下一直都是陛下,不会有什么改变。”

“你倒念旧。”

武氏的笑容淡了些,看张昌宗一眼,道:“若不是念旧,以你的性情,以及对阿韦的尊敬,想来也做不出孝期跑来见我的事情。”

张昌宗诚心诚意的道:“若是先母还在,定然也会觉得六郎该来。我的阿娘,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看着泼辣,其实最是心软。她定能理解我这儿子的心。”

“阿韦会教孩子。”

武氏感叹了一句,抬手摸了摸张昌宗的胳膊,道:“你有这份心来看我,我便很高兴了。自朕退位至今,也只有太平和你来过,只是,太平来看我是为了看我忏悔难过,然她与我做了这么多年母女,竟连我的性情也不知道,即便落魄,朕难道是会对自己女儿忏悔的人吗?”

张昌宗心里叹息,道:“陛下,您别怪六郎嘴快,岳母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心里憋闷不痛快,便是想法有偏颇之处也在所难免。”

“呵,你倒是会为她说话!怎不骂她对朕不孝呢?”

武氏居然还不乐意了。张昌宗苦了脸,摸摸自己心口,干脆的坦白:“回陛下,做不到。”

“你这混小子!”

武氏很想打他。不过,手边没顺手的东西可扔,身上又乏得厉害,自是无法随行所欲,只能伸手勉强拍了他胳膊一下。

一点都不疼不说,甚至还软绵绵地。

张昌宗却装作很疼的叫了一声:“哎呀!陛下,妮妮不疼六郎了!”

武氏睇他一眼,眼里都是嫌弃:“都做父亲的人了,还要朕疼你?”

张昌宗面不改色的笑道:“便是做了父亲,在陛下面前,不还是晚辈吗?长辈疼晚辈不是应该的嘛?还是陛下 也要像我家郑太太似的,有了宝宁就不疼徒孙了!”

说着,还装模做样的叹了口气,把武氏逗了个莞尔,笑完了,问道:“听说,新安给你生了个女儿?是叫宝宁吗?”

张昌宗故作高兴地道:“嗯!我家大嫂说,长得像我,可乖可好看了,可惜现在天冷,宝宁又小,不然,特别想带来给陛下看看。陛下快快好起来吧,待天暖和了,我就带她过来看您。”

武氏笑了,不置可否,幽幽叹了口气,唤莫成安:“莫成安,替我把妆台处的盒子拿来。”

“喏。”

莫成安捧来一个精美素雅的檀木盒。武氏道:“这些,给你的宝宁吧。”

张昌宗愣了一下,呆呆的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匣子羊脂玉和宝石,都没雕琢过,自然也就没有内造标志。

“陛下,这……”

“这些东西,约莫能得小女娘们喜欢,都是这些年剩下的,六郎若不介意就拿去。”

这是武氏的一片心意。张昌宗顿有百感交集之感,静默片刻,不再推辞,伸手恭敬地接过,恭敬的致谢:“那六郎便厚颜收下,替宝宁谢谢陛下赏赐。”

武氏看他爽快收下,心头欢喜,脸上笑得皱纹都出来了也不介意,道:“你这小精怪,还是一如既往的招人喜欢,聪明!你有心来看我,我很高兴,原想着,你这个从小在朕跟前长大的孩子,怕是也要怨朕的,如今看来,你张六郎自幼便与人不同,长大了自也是非同凡响,当年一时兴起召你入宫……挺好。六郎将来可会忘了朕?”

张昌宗道:“能得陛下这么多年教导,是六郎的福分,怎么可能忘记陛下!”

武氏微笑:“好!如此也就够了,旁地也不要多想,更不要为朕难过。朕这一生,人说生死由命成败在天,然朕这一生,大多时候却从未信过,六郎你说,朕这一生,有几人能比得上?”

张昌宗想及后世,除了眼前这位,可再没有女子能称帝了,便是满清那位权倾一时的太后,若论才华胸襟,给女皇提鞋都不配。

张昌宗道:“陛下一生,波澜壮阔,莫说女子里,便是男子里也少有人及。”

武氏笑起来,眉目飞扬:“正是,如此,朕还有何可遗憾的?六郎,好好保重,以后就别来了,好好待在定州为阿韦守孝。”

“喏。陛下放心,您知道的,六郎一直是个乖孩子来着。”

张昌宗不禁哽咽,跪行几步,情不自禁地伏在武氏榻上,悲不自禁。武氏笑了笑,抬手摸摸他头,喘道:“当爹了,要保重!”

张昌宗连连点头,握住武氏枯瘦的手掌:“陛下也多保重。”

武氏点点头,柔声道:“回吧。”

“陛下……”

“乖,你才说了听朕的话的,怎么片刻功夫便想违反了?”

张昌宗心头一恸,不说话了,只低头磕了三个响头,完了站起身来,一步三回头地看了片刻,一抹脸转身走了。

他身后,武氏含笑看着他离开,悄无声息地,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就像从未来过一般。武氏淡淡一笑,同莫成安说道:“六郎真是个有本事的孩子,对不对?阿莫。”

莫成安擦着眼泪,道:“陛下,六郎岂止是有本事的孩子,还是个有良心的孩子。”

“对啊,良心。朕还记得当年张洛客教导他为人当心正,朕知道了,还嗤之以鼻,告诉他傅玄的书不好,如今看来,也是有可取之处的。替朕传人进来。”

“喏!”

……

神龙元年十一月,一代女皇武则天卒于洛阳上阳宫迎仙殿内,终年82岁,遗命放弃则天大圣皇帝尊hào,改为则天大圣皇后,以皇后身份葬入乾陵,与高宗皇帝合葬;又遗命赦王皇后、萧淑妃、褚遂良等人之亲属,遗命后人善待之,妥当安置。

彼时,张昌宗刚出洛阳城,听着上阳宫里传来的钟声,跳下马来跪下,诚心诚意的叩了三个头,然后才跨上马回定州去。

第413章 局势

回到定州的时候,天上正在下大雪,泼泼洒洒,漫天雪白,还穿着一身麻布孝服的张昌宗,行走在这雪白的世界里,若不是牵了匹红马,怕是看都看不出来。

张昌宗不好惊动旁人,直接回的青庐,跳进他的房里,房子里炭炉烧得暖暖地,郑太太坐在上首,含笑看着在席子上玩耍的宝宁,薛崇秀在一旁看护着,两人面上都带着笑,看张昌宗进来,顿了一下,三人脸上都不约而同的露出笑容来,郑太太笑而不语,薛崇秀柔声问了一句:“回来了?快进来暖和暖和,估摸着你这两天就能回来,已叫厨下备着姜汤,快来喝一碗。”

“哎!”

张昌宗答应了一声,人却没动,一路行来伤感凄凉的心境,被家里这生机勃勃地一幕给温暖了不少,情不自禁地,也不管郑太太在不在,快走两步,一把抱住薛崇秀——

“哎呀!”

却是薛崇秀和郑太太同时惊呼了一声,薛崇秀脸红,郑太太连忙举起宽大的袖子遮住脸。

张昌宗却满脸的笑,重重抱了薛崇秀一下,又转身笑容满面的一把抱住郑太太,吓得老人家大惊失色之后赶紧放开,嘿嘿傻笑着搓搓手,待手上身上都暖和了,才一把举起女儿,结果惹得女儿哇哇大哭,被薛崇秀和郑太太联手收拾了一顿。

薛崇秀舍不得下重手,只是意思意思地捏了他腰一把,郑太太肯定有惩罚他刚才无礼的意思,下手很重,下手的地方还是手臂,疼死了!

薛崇秀白他一眼,把宝宁抱过去哄,张昌宗嘿嘿笑着,没什么仪态的随意坐到郑太太身边,老太太也懒得说他,只嫌弃地看他一眼,顺手从仆人手里把姜汤递过去,温度刚刚好,刺鼻的气味儿让张昌宗皱了皱眉,然后,仰头一口灌下去。

看他喝下姜汤,郑太太才问道:“见到了?”

“嗯!”

“那现在心安稳了?”

应着郑氏嫌弃的脸,张昌宗灿烂大笑,重重点头:“安稳了!往后也不乱跑了,就安心在定州待着,守着太太,守着秀儿,守着宝宁,好不好?”

郑氏白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嫌弃的话,只是道:“是该好好歇歇,大冷天的赶路,你现在是年轻,待你将来老了,有的是罪让你受。”

张昌宗嘿嘿笑:“就知道太太疼我!”

郑氏哼了一声,冷笑:“错了,老身疼的是宝宁,不是你,你失宠了!”

张昌宗只觉得晴天霹雳,大受打击:“不要啊!太太,难道六郎不再是您的心肝小宝贝了吗?”

郑氏啐他一口,连还嘴的兴趣都没有,一派高冷老太太的样儿,张昌宗只觉得心口拔凉拔凉地,备受打击。

郑氏畅快一笑,抬手拍拍他头顶:“傻小子!以后啊,可不许再这么大冷天出去了,也是秀儿脾性好,什么都任由你,若是我先前知道,看你敢出去……哼,腿打断,先扔屋里反省三月再说。”

张昌宗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然后,歪头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看薛崇秀,嘚瑟:“太太说的是,秀儿确实待我好,以后再不能这么乱来了,我啊,就老老实实地在家守孝吧,若是再乱跑,怕是要被阿娘在下面骂糊弄她的。”

“胡说!”

郑氏又拍了他一下,注视他的眼神却十分柔和。自此后,张昌宗再不外出,老老实实地守在青庐,读书练武,间或教导侄儿们。

京城,女皇的去世,因女皇是以皇后的位份下葬的,按制,守三个月国孝,全国举哀。然明明穿的是孝服,但满朝文武并皇帝却没一个有半分哀戚之色,若细细观察,反而有种轻松的感觉,也是,压在头顶的一座大山没了,表明上不能高兴,私底下难道还不许人偷tou huān喜一下?

太平公主散了发髻,穿着孝服避居府内守孝,听到手下人回报的时候,还生了一回气,怒着对长子薛崇胤道:“母皇在时,这些人就没一个人跳出来反抗的,人人只争相在母皇面前表忠心,如今人都去了……欢喜也不敢明着来,只敢暗地里欢喜。须知死者为大,母皇再有诸般不好,可也曾是一国之君,身为臣下,而这些人不止不守礼,甚至连欢喜也只敢偷偷地来……如此不忠不仁,毫无担当的做派,何以成事?七郎信重的都是些什么人!”

言词间,颇为瞧不上。

薛崇胤苦笑,若叫他说,他那皇祖母……且不论旁地,只为君的气度和用人的智慧,就非当今那皇帝舅舅可比拟的,这一桩事情一出来,倒是能明白六郎为何来信让他低调了。

太平公主冷笑一声,道:“待过了国丧期,为娘便派人与薛家商议婚期,让阿薛早日过门,大郎你就安心在家里,给为娘的先生个孙子出来再说。”

薛崇胤不禁脸红:“母亲,您说的都是什么!”

太平公主本来悲愤的心情倒是被长子的羞涩给逗得乐了一下,道:“成亲生子,传宗接代,人伦大事,有何可害羞的?为娘的不过是看着你七舅不像是个靠得住的,如今朝里又有那所谓的五王上蹿下跳,你可是为娘的宝贝,目前且还不到你上朝问政的时机。”

薛崇胤如今的眼界也不再是过去,自然懂得母亲为他打算的好,闻言,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道:“李唐自立国至今,从未有以功封异姓为王之举,七舅这敕封太过,荣宠太甚,且七舅这些年在朝中并无甚根基,君弱臣强,于国、于臣皆有不利。”

太平公主嗤笑一声,嘲讽道:“所以,你的好七舅并未贬斥武氏诸子,只降王爵为公爵。”

“那母亲?”

“不急,你七舅在朝中势弱,难道为娘的便强吗?非也!总要等六郎出孝后再说。六郎曾说过,手里无兵的权势便如那空中楼阁,看着高大上,实则全无根基。你没看你八舅舅不就是因为手里有兵,方才能在新朝要功有功,要赏有赏吗?”

太平公主胸有成竹的道:“目前嘛,且低调些,你先成亲,给为娘生个大胖孙子,旁地嘛,若有门人来投,也当鉴别一二,本宫门下,可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要的。”

“喏,儿子明白。”

薛崇胤红着脸,认真的应下。

然而,国丧期刚过,宫中 发来敕令,拜太平公主驸马武攸暨为司徒,复封定王,实食封一千户,一时荣宠乃武氏诸子之冠。

第414章 劝说

制书还未昭告天下,太平公主就知道了,一边冷笑,一边坐在府里默默运气——

七郎打的好盘算。封了一个武攸暨,背后还有一个她,还有比这更好的盘算吗?美得他!

运完气,却也不出头,该低调还是继续低调,就是对投到门下的人,也是让薛崇胤仔细甄别,她又不是收破烂的,什么玩意儿都要。

而武攸暨还未换门牌的的国公府里,奉命来颁制书宣敕封的武崇训,正在努力的说服武攸暨:“从叔,请听小侄一言,若听了小侄之言,从叔仍不肯改主意,则小侄定当扭头就走,让从叔从此过那清静日子,再不敢来打扰从叔半分。”

武攸暨默然沉着脸,片刻之后,颔首点头:“大郎请讲。”

“从叔,我们武氏一族,在天后崩后,如今,只剩下从叔你了!现今朝上对武氏虎视眈眈者不知凡几,若从叔之后还不肯出来扛起家族,武氏必将崩毁。小侄年幼,并无寸功可立于朝上,纵观全族,能担起家族重担者,非从叔莫属,若从叔再不肯出头担起家族,则家族败亡不过是旦夕之间。”

武崇训说得悲壮。然武攸暨只是默默看他一眼,淡然道:“如今五王势大,陛下需要有人平衡五王的权势,若我武氏一族跳出来,不就是活生生地靶子吗?大郎以为,如今族人之势,可能和五王比拟?天下人向心李氏日久,五王所为乃是顺应时势人心,若大郎真为家族计,此时还是低调为上,莫要强出头。”

武崇训急道:“从叔此言虽有理,然我族如今的形势,可还有退让的余地?旁人可退,武氏却不能退,便是陛下也不会让武氏退,否则,这朝中可还有陛下立足之地?从叔,陛下需要我们武氏,纵观全朝上下,除了武氏,还有谁可与五王相比?”

武攸暨翻眼扫他一眼,冒出一句:“新安郡主之夫,安定县公,前镇北将军张昌宗。以他在军中之威望,挟平突厥之功入朝,便是五王在他面前也不敢端前辈的架子,陛下之局迎面可解。”

第415章 难圆

“如何?”

武崇训出了国公府直奔宫里,还没去皇帝那里复命,就被安乐公主一把拦住,急急的追问他结果。

武崇训立即道:“回殿下,我看着从叔还是有几分动心的,只是,他行事素来胆小,缺乏决断之能,怕是还要犹豫一下。”

“啧!都快死到临头了还这般不爽快?这等优柔寡断,何以成事?”

安乐公主有些嫌弃:“若这事是与太平姑母说,定不会如此。”

武崇训犹豫了一下,建言道:“那……公主何不约长公主议上一议?”

安乐公主白他一眼,道:“若能约到,何用拐弯抹角先找定国公?母后先前便委婉试探过,然姑母一直不搭话,只反复说要为崇胤表兄筹备婚事,似乎并无意参与朝政。”

武崇训讶然道:“无意参与朝政?!这话只看投到长公主门下的士子,长安城内便无人会相信。难道以长公主之势,也要避忌那什么?”

安乐公主满脸阴霾,瞅了武崇训一眼,看武崇训立即乖觉的住口,方才道:“驸马且先去父皇处复命,本宫去母后宫里坐坐。”

“喏,公主慢走,小心保重身子。”

武崇训殷勤的应着,安乐公主哼了一声,一甩衣袖走了。武崇训看她走了才悄悄松了口气,站了片刻后,转身往皇帝宫里复命去。

公主府里,太平公主正在与府里的家令、管家等一起说薛崇胤婚事的事情,门房来报,驸马武攸暨求见。

太平公主微微扬眉,意味不明,略一摆手,家令、管家一起退了下去,不一会儿,武攸暨在门房的引领下走了进来,微微躬身拱手:“殿下。”

太平公主回了一礼,道:“驸马请坐,来人,斟茶。”

“谢殿下。”

武攸暨抱拳谢过,在座榻上坐下便沉默下来,只静静地品着侍女送上来的茶汤。他不开口,太平公主自是不急,慢悠悠陪他坐着。

“长公主。”

jing zuo了一会儿,武攸暨终还是开了口,唤了一声。太平公主慢条斯理的道:“驸马有何话想说?请说便是。”

武攸暨微微颔首,话出口前在心里转了几转,方才道:“昨日,陛下颁下制书,敕封我为定王,长公主可曾听说了?”

太平公主点头:“听说了,不过,怎么听说被驸马固辞了?”

武攸暨抬头看她一眼,道:“时下形势,长公主以为如何?”

太平公主不意他竟会问这个,面上不禁露出几分意外之色来,武攸暨见状,嘴巴泛起苦涩之感,又说了一句:“不论如何,终归夫妻一体,荣辱与共,有些事……总不好罔顾长公主之意。”

太平公主顿了一下,眼里隐隐有几分冷凝之色,然又快速的隐去,道:“多谢驸马顾念,然观驸马之意,似有意动?”

武攸暨道:“宫里派来宣敕的人乃是崇训,崇训以全族儿郎安危求之,我……实不好拒绝,是故有些动摇。”

太平公主惊讶不已:“全族儿郎的安危?哪一族?武氏宗族?”

武攸暨点头:“正是。”

“呵……”

太平公主嗤笑一声,面露不屑之色,似笑非笑:“本宫竟不知驸马还有这等善心!也不知武氏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罪,竟要牵连全族儿郎?武氏不是早就分家了吗?便是十恶不赦的罪过,也断不至要杀了武氏全族的儿郎,也杀不了武氏全族的儿郎!崇训又是何身份?何时做了武氏的族长?不然,何以有资格以全族儿郎相托?”

武攸暨低着的头抬了起来,看太平公主一眼,问道:“长公主的意思是?”

太平公主又是一笑,然笑意却并未到眼底,只冷淡道:“驸马做事,往日何曾问过本宫?本宫观之,驸马往日也不是糊涂之人,今日何以来本宫这里说这些糊涂话?驸马想怎样做尽可做便是,无须问我!”

武攸暨面上不禁露出几分恼怒之色,紧盯着太平公主的脸孔,质问:“我本一片好心,长公主何以如此?难道长公主心中竟无有顾念孩儿们的意思吗?一丝也无?”

太平公主冷笑:“大胆!驸马这是以何身份质问本宫?”

武攸暨一顿,直视太平公主的眼神竟有几分凄厉之色,白净的面皮被气得泛红,怒瞪着太平公主,看她表情冷淡,不为所动的样子,怒道:“公主当真要这般绝情?”

太平公主淡然道:“驸马非是今日才识得太平,何以如此问之?母皇崩了,并不代表什么,本宫叫你一声驸马,可不是让你有非分之想的,望驸马谨守本分,一如既往!”

“你!”

武攸暨大怒:“你既然不顾念孩儿们……罢了,是我今日来错了,告辞。”

“驸马慢走不送。叫家令来,代本宫送客。”

“不必!”

武攸暨拂袖而去。太平公主jing zuo不语,无有半分挽留之意,张嬷嬷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却不敢出言相劝,只在心里幽幽叹息。

第二日,武攸暨上疏,对当今的敕封固辞之,坚决不肯受定王之爵,只以国公位居之,只是,武攸暨虽然推辞了定王的爵位,然司徒一职却无法推拒,位列朝廷三公之一,日日列朝。虽未曾摆明车马的与五王对抗,但于国于民有利的事情,不拘是五王上疏,还是当今决议,都能持身中正,一时间,朝野内外,竟颇有几分好评,言道武氏宗族内,也不是全然都是那等狂悖无礼之徒,也是有明白人的。

与武攸暨的持身谨慎相比,太平长公主更加的深居简出,国丧期后,操持完长子的婚事后,也不曾过多的参与朝政,只专心隐在幕后,一心经营投到门下的门人的前途,倒让投到她门下之人忠心了许多,便是有那想借她之权势作为进身之阶的人,念及她的恩情,也要礼让几分。

五王在朝,张柬之、袁恕己、崔玄暐、桓彦范四王都有几分德行,虽位高权重,但仍能谨守臣子本分,敬晖虽有弄权的心思,然在其余四人的压制下,一时间也翻不起太大的风浪来。

李显见状,心中虽然忌惮,但却不敢再把宫禁安危托付给外臣,只得捏着鼻子认了相王李旦掌管南衙禁军之事,并未裁撤。朝中除了李显这做天子的做得不痛快外,一时间竟维持这个局面,偶尔的波折和明争暗斗之后,竟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维持下来。

在朝局慢慢平稳下来后,千里之外的定州义丰,张家几兄弟脱下孝衣焚烧告祭后,终于出孝。

第417章 焕然一新

守孝期结束,张昌期、张昌仪、张同休三个并未剃去守孝蓄养的胡须,只是修剪了形状;张易之留了一瞥八字胡,五兄弟里,唯有张昌宗因为年纪太轻,完全没有蓄须的念头,一股脑剃了个干净。

洗澡、洗头,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地,然后张昌宗盘腿坐下廊檐下,任由商音给他刮胡子,郑氏揽着宝宁与薛崇秀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待刮干净后,郑氏还赞了一句:“莲花郎风采更胜往昔,是吧?秀儿?”

薛崇秀一双眼睛漾着柔情的波光,笑着颔首:“太太明察秋毫。”

直接把张昌宗笑了个大红脸。唯有宝宁,与父亲如出一辙的眼睛瞪得溜圆,满脸惊奇的鼓着包子脸,跳过来伸手摸父亲的下巴:“咦,不扎手手了!”

“宝宁喜欢被阿耶的胡子扎吗?简单,再蓄起来就行!”

“不要!”

还来不及跑呢,就被不正经又恶劣的父亲捏了好几下胖嘟嘟的脸颊,捏得她嗷嗷叫着赶紧逃去祖祖处,一头埋进祖祖怀里,卖力的告状:“祖祖,阿耶欺负宝宝!”

郑氏笑吟吟地揉揉她的胖脸,哄她:“不怕,祖祖为宝宝主持公道!”

“嗯!”

用力的点头,点完了才问:“祖祖,公道是什么?”

张昌宗大乐:“宝啊,你连公道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去告状?过来耶耶告诉你!”

然后,天真可爱的宝宁就屁颠屁颠跑过来了,重又落入父亲的魔掌,不止被捏了胖脸,甚至屁股也被拍了两下,皱起的小脸被父亲抱着抛高高化解,抛得高兴了,别说生气了,告状自然也就忘记了。

郑氏笑看着,看父女俩儿其乐融融,也跟着笑得一脸的皱纹,张昌宗颠颠怀里的胖闺女,扭头问郑太太和薛崇秀:“您二位……准备好了吗?”

薛崇秀笑而不语。郑氏笑问一句:“准备好什么?”

张昌宗笑大步跨过去坐下,道:“太太离开京城这么久,可想念了?弟子出孝,可以带您回京城去了。”

郑氏笑着点点头,道:“若是问这个,何须准备!”

“太太就是英明,其实弟子有个打算,就是不知太太愿不愿意?”

张昌宗接过跑过来的女儿,抱着女儿与薛崇秀相视一笑,薛崇秀接话道:“我们打算去京城探望亲人师长后,乘船去南边视察产业,乘船去,走水路,不像陆路那般辛苦,有心想请太太也去看看,太太意下如何?”

郑氏又惊又喜:“带我出去看看?”

张昌宗笑看着她,眼神里有着孺慕和温柔,笑容顽皮里带着故作的洋洋自得:“太太这两年保养的不错,锻炼身体也积极,身体素质较之过去,可谓天壤之别。太太这么乖,做弟子的总要奖励奖励吧?世界这么大,就带太太出去看看吧!”

明明意思是挺好的,孝心也是极佳的,但是,但是怎么听着就这么欠打呢!

郑氏毫不犹豫地抬手拍了他胳膊一下,拍得张昌宗本来一张得意洋洋地欠扁脸瞬间变成苦瓜脸,瞬间觉得心情舒畅,念头通达,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的畅快,痛快的扔出一个字:“好!”

张昌宗的苦瓜脸褪去,高兴地和薛崇秀对望一眼,两人脸上都有着高兴。郑氏是个容易让人尊敬和爱戴的老太太,与他俩儿一起生活的这将近三年时光,在张昌宗的督促和薛崇秀的关切下,身体素质调理得极好,前几年还时不时的病一下,这三年来,几乎没病过,就是腿疼的毛病,也较往年有了极大的改善。不然,张昌宗也不敢提议带她出去旅游了。

郑氏这一辈子,幼时长于荥阳,十六岁嫁入上官家,然后就是忙着相夫教子,生活简单且安稳,直到没入掖庭为奴,于卑贱中依旧顽强的教出了一代才女上官婉儿,但她见过的天地其实没多少,韦氏已经去了,张昌宗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但郑太太还在,张昌宗想带她出去看看,看看这广大的天地。

郑氏眼里神采湛然,一瞬间突然又有些迟疑:“你与秀儿出孝,不急着出仕,反而想着出去,可是有什么急事?我一个老婆子跟着出行,随行的人定然不少,可方便……”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张昌宗扶着额头打断:“我的好太太,你操心这些干嘛?难道在你眼里,我和秀儿两人就这么笨,连着点儿小事都弄不好?放心,这趟主要是就是出巡,虽说也有事务,但主要还是玩耍,太太就负责享受美景美食,旁地不用操心。”

薛崇秀也道:“对,太太尽可放心,相信我们可好?”

郑氏一想也是,这俩人虽是长辈,可做事历来靠得住,便也放下心来,笑着点头答应,答应下来,不免有些好奇,她也不是没乘过船,只是,陆地的江河与大海自然不同,这会儿不免想问上一句,好让人准备出行的行李。

就连小宝宁,听到耶娘和太太都要带她出去玩,也跟着叽叽喳喳的问着,老少几个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倒也其乐融融。正说着,下人来报,张昌期有请,请张昌宗过去议事。

兄长有请,张昌宗自然是要去的,顺便,他也有些打算想与兄长说,跟郑太太和薛崇秀说了一声,张昌宗换了身便服就过去了。

“大哥!”

进去才发现二哥、四哥、五哥都在,还有几位嫂嫂,张昌宗连忙行礼。张昌期让他坐下,与老二张昌仪对望一眼,道:“人都到齐了,那便开始吧。”

张昌宗看张同休、张易之都跟他一样一脸懵逼,想来这俩儿也不知道今天要议什么,看样子似乎只有老大、老二知道?难道他俩儿商量好了?!

心下疑惑,还是静心听着长兄说话。张昌期道:“今日把你们叫过来,愚兄有一件事要与兄弟们议一议。”

“何事?”

张同休问了一句。张昌期道:“祖产。”

“嗯?”

几兄弟脸上都带着疑问,张昌期笑了笑,道:“托赖母亲英明之故,在她百年前,就为请人主持为我们兄弟几个分了在长安的家产,现在,就剩下家乡的田产。这些田产,除了祖父、父亲留下的祖产,这些年,母亲又添了不少,她老人家病着时曾对我说过,六郎孝顺,手头较我们宽松,这些年孝敬了她不少。这些孝敬,母亲留了一些,其余的多换成在家乡的田产。如今母亲不在了,这些田产也须分一分,交待分明。”

第418章 百年大计

韦氏生前置办的,加上祖产,张家在义丰有着上千亩的土地不算,在定州范围内和隔壁的两州之内,零散的田庄也有几个,全部加在一起,差不多有近三千亩的田地。张昌期把兄弟们叫来先商议,商议好后再请族老过来做见证。

这些田地里,零散的田庄,张昌期做主,几兄弟一人分一个,恰好分完;在定州的田产,先拿出三百亩加到族中的祭田里,剩下的才打算几个兄弟分。

张昌宗听了,道:“大哥,小弟这里有个想法,还请诸位哥哥听小弟一言。”

张昌期道:“六郎有何想法?尽可道来便是。”

几兄弟望着张昌宗,张昌宗往常总爱笑的脸上,难得的有了几分肃然,认真的道:“小弟虽年幼,但如今也是做了父亲的人,这三年在家守孝读书时,有时不免想,我们家当如何传承?家风当如何传续?”

兄弟五个,除了张昌宗目前还只有一个闺女外,其余人等都有了承家的儿子,长兄张昌期更是长孙都有了,闻言听到事关家族家风续之道,俱都认真起来。张昌仪更是催促道:“六郎有何想法,快快说来。”

张昌宗道:“古之先贤曾有言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何以世家中能有千年传承延续不断者?思来想去,不外乎家风与俗流不同。说道家风,自古便有之。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礼传家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道德传家,譬如诸圣之家,然这等圣贤,人间俊杰千古少有,岂是我等凡人可比拟的,自是可望而不可及。凡人多望子孙为大官,然小弟却不作此想,只愿子孙读书明理。读书为明理,明理为修身,修身为做人。我家不及五姓七家那等著姓,但自问督促族中子弟勤奋读书,耕读传家却非不可及之事。大哥,几位兄长,以为如何?”

“这……”

张昌期一时似乎有些茫然,显然被幼弟扔出来的zhà dàn给炸了个正着。张昌仪隐隐有些激动,看着张昌宗的目光,又是欣慰又是欢喜;张同休、张易之面露思索之色,低头沉思着。

“六弟此议,可谓gāo zhān远瞩,目光深远。我不仅赞同,并且愿大力支持。”

张同休率先开口,急性子再次暴露。张昌仪白他一眼,似是嫌弃他急躁,幽然道:“六弟此议,我也支持。”

说着,立即望向长兄和其余的兄弟,张易之都不笨,脑子转得快,自然也是没意见的,相视一笑,齐齐望向长兄。

张昌期被几个弟弟看得心头压力剧增,苦笑道:“你们望着我作甚?我自然知道六郎的提议为的乃是家族百年大计,为的是家族传续,哪里还会反对?”

闻言,几兄弟一笑,神情轻松愉快。张昌期道:“本来今天叫你们过来,除了分产的事宜,还有一桩事要宣布,本想等分产完毕再说,现在,六郎的提议一出,倒是可以先说了。”

顿了顿,见弟弟们都关切的望着他,张昌期与老妻对望一眼,道:“愚兄与你们大嫂商议过后,决定今后不再出仕,留在定州,看守祖产。如今六郎此议一出,我倒是更想留下了,留下看着建族学,督促族中子弟读书。”

“大哥!”

张同休惊呼一声,几兄弟脸上都有惊讶意外之色。张昌宗若有所思,看看鬓角已然染霜的长兄和长嫂,倒不像其他兄弟那样忙着反对,而是耐着性子问道:“大哥何时有此想法的?”

张昌期笑道:“虽然六郎你们从来没说过京城里的局势,但是,当今做东宫时的样子,愚兄并非全然不知。能因为惧怕老娘就下令灭杀亲子女的人,即便为君,只怕也没什么担当。你们阿嫂说,当家人可不能缺决断和担当,然当今……我看缺的就是这些。”

说完,还朝老妻笑了笑,长嫂刘氏被他说得满面通红,瞪他一眼,嗔怪道:“你要说事就说事,何必拿我一个妇道人家作伐子?”

张昌宗自幼被长嫂当儿子似的养大,不由笑道:“那是因为大哥敬佩阿嫂您的见识,这是趁机显摆呢!”

“呸!”

刘氏啐了一下,面上害羞,眼中却欢喜,道:“愚嫂是个没什么学识和见识的妇道人家,不知什么治国的道理,可是,常年跟着阿家持家,却也有自己的想法。当今是皇帝,也是全国上下的当家人,责任重大。阿家曾说,持家之人当有决断和担当,如此,即便是穷家破壁也有翻身的一日,否则,便是金山银山也有招祸败亡之日。而当今这位的行事,我看着可不像是能担起家业的人,我们在手下做事的,还是早做打算才好,不能把鸡蛋全都放在当今这一个篮子里,否则,便是男丁再多,那也不够他祸害的。”

话说的十分质朴自然,几兄弟听得又是好笑又是钦佩。张同休当先笑着鼓掌:“阿嫂不愧是阿嫂,一如过去般英明神武,不愧是阿娘看重的阿嫂!”

“啊呀,四郎胡说什么!”

刘氏还害羞了。

张昌宗跟着笑的同时,不免暗自叹气,李显同志这皇帝做的,连阿嫂一个内宅妇人都知道他不靠谱,更遑论朝中那些人精大臣们!李显怕是心里苦啊!不过,这都不关他的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几兄弟七嘴八舌的夸了大嫂一通,夸得她满脸通红的躲了出去,张昌宗促狭,还故意大声道:“阿嫂,您偷偷躲着高兴没事,可别忘了吩咐人备饭啊,看时辰,弟弟们看来是要叨扰阿嫂 一顿了。”

刘氏终究是唐朝妇人,闻言,也不管害羞的事情,反唇相讥:“呸!说得好像阿嫂饿过你似的,从小到大,何曾饿过你来着?”

张昌宗才不怕她蛮,笑嘻嘻地道:“是没饿过,阿嫂对小弟的好,小弟记着呢,这不是趁机向阿嫂撒个娇吗?阿嫂可别嫌小弟烦啊!”

刘氏听得心头一软,笑着应道:“不烦你,阿嫂永远都不会烦六郎,等着吧,给你做喜欢吃的。”

“那小弟便谢谢阿嫂了。”

张昌宗没脸没皮的顺杆儿爬。其他几个兄弟没他的厚脸皮,自不好意思像他这般,只能在大嫂看不见的地方,嗖嗖嗖地给老六发射眼刀,鄙视死他!然某人可不是这么轻易能被鄙视dǎ dǎo的男人,不止没避让,还洋洋自得不已。

笑闹了几句,张昌期咳嗽一声,把话题拉回来,道:“愚兄素来愚笨,为人不知变通,做官不如你们几个灵活变通,这些年勉强为之,十分辛苦。如今,大家都有了出息,文阳、文英几个也能担起重担了,便想着躲个懒,在家享享老太爷的清福。如今又有六郎的提议,莫若此事便交由我,由愚兄留下督促,务必要把家风、族学建起来!你们意下如何?”

兄弟几个还有什么说的?自然是不无不可的。

当下便议定,由张氏家族出面,在定州建一个书院,不止招收张氏族中子弟,便是外头的子弟也可以招收。他们这一支在定州的田产,除了提出三百亩添作祭田之外,又提出五百亩来做书院的支用。然后张昌宗拿出薛崇秀早就购买好的田产加进去,分给兄长七百亩,剩余的兄弟们,一人五百亩。

兄弟们还待推拒,被张昌宗拦了回去,他和薛崇秀都有爵位,除食邑的收入外,还有朝廷奖赏的永业田,用来安置部曲绰绰有余,他并不需要额外的田产,之所以加入分产,也不过是想留个念想罢了。

不过,他虽然一片好心,但兄长们却不愿接受他的好意,兄弟几个争执了好几天,争得脸红耳赤,最后不止惊动了族老们,连义丰县令都惊动了。

别人家兄弟之间争产,只有互不相让、斤斤计较,唯恐谁多分了,谁少分了的,哪有像张家这般,富裕的弟弟想要资助哥哥们,结果哥哥们还不愿意接受,皆道要公平分产的。一时间,竟传为美谈。

那义丰县令治下出了这样一桩蔚为美谈的事情,琢磨着这要是上报了,也是政绩一桩,立即毫不犹豫的奏报上去,倒让张家几兄弟扬名了一把的同时,这么一大票人才出孝了,可以出仕做官的事情,也放到了朝廷和李显的眼前。

第419章 建学

“请太太过目。”

跟兄长们争了两天

当然,主要是兄长们在畅所欲言,张昌宗就坚定立场不放松,霸总范儿十足的放出一句话,说服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被兄长们合起来围殴了一顿,就连大哥都下手抽了两下,可见招人恨的程度。所以,一般外面传什么消息的时候,听过就好,谁知道内里是啥样儿呢!反正张昌宗第一天是黑着一只眼圈回来的。

想他堂堂镇北将军,名字在突厥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被揍了黑眼圈还不能还手上哪儿说理去!更悲惨的是,回到家以为就要得到温暖的关怀,结果,一个两个的,郑太太和薛崇秀这俩儿谁都没关怀他,反而笑得不能自己,最扎心的是他闺女,伸着根食指,老想往他的黑眼圈上戳,不给戳还不乐意,多把她小手拉下来两次,大眼睛里立即就一包泪,威胁的意思十分明显了,给戳就笑,不给戳就哭。

郑太太那个有了重孙女就不要徒孙的偏心人,看心肝小宝贝儿哭了,立即飞过来一个威胁的眼神,张昌宗还能怎么办?张昌宗也很绝望啊,只能把黑眼圈凑过去让闺女戳!

说多了都是泪。

张昌宗心里已经给自己滚动播放好几遍了!

总之,外面传得再好,内里其实对张昌宗个人而言还是很悲伤的一件事情,任由兄长们争吵,他则默默奋笔疾书,把对建立书院的构想和对书院的规划,以后书院运行的结构,甚至各种规章制度都仔细写了出来,然后,请郑太太过目。

老太太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出身又好,荥阳郑氏能传承数百年屹立不倒,人才辈出,自然有它的独到之处,若能学到一星半点的办学经验那不是跟中了大奖一样幸运吗?张昌宗把写的策划给郑太太看,心里暗戳戳地未尝没有朝荥阳郑偷师的想法。

郑氏是什么人,只一看他递过来的东西,便明白了他的心思,也不急着看了,且先把纸放到桌案上,笑瞥他一眼,看他立即坐姿端正,乖巧中透着心虚,不由含笑摇头道:“脸皮这么薄可无法成事。”

“太太,求放过,求指教!”

张昌宗知道肯定瞒不过心明眼亮的郑太太,果断认怂。郑氏微微一笑,重又拿起稿纸看起来,为了照顾她的眼力,张昌宗字写得挺大的,看起来不费劲。

郑氏看了一遍,面上看不出有什么想法,并没有急着发表看法,而是凝目jing zuo了片刻,才又重新看了一遍,这一遍比方才还慢些,看得更仔细认真不说,时不时的还停下来想想。良久,郑氏才放下稿纸,望向张昌宗:“六郎这是在为家族谋传续?”

张昌宗恭敬的点头,道:“太太明鉴,张氏一族,说是文公后人,然这么多代过去了,不过出了一个行成公,连郡望都评不上,说是名门之后,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直白的说辞,逗笑了郑氏,也表明六郎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若是真在意门第,也不会这样说了。郑氏笑着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张昌宗正色道:“弟子幼时受家族供养多年,叔叔们待我一如亲子,兄长们待我谦让,我无有什么可以报答的,想来想去,唯有在后代教育上下功夫。趁着现在有余力,先立下规矩,自今往后,只要是想读书的,能读书张氏子弟,我都要给他提供读书的条件和环境,至于成材与否,那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情,我所能做的是营造环境和条件,剩下的,就是孩子们的事情了。”

郑氏含笑赞了一句:“你倒豁达。只是,你可知,五大姓氏,七大世家,何为世家?”

张昌宗笑答:“所谓世家,世卿世禄之家尔。”

郑氏问:“所以,你张氏欲效仿之?”

张昌宗摇头:“很难。如今是唐,非是两晋以血脉姓氏论官位门第的时代,要世卿世禄,还要从读书上下功夫。何况,王侯将相,管不住子孙浪荡。太太,弟子非是要子孙后代累世显宦,我所愿者,子孙后代皆能读书明理,明理修身,修身为人。富贵权势这种东西是最不牢靠的,唯有学识才能是自己的,我希望我的子孙后代都能有一技之长,哪怕一朝落魄,也不用担心饿死,如此,做祖宗的也就满足的,旁地到时候我都没了,轮不到我管了!”

“促狭话!”

郑氏嗔了一句,面上却笑着,笑看着张昌宗,赞道:“却也是真知灼见之言,有远见,也足够豁达。世人只看见世家的门第荣华,却不曾看到世家中人的付出,也看不到世家世代的积累。你给我看这计划,若是冲着世家去的,那我定不会置喙半句,只会打你一顿,扔出去醒醒脑子再来说话!即便算上你家行成公,不过区区三代,何来与世家数十代积累比拟的信心?那不是志气,那是头脑发热的妄念。”

老太太说的真不客气,但也是这种不客气,才是真心话。张昌宗忙不迭的点头:“太太说的是。”

郑太太道:“我看你说的对,什么都比不上读书明理重要。读书识字与不读书识字,天差地别!或有那等真正的聪明人,不读书也不比读书的人差,然而,那等人少之又少,万中无一,且要天赋、运气缺一不可,然而,世间最不可捉摸的便是运气,何不抓住只要付出便可唾手可得的知识呢?”

郑氏这话说的,不免让张昌宗想起后世网络上曾流行过一阵的读书无用论。支持这一论断的,不是蠢就是坏。岂不知读书对大多数人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走,也最容易收获的路,只要用心读了,终归不会比原来更坏,总能有提升。

张昌宗笑道:“太太说的是理,只是啊,rén dà多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自己肯定就是那万中无一的天才,对自己缺乏客观认识。悲剧往往来源于此。”

郑氏听得抚掌大笑,言道张昌宗说得精辟,并兴致勃勃地与张昌宗讨论了半天读书到底有没有用,怎么有用这些话题。

张昌宗前世网络泡得多啊,网络这个东西,隔着屏幕,有个键盘,有些人什么话都敢说,什么奇言怪论都有,郑太太这样一位古朴长者,即便是眼界、见识再非同一般,一时间也被张昌宗充当反派说出来的那些言论惊了半晌儿,有时候张昌宗引用的观点过份奇葩,还惹得她老人家频频以眼刀射之,若不是还端着几分长者的风度和辩论的规矩,怕是要上手打的。

不过,她老人家忍了半天,最终还是在读书无用论下破功,伸手想也不想的脱了鞋子就往张昌宗身上砸,张昌宗哈哈笑着一把接住,恭敬地捧着还回去,乐道:“太太息怒,弟子不过是引用旁人之言,可不是弟子持这个想法。”

郑氏嗔怒:“你要是敢这般想,我便立即代你师父先打你一顿,打不死再逐出师门!”

一老一少说了半天,郑氏听明白张昌宗建学的目的和想法后,倒也对张昌宗说了不少,两人都认为,要建族学,要建书院,说什么学风建设之类的,都及不上明文规定的规章制度,说白了,张昌宗就是外儒内法的支持者,郑氏嘛,跟这个时代大多数学者一样,并不拘泥于一门一派,颇有博采众长之风范,可是当一代大家,不愧是教出上官婉儿之人。

第420章 兄弟

“大哥,二哥,给!”

有郑太太这个老狐狸划掉好老师在背后指点,张氏家学的建设自然是稳步进行的

没错,是家学。来自郑太太的建议,她老人家说了,现在张家一没师资,二没基础,贸然就建立书院,只怕连学生都招收不够,莫若先从家学开始,一者可以积累办学经验二者,培养出学生,有了成绩,扬了名,对外才有吸引力。

张昌宗自己理解,意思就是求着别人入学跟别人求着来读书相比,自然是被人求更爽。这话又被郑太太瞪了,怪他说得太直白,不知道修饰修饰。

手动滑稽。

筹划好家学的事情,张昌宗便把策划书往兄长们面前一扔,干脆利索的准备走人,完全没有想管的意思。

张昌期一愣,张昌仪眼皮子跳了一下,手有些痒,连忙拉住幼弟,直接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张昌宗笑眯眯地道:“计划出去走走逛逛,先去长安,然后从运河走,一路去海边逛逛。”

一边说,一边笑得眉目舒展,神采飞扬,显然,心里挺美、挺期盼的。但张昌期、张昌仪兄弟俩儿的心情就不怎么美妙了。

张昌仪咬牙瞪着幼弟:“所以,这些事务你便不管了?就这么丢开手了?事关家族前途也不闻不问?”

张昌宗一愣,连忙道:“没啊,哥,小弟不是写了计划书了吗?为这个还朝郑太太从荥阳郑偷师了,接下来,不是应该大哥这个将来主管的做了吗?难道还要小弟雀占鸠巢?这个不大好吧?”

说着,还迟疑的看长兄一眼。

张昌仪被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但心头又有股火儿发不出来,明明是很重要,他们兄弟都极为重视的事情,结果到了那小子手里,居然还惦记着出去玩但是他说的又很有道理!

还是张昌期厚道,笑着拍拍二弟,一脸慈祥的老父亲笑:“在家守了三年,郑太太也跟着在义丰待了将近三年的时光,如此深情厚谊你确实要好好报答才是。如今既已出孝,总不好再让郑太太在义丰待着,奉你郑太太出行回京也是应该,放心,家学的事情,你既已拟好章程,愚兄等再笨,照章行事总是会的,放心去吧。”

张昌宗老感动了,被长兄当儿子也不介意了,直接一把抱住长兄,感激涕零:“还是大gē téng小弟,大哥永远是最好的大哥!二哥嘛,切,不说也罢!”

“我打!”

张昌仪再忍不住直接跳起来,冲着弟弟的脑袋就抽。张昌宗被打得抱头鼠窜,一边跑一边喊:“大哥,为了不让您眼见兄弟相残,小弟我就先走了,事情就交给大哥了!”

说完,一溜烟儿跑了个不见,惹得张昌仪真是好气又好笑,恨得牙痒痒地:“筹建家学这等重要的事情都不做,大哥怎地就这样放他走了?”

张昌期好脾气的笑道:“好了,好了,老二你也莫要对老六太过严苛,老六不是把计划书都给我们定好了吗?他心中有事记挂着,若不是挂着阿娘,怕是耐不住在家里苦守三年的,让他去吧。”

张昌仪哼了一声,道:“他还能有什么事?不外乎是挂着他那在宫里享富贵荣华的贵妃师父,还有权势日盛的公主岳母,除了这两人,他还能记挂谁?也不想以那二位如今的地位和权势,还需他一个小小的县公挂记!”

“胡说什么呢!”

张昌期拍了老二一下,道:“你啊,儿子都快说亲了,怎么这一张嘴仍无长进?都是长辈,何必说得如此刻薄?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伤了情份吗?到时让六郎如何处之?还有六娘,这些年待家里人如何,你也看在眼里,怎地无端说这些话?贵妃和公主无论在外如何,对我们张家,对六郎却是有恩的!”

张昌仪受教,低头认错:“大哥教训的是,是小弟气上头口不择言了。”

张昌期严肃道:“知错就好,,以后切不可再如此胡说。”

“喏。”

张昌仪认真应下,完了不免感叹一句:“其实,小弟这些年有时不免想,以老六的天资,若是能师从名士,而不是宫里的贵妃,或许”

话没说完,只是长长一叹。张昌期愣了一下:“怎地突然说这些?”

张昌仪叹道:“老六自幼便长得出众,脾气又好,虽然有时候难免叫人头痛,可自幼便招女眷们喜欢,不瞒大哥,小弟其实一直担心他好好地天资被旁地事误了,其实我一直自责,若我们做兄长的再有能耐些,又何必他大好的天资,却只能zhou xuán于宫中呢?”

张昌期不意张昌仪竟然在苦恼这个问题,沉默了一阵,道:“此事其实前些年我也想过,可是阿娘说,人的际遇岂是能事事随心的,若能事事遂心所愿,那世间也不会有那许多的烦恼,世事岂能十全十美?若无女皇与如今的贵妃,六郎焉能有今日?做人不能只想着得好处,完全避开坏处是不可能的,事物总是一体两面的。”

张昌仪失语,愣了一阵,惭愧道:“是小弟贪心不足,并非是对宫里的贵妃或是亲家公主有意见,不过是看六郎于其中尝尽悲欢离苦,不忍心罢了。”

张昌期笑着拍拍他,权当安慰:“知道你是心疼弟弟,只是,这是六郎分内之事,他既做了贵妃的弟子,公主的女婿,便该他担着的。愚兄乃是长兄,但生来愚笨,旁地事务想帮也帮不了他,唯有家事,若能让他无有后顾之忧,则闲赋在家也无妨,甘之如饴。”

“大哥!”

原来这才是长兄选择闲赋在家的原因。张昌仪不免有些激动。

张昌期笑着拍拍他,叮嘱道:“我们兄弟五个,论学识本事,自当老六第一论做官,愚兄的水平实是倒数,不及你们几个。愚兄虽然做官水平一般,但自问做事还有几分勤恳,便想着留在祖籍,给大家看好家,伺候好九泉之下的父母,让你们在外无有后顾之忧,现在六郎又给愚兄找了这么一桩事务做,那更要好好做才是,六郎嘛,就让他放心去做别的事吧,不要用这些小事劳累他。”

“大哥您真是对文阳都没见你这般。”

张昌仪忍不住吐槽,张昌期笑道:“不同的,文阳是长子,以后要承宗的,自该严厉些,六郎嘛,你看他需要人严厉吗?再没有人能像他一般自律自强了,如何还忍心对他严厉?”

想及幼弟那数十年如一日的作息及刻苦,张昌仪自问做不到,放眼世间,能做到者当是举世稀有的。这么一想,也不忍心再说弟弟什么,规矩的拿起计划书,跟老大讨论起来,务必把事情办得完美些。

第421章 重返长安

“夫人,陛下来了。”

上官婉儿顿了一下,放下书卷,起身去迎:“恭迎陛下”

礼还没行完就被李显一把拉起,李显笑道:“婉儿不用多礼,快起来,朕早就说过,在朕这里,婉儿无需这般多礼,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份?”

上官婉儿淡淡笑笑,道:“礼不可废,陛下待妾身好,妾身却不能不知身份。”

把李显让到上座,上官婉儿命明香烹茶,听着李显唠叨今日朝里又如何如何,偶尔才插一句嘴,即便插嘴也插得恰到好处,不显聒噪与逾越,让李显能把想说的话。

“对了,婉儿,约莫算着张家该守孝丁忧期满,你的弟子张昌宗张六郎那里是什么章程?你可有打算?”

李显突然转了话题,上官婉儿端着茶碗的手一顿,脸上表情不显,故作受宠若惊状,道:“不想陛下竟还记挂着六郎?”

李显一笑,道:“婉儿的弟子,朕当然要记着,何况张将军又是那等俊才,朕自不能忘记,不使山野有遗贤才是为君者的本分。他是你的弟子,与我们也不是外人,婉儿有什么打算?尽可告知于朕,朕来安排。”

上官婉儿先感谢了一句,然后苦笑道:“陛下这般记挂六郎,是妾身和六郎的福分,只是,怕是要辜负陛下的好意了。”

李显愕然:“怎么?”

上官婉儿道:“前些时日六郎刚出孝便使人送了信与长公主,请长公主进宫转告妾身,说他出孝安排好家里的事情后,便要奉妾之母亲出行,往南方去走一走,怕是还未从母丧中走出来,想着出去散散心之类的。”

假的!那小子信里说的怪话还是不要让陛下知道的好,什么“世界那么大,想去看看”一类的,别的叫人看了气闷。难道难道就不想来看看师父吗?上官婉儿不禁有些憋闷,更有些揪心。

“竟是如此?”

李显愕然,感叹道:“不意张将军竟是个孝子,那张将军可说了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去?”

上官婉儿有些焉哒哒地,精神似乎有些萎靡,答道:“回陛下,妾也不知,不过,在去南方之前,他会上京来一趟,毕竟,母亲年纪大了,陆路经不起颠簸,六郎带她出行,必是要走水路的,约莫是要从运河走海路。”

“是吗?”

李显有些失落,显得神思不属,又坐了一下便又走了,上官婉儿也不留,她素来不主动留人,把人送走,又坐回书案前,继续捡起方才的书卷,只是,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了,jing zuo一阵,又起身从书架上拿下一个盒子,打开,里面全是信封、信纸,都是这些年张昌宗写给她的。

拿出来,一封封的按照时间顺序摆放好,然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也没打开,就盯着信封看,看了一会儿,幽幽叹了口气,径自出神。

而张昌宗那边,已经和哥哥们说好,又特意向大嫂告了别,带着一家老小上路了,只是,越接近长安城,越有些神思纷乱

三年啊,他能偷偷跑去送别女皇陛下,却不曾偷偷进京看他的婉儿师父一次,师父心里不定憋着多少难过与生气呢。但是,三年时光,师父应该想清楚了吧?

与他的复杂心思相比,郑太太和薛崇秀就心情就比较放松和简单,加上有宝宁这个小开心果在,两人的心情就更放松了,一瞬间,居然衬得张昌宗苦逼了。

就这么痛并快乐着,一家子老老小小慢悠悠到了长安城,商音已经先行带人回来收拾,住的是薛崇秀的郡主府,他封爵时御赐的宅子,因为当时心伤韦氏之逝,也不得空收拾,就只派了人守着。家里的老宅子,这么多人就住不进去了,太狭窄。

结果,刚到城门口,就被太平公主府的封家令给拦住了:“郡主,郡马请留步,殿下知道您几位进京,日日派人在城门口候着,今日总算等到您几位了。奉殿下令,请诸位到长公主府暂居做客。还有,殿下已获报郡马与郡主到达的消息,稍后就到。”

这是堵人独到城门口,誓要把人带回家的节奏啊!

张昌宗纷乱的心思稍稍安稳了些,笑着看家令一眼,扭头钻进马车,问郑太太和薛崇秀的意见,其实主要是郑太太的。

老太太笑吟吟的道:“长公主母女分离这么久,自是想念的,罢了,既然都堵到城门口了,便去长公主府上叨扰一番吧。”

薛崇秀立即喜道:“多谢太太赏脸。”

郑氏笑着摇摇头:“殿下也是想念你们,不然,断不至于来城门口堵人。”

“还是太夫人懂我!”

一道畅快的声音插了进来,是太平公主来了。张昌宗跳下马车,立即行礼:“小婿拜见岳母大人,经年不见,岳母大人可还安好?”

太平公主摆摆手,打量他两眼,笑道:“贤婿免礼,起来吧,本宫的秀儿和宝宁呢?在哪里?”

“母亲!”

薛崇秀扶着郑氏下了马车,宫音怀里抱着宝宁,一起向太平公主行礼,太平公主哪里耐得,飞快的的免了她们的礼,与郑氏寒暄了两句后,便拉着薛崇秀细细打量,看她较之上次见神色更加好,才满意的点点头,伸指点了她一下,道:“回长安不说先来为娘府上住几日,竟还想着先回去你那个没人在的家,想什么呢?定是六郎不好,定是他撺掇你的。”

张昌宗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满腹冤枉:“不是,岳母大人,世间可没您这么断案的,您要这么断,那完了,肯定冤狱丛生啊,劳烦考虑考虑小婿的感受好吗?小婿也是阿娘疼大的宝贝,不是给您这么糟蹋的啊!”

太平公主听得噗嗤一笑,从他嘴里听到阿娘而不是先母两字,心头竟有些温馨之感,心下一软,嘴上也不免缓了几分,嗔道:“你哪里冤枉?守孝是人之常情,秀儿嫁了你,自该从之,只是,回了京不说先给我报信,竟然派人先收拾宅子,有把我放眼里吗?”

这个就没法说了,只能傻笑以试图蒙混过关:“这个嘿嘿嘿嘿对了,宝宁,叫人没有?来,快叫外祖母。”

这人为了脱身,居然“出卖”女儿!除了薛崇秀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觉得他俏皮的招人爱之外,郑氏与太平公主一起向他发射鄙视的眼波!

某人不痛不痒,把女儿抱过来,举到岳母跟前。宝宁大多数时候都是个乖宝宝,虽然她已经不记得这个外祖母了,但不妨碍她有礼貌的叫人:“外祖母好!”

太平公主一张明艳略显沧桑的面孔立即笑了开来,一把接住宝宁,笑着抱过来道:“宝宁好,较之上次见长大了许多,也更可爱了!想死外祖母了!”

趁着太平公主忙着与宝宁亲近,张昌宗才悄悄松了口气。也不好一直在城门口拦着,说了几句话后,薛崇秀带着宝宁上了太平公主的车驾,张昌宗把郑太太扶上马车,一行人朝长公主府去。

上了马车,看宝宁好奇的四处打量,薛崇秀笑着一一给她解说了长公主车驾与家里的马车有何不同之处,待她好奇心满足了,开始摆弄玩具了,才把孩子放到中间坐着玩玩具,她与母亲说说话:“母亲,我们回京的消息,想来无须多久宫里就能收到吧?”

太平公主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淡淡一笑,笑容里有着几分讥讽之意,道:“当今陛下宫禁宽疏,允许宫官任意出入,那位势正盛,耳目自然灵通。”

第422章 公主岳母

郑氏年纪大了,到了长公主府,家令已经准备好饭菜,多是清淡爽口的小菜,正好适合长途出行的人。郑氏用了饭后,便被人引到备好的院子里,那院子还有个小园子,可让她散步消食,环境还不错。郑氏挺满意的,谢了太平公主后,带着贴身婢仆住下。

也不知是否是到了新环境中,宝宁今天有些兴奋,跟同样因为做了舅舅和小姨而有些兴奋的薛崇简、薛崇宁两兄妹一起玩得快疯了,玩到天色黑透都还不肯跟乳母去洗漱睡觉,缠着今日新认的小舅舅答应明天继续找她玩后才肯去睡,然后还要小姨陪着去洗漱,好脾气的崇宁自然是乐意的,笑眯眯地陪着她去了,唯有薛崇简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挥手:“宝宁乖乖啊,明天小舅舅再陪你玩。”

张昌宗取笑他:“居然能跟三岁的宝宁玩得这么好,你说我该夸你吗?”

薛崇简振振有词:“姐夫当日不也与我玩得挺好,小弟不过是向姐夫学习。”

“……”

这熊孩子,还学会怼人了!

张昌宗感觉自从回来长安,他口头上就没赢过,定是在定州这三年太老实的缘故,缓缓,他需要缓缓。

太平公主插言道:“二郎且先洗漱安歇去,我与你姐姐、姐夫经年未见,你赶紧走,别扰我们说话。”

薛崇简一脸委屈:“母亲这是嫌弃儿子?儿子许久不见阿姐与姐夫,也想叙旧来着。”

太平公主懒得搭理他,直接霸道的道:“为娘还没叙旧呢,你一个小孩子急什么,快走,快走。”

薛崇简还能说什么,只得苦着脸一步三回头的走人,走了两步还不忘叮嘱张昌宗:“姐夫多在府里住些日子,待姐夫空闲,我们一起约三郎他们去打马球。三郎他们听说姐夫回京,都想着与姐夫打一场呢!”

张昌宗笑着点头:“行,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走走亲朋故旧,到各处问候致意一下,约莫也就四五日的功夫,你看着安排就是。”

薛崇简一听,立即兴高采烈的道:“那可好,那小弟明天就安排。”

“行!”

见张昌宗答应的爽快,薛崇简才高高兴兴地出去了,太平公主兀自头疼的念叨了一句:“臭小子,这么大了还整天就只知道玩,成天只知道跟三郎一处玩耍,也没个正经的时候。”

张昌宗笑了笑,劝了一句:“崇简自幼便活泼些,左右岳母这几年也压着他学了些东西,待再大些,若岳母舍得,放出去历练历练,想来也能成事。”

太平公主有些犹豫:“且等等再说吧,大郎是长子,我可任由他晚婚,二郎这边又是这等跳脱的性子,总要寻个稳重的娘子管束他一下才好放出去,否则怕是要翻天。”

张昌宗讶然:“有这么不靠谱吗?”

闻言,太平公主居然瞪他一眼,道:“你说呢?崇简事事学你,以你做榜样!”

感觉膝盖中箭,有些疼。张昌宗莫名的尴尬,觉得有必要挣扎一下,厚颜道:“回岳母大人,小婿觉得小婿还是靠得住的。对吧?秀儿?”

薛崇秀微微一笑,气定神闲,语气肯定:“对!”

张昌宗立即笑眯眯地望向太平公主,太平公主白他一眼,朝女儿嗔怪道:“怎么这么多年了,还这样呢?”

薛崇秀微笑道:“六郎处处合我心意,自是不能妄言的。”

太平公主无语,瞪了笑得一脸畅快的张昌宗一眼,莫名的想打人,不过,若真打了,怕是女儿要心疼,转头还会埋怨她,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闲扯两句斗斗嘴,看小两口感情依旧很好不说,眉眼间似乎还添了默契之意,太平公主欣慰不已,转而关心起女婿的前途来:“且别忙着关心崇简,六郎你呢?有何打算?”

张昌宗笑道:“回岳母,小婿还不急,且先出去散散心再说吧。”

“散心?”

太平公主看他一眼,道:“若是旁人,我还能信,然若是你……怕是阿韦姐晚上要入梦来责骂你的!”

若韦氏泉下有灵,确实是她老人家会干的事情!

张昌宗哈哈大笑两声,道:“岳母大人英明,不过,小婿目前暂无出仕的打算,且先松快两年,出去走走,努力生个儿子再说……唉哟!”

确实被薛崇秀拿果子砸了一下,怪他在母亲面前还口无遮拦。张昌宗挤眉弄眼的朝她笑笑,也不嫌弃,顺手就捧着果子啃起来,还啃得咔嚓咔擦地,那惫懒的样子,倒叫人哭笑不得。

太平公主瞥小两口一眼,若不是有话要问,真是不想看见这两人,忍了忍,道:“你这打算,你师父知道吗?”

张昌宗就着婢女端来的水洗手,一边擦拭一边道:“我给师父写过信,说过我的打算,她应是知道的。”

太平公主立即问道:“那她便无异议?”

张昌宗顿了一下,道:“还没来得及有异议。”

“没来得及?”

“对!临出发前才写了信给师父,并言说了我要离开定州到长安的消息,师父便是想骂我也来不及了。”

“你这小子!”

太平公主闻言乐了,只要想到上官憋气的样子,她就心情舒畅,旋即念头一转:“令师想必已知晓你进京之事,怕是就等着你进宫呢。”

张昌宗心头复杂,笑道:“宫里自然是要去的,三年未见,也该去拜见一番才是。”

“那她置你于不顾的事情便算了?”

太平公主追问道。张昌宗反问道:“岳母何出此言?师父何曾置我于不顾?师父明明是太过顾着我,连自己也搭进去了。”

“太过顾你?”

张昌宗点点头,明明笑着,眼里却一片悲伤感慨。太平公主哼了一声,道:“你倒是厚道,焉不知上官心里就不慕权势的?”

张昌宗轻笑一声,道:“岳母这般刻薄我家师父,心里想是对她有气的?”

“哼!”

太平公主冷哼一声,道:“即便气又有何用?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何以当今一登基晋封后宫便只晋了皇后与皇贵妃?皇后与陛下共富贵、同患难,情份非同一般,自该晋位,上官何以晋皇贵妃位?自是有功劳于陛下,是何功劳?何时的功劳,还需要问吗?”

张昌宗顿了一下,没说话。

太平公主恨恨地一拍凭几,气道:“枉我当初还那般信她,不意一片心意全白费了!以皇贵妃的殊荣,何须我们替她操心!”

张昌宗叹了口气,道:“岳母这般想,站在您的立场和位置,并不奇怪,然而,岳母可曾站在我师父的立场想过?”

第423章 伤怀

“你师父的立场?”

太平公主嗤笑一声:“什么立场?莫非你的舆部废了?这几年上官是什么气势,莫非你不知?”

这语气,怨气很深啊!

张昌宗笑了笑,耐心地解释道:“气势盛什么的,终归总结起来不过是两个字。”

太平公主嫌弃地瞪他一眼:“不要卖关子。”

张昌宗被瞪得无奈,道:“左右不过是为了活着。岳母大人生于天家,我师父生下来就被没入掖庭为奴,岳母大人无法理解其实也没什么,毕竟,您二位的生活环境和成长经历差别太大,飞鸟与鱼,终是不同。”

太平公主先前还满脸的嫌弃,这会儿不禁默然。

张昌宗看她不再口出讥讽之言了,心头才松了一口气,一边是师父,一边是岳母,这两边他都得罪不起,也不忍心去得罪,所以,他也愿意把心里的一些想法和揣测,向岳母大人解释一下。

其实,说起来,他也算是灯下黑的典型了。他和薛崇秀虽然不是特别熟知历史,但是,他们知道大概的走向,就算这些年有些变化,但大体的走向是没变的。

可是,上官婉儿不能!她只是一个在深宫里挣扎求存的弱女子,看着权势赫赫,鲜花锦簇,其实,除了自己,她什么也没有。

张昌宗道:“一开始知道师父做了陛下的宫妃,我心里自是震惊难过的,只是,后来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心里反而越想越明白,越想明白……我却更加的难过,我的师父啊,她的荣宠权势皆来自帝王,剥开这些,她不过是一个掖庭出身的小nu nu,她要生存,除了紧紧抓住认知里最强大的东西,她还能倚仗什么?我这个徒弟吗?”

张昌宗自嘲的笑笑,若是明君当道,以他的功绩,封侯进爵,封妻荫子,光耀门楣自不在话下,可是,他没遇上太宗那样的明君,遇上的是年老任性的女皇和懦弱无担当的李显,这点儿功绩,实不足以让他的婉儿师父有安全感。

婉儿师父是女皇陛下身边的近臣,与李显是旧时,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两人。婉儿师父是真心喜爱他这徒弟的,她珍爱他一如他敬爱她一般。虽然上官婉儿是他的师父,其实他心里更多是当她一个亦师亦友,而婉儿师父心里,他是心爱的弟子,是晚辈,而婉儿师父是长辈,一个努力的想庇护心爱弟子的长辈。

想起这些,张昌宗心里难忍难过,神情低落下来,手拄着膝盖,面上虽没什么难过的表情,但动作、背影却让人心里一阵阵疼。张昌宗道:“岳母大人说师父心慕权势,可是,作为一个宫里的女子,若无有权势,您叫她怎么过活?”

太平公主不说话,只是把脸扭到一边,不让张昌宗看到。张昌宗心头一叹,与薛崇秀对望一眼,薛崇秀眼里也带着难过,轻轻点头,接话道:“母亲,这些年,母亲的不易,上官师父的不易,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母亲,是我们无能。”

“胡说!”

太平公主猛然回头,眼眶有些红:“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不,是极好!旁人家的儿女,像你们这么大的,兀自不知世事艰难,如何能与你二人相比?难道说,本宫与上官在你们眼里,难道就是那等只懂得等着别人来搭救的柔弱之人吗?”

薛崇秀擦擦眼角的泪,漾出个笑来,摇摇头。太平公主立即瞪向张昌宗,张昌宗求生欲很强的,也赶紧跟着摇摇头,心里默默补充不敢说出口的话——

不,您二位岂是等闲!别的妇人最多说句母老虎,您二位这是霸王龙啊,食物链最顶级的存在。

太平公主看两人乖顺,怕是也有些不好意思在两个小辈面前暴露情绪的原因,咳嗽一声,正了正脸色,道:“为了替上官圆场,难为六郎你说了这么多,罢了,最多,以后本宫见了她,不再讥讽她便是,但要我和颜悦色却是万万不能!”

张昌宗松了一口气,道:“不敢委屈岳母大人,您能不讥讽家师便成。”

太平公主露出满意之色,张昌宗见状,忍不住说了句大实话:“只要您俩儿别打起来就行,小婿不敢奢求其他。”

“你这个混小子!”

太平公主想也不想的便把罗汉榻上的垫子顺手抓起砸过来!

张昌宗哈哈一笑,手脚灵活的跳起来,顺手接住抱着便跑,一边跑还一边笑道:“多谢岳母大人赏赐,小婿告退,您请休息,明早再来请安。秀儿,为夫的先跑为上,你保重!”

“……”

太平公主一脸的一言难尽,看向笑得无奈又宠溺的女儿,问道:“你就这么惯着他?”

薛崇秀笑着起身,坐到母亲身边,抱住她一只胳膊,笑着道:“烦请母亲多担待,六郎不过是逗你开心罢了。”

太平公主木着脸,并没有觉得开心,反而觉得心塞,不过,这个板着脸的表情也没维持多久就被女儿逗笑了,爱她们小两口的一片孝心,也怜她一路行来的辛苦,催促道:“罢了,为娘的也不为难你们,这些时日路上辛苦了吧?快去安歇吧,有什么明日再说也不迟。”

薛崇秀道:“无妨,六郎想来应是借机出去了,并不在府中,宝宁又睡了,女儿陪陪母亲。”

太平公主如今对张昌宗的本事早就心里有数了,闻言也不觉惊讶,只是顿了顿,问道:“六郎去宫里了?”

薛崇秀道:“应该是吧,他挂记着上官师父,又因为身上有孝,加之各种因素不好上长安来,一直只与上官师父书信往来,如今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师徒之间自该好好谈一谈。”

太平公主叹息一声,静默片刻,感慨道:“你们二人啊,也不知该说你们幸运还是不幸,你投生做我的女儿,六郎做了上官的徒弟,也是劳碌命。”

薛崇秀只笑道:“母亲非是我们,焉知我心中不是甘之如饴?能做母亲的女儿,六郎能做上官师父的徒弟,我们心里皆很欢喜。母亲这般妄自菲薄,岂不是让我们难过吗?”

太平公主慈祥的笑笑,抬手拍了拍薛崇秀的脸,不再多言,转口与她说些家常话,顺便催了一句:“前些年在守孝,不好催你,如今六郎既然出了孝,你是不是也该考虑添个儿子了?虽说张家多子,然六郎这一支也该有个继承香火的小郎才是,趁着六郎还没上朝出仕,你二人再给为娘生个外孙出来吧!”

“哎呀!”

薛崇秀轻叫一声,似有些害羞。太平公主一笑,逗她:“如何?难道为娘说的不对?”

薛崇秀无言,瞟了母亲一眼,那眼神又娇又俏,倒把太平公主逗得一乐,母女俩儿搂做一团,叽叽咕咕的说些体己话。

而张昌宗在天黑宵禁后,果真换了身深色的衣裳,悄悄地出府而去。

第424章 师徒相见

“唔……”

睡梦中的上官婉儿皱着眉醒来,眼睛尚未睁开便开始喊人:“明香!”

“师父,明香姐姐不在这里,不过有弟子在,师父想要什么?”

一道很熟悉但是好几年没听见的男声!

上官婉儿的精神瞬间清醒,几乎是从榻上弹起来,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六郎?!”

烛光映照中,有张脸孔忽明忽暗,但脸上的笑容却别的叫人又是欢喜又是难过。瘦了,也更成熟了,较之上次相见,眉宇间开朗了,真好,相比起他伤心难过的样子,果然还是笑脸更叫人顺眼。

张昌宗笑着,认真行礼:“弟子张昌宗拜见师父,经年不见,师父可还安好?”

上官婉儿一瞬间不禁有些悲喜交集,盯着弟子,口不由心:“自是好的,为师这几年过得如何,你想是知道的,又何必来问。”

张昌宗不说话,只是抬起头望着她,一时间,师徒俩儿竟相对无言。上官婉儿心口一痛,直接扭头,不再看他

这一扭头才发现不对来!

这里不是她的贵妃宫,是处陌生的屋子,摆设简单典雅,然各种器具却很平常,并无富贵人家的堂皇,更别提如宫里的华贵。

“这里是哪里?六郎,你做了什么?”

上官婉儿一脸震惊之色,在榻上也坐不住了,鞋子也顾不得穿,直接下榻来,目光灼灼的望着张昌宗。

张昌宗很坦然:“没干什么,就是把师父偷出宫了!”

“什么?”

上官婉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张昌宗还理直气壮:“师父总不相信我说的话,也不相信我能做的事情,总是自己想一些有的没有的,然后做些委屈自己的事情!既然师父不相信,那弟子便直接做给师父看,弟子就是骗谁也不会骗师父,我说能把你偷出宫就能把你偷出来,说到做到!”

“你……你……你……”

连说的三个你字,气得浑身发抖:“你个蠢蛋!你敢不敢再莽撞胡为些?我……我……我揍你!”

说着,跳将过来,身手矫健得完全不像一个缺乏锻炼的宅女,五指一张,奔着蠢徒弟的耳朵而来。

张昌宗吓了一跳,心里又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哪里还会乖乖挨打,立即就围着屏风、罗汉榻跑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叫屈:“明明就是师父霸道,擅作主张,不认错就算了,居然还打人?师父,世间可没你这样的道理!”

上官婉儿平日根本不锻炼,体力哪里及得上徒弟,追了两步就气喘吁吁,一边喘一边犹自不肯认输,嗔骂道:“反了你了!明明是你不识好歹,不听人言。”

“师父这话好没道理!你跟我商量过吗?对弟子言说过吗?没有!一句都没有!你都不说,叫我怎么听?我又不是师父肚里的虫子,什么都能猜到!师父你是不是对徒弟有什么错误的了解和抬举呢?”

张昌宗逃得很轻松,婉儿师父的体力跟他比,评战五渣都很勉强,居然很嘚瑟的踩了上官婉儿的节奏,她跑他就跑,她停他就停,轻松得让上官婉儿心口的火气是一股股的冒,必须要打人一顿才能平息。

上官婉儿大怒:“这还需要说吗?你做官图的是什么?位极人臣,光宗耀祖不好吗?即便你想做事,若无赫赫权势,这世道,谁人会予你做事的机会?”

张昌宗顿住脚步,转身,一脸认真与郑重的迎上气喘吁吁地上官婉儿,任由她的巴掌拍在身上:“若是委屈师父自己才能换来权势,那不要也罢!师父难道不知弟子之所以汲汲营营追求权势、官位,为的是什么?师父,弟子若是要光耀门楣,不止做官一途,有的是办法!”

上官婉儿喘得厉害,瞪着徒弟,分毫不让,神情甚至隐隐有几分严厉:“你尚年轻,如何晓得其中的厉害?”

“管他晓得不晓得,总之,若是要委屈师父,让师父牺牲自己,那我这些年所做的,又是为了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张昌宗忍不住声音大了几分:“师父你到底明不明白?对你来说,重要的是什么?对弟子来说,重要的又是什么?”

“我……”

上官婉儿一时无言,呼呼喘气。张昌宗被她这虚弱的样子弄得有些心软,叹了口气,主动搀扶着她,把人扶到罗汉榻上坐好,又倒了杯水给她:“师父请喝水,缓缓再说。”

上官婉儿瞪他一眼,不过体力不如人,要骂人也不是现在这种缓不过气的状态,顺势被搀扶到罗汉榻上坐下,接过水杯以平生从未有过的粗鲁姿势一口灌下,缓了口气后,瞪着蠢徒弟,骂道:“这天下,论权势煊赫,何处还能比得上皇宫?一句话便可让你家破人亡,一句话便可让你权势滔天,天上、地狱,不过一念之间。为师不过想我们俩儿都能平平安安,不会有朝不保夕的生活,也不要你有家破人亡的一日!”

果然被他猜对了!

他的婉儿师父,看着蕙质兰心,聪明绝顶,其实,骨子里也不过是一个笨拙胆小、没有安全感的人。她的一生,看似荣华富贵,实则漂泊不定,时时处在朝不保夕的境地中。

张昌宗什么气都消了,蹲着身子,微微仰头望着坐在罗汉榻上缓气的婉儿师父,微笑道:“师父,你可知郑太太到义丰后,对弟子说什么吗?”

上官婉儿顿了一下,哼了一声,道:“说什么?”

咦,这个傲娇!

张昌宗笑容更深了几分,感慨道:“郑太太说,师父您尚在襁褓便随她入了掖庭,十四岁时被女皇召见,免去奴婢身份,做了女皇的女官才人,掌宫中诏命,一直到如今做了当今的贵妃,看似风光无限,权势赫赫,然始终在这宫廷里打转。郑太太说,这皇宫看似天下间最富贵煊赫之地,谈的是天下大事,管的是万里江山,然皇宫说白了也不过是方寸之地,能于方寸之中见广大天地者,世间少有,师父并不是其中之一。”

上官婉儿面色大变,浑身颤抖:“这……这是母亲说的?”

张昌宗含笑点头,诚声恭敬的道:“回师父,句句字字皆是郑太太所言,弟子便是狗胆包天,也不敢妄言。”

“母亲……”

上官婉儿不禁失神,一时间,似有些惶惑。

张昌宗叹了口气,起身撩起下袍跪下,拱手为礼道:“师父,郑太太叫我对你说,天地之大,人世之广,非是方寸之地可比。你已经在此蹉跎半生,余生……难道不想出去看看?”

“我……”

上官婉儿一时无言,嘴巴开阖间,却一字也说不出来。张昌宗神色严肃,表情认真的道:“方才这些是郑太太想说的,弟子想对师父说的是……”

伏下身子,结结实实的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制止上官婉儿来扶的手,张昌宗诚挚道:“自弟子四岁有幸跟随师父读书习文,到如今年已弱冠,这些年,有赖师父教导,有幸与师父互相扶持,是弟子前世不知敲破多少木鱼才有的福分,师父为弟子做得已经够多了,如今,弟子长大了,自问也有几分能耐了,师父,换弟子来护持你可好?”

第425章 希望

“我……你……”

上官婉儿十分激动,瞪着张昌宗,表情似悲似喜,复杂难辨。

张昌宗不避不让,面带微笑,神情坚定地跪着,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师父,我说真的!以前是弟子又怂又弱,女皇当政时没胆子说,现在宫里的那位,弟子自是有把握。师父待我如珠如宝,我待师父亦然,既是珠宝,自要慎之重之,没有把握岂敢开口!”

上官婉儿一下就湿了双目,明明没有哭声,但眼泪却扑簌簌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就那么坠落下来,一声一声的只听见抽气声,就是没有一声哭声。

“师父。”

张昌宗看得心疼不已,呆呆看了半晌儿,叹了口气,掏出手帕递给婉儿师父,婉儿师父一把抢过,不止擦眼泪,甚至还擦了哭出来的鼻涕,即便如此,眼睛却也没离开张昌宗,依旧瞪着他,莫名凄厉。

张昌宗目瞪口呆,无言的看着他的手帕,决定等下出去就扔掉。有些头疼的揉揉额角,看她默默哭泣——

不是小孩子了,自不好再像小时候一样扑过去抱人,只跪着朝前行了两步,努力的把自己的大脸往婉儿师父的视线范围内凑,眼巴巴的求问:“师父,您的想法呢?弟子在等着您的话呢!”

上官婉儿低头,一双眼哭得红彤彤地,鼻子也红红地,与她平日的形象大不相同,这叫啥来着……对,反差萌!明明都四十的人了,居然还这么可爱……张昌宗默默在心里给他师父比心、点赞。

上官婉儿不答,却突然抬手打了张昌宗一下,不重,打在肩头上。张昌宗愣了一下,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被师父打了一下又一下:“师父……”

“怎么还问!怎么才来!为师……为师……为师做梦都想离开这个皇宫啊!”

上官婉儿打了他两下,直接扑到张昌宗身上,依着他的肩,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己。

“师父!”

张昌宗也湿了眼眶:“对不起,让师父久等了!”

上官婉儿哭着摇摇头,摇得猛了,头上的珠钗都掉了。张昌宗弯腰捡起来,重新给她插头上,却因为业务不熟练,戳到头皮,让他的婉儿师父痛得直蹙眉,张昌宗赧然:“对不起师父,弟子笨手笨脚的,还是您自己来吧。”

上官婉儿含泪睇他一眼,自己接过珠钗随意一插,位置正确不说,还十分好看,这就是生手跟熟手的区别,张昌宗傻笑:“弟子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在金銮殿上见到师父的样子,天仙下凡一般,不想我后来竟有幸做了天仙的弟子,何其有幸啊!”

上官婉儿眼睛还红着,毫不犹豫地瞪徒弟一眼,眼里只写着蠢蛋两个字,言辞犀利异常:“你是在说为师不是人吗?”

张昌宗扶额:“师父,这正回忆呢,您能不能不捣乱?”

上官婉儿怒目而视:“为师正激动难过呢,你还回忆往西呢!”

张昌宗无奈了:“弟子这不是哄你吗?”

上官婉儿嫌弃道:“就着哄人的本事,新安居然没嫌弃你……真真心胸开阔,宽大为怀了!”

卧槽!

张昌宗不想说话了,所以说,他到底是哪儿想不开还是脑子秀逗了,居然妄想去哄一个妖女,还妄图通过追忆情怀安慰她!太傻太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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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

明明还眼睛通红,鼻子都哭红了,转眼又笑起来,一开始还是轻笑,渐渐地,变成了大笑,并且,笑得不能自己,腰都弯了,力气都笑没了似的,一手搭在徒弟的肩上,跟蠢徒弟似的,没什么形象的两人一起坐在地上。

“师……师父,您……您怎么了?别……别是高兴过头那什么了吧?别啊,这都是小事儿,与您老人家经历过的风浪来说,算什么!对吧?”

张昌宗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上官婉儿抬脸瞪他一眼,眼刀嗖嗖地,插得张昌宗浑身清爽,一瞬间镇定了,觉得他师父终于正常了,这抖m体质可谓满分了!

上官婉儿停住笑,抬头望着前方,也不知再看什么,或是根本没看,只听她幽幽道:“你小的时候,为师一直想不通,何以你小小年纪便那般刻苦,似乎有什么紧迫之事逼着你去刻苦,逼着你去拼命。你小子看似一副和气爱笑的性子,却能藏得住事,我就那么看着你,看着你努力,然后自己悄悄地猜度,看啊猜啊,许多年,后来你终于漏了口风,才知道为了什么。”

说着,朝张昌宗看了一眼,张昌宗笑笑,没说什么,完全不像他平日有点什么就洋洋得意,嘚瑟到不行的性子。

上官婉儿一叹,道:“你的性子,看着固然是个热闹的性子,然内里实则是个胸有惊雷面若平湖的人,最爱于无声处听惊雷,什么困难从不言说,只自己默默地努力,自己去想办法。旁人拜师,总有个人脉、师门之助,可怜你拜了我做师父,不止没有得到帮助,反而还多了拖累,心里可曾后悔过?”

张昌宗笑笑,笑得一双桃花眼弯弯地,十分好看:“后悔是不可能后悔的,得意倒是偷偷地得意过,世间古往今来能有弟子这般福气,拜个又美又有才学的大美人儿做师父的,以后不敢说,往前数……唔,卫烁夫人是měi nu吗?如果是,那王右军勉强算一个,不过,我估计应该没我师父好看,所以,最幸福的果然还是我!”

“呸!”

上官婉儿啐他一口,似笑非笑:“吹嘘自己就算了,还来吹嘘为师?然而,就算你如此说,事实终究还是事实,为师就是你的拖累。”

“师父……”

才刚开了口就被上官婉儿打断:“你不用再说,事实如何,为师心里明白,我知道,在你心里师父不是拖累,只是,在我心里就是拖累。若我只是个普通的宫妃或是宫女,以你的本事,自然早就接我出宫了,然而我是上官婉儿啊,女皇时的内舍人,现如今皇贵妃,接我出宫,自是难上加难,用你的话来说,叫什么?目标太大太醒目,对吧?”

张昌宗不答,只是心若刀割。上官婉儿笑了笑,叹道:“我啊……”

突然顿住,低头注视张昌宗, 苦笑:“我原已经放弃了。”

“师父!”

张昌宗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还是上官婉儿伸手就按住他,道:“稍安勿躁,听为师说完,这是师命,不许违抗。”

张昌宗只得坐下:“喏。”

上官婉儿笑了笑,道:“不想你又不声不响的弄出个扫平北疆的功绩来,倒又让我重新燃起希望来,可是,有些事,若是动了就不好脱身,这世间啊,从无只占便宜不投入的事情。所以,六郎啊,你愿做官也好,不想做官也罢,都由你,莫要委屈自己,也莫要再逼迫自己,好不好?”

张昌宗没答,只是盯着婉儿师父看,看了她半晌儿,开口:“师父,你是否心里存了死志?”

第426章 决断

“你胡说什么!”

上官婉儿失笑,似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笑非笑的盯他一眼,笑嗔:“莫不是有些年没收拾过你,忘了为师的手段了?若是怀念,为师不介意再让你回忆回忆,只是,不怕你女儿笑话你?”

张昌宗不理,只双目专注的盯着婉儿师父,神情严肃:“弟子手下有个专门收集各种消息的舆部,师父知道吧?”

“叫舆部吗?自是知道的。”

张昌宗肃然道:“阿梨、阿桃在师父身边是护卫师父安全的,送她们到师父身边时我便严令,除了事关师父安危之事,不要她们做耳目,只要她们一心照顾好师父。但是,师父这些nián de shi情,不代表弟子不知道!”

上官婉儿笑了,慵懒中透着点儿肆意的意味:“是吗?为师这几年过的不知有多肆意,虽只是名宫妃,却也比许多人快活,若是论快意,五王也是不及我的。”

张昌宗顿住,叹了口气,问道:“师父可曾给自己留后路?师父可曾想过以后?”

上官婉儿顿住不语。张昌宗紧迫不放:“看来师父没想过,或者想过,但是并不在意了。师父心中,怕是只要郑太太百年之后,这世间便再无牵挂了,对吗?弟子呢?”

上官婉儿幽幽叹了口气,只道:“你长大了,有妻有女,还是荡平一方的大将。”

张昌宗这下是真伤心了!

从来喜欢笑脸对人,从来逗比达观的人,瞬间红了眼眶,却没有眼泪落下,只盯着上官婉儿看。

上官婉儿瞬间失神,抬手想去碰触他:“六郎……”

张昌宗避开,也不说话,默默退后,跪下叩了个头,然后起身,转头直接出去,叫人:“阿杏、阿桔,护送我师父回宫。”

“喏。”

外头两声女子的声音,不一会儿,进来两个比阿梨、阿桃年纪长些的女子,躬身行礼:“夫人,请。”

上官婉儿愣了一下,问:“六郎呢?”

“回夫人,郎君走了。”

“走了?走哪里去?这里不是他的宅子吗?”

上官婉儿惊问了一句。阿杏与阿桔对望一眼,两人都不答,只齐齐退后,行礼恭请:“夫人,请动身吧。”

上官婉儿静jing zuo了一会儿,旋即,唇角微微一弯,低头轻语:“走吧。”

阿杏、阿桔护送上官婉儿回宫,张昌宗呢?毫不犹豫、马不停蹄的回长公主府去了。并非负气而走,他纯粹是看他师父的那个榆木脑袋生气,他要去告状!

“阿庆姑姑!”

也没惊动旁人,直接翻墙进去的小院儿,到门外才停住,敲门喊人,今天守夜的阿庆,张昌宗对她们的守夜安排顺序烂熟于胸。

“六郎?这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

阿庆很惊讶,轻手轻脚又快速的起来开门,举着个烛台,探出个头来问道。张昌宗气得胸膛起伏不已,但还是压着气怒,低声问道:“我有事求见太太,麻烦阿庆姑姑。”

“这……”

阿庆愣住,就着烛台的微光,看张昌宗一脸的怒色,难怪以六郎的细致周到居然大半夜来敲门,立即不问了,当下便道:“六郎请稍待,奴婢这就去通报一声。”

阿庆刚进去,就见郑氏从榻上坐了起来,似在等她进来,立即上前禀报:“六郎来了,看他一脸的怒色,想是带气而来。”

郑氏点点头,一边在阿庆服侍下穿衣整顿,一边道:“定是气得狠了,不然,也不会大半夜直接过来,手脚快些,不要让他久等。”

“喏。”

阿庆服侍郑氏惯了,手脚利落地挽发髻穿衣裳,不一会儿,便侍弄好,把人扶到前头罗汉榻上坐定,还细心地给拿了个薄毯让郑氏盖在腿上,点好灯,请张昌宗进来。

张昌宗气哼哼地进来,想也不想就告状:“太太,您一定要好好管管我师父了,太不像话了,这简直是要气死弟子啊!”

这气哼哼对样子倒是少见。郑氏莞尔,朝他招手:“有事且过来坐下再说,莫着急,快过来。”

张昌宗只得过去,砰然在坐榻上坐下,脸上犹带怒色,郑氏倒是一脸的慈祥笑容,和声问他:“你师父怎么气你了?来,给太太说说,太太与你做主。”

这哄小孩儿的语气!

张昌宗满肚子的气都被弄散了,无奈的看郑氏一眼,有些不甘:“太太,说正事儿呢。”

郑氏又笑,安抚他:“我知道,知道,说吧,这不正在听吗?”

张昌宗被这么打断一下,没刚才生气了,缓和了一下情绪,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全说了,说完了还略带激动的气道:“太太,你说师父这是想干什么?啊?她不想要我这个徒弟就算了,反正我不会同意的,我不同意那就没法儿作数。但是,太太您呢?您还在家里等着师父出来一家团聚呢,结果呢?她倒好,自己先放弃了!这像什么样子!弟子我是拿她没办法了,太太您必须得管管了,不然我师父这是要扶摇直上九万里了!”

“扶摇直上九万里?这是六郎的新句?气势不赖。”

与张昌宗的满腹怒气相比,郑氏但是淡然若定,不慌不忙、不气不怒的坐着,还有兴致点评张昌宗随口而出的吐槽。张昌宗用很是无语的眼神看着她老人家,表情一言难尽:“太太,意思就是我师父能得快上天了!”

郑氏乐了,笑了好一会儿,笑完了,在徒孙的眼神控诉下止住笑,拍拍他,径直道:“莫气,莫气,这有什么可气的?不算大事。”

张昌宗目瞪口呆:“不是,太太,难道弟子方才说的话,太太您没听清楚?”

郑氏笑着拍拍他,嗔他一眼:“我还没老到耳聋眼花的程度,自是听清楚了,然正是因为听清楚了,才觉得非是大事。”

张昌宗愣了一下,总算反应过来了,规规矩矩地行礼:“请太太指教。”

郑氏道:“我以前就对你说过,你师父啊,在襁褓中就随我入宫,自幼在宫里长大,眼睛所及也不过是宫里的那片天地,日子久了就被局限了。她眼界窄,胆小害怕,难道你也如此?”

张昌宗觉得他可能听错了,缓了一下,试探着问:“我自然是不怕的,不过,太太的意思,难道真是弟子想的那样?”

郑氏看着他,笑而不语,只是缓缓点头,然后道:“你啊,就是太敬爱你师父,太过尊敬她,看你领兵时并非这般啊,怎么对上你师父,反而缩手缩脚呢?”

张昌宗无言以对。

郑氏又是一笑,拍拍他胳膊,道:“昔年你二叔虽教你心正,然不是让你迂腐,正……怎么正?如何正?全是智慧,需你自己多加琢磨。遇事当断则断,妇人之仁不可取。我记得你曾说过的,该出手时就出手,懂了吗?”

张昌宗肃然起敬,对郑氏真真有种高山仰止之感,认真且郑重的点头:“懂了,多谢太太指点。”

郑氏微笑颔首:“懂了就好。好了,气消了就快去睡吧,养足了精神方才好做事,些许小事也值得你这般动气?万事万法,总有其道理,也总有其解法,懂了否?”

张昌宗点头:“懂了。”

点完头,倒是有些愧疚:“都怪弟子不好,大晚上的吵醒太太。”

“罢了,都是小节,不必在意,我明日歇个晌就好,你快去歇息去吧。”

郑氏满意的笑了,让阿庆把他送出去。看他出去了,方才幽幽叹了口气,眼里闪过坚定之色,也不多言,只让阿庆扶她回屋养养神。

第427章 筹备

郑太太给张昌宗心里放了一根定海神针,还给他放了两个胆儿,然后,他就彻底不着急了,也不生气了,回去睡了一觉,早晨起来精神抖擞的练了一趟武,陪着媳妇儿、闺女给丈母娘请安之后,人就出去了,连早饭都没在家里吃。

太平公主用朝食的时候,知道女婿出去了,便把女儿与外孙女召了来,一起用饭,顺口问了一句:“六郎忙什么呢?才回来第一天便出去,连顿朝食也不陪我用,便这么忙碌?”

薛崇秀知道母亲不是真的生气,就是习惯了跟六郎逗闷子随口说的,笑道:“毕竟多年不在长安,长安的诸人诸事都需去做,还有宫里这几日,莫说六郎,便是女儿也不得轻省。劳烦母亲帮忙递话和牌子进去,等着宫里的贵妃召见。”

太平公主听到要给宫里递牌子,撇了撇嘴,却没就此说什么,点头答应下来后,道:“六郎兄弟几个虽然因丁忧回乡守孝,但张氏还有其他族人在京里,你身为你们这一房的大妇,这几日是要忙乱些,罢了,本来为娘的还想多留你们几天,既如此,且先派人把屋子收拾收拾,诸事完毕再过来住几日便是。”

“多谢母亲体恤。”

薛崇秀陪着母亲吃了朝食,把女儿送到郑太太处,便开始忙自己的去了。小两口多年不在长安,现如今韦氏不在了,张家几兄弟分门立户,张昌宗又有御赐的府邸,这一次回长安来,自是不需要再回张家在京城的宅子,而是可以搬去御赐的府邸住了。

诸事忙下来,小俩口男主外、女主内的忙了一通,好几天便过去了,这还是张昌宗和薛崇秀手下有不少人在京里,许多东西都不需要临时置办,只需要直接搬进家里就行。

搬完家,张昌宗带着老婆孩子先去二叔家盘桓了一天,然后又去三叔、四叔家里,西府的亲戚走完,自该轮到师长了,宫里还没发下召见的话来,张昌宗便先去拜访陈子昂。张昌宗走完了亲戚就去他府上拜访,拎着酒去的,还带着老婆、女儿。

本来也要去拜访李钦让的,不过,李钦让前几年张昌宗还在北疆的时候,科举终于中了进士,在翰林院熬了两年,走太平公主的关系,出京做官去了。倒是陈子昂一直没出仕,娶了个妻子,目前儿子都六岁,能打酱油了。

见了人,行了礼,冲着一个六岁的小屁孩儿叫了师弟,陈子昂拉着张昌宗去了书房,当先就问他一句:“你当年忽悠我的那件事,我这都等了你八年了,还当真吗?”

那表情,那语气,惹得张昌宗哈哈大笑,笑完了,才拱手道:“有劳陈师久等,船队不成型,人手不成熟,我怎敢让陈师登船!好在,历练几年,总算有了几分样子,弟子今日登门,就是想问陈师,雄心壮志犹在否?”

陈子昂先前还一脸的不爽,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成了?”

张昌宗气定神闲:“成了!这几年,扶桑、百济、新罗周边的都跑遍了,远一些的占城、天竺也都熟了,我家文英也历练出来了,足以领兵护佑船队周全,再有陈师登船,事情就成了!”

一个大型船队的成熟,除了需要有技术成熟先进的船厂做支撑,还需要有航海经验丰富的领航员和水手,以及足够数量和强大的护卫。江湖曾有流言,百年海军,出海历来皆非易事。

张昌宗不需要建个海军,但要建个在大海上航行的船队,也不是简单的事情。而这些,张昌宗和薛崇秀都不是内行,他俩儿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一切只能从头培养起,好在,这么多年下来,总算成了。

张昌宗笑看着满脸惊讶的陈子昂,笑问:“陈师你呢?准备好了吗?”

陈子昂斯文扫地的抹抹脸,一巴掌拍案上:“还用问吗?许多年前便准备好了!你让我学游泳,学会了学航海的各种知识,也学会了学”

掰着手指头,一桩桩数过来,全是这些年张昌宗塞过来的东西。老陈同志是才子,但将来的李白大大更是千年少有的大才子,但是,李白大大不会理政治国啊。

老陈同志陆地上的兵事是熟悉的,但是,大海上的事情,说不准啊,张昌宗犹豫了一下,为了为全船队的人负责,还是给老陈塞了不少东西过来。好在,老陈虽然傲,但还是能分清轻重缓急的,倒也一声不吭的全部学了。

张昌宗看着老陈掰手指头数数,看得满脸的笑,等老陈数完了,从袖笼里拿出一张纸来,轻轻地在老陈面前摊开,道:“陈师,请看。”

陈子昂低头,见是一张画着许多弯弯曲曲的细线的东西,看着像是一张图,但是,画法却从未见过,说是画儿吧,又没什么章法。陈子昂疑惑的问道:“这是何物?”

张昌宗道:“地图,或者,舆图,反正都一个意思。”

作为当兵的,记地图,画地图是必备技能,张昌宗作为最顶尖的兵,wén ping也高些,更是个中能手。当年当兵的时候,他就能凭手画出误差极小的地图。现在,虽然多年过去,但是,对于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来说,那张地图早就深藏于胸,永不会忘,那是他的来处,是他的根。

“舆图?这从未见过这等图,看着似乎更精细,快,细细说来。”

当下,张昌宗指着图教陈子昂看,细细解说。两人有问有答,一个教的细致认真,一个学得用心,竟说了个兴致勃勃,在书房好几个时辰都没见出来。

薛崇秀那里还有事务,加之宝宁又小,放心不下,留了张昌宗在陈府,她先行回去,刚回到郡主府,府里的家令来报,宫里派了人来,言道陛下并贵妃明日召见沛国夫人和郡主、郡马。

薛崇秀叹了口气,只好让人去给张昌宗报信,又使人去找太平公主找金吾开条子,让张昌宗连夜回来。

张昌宗收到消息就赶回来了,略有些蛋疼:“当今添什么乱!我现下根本不想搭理京里的事务。”

薛崇秀替他卸了衣裳,道:“你有荡平北疆的功劳在身,素日文名又盛,虽说丁忧三年,但于朝于野皆有声望,若能得让你出仕,陛下当不会如现在这般处处受制。”

张昌宗皱眉不语,沉默了一阵,拉着媳妇儿的手坐下,想了想,道:“我自是知道的,不过,目前还不到时机,况且,我这里还有一桩事要做。”

“何事?”

薛崇秀好奇的问了一句:“这几日看你忙碌,也不得空问你,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张昌宗顿了顿,俯首过去附耳低声说了一句,薛崇秀满脸惊讶:“这有把握吗?”

“只有五成。”

张昌宗有些无奈。薛崇秀却魄力十足的一拍手:“足矣!尽可去做了!”

第428章 进宫

如果不是李显想见他,张昌宗觉得婉儿师父大概是不太愿意见他的。︺讲真,他心里其实也不太愿意见师父,他心里还憋着气呢,也憋着大招呢,要见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于这一时。

约莫郑太太也是跟他要一样的心思,早晨起来听说要去见李显和上官婉儿,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高高兴兴地看宝宁吃得鼓鼓的小嘴巴,看她吃下去一碗面,自己高兴得也多加了半碗。

吃完了饭,郑氏才淡然道:“见便见罢,趁这机会,看看这些年宫里可有变化也好,务必万全才好。”

对老太太的淡定和精明,张昌宗只有一声佩服可说,虽然已经说很多次了,但再加一次也是可以的。顺带一说,薛崇秀也很崇拜郑太太,目标就是成为老太太这样的人。

张昌宗:emmmm

吃了早饭,一家子上马车,女眷们乘一辆马车,张昌宗骑马,慢悠悠往宫里去。到得北门,被监门卫的兵卒拦下,递牌子的功夫,宝宁悄悄掀开布帘往外看,见那么多披甲带刀的侍卫,很是惊奇的小声道:“好多人呀!”

薛崇秀怕她掉出马车,伸手扶着她腰,低声道:“这些人便如我们家中的护卫一般,也是护卫皇宫安全的,皇宫这般大,自然比家里人多。”

宝宁眨巴着大眼睛,似乎在说这样啊,眼睛眨巴几下,又好奇的探出头去,只是与高大的宫墙相比,马车实在太矮了,她根本看不到,不免有些沮丧:“皇宫好大呀,墙这么高,宝宝都看不到。”

薛崇秀正待说话,郑氏举起手,摆了摆,然后把宝宁拉过来,抱着她问:“宝宝觉得皇宫大还是外面大?”

宝宁小脸皱起来,有些迷蒙。郑氏慈祥的笑,也不急,反而耐性十足的引导着:“我们一路从义丰过来,途经的山川河流不少,宝宝想想看,是途中见过的山大还是皇宫大?”

宝宁歪着头回忆一路过来见过的山川,道:“山高,皇宫大。”

郑氏笑了,眼中全是喜爱之色,抱着她亲了亲,道:“宝宝真能干,都能分清楚什么是高,什么是大了。”

被夸了,宝宁笑嘻嘻地抿着嘴笑,脸上的笑,像极了她爹张昌宗小时候装乖的样子,看得她娘心里一片柔软。

“稍后我们就要进去皇宫里面了,宝宝可以好好看看,然后记着,待出来再比一比,哪里更大。这是祖祖交给宝宝的任务哟,完成得好有奖励的。”

郑氏诱导着,宝宁听见做得好有奖励,积极性很好的应下:“好!祖祖,宝宝会努力的!”

“真乖真棒!”

郑氏夸了她一句,微笑着注视着她,宝宁立即很积极的站在窗边,不时的往外张望。薛崇秀坐过去,扶着她腰,以防出什么意外,顺便小声的跟郑氏讨论:“太太,现在就教这些,会不会太早了?宝宁还小,怕是记不住的,也不会明白太太的深意。”

郑氏淡笑着摇头:“无所谓早晚,不过是说给她听,听多了,见多了,自然也就懂了。难道你与六郎想把宝宁养成一个不知世事的傻丫头?”

薛崇秀摇摇头,道:“女子生来便比男子艰难些,虽有我与六郎护持,这丫头当不至太过艰难,然我还是希望我的女儿能有独立生存的能力,这样即便我与六郎有什么,她也能立起来,而不是一辈子只会靠着父母耶娘。”

郑氏点点头,赞许的看她一眼,低声叹道:“我亦是这般想,活到如今这般年纪,我心底无数次的感激家族当初对我的教养,若无家族的教养,如何还有出宫的一日?我自然是盼着宝宁一生平顺的,天真无邪固然招人喜欢,然我还是愿她知世事识人心。”

薛崇秀感激的行礼:“秀儿多谢太太对宝宁的一片心。”

郑氏笑着扶起她,道:“我爱宝宁的心是如你一般的,何须言谢?你看六郎就从不说,他只要自己搞不定孩子就往我这儿扔。”

薛崇秀狡黠一笑,逗趣道:“正因为有这般不争气又厚脸皮的夫君,秀儿才要多说几声谢谢。”

郑氏不禁仰首大笑,乐得不行。

说说笑笑中,终于到了宫里,上官婉儿早使了阿梨过来等着,李显如今正坐在贵妃宫里,与她一起等着张昌宗一行人的到来。

下马车,换乘肩辇,到了上官婉儿的贵妃宫门口,郑氏正待下辇,来接的阿梨道:“禀夫人,陛下有口敕,言道夫人腿脚不好,可乘辇进去,待到殿门口再下辇便是。”

“这如何使得?”

郑氏连连推辞,不过,阿梨坚持,她也只好一直坐着,薛崇秀下了辇,张昌宗一把抱起女儿,郑氏到了前殿门口方才下来。

进去后,齐齐行礼——

李显一身便服坐在上首,与上官婉儿同坐一张罗汉榻,只中间隔了一张凭几,凭几上还放着茶碗,一旁燃着炭炉,明香正在煮茶。

“众卿家平身,来人,赐座。”

“谢陛下。”

李显让大家坐下,笑着和气的问道:“多年不见,沛国夫人身体可还康健?”

“有劳陛下动问,有赖于世茂夫妻这些年的精心照料,臣妇身体还好,眼不花,耳不聋,精神也算健旺。”

郑氏恭敬地答道,李显笑着道:“是吗?如此看来,张卿夫妇有功啊,有功自当赏的。来人,看赏!”

张昌宗与薛崇秀连忙行礼,张昌宗推辞道:“不敢当陛下赏赐,臣自幼蒙家师教导,无以为报,承蒙家师看重,把太太托付于臣,自该精心照料,代师尽孝,这都是分内之事,不当赏的。”

连连推辞了一下,李显见他拒意甚坚才收回赏赐,赞道:“朕与张卿也算旧识,深知卿家人品贵重,秉性纯良,乃是忠厚之人,也是如此人品,才会一再推拒朕的赏赐,很好,极好。”

张昌宗不为所动,行礼道:“多谢陛下夸赞,臣不敢担此盛赞。”

然后便不再多说一句,完全没有在女皇面前时的谈笑风生和话唠。李显心里有些不愉,不过,还是忍着没发作,道:“卿家的品行和为人,于公,于国有功,荡平北疆之功,足以夸耀天下;于私,张家满门孝子,事亲至孝之名,天下共闻,如斯人才,监察御史前些时日还朝朕参奏,谏言朕何以忍心让如此贤才流落于野?朕深以为然,张卿,何时才来替朕分忧啊?”

第429章 婉拒

“陛下可是有边关不稳?”

张昌宗板板正正地坐着,拱手请问。李显被问得一愣,摇摇头,问道:“卿家何出此言?”

张昌宗道:“臣自先皇后当政时入仕,一直做的便是行兵打仗之事,读了几年书,自问比之朝中诸臣工,于理政一途上并无任何建树,唯有军略还能称道一二。陛下朝中,群英荟萃,人才济济,治国理政,自论不上臣这生手;军略一道上,于外,最少五十年内突厥再无法为害,纵观四方,唯有吐蕃还有几分国力。陛下以为然否?”

李显连连点头:“对,对,卿家说的是。吐蕃该做何解?卿家有何良策?”

张昌宗淡然道:“当年大胜突厥,荡平北疆,臣命人送捷报入京时,曾附送疏奏一份,奏请先皇后命人抄送捷报于四方,邀四方使节于京城,夸耀武功,以震慑四方。先皇后采纳了臣之疏奏,吐蕃遣使入京求和,这几年,两国相安无事。可见,四夷畏威而不怀德,纵观历朝历代,无论是哪一朝,俱皆如此。”

李显听懂了,略略颔首,问道:“卿家之意,吐蕃这几年便不用管它?”

张昌宗道:“非也,吐蕃与我朝,不会真心交好,大战不会有,然小股的劫掠骚扰想必难绝,该有的防备和震慑依然要做,陛下可选取良将出镇边州,遇到劫掠之盗匪,缉捕杀之,以兹震慑便可。”

“卿家言之有理。”

李显赞同的点点头,面上若有所思,竟忘了逼问张昌宗出仕的事情。张昌宗心下正合意,自然说话也痛快了许多:“臣观之,这几年之内,于外已无大患,陛下与朝中诸公正好于此时调理国内。说来,臣这些年镇守北疆,自出孝一路行来,有一事……臣思来想去,还想提请陛下与朝中诸公注意。”

“不知是何事?卿家尽可道来便是。”

“喏。”

张昌宗应下,虽说不想搭理李显,但是,这个事情确实应该有人提上一提,不然将来酝酿下来就是祸乱家国的大事。张昌宗道:“敢问陛下,不知朝中对降于我朝的回鹘、突厥等部族的处置是何章程?可有相对应的政策?”

殿上,不止李显,包括上官婉儿、郑氏、薛崇秀皆面露意外之色,不意他竟会提出这个问题来。李显怔了一下,问道:“卿家之言何意?”

张昌宗道:“上自太宗、高宗朝,中至天后当政,到如今陛下当政,历朝历代数次征战,到如今北疆已靖,累次征战,投降于我朝的部族,还有迁居我国的胡人等外来人口、部族,朝中可有统计?对于这些部族如何融入我朝,如何在我朝的国土上生活,朝中可有何章程和政策引导?”

李显直接被问了个哑口无言,他平日根本就没关心过这些事情,情不自禁地望向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也是一脸茫然,同样的,上官婉儿也不会关心这些问题。

郑氏低着头,若有所思,唯有薛崇秀明白他的心思,看他的眼神,明亮且专注,显是爱煞了他。

张昌宗道:“启禀陛下,臣之所以提这个,乃是这几年镇守北疆,常在河北道行走,只河北道境内,投降我朝而定居的部族便有不少,臣大约统计过数目……”

说着,立即就报上这些年他留意下统计的人口数目并那些部族在当地的生活情况。李显一开始表情还有些凝重之色,待听到现在境内人口并不如他预想的多的时候,竟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来,看的张昌宗顿觉无语,要不是顾忌着若是生了乱子,受苦受难的还是老百姓,真是不想搭理他。

忍了忍,张昌宗道:“安置异族人口,且是这么大量的人口,非是一朝一夕之间可完成的事务,必是一项长久且需细致的工作,望陛下早作安排,防患于未然。”

李显道:“此事既是卿家提醒,朕明日便召丞相们入宫商议。”

说着,立即分派身边的宫人,传召丞相们明日入宫议事,分派完了,看张昌宗不说话了,还笑着道:“朕欲以右骁卫大将军一职托付张卿,张卿意下如何?”

张昌宗起身,行礼:“多谢陛下看重,然古人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些年在定州守孝,更觉己身才疏学浅,见识浅薄,臣想效仿古人,游学万里,增长见闻,便如臣方才所言,军略一道,陛下并不需要臣,政略又非臣所长,陛下身边人才济济,并无有需要臣的地方,便请陛下放臣出去走走吧。”

李显愣了一下:“朕看卿家方才侃侃而谈,还以为卿家已应了朕之邀,不想卿家竟还是无意出仕……”

张昌宗认真道:“回陛下,才学、眼界所限,臣目前就只能看到这么多,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尽皆道与陛下,陛下留下臣,臣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李显看上官婉儿一眼,道:“以贵妃的才学,教导卿家那么多年,难道才学还不够?”

卧槽!

张昌宗心里暗骂一声,看向婉儿师父,婉儿师父似乎正在等着他的目光,丢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竟然一句不吭。

张昌宗心里又是一声卧槽,十分认真地继续忽悠:“陛下也是常读书之人,师父也是,不知二位可有一个感想?正所谓,书读得越多,知道的越多,反而愈发的觉得自身渺小且浅薄,心中的困惑也越多。我不知如何解开这困惑,囿于原地又觉惶惑不安,或许出去走走能找到我心中需要的答案。陛下,师父可有同感?”

李显从来都不是爱读书的人,直接被问住,上官婉儿面上有些怔忪之色,沉默了一下,道:“陛下,莫若就准了六郎,让他出去走走吧,目前的形势,京里确实没有六郎施展的地方。”

李显讶然问道:“贵妃也赞同?”

上官婉儿慈爱的看张昌宗一眼,看得张昌宗情不自禁地一抖。这一抖让上官婉儿很是想给他飞个眼刀,无奈李显看着,只得忍下,道:“臣妾也无法,谁让臣妾这一生便只得六郎这一个徒弟,自是要多心疼他几分的。”

说着,替张昌宗向李显求了好几句情,李显这人再如何不好,对待韦皇后和上官婉儿却是极好,经不住她哀求,也就同意了,只是,心下大约有几分不乐意,没再继续坐下去,只赏赐了些东西后便走了。

李显一走,上官婉儿自然也没了伪装的心思,眉眼一敛,一双美目瞪着张昌宗,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慈爱模样儿。

皇帝一走,张昌宗自然也放松了,见状,也是哼了一声,径直坐到郑氏身边,以郑氏为靠山的目的十分明显。郑氏……郑氏气定神闲的喝茶,还不忘给乖乖坐在她旁边的宝宁喂点心。

上官婉儿大怒:“你的出息呢?”

张昌宗惫懒摊手:“全给师父气没了!我师父那么能干,我这做徒弟自然要更努力些,更识时务些,我郑太太靠得住,自然要多靠靠。”

“你……”

“弟子在呢,师父有何吩咐?”

“滚,滚,滚出去!为师现在不想看见你!”

“喏。”

张昌宗痛快的起身出去,惹得上官婉儿默默运气,要不是郑氏就在下首坐着,真恨不得叫人打蠢徒弟一顿,现下,只能含泪咽下。

而张昌宗神情轻松地出来,左右看看,想也不想的朝阿梨走去,阿梨敛衽行礼:“属下见过郎君。”

张昌宗看她一眼:“尚以我手下自居?”

阿梨稳稳地道:“一直如此,难道郎君不要阿梨了?”

“好!既如此,我有几句话问你,你且答来便是。”

“喏。”

第430章 气氛拯救者

“夫人息怒。”

薛崇秀代替张昌宗行礼赔不是,看着神态恭敬,很有几分致歉的样子。上官婉儿瞥她一眼,顿了顿道:“怎不叫上官师父了?莫不是六郎已不愿再认我这个师父?”

薛崇秀微微一笑,抬起头来,笑看着上官婉儿,笑言:“总要师父允许才好逾越,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对不对?上官师父?”

“哼!”

上官婉儿傲娇的哼了一声,却没说薛崇秀什么,反而转向郑氏,细细打量两眼,道:“阿娘看着气色较往年好了许多,看来六郎待您还算用心,算他还有可取之处。”

郑氏笑着道:“六郎是个好孩子,至诚至孝,待老身极好,便是至亲也不过如此。”

上官婉儿满意的点头,脸上虽然笑着,眼里却不免有几分怅然之色,顿了顿,看向乖乖巧巧跪坐在薛崇秀身边的小女孩儿,那模样儿像极了张昌宗小时候,只是因为是小女孩儿,较之张昌宗幼时又清秀精致了几分,看着粉妆玉琢,精致漂亮,心里不免就先欢喜了两分,脸色都亲切了许多:“这便是六郎与郡主的女儿?是叫宝宁吗?”

薛崇秀笑着应道:“回师父,乳名便是叫宝宁,宝宁,叫师奶奶,给师奶奶磕个头。”

“嗯。”

宝宁应了一声,从坐榻上起来,有板有眼的开始行礼:“宝宁拜见师奶奶,师奶奶万福。”

口齿清晰,动作流畅,进退间自有章法,显然是经过精心教导的,虽小小年纪,但眉宇间自透着一股沉静,叫上官婉儿看来,模样看着像六郎,气质、言行却像她的母亲薛崇秀。

想起六郎幼时的活泼可爱,上官婉儿心下不免有几分遗憾,但念及宝宁是个女娘,转念又觉得像薛崇秀好些,若是一个女娘长了六郎的性子,怕是全家老小都要头疼不已,只是,这样的性子却不及她父亲年幼时招人了。

上官婉儿心下遗憾,面上却不显,看小女孩儿给她行礼,也不忙着叫她起来,反而板了脸,默然不语,只目光幽幽地注视着她。

宝宁行完礼,不见上面那个跟外祖母一样年轻的师奶奶叫免礼,不觉有些奇怪,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听见声音,悄悄抬眼看了看,只见师奶奶就那么盯着自己看,样子有些吓人,心中不免有几分慌乱,不过,想及阿耶往日教的——

遇到不和蔼的长辈,笑就好了,没有长辈会拒绝爱笑的可爱宝宝!阿耶说过,宝宁是天下第一可爱的宝宝!

心里给自己打完气,宝宁立即仰起脸,冲着上官婉儿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来,虽然因为心底的害怕,凡是大人都能看出她底气虚来,但是,依旧不影响笑容的可爱度来。

上官婉儿需得努力克制,才能不让自己露出慈祥的笑容来,故意挑起眉,让脸上的表情刻意多了两分严厉。

宝宁立即不笑了,疑惑地眨眨眼,看来阿耶教的第一招没有用,没关系,宝宁还有第二招。

宝宁再接再励地给自己打气,旋即又露出一个更加乖巧甜美的笑容来,然后,小手举起来,小手指勾着嘴角,大拇指扒着眼睛,做出个惨绝人寰的鬼脸——

“噗嗤!”

上官婉儿再忍不住一声笑了出来,郑氏和薛崇秀愕然。而宝宁见师奶奶笑了,备受鼓舞,立即把鬼脸转向母亲和祖祖——

“噗嗤”

“咳咳……”

薛崇秀和郑氏,一个笑喷,一个直接被一口茶汤呛得直咳嗽,一时间,偌大的厅堂里,被小宝宁的一个鬼脸,弄了个人仰马翻,溃不成军。小宝宁还不懂大人复杂的想法,只以为是自己的绝招有用了,扒着个鬼脸,这边转转,那边转转,煞是可爱。

还是郑氏看不下去了,怕她眼睛和嘴巴难受,连忙慈爱的一把揽过来,把她的小手拉下来,给她揉嘴角和眼角,笑着问她:“哪里学的怪样子?可是你那不靠谱的父亲教的?”

宝宁脸上洋洋得意,闻言,得意之余居然还不忘记维护父亲:“祖祖,阿耶是天下最好的阿耶,才没有不靠谱,就像宝宝是天下最可爱的宝宝一样,我们都是最棒的!”

上官婉儿看着张昌宗从小长大,自然知道他常说的口头禅是什么意思,不愧是父女,这自恋自夸的劲儿倒是与她父亲一脉相承!

郑氏失笑,笑着慈爱的拍拍她,笑道:“好,好,你们都是最棒的,那祖祖与你的阿娘呢?我们就不棒吗?”

宝宁理所当然的道:“最棒的阿耶,最棒的阿娘,最棒的祖祖,最棒的宝宝,我们都是最棒的!”

上官婉儿莞尔,不再故意板着脸,歇了考验的心思,朝明香招招手,明香立即带着宫人抬出一个木箱子来,上官婉儿朝宝宁招招手:“宝宁,到师奶奶这里来。”

宝宁看看母亲和祖祖,见两人笑而不语,也不害怕方才上官婉儿还吓过她,居然真的落落大方的走过来,仰头看着上官婉儿:“师奶奶,宝宝棒不棒?”

上官婉儿失笑,对她这种主动求表扬的行为顿感亲切和熟悉,笑容都不自觉地慈爱了几分,笑着摸摸她头:“棒,最棒!”

宝宁满意了,小脸儿上立即绽开可爱的笑容来,仿佛像只偷到了心爱的小鱼干的猫咪,萌得她娘一脸血,荣升师奶奶的上官婉儿也是心里一片柔软,明白为什么母亲去了定州就不愿回来——

与其面对不合心意的糟心女儿,确实是甜甜软软地徒孙最可爱。

上官婉儿笑看着宝宁,牵着她软软的小手,柔声道:“宝宁这么乖这么棒,师奶奶很喜欢,所以,师奶奶送宝宁一件礼物可好?”

宝宁立即道:“好!阿耶说了,今天进宫来便是来收礼物的,若是师奶奶给宝宁礼物,让宝宁收下就是。”

这个六郎!

薛崇秀果断捂脸,倒是郑氏怎么看怎么觉得她的宝宁就是可爱,就是聪明,就是招人喜欢。上官婉儿又是一阵莞尔,对那厚脸皮的徒弟和宝宁她爹不想置评,只让明香把箱子放到宝宁面前。

宝宁虽然很好奇箱子里是什么,但是,还是很有礼貌的没去翻,强忍住了,只眼巴巴地眼神投向母亲,薛崇秀笑了笑,代她致谢道:“多谢师父,只是,宝宁还小,还是莫要太过惯她为好。”

上官婉儿摆摆手,道:“无妨,若是个小郎,自该严格些,然宝宁是个可爱的小女娘,我们家的孩子,自该宠惯些,反正你们自有分寸,断不至于失了度就是。”

这还真是对他们两口子有信心。

薛崇秀无奈的再度致谢,上官婉儿浑不在意,笑道:“并不是什么金银珠宝,我们家的孩子,断不至于缺了这些,这箱子里,不过是六郎自幼在我这里读书习字留下的东西,明香心细一直收着,往日也忘了,今日听说宝宁进宫来方才想起,给宝宁带回去吧,好教她看看她的阿耶幼时那字写得多么的难看,好好嘲笑一下你的阿耶,让他再人五人六的装样子!”

说到后来,笑容却带了几分促狭的意味儿。薛崇秀眼神闪了闪,突然有些明白张昌宗为什么一说起他师父就又是头疼又是无语的原因了。

第431章 师徒斗气

想及张昌宗,薛崇秀忍不住开箱子的冲动,干脆顺着心意打开木箱子,果然,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启蒙的书籍有,书写的稿纸也有,一摞摞摆放的整齐,甚至闻着还有淡淡的香气,显然是为了防止虫蛀特意熏过,是精心收藏的珍惜之物,并不是什么随意留着的东西。

薛崇秀心下感动,拉着宝宁一起,母女俩儿诚心诚意的向上官婉儿行礼:“师父有心了,这个礼物,我一定教导宝宁好好收着,断不敢轻易损毁。”

上官婉儿眼里露出满意之色,含笑道:“你们喜欢就好。”

说着,又朝明香看了一眼,明香回转后殿,不一会儿,用托盘托出一身衣裳来,粉嫩的颜色,一看就是给小女孩儿准备的,料子也是用的宫里才有的贡缎,明香道:“郡主,这是我们夫人知道宝宁xiao jie要进宫来特意给她做的衣裳。”

竟是上官婉儿亲手做的?!

薛崇秀知道,以上官婉儿的身份,必是许多年不曾动针线了,想不到居然还给宝宁做了一身衣裳,且不说料子如何,只这心意就叫人感动不已,当下便叫宝宁谢过,然后牵着宝宁去后面给她换上。

薛崇秀牵着宝宁去后面换衣裳的空挡,上官婉儿命宫人退下,只留下明香,又拿出一身衣裳来,却是深色的段子,一看就是老年人穿的,捧给郑氏:“这是女儿给阿娘做的,阿娘可还愿穿女儿做的衣裳?”

郑氏看看衣裳,又看看上官婉儿,看她眼角的皱纹,心下不禁一痛,悲从心来:“你说你……你说你……你说你……何至如此?何必如此!罢了,罢了,拿来就是,做娘的难道还有与女儿怄气的一天?为娘的不过是怕你伤了那孩子的心罢了,除了老娘还能为你走动弥合一二,还能有谁?”

“阿娘!”

上官婉儿不禁哽咽,郑氏一声长叹,手掌握了上官婉儿的手,重重一捏,没说什么,只缓慢且精心的收好衣裳,似乎那是一件让她珍而重之的宝贝一般。

上官婉儿眼中含泪,面上却带了四分笑,笑看着母亲精心的对待她准备的礼物,心里满意至极,还待再说什么,却见薛崇秀带着宝宁走了出来,换了她做的衣裳,笑颜如花:“师奶奶,宝宁好看吗?”

上官婉儿笑了,点头:“好看!”

“是天下第一可爱的宝宝吗?”

“是。”

宝宁满意了,笑容更甜了不说,还主动抱了抱上官婉儿,把她拉下来,冲着她脸上就是一个啾啾,竖大拇指:“师奶奶的眼光和阿耶、阿娘、祖祖一样好!”

故作郑重的样子,逗得上官婉儿仰首大笑,不愧是六郎的女儿,就是招人喜欢,心里不禁对她爱煞。当下,也不管旁地,只吩咐宫人备饭食,要招待母亲和薛崇秀一起饮宴,至于出去半天也不见回转的张昌宗,要么主动回来,要么就让他出宫回家一个人孤零零地吃自己去。

已经诸事完毕主动回来的张昌宗:“……”

“哟,这是谁?竟还知道回来?”

上官婉儿瞟见进来的张昌宗,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阴阳怪气的问了一句。张昌宗翻了个白眼,看空着一张食案,知道是为他准备的,径直过去坐下,拱手答道:“好叫夫人知晓,晚生张昌宗,是我郑太太的大心肝宝贝,我女儿是她的小心肝宝贝;还是我媳妇儿新安郡主的宝贝心肝,我女儿宝宁最爱的耶耶。”

这话太不要脸了!

上官婉儿听得无语,郑氏笑倒,薛崇秀果断的捂女儿的小耳朵,生怕她跟着坏榜样、坏示范学坏,女孩儿可不兴这么无赖惫懒,惹得张昌宗kàng yi的看了好几眼。

上官婉儿见状,心头的气瞬间平了,赞许的对薛崇秀点点头,笑道:“新安捂得好,宝宁这么可爱招人喜欢的孩子,确实不能学坏了。”

张昌宗老神在在,才不介意,反正夸他女儿可爱招人喜欢,跟夸他也差不离,左右没有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可爱的宝宁,对吧?

于是,也不管上官婉儿的冷眼,自顾自的举笃吃饭,一看宫人给上的饭菜——

切!婉儿师父这个老傲娇,明明这些菜都是他喜欢吃的,还装!最可恨的是,明ming xin里还在意他,明明还有郑太太在,她居然敢想法那般消极,这真真是最不可饶恕的事儿!一想到这点,张昌宗就满肚子的气。

不着急,淡定,淡定,最重要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张昌宗安慰自己要宽宏,化悲愤为食欲,一语不发,闷头消灭食案上的饭菜,只菜就让宫人上了三回,郑氏、薛崇秀、宝宁都吃饱了,还看他筷子飞舞的吃东西,看得上官婉儿一阵心塞,当着老娘和薛崇秀还有宝宁的面,又不好骂他,干脆多喝了两杯,不知不觉便喝多了。

张昌宗吃饱了,也不管上头坐着的师父正一肚子气呢,拉起郑太太,带上媳妇儿、女儿就朝上官婉儿告辞:“禀夫人,这饭也吃完了,天色将晚,臣等不便久留宫中,就此告退,望夫人多多保重,臣等告退。”

上官婉儿更心塞了:“果真是长大了,这是欲欺师灭祖?”

张昌宗一本正经的道:“岂敢,欺师灭祖也要有师父、有徒弟资格才能做,我不过是个弃徒,哪里还有资格欺师灭祖。”

“混账!”

“那是,都怪没师父教导的缘故!”

“你这臭小子!”

“不好意思,成年了,媳妇儿、女儿都有了,不小了!”

上官婉儿简直被气得肝儿疼,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小子这么讨厌呢?恨得直挥手:“走走走,赶紧滚!见你就头疼!”

“喏,夫人保重,晚生告退。”

只自称晚生,却不自称臣,终叫上官婉儿好受了些,不过,看他那惫懒的样子,又毫不留恋的痛快转身走人,又是一阵阵的心塞——

混蛋!臭小子!蠢材!伤人心的东西!

郑氏也不出言相劝,只是,不知是否是上官婉儿的错觉,觉得母亲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怜悯,也是,收了这么个惫懒性子的徒弟,又被自己疼爱的徒弟这么气的,除了她想来也没别人了,岂不是叫人怜悯吗?

这么一想,上官婉儿更加心塞了,也没了旁地心思,自己拎着酒壶自斟自饮起来,喝完一壶酒头便有些晕眩,似是不胜酒力。

酒入愁肠愁更愁吗?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招人来服侍,明香力气小,扶不动酒醉的上官婉儿,阿梨主动站出来帮忙:“明香姑姑,夫人交由我来服侍,姑姑莫若给夫人备些醒酒汤吧,免得夫人夜来难受。”

“好,那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叫人煮了醒酒汤来喂上官婉儿服下,因酒醉有些发沉,明香一个人服侍不了,便让阿梨留了下来,一起在寝殿照料上官婉儿。

半夜——

“不好了,走水了!不好了,走水了!”

第432章 上官之死

太平长公主府——

天还没亮,外院的管事便拎着个灯笼,急匆匆来敲内院的大门,守门的婆子出声问:“何事?”

管事连忙道:“是何大家的?外头传了急讯来,有事禀报殿下。”

“你等着,我就去叫人来。”

“哎!”

管事答应着,不一会儿,内院的管事出来,与外院管事耳语几句,立即急匆匆的朝里走,一路急行到太平公主的寝居,今日值夜的是怀玉:“何事如此慌张?”

“怀玉姑娘,外头传来急报,说宫里前半夜走水了,烧了皇贵妃的寝殿,贵妃殁了!”

“什么?”

却是太平公主大步出来,急急追问:“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喏!”

管事又把刚收到的消息说了一遍,太平公主呆立当场,一时竟没了言语,似是还有些不敢相信,怀玉很是得用,看太平公主披头散发的,身上还穿着寝衣,连忙一把扶住她,柔声低劝:“主子便是关心贵妃急着进宫,也须先梳洗,趁着主子梳洗,且先派人去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何?”

太平公主板着脸,面容冷肃的点点头,霍然转身坐到妆台前:“简单些就好,赶时间。”

“喏。”

侍女们快手快脚,几人一起动手,不一会儿把打理好,待太平公主起身出门,车驾也早已备好,登上马车就立即往宫里去,到北门的时候,恰好遇上骑马奔来的张昌宗,他也在北门等着进宫。

“六郎?”

太平公主探出头去,彼此脸上的表情都不好看,宫门还没开,也进不去,都只能干等着,招招手,让张昌宗上了马车,劈脸就问:“怎么回事?你可有收到什么消息?”

张昌宗表情沉重的摇摇头:“不知道,只知道宫里走水了,是我师父的寝宫,但外边看并没有火光冲天,想来火势应该控制的及时,就是不知道我师父……”

哽咽了一声,张昌宗捂着脸,低着头,话语立时便顿住。太平公主叹了一声,抬手拍拍他肩膀,沉声宽慰他:“或许情势并无我们预想的糟糕,你……唉,先稳住,许多事务还需要你。沛国夫人那里……”

“还不敢告诉老人家,还瞒着。”

张昌宗捂着脸,低落且沮丧。太平公主叹了口气,面色沉重:“瞒着也好,白发人送黑发人,自难承受。”

张昌宗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放开捂着脸的手,神情坚毅:“对,郑太太还需要我,她只有师父和我,若是师父……我得让她依靠,要做她的支撑。”

太平公主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只让他坐在自己的马车上,然后,让人去催宫门开。等了一会儿,宫门终于打开,张昌宗随着太平公主的车驾进宫,进去便直奔上官婉儿的寝宫去——

寝宫外,北衙、南衙的禁军都在,南衙值夜的宰相张柬之、袁恕己也在,而皇宫的主人李显和韦皇后并一干王子、公主们,居然动作利索的避出宫去了。

张昌宗并太平公主:“……”

张昌宗脸上有些怒气,还是太平公主经的风浪多,很快就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和表情,伸手拉了张昌宗一下,直接走向张柬之和袁恕己:“两位也在,不知怎么回事?可查问过经过?”

张柬之道:“劳长公主动问,上官夫人寝居处走水,虽发现的早控制了火势,但上官夫人却没救回来。”

张昌宗一语不发的转身就往寝宫跑——

什么也没管就先看到地上盖着白布的四具尸体。

张昌宗顿住,抖着手指:“这……这是……”

“侯爷请节哀,贵妃殁了!”

“二……二准?今日是你当值吗?”

张昌宗脸上的表情,明明是想笑的,但是,笑容比哭还难看,别的叫人看了心酸,刘二准点点头,拱手:“卑职见过侯爷。”

张昌宗摆摆手,蹲下身子,捂住脸:“可……查清楚起火的原因了?”

刘二准道:“听宫里的宫女说,是因为灯油洒了,虽及时呼救,但寝殿内皆是易燃之物,火势起来极快,要不是前几日卑职刚查验过宫里备下的水龙,怕是火势还要燃得大些,但就算如此,仍烧了寝殿。侯爷,我……”

张昌宗再度摆手:“你不用说,我知道的,但凡能救,以你我的交情,你定不会袖手旁观,谢谢你,二准,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喏。”

刘二准应下,悄悄退后几步默默地站立着。

张昌宗蹲着,低着头,似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般,静静地蹲着,好一会儿,奋力的起身,抖着手掀开盖着的白布看了一眼,赶紧抬手捂住脸,直接跪倒,俯身磕头,头颅碰到烧黑的地面上,久久不愿抬头起身,虽不曾大哭,却悲不自禁。

那边,太平公主跟张柬之、袁恕己说完话,脚步蹒跚的过来,抖着声问:“这……这便是上官?”

张昌宗没说话,只伸手递过去一枚尚未烧熔的玉佩,太平公主这两年虽然跟上官婉儿生了嫌隙,但她长往来于宫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是相熟,一眼便看出来了,失声道:“这……这是上官的!这……这……”

似是有些难以相信,一个踉跄,要不是跟着的怀玉一直搀扶着她,怕是就要跌倒:“怎……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师父!”

伏在地上的张昌宗,再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脚步声中,似有人群疾步而来:“婉儿!”

是李显,避出宫的李显回来了!

见张昌宗伏地大哭,见太平公主一脸悲伤,颤声问:“贵妃……贵妃怎么了?”

张柬之等急忙行礼,答道:“回陛下,上官夫人殁了,陛下节哀。”

“婉儿啊!”

李显似是悲痛难禁,竟嚎啕大哭起来。张昌宗也伏地哭着,心下却一阵阵的泛冷,好个李显,哭成这样,明明看着很难过的样子,竟没上前查看一眼尸首,好个“情深义重”的皇帝,婉儿师父,看你选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就这种薄情寡义的东西,也是能倚重的?滚他娘的蛋蛋吧!

第433章 密室之言

宫里走水,皇贵妃上官氏殁。

上官婉儿无子,身后之事,由唯一的弟子张昌宗一力操持,张昌宗悲难自禁,以弟子身份居丧守孝,并上表请奏陛下,求陛下赐其师之藏书,留作念想。皇帝李显怜其一片纯孝之心,准之。

得了准,张昌宗带人把宫里的藏书以及上官婉儿在外置的宅子里的藏书一搬而空,约莫数了数,竟有万卷之数,且卷卷皆以香熏之,可见上官婉儿真真是个爱书之人。

李显知道后,又哭了一场,下了个敕令,命人把宫里的藏书中上官婉儿没有的都抄了一份,以作陪葬之物。

太平公主也十分难过,不止让人送了许多书卷来,便是旁地陪葬之物,也送了不少来,若不是于制不合,怕是山陵和棺椁都想要送给上官,只是,她是长公主,上官是贵妃,两人的棺椁花纹这些都是不同的,不能替换。

因事出突然,葬礼便不免有些仓促,李显的山陵尚未修好,上官先丧,自不能入陵寝,只得在陵园里另寻了地方下葬。

张昌宗在外奔忙,张府里,另辟的密室内,有人茫然的睁开眼睛,待发现并非自己熟悉的寝居,瞬间警惕起来:“阿梨?阿桃?”

“奴婢在。”

阿梨自黑暗中走出来,身上没了宫女的装束,而是一身十分便利的短褐,头发挽了个男子的发髻,英姿飒爽,与在宫里截然不同。

那人先是疑惑的看着她,待看清楚她的打扮,瞬间变了脸色:“这里是哪里?你这般……是六郎动的手脚?好大的胆子,六郎呢?叫他来见我!”

阿梨稳稳地行礼,答道:“三日前,贵妃寝宫走水,贵妃殁于大火中,郎君执弟子礼居丧守孝。”

“啊?我死了?死于火灾?”

上官婉儿惊讶至极,说完了才发现自己也是魔怔了,指了指自己:“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哪里殁了?”

阿梨神情不变,答道:“回夫人,在外头殁了。”

上官婉儿一听,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即冷笑道:“想不到我竟收了这么个胆大的弟子,手眼通天,连宫里的贵妃也是想让死就死,自己的师父也是想囚就囚,口口声声说敬爱师父,就是这么敬爱的?”

“我看六郎就是太顾及你,才把你宠得全无章法。”

却是薛崇秀扶着郑氏进来。上官婉儿惊讶至极:“如此说来,阿娘竟坐视六郎欺师灭祖?”

郑氏淡淡瞥她一眼,也不管她的脸色,径直走到罗汉榻上坐下,顺手还把薛崇秀也拉了坐下,然后方才气定神闲的道:“六郎那般敬重你,哪里敢有这等念头?这是我给出的主意!”

“啊?!”

上官婉儿这下是真没想到,直接从榻上起身,也顾不得衣衫不整,奔到母亲身前,追问:“阿娘,为什么?”

郑氏冷笑:“为什么?还需要问吗?为娘如今只余你一个女儿了,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你陷在那个朝不保夕的皇宫越陷越深,脱身不得?”

上官婉儿不说话了,头颅微微垂着,默然不语。

郑氏见状,叹了口气,责备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薛崇秀起身,跪到上官婉儿跟前,道:“师父,此事六郎虽有些莽撞,但秀儿也是赞同的。宫里非久居之地,陛下也非可托付之人,外见天高海阔,有的是让师父大有作为的地方和事务,师父这样的奇女子,何苦执着于宫中这等是非之地?”

上官婉儿只冷冷看她一眼,也不说话,似是选择消极反抗,更没叫薛崇秀起来的动作,倒是郑氏看不下去,哼了一声,自己拉起薛崇秀,还慈爱的给她拍裙子:“跪什么,你们又没有做错,六郎这等孝顺的孩子,有了居然不珍惜,居然还去伤他的心,天下间也就我这傻女儿了,否则,何人舍得去伤掏心掏肺地把师父当珍宝爱护的弟子?”

上官婉儿被说得一窒,低着头更不想说话了。

郑氏冷声一声,叱道:“你受累于家族父祖,自襁褓中便长于宫里那等是非之地,及长接触的又是女皇那等人物,做的是制书这等关键事物,眼手所及皆是权势,以为权势才能保证一切,有这等心思,为娘的理解你,也明白你,但并不想看着你陷于权势不得脱身,须知权势历来便是双面之刃,不止能伤人,更能伤己。婉儿,为娘的老了,没有几年可活了,为娘这一生,只剩下你了,若为娘故去,你在宫里当如何?”

说至后来,再没了叱责,只有语重心长。上官婉儿神情复杂:“阿娘……”

郑氏抬手,拍了拍她的手,叹道:“你不顾惜自己,可为娘却不能不管你,婉儿,为娘还有你,你呢?你还有什么?孑然一身在宫里,看似权势在握,实则空枕孤衾便是你想要的?”

上官婉儿默然以对,依旧不开口。

郑氏又是一叹,道:“不怕对你说,在宫里的时候,为娘也想着要有权势,若无权势,则连安身之所也无,唯有权势能予我们母女庇护,权势毁了我们的一切,却又赐予我们尊严与zi you。可是,出宫后到了六郎这里,看他笨拙却诚意满满地讨好、开解为娘,看着他生机勃勃地奋发向上,看着他刻苦勤奋,为娘的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有时不免也想,若是当年没出事,家族得以保存,你又会是何等模样?想来定然不会小小年纪便zhou xuán于贵人之间,曲意逢迎,定然是娇宠着养大,珍之爱之。”

“太太,来,喝口水缓一缓,莫要太过激动,伤身子的。”

薛崇秀看郑氏情绪激动,正好阿梨端了热水过来,趁机插口,劝她缓缓。郑氏烫贴地看薛崇秀一眼,双目开阖数次,情绪和缓了些,喝了半杯水,看上官婉儿还是不说话,又是一叹,道:“罢了,说了这么多,你若真要怨,便怨为娘吧,六郎是个好孩子,谁人都可以怨他,唯独你不能。你做了他这么多年师父,你可知他这些年常人难以坚持的刻苦和勤奋是为了什么?”

上官婉儿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郑氏。郑氏一叹,重重一巴掌拍到上官婉儿身上,悲声道:“看似为了家族,实则也是为了庇护你啊!为娘眼不瞎,耳不聋,看他这么多年勤奋刻苦,或有为家族之意,然其中便没有秀儿、你、长公主的缘故吗?六郎是什么样的人,你从小看到大,应比为娘明白,你且仔细想想罢,老身乏了,秀儿,我们回罢,宝宁应是要醒了。”

“喏。”

薛崇秀应着,朝上官婉儿一礼,也不管她是否回礼,只嘱咐阿梨:“照看好师父,若有什么不足和需要的,可来与我说。”

“喏。”

阿梨应着,上官婉儿不语,只怔怔看着母亲老迈的背影,在薛崇秀搀扶下拾阶而上,久久不能回神。

第434章 大佬

“回来了?”

“嗯,腰腿疼,来个人,帮我按按。”

薛崇秀帮他把外袍脱了挂起来,看他直接趴倒,连忙叫人给他按摩腰腿,也是,在外奔波一天了,丧礼的事情,不是跪就是走,鲜少有机会可以坐一会儿,自然最累的就是腰腿。

按了一会儿,感觉身上好过多了,把人挥退,张昌宗就着趴躺的姿势翻转过来平躺,四肢大张,感慨:“多亏秀儿你准备的手帕啊,不然,我真是要哭不出来了,总不能一直捂脸,想阿娘都没用了,反而让自己心情不好。哎,郑太太真是太相信我的演技了!”

语气里全是侥幸。薛崇秀失笑,自己挪过去,坐在他腿边,继续帮他按摩,按了几下,张昌宗坐起来,拉着她的手,问道:“今天醒过来了吧?”

薛崇秀点头:“药效过了自然就醒了,我陪着郑太太过去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想是有情绪。”

“那肯定的!莫名其妙的就被我偷出来了,刚醒过来又被人告知已经死了,可不是好脾性的人啊,啧啧,感觉我要是去见她,怕是要挨打,不过,她打不过我,嘿嘿!”

居然还无耻的有些得意。

薛崇秀笑看着他的满脸坏笑,眼波温柔,道:“你与她相处日久,想来应了解她的性情,我看着我也只能帮你敲敲边鼓,旁地却帮不上,还有,郑太太那里,先前动了浩大一场气,你最好过去看看。”

张昌宗讶然 :“太太动气了?”

薛崇秀点头:“骂了好大一通话。”

张昌宗居然笑了:“好难得,居然还能变脸!前些年还能突然抱抱她看她变脸,这几年,哎哟,老太太修为越来越精深了,鲜少有变脸的时候了,我还蛮怀念的,我应该早些回来的,没赶上真是遗憾。”

“促狭!”

薛崇秀轻嗔了他一句。张昌宗还不乐意:“完了,这是结了婚了,孩子有了,老公就不是心肝宝贝了,以前你哪舍得骂我啊,别人说句重话你都要心疼的。”

薛崇秀……薛崇秀已经不想搭理他了,直接给了他一双白眼,懒得理他装疯卖傻,只是,在张昌宗看来,这白眼真是又娇又俏,风情万种啊,咂咂嘴,遗憾的道:“哎呀,这一不小心把我自己也坑了,吃素三年刚开荤,现在又要吃素了,怎么感觉这是坑到我自己呢?”

薛崇秀大乐,一边捂嘴笑一边推人出门,张昌宗歪眉斜嘴的做了个鬼脸,倒也顺势往郑氏的院子里去——

哦,对了,这几日郑氏都没露过面,对外的说法就是心伤贵妃之丧,已经起不来榻了,再严格的礼制,总不能让病得起不来的老太太去参加丧礼不是?那不是守礼,那是要人命,大唐的礼制还没那么biàn tài。

“太太!”

张昌宗进去,结果倒好,老太太哪里有颓丧或是难过的样子,人燃着香,正稳稳地坐着心情挺好的煮茶呢,见他进来,还微微一笑:“六郎回来了?今日在外头辛苦了,来,过来坐下,我让人给你备了点心吃食,茶汤也快好了,正好饮上一盏。”

张昌宗依言坐下,不过表情古怪。郑氏什么人,一看就明白他想什么呢,噗嗤一笑,问道:“秀儿担心我难过,让你过来看看?”

“对对,太太英明,有什么尽可吩咐弟子去做就是。”

张昌宗狗腿的笑着,只是在胡须拉渣的脸上,显得十分滑稽。郑氏无奈的白他一眼,微叱:“你的礼仪规矩呢?看着像什么样子!”

“喏。”

立即规规矩矩坐好,仿佛最乖的小学生。郑氏满意的一笑,语气平常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样子,淡然道:“有什么可难过的?最重要的是从是非之地出来,不过是一时转不过弯来,不妨事,左右不过是多关几天罢了。”

张昌宗:“……”

想给大佬敬茶jpg

郑氏瞥他一眼,如何不明白他的心理,笑了笑,道:“嫌我霸道?”

张昌宗赶紧摇头,不敢,您是大佬,您有理。

郑氏又是一笑,慢条斯理的从锅里盛出一碗茶汤来,轻轻推到张昌宗面前,一边优雅的操作着,一边笑道:“六郎你就是太过顾及她的想法,须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与大局与身家性命相比,些许小情绪不过是小事,不提也罢,难道她还能怄一世不成?时日长了,什么气磨不平的,且淡定些。”

张昌宗再度无语了,主动接过盛茶汤的活儿,身体力行给大佬敬茶,顺便再让自己跪坐的更端正些,社会社会,惹不起,惹不起,在这样的娘手下长大,感觉他的婉儿师父也是蛮坚强的,比心,点赞。

许是这敬茶的动作做得挺好的,郑氏满面含笑的接过尝了一口,居然还有闲情问他:“我年纪大了,口中,你尝尝,可还有什么不足?”

张昌宗赶紧端起来品尝,郑氏那边却冷不防的道:“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可去看看。”

不是说先关几天给缓解情绪吗?

张昌宗不解的看向大佬,大佬微微一笑,笑容慈蔼:“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刚柔并济,方为正道。我一味弹压太过也不好,你去哄哄,给个台阶下才好。”

张昌宗懂了,虽然哄老婆不怎么擅长,但哄师长他很擅长的。郑重竖起大拇指来比了比,大佬!

郑氏哈哈大笑,待他喝完一碗茶汤便挥手赶人,张昌宗这才起身滚人,身上的孝服也没换,去膳房端了些吃食,就这么一身白的往密室去。

“见过郎君。”

阿梨行礼,张昌宗摆摆手:“辛苦你了,去歇息一下,我来。”

那边,上官婉儿已经听见谁来了,然而全然没有搭理的心思,反而冷哼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弟子。

张昌宗把托盘放到案几上,师父不搭理他也没关系,自个儿没脸没皮的笑嘻嘻地凑上去:“师父,肚子饿了吗?我家秀儿亲手给您熬的粥,我给您端来了!我跟您讲,你徒弟媳妇的手艺,那是杠杠滴好,你以前在宫里不方便,现在出来了,正好尝一尝,您闻闻,香不香?”

说着,居然端着粥往上官婉儿鼻端凑去,上官婉儿大怒:“逆徒!”

张昌宗身手利落的跳开,顺利的保住粥碗不说,还躲过师父的手巴掌。上官婉儿一看他居然还敢躲,更加恼怒,想也不想的抓起触手可及的东西就砸过去。

张昌宗手里还端着一碗粥呢,只能空出一只手来,能接住的都接住,接了就赶紧放旁边,接不住的就躲过去,直到上官婉儿把所有能摸到的东西都砸完了,才笑嘻嘻地跳过去——

不跳也没办法,地上都是被砸的东西,落脚的地儿少。

“师父,您睡了三天了,打人都没力,先吃东西,吃了东西才有力气打人,放心,弟子哪儿也不去,就站着让您打,打够了,气出完了为止,好不好?”

第435章 最好的方法是希望

“呸!谁稀罕打你!”

上官婉儿怒道,张昌宗笑嘻嘻地应着:“是,是,不打,我是师父唯一的弟子,确实应该对我好些。”

上官婉儿刚下去些的火气,“噌”的又上来了,恨恨瞪蠢徒弟那张笑得滑稽的脸孔一眼,也不说话,只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粥碗,自己喝上了,喝完一碗粥,感觉饱了,身上也有力气了,把碗一丢,啥也不干,就瞪着徒弟,使劲儿的瞪。

张昌宗脸上笑着,看着很有个恭敬守礼的样子,话语却十分惫懒:“偷都偷出来了,皇帝制书都发了,师父,您回不去了,宫里的贵妃殁了!”

不提这茬儿还好,一提这茬儿,上官婉儿那气是落不下去了,好在现在也吃饱了,感觉身上有力气了,东西砸完了没事,人还没使力呢!

当下便跳将起来,举着巴掌,冲着徒弟就打:“教你擅作主张!教你任性妄为!教你欺师犯上!”

原想以徒弟的滑头,想是要必然的,结果该滑头的时候,这小子又实诚了,竟站着一动不动,硬生生挨了,脸上不小心被刮了一下,他本就生得白净俊美,皮肤立时便红了,定然是疼的,却依旧笑着:“打得好!师父打得可还顺手?要不要弟子换一边再给您继续打?”

“……”

怎么还可能打得下去!

上官婉儿怒瞪着他,默然不语。张昌宗看师父没继续打的意思了,还欠抽的问一句:“真不打了?师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上官婉儿白他一眼,重新坐回榻上,背转过身坐着,不搭理他了。

张昌宗笑笑,不以为意,勤手快脚的把砸了一地的东西,能用的继续摆回去,不能用的记下来,等下叫人进来补齐,然后,自己拖了个坐榻过去,坐到上官婉儿下首,笑吟吟的道:“既然师父暂时不想打了,那我们便说说话吧。前些年师父在宫里,有些事情弟子也不好对师父言说,如今师父出来,正好跟师父详细说说,请师父给弟子出出主意。”

上官婉儿依旧不说话,甚至,连转身过来都不曾,不过,完全不影响张昌宗说话:“师父,您知道吗?在六岁以前,弟子一直以为我只要好好读书习武,健康的长大,将来做个大才子,然后参加科举、做官就能庇护好亲人!然而,这个想法,到我六岁被抓进牢里里,暗无天日,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我才明白我的幼稚和天真,到了那等绝境,再聪明的脑袋瓜子,没有足以支撑的力量和权势的时候,还没一个面饼实在,更没陛下一句话管用。一力破万法,世间并不是聪明就可以的,权势如刀啊。”

上官婉儿的背影动了动,背对着也看不到她表情,张昌宗也不一定非要看她表情,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说道:“其实那段时间我很焦虑,做梦都在想怎么办!就算我做了大官,只要还在皇帝手下,只要还在大唐生活,我就只能膺服于权势之下,我便是才学再好,名声再大,又能如何?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愁啊,我该怎么办?我怎么才能增加自己的力量,怎么才能保护我心中想保护的人?”

“所以,这边是你弃文从武的因由?”

上官婉儿不知何时转了过来,深深看徒弟一眼,问道。张昌宗点点头,神情坚毅:“弟子武艺再高也不过只有一个人,但我若是手上有兵就不同了!起码,遇到什么事情,还能护着你们逃跑不是?不至于被人一锅端了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唉!”

上官婉儿长长叹了口气,从榻上下来,站到张昌宗身前,就像小时候一般,抬头拍拍他头:“难为你了,我约莫能猜出来薛驸马之事对你有影响,但却不知影响这般大,是为师粗疏了。”

张昌宗灿笑:“这怎么是师父的原因呢?是我自己醒悟了,我既然想做到,就要去付出努力和行动,从来没有不行动便能成事的。好在,秀儿妹妹与我是一般想法,这些年,我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她负责供给金钱,我负责往上爬抓牢权势,总算做出点成绩来,师父请看。”

张昌宗从袖笼里拿出一张纸和一份手画的舆图来,递给上官婉儿,上面写的是属于他们的产业有多少,一年拢共大概有多少利润;还有,他们的船厂目前的造船水平,以及隶属于他们的船队,目前商路开拓到哪里;最重要的是,被他列为目标的岛屿是哪几个。

张昌宗兴致勃勃的道:“师父,看到了吗?这几个岛屿,这个目前在掌握在我手里,文英、文贞目前在岛上,不日陈师就会过去帮忙,但他们都不是我心里属意的人选,他们的征途应该在海上,而不是在岛上经营,岛上的事务,我属意的人选其实是师父。若师父能帮弟子去主理岛上事务,留给弟子一点时间后,我们最终的目的其实是这里!”

上官婉儿虽然不通军务,但舆图却是能看懂的:“这里是流求?”

张昌宗点头:“对,流求!面积足够大,也有肥沃的土地和高山,宜居之地也,最佳的是,孤悬海外,朝廷对它并无zhèng quán,更没控制,不像琼州岛,已在朝廷治下。流求可以操作的地方很多,也有足够大的发展空间,这些年一直无有行动,除了财力、物力、人力需要积累外,没有合适的主事人也是一大xiàn zhi的原因,总不能让郑太太去,她老人家年事已高,而我的兄长们又已出仕,目标太大,轻易不好挪动,以师父如今的情况,倒是最佳人选!师父意下如何?”

上官婉儿静默一阵,冷笑:“你都让我殁了,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不成也得成吗?”

张昌宗苦笑,毫不犹豫地就跪下了,情真意切:“我知道师父生气,也知道师父伤心,是弟子不好,胆大妄为,我想过的,这种事情,若是落在我的头上,我绝对比师父还生气,凭什么就被决定今后的人生该如何过了呢?没有人能主宰别人的生活!可是,我从四岁就跟着师父,这么多年了,师父待我如珠如宝,我也把师父放在心尖尖上,我已经没有了娘,不能再没有师父,我师父这等人才,不能在宫里那等是非之地蹉跎人生,耗尽时光。师父,外面的世界何其广大,你就那么陷在一方之隅里,挣扎沉沦,尝尽艰辛,不觉得可惜吗?不觉得遗憾吗?师父,我们一起去看看世界吧,一起经营一个安身之所,可好?”

上官婉儿有些迷茫:“我……我真能如此吗?”

张昌宗重重点头:“能啊!怎么不能!师父不是一个人,师父还有我这个弟子呢,我这么多年努力,就是为了这一刻,我很小的时候就立志要让师父身心zi you,言行随心……当然,现在这个办法还是有些拙劣,可是,不能再等了,再等我就没师父了,我不愿这样!师父,我知道的,你长于宫中,一身荣辱皆系于宫廷,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很陌生,一个人摆脱旧的环境,去进入的新的环境,要的不止是勇气,需要克服的困难有很多,但是,师父,郑太太、我、秀儿,还有我的宝宁,我们都会陪着你,弟子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人伤害到你,你也不用再委屈自己,好吗?师父,您愿意吗?”

上官婉儿不语,只双目晶莹地看着殷殷望着她的张昌宗,想说什么,却感觉无法开口,但不说,却又觉得胸口灼热,似有千言万语欲喷薄而出,顿了顿,忍了忍,对着徒弟期盼的的眼睛,终不忍拒绝,终于开口:“你若是想zào fǎn,怕是不成的!”

张昌宗嘴角抽了一下,顿感蛋疼:“师父,不可能zào fǎn的,且不论双方的兵力、粮草什么的,只民望一途就天差地别,李唐站出来只要一呼,肯定一呼百应,应者云集,要兵有兵,要马有马!而你徒弟我,只要出来喊一声我要zào fǎn,肯定人人喊打,首先兵卒就征不够;其次,粮草也没有,又不像朝廷有储备。这没兵没粮的,怎么zào fǎn?靠抢吗?这是与人民为敌啊,完全没有可持续性,没有发展前途,不可取。”

上官婉儿点点头:“算你头脑还算清醒,知道不能不自量力。”

“那是,我是您的弟子嘛。”

又吹上了。上官婉儿笑了笑,目光定定地望着徒弟:“我若是怕了,若是懦弱了,你不能笑话为师,若是做错了,你也不能嫌弃为师?”

张昌宗瞬间眉开眼笑,笑容灿烂,重重点头:“好,弟子答应你,并且发誓,永远不会!”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也跟着点头:“好!”

张昌宗开心得眉飞色舞,兴奋地搓手:“师父答应就好,弟子……弟子好开心啊!唔……不过,还要委屈师父几日,目前还不能出城,弟子名义上还要守孝居丧,待我安排一番之后,我们再行动,待弟子带师父和太太去看大海去!”

上官婉儿无语,只看着兴奋地弟子微笑,她这一生,至今为止,胆怯懦弱之时常有,勇敢果决之时鲜少,既然脱得牢笼,倒不妨试一试,左右害怕的时候,还有人陪着,即便是做错了,也还有徒弟兜底,而不再是像在宫里一般,错一步便可能身首异处,或许,她能过两年松快的日子?

这般想着,上官婉儿终笑了出来,面容虽然徐娘半老,但这笑容却分外的纯洁。

第436章 闭门谢客

“哄好了?”

“没有!”

薛崇秀看张昌宗一脸轻快地回来,顿了一下

哄老婆笨拙,这哄师父便这般得心应手?

薛崇秀挑眉,问了一句,谁知竟得到相反的答案,狐疑的上下打量他:“失败了还这般高兴?”

张昌宗哈哈一笑,扬眉得意道:“因为我并没有哄,就是站着让师父打了几下,然后,我就给她画了个大大的饼,卖乖卖惨的说服她跟我们去做饼,她听了,觉得这个饼子还是挺有趣的,对做饼也有意向,于是就同意了,忙不得生气颓丧了,也没空打我了,自己抱着资料研究上来了,完美解决!”

还颇为自得的打个响指!

薛崇秀目瞪口呆,合着交予他重任,让他去哄人就这么哄的?那她她方才的醋不是白吃了吗?

“咳”掩饰性的咳嗽一下,薛崇秀把人拉过来,问他:“你说服上官师父帮我们去岛上打理庶务了?”

张昌宗还不知道他媳妇儿刚才经历了什么心理历程,还喜滋滋的在那里分外高兴:“是啊,师父答应了,幸好答应了,不然,还真找不到人去,我分不开身,总不能让你上吧?现在,师父被我偷出来了,空闲了,正好给她点儿事情做,免得她闲了胡思乱想,有事做就没空乱想了。”

这是做人徒弟应该说的话吗?

薛崇秀失笑,以前张昌宗给她说过这个打算和设想,上官婉儿的能力,薛崇秀心里有数,一个小小的岛屿,现在拢共就那么几个人,放到上官婉儿手里,都不是事儿。想拍他一下,不过看见他脸上的红痕,又不忍心下手,最后只轻轻哼了一声,道:“只上官师父一人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许多人才。”

“对!人才,这个真是蛋疼啊,这太平盛世的,谁人会好好地京城不待,好好地生活不过,跟你去海岛上被海风吹呢?”

张昌宗实在忍不住挠头啊。

无论做什么,发展什么,许多人以为是钱,其实最终归根结底还是人,包括zào fǎn也这样。纵观从古到今zào fǎn做成了的,皆是有兵有粮还能长期不缺人的。短时间聚集起来的兵粮都不算事儿,关键是可持续发展。

打仗要兵,兵要吃粮,又不是一仗就能定输赢,而打仗是要死人的。君不见中国历史上那么多次的zào fǎn,有许多都是开始声势宏大,打着打着,兵跟不上了,粮跟不上了,最后功败垂成。凡是最后做成的,皆是身后兵员、粮食皆有持续供应的。

当然,说这些并不是说张昌宗要zào fǎn,只是,世间有些道理是皆通的,张昌宗要发展一地,首先需要人口做基础,有人口就要有相应的管理人员,不然,必然生乱,这与他目标背道而驰。

可是啊,现在的大唐,对上层阶级来说可以说动荡,但对下层百姓来说,过的确实是太平日子,所以,李唐才能一呼百应,所以,现在的中央zhèng fu才能政令畅通。这种太平日子里,对人才的吸引力自然是朝廷最优,张昌宗这个小小的安定侯,论招募贤才怎么可能比得上朝廷!这并不是金钱能解决的,所以,张昌宗跟薛崇秀缺人,非常缺,能忽悠一个是一个,先顶上再说。

“刘婴先生那边,有人推荐吗?”

薛崇秀突然想起来,问了一句,这几年,刘婴依旧在张府待着,张昌宗封了侯爵后,可以开府了,直接给他安了个职位,如今是他府里排第一的属官。

张昌宗坐直身子,若有所思的道:“前些年在老家守孝,也没什么事务,便没问过,寻不到由头,总不好征了人来却闲置不用,现在,坑师父的同时,把我自己也坑进去了,又要守孝了,天地君亲师,又是三年啊亲。”

说着,满脸遗憾的用眼神把老婆全身扫了一遍,那眼神,特别猥琐。薛崇秀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拍了他一下,张昌宗被拍得十分颓丧,哀嚎:“三年啊,才开荤,又要三年,果然,这世间就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薛崇秀直接被逗乐了,脸蛋儿微红,略带羞涩:“又不是真的,小心些,别怀孕就好。”

“真的?”

某人喜出望外,直接扑过来,薛崇秀只笑,伸手把他脸推一边去,张昌宗无赖的顺势躺倒,放话:“我摔倒了,必须要xiao jie姐亲亲才能起来!”

薛崇秀现在没空搭理他,直接换话题:“刘先生在我们府上也待了这许多年了,品性如何,你我皆知,先前为阿家守孝,自是不好多言,如今,我认为,或可把我们的事务朝先生透一透,让先生彻底融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你觉得如何?”

张昌宗也不无赖了,自己坐起身来,目光炯炯:“我觉得很有必要。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早先是船厂技术还不行,后来又因为给阿娘守孝,是时候跟刘先生开诚布公了,娘子真乃为夫贤内助也,来,亲一下!”

薛崇秀瞪他一眼,却又喜欢他这样儿,主动搂过来亲了一下,然后,两人一起就寝,并没有干些什么的打算,实在是这几天张昌宗一直在外奔波,累得人都瘦了一大圈,就算想干点儿什么,也没那个精力了,但事情还没完,还有许多事务等着他去做。

李显也不知是真对上官婉儿有感情,还是贵妃宫里起火他没忙着命人先救火反而自己先避开了心里愧疚,桑仪办得很是盛大,劳累张昌宗也跟着受累不轻,等一干仪式做完,张昌宗明言在家为师父守孝闭门谢客,人都瘦了一大圈,把家里一干女眷们心疼的。

上官婉儿那个死傲娇,明ming xin疼徒弟的,嘴上还不饶人,笑言叫张昌宗胆大妄为,现在把自己也坑进去了,明知棺椁里的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还要又跪又拜的去拜一通,活该受累。

张昌宗、张昌宗的反应是咧咧嘴,望着她笑,反正只要婉儿师父出来了,其他都没关系,只是受点累而已,无妨。

忙完这一通,歇了一日,张昌宗正式把刘婴请出来,准备与他详细说说,在说之前,薛崇秀很贤惠的递上一摞资料、报表,皆是这些年两人经营事业积累下来的,笑道:“与刘先生看看,请他指点指点,只我们两个自己琢磨,或有不足之处,刘先生胸有韬略,请他看看,或能帮我们找出思虑不周的地方。”

“嗯。”

张昌宗答应了,把资料抱到外书房,然后,便派小厮去请刘婴。

第437章 王佐之才

刘婴这几年在张府过的还不错。

首先,张昌宗不脑残;其次不止不脑残,还是个能听得进意见的人,脾气也不算差,两人相处愉快,可谓上下相得。

在这几年的调养下,刘婴的身体较之先前在北疆时好了许多,看着还瘦,但整个人精气神却已非同往日。

“属下见过侯爷。”

“儒孙请坐。”

虽则刘婴年长许多又有才,但入了安定侯府,加之这几年相处的颇好,张昌宗因位高也可唤他的字以示亲近了。

两人各自安坐,张昌宗感慨道:“回京这许多时日,各种事务颇多,现在才闲暇坐下来与儒孙说说话,这些时日,府里的事务,劳烦儒孙了。”

刘婴道:“岂敢,这是属下应尽之责。”

“说来儒孙到我府上也有七年了吧?”

“回侯爷,是的,七年余快八年了。”

张昌宗笑着点点头:“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一起这么多年,儒孙对我帮助很大,有劳儒孙了。”

刘婴立即站起来,行了一礼:“明公知人善用,不以属下身有残疾而鄙薄之,以才取士,是儒孙幸运,得遇明公。”

张昌宗摆摆手,把他扶了坐下,笑道:“你我之间,也不用说这些了,坐下,坐下。其实,今日请儒孙来,是有一桩事务想听一听儒孙你的意见,请儒孙先看看这些。”

说着,把资料放到刘婴身前,刘婴略点点头,便凝神看将起来,张昌宗也不急,着人备好东西,开始熬煮茶汤。对大táng rén民来说,饮茶汤真是生活里必不可少的东西,张昌宗作为半个土著,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会并养成了这个习惯。

给刘婴看的资料自然与给上官婉儿的不同,更多是规划方面的事情,以及欲达成的目标,还有就是这几年的发展总结一类的,言简意赅,以刘婴的智慧,也足够从中窥到大部分了。

张昌宗慢慢地往茶汤里添加东西,待熬煮好,已是将近半个时辰,足够刘婴把所有资料看完并且思虑明白。张昌宗盛了一碗茶汤让小厮给刘婴端去,自己也盛了一碗,美滋滋地喝一口,自我感觉这茶汤还是没郑太太熬煮的有滋味,也不知缺了哪里,等着有空跟郑太太讨教一下。

“明公。”

那边,刘婴终于思虑完开口,朝张昌宗拱手,张昌宗立即笑问:“儒孙可有什么建议吗?”

刘婴肃然道:“且不忙说建议,属下这里有两问请问明公。”

“好,你说。”

张昌宗洗耳恭听。刘婴肃声问:“第一问,明公另辟居地,意欲如何?自立乎?开疆拓土乎?”

张昌宗点点头,刘婴接着道:“第二问,明公所列之产业,归属如何?请明公明示,如此,属下方才好给出建议。”

都是切中要害的提问。

张昌宗道:“先答你第二问。所有的产业,皆独属于我和夫人,并不属于张氏一族,也不属于东府,只是我六房一家的,但是,若事能成,希望能成为家族安居之地。”

“以何人为主?”

刘婴犀利的追问了一句。这问题问得张昌宗苦笑,但也理解刘婴的担忧,时下的宗法,嫡长优先,而张家这一代,嫡长乃是张昌期,目前张氏一族的族长也是张昌期,嫡长孙的文阳便是承嗣子。而张昌宗是幼子,若把家族都迁上去,作为家族安居之地,则岛上谁做主?

刘婴沉声道:“明公这一代,虽则承嗣乃是大房,然明公位高,去了岛上,明公自能主事,然经营一地,乃是天长日久之事,非一代两代可成之事,若是主次不明,则必为祸乱之源。”

张昌宗面色也严肃起来,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先说儒孙的第一问,我开辟一个岛出来,只是想作为家族的根基,以备不时之需,并无自立之意。只是,儒孙开疆拓土又是何意?”

刘婴道:“既然明公说了无意自立,敢问明公,若你为主,境内可允人建国中之国?明公,君弱臣强,方有诸侯林立之局,如今朝廷弱吗?”

张昌宗被问得一头大汗,哑口无言,懂了刘婴的意思——

区区一岛,再大能大得过大唐吗?再强能强的过大唐吗?有煌煌大唐在,张昌宗即便在岛上自立为王,最终也要臣服于大唐国威之下,怎么就天真的以为皇帝不会派兵攻打呢?便是为了中枢的威严,大唐也绝对不会允许自立的事情存在。就像刘婴所说的,君弱臣强才能诸侯林立,现在,大唐的中枢可不弱。

张昌宗捂脸,老脸羞得通红,他都不好意思告诉刘婴,他其实是被后世看过的诸多种田文影响了思路,枉他还被人称作一代名将,却连这点利害关系都看不分明,羞愧啊,脸红啊!

讲真,按照大唐现在的国力和影响,别说流求岛,就算东渡扶桑,也要受到大唐的影响,臣服于大唐的威势之下,除非他一气带着家人跑到澳洲看袋鼠,不然,就无法逃开大唐的影响。

张昌宗这些年只想着若有不对,就把家人和他的婉儿师父,甚至是公主岳母都一起偷渡到岛上去,务必要让她们能安享晚年,免去历史上的凄凉结局。一心只想着要经营一个朝廷管不到的地方,深受后世种田文的影响,只想着搞一个小岛,自己做个逍遥岛主,等真实行起来才发现……尼玛,有些事情,有钱也没用,种田文只说要挣钱,建立基业,但从来没说怎么建立,更没说皇帝会不会追剿!

张昌宗以前就是个普通人,每日上班工作挣钱,就跟许多普通人一般,想的就是某一日能做个大大的地主或是岛主,逍遥度日,他压根就不是什么神童、才子。这下,diǎo丝的本质暴露了,羞愧ing。

好在,他这人受教,被说中缺点,立即就认栽,并谦虚的请教:“儒孙所言的开疆拓土的意思,可是把我看中的小岛归于朝廷名下,服从朝廷政令,化明为暗的意思?”

刘婴微微一笑,道:“也是也不是,端看明公意欲达成的目标是什么。”

“此话怎讲?”

“请明公听属下细言。”

第438章 谋划

张昌宗虚心请教,态度挺好。

刘婴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明公也是军中人,当知朝廷势大,不说天下府兵之数,便只十六卫便不是区区一个小岛可以抗衡的,何况,属下观之,明公手里除了您的部曲,夫人的护卫,再无旁人了吧?”

“咳咳。”

被说中痛点,缺人,不是一般的缺人,而是大大的缺人。

张家子孙众多,人丁旺盛,张昌宗又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名下有亲兵、部曲,薛崇秀是郡主,手下也有护卫、奴婢,加起来是有不少户数,但两人名下都还有永业田要经营,这些也是要人的。

张昌宗能迁到岛上的,不过是在北疆隐没和招徕的人口,旁地再没有了。但这点人口,对比岛屿的面积来说,太过简陋。有人口的土地才是土地,没有人口的土地,不过是荒野,无甚用处。

经营一地,不是经营产业,经营产业除了主事的自己派之外,还可以在当地雇佣,这经营一个岛屿,却是要人举家迁徙,在岛上安家落户的。

现在又不是现代那般人口流动大的社会,不是过不下去,一般不会有人愿意长途跋涉的迁徙,何况,流求在时下的人眼里,那就是个荒僻不毛之地,就是朝廷流放犯人,也不会把rén liu到那种地方。

这样的一个地方,怎么招徕人口?流放都没人去的地方,只望招徕流民……又不是游戏,还能自动刷出人口!没有人口,难道只靠张氏一族自己发展吗?

张昌宗再度哑口无言。

刘婴也知道要给上司留面子,没有太过逼问,继续道:“人口这个问题且不说,可以先放在一边不谈,但是,安危却是重中之重。其实,即便明公有自立之意,属下也会劝诫,时下朝廷威加海内,为了威信,当不会放任,届时,安危如何自处?”

张昌宗被说得心服口服,诚心诚意的拱手请教:“然开疆拓土如何?”

刘婴立即道:“属下记得将军在定州守孝时曾说过要请朝廷设立海关,抽取海贸商税的想法?”

张昌宗点点头:“对,先前那些资料里,儒孙当能看出来,凡能参与海贸的,皆是大商家,获巨利而不以税凡哺国家,长此以往,于国于民皆不利。”

刘婴跟了他这么多年,自是知道他的为人,遂干脆道:“明公要丁忧为先师守孝,何不趁此机会闭门读书,好好研究一下海贸之事,待丁忧结束,再向朝廷上疏言海贸之利,请设海关征海贸之税,并筹立水师,以护卫海疆和税贸安危。”

张昌宗瞬间坐直了身体,彻底了刘婴的意思,若有所思的问道:“所以,儒孙的意思是,有兵有权又有地利之便,我便是看上哪个岛屿,也就能悄悄地经营谋划,还能不引人注意,不引朝廷怀疑,又能缓缓经营。”

刘婴微笑:“然也。”

张昌宗自己还扩展一下思维——

天下间若论对人口的招徕,何人能比得上的朝廷!毕竟朝廷有政策支持,有大义名分。

张昌宗心下大定,其实刘婴的意思很明白了,若张昌宗真的要经营一个岛,有地方zhèng quán跟没有zhèng quán可是两种不同的模式,然最好还是有地方zhèng quán支持,最最好的是这个地方zhèng quán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则操作起来,空间大不说,方法也多,就像刘婴说的,操作一下,开疆拓土再立新功也是可行的,端看张昌宗怎么取舍、操作。

张昌宗脑补了一番,觉得get到自家谋士的意思了,又再次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刘婴只淡淡一笑,喝了一口端着的茶汤,道:“以属下观之,海关抽取的税额定然丰厚,如此巨利,安能无有兵卒护卫?是故,在请立海关的同时,还请将军同时请建水师,若将军能水师、海关一起握在手中,则万事可成矣。”

张昌宗听懂了,大是赞同的点头:“儒孙说得对,我想想,好好计划一下,务必两样都握到手中。”

刘婴道:“若能如此,自是再好不过。不瞒明公,京里的形势,在定州时明公这里常有讯报,回京后属下又多留意几分,将来怕是要有动荡,明公早做打算为好。”

张昌宗:“动荡?”

刘婴颔首:“来自中枢。”

“哦?”

张昌宗没什么特意的表示,只带着的疑问的哦了一声。刘婴淡然道:“宫中阴阳失序,朝中臣强君弱,又有外戚为乱,岂不是动荡之局吗?”

张昌宗点点头,心里叹了口气。没有了武三思,可是为皇后还坐镇中宫,强势无比,又有安乐公主依旧娇宠冠绝天下,连带的她的驸马武崇训也是一时风头无两,宫里的皇子们也要避其锋芒,可不就是阴阳失序吗!朝中……说到这个张昌宗就想叹气,为五王。

李显不管是被他们裹挟还是合谋,你说你带兵闯宫逼女皇退位的事情都做下了,那便权臣到底,一气把外戚也给收拾了呗,岂不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吗?

可这五王倒好,逼退了女皇,扶助李显登基就完事了,对外戚武氏管也不管,任由武氏继续在朝,张柬之还觉得这是谨守臣子本分,说铲除武氏是李显的事情——

这不是瞎扯淡吗!也不想想他们五个作为大唐开国以来的第一次敕封的异姓王,对李显这个皇帝多大的压力,就算为了平衡朝中局势,只要是对他有用能抗衡五王的,他都能捏着鼻子认了。

叫张昌宗说,这是屁的本分。你若是要谨守本分,当初就不该闯宫逼女皇退位,毕竟女皇年事已高,八十多的人了,身体又不顶好,李显登基继位不过是时间问题,但这几个人依旧做下了闯宫的事情。

若被逼退位的是个男皇帝,那完了,这几人再如何修饰,再如何吹嘘,也要被后世唾骂,只因被逼退位的是女皇,后世的司马光之类的儒生才会对五王有那么高的评价。

真是讽刺啊!不过是因为皇帝性别不同,同样的行为,就能得到天差地别的评价。所谓五王,不过如此,既做了biǎo zi还想立个牌坊,既想要利,又想要名,世间岂有这等两全其美之事?又岂是这般便宜的。李显不会纵容这样的局面的,但凡皇帝,谁不想大权在握呢!五王的存在,于李显来说,实是障碍啊。

刘婴道:“陛下隐忍这许多年,五王又一直踏步不前,强弱之局改变就在眼前。”

张昌宗点点头,道:“儒孙言之有理,只是,五王在朝中日久,于天下又有名望,陛下定不会轻举妄动,若动则彼时一击必胜之局。只是……”

刘婴会意,接道:“宫里的局面才是重中之重,公主强势到连驸马也要威加于皇子之上,陛下居然还放任,如此乱局,非家国之福。若是地方动荡,则明公目前之势足矣,若是中枢动荡,明公还需增加份量,否则,不足以震慑宵小,庇护家族。”

张昌宗懂了,起身一揖到底,道:“我得儒孙,真是幸甚。”

刘婴连忙起身避开:“不敢,若无明公相救,婴只怕早就尸骨不存了,若要论,该是婴铭感五内才是。”

张昌宗哈哈仰头笑了,爽快的起身:“好,不论了。”

刘婴这才满意地笑了。

第439章 后续影响

常言道,万事开头难。张昌宗跟薛崇秀做的这一摊事情也如此,但在与刘婴开诚布公的谈了之后,刘婴只用了三天便写了个建言来,张昌宗看了,非常满意,直接拿回家给老婆看,然后,便是先期的准备工作,旁地也要等他出孝了才行——

坑师父把自己也坑了,张昌宗又要守孝三年。

对此,藏在密室里暂时不能见人的上官婉儿给他的回应是一声呵呵,貌似十分高兴的样子。张昌宗真是整个人都不好了,但也只能憋着,谁让他先坑的婉儿师父呢。不过,这长安城里是不能待了。

长安城里,人多口杂,实在不是个守孝的好地方,也不是一个适合cáng rén偷跑的地方。好在,张家在距离长安稍远点的地方还有个庄子,一开始张家卖卤味需要的鸡鸭就在那里养,后来,张昌宗的摊子越来越大,卤味卖的地方也多了,那个地方就不合适,太小,养鸡鸭便换到别处去了,这个庄子便空闲下来。

那时,韦氏手头也宽裕了,她老人家也如时下许多人一般,有钱了就想积攒土地,但是,距离长安城近的地方,大多在有来历的人家手里,张家起家太晚,大的地方插不上足了,韦氏便是能见缝插针的弄了些小的。

到张昌宗出仕,韦氏第一次给几个儿子简单的分家的时候,张昌宗退让了,没要长安附近的庄子,选了这个略远些但大一点的,现在要出去也就这个庄子合适。

当然,薛崇秀作为太平长公主的爱女,一个隐形的大土豪,嫁妆自然是丰厚的,在长安城城郊有庄子,在长安城里有铺面、房子这些简直是必须的,不过,让张昌宗去住老婆的庄子守孝那是不成的,长得像小白脸不代表就要做真的小白脸。

家中一切齐备,行李都收拾好了,门房上来报,荥阳郑氏来投贴,想明日上门来,一则探望对外抱病的郑氏,一则……张昌宗琢磨着,怕是想来接郑氏回荥阳,毕竟,外头可是天下皆知贵妃殁了,与同姓同族的荥阳郑氏相比,他于郑太太是个外姓人,不是一家啊。

着门房回复来人,同意郑家明日来访,张昌宗就先溜后面去了,郑氏院子里,人并不在,想了想,直接奔密室去,果然,母女俩儿正相对而坐,一块儿喝茶汤,一块儿说话呢。见他进来,上官婉儿白他一眼:“如此急急忙忙像什么?”

张昌宗连忙停住,整整衣冠,进来的匆忙,连谁的名刺都没看就跑过来了,帽子都跑歪了,身上还穿着孝衣也不管,三步并两步窜过去,把门房刚送来的名刺递给郑氏:“太太,这是门下收到的名刺,约好了明天拜访。”

郑氏这几年也往荥阳本家走过几趟,张昌宗在就他陪着去,他去北疆的时候,是让自己的手下护送着去的。郑氏于本家也不陌生,一看之后,淡然一笑,道:“无妨,是阿屹来了。约莫是来让我回本家的,无妨,明日见见便是。”

“那……太太您……”

张昌宗不放心,眼巴巴的望着她,努力的模仿他的小宝宁可怜巴巴的样子,什么节操、脸面都不要了。

这怪样子直接让上官婉儿看不下去,毫不犹豫的拿起案几上的书册糊了徒弟一脸,张昌宗被糊得好无奈,很大胆的瞪他婉儿师父一眼,大有“不帮忙就算了,做什么添乱”的意思。上官婉儿一顿,瞪他一眼,完全不想搭理他了。

郑氏笑看着师徒俩儿的眉眼官司,伸手拍拍女儿,制止她再欺负弟子,笑道:“六郎可预料到明日之访了?”

张昌宗自然是点头的,郑氏与上官婉儿自幼看着他长大,自是晓得这人不喜欢打无准备的战,历来是兵马未动粮草的奉行者,想来做下让上官婉儿诈死这种事情,也不会没有准备。果然,就听张昌宗含笑点头:“当日定下主意,弟子就想过了,弟子这里自是不想太太走的。”

“你想便能成吗?”

郑氏问了一句,面上还带着笑容,并非责问,反而带了几分提点的心思。张昌宗自然明白老太太的想法,惫懒一笑,眼神带着狡猾:“弟子早就想过了,若是郑家来人,我便请入正堂,喝喝茶,聊聊天,师父这么多年都在宫里,郑家人想来并不识得几人,认认亲戚也挺好的嘛!”

这就是个无赖的主意,让郑家见见婉儿师父也无妨,世家重礼法,荥阳郑作为名满天下的世家,脸面还是要的,告发一个诈死的贵妃,于他们家又没什么政治利益,反而叫外人看笑话。没有利益的事情,世家郑氏会干吗?

话说回来,便是真要泄露,张昌宗也不怕,这个局不说做得天衣无缝,但出其不意之下,想来也没几人有那么大的脑洞,知道他借机把他的婉儿师父偷出来了。

再者,这么些日子借着参与葬礼的缘故,便是有些手尾,也被张昌宗或自己、或使人给清了,便是有人告密,李显想查也查不出来什么。

虽说这世间,并非事事都需要证据,也并非不能制造证据,只是,张昌宗作为有着荡平北疆这等大功的将军,虽丁忧未复起,然以他在军中的威望,不是他小看李显,在五王尚在朝的情况下,他敢有魄力杀他这等大将吗?换成女皇来还差不多,李显嘛,没这个魄力。

张昌宗满脸的腼腆和不好意思:“就是这么干可就坑了屹叔了,希望屹叔能看在新认的表妹份上,保持斯文,不要打人。”

话一落地,上官婉儿便跳了起来,手里持着个书卷,冲着徒弟的脑袋就想抽,可恨不是小时候了,身高及不上,求而不得的情况下只能改抽身上,张昌宗抱头鼠窜,满屋子绕圈,师徒俩儿也不知是谁遛谁。

郑氏笑吟吟地闲看戏,也不制止,其实,若张昌宗不是这个主意,她也会劝说张昌宗同意这个做法。婉儿自幼长于宫廷,历经坎坷沉浮,如今出外来了,自然就不能再如宫中那般无根无凭。

以张昌宗的人品,说了要奉养母女俩儿身后,自然不会食言。只是,荥阳郑总是她的娘家,婉儿出来了就须得去认一认为好。

郑氏这几年颇注重养生,下午都要歇个晌儿,上官婉儿在宫里也有这个习惯,张昌宗看看时辰,顿住脚步,给师父敲了两下出气,让两人歇晌。

上官婉儿依旧留在密室里,现在还不到出来的时机,郑氏则回诸暨的院子,张昌宗搀扶着她老人家回去,刚把郑氏送回房出来,阿梨等在一旁:“郎君,那位有请。”

张昌宗讶然,午觉都不睡了,师父这是想说啥?当下,麻溜的转身,与阿梨一起往密室去。

第349章 解惑与坦言

“师父。”

张昌宗进去的时候,就见他的婉儿师父坐在榻上,手里捏着一颗棋子,轻轻摩挲,眼神怔怔望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来坐。”

上官婉儿回神,手里的棋子扔回棋盒子里,朝张昌宗招手。张昌宗点点头,走过去在下首坐下,问道:“怎么不歇个晌儿?”

上官婉儿道:“左右现在也无事,早些睡,晚些睡也无妨,何况心中有事,更加无法安寝,你可有事?”

张昌宗立即捂脸:“坑师父把自己也坑进去了,守孝呢,自然清闲。”

上官婉儿先是一愣,旋即轻快地一笑,娇嗔了一句该,看徒弟没大没小的做鬼脸,立即毫不犹豫地捡颗棋子砸他。张昌宗什么身手,他不想被砸中的时候自然是砸不中的,看婉儿师父轻快地笑容,他也开心,兜手便把棋子收在手里,笑嘻嘻拱手:“多谢师父赏赐。”

上官婉儿白他一眼,干脆的问道:“且坐一坐,等秀儿来。”

想是要与他俩儿议事?也对,前些日子是忙着郁闷生气,这两天是忙着冷静被他用一堆资料砸晕的脑袋,现在该冷静下来了,自是要好好地问一问的,恰好他也与刘婴商量好了行动纲领,是该好好地跟婉儿师父说说这个大饼怎么做的问题。

张昌宗点点头,等着老婆过来。不过,婉儿师父不止把他叫来,还让人把薛崇秀也一块儿请来,显然,她是认同薛崇秀在其中的地位的,是把他们小两口视为一体的,完全没有仗着是他师父就理所当然的想凌驾于薛崇秀之上,婉儿师父实是很有智慧的人,也很体贴心疼他。

没一会儿,薛崇秀就来了,朝上官婉儿行了一礼,然后与张昌宗相视一笑,与他相邻而坐,一起坐到上官婉儿的下首。

上官婉儿道:“前几日,六郎对我说了你们这些年计划做的事情,不想你二人不声不响的竟做下这等基业,也罢,左右我闲着无事,替你们看看摊子也好,只是,发展一地,却不是说占据了便可以的,有地还得有人,否则,占据再多也不过是荒地,荒地不出产,于己身也是无用的,无用的地占得再多也是不成的。”

看,这就是熟手的好处,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了。土地虽然重要,但是,人也也一样重要。这些年张昌宗熟读经史,发现自古以来,其实中国历代王朝的疆域都不固定,基本上是军队推到哪里,人口跟着去到哪里,能繁衍生息下来,才能算进疆域内,若不能守土安民,则再大的土地要了也无用,人口与土地紧紧相连,息息相关。

说到人口的问题,张昌宗和薛崇秀不免都老脸一红,这俩儿都是被后世某些思想误导的,又没做过这么大的事儿,第一次,难免手生和疏忽,以为占了地方就行,这不,不止刘婴,还被上官婉儿问了,真真是十分的不好意思。

张昌宗咳嗽一声,干脆把刘婴的建言搬了出来——

刘婴的建言很务实也很简单,简而言之一句话,就是先从小的来,待积累发展够了,再谋求大的,饭一口口吃,路一步步走,不要妄想一口吃成个胖子,也不要想着要一步登天。

上官婉儿听得频频点头,道:“这实是老成谋事之言,不意你竟能找到这样的幕僚。只是,依此法,定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做成的,想来必定旷日持久,时日一长,何以保证能让你踏实、稳步的发展?”

张昌宗答道:“这就要甫以权势了。儒孙说了,不才弟子可是有着荡平北疆这等大功的大将,若不善加利用,岂不是浪费了?左右也是我想做的事情,以权势庇护和发展。”

上官婉儿再度点头,赞道:“如此甚好。有如此良才辅佐,算你运气好。”

说着,还瞥了他一眼,张昌宗翻了个白眼,kàng yi:“弟子在外间名声很好的好吧?名望也是足足的好吧?”

上官婉儿轻哧一声,不搭理他。看师徒俩儿说清楚了,张昌宗安了上官婉儿的心,薛崇秀适时的插言:“说来,师父以后当如何行止,六郎你可有章程?”

总不能日日在密室里待着,无聊寂寞且不说,日日待在屋里不能出去,心情都好不起来,于健康也不利,上官婉儿可是四十出头的人了。

张昌宗皱眉点头:“想过,只是,还要看师父的意思。”

上官婉儿投过去询问的目光,示意张昌宗继续说。张昌宗道:“宫里的手尾我收拾的很干净,除非去开棺验尸,不然,我觉得只要师父不是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京城里,在外行走低调些应该无妨,毕竟,这世间脑洞大到能看穿这件事的,我觉得应该没几人。”

所以,才要给郑太太点赞,她老人家有魄力起来那真是旁人拍马也追不上,这时机选的也是妙,当然,主要还是张昌宗在宫里经营的深且也有本事的缘故,不然,郑太太再大的脑洞,再巧的心思都没用。

薛崇秀看他仍未明白,又提醒了一句:“在我们府中出入,在我们府中主事,总要有个身份,否则,终归名不正言不顺。”

张昌宗被薛崇秀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以后上官婉儿是要帮忙主事的,若没有个让人膺服的身份,确实不好调动两人的手下和资源。

上官婉儿反而道:“此事不急,不需六郎操心,母亲处已有主张,今日过来已与我说过。”

张昌宗与薛崇秀不禁一喜,若是老太太出手,自然是万事皆安的,也是,老太太能撺掇着张昌宗把人弄出来,心下想来已有全盘腹案,老太太是靠谱的人,又不缺决断。

上官婉儿看小两口一脸“太太出马,一个顶俩儿”的表情,不禁莞尔,凝视张昌宗片刻,瞥薛崇秀一眼,道:“我原还有些担心,如今见你手下有良才,心中有腹案,我便放心了,你们想托付之事,若不嫌弃我久居深宫,经验欠缺,倒可为你们搭把手。”

张昌宗和薛崇秀连忙表示,上官师父能答应理事,真是帮了大忙,只有庆幸的,哪里还有嫌弃的道理。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朝张昌宗道:“六郎且先退下,我有几句体己话想与秀儿说说。”

张昌宗爽快的点头答应,反正师父的疑虑已经解了,接下来只要等着解决了身份问题,他大概也能收拾好搬到庄子上去了,布置布置也就能出发了,遂痛快的出去了。

待张昌宗出去,上官婉儿望向薛崇秀,看她眉目沉静,神色平和,也不禁要赞一声太平公主会教女儿,只是,也不知她是怎么教的,竟把薛崇秀教的与她截然不同。

上官婉儿心下感叹着,心下斟酌却不影响口中说话,道:“前几日六郎扔给我许多文书,我这两日静心细看之后,不禁真真要感慨他的好运气。你们二人,说是二人一起做事,然我观之,撑起事务的竟全是你,辛苦你了。”

薛崇秀笑着摇摇头,道:“师父言重了,我以为,要做好一件事,只靠一个人是不成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方向,我擅长庶务、经济,六郎为我保驾护航,我们是相辅相成的,若无六郎支持,只靠我是不成;靠我母亲更是不能,母亲膝下又不止我一女。”

就知道薛崇秀沉静内敛的表象之下,也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上官婉儿一笑,突兀的转了话题:“说来,当日你于宫中救我于危难,我一直不曾好好谢过你,甚至也不曾向六郎说过什么,是我失礼了。”

“师父何出此言?当日我便说过的,只因为您是六郎的师父,我自该敬您,旁地自不用多说。再者……”

薛崇秀又是一笑,眼神里带着狡黠,学着张昌宗的样子,腼腆道:“好教师父您知晓,此事实际上我向六郎说过,我与六郎从不会隐瞒彼此,无论什么事,皆会互通有无。师父,六郎看着大大咧咧地,实则是个细致的人,心疼您,自不会在您面前提起。一直未曾对师父言明,若师父要责秀儿,秀儿也是认的。”

上官婉儿讶然:“你们两人倒好。”

神情间有些感慨。薛崇秀是不介意在张昌宗的师父面前秀恩爱的,笑着颔首:“师父,我与六郎是一起长大的,自是与旁人不同。”

这样子倒是跟六郎有几分像!

上官婉儿不禁莞尔,道:“若是这样,有些话我不好对六郎说,对你倒是可以明言了,毕竟,我最狼狈的模样你都见过,在你面前,怕是端不起长辈的架子了。”

薛崇秀立即正色道:“师父说的是哪里话!长辈之所以是长辈,除了辈分,乃是因为晚辈等心中的敬意,师父在我心中并无甚不妥,我依旧敬重师父的。”

上官婉儿轻轻一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人品贵重,自是可信的。有一桩事,我不好对六郎言说,只好对你说了。”

薛崇秀连忙端正神色,正色道:“师父请示下。”

上官婉儿摆摆手,道:“我此生是不会有子嗣的。”

薛崇秀一愣。

上官婉儿也不管她的想法,径直道:“我自幼长于掖庭,年幼时伤了根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子嗣。”

第441章 坑神

上官婉儿只说了这么一件事,便没再多言,薛崇秀心下虽疑惑,但也不好多问,便退了出来,回去也没跟张昌宗说,上官婉儿以这等私密之事告知,薛崇秀不是那等全无操守的人,自也不会辜负她的信任。

张昌宗也不是那等八卦到要去问俩女人间的私密谈话内容的人,自然也不会多问,他心里是相信他的婉儿师父的,也深深地相信薛崇秀,故而,完全没想起来问,把府里的事务交代了一下,等着见完郑氏来人便移到城外庄子上去。

第二日,郑屹如约上门,张昌宗一身素服,神情沉重的把人迎进门,直接带去见郑氏。郑屹看郑氏端坐在上首,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扭头看张昌宗,脸上的表情咋惊还喜:“这……这……姑母是好了?”

张昌宗给他个微笑,也不说话,只束手待客,郑氏笑了笑:“九郎过来坐下,且听我慢慢道来。”

“喏。”

郑屹深吸两口气,被张昌宗引着坐下,待客人做好,张昌宗也去 自己位子上坐好,陪着郑太太会客。

郑太太也没解释什么,只是朝屏风后看了一眼,道:“十娘,出来吧。”

十娘?!

不止郑屹,便连张昌宗也懵逼了一下,与郑屹一起疑惑的看她一眼,目光投向屏风的位置,不一会儿,就见上官婉儿一身素净的从屏风后转出来,张昌宗心里咯噔了一下,扭脸看郑屹——

郑屹已经吓傻了,要不是家教森严,怕是早就从座榻上跳起来,这会儿只是眼睛瞪大,嘴巴微张:“这……这是……”

上官婉儿敛衽为礼:“表弟。”

郑屹愣了一下,看看郑氏,又看看张昌宗,目光再度落到见礼的上官婉儿身上,下意识的回礼:“小弟见过表姐。”

然后,看着上官婉儿坐到张昌宗上首,面上疑惑之色更浓:“姑母,这位表姐是……”

眼神又在张昌宗与上官婉儿的座位之间来回巡睃,嘴巴越长越大也不自觉:“莫不是……莫不是……可是,不是殁了吗?”

言辞像在打哑谜,但在座都明白其中之意。郑氏微微一笑,神情淡定自如:“宫里贵妃殁了,我十分伤心。六郎孝顺,费心从上官氏一族中寻来孤女十娘与我作伴,以慰藉我老怀。我怜她孤苦,她怜我伶仃,我们以母女相称。”

“……”

张昌宗努力的克制,才没像郑屹一样嘴巴大张得像个傻瓜一样的表情来,甚至,他还十分同情被郑氏砸懵的郑屹——

本来是想来接人回荥阳的,结果,话还没开口呢,就被措不及防的凭空扔出一个表姐来,并且,这个表姐还是个十分面熟的人,张昌宗不信郑屹不认识他的婉儿师父,但就是认识,这个惊吓来得就更大!

郑太太这是意欲郑屹帮忙背书婉儿师父这个新身份的意思啊!

平日老太太一直笑眯眯地,待晚辈也是慈祥亲切,看她和气的样子,往往让人忘了她复杂的经历,唯有偶尔露出这一星半点的城府与强势,才微微的暴露出她草食系表象下霸王龙一般的内在。郑屹能怎么办?

他只好捡捡自己快掉的下巴,一脸苦逼:“不知这位表姐如何称呼?都不是外人,姑母可否告知?”

张昌宗也一起看向郑太太,他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一员,还不知道婉儿师父的新身份是啥。老太太老神在在的微微一笑:“名慧,决断曰智,简择曰慧。”

郑屹的表情十分之苦逼,闻言,脸色变了数变,数次张口欲言,又在郑氏的目光注视下闭上嘴巴,往复数次,张昌宗都心软的同情他了,方见他叹了口气,面上闪过果决之色,站起身来一揖:“慧表姐。”

上官婉儿温婉的笑笑,回礼:“屹表弟无需多礼。”

郑屹的心情真的很是一言难尽,再看到张昌宗身上的孝服,更是连连叹气,有气无力地看着自己的姑母:“所以,姑母这是不愿随小侄回荥阳了?”

郑氏神色一改,哀叹道:“我心伤贵妃之逝,卧榻养病,不能挪动,族中的好意,只好辜负,好在六郎为人宽厚孝顺,侍我至孝,愿尊师嘱奉养我身后,待我百年之后扶灵而还。九郎见此,不忍逼迫,遂作罢。”

张昌宗:“……”

郑屹:“……”

什么话都被老太太说完了,他俩儿已经无话可说。唯一的区别是,张昌宗是肚里疯狂点赞,憋笑憋得快内伤了,而郑屹则是心塞,快塞成暴雨天气时被堵住的下水道,情绪四溢,却半点儿都排不出去,憋着憋着憋成了悲伤的wāng yáng大海。

“姑母!您不能这样!”

郑屹真是给跪了,哀声求着:“若父亲知道了,回家肯定被打!小侄的儿子都成丁了,姑母何其忍心?”

郑氏微微一笑,含笑不语。郑屹苦逼的目光投向上官婉儿:“阿慧表姐?”

上官婉儿抱歉的一笑,语气却四平八稳:“母亲在哪里,我在哪里。”

郑屹一口鲜血堵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转眼看张昌宗,张昌宗纯良乖觉的笑笑:“只要太太乐意,我啥都没意见,太太最高!”

“……”

玛德,这俩没良心的师徒坑货,不对,最坑的应该是姑母!

郑屹十分苦逼,原以为姑母怕是已然不好,他先期来看看情况。来时甚至带了好几个良医,若是情况允许,便把人挪回去,若不成,少不得也要告知张昌宗一声,然后让良医过来诊治。

结果,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贵妃是诈死,没想到对外宣称病得连贵妃葬礼都无法参加的姑母,居然精神健旺,神采飞扬的在张府坐着,还挖了好大一个坑等着他上门,自投罗网的来替这所谓的慧表姐的身份背书——

他现在回家找爹是否还来得及?

张昌宗十分理解郑屹苦逼的心情,看郑太太和婉儿师父一眼,自觉十分善良的劝慰:“九叔,事已至此,莫不如明日与我们一起动身出城,待到了我家庄子上,再议也不迟,如何?”

赶紧写信回家,让人奔马日夜不停送去!

郑屹心下坐着决定,苦着脸,点头:“现下也只能如此了。”

说着,又看看张昌宗身上的孝服,再看他的头发和胡须,心下不禁赞叹——

明明是假的,你这守孝守的还挺严谨。就这点细致来说,张昌宗也当得一声赞,只是,如果没有姑母给挖的大坑那就更好了。这个设想是蛮好的,但是,残酷的事实会告诉郑屹,他把他姑母想的太甜了。

在他跟着张府的队伍一起去了庄子上三天后,送信的马匹刚出门,都还没送到荥阳呢,大清早起来正要去郑氏的上房问安,结果,迎接他的只有除了仆役在,主人半个影子都没有的空房子——

郑氏她带着所谓的慧表姐,跟着张昌宗全家出游去了!

怎么知道的呢?

好歹是亲姑侄,郑氏还给郑屹留下了一封信做说明。

郑屹:卧槽!姑母您快回来!若是他父亲和大哥来了,见不到人,他会被打死的!

想到这个可怕的后果,郑屹果断的收拾行李,快马往荥阳赶,希望路上能拦到父亲和兄长。

第442章 人生乐趣所在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zi you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我的心了无牵挂……”

船头上,一道男声、一道稚嫩的童音,两人一起唱着,只是,同样的歌曲,却被两人唱出两个调子来。

上官婉儿纳闷问薛崇秀:“这是哪里学来的小调?古里古怪的,还有,这父女俩谁唱对了?”

“谁都没唱对。”

薛崇秀淡定的点评了一句,然后,拎着茶壶给上官婉儿倒茶水:“太太、师父尝尝,这是用玫瑰花制作的花茶,功能通筋活络,美容养颜,调理血气,因花瓣香气浓郁,喝了唇齿留香,我觉得较之鸡舌香好用些,对身体更好。”

“是吗?倒要尝一尝。”

上官婉儿笑着端起来闻了闻,香气扑鼻,加了蜂蜜,香香甜甜的,较之茶汤又是一番不同的滋味。

三个女人做一块品茶、闲聊,那边,张昌宗带着娃儿玩了一阵,看她眼皮已经开始往下塌,看看时辰,也到了该午睡的时候了,便哄了进来,交给乳母带下去哄着午睡。

“太太,师父,秀儿!”

张昌宗笑着跳进来,看也没看,端起薛崇秀的水杯就一口牛饮灌下去,灌完了还皱眉嫌弃:“这是什么茶?又甜又香的?不好喝,换个别的来。”

薛崇秀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却也没多说,只让旁边侍候的人重新给他端水上来,张昌宗这才满意了,随意的坐着,笑问:“刚问过了,明天就能到扬州,乘了这么多天船,正好可以下去逛逛,我让阿松、阿柳他们陪着太太和师父下去走走,从广州运回来的新鲜货大多集中在扬州,再从扬州运输贩卖到全国各地,新玩意儿不少,我们要在扬州停留三天,太太与师父可以好好看看,有合意的,我让人送来。”

郑氏摆摆手,静静喝茶,倒是上官婉儿好奇的拿出舆图来,看着上面的地名标注:“扬州就是这里吗?”

张昌宗凑过去,指着地图解说:“对,就是这里,师父看,就在长江边上,从扬州顺着长江而下,就是出海口,流入的海洋叫东海,从出海口往北,可以去的地方就多了,沿着海岸走,可以去齐鲁之地,也可以继续北上,途经沧州中转,高丽、新罗、百济、倭国都不远。前朝的炀帝征高丽,还有本朝太宗征高丽,高宗时与新罗合兵破百济,水陆两路发兵,水路走的就是这个航线,前隋使节裴文林去倭国也是走的这个路线。”

薛崇秀补充了一句:“这个航线比较成熟,舵手、水手、领航员这些都比较多,经验丰富,我们一开始走的就是这个路线。”

上官婉儿点点头,凝视舆图片刻,又问:“广州呢?走的又是什么航线?”

张昌宗点点舆图上广州的位置,道:“广州能去的地方就多了,师父请看。”

从广州出发的海船多是走的远洋航运,航线就有好几条,从南海走,循着印支半岛东海岸走,越过暹罗湾,顺着马来半岛东岸南下,可以去到苏门答腊岛和爪哇一代;也可以从马六甲海峡走,横越孟加拉湾行至印度半岛南端。从这条航线走,途中经转一下,从印度半岛的西海岸走,可以霍木滋海峡走,去到ā lā bo半岛,再从ā lā bo半岛出红海,最远可以去到东非海岸。

这个路线就是后世著名的“海上丝绸之路”。张昌宗作为胎穿的半个唐朝土著,后世新闻里连续轰炸了那么多,他当然是知道的。

张昌宗一直以为古代的航海技术要到明朝才会有大发展,没有足够的技术,是无法支撑郑和七次下西洋的,但查了资料后才知道,海运并非明朝独有,随唐时期就已经很热了。

成为唐朝土著后,仗着能经常出入宫禁,又有女皇宠爱的情况下,查阅了不少宫里收藏的书籍和资料,综合前世知道的,倒也摸索、分析出许多东西来。

薛崇秀又是个很有经济头脑的人,一眼就看出在唐朝货栈和柜坊是很有钱途的行当,加之她娘还是太平公主,要钱有钱,要权有权的情况下,她无论加入哪个行当,都比旁人容易。这么积累着,有钱了就投到船厂,大力的发展造船技术,为远洋航行做准备。

薛崇秀带着笑,眼神透着别样的神采,插话道:“我们的船队,高丽、新罗、百济、倭国,甚至再远的ā lā bo半岛、印度半岛都跑回来了,经过一年的准备,在季风季来临前,今年打算派出一队目的地是东非半岛的船队,为了给船队壮行,我与六郎当亲临现场。”

张昌宗也是一脸的兴奋,连连点头:“没错!东非海岸啊,我也好想去,可是,不知道要历时几年才能回来,我也脱不开身,要不然,能亲自去就好了。”

唐朝时的东非,唐朝时期的ā lā bo半岛,唐朝时期的印度半岛,只是想一想就心驰神往,有种见证历史的兴奋,可恨他走不开啊!

薛崇秀也是一脸又兴奋又遗憾的神情赞同的连连点头,这俩儿难怪这么合拍,骨子里都有一点大无畏的冒险精神来着。

郑氏莞尔,摇摇头,却也没多嘴,倒是上官婉儿目瞪口呆,看着这兴奋地小两口,纳闷的问:“你们这般遗憾做甚?话说六郎的目的不是想弄一个岛屿吗?怎么又变成远洋航行了?”

呃……这要怎么解释这种事业蓬勃发展,事业做得成功的成就感,以及开创出一个场面的兴奋感呢?但是,代沟这种东西,真的不好说啊!张昌宗与薛崇秀对望一眼,两人都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的蛋疼感。

在张昌宗心里,做官、领兵打仗做将军,都只是他没有选择之下必须要做的工作,但不是他的事业,薛崇秀亦然。在两人心目中,搞海运才是两人在这个大唐真正感兴趣和想做的事业。

上官婉儿这一问把两人问得直接哑火了,张昌宗拍拍脑门,解释:“远洋海运是我们特别感兴趣的行当,秀儿更是投入了许多的精力和心力,有成果我们当然开心了!对吧?秀儿?”

薛崇秀笑着点头,哪怕穿越了,他们首先也还是人,并不是穿越了便如何的与众不同,看破世事,依旧会有个好恶,会有特别想做的事情,两人都认为,要保护好心中在意的一切与想参与并发展海运并不矛盾,甚至,规划的好,还可以相辅相成,在达成目的的同时,还能顾及兴趣,好好发展事业,这并不矛盾。

看两人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焉儿了一半的样子,上官婉儿噗嗤一笑,神色带着欣慰的道:“挺好,真的挺好,你二人自幼看着就比旁地孩子老成,无论做什么都比旁人自律、刻苦,现下这般兴奋得难以自持的样子,竟是第一次见,想来你们是真喜欢这桩事?”

小两口一起点头,点得非常整齐。沉静如薛崇秀都不免双眼亮晶晶地,表情略有些梦幻的道:“师父,我与六郎想在这广阔的大海上留下属于我们的印迹。”

张昌宗嗯嗯点头,在这一点上,他与薛崇秀是十分合拍的。两人都认为,不论什么情景之下,人都当对自己好一点,做一点自己想做的、喜欢做的事情,哪怕为了生存,薛崇秀不得不抛下喜欢的音乐转而去经商,张昌宗不得不披甲带刀的领兵征战,但这些事情并不能妨碍他们过一点自己喜欢过的生活。

因为无论是张昌宗做将军也好,薛崇秀去经商也好,本质上都是为了让自己过的自在些,快乐些,为了保护自己心目中在乎的一切,但做这些并不代表就要让他们放弃自我,牺牲一切,如果是那样,那就是本末倒置。

上官婉儿天生一颗玲珑心,若是先前还不懂,这下却是明白了,面上又是一笑,眼神带着羡慕及感动,感慨道:“甚好,不,当是极好才对,有心爱之物事,真真是极好的,我亦如此。”

郑氏也是满脸的感慨,道:“如今看来,还是你二人活得明白,老身当向你二人学习才是。”

上官婉儿与母亲对望一眼,两人眼里都有几分轻快之色,对这趟旅途竟不知不觉更加期待起来,真真是天地何其广大,宫里与之相比,看似管着天下万里江山,果然只是方寸之地,不值一提。

第443章 扬州大商

“扔出去!”

这年头居然还有不请自来的!张昌宗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说了一句。

“喏。”

阿松带着人,熟练的堵嘴、架人,干脆利落地就把人拖出去了,一起扔出去的还有那碗刚上的套鸭。满意地听到楼下“啪”的一声,张昌宗笑着拍拍手:“好了,继续吃。”

在场的人养气功夫都还不错,这么一个小插曲,解决了谁也不会放心上,安心的用餐。张昌宗素来对吃喝都不怎么在意,只要能吃的抵饱,什么都能往肚里塞,这样的性子,之所以会来食肆,不过是想着陪家人来尝个鲜,不想,就这个还被人打扰了,真是不爽,不过,不着急,等下就有人来解释了。

果然,吃完饭起身,阿松来报,阿严的丈夫阿方已经在外头候着,特来请罪。这些都是薛崇秀的人,自该老婆处置,张昌宗不会插手,朝薛崇秀看一眼,薛崇秀道:“让他回去吧,把事情处理完了再来回话。”

“喏。”

阿松出去传话,张昌宗扶着郑太太和老婆、女儿乘上车,做男装打扮的上官婉儿则与他一起骑马缓缓往回走,一双眼眸频频四顾,看张昌宗落后了她半个身位,还控制着马匹等他走上来,低声道:“为师以前多在淮北一代行走,不意江南风光竟这般好,这趟被你骗你出来,倒也不算亏。”

张昌宗才不介意她的用词,反正骗也好,拐也好,只是细节问题,关键是人出来就行,他很想得开,笑道:“师父可是有新诗?不妨作出来,弟子帮您记着,等集够了,给师父出本诗集,流传子孙后代也是好的。”

上官婉儿白他一眼,不过对出诗集貌似有些意动,挑眉道:“莫若为师的好徒儿也作一首来给师父品评?我们师徒一人一首,如何?”

张昌宗:“……”

讲真,他真的不是挖坑,他就是看婉儿师父兴致好随口提的,万万没想到竟把自己也坑了,干巴巴地道:“师父,弟子已经许多年没作诗了。”

上官婉儿蹙眉,似有责备之意:“难道你就因此把功课丢了不成?你虽领兵,然却不可忘了从文的初心。”

难道又要抄诗?张昌宗十分苦逼,这心情也只有坐在马车里听师徒俩儿聊天的薛崇秀才能懂了。

玩笑着回到宅子,把吃饱喝足,玩了一天已经累的睁不开眼的宝宁交给乳母带下去睡觉,四个大人坐着闲聊,阿松进来汇报:“郎君,有人在宅子外面监视。”

张昌宗气乐了:“竟然还有这种事?行了,你带人摸过去,堵嘴捆了问问是哪里来的,旁地问明白了再说。”

“喏。”

阿松立即带着人出去,刚出去一会儿,阿严来了,行色匆匆,薛崇秀去偏厅见了她,看她面色不对,不待她行礼便问:“何事如此匆忙?”

阿严直接跪了下来,请罪:“下仆有负娘子厚望。”

“这是怎么了?”

“那惊扰了娘子等雅兴的郭放,有些来头,下仆等不敢擅专。”

阿严躬身请罪,薛崇秀顿了一下,问:“什么来头?打听清楚了?”

阿严低声道:“似是与安乐、长宁两位殿下有关。”

薛崇秀是真没想到,讶然:“安乐、长宁?这郭放投了她二人的门路?怎地现在才说?”

阿严答道:“回主子,郭放此人出自扬州本地宗族,家中是本地有数的大商,行事素来霸道,我们初来时,曾与郭家碰过一回,被阿方借势打了回去,之后便各行其是。郭放是这几年才发展起来的,是郭家在货栈这一行的主事人,与我们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今日行事,实无前例。方才,他找上门来,言道郭家如今乃是为京中贵人做事,让阿方把货栈卖与他,请舆部的人查了一下,似是与安乐、长宁两位公主有关,下仆不敢擅专,特来回禀主子。”

薛崇秀点点头,只淡然问道:“往日你们可曾透露过身份?”

阿严道:“未有主子允许,下仆怎敢透露身份,不过就是前些年借大都督府长史韦安石的手敲打过一番,知晓下仆等有几分来历,但是何来历,想来他们应该不知。”

薛崇秀又问:“郭放先前如何?”

阿严想了想,道:“回主子,说来郭放此人先前吃相还有几分分寸,毕竟,扬州城里,并非郭氏一家独大,只近来才有些放肆起来。”

薛崇秀缓缓颔首,道:“此事我知道了,你们夫妇只做好自己的事,旁地交由舆部来便是。”

阿严一听,放心了:“喏,如此,下仆便告退了。”

“去吧。”

薛崇秀摆摆手,让阿严退下,阿严刚走,张昌宗便转了出来,薛崇秀抬眼看他:“太太和师父歇下了?”

张昌宗点点头,道:“早就歇下了,方才阿严说郭放走的是安乐、长宁的门路?”

“对。”

张昌宗道:“若是她们俩儿,那就不奇怪为啥突然开始不择手段的搂钱了,一个想自己建个昆明池,一个正在洛阳建豪宅,可不正是花钱的时候?做走狗的,可不正是表现的时候吗?”

薛崇秀点点头,一脸的沉思,想了一阵后,道:“货栈、柜坊这一块,虽然我们一直低调行事,但知道是我们产业的人,京里不在少数。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毕竟,各家有各家的产业,谁也攀扯不了谁。既如此……那便再公开一些,六郎你觉得如何?”

张昌宗点点头,道:“这几年其实还只能算货栈、柜坊的发展期,随着突厥退入大漠深处,北疆的稳定,商贸自然会更迅猛的发展,加之水路的商贸发展,届时,才是货栈、柜坊这两个行当的繁荣期,财帛利禄动人心,透露一点也好,省得旁人有些不知所谓的阿猫阿狗把我们当肥羊。”

薛崇秀:“当初我把产业分做明、暗两部分,货栈、柜坊是明,粮店、杂货店和船厂这些乃是暗,托的旁人的名义,痕迹弄得很干净。”

张昌宗道:“如此,货栈、柜坊便半公开好了,其他的,还是继续藏着,之后,还要藏得更紧密、小心些。”

“我知道。”

薛崇秀答应着,想了想,又问:“对了,现在的扬州府大都督长史是姚崇吗?”

张昌宗回忆舆部报上来的各地官员的变动,点头:“是他。”

薛崇秀微笑道:“姚元之此人素性刚直,一心为民,对皇亲国戚并不感冒,此地主官是他,倒方便我们行事了。”

张昌宗笑嘻嘻的拱手:“郡主英明。”

薛崇秀白他一眼:“英明不英明的,还不是要用你的人手做事?郎君且把阿梨她们借我用用。”

“行啊,没问题。别说是阿梨她们,便是我,也任凭郡主吩咐,但有所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昌宗还笑嘻嘻地白话着,薛崇秀抬眼妩媚地瞟他一眼,似笑非笑:“多谢郎君好意,只是,为妻却不忍使唤郎君。”

张昌宗笑得美滋滋的道:“为什么?是因为舍不得我辛苦吗?”

薛崇秀含笑点头:“是。郎君还欠着上官师父写江南美景的诗句呢,不赶紧趁着闲暇去想一想,还有闲情来帮为妻做事吗?”

张昌宗:“……”

第445章 来历

还没到扬州,阿松先乘小船入城,准备车驾、步障,等到了码头好让女眷出行。

张昌宗陪着郑太太和婉儿师父坐着,透过窗户往外看,此时,远远地已然能看到扬州码头了,张昌宗指着码头边上林立的货栈,介绍道:“师父,北面那一片都是我们的货栈,是扬州码头上最大的一家,柜坊开在城。”

已改作男装打扮的上官婉儿点点头,凝目眺望岸边林立的货栈,感叹:“只看货栈的数量便知扬州城的繁华。”

薛崇秀道:“这里是距离出海口最大的码头,又是淮盐入京必经之路,漕运发达,自然货栈就多。上次来巡视的时候,码头上的货栈还没这么多,这次来,较之上次增加了许多。”

几人闲聊中,船靠岸,阿松已准备好车驾和步障,架起步障来,上官婉儿乃是男子装扮,为了掩饰,唇上还黏了几缕假须,师徒俩儿骑马,郑氏、薛崇秀则带着宝宁行经步障直接上了马车。

虽然扬州城里的人,肯定绝大部分都不认识他,但为了保险起见,张昌宗还是蓄了一圈胡须,改了装束,外表看着比他真实年龄最少老成了五岁,加上在外人面前特意故作老成,说是三十岁也不会有人怀疑。顺带一提,闺女也被他换成了男孩儿装束。

谁知这一换不得了,不止孩子娘爱得不得了,便是婉儿师父、郑太太也是一脸的怀念,皆因父女俩儿相似的长相让几人不由得想起张昌宗年幼时的样子来,看着心头颇为亲切和怀念。

虽说是顺路来视察一下产业,但是,完全不需要亲临现场。薛崇秀是个细致周到的人,在开始经营之初,以纵观上下五千年管理方式的经验,加之一路的摸索实践,规章制度、福利措施等便订的清楚明白。

加之,她名下的奴婢、部曲便有不少,挑里面伶俐聪明,可堪diào jiào且又忠心耿耿的出来管事,作为封建社会的特权阶层,很大几率保障了手下的忠心程度。便是到了当地来视察,更多也是把人叫进来见见,慰问一下,表示下关心,旁地,每年、每季度皆有报表呈上,一切尽在掌握中。

扬州这块事务的管事人是薛崇秀的陪嫁阿严夫妇,宅子也是她使人照看,欢喜的迎了主人进屋,阿严恭敬的侍立一旁,等着主家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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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男主人,张昌宗也要陪着一起接见,但是,他基本不插嘴,就薛崇秀一个人说,偶尔需要的时候才说一句。

“……这几年,从运河上走的货船多了,货栈需求挺大,主子命奴婢等控制规模,不许弄得太高调,奴婢们自是不敢违抗的,倒叫一个名叫郭放的商贾趁机发展起来,如今,扬州码头上,除了我们便是郭记,风头还挺盛的,抢了我们不少客商。”

阿严颇有些不爽,区区一个商贾,也敢来抢生意,阿严心下是不忿的。薛崇秀淡然笑笑,道:“无妨,若是手段规矩,那边是你们的手段比不上别人,自该检讨反省,然后仰头赶上;若是不讲规矩,自有不讲规矩的做法,何必不忿?”

“喏,下仆知道了。”

阿严有些郁闷。薛崇秀看她一眼,道:“这些年你一直做得挺好,分寸也把握得不错,我心里是知道的,货栈只是小利,关键还是柜坊的经营,抓好在柜坊存钱的货商,较之货栈重要。”

“喏。”

阿严高兴了些,小心地抬头看主子一眼,小心地请问:“娘子,听说这次小娘子也来了?不知下仆可有幸见见?”

阿严是世代忠仆,对薛崇秀一贯忠心耿耿,在府里是极有脸面的人,薛崇秀笑着道:“自是要让你见见的。说来,你的女儿应该有八岁了吧?可教过了?”

阿严又惊又喜,一脸的受宠若惊:“有劳娘子过问,下仆的长女是八岁了,比小娘子还大些,教了些规矩,也学着做事呢。”

薛崇秀点点头:“如此甚好,宝宁一天大过一天,我与郡马商议,也该给她挑人了,明日你把人带进来吧。”

“喏。”

阿严又惊又喜,连连感激:“下仆明日便待小女过来给娘子看看,若能入眼便留下听用,若不入眼,下仆便带回去好好管教。”

薛崇秀笑道:“你教出来的,我自是放心的。”

正说着,外头的人来报:“禀娘子,门房上有个叫郭放的使人来投贴求见。”

薛崇秀一顿,张昌宗乐了:“这家伙消息倒是灵通,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找上门了。”

阿严一脸惊怒之色:“端是放肆,娘子也是这等人能面见的,简直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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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没规没矩的人,娘子无需理会,让下仆去料理就是。”

薛崇秀点点头,没多加理会,不是她歧视商贾,而是时下世情就是这样,以她的身份,莫说郭放如今只是在扬州城里混得好,便是混成本朝有数的大商,在她面前也是抬不起来头来的。

见了阿严,暂做歇息,第二日,又接见了阿严一家,把阿严那个八岁的女儿留下,指给宝宁听用,阿严一家才喜气洋洋地走了。自己的后代又能继续侍候主家的下一代,这代表了主家对她们的信任,是对她们忠心的回馈,自然欢喜。

阿严一家走后,一行人出城去领略扬州的风光。此时,瘦西湖还没有踪影,还是条单纯的护城河,周围也没有各大盐商巧夺天工的园子,更多的是领略一下与北地截然不同的山光水色。

上官婉儿做男子打扮,以张昌宗的叔辈行走,郑氏自然是老祖母,薛崇秀与宝宁自然就是妻儿,一家子出行,自然愉快。

看了一天的景色,第二天,自然就该购物了。张昌宗这厮认为,出来玩,到了当地总要买点当地特有的东西,特别现在还不像现代物流发达,有许多东西是运不到京城的,比如说美食。

郑太太出身北地世家,婉儿师父自幼长于宫中,习惯的都是北地的口味。扬州菜系闻名天下,与北地大为不同,张昌宗便想着带两人来尝尝。

扬州城里最大的食店里订了个雅间,点了一桌本地菜来吃,郑氏与婉儿师父今天兴致都还不错,还让人上了一壶本地特有的花雕酒,浅酌慢饮,好不惬意。只是,这样的惬意却被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打扰了。

“客官,套鸭请用,此菜补胃健脾,清淡爽口,最是适宜老人、小孩儿食用。”

小二又端上来一道菜,张昌宗挑眉:“这不是我们点的菜。”

小二一怔,连忙笑道:“对,这不是客官您点的,是楼下一位客人点了赠送的。”

张昌宗挑眉,似笑非笑:“别人点了送的?是哪一位?来历不明的爷可不吃。”

小二立即道:“好叫客官晓得,是本地大商郭放郭大爷。”

外头,立即响起一道带着一点江南口音的男声用官话道:“某家郭放,不知可有幸见一见贵客?”

第446章 入府

扬州并不设刺史,主官是扬州府大都督,多由皇子或是朝中大将兼任,本地主事的是大都督府的长史一官,现如今大都督府的长史是姚元之,大名姚崇。

张昌宗对姚崇还是挺有好感的,不止是因为他是历史上著名的贤相,而是因为这人还算是个有良心人,他是唯一一个参与了五wáng zhèng变却替女皇之后的待遇说话的人。

李显作为女皇的儿子,堂堂太子,做了皇帝又被废、被流放,他对女皇有恨,张昌宗不会说啥,他不是那种持有“儿子必须无条件孝顺双亲”这等观念的人,虽然看不上李显的性情,鄙薄他的为人,但对天家母子之间,他不会多置喙。但是,所谓的五王,后世两宋的文人儒士们极为推崇的五王,他就有些鄙视了。

神龙政变里,领头的是五王,但协助的人还有不少,王同皎、李多祚、姚崇等这些在中枢做官的人都参与了,可以说,这些都受过女皇的恩惠和赏识,若不然,这朝里也没他们出头的余地。

但是,这些人里,政变结束,拥戴李显登基后,看着女皇晚景凄凉,除了姚崇,没有一个人说过一句话,唯有姚崇,同情女皇的境遇,为她发声,因此被从中枢贬斥到地方,可见其品性和为人。

本来就是,成王败寇,那没话说,但是,一个八十多的老太太了,老态龙钟,病痛缠身,让她走得安详些,不要那么凄凉,是你们这些受过恩惠的人最基本的道义吧?又不要你们效忠她反了李唐,不过是让她生活好些,就算做做表面样子都行,可是,除了姚崇,这些人,包括李显这个亲子,谁都没有想过,都忙着去抓权力去了。

虽然以女皇的性情与胸襟,定是不屑这些所谓的善意的,但是,张昌宗就是看着憋气,就是对上至李显,下至五王的这些家伙不顺眼,非常的不顺眼,宁愿在外面浪,也不想去朝上做官。

有姚崇这等品性刚直的主政官员,薛崇秀自然就不需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只需要动用舆部查一查郭家就行,重点是郭放,以那厮的行事和派头,就不信查不到破绽。再说,就算真查不到,也有查不到的办法,这个就交给手下去做了,张昌宗管这儿叫培养手下的做事能力,薛崇秀莞尔之余,为这种偷懒行为默默点赞,然后扭头便跟老公、女儿出去玩去了,她遥控就好。

薛崇秀和张昌宗以前都来过扬州,也就上官婉儿和郑氏、宝宁没来过,主要是带着她们仨玩,以张昌宗的记性,还能给当个导游。

在扬州又玩了一天,郭放那厮也不知被阿方怎么唬,并没有再来找麻烦,后续的事情薛崇秀交代下去了,便只要知道一个结果,这就是封建社会特权阶级的好处。

在扬州盘桓了三天,第四天上,又登上船,顺着长江而下到出海口,直接去广州港,陈子昂已经先期过去了。

张昌宗一家在长江、大海上飘荡,长安城里,各种八卦满天飞。确实是八卦,还是当朝公主们的八卦,太平长公主、安乐公主、长宁公主,只这三人就能凑够一台大戏,看得京城人民目不暇接,目前最热闹的是安乐公主明码标价贩卖府中官职。

“噗……”

薛崇胤还是太年轻了,见识还是不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吓得手里的茶盏都掉了不说,还被呛了一下,太平公主就比较淡定,眼皮都没撩一下,只淡然道:“前年,安乐在洛阳昭成寺铸造宝炉,府库历年积攒的钱财便花尽了,今年又想凿池子,可不是没钱了?”

又不是每个公主都能像她一般有个特别能挣钱的女儿,还有个慷慨的女婿,那些营生本已给了秀儿,但每年,薛崇秀还是会送些红利过来,小两口极会做人,所以,太平公主从未缺过钱,且她生活算不得豪奢,比起安乐、长宁两个侄女来,可谓简朴,府中更加的不缺钱。

薛崇胤脸上的表情很像是牙疼,皱着眉:“安乐这般行事,真真贻笑大方,视朝廷、陛下之脸面如无物。”

太平公主神情冷淡,不以为意:“那又如何?陛下愿意宠着惯着,做得不对,自有御史去参奏,我等又能如何?倒是六郎那里可回信了?”

以安乐、长宁现如今骄纵的脾性,太平公主莫说去管,便是听都不想听一下,只关心自己的事情。

薛崇秀收回牙疼脸,正色道:“回母亲,回信了,说是挑选一下,不日就派个人过来。”

太平公主眼里掠过满意之色,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多挑选些人手,不说成就六郎手中百战之兵一般的士卒,也要精锐中的精锐,不可糊弄。”

“喏,儿子知道,定会用心挑选。”

薛崇胤神情一肃,认真应下。太平公主道:“不仅如此,府中的奴仆、家丁,也挑选健壮的出来,拉弓射箭不用他们,但能护院挥棒就行。”

薛崇胤有些迟疑:“母亲,一千甲士仍不够吗?若是太多,怕宫里……”

太平公主扫他一眼:“宫里如何?安乐、长宁府中十步一卫,披甲带刀,本宫身为于国有功的长公主,难道还不如两个小辈?你看宫里可说了什么?”

薛崇胤哑然不语,低头受训。太平公主哼了一声,道:“一千甲士,加上家丁、仆役,如此才算勉强。你且先募两千人来,待六郎那边的人手过来了,本宫便辟入府内,委任他为典军一职,士卒皆由他挑选,到时再精简一千人出来,必要训就精锐之师。”

“喏。”

薛崇胤应着,不过,还是劝了一句:“只是,母亲,一千精锐在京里怕是不成的,陛下即便再心宽,五王也不会置之不理的。”

太平公主淡然道:“着急什么?五王不会置之不理,也要他们有空来理?长宁那边且不论,安乐近来却不大安份,与五王且有得纠缠。”

话落没多久,太平公主一语成谶,左台侍御史袁从一上书,参奏安乐公主、长宁公主、定安公主三公主掠良为奴,参安乐公主侵占良田,圈地凿池。张柬之、袁恕己、崔玄暐附议,奏请李显处理三公主。

与此同时,一个相貌英武的小哥儿拿着一张帖子,敲响了太平长公主府的大门:“劳烦通报一声,安定侯门下张植奉命拜见长公主,另有侯爷、郡马书信奉命携至,求长公主赐见。”

门房一看名帖是张昌宗的,连忙恭敬的请人进门:“郎君请稍待,下仆等这就去禀报。”

张植拱手:“有劳。”

第447章 顺水推舟

太平公主在偏厅接见了张植,面前垂了帘子,薛崇胤作陪。

“草民张植拜见长公主殿下。”

张植行礼。太平公主摆摆手,透过帘子细细打量,面容整肃,身姿笔挺,自有一股英武威严之气,这股气,在张昌宗身上偶能看到,特别是他领兵从北疆回来这几年,倒让人起了几分亲切之感。

太平公主道:“免礼,且坐,你是六郎门下?”

张植郑重而恭敬地道:“回殿下,草民在郎君处负责新兵训练,奉郎君命到此听候殿下调遣,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太平公主道:“可取字否?”

“回殿下,草民字立人,乃是郎君亲赐。”

“好。本宫忝为你们郎君长辈,便叫你一声立人。”

“不敢,这是草民的荣幸。”

张植态度极为恭敬端正,但又不谄媚,显得不卑不亢,自带一股堂堂的男儿气。太平公主虽不同兵事,却也知道慈不掌兵之典,这张植既是负责训练新兵的,当然威严更甚些,六郎那小子果然没胡糊她。

遂满意的颔首,道:“本宫奉敕开府置署,府中典军一职留缺,去信让六郎给本宫推荐一人,你既是六郎推荐来的,想来定是入了六郎眼的,自有本事。也好,这典军一职,本宫便给你,只是,是否能坐稳,还要看你的成绩。”

张植沉声道:“请殿下吩咐。”

太平公主道:“本宫府中,除署衙之侍卫来自卫尉,府中尚需一千甲士护卫之,这些人,本宫一个都没选,只命大郎招募了等着立人你来选。你听着,本宫要的是精锐中的精锐,你可明白?”

“喏,属下明白,请殿下以观后效便是。”

竟直接改了称呼。太平公主不以为意,点点头,便让薛崇胤带他下去看募集的士卒,好早日把兵练出来。

至于府里的家丁、仆役,太平公主心里早有了主意,朝怀玉看一眼,道:“请阿果姑娘来。”

阿果便是张昌宗给她的女卫,府里的仆役,大可交到她手中训练一二,想来以阿果的本事,应能胜任。把一切安排好,方才打开张昌宗与薛崇秀的来信,看将起来,看完命人唤来家令,吩咐道:“这几日你派人到扬州去,持我的名帖去,看着些扬州长史姚崇,莫要让他为小人所害。”

“喏。”

家令领命而去。太平公主略作沉吟后,吩咐左右:“来人,更衣,我要进宫一趟。”

换了衣裳进宫去,去韦后处,李显也在,恰逢安乐正在大发脾气——

“父皇,母后,女儿处人手不足,下面的人急着讨好谄媚我,掠良为奴,是儿不察之过,然纵儿有不察之处,知道后也令人发还归家了,可三位相公还联名于朝上申斥女儿!儿为天家女,当堂遭朝臣申斥,脸面何存?女儿没脸不要紧,可是,金銮之上还坐着父皇呢,他们可曾顾及过父皇的颜面?父皇,父皇,儿苦啊!”

安乐正在哭诉,这声音大的,殿外都听见了。堂堂公主,于皇宫大内这般大声,若是换成父皇、母皇在时,少不得要治一个咆哮宫廷之罪。

太平公主沉脸肃容,心内所想不露分毫,只请宫人进去通报。殿内的哭声小了些,不一会儿,宫人出来请太平公主进去。

太平公主举步向内走,就听见安乐的驸马武崇训道:“陛下,安乐乃是帝女,纵有不察之处,做错了,也不敢当堂如此申斥,但凡顾及些陛下与皇后的颜面,尽可于宫中奏于陛下,奏请陛下管教便是,何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陛下,如今朝中,只闻五王之声,陛下立于何地?”

李显没说话,倒是韦后连连安慰安乐公主两口子,语带不满道:“陛下,五王虽有拥立之功,但却自恃功劳,便是见到妾身也不减狂悖,见到韦温、宗楚客等,更是自恃功高,连理都不理,这般骄狂自大,再放任下去,这宫里还有我们一家立足之地吗?”

一家子抱头痛哭,太平公主脚步一顿,停了片刻,方才适宜宫人唱喏:“太平长公主到!”

“臣妹太平见过皇兄,皇嫂。”

太平公主低首行礼,李显擦擦眼角,摆手:“阿妹请起,来人,赐座。自上官贵妃殁后,阿妹便不曾进宫,今日怎地进宫来了?”

提起上官婉儿,太平公主眼中掠过一丝哀色,道:“有劳皇兄动问,臣妹前些时日身体欠安,在家里养了几日病,是故才许久不曾进宫向皇兄与皇嫂请安。”

安乐公主与武崇训一起向太平公主行礼:“见过姑母。”

太平公主摆摆手,让她二人坐下,自己也在宫人端来的坐席坐下,与李显一家子叙话。李显惊讶道:“阿妹竟病了?下面的人是干什么吃的?竟没禀报于朕?皇后知道吗?”

李显有些不高兴,韦后摇摇头,道:“下面的人也没报与我,这些天煞的混账,我看是该好好管管了。”

太平公主劝道:“臣妹如今已然大好,下面的人也不容易,皇兄宽宏,皇嫂仁厚,便饶了他们吧。说来,臣妹观皇兄、皇嫂似乎哭过?皇兄身系天下,当保重龙体才是,不知何事如此悲伤,臣妹可有幸能为皇兄解忧?”

李显垂目不语,韦后、安乐母女俩儿一脸悲愤,武崇训满脸难过之色,竟谁也不开口。太平公主顿了一下,讶然道:“方才臣妹进来,在外听到几声安乐的哭诉,皇兄之难,莫不是与五王有关?”

安乐公主与武崇训却一起大哭起来,安乐公主哭诉道:“姑母可知,五王势大,这朝中快无我父皇立足之地了!”

太平公主大惊:“安乐何出此言?”

武崇训道:“五王拥复辟之功,闻名天下,天下人只道五王贤良,拥立功大,只闻称颂五王之声,竟无一人赞陛下之贤明,敢问长公主,如此可是正道?”

太平公主面色一沉,起身行礼:“皇兄,恕臣妹直言,这天下万里江山之主乃是皇兄您,万民称颂者当是您才是,何以只赞其臣,不赞其君?天下何曾有这般道理?”

韦后闻言,赞同道:“七郎,十二娘言之有理啊,您才是天下之主,我大唐的君王,不该委屈至此啊!”

李显想及往日在朝中的憋屈之处,不禁被妹子、妻子、女儿、女婿说得意动,只是,暂时却没什么好主意,只得问道:“朕何尝愿意,只是,张卿等于国有复辟唐室之功,于朕有拥立之劳,是功臣,从高祖立国至今,从未有无罪而杀功臣之先例,朕又能如何?”

太平公主心头一动,果断插上一脚:“目无君上,藐视皇亲,非过焉?”

“这……”

李显有些犹豫,太平公主却不急,淡然道:“自皇兄登基至今,对五王信重有加,作为我大唐立国至今唯五的异姓王,权势赫赫,声势滔天,一人成道,鸡犬升天,门下家中飞黄腾达者不知几人,五王持身庄重,然门下族中之人却不如如何了!树大必有枯枝。”

李显有些松动,不过还是未答应:“阿妹言之有理,树大难免有枯枝,只是,五位卿家身为朝廷重臣,若是妄动……恐影响朝政,动摇国本。”

太平公主故作讶然:“皇兄何处此言?五王分属五姓,各有宗族、门人,想来便是有罪,定然也各有不同,哪里会五人皆一罪的道理?自是各为其罪,逐一查之。”

逐一查之这四个字一出来,安乐与韦后立即眼前一亮,韦后连连点头,赞同道:“太平言之有理。”

李显还在犹豫,只是,他老婆、他女儿、他妹妹、他女婿都不肯再让他犹豫,纷纷劝他,劝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好,如此,此事便交予爱婿,阿妹参谋之。”

“喏。”

武崇训眼睛一亮,连忙低头领命,太平公主城府深重,自不会像他一般外露,反还谏言道:“为皇兄安危计,为朝政稳定计,还请皇兄调相王入禁中镇守,然后且忍耐些时日,委屈皇兄多多安抚五贼,伺机先解其权,再定自罪,否则,若是为乱,恐于朝政不利。”

李显听到要请李旦来,不禁有些犹豫,太平公主道:“皇兄,小妹与八哥与皇兄皆是一家人,五王才是外人,难道皇兄对外人还比自家人放心吗?”

李显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就依臣妹所言,宣相王入宫觐见。”

“喏。”

第448章 规划与展望

“骏马啊,四条腿,大海啊,全是水!”

“噗……”

这水是没法喝了!

薛崇秀淡定的放下杯子,淡定地吃师徒相残的瓜,敢这么戏弄上官婉儿,张昌宗被打不冤。舍不得自然是有的,不过,对上上官婉儿,薛崇秀也要踌躇一下,心疼什么的,私底下再说,明面上最好还是旁观,不然,上官婉儿只会变本加厉的折腾张昌宗,手下留情……不存在的。

上官婉儿如何不气,本来看到大海还挺激动的,她自幼长于宫廷,女皇近侍,跟着女皇天下富贵享过,山川景色看过,但海边却从未来过,波澜壮阔,自非内陆湖泊可比,正心怀激荡呢,个蠢徒弟在旁边念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把她诗兴都扰了。

郑氏很淡定,笑眯眯地看着她女儿追打徒孙,还感慨:“果然接婉儿出来是对的。”

张昌宗被追着打的功夫,抽空赞同道:“太太说得对!我师父自从出了宫,身手一日赛过一日的矫健,这活力、这身体素质,长命百岁不成问题!唉哟!师父,手下留情!”

上官婉儿脸上笑吟吟地:“承好徒儿你吉言,你若能少气我些,不说长命百岁,活到七八十便心满意足了。”

张昌宗干笑着打哈哈,却不敢接话,上官婉儿瞟他一眼,轻哼一声,回转坐席上坐下,喝茶歇口气,顺便支使徒弟磨墨,她要作诗。

张昌宗一听,哪里还有继续胡闹的心思,立即坐下来,向砚台里滴上点儿水,开始磨墨,薛崇秀很有默契的铺纸,两口子配合完美。

上官婉儿捏着毛笔,望着窗外的wāng yáng大海,阖目沉思,不一会儿,张昌宗的墨磨好了,她心里也有了句子,提笔写就,写完了,略做端详,神情却不怎么满意。

张昌宗凑过去看了一眼,赞道:“挺好的诗啊,师父有何不满意的?”

上官婉儿摇摇头,没说话。张昌宗一边吹干墨迹一边把诗稿拿给郑氏和薛崇秀看,笑道:“太太和秀儿评一评,这诗我觉得挺好的。”

薛崇秀看了,也赞同的点头:“确实挺好,便如师父往日的诗作一般,词句优美,精巧工整,是首好诗。”

上官婉儿摇摇头,并不以为喜,倒是郑氏笑吟吟地放下诗稿,道:“诗是好诗,恰是婉儿素日之风格,婉儿遗憾者,可是未脱窠臼之故?”

上官婉儿满面遗憾的点头道:“还是母亲懂女儿。我愿想写大海之波澜壮阔,然到最后,所得也还是素日之精巧,难书海洋之雄阔,想来这非是我所长,深以为憾。”

说完,摇摇头,望向张昌宗,张昌宗心头立即浮上不好的预感,果然,就听婉儿师父问道:“六郎呢?六郎可得句?”

那还用问吗?

张昌宗光棍的摇头:“回师父,没有。”

“这等壮阔之景,竟没激起你的文思吗?”

“没有。”

张昌宗很坚持,惹来上官婉儿疑惑的眼神:“竟是如此?”

张昌宗坚定地点头,道:“就是如此,想写什么,到最后都打消了,面对这等壮阔的景色,只觉自己的渺小,哪里还有心思去写什么诗句,不是亲身莅临,如何能想象得到wāng yáng大海的辽阔与人类于其间的渺小,纸上得来终觉浅,干脆作罢,不写了。”

上官婉儿面露思索之色,片刻之后,点点头,却毫不犹豫的把晾干的诗稿撕个粉碎,直接从窗户扔出去,笑得畅快:“六郎言之有理,为师也当如此才是。”

“……”

张昌宗绝对没想到婉儿师父会这般行事,僵笑着,心里默默念mmp,感觉师父这是被忽悠瘸了,亚米豆腐,他不是故意的。

除了靠岸补给,其余时间皆沿着海岸线在海上航行,现在的科技,还没解决长时间航行而导致的维生素缺乏的问题,所以,即便是远洋航行,也是循着海岸线走,如此才能保证水手们的健康问题。

“明天就到泉州了,我们直接上岛去看看,顺便做些补给,如果岛上不够的东西,再去泉州城里补。”

张昌宗提示着,上官婉儿与薛崇秀皆是眼睛一亮,晓得他的意思,点点头,面上颇有些期待之色。

上官婉儿面带憧憬之色的:“六郎,那是个什么地方?”

张昌宗笑着实诚的道:“应该就是个荒无人烟的岛屿吧。”

“……”

上官婉儿瞪着他,脸上十分的一言难尽,薛崇秀微微一笑,道:“阿榕三年前便带着人上岛了吧?怎么还荒无人烟?”

张昌宗拍拍脑门,道:“我说的是总体环境,我们现在占据的那一块地方,这三年发展的还不错,城也筑起来了,农业生产也早就展开了,欣欣向荣吧。”

三年啊,前期的基础设施全是内陆产业经营所得,为了建设,张昌宗、薛崇秀不说节衣缩食,生活却也过得十分简朴,好在两人都不是好奢侈享受的人,倒也不觉窘迫,反而因为建设事业干得红红火火而满面红光。现如今有了这样的成绩,两人远比旁地人来得欣慰。

“是如何规划的?”

一直话挺少的郑氏,开口问了一句。张昌宗立即点头,转身跑回自己住的那个船舱,翻出规划图来给郑氏看。

“太太请看,”

张昌宗摊开地图,给她讲解:“流求岛的地形多以丘陵、山地为主,平地少,山高而水急,弟子选在这个地方,这里是岛上面积最大的平原,弟子选择在此筑城,坐北朝南筑一城,城内我们自己居住的房子,我选择的是坞堡,城外广大的土地,除了划分给治下之民耕种外,还可以养上一队骑兵……”

张昌宗对照着地图,指着规划图,详细的给郑氏解说,郑氏听得频频点头,听完了之后道:“军略这些,我也不懂,只是,看着这么大的一片土地,你规划仅仅有条,不盲目,不浮躁,便知是能经营起来的。经营一城一地,皆是旷日持久之事,不是一代能做好,而是需要集合数代人之功方能成事的,好好做,做好了,不管是于你还是今后的子孙后代,皆是可以传承百世的基业。”

“哎,太太放心,弟子知道的。太太、师父,您二人再看坞堡的图纸。”

张昌宗再抽出一张图纸来,给郑氏和婉儿师父看。他与薛崇秀都不是学建筑的,但是,两人走的地方多,古今中外的各种建筑见识过不少。穿成大táng rén后,张昌宗又查阅过宫里各类藏书,选来选去,选择了魏晋南北朝时期时兴的坞堡。

他选择筑城的地区,靠近山的一片是台地,较耕种的平原高出一些,恰好于此地建以坞堡,最高处为内城,是规划了留作主人屋的地方,最高处筑有瞭望楼;再外一层则是部曲、奴婢居住的地方,杂以工匠,最外一层则是畜养牲畜、鸡鸭的地方、外城有城墙,四角有瞭望塔和箭楼,以城门为中轴线,左右对称居之。

是最典型的坞堡建筑风格,只要人手、指挥得当,小股的军队或是土匪什么的,根本不要想着攻破,除非是大军拿人命来填,否则,端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好居所。

郑氏看得连连点头,道:“郑氏数代以前也是有坞堡的,后来天下大一统,时势所趋,才离开坞堡,我幼时曾听祖父提过,不想今日竟能见到实物,甚好,甚好。”

张昌宗嘿嘿笑笑,不好意思的道:“只是,这次去怕是要让太太白高兴一场了。”

“怎么说?”

郑氏好奇的追问一句。张昌宗咳嗽两声,尴尬道:“因为人手不够,又要发展耕田,发展农业生产,只农闲的时候弄一下,外城和内城已经建好,因为我们一直不曾到岛上来,主屋却还没建好,只建好个框架。”

郑氏笑了,面上并无意外之色,道:“我想着应该也没建好,建造坞堡可非易事。无妨,你这般才是为上者该有的样子,做得很好。”

张昌宗被夸得不好意思:“太太,您这是尬吹啊。”

“嗯?”

郑氏不解,张昌宗少不得解释一下,惹得郑氏不禁仰首大笑,开怀的样子,平日少有,可见,不止是年轻的三个开心,她老人家心情也是十分愉快的,想来也有所期待。

第449章 到达

“师父?”

张昌宗习惯性的早起练武,船上地方xiàn zhi,只能打几趟拳活动一下筋骨。这么多年,他都习惯了,起床练武打拳、背书,不想出来后却见上官婉儿在甲板上站着,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上官婉儿听到他声音,回头看他一眼,微带愕然:“这么晚了吗?六郎都起了?”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说起得晚!

张昌宗简直不敢相信:“师父,晚这个字说出来,你的良心不痛吗?”

上官婉儿仰首哈哈一笑,这样的畅快的笑容,在往日是没有的,她自己都没发觉,自从离开长安,她的笑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畅快。

张昌宗暗戳戳的觉得,哪怕是为了这样的笑容,再做三年和尚也是能忍的。咳,有点猥琐,扔掉,扔掉!

“又是早起看日出不好好睡觉?”

上官婉儿顿了一下,好整以暇的看他一眼,幽幽问道:“怎么?你要管为师了?”

得!

张昌宗认栽:“摆师父架子就没意思了,算了,算了,趁着时辰还早,师父快进舱房休息一会儿吧。”

上官婉儿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却没动,只姿态随意的换了个地方站着,道:“你练你的便是,为师看看。”

张昌宗有些不赞同:“师父,要服老啊……唉哟!”

有你这么劝人的吗?挨揍活该!

与婉儿师父玩笑两句,张昌宗深吸一口气,开始每天的功课,上官婉儿站着看了一会儿,眼里带着笑,唇角弯着,心情不错的样子,看了一阵,方才进船舱里去了。

其实能理解,快到地方了嘛,张昌宗给他师父画饼的时候,又画的特别丧良心,即将面对新生活有些激动,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上官婉儿是个大活人,普普通通,又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的怪物。

练完武,天光渐亮,海上岛屿的轮廓渐渐能看清楚了,张昌宗赶紧把婉儿师父叫出来,意气风发:“师父,看到没有?那就是我们的岛!”

上官婉儿没说话,只是顺着徒弟的手指的方向,举目远眺,远看其实看不到什么,最多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团影子,但是,她也很开心就是了,看一眼,再看一眼,似乎看不够似的,觉得长安城都没这个还可以说是荒岛的地方迷人。

张昌宗知道她心绪波动,也不吵她,笑嘻嘻地站着,等大家陆陆续续地起身,特别是宝宁一起来,日子就热闹了,船上空间有限,自然不可能带太多仆役,只留了贴身的一两个人侍奉,其他人都在另外一艘船上。

家里有个孩子跟家里没孩子,那是截然不同的境况,小孩子是完全无法预料的生物,有时候感觉今天真是风平浪静的一天,一个错眼,臭孩子就能给你闹出个人仰马翻的局面来,比如,今天在船上吃饭的时候,宝宁把她的小碗扔海里去了,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说了,砸鱼!

这话一出,郑太太、婉儿师父、孩子娘全都有志一同的一起瞪向罪魁祸首孩子爹,就是因为他经常拿弓箭朝海里射箭,孩子才学坏的。

张昌宗挺委屈的:“神射手也是人啊,也要天天练保持手感的,这能怪我吗?”

作为如今大唐数得上名hào的神射手,张昌宗也是不容易,他又不是带系统穿的挂逼,现如今所有的技能,除了诗是抄的外,所有都是勤学苦练练出来的,为了保持手感,出来旅游都还要往海里射箭,他容易吗他!

热热闹闹的吃完早饭,还是带着孩子坐在甲板上又射了一轮箭——

张昌宗突然奇想,想起后世的射鱼枪,让人找丝线来,细细地编了一条绳子,系在箭尾巴上,居然还真让他射了鱼上来,哄得宝宁吱哇乱叫,兴奋地不得了。

哄了一下孩子,岛屿的轮廓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上官婉儿扶了母亲出来,母女俩儿一起站在船头眺望。薛崇秀心情也不错,倚着母女俩儿站着,三人一起对着远处的岛屿指点闲聊。

“郎君,快到了!”

这一声出来,本来还挺兴奋的几女,突然矜持了,齐齐往船舱里去,就剩张昌宗一个人傻乎乎地站着高兴,完全搞不懂女人的脑回路。

搞不懂就不想了,张昌宗很能想得开,这个世界上,有人擅长猜度人心,有人不擅长,他恰好就是不擅长的那个,他很能接受现实。

船缓缓靠近码头,码头上已经站满了来迎接的人,阿榕领头,阿椰兄弟俩儿也在,刘婴师徒俩儿,还有被他坑蒙拐骗来岛上定居的北地边民们。

“见过侯爷!”

在阿榕的带领下,大家一起行礼,张昌宗笑呵呵的摆手:“大家不用多礼,好久不见,这次还没上岛,只在远处看着,就知道大家干得不错,辛苦了!”

“不辛苦!”

众人轰然答了一声, 张昌宗仰头大笑,看着船靠近码头了,直接跳了过去,与一众人叙旧——

因为守孝,这三年他都没到岛上来,虽然规划是他做的,但其实进展如何,他也只听下面的人汇报,并没有亲眼见过,现在第一次登岛,还是蛮激动的!

讲真,虽然有些diǎo丝,有些暴发户,但是,真的好想说,努力几年,还是很有希望把这个岛屿变作自家的地盘的,以后,哥也是能说自己是拥有一个岛屿的男人了!

淡定,淡定,不能太激动,不然会被郑太太训斥肤浅的,但是,现在他就是想做这么一个肤浅的男人,啊,还是好开心啊!

高高兴兴地与众人叙旧几句,又把郑太太与婉儿师父、老婆女儿接下船来,与众人见过礼,把婉儿师父正式推到众人面前,欢迎宴上,也没避忌太多,一起与留在岛上的手下们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闹到很晚才去歇下,有什么事情也明日再说,讲真,乘了这么久的船,站陆地上都还会不自觉地晃身子,躺榻上都还觉得榻在晃动,是需要调整一下。

第二天早晨起来,好好地舞一回枪,出了一身大汗才觉得舒坦,用了朝食后,才把在岛上的手下召集起来,正式视事。

一开始,刘婴便当先开口:“明公且慢,京中怕是要有变。”

第450章 京城大八卦

“有变?怎么有变?”

张昌宗疑惑的问了一句,问完了,心头一动,又问:“关于五王?”

刘婴拱手:“明公料事如神,属下佩服。”

张昌宗打了个哈哈,不置可否,刘婴道:“目前看,属下以为不止五王,怕是一石多鸟之计。”

“哦?这么复杂?快把消息拿来看看。”

张昌宗催促着。还以为李显打算一直忍者神龟做下去,结果,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也是,好不容易重新坐回皇帝宝座,明明应该大权在握,却有五王在朝,张昌宗替他想想都觉得憋屈。

想当年,李显同志第一回登基做皇帝,因为他娘在旁掣肘,手下没人,只能任用老婆娘家人,直接把普通参军的岳父韦玄贞提拔为刺史,又想提为侍中,裴炎反对了一下,更是中二的直接喊出

我以天下为韦玄贞,也无不可,难道还吝惜一侍中?

这妥妥是要做昏君的节奏啊。裴炎作为忠直之臣,自然是不会支持了,回头就汇报给当时还是天后的武氏。结果不用问了,中二期来的有点晚的李显被抽回去了,并且,他娘还特别凶残那个等级,不抽就不抽,一抽不止皇帝没得做了,还一巴掌扇出长安,贬斥房陵。一贬就是十四年,再重的中二病也被生活的苦难磨平了,第二登基,明显业务熟练多了,跟五王也知道忍耐了,这是进步,也是忍功好。

教张昌宗说,真要弄五王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五王看似有勇有谋,其实都有些为臣的迂腐,李显也不需要怎么做,直接置兵卒于宫门,待五人来上朝的时候,直接乱箭射杀就是。

人死了,你李显的威势也竖起来了,大权在握,操作自然就容易了,这个刷声望值的办法,可以参考他家老祖宗太宗二凤同志,人砍了亲哥、亲兄弟呢,不一样刷了个千古一帝的名声。只要不天下大乱,只要能过好日子,只要不是作的太过分,老百姓才不关心你御座上做的是谁。不过,李显要是有这种魄力,也轮不到他贬斥房陵十四年了。

张昌宗把刘婴送过来的消息拿过来扫了一遍,扫完自己都麻爪了

在他在海上漂的这段时间,京里的生活简直是一天一个热闹,不知长安人民有没有目不暇接之感,反正张昌宗是看得挺目瞪口呆的,呆完了还要感慨下大唐的女人们真是不消停。

话说,当今太子李重俊并非皇后韦氏亲生,生母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婢女,因排行长而被立为太子。自幼随李显夫妇于房陵长大,无名师教导,不通礼法,身边的侍臣又多是年轻浮浪之辈,平日在东宫只知蹴鞠游戏取乐,在朝野都没什么好名声,也不得人心,数次有大臣上书劝谏,但李重俊都不重视,颇不以为然。

然后,张昌宗的前义母现岳母大人太平长公主跳了出来,向皇帝上书,先是回忆了一下老李家创业、守业数代经营的艰辛,又感慨了一下李唐复辟的不易,告诉她哥李显同志,皇帝哥哥你看啊,北疆的突厥被打退了,挟此威势,四夷莫敢不服,这是她女婿做得好,所以,边疆安定了,短时间内没边患的担心了,不需要打仗了。

既然不打仗了,那就过几年太平日子,老百姓就盼着在贤明的君主带领下,可以好好奋斗下生活,让大家都过几天好日子,也要给大家一点盼头。可是,皇帝哥哥你看看你立的太子,既无德行,又不贤明,不学无术,身为未来一国之储君,竟长行不法之事,他是半点都不靠谱啊!

老祖宗创业艰难,李唐复辟不易,大家好不容易有几天安生日子过,哥你确定真要把国家的未来交到这样的储君手里吗?哥你这是不把江山社稷当回事儿啊。接下来,又细数了李重俊的各种方方面面,重点是在东宫的荒唐无稽。

然后,太平公主还说,她作为一个皇室公主,本来是不该管这些的,但是,前些日子梦见大行归天的太宗、高宗两任皇帝,他们在梦里殷殷嘱咐,李唐皇室是要带着天下百姓过好日子的,可不能让江山亡在不肖子孙手里。太宗、高宗两代明主,竟担心国祚存续

太平公主一想不对啊,皇兄明明做得不错,那是哪里出问题呢?是祖宗来警示吗?

于是自省其身,细细思之,才发现她爷爷、她爹在梦里担心的目光,望的其实是东宫的方向,这是在警示太子德不堪位,怕将来老李家出个昏君,亡国灭种,国祚难续啊。

舆部把太平公主的上书内容,一字不落的抄了一遍使人送过来,张昌宗看完,板着脸,一个字都不想说

这谁帮着写的疏奏?岳母大人这是找到能人了!

没什么华丽的辞藻,可是情真意切,诚挚动人,无论谁看了,都只觉得这是长公主对皇室的一片拳拳之心。因为她老人家根本没说要立谁做太子,她只是担忧国家的未来,担忧完了,还让皇帝好好地挑选名师,教导太子。

太平长公主对皇帝李显有恩,在朝中又有声望,权势赫赫,旁地大臣跳出来说太子不好,不是五王,杀伤力根本比不上她。

本来就对太子不满的朝臣们,在五王势大的朝廷,忠直之士还是挺多的,见长公主跳出来了,说的还挺有道理,本着良心和忠心,连五王在内,大多给长公主同学点了赞,纷纷表示支持。

而太平长公主呢,提出担心和建议后,人就遁了,不插手朝政了,反正平静的局面已经打破了,事关国储,便是五王也要下场撕一撕的。她老人家的观点很实在,不怕乱,就怕静,乱了水才浑,才好摸鱼。

第451章 长公主的大手笔

五王在谏太子、反对安乐公主立为皇太女这两件事上,是出了大力,甚至是打了头阵。如今事情闹成这种样子,首当其冲的就是五王。

李显是懦弱凉薄,但年轻时候也有勇烈之名,虽说在房陵十四年被磨去了棱角和中二,但做了这么久皇帝,以上次张昌宗面圣时的样子观之,显然心里也是有盘算的。而如今,不止是太子和安乐公主的问题,还牵扯到了韦后。

李显这人再不好,但对跟他同甘共苦的韦氏,那是极好的。要不然,也不至于把一个安乐公主给纵成那个样子。

“陛下要出手了。”

张昌宗十分笃定,看向刘婴,见他面上的神色也不见意外或是震惊,依旧淡定便知他新来也是如此判断的。现在的问题是,陛下会怎么出手?还有就是,他的前义母、现岳母的太平长公主殿下在里面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毕竟,所有的事情,皆是由她一封上书开始的。

刘婴大概不好说,但张昌宗自己能想到。再想到前段时间他派过去的阿植,阿植最擅长练兵!张昌宗感觉更头疼了,可谁让那是他岳母大人呢?得了,受着吧。

张昌宗犹豫了片刻,便有决断:“此事我会命人关注,有新消息就立即传过来,旁地……左右我还有最少两年的孝要守,什么也做不了,先发展吧,埋头把我们的基业做好。”

“喏。”

刘婴应下,张昌宗又想起人的事情来,顿觉蛋疼,赶紧追问一下:“我说,儒孙先生呐,这地方吧,你也看到了,虽然现在还有些简陋,但是,缺人是现实啊,你那边……真的没有人介绍介绍?举家搬来也是可以的,趁着地方还宽敞,划地方比较容易,气候嘛,夏天可以回内陆去,其余三季在这边还是比较舒服的,你的意见呢?”

刘婴惯常淡定的脸上都有了几分笑意,道:“明公莫急,左右您还要守最少两年的孝,且等明公丁忧起复之后,属下才好找人来。至于岛上,依属下看,有令叔坐镇已是多多有余,无需再有旁人,否则,令出多门,于发展不利。”

张昌宗笑着颔首:“我与儒孙所见略同。”

两人又说了一些岛上的事情,刘婴才退出去,张昌宗坐着想了一阵,回转后院,问问媳妇儿那边有没有什么想法,宫里的事情,也可以问问婉儿师父,她知道的肯定比自己多。

刚进去,人还没到中门呢,就迎上来请他的宫音,说是郡主有请,显然是找他有事,张昌宗点点头,加快脚步进去,见薛崇秀坐在罗汉榻上,榻上的小几上放着一封书信,摊开着,眉头蹙着,不知在想什么,在出神呢。

见张昌宗进来,两口子直接坐一张罗汉榻上,薛崇秀把手边的书信推过去:“你且看看。”

张昌宗低头看起来,看完,差点一口气没提起来:“这……岳母大人这是要上天吗?”

薛崇秀白他一眼:“胡说什么!”

张昌宗做了个鬼脸,没什么形象的靠在罗汉榻的软枕上,叹气:“岳母这把玩的大!”

薛崇秀心有戚戚的点头。

舆部的消息只能得到对外的,内里是怎么发展的,详情如何,牵涉到皇宫、长公主府这些,还真有些不好查。太平公主给她女儿的信倒是说得分明,虽然大半篇幅都在骂她那皇帝哥哥,但事情的发展过程,张昌宗却大致推断出来了。

话说,李显被老婆、女儿、女婿哭诉一通,又在太平公主的鼓动下,确实起了解决五王的心,但是,对太平公主提议的在南门埋伏兵卒,一举把五王射杀的提议却说什么也不肯答应,直道师出无名,无罪而诛,以后史书不好看,五王怎么说也是功臣。

在太平公主看来,罪这种事情,很容易就能弄出来,与其担心后世所谓的名声,还不如先重眼前,眼前都快过不下去了,还有什么后世可言。可是,李显他不干,坚决不同意,韦后、安乐、太平公主连番上阵,都没说服他,一忽儿想答应,一忽儿又拒绝,这游移不定的样子,弄得太平公主不禁十分恼火,她老人家也不是好性子的人,干脆不管了,直接回府。

回府后一琢磨,五王是务必要搞下去的,但是,怎么搞……却需要个章程,眼见强杀不行,她老人家又想出一个办法来。

当今的太子,李重俊那个小王八蛋,在她看来,完全没有老李家的英命睿智,傻得辣眼睛,朝野早就有意见了。在宫里,虽然是太子,但皇帝也不见得有多宠爱他,更别提韦后和安乐,更是直接呼他为奴,半点太子的尊敬都不给。在外头还有人敬他太子的名头,在宫里,这一家子可没人把他当太子。

安乐那点子小丫头,张扬跋扈,行事毫无礼法可言,就这等人,也敢妄想做皇太女,还以为她的心思没人懂,合着她以为大家都是瞎子吗?韦氏和安乐的那点心思,不止她明白,便是五王也是心里有数的。

既如此……太平公主琢磨了半天,二话不说丢出一封上书,果断的出手把水搅浑,然后带着一脑门的忧国忧民的好名声,直接点名东宫太子之位不稳,然后便稳坐diào yu tái,坐看各方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热闹,时机合适的时候,再暗戳戳地煽风点火,看热闹不嫌弃事大的煽阴风,点鬼火。

最后,事情果然如她预料的一般,安乐跳出来了,韦后也跳出来了,一心只想让圣上立安乐做皇太女,还鼓动朝中依附皇后的韦温、崔湜、武崇训几个大肆上书。

而这事儿果然戳了五王的肺管子。五wáng gāng弄下去一个女皇,还因此获封异姓王,五王如何肯再上一个女皇,何况还是安乐那等人,自然是一步不让的谏,甚至约好,必要时候,死谏都愿意,就是不能再让皇帝行无礼不法之事。

而一边静悄悄看戏的太平公主,就在这个时候,把安乐与驸马武崇训的长子不像早产儿的事情,使人捅到五王跟前。五王正愁不好下手,这会儿有了把柄,自然就使人在京里散播起来。

可是,流言这种东西,就是一头关在笼子里的猛虎,关着的时候不觉得,放出来之后就不由人控制了,加之如太平公主这等有心人引导,自然传着传着就攀扯上韦后了。

这手玩得太漂亮了,张昌宗除了一个服字,完全没话可说了。他直感慨:“原以为没了武三思,手段应该不一样,怎么岳母还是攻击这点?”

薛崇秀道:“圣上待皇后家伙,夫妻情重,他自己并不奢侈,然对皇后与安乐公主等,却是极尽奢靡,府库全给安乐花了也没吭半声,这等情状之下,可用的手段不多。再者,要对付女人,还有什么比闺誉、清白更好的攻击点?女人又不理政。”

张昌宗懂了,但凡正常的男人,头上带点绿这种事情,是绝对忍不下去的,哪怕再好的夫妻情谊,只要遭了这种事情,鲜少有人能忍得下去。这方面有瑕疵,在古代这环境之下,安乐这皇太女的谋求基本可以落空了,还能牵连到韦后,虽不至于打垮她,但说不定以后李显就没那么纵容她了呢。

张昌宗不问都知道:“安乐的事情,五王肯定利用了,但是,韦后的事情,怕是岳母的手笔吧?”

五王再如何也是读书人,又是以忠直之士自居人,谋划传言韦后德行有亏这种事情,太过下作,那五人做不出来,若是能做出来,朝中也不会是如今这等局面,李显早就被他们摁得动弹不得了,哪里还能想着反击duo quán呢。

薛崇秀表情复杂,颔首:“这是母亲的手笔。”

张昌宗无语半晌儿,觉得有些心虚气短,忍不住有些不确定的道:“我以前可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岳母大人吗?秀儿你说,我现在弥补还来得及吗?”

薛崇秀噗嗤一笑,拍了他一下。

第452章 计成

说笑归说笑,太平长公主殿下让张昌宗觉得心虚气短,也让相王殿下李旦同学同样的心虚气短,他印象中娇憨可爱的妹子,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叫人想起就气虚的人呢?

太凶残了!

李旦与李成器父子相对而坐,面面相觑,同样的皱着眉,同样的一言难尽。李成器咽了口口水,问:“父王莫不是料错了?”

李旦道:“便是料错了,这件事也是因你姑母一封上书而开始的,你说,以她的智慧,料不到会有今日之局?”

李成器无语了片刻,道:“如今军中威望最盛的安定侯还是新安表妹的郡马,姑母的女婿。”

父子俩儿对望一眼,很识时务的有了决断,李旦道:“今后,待你姑母记得恭敬些。”

“喏,父王说的是,儿知道了。”

父子俩儿地对望一眼,都觉得这个决定做得很好。

而被李旦父子默默表上凶残不能惹标签的太平公主,此时却并没有什么得意开心的样子,只表情恬淡的听着属下的回报:“方才朝上,陛下龙颜大怒,下令李承嘉彻查传言之事。”

“户部尚书李承嘉?”

太平公主确认了一句,查案不让大理寺卿或是刑部来,而是让李承嘉,长史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就是李承嘉。”

太平公主面上并无异色,依旧恬淡优雅,颔首点头道:“本宫知道了,不论查案的是谁,皆按照计划来便是。”

“喏,只是……”

长史有些犹疑,道:“有一事,属下觉得很奇怪,有些证据并非我方之人做的,却莫名出现了,若是查实,五王应逃不开干系。”

“竟有这等事?”

太平公主面露讶异之色,顿了顿,果断道:“无妨,先定大局,旁地,慢慢查就是。”

长史应喏,复又喜道:“如此看来,这朝中,五王并不得人心。”

不得人心,自然支持者就少了。太平公主并不像长史这么乐观,半分喜色也无,只严正道:“越是这等时候,越不能放松,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保证会赢,让上下警醒些。”

长史欢喜的神色立即一收,恭谨的应着:“喏。”

太平公主摆摆手,让他退下,神情再不复先前的样子,反而蹙起眉头,若有所思——

她是去信让秀儿和六郎吩咐手下人配合协助一下,莫不是帮助她的就是小两口的人?若真是他们的人,对两人的势力,倒要细思量了,往日竟小看了。

太平公主一敛神色,眉头松开,只让人默默关注,旁地一概不出手,局已经摆下,就看五王上不上套了。

而朝中,李承嘉奉敕查案,也查得风风火火。李承嘉素来名声好,素性忠直,世受皇恩,深受武皇、李显母子的信任,只是赐下免死的丹书铁劵,不止有武皇的,还有李显赐下的,只要不是牵涉谋反这等十恶不赦的大罪,不止他,甚至他的子孙皆有两任帝王赐下的铁券。正因为这样的身份和宠信,李显才不派大理寺与刑部查案,而是委任李承嘉主领。

李承嘉主领户部,算账、查账肯定是一把好手,只是,查案……朝野上下不禁都顿了一下,觉得还需要看看。而李承嘉领了皇命,也没耽搁,转头就查案去了。

在满朝文武的关注下,李承嘉查明案情后就立即上书,言道诬蔑皇后声誉者,乃是五王主使,甚至,就连爆出安乐公主六月产子信息的也是五王。

上书一呈送御览,李显便气了个倒仰,手都是抖的,韦皇后也不辩解或是暴怒,只泪流满面的跪倒御前:“七郎,妾身冤枉啊!如今看似剑指妾身,然五王实际指的是七郎你啊,妾身被废也没什么,只要是为了七郎,妾身都愿意!只是,妾身被废,裹儿被流,陛下跟前还有何人?刀已被架到脖子上,七郎还要忍让吗?”

李显一脸沉痛之色,却没有立即下令,似乎还在犹豫,韦后又道:“七郎还要等到何时?再等七郎就算还是皇帝,可金口玉言的人却要换了!”

成为傀儡?不得自主?

李显悚然一惊,下意识就开始摇头,顾不得多想,也不敢再犹豫:“来人,宣相王、太平长公主进宫。”

“喏。”

太平公主坐在家里,接到宫里宣召的时候,薛崇胤正陪着她说话,看他娘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起身,从容不迫的吩咐左右准备外出,再看他娘一身明显为外出而准备的穿戴,哪里还不明白这一切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薛崇胤怔了一下,优雅的起身,抱拳躬身行礼:“预祝母亲心想事成,旗开得胜!”

太平公主扬眉,唇角微弯,神采飞扬:“我儿守好家中,你大展宏图之日,不远了!”

“喏。”

薛崇胤也笑,答得掷地有声。

太平公主不再多说,直接进宫去,随身带着护卫、甲士。待她进宫,还未进皇帝的寝宫,就见相王等在门口,翘首以盼似的,一见她来了,立即松了口气:“阿妹终于来了,愚兄与你一道进去。”

这怂样!

太平公主心里微哂,面上如常:“小妹亦是如此想,八哥,请。”

两兄妹一起进去,李显并没有坐在御座上,反而是背着双手来回踱步,韦后倒是坐着,只是不时默默地抽泣两声,一双眼哭得红肿。

“臣妹{臣弟}见过……”

两兄妹正待行礼,李显已然上前,扶起二人:“你我兄弟姊妹之间,何须如此多礼。阿弟,阿妹,愚兄今日召你们来,实到了我李唐皇室生死存亡之时,愚兄不敢相信外人,唯有你们,我们才是一家啊。”

李旦愣了一下,喏喏不语,太平公主实在忍不住,嫌弃地瞥他一眼,当仁不让的道:“皇兄何出此言?这天下仍是我李家,难道是有人zào fǎn不成?”

李显连忙道:“那倒不曾,只是,比zào fǎn还要欺人。”

说着,直接把李承嘉的上书递给太平公主看,太平公主这时候竟还记得长幼尊卑,先给李旦看,李旦一看,一时不禁六神无主:“这……五王竟敢这般大胆?”

韦后插了一句:“王叔,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李旦喏喏,一时竟有些无语。太平公主在李旦看完后接着看的,此时也看完了,面沉如水,只问一句:“皇兄待如何?尽可吩咐便是,小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两个男人,竟还没有她的魄力与果决。

李显不知为何,心里竟松了口气,道:“五王目无尊卑,构陷guo mu,朕定是要治罪的!八弟,小妹,你们说,这罪该如何治?”

这话问出来,连李旦皆望着太平公主。太平公主立即道:“承蒙皇兄信任,那小妹便斗胆添言,五人在京中位高而权重,好在皇兄并未赋予五人兵马,此时此刻,能信任者,唯有自己人了!八哥,南衙禁军在你麾下,还请八哥立即发兵,兵围五王府邸,擒拿归案。”

李旦立即望向他哥李显,李显这种时候了,竟还游移了一下:“阿妹莫不是要直接发兵诛杀?”

太平公主立即讶然道:“愚兄何出此言?五贼再大逆不道也是有功之臣,臣妹岂敢非刑而诛?臣妹知道,皇兄乃是仁君,定不会忍心如此对待功臣,皇兄放心,待抓捕之后,臣妹定会让人捆了五人来面圣。”

李显满意了,面上却一派痛心之色,道:“五王与朕有大功,落到今日之局面,实非朕之本意,八弟、阿妹去了,只管拿人,莫要伤了他们,愚兄还想亲自问一问,朕待他们不薄,何以如此折辱、诬蔑与朕同甘共苦的皇后?难道是朕对他们还不够好吗?”

韦后心头一痛,捂着脸,也哭了起来,帝后夫妻抱头痛哭。太平公主劝了几句,劝得帝后止住哭泣后,当下奏请皇帝将北衙禁军调过来,拱卫皇宫,又令南衙禁军发兵,围困五王府,擒拿五王。

第453章 起航

长安城内风云变幻之时,张昌宗刚带着一家老小到广州。岭南一带,在今时今日仍是荒僻之地的代名词,但是,广州城的码头上却大船林立,人来人往,不止有大táng rén,还有别国人,例如波斯人、大食人等,季风季的到来,代表着一dà bo财富的靠近,每一个希望去大海上搏富贵的人,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我国沿海的季风季,冬季风向由大陆吹向大海,夏季相反,季风由大海吹向陆地。现在已然是秋末,在季风到来前,货物必须齐备好,装好船,此时,正是码头最繁忙的时候。

海边风大,郑太太心疼宝宁,带着裹得严实的孩子先回广州这里备下的宅子,上官婉儿、薛崇秀两人换了男装打扮,披上斗篷,与张昌宗一起去码头看看。

张昌宗陪着师父、老婆三人随意的走着,也不好让她们太靠近,毕竟,码头上搬货的都是粗鲁汉子,怕冲撞了她们。

上官婉儿手搭凉棚望着码头上停靠的大船,哪怕不是第一次见了,还是有震撼之感。海船与内陆湖泊上航行的船是不一样,只那风帆、桅杆看着就十分的巨大,上官婉儿每次看了,都有心潮澎湃之感,这是要在大海上航行的船只,现金看着大,但到了大洋之上,却又显得小,一时间不禁满怀感慨,看着怔怔出神。

薛崇秀陪着上官婉儿站着,张昌宗跑去一旁跟陈子昂说事情。说起来,陈子昂是认识上官婉儿的,他又是正直的性子,原以为张昌宗要守孝,他提前出京来,结果,看张昌宗也跑来了,虎了脸正要说两句,上官婉儿一身男装出来与他见礼,瞬间就愣住了,要说的话也就说不出口。

待后来了解其中的隐秘,对张昌宗只剩下一脸的一言难尽,张昌宗还振振有词:“陈师就是想得太多,为人又太过正直,某些时候,正直到了缺乏变通的地步。为人行事固然要直道而行,但是,直道受阻的时候,也不凡变通一下,只要是目的是正义的,受益的最终是君子就行。我以为,过程稍微变通一下也无妨,总不能让小人得利,那做君子还有什么意义?总要让君子得利,小人受损才是。”

陈子昂白他一眼,驳斥道:“君子喻于义,小人方才喻于利,你莫要诬了君子的清名,枉你还有名儒的名声。”

张昌宗讶然:“怎么就成名儒了?”

陈子昂道:“你前些年发表的那一通关于仁的理论,很得时下儒家子弟的认可,于士林中颇有名望。”

哎哟我去,当时只顾着嘴炮痛快,完全忘记了!但是,张昌宗可不是儒家的支持者,他其实更倾向外儒内法,可不能让人把他划到儒家去了,等“出孝”后要记得在季刊上发表几篇杂文,表达一下观点。

这么想着,口中道:“管他名儒不名儒的,且先放着,以后再说,先说眼前,陈师,您这个观点我却是不赞同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固然是君子与小人区别的根本,但是,为什么君子就一定要拘泥于义而避而不谈利?那不是告诉大家,做君子就是要吃亏,就小人就能得利益吗?然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虽说安贫乐道是个好品质,但是,有更好的生活可以追求,又不违背道义的时候,为什么不要?皆对利避而不谈,长此以往,还能有几人去做君子的?陈师,饥有食、寒有衣、居有屋、行有道是每个人生活的基本保证,只要不唯利是图,得之有道,我以为,君子不应该耻于言利,反而更应该与小人争利,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做君子是一桩很有前途的事情,做小人是不划算,如此,方是教化四方的正道。”

陈子昂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面露沉思之色。张昌宗是故意借机劝诫陈子昂的,这位陈师吧,智慧有,勇气也有,也不缺决断,傲骨嶙嶙,可谓之当代人杰,但是,还是先前说的毛病,有时候太过正直,近乎迂腐。

张昌宗敬佩他的为人品行,但是,请他做事的时候,就不能不考虑这样的性情对事务的影响了。所以,先前陈子昂跟他一起出征的时候,张昌宗取他正直,托他掌了军法,倒也相得益彰。

只是,现在是他要跟着出海,这样的性情,就有点不适合,张昌宗先劝诫他一下,然后继续把他放到执掌刑法的位置上,然后,把主事的位置给了阿榕。

阿榕比他年纪还长些,见多识广,心志坚韧,又经过事儿,为人细密周全,又不缺谋略决断,有大仁而又不流于妇人之仁,是最适合的主事人。

张昌宗发现他才干后,也一直委以重任,着力锻炼他的处事能力,这些年,把他调了许多地方,已经锻炼出来了,让他领船队出海,恰当其时。这次船队想去的地方很遥远,也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回来,这领头的人必须选好,阿榕是最适合的人选。

但是,阿榕年轻,又是从仆役的位置上升上来的,时下虽不如两晋南北朝看重出身门第,但是,恐有人欺他年轻,又轻贱他的出身,辅以德高望重的陈子昂来掌刑法,应该能压得住阵。

随船队而下的,还有兵卒,是张昌宗与薛崇秀的私兵,领兵之人必须是阿榕能压得下,又有足够的统率能力的,若是文英能去,自然最好,但是,路途遥远,耗时日久,不好派遣文英去,张昌宗打算派的是华为。

茫茫的大海上,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武装力量自然是掌握在最能信任的人手上最好。华为自幼跟着他,对他忠心耿耿,又一直坚持着跟他习练武艺,又随他在外征战过,带兵已经练出来了,让他去,张昌宗很放心。

如此,阿榕领头,华为定然会予他武力支持,陈子昂掌纪律刑法,阿榕和华为都年轻,掌纪律刑法怕压不服,陈子昂正好合适,三者相辅相成,又互相制衡,就是最合适的船队领导层了。

这是张昌宗与薛崇秀反复商量后遴选出来的阵容,便是郑太太和婉儿师父看了,也是连连点头称赞的阵容,再合适没有的了。

有着这般心思,张昌宗诚恳的道:“陈师,您德高望重,此次首航关系重大,船队这般大,水手、船员众多,又在茫茫大海之上,人一多就怕乱,若是乱了……后果不堪设想,阿榕年轻,华为嘴笨,怕压不住阵,请陈师替他们压一压阵。”

陈子昂瞟他一眼,道:“世茂你不用多说,事关重大,非同儿戏,你的用意我明白,我的缺点我自己也有数,放心,我省得的。”

“有劳陈师了。”

张昌宗认真的一揖到底,陈子昂扶起他来,面上振奋:“不见泰山不知其雄伟,不见大海不知其辽阔,你的话我听进去了,也会好好想想。”

张昌宗笑了,就知道,陈师不过是拗于志向,有时才显得不知变通,但真想明白了,其实是个通透的人,响鼓不用重锤。

之后又过了几日,船队的货物终于装好,远航的船队是出发的第一队,张昌宗、薛崇秀于码头上为他们壮行,目送着船队缓缓离开码头,航行大洋。

“会成功的吧?”

两人紧紧牵着手,薛崇秀幽幽问道,张昌宗扭头看向她,脸上笑容灿烂,哪怕现在涂了一张大黄脸,也遮不住那一口大白牙以及目中的点点星光:“当然!”

薛崇秀怔了一下,然后才跟着笑起来,双目生辉。

第454章 师徒共商

目送着船队离开码头,两人手牵手的准备往回走,转身对上婉儿师父打量的眼睛直往两人牵手处看,张昌宗毫无所觉,薛崇秀倒是被看得不好意思,连忙把手抽回去,张昌宗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坑爹的古代,连在外面牵老婆小手都不行。

船队走了,天气也凉下来了,相比起温暖的南方,长安还是太冷了,想着冬季海上不好走,队伍里又是有老有小的,张昌宗并不急着赶路,打算留在广州过年,等来年开春再慢慢地往长安去,他最少也要守二十七个月的孝,回家也是闭门谢客不得外出,守孝期间也不会有人上门,便想着干脆留在温暖的南方过年。

张昌宗前世其实是南方人,不想当兵却去了北方,第一年冬天的时候,简直被冷得怀疑人生,干燥的空气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蜕皮了。这辈子生在长安,环境自然比现代的长安好许多,只是,气候却差不多,然而却不觉得冷了。

出行的目的达到了,那么,现在,被偷渡出来的婉儿师父当如何?

当初,张昌宗给人画了一张充满you huo力的大饼,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把饼给做出来,还要让他师父“吃”起来觉得可以入口,不会挑剔,不然,婉儿师父收拾起人来可不会手软,最重要的是,完全猜不到到时候师父会用什么手段收拾他。

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填完jpg{此表情包可与作者君共勉}

薛崇秀看他皱眉叹气,还以为有什么为难事,开口问了一句,听到为这个烦恼,竟冷酷无情的拒绝陪同他去给上官婉儿“做饼”,张昌宗简直不敢相信:“……不是说最爱我吗?”

薛崇秀好整以暇的弹弹袖子,任由侍女服侍着她脱下繁重的外袍,端庄优雅的坐到座榻上,接过仆人端上来的热茶,还顺手给了张昌宗一碗:“来,喝碗热茶暖暖身子……正因为爱你,才不能陪你去,我在场,有些话上官师父不好对你说,你们师徒自己两个人说,有什么话也方便交流,懂了吗?”

最关键的是,薛崇秀觉得上官婉儿可不像郑太太那么明理,上官要是蛮起来,又不能随意动手段,处理起来十分头疼,还是让她的好徒弟头疼去,这是孝道。当然,明面上自然就不能这么说了,还只能好声好语的忽悠,相比起对付上官,还是徒弟更好对付些,薛崇秀笑颜如花。而某人还不知道被忽悠,深以为然的点头:“懂了!多谢娘子,为夫去了。”

最起码,被打什么的,也能避开老婆,免得丢面子,虽然面子已经所剩无尽,但能抢救的时候还是要珍惜一下。然后,兴高采烈的就去了。

去到婉儿师父的院子,婉儿师父对他的来访并不意外,身上还穿着男装未换,只是脸却清理干净了,把不舒服的假髯给拿掉了。保养得宜的缘故,四十出头的人了,这身男装一穿,若是不开口,等三月三的时候去曲江池畔逛一圈,肯定能收获不少小娘子的芳心。

“师父。”

张昌宗笑嘻嘻地进去,上官婉儿坐着喝茶,花茶,加了红枣和枸杞,一看就是薛崇秀的手笔,冬天喝了驱寒暖身的。上官婉儿瞥他一眼,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口中却嫌弃道:“笑得这般谄媚,难道为师还能吃了你?坐吧,等你半天。”

“哎!”

张昌宗答应着,在师父下首坐下,就听上官婉儿道:“这些日子看你忙忙碌碌,也就没找你,现如今,船队出发了,你也空下来了,倒有一事想与你相商。”

“有事师父尽管吩咐就是,你知道,弟子总是愿意听师父你说的。”

张昌宗赶紧嘴甜一句,上官婉儿嗤笑一声,很顺的接道:“只是,愿不愿意照我说的做便两可了,对否?”

张昌宗无声的笑笑,表示默认,上官婉儿哼了一声,不稀得就这个问题说他,只是吩咐左右:“把东西拿上来。”

张昌宗疑惑的扭头去看,不一会儿,侍女竟抱了好几匹布上来,上官婉儿示意把布匹放到张昌宗跟前,张昌宗一看,苎布、白叠布、丝绢都有。

作为钢铁直男,张昌宗平日只分得清材质、布料、颜色,旁地什么花纹、是绢布还是绸布或是别的什么织法,他就搞不清楚了。但上官婉儿特意叫人拿给他看,显然是有不同之处的,看不出差别来,张昌宗干脆上手摸,一摸之下,感觉出来了:“师父,这麻布较之别处的柔软细密,这个白叠布似乎比高昌产的柔韧些,厚些,丝布……似乎没江南一代的好,但是,区别是什么,我就辨不出来了。”

上官婉儿懒得吐槽徒弟这个辨别水平,对布匹这些,不能对男子要求太多,干脆道:“为师先前在书上看过,岭南一代百越之民对织布有独到之处,随你过来想起此事,便着人去买了些回来,与中原所产对比,果有独到之处,特别是这苎布,你来看,竟有这许多不同的质地,织出来的布也较之绵密柔软,为师推之,这岭南一代的织布技术,较之中原不遑多让不说,或还优之。”

婉儿师父因为是女子,虽做男子打扮,但女子的声音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这些日子,凡是外出,外人面前多不开口,只默默旁观,便是有什么,也多是回家后才开口言说,想不到她沉默的时候也没闲着,竟利用她往日博览群书的优势,关注这些去了——

这代表着什么?

张昌宗心脏怦怦跳,脸上又惊又喜。因为这代表着婉儿师父显然比张昌宗想的更能适应新身份,进入新角色更快,他先前的担忧可以放下大半了。

张昌宗很痛快:“师父,您有何想法?尽可说来便是,您说,弟子静听吩咐。”

上官婉儿满意地看他一眼,面上才有了几分欢喜之色,道:“在长安时,你告诉我,你想经营一座岛屿,留作安身之所,然为了岛屿安全,你却分不开身经营,想委托为师主事。这虽是你对为师的信任,然为师心下却也惶恐,怕自己无有庶务经验坏了你的大事。”

张昌宗听得心头一暖,道:“师父不用担心,您也去看过了,那岛上还不成样子呢,百废待兴,有的是时间和空间让师父积累庶务经验,所谓船小好调头,即便做错了也没什么,我们地方小,人口少,好纠正。”

上官婉儿难得肃然的道:“你如此信重为师,为师自然更加不能负你,先前在则tiān huáng帝身边侍奉时,曾听她老人家论政,主一方政务,便要担安一地乡民生计之责,否则,便是不合格。岛上之民,皆是迁徙而来,百废俱兴,万事从头开始,正是艰难之时。虽说境遇较之先前在北疆好了许多,然谁人不向往更好的生活呢?”

张昌宗听得入神,跟着连连点头,极是赞同。上官婉儿看他出神的样子,不免想起他小时候来,目光也不禁柔和了几分,笑道:“为师承蒙你信重,既然被你托付主政岛上,便要担起乡民生计之责来,我想着,你既有走遍四海之船队,有着海航贸易的优势,更要好好利用起来。”

张昌宗赶紧求教:“请师父指点。”

第455章 长远之计

前些日子到了广州,去码头上看大船装货,又在城中转悠,偶然发现本地百越族人卖的布匹与中原产的大为不同,看着竟比中原所产更优,又见此地,既有种苎麻,又种桑养蚕,无意间触动上官婉儿曾看过的南朝人所作的一本地志来,书中有载南越先民善纺织,如今一看,果是如此,倒让上官婉儿起了心思,才有今日之议。

钢铁直男张昌宗先前是没想到,现在被婉儿师父一提醒,倒是明白了,连忙问道:“师父的意思是,可以让我们岛上的民众跟着百越人学?”

上官婉儿点头道:“六郎你曾说过,在海外诸国,我大唐的瓷器、布匹是最受畅销的货物,你的船队出海,定然需要大量的布匹。既如此,我们有人有船有地,何不自己也纺织?这些乡民现在刚从北疆迁徙过来,于海上的事务经验尚浅,还无法加入船队与你休戚相关,相辅相成,这种关系,并不足以托付,然岛上如今是这等形势,我想着,必须让民众与你有更紧密的关系,方是长远之道。”

不是人划拉到地盘就行的,还得让人忠心,让人不自觉地去维护,毕竟,那是他们家的安身之所,所以,必须好好经营彼此的关系,能为我所用,才算是自己人。

张昌宗简直听得目瞪口呆!妈蛋的,以后谁再说古人智商低,他肯定大嘴巴糊上去!

这世间,什么样的关系才是最稳固的?

感情关系?利益关系?都不是。感情关系经不起时间磋磨,利益关系经不起高低浮沉,唯有二者兼而有之才是最佳的。

上官婉儿的想法很理智、务实,乡民随他从北疆迁徙来流求岛上,分得土地,减免税务,身上的负担是轻了,但是,要怎么才能同心同德、关系牢固呢?不至于因为朝廷或是别的什么变故,转头就变成伤害张家的利器!

上官婉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现在,她思考的结果,通俗点讲就是让大家都绑上一条船,休戚与共,利益相关,让大家都知道,跟着张昌宗会有好日子,有奔头,让所有岛民与张昌宗的利益一致,并且形成kun bǎng。

上官婉儿道:“岛上之民先前居于北疆,与海事陌生,想要从中挑选船员、水手,短时间内显然不成,所以,六郎,你看着从你的船队里挑选老手,从乡民中择徒教之,假以时日,船队的水手、船员,可优先择岛上之民,此方是长远之计。”

张昌宗听懂了,海洋贸易的利润,他烂熟于心,但是,做人不能只想着自己拿好处,还得让手下也跟着分润好处,只有你自己一人吃独食是不行的,那队伍搞不起来,也弄不长远,身为主事者,得让人知道跟着你是有好处、有前途的,最直观的办法就是,主家发财,让下面的人也跟着改善生活,把利益kun bǎng到一起。

上官婉儿看张昌宗听得若有所思,复又道:“只是,岛上的乡民先前乃是居于北疆,不熟悉海事,这个办法暂时还无法成行,但收拢人心一事,时不我待,从上了你的岛开始,便应该开始,是故,除了授田免税之外,还得再寻他法,为师想来想去,农桑、农桑,二者密不可分,这岭南一带又有这等优于中原之法,为师观之,岛上气候与百越之地偏差并不大,或可引进、效仿之?”

这是一心为他打算、谋划啊!

把张昌宗感动的,直接站起身,冲着师父就是一个长揖:“多谢师父为弟子谋划,师父之恩,弟子实不知该怎么报答了!”

上官婉儿受了他这一礼,摆手叫他坐下,嗔道:“我们师徒还说什么恩不恩的!为师人都被你从宫里偷出来了,是好是歹,以后也只能依附你这徒弟过活了。”

张昌宗被吓了一跳,连忙表忠心:“师父,说什么依附不依附的,这不是让弟子伤心吗?我们实是相依为命才是,师父看顾弟子,弟子孝顺师父,好不好?”

上官婉儿看他一眼,眉间全是温柔之色,不置可否,只叫他坐下,道:“只是,为师此法虽好,却有一桩难事,若此事不成,方法再好也是不行的。”

张昌宗自然能想到,也跟着皱眉思索,试着问道:“须得寻到愿意教授我们方法之人,或可重金求之?”

“蠢蛋!这么傻别说是我教出来的!”

被嫌弃了,张昌宗挠挠头,很是无奈,又不能像小时候一样装乖卖萌,萌混过关,长大了,就要注意礼仪与言行举止了,你看,做小孩有做小孩儿的难处,做大人也有做大人的难处,世间难有双全法啊。

上官婉儿看他那蠢样子,也不知是否觉得萌,倒是痛快的开口:“广州今后便是你常来常往之地,我看你那幕僚刘婴给你的计策里,似有让你主政广州的意思?”

这个张昌宗提过一口,道:“以我的级别,主政广州做刺史是不成的,手上没兵可不行,待弟子谋划谋划,弄个将军来做做。”

上官婉儿点点头,点拨他道:“不管是将军还是刺史,你到一地,不熟悉民情可能行?若要在一地得心应手,自是要与当地关系经营好,流求与百越之地实可谓邻里之地也,邻里之间,若是一开始便以金钱开头,你今后当如何处之?若有心,当以诚相交,以礼相待,如此方是长远之道。”

张昌宗顿有醍醐灌顶之感,不由连连点头,点了几下,突然反应过来,狐疑地看婉儿师父一眼:“师父,您自幼长于宫廷,这些处世之道,可不像您会说的话。”

这会子倒学精明了!

上官婉儿白他一眼,很是淡定:“为师向你太太讨教过,她老人家交的。”

是郑太太教的就不稀奇了,那是已经活成精的老太太,久于世故,想到这些不奇怪。

张昌宗认同的点头,道:“这个方法好,虽然耗时肯定长一些,但关系也能牢固些,对长远有好处,弟子没意见,师父今后尽可依计行事便是。”

其实,被上官婉儿这么一说,张昌宗还有了更长远的打算,只是,现在还不好说,且等他出了孝,谋的这边的职务才好说,总要做到他的地盘他做主才算真正是自己的地盘。

大方向达成共识,师徒俩儿还要讨论一下细节,张昌宗干脆叫人把薛崇秀也请了来,三人一起商讨,务必把事情做得好才是。

正说着,外头来报:“郎君,儒孙先生处有急信送到,请郎君阅览。”

第456章 言明

“咳咳咳咳”

一长串急促的咳嗽声,并非张昌宗得了重病,也不到本书因为死主角宣布完稿的时候,纯粹是被吓得呛到的。

“怎么了?”

薛崇秀关切的看着他,一边帮他拍脊背一边问道,上官婉儿嫌弃的看徒弟一眼,平白无故的都会呛到咳嗽,还咳得这么厉害……蠢!并且,一点都不萌。

张昌宗还在咳嗽,想说话也说不出来,只拍了拍案上的信,推给媳妇儿看,薛崇秀看他一眼,接过看了一遍,自己也怔愣当场,垂目不语。

上官婉儿见状,问道:“怎么了?信上写了什么?”

张昌宗捶着胸口,挣扎着说了一句:“秀儿,让师父也受一下惊吓。”

薛崇秀默默地把信递给上官婉儿,上官婉儿接过,飞快的看完,淡然一笑,颇有些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不过是东宫协同李多祚zào fǎn被诛罢了,有此结果,不足为奇。”

张昌宗终于平静下来了,咳得脸孔通红,薛崇秀给他倒了杯水,赶紧仰头灌下去,胸口总算舒服了许多,闻言问道:“师父,这话怎么说?”

上官婉儿常居宫中,自然知晓许多宫外不知的东西,道:“陛下当年贬斥房陵一十四年,膝下之子缺乏名师教导,粗鄙不文,不通礼法,便是看着最佳的懿德太子甫入京之初,也是闹了不少笑话,出了不少丑,这还是陛下与皇后的嫡长子。再以皇后的胸襟,非亲子的几位郎君又能得到多少教导?又有安乐在旁一心想做皇太女,东宫还能如何?”

张昌宗默然,李重俊这厮也是惨,在宫里不得圣心,又无皇后支持,偏生还不知上进,只知玩乐,在朝野既无贤名,更无人望。这样的东宫,败了不稀奇,不败才稀奇。

韦氏皇后虽说出自京兆韦,但就跟张昌宗他娘一样,跟族中联系已经很少了,所以,韦氏并非像郑氏那般正统世家出身,郑氏通礼法诗书,所以能于掖庭教出一代才女上官婉儿,韦氏可不如郑氏,李显那一窝孩子,就没一个教好了的。

上官婉儿评完李重俊,又道:“至于东宫千牛李多祚此人,亦是重利轻义,粗鲁莽撞,胸无点墨之人,当初依附五王拥戴陛下造则tiān huáng帝的反,现如今又依附东宫造陛下的反,呵,死得不冤,不说也罢。”

张昌宗点点头,感慨道:“当年弟子去房陵接陛下回宫,东宫与温王还是小孩子,虽书读得不好,却也质朴淳厚,就是普通的小孩子,把普通人推到不普通的位置上,却没有与之匹配的教导,不曾留给他足够的成长空间,才是酿造今日之祸的根源。”

上官婉儿闻言,立即斥道:“这是什么话!为人父母的,教养孩儿乃是当尽之责,只管生,不管教,才是今日之祸的根源。陛下也是高宗皇帝与女皇教养宠爱长大的孩子,自幼师父是不缺的,若他肯用心教导几位小郎,何至有今日之果?”

张昌宗顿感蛋疼,无奈道:“师父,若那位是这种睿智的人,也不至于干出都已经是太子了,还把病中的女皇逼退位这种事情来!”

对这件事,张昌宗一直耿耿于怀。女皇都八十好几的人了,身体还不好,那些年一直病着,李显都是太子了,女皇也无改立的意思,完全可以做的更体面些,让女皇老来境况再好些,可是,为了所谓的复辟拥立之功,五王谋划了逼宫事件,李显参与其中。

自然,在士林中,这件事情,评价会很高,但是,身处其中,张昌宗却怎么也无法为此鼓掌,这大概就是屁股觉得立场吧,他感激女皇,与女皇亲近,自然就无法接受五王和李显的做法。

师徒俩儿感慨了一下,薛崇秀一直没说话,此刻方才开口,道:“师父,六郎,东宫被诛,如今陛下膝下可只剩下昌王与温王了,这两位皆非正宫所出,又有安乐欲为皇太女,京中局势只怕……”

上官婉儿顿了一下,断然道:“温王年幼,昌王居长,安乐想做皇太女……昌王危矣。”

张昌宗简直无语:“师父,陛下便不管吗?”

那也是他儿子不是吗?不说做皇帝就要承担江山社稷,使国家后继有人这件事了,就直说做爹这件事,就这么看着?

上官婉儿摇摇头,神情有点复杂,道:“这些年在宫里,只要皇后训斥皇子们,陛下从未说过一句,陛下重皇后,安乐有皇后撑腰,又有陛下宠爱,待这几位庶出的皇子素来盛气凌人,虽是兄长,却无一丝尊敬之心,待被废的东宫也如此,长以奴呼之,然陛下从未管过,便是有大臣看不过去谏言,陛下也是留中不发,不闻不问。”

得了,熊孩子背后的熊家长,还是偏心的熊家长。

张昌宗简直无法理解这种逻辑和心理,顺便实在忍不住想吐槽他师父:“所以,这种人,师父居然想不开进宫为妃,您……不觉得委屈吗?”

上官婉儿大怒,气得脸色苍白,无法成语,抖着手指指着张昌宗,眼眶一湿,眼泪流了下来,那样子,显是气狠了,张昌宗长这么大,还没见他师父这么气过。

“师父,弟子胡言乱语,弟子错了,请师父责罚!”

张昌宗吓得连忙跪下请罚,薛崇秀也立即坐过去,帮上官婉儿抚胸口顺气,一边顺气一边道:“师父何至动怒至此?若气不顺,打六郎一顿便是,何必这般?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岂不是叫我们担心吗?”

上官婉儿浑身无力的靠在薛崇秀身上,流着眼泪叱道:“我便是知道你心里嫌弃我这个师父,我没给你增光添彩,反让你丢人现眼了,是不是?”

张昌宗被吓到了,想也不想给自己一巴掌,急急道:“师父说的是什么话!我若是这般想的,叫我万箭穿心,穿肠烂肚而死!”

上官婉儿不说话,只默默流泪。薛崇秀瞪张昌宗一眼,张昌宗焉头耷脑的低着头,跪伏在上官婉儿面前,默默请罪。

薛崇秀叹了口气,心里少不得骂他两句,口中却劝道:“师父,六郎的为人,您是晓得的,他呀,对您怎会有嫌弃之心?心里只会以您为荣,往常总向我炫耀,说师父您长于掖庭也不坠其志,身陷苦地仍能成为一代才女,只这等志气与毅力便是他学习的榜样,他总是以您为荣的,只是,他那张嘴的,您是知道的,常有把不住门的时候,其实,他心里,最是敬爱您,看重您,总觉得您是最好的,自然值得这世间一切最好的事物。”

张昌宗连连点头,连忙道:“师父,在弟子心目中,您真是最好的师父!我这么好的师父,当值得一个真心待您的人,李显虽为帝王,却无德无才,如何配得上我的师父?我只要想到这一点,我就心梗!”

张昌宗根本不用装,真真是提起就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上官婉儿瞥他一眼,见他却是一脸郁愤之色,心里才缓过来些,擦擦眼泪道:“为师何尝不知你的想法,只是,为师的想法,你可明了?”

张昌宗道:“就是因为明了,所以才更加郁愤。”

上官婉儿默然,心下气消了,却只有难过了,叹了口气,道:“傻孩子,你天资聪慧,资质过人,自幼出入宫禁入了则tiān huáng帝的眼,当时盛宠便是皇子皇孙们也要靠边站,焉不知皇子皇孙们心里便没想法?当时没人为难你,不过是惧于则tiān huáng帝之威,今时今日,则tiān huáng帝大行,宫里可还能有人护着呢?左右只剩下我这个无能的师父了。”

“师父!”

张昌宗大哭,跪着朝前两步,伏在婉儿师父脚边哭起来,就知道,就知道最终还是为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徒弟。

第457章 士不可不弘毅

师徒俩儿抱头痛哭了一场,上官婉儿面上现出倦怠之色,张昌宗方才说错了话,这下子还有些不敢开口,就怕惹师父伤心。宁愿师父跳起来活力十足的追着打人,也不愿见她伤心难过到浑身无力的样子,张昌宗其实想给自己两巴掌来着——

叫你口无遮拦,叫你信口开河!pia!

张昌宗年少时是京里有名的神童的才子,京城里只要喜欢打马球的,基本都认识他,也愿意与他一队,算是京里的风云人物。只是,他的受欢迎程度却是bing huo两重天,特别的极端,要么特别喜欢跟他玩儿,要么就是对他有怨言,完全没有中间地带,这也跟女皇对他特殊的宠爱有关,有人羡慕,有人讨好,自然也就有人厌恶,有人嫉妒。

当年他在女皇处确实挺吃得开的。女皇宠他,又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便是龙子凤孙也要靠边站的,当年,中二期的李隆基就为此还嫉恨过张昌宗,只是被张昌宗三言两语、连消带打的给糊弄过去了。

李隆基这是段位低,还不够卑鄙,段位高且卑鄙的,如武家那一拨,干什么都想争个高下,一力就想在女皇跟前争脸,有机会的时候,毫不介意在女皇跟前给他上眼药,要不是他师父是上官婉儿,是女皇陛下的近侍女官,常有机会帮他说话,怕是早就被一干人等黑得体无完肤了。

这些年来,师徒俩儿都不容易。想起往年风光之下的凶险和憋屈,张昌宗对婉儿师父从来只有感激和心疼,断不至于说嫌弃之类的,要说嫌弃,也只会嫌弃自己无能。

这是个真实的世界,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打算,不可能因为他是神童或是智慧天生就俯首听命,女皇也不是受人摆布的人,就算把自己打造成伪神童,有些事还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再如何能耐,也只是个小孩子,体型受限不说,话语权更是几近于无,所有的大人们都觉得,小孩子就该做小孩子的事情,大人也有大人该做的事情,小孩子要插手大人的事情……翅膀长硬了吗?话语权是要靠实力来争取的,而实力是需要时间积累的。

在张昌宗成长的过程中,母亲、哥哥们,上官婉儿、太平公主、郑太太,族中的叔叔们,甚至是女皇陛下都给予过他庇护和教导,正是因为有这些人,他与薛崇秀才能成为今日的自己。

怔怔地出了一阵神,听到脚步声,张昌宗扭头,是薛崇秀回来了,她方才送他师父回房去了,扭头冲人一笑,伸出手拉着薛崇秀坐到他身边,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我师父她情绪恢复了吧?”

薛崇秀笑着睨他一眼,道:“担心就不要信口开河。”

张昌宗羞愧不已:“我就是顺嘴吐槽,觉得师父受委屈了,绝没别的意思。”

薛崇秀白他一眼,道:“知道你是这个意思,并无恶意,然而,言语说出来却不是你的本意,反而惹了师父伤心,你是不是该反思?”

张昌宗老实点头:“是,夫人说的对。”

薛崇秀眼里带了点笑意,道:“其实我方才有劝师父。”

“怎么劝的?”

赶紧学学,增进一下哄师父的技能,张昌宗学习态度既积极又端正。那样子,逗得薛崇秀直接笑弯了眼睛,眼神泛着爱意,只是,嘴角的笑怎么看都有些狡黠,张昌宗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就听她道:“我对师父说,她的徒弟是一个成亲这么多年,从来不会夸一句娘子今天真好看或是真漂亮之类的话,根本不会注意你换了一件新衣裳,也从来不会赞美的人,有时候直男到令人发指,除了心地好,能担得起事情,比较可靠外,基本毫无情趣可言。”

张昌宗:“……”

那种不敢置信的表情,简直叫人过目难忘,耳目一新。

薛崇秀忍不住“噗嗤”笑出来,道:“骗你的!我怎么可能对师父这么说,我只是告诉她,你的本意是心疼师父,舍不得她委屈,只是用错了表达方式,左右都做了这么多年师徒了,还请师父不要嫌弃你,一把年纪了还把你赶出师门,那就太可怜了。”

张昌宗:“……”

生无可恋的表情太过生动具体,惹得薛崇秀笑得直不起腰,张昌宗……张昌宗只有一个感想——

以前看月亮的时候还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就叫人家牛夫人!果然是老夫老妻了,没有以前爱他了,以前还说他是心肝宝贝呢,现在……张昌宗感觉心境十分沧桑。

广州诸事毕,带着人回到岛上过年,并没有回京,太平公主现在权势正盛,在张昌宗丁忧结束起复入朝之前,对太平公主的帮助有限,且冬天行船有风险,还不如等开春天气回暖了再回去,薛崇秀提前备了年礼,押送去长安。

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大家心情都比较轻松,借着给闺女启蒙的功夫,张昌宗决定好好地整理一下自己的学术思想和体系,认真的写几篇文发季刊上去,好好刷一刷作为文人的名望,好提醒天下人,他不止是军功彪炳的将军,还是一个读书略有小成的才子,文武兼备的。

虽然名声有时候不太有卵用,但是,这也是软实力的一部分,他要努力的把软实力、硬实力都尽可能的提高,不管将来有没有用,但是,他得先具备了才行,机会只青睐有准备的人,张昌宗不喜欢打不准备的仗,所以,管他有用无用,先刷起来再说。

自唐始,道家、佛家思想盛行,儒学并非时下最受追捧的学说,儒家子弟在唐朝并不如宋明那般受重视。在张昌宗看来,他喜欢百花齐放,包容并蓄,并不偏重一家一派,每一派都有优缺,单取一派,完全的摒弃另一派,否定别派思想的存在,这是偏颇且不可取,对时代发展完全没好处的。佛道两家也好,儒法两派也好,皆有可取之处,张昌宗欲取诸派之长来表达自己的理政观点,希望大唐能成为一个蓬勃向上的社会,希望能开拓时下学子的眼界和心胸、见识。

时下偏重佛道学说不好,后来的程朱理学灭人欲存天理也太过苛求和偏颇,王阳明的心学,就时下来说,也有不足之处,并非是跨越时代的东西都是好的,适应时代,符合时下世情的才是最好的。

张昌宗秉持着这个观点和思想,趁着空闲,整理一下自己的思想,拿出来与人交流、交流也好,学问这种东西,闭门造车是不行的,不会得到进步的,读了这么多年书,虽然不科举了,但张昌宗也想对自己有个交代。

有这般打算,张昌宗只要有空,就会跟手下的刘婴,跟郑太太、跟婉儿师父,跟薛崇秀等探讨学问,闲下来就一个人沉思,时不时的写几句,几易其稿,务必要说得明白且简洁。

第460章 山陵崩

今天白天的时候,李显一头栽倒后就没再起来,就在太平公主派人去找张昌宗的时候崩逝了,不曾留有遗诏,也不曾立有太子。

太平公主语气淡淡的道:“皇后原想秘不发丧,只是这宫里……远不是她能掌握的,当时又是白日,三省六部皆在南衙上职,没瞒住。”

三省六部的大臣们开部议,苏瑰提议引相王入朝辅政,但韦后一直在后宫胡搅蛮缠,相公们都是男的,且是臣子,不方便规劝皇后,又引镇国长公主入朝。

以韦后、安乐母女的性情,若不是太平公主进宫压制韦后和安乐,又有相王的南衙禁军,朝中会不会有变还是两说,但安乐说不定已经成了新君。太平公主对着女婿才流露了几分心思,略带不屑道:“皇后、安乐竟不知这皇帝并非坐上御座便是的,大臣们若是心中不服,即便坐上御座也是无用的。”

张昌宗点点头,大有深意的道:“自则天大圣皇帝后,朝上定不会再有一个女皇。”

也不知太平公主是否体会到这个深意,脚步一顿,看他一眼,似有所感:“如今这天下,怕是只有你还尊称一声则天大圣皇帝了。”

张昌宗沉默了一下,方才道:“不管对旁人如何,陛下待我总是有恩的。”

太平公主提步,似是不愿就此多谈,只道:“苏瑰一力建议引相王入朝辅政,王兄又举荐了我,以压制皇后任性妄为,我与皇兄一力保举你出任金吾卫大将军一职,平稳京中局势。”

无论是论军功还是名望,张昌宗皆是不二人选,足以服众。

张昌宗点点头,道:“岳母放心,小婿知道了。”

太平公主引着张昌宗进宫,韦后、安乐公主夫妇、相王、宰相苏瑰、韦巨源、张仁愿、韦温,中书令唐休璟等皆在宫里,张昌宗一身甲衣进去拜见,面上还蓄着须,再不是往年年少时的莲花郎模样,自有一股铮铮男儿气。

“臣张昌宗拜见皇后……”

一番礼行下来,韦皇后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一双眼眸红肿得不成样子,憔悴的样子,再不复上次回来时的神采飞扬,见了张昌宗神情复杂:“六郎,你来了?”

安乐神情复杂的看着堂下行礼的张昌宗,一时百感交集,不禁怔忪。张昌宗拱手行礼道:“臣刚到宫里,皇后和公主还请保重。臣不知能否给陛下磕个头?”

皇后不免又掉了些泪,点点头,道:“好,若是陛下知道你来了,心下定是欢喜的,他一直遗憾不能引六郎你入朝,为国效力。”

张昌宗连忙谦虚道:“承蒙陛下看重,然居丧守孝乃是人子之责。”

问候了两句,张昌宗去李显灵前磕头,人死为大,李显再如何废柴,张昌宗给他磕个头也是应该的。

磕了头来,殿上一众人等看他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韦温道:“安定侯,值此时局,皇后与政事堂愿以金吾卫大将军一职托付于你,你意下如何?”

张昌宗道:“先师不幸,我为弟子,原在孝中,值此时局,也是无法,只愿时局稳定之后,仍能继续守孝。”

韦温闻言,也不禁叹了一句:“张将军实乃孝子也。如此,便托付张将军。”

“喏。”

张昌宗答应下来,烫台鸾阁的大臣们立即给他发制书,准备印绶。太平公主面上还有哀戚之色,只眼中掠过一丝满意,苏瑰又道:“皇帝大行,举国同悲,然事关国体,还请早定大统,以安抚人心。”

这话一出来,相王、太平公主等皆称善,唯有安乐面露愤恨之色,却也无可奈何,只听太平公主道:“先皇膝下诸皇子,如今只余温王,请新上任的金吾卫大将军去王府请温王进宫吧。”

“可。”

诸位相公皆表示赞同。于是,新官上任的张昌宗便有了第一件差使,带着人去温王府请温王李重茂。李重茂刚刚过完十六岁的生辰,对上带着兵马上门的张昌宗,还有些茫然:“张将军,您这是……可是来缉拿我的?”

张昌宗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房陵初见时那黄口小儿的模样,闻言愣了一下,露出个自认和善的笑容来,行礼道:“王爷并不曾犯错,怎会缉拿?再者,臣本来在守孝,如今骤然进京,定是有事,王爷何不随臣进宫看看?”

温王长得瘦弱白皙,相貌不算特别出众,唯有一双眼睛漆黑如点墨,与高大的张昌宗站在一起,更像个小孩子了,只是,这个小孩子却极为沧桑的叹了口气,对着勉强算是个熟人的张昌宗道:“将军不知,我虽不曾犯错,但只要宫里的母后和王姐想论罪,我便是逃不过的。罢了,左右都逃不过,将军便拿了我去吧,将军也算与我有旧,我定不叫将军为难的。”

张昌宗叹了口气,没再解释,只客气有礼的请温王上了马车,护送着他进宫去,宫里的情形却未透露一字。

进了宫,把温王迎入殿内,对着齐齐向他行礼的宰相们,温王还有些懵懂,他还以为张昌宗是奉命缉拿他入宫治罪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罪,见相公们齐齐向他行礼,又见相王和太平公主都在,满脸的迷惑:“相公们这是怎么了?何以如此?快快请起,我不敢受的。”

宰相们还待再说,安乐已然冲出来,怒斥:“李重茂,阿爹新丧,你竟全无悲色,你这是不孝!”

李重茂被吓了一跳,本来就白的面容,吓得全无血色,抖若筛糠,若不是张昌宗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怕是要吓得跪下:“王……王姐怎地如此说?小弟……小弟并不知道。”

这等懦弱胆小,可不像能担事的样子。

张昌宗隐晦的看了岳母大人一眼,他的岳母大人垂着脸,不发一语,面色深沉,看不出怎么想的,倒是相公们的神色,虽依旧保持着肃穆哀戚,然细节处却可看出不同来,韦巨源和韦温想来的惬意的,唐休璟是个老狐狸,且为人滑头,轻易不会表态,张仁愿和苏瑰似有几分迟疑。

张昌宗心下有数,手上稳稳地扶着温王,朗声道:“陛下大行,公主哀痛,臣等感同身受,只是,温王居于宫外,宫里又未曾向外报丧,事关职责,未有明敕臣也不敢泄露分毫,是故,温王仍不知陛下大行之事,请公主明鉴。”

安乐面容一变,面色似怒死哀:“表兄,你竟帮他不帮我?”

怎么这么多年了,这颐气指使、任性妄为的脾气不仅没收敛,还愈发张狂了呢?

张昌宗默默蛋疼,大力扶温王一把,提醒他站好,自己却退后一步,拱手:“请公主慎言,臣不敢当。”

安乐还待再说,太平公主一步跨出,面无表情的一把拉住她,开口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兄大行,未曾留有遗诏,为国事计,宜早定大统,还请相公们再开部议。”

相公们对望一眼,是该先把新君人选定好,不论如何,相比起骄纵任性的安乐,便是皇后党的韦温、韦巨源也愿意捏着鼻子推温王的上位的,于是的,大家难得意见一致的定下新君人选,温王李重茂。

然新君年幼,看他刚才的应对就知道,还没具备做皇帝的素质,还需要教一教,便定了相王入朝辅政,韦温、韦巨源、苏瑰、张仁愿、唐休璟五人同为辅政大臣。但不可避免的是,因为新君年幼,韦皇后必定得垂帘听政了。

除了韦温跟韦巨源,其余人等想起韦皇后那糟心的见识和性情,面色都有些便秘之色,苏瑰左看看,右看看,看见与相王一处的太平公主,干脆捏鼻子认了,请太平公主入朝议政。

张仁愿一听,也点头认同,总不能让他们一群男人上场去跟皇后掐吧,悍妇还需悍妇压,太平公主能否压制韦皇后……这根本不用问,若是不能压制,现如今也不会是温王为新君人选了,也跟着点了赞。

韦温和韦巨源自是相反对的,只是,一贯滑头的唐休璟竟然也投了赞成票,支持太平公主入朝议政,三对二的情况下,两韦也无法,只得认了太平公主入朝的提议。

新君人选定下,宰辅定下,宫里终于敲了皇帝大行的丧钟,召集百官、命妇入宫奔丧,按照礼仪规矩,为先皇发丧。

等朝里新皇即位,朝臣们为先皇的谥hào、庙hào等吵出名堂,皇帝葬入定陵后,已是一月之后,张昌宗已然掌握金吾卫,坐稳了金吾卫大将军的职位,老婆孩子也一并进京。

第461章 胡为

中宗下葬后,新君继位,人心浮动,金吾卫管着京城的治安,这种时候,张昌宗根本就走不开,连续许多日吃住都在金吾卫里。

老婆、孩子早就到了京城,郑太太没来,郑太太年纪也大了,毕竟婉儿师父是假死,她老人家想低调些,这几日天气正热,等天气凉下来些,老人家打算回岛上去,跟女儿好好地团聚,

连续忙了许多日,锤子使了个小厮来,禀告张昌宗太平公主相召,想与女儿、女婿一家好好吃顿饭。张昌宗得了讯,看着京城的局势已然尽在掌中,正好回家休息休息。

“六郎。”

“阿耶!”

张昌宗回到家,立即得到老婆、孩子的热烈欢迎,

张昌宗笑哈哈的一把抱起胖闺女拿胡须扎她,这是当爹的福利之一,趁着小,得抓紧时间享受,等大了就不行了。

胖闺女被他扎得哈哈哈笑,一边笑一边伸手推他:“耶耶,臭!”

张昌宗瞬间石化,备受打击,自己闻了闻,脸上还是不敢置信的表情:“真的臭?”

薛崇秀一脸笑,倒不嫌弃他,不过,闺女很严肃的点头:“臭,阿耶快去沐浴更衣!”

张昌宗咧了咧嘴,认命的去沐浴——

薛崇秀得了下人的通报,知道张昌宗今日回来,早命人给他准备了热水,在金吾卫衙门待了这许多日,不得好好洗漱,感觉整个人都是馊的,是该好好洗一洗。

洗澡换衣裳,还把头发都洗了洗,坐着等人帮忙擦头发,修理胡须,顺便跟老婆、女儿聊聊天,温柔地问女儿:“祖祖留在庄上,你自己读书可吃力?阿耶送你去族学读书好不好?”

宝宁眨巴眨巴黑漆漆的圆眼睛,问道:“祖祖说,阿耶学问好,阿娘是音律大家,为何阿耶和阿娘不自己教,反而要女儿去族学呢?”

张昌宗笑起来,揉揉她扎成两颗圆球的发髻,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句话的意思你懂吗?”

宝宁就是普通聪明的孩子,自然比不上她爹娘伪神童的童年,但是,她性子像她娘,打小就个能安静下来的孩子,现在还不到十岁,郑氏给她启蒙的,除了基础的启蒙读物,典籍只读了《孝经》、《论语》、《诗经》这些,然后,郑氏便带着她读史,别的典籍反而放到后面才读。

宝宁想了想,答道:“是说不能只听一个人的意见,要多听取大家的意见,听得多了,才能选出最好的答案,只听一个人的答案是不够客观的?”

张昌宗笑着点头,道:“就是这个,所谓道理,不止做人、做事上可以择用,便是读书、做学问也是可以参照的,互相映照之下,总有收获。你现在还小,读书要的广博,增广见闻,增加眼界,只跟着阿耶做是不行的,阿耶的学问只有一家之言,你现在基础有了,是时候看一看别家的学问了。”

宝宁有些疑惑:“那是要学别家的,放弃我家的吗?”

张昌宗笑着捏捏她的小包包发髻,笑道:“这个不急,你可以先读,然后再想,可以跟阿耶和祖祖、你娘教的对照一下,若有疑惑的地方,不妨可以请教,等你读得多了,想的多了,有些东西,自然就会有自己的见解。便是自己的见解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对万事万物的看法,也会改变,世事洞明皆学问,慢慢来吧,不着急。”

宝宁想了想,面上似有迷惑,但还是答应着:“喏。”

那乖萌的样子,逗得她爹老怀大慰,笑道:“读书嘛,只要记着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音律一道,那就只需要跟你娘学就好,艺贵乎专,等你把你娘的本事学得差不多了,才需要增加音律的见闻。”

宝宁面上迷惑之色更浓了,不解的跑向母亲,在她身边坐下,仰头问道:“阿娘,阿耶说的,女儿不明白。”

薛崇秀摸摸她头,笑道:“你父亲的意思是,学问的积累要的是广博,而音律是说白了还是技艺,技艺的沉淀却需要长时间专心的苦练,只精通一门便需要付出许多刻苦和时间,人的时间是有限的,不要妄想成为全才,那不现实。而我们还是希望能随你自己的喜好来学,音律虽是必备的修养,却不一定要你成为什么大家,还是看你自己。你喜欢读书便读,你若喜欢音律也可去学,只是,只要决定了却不得半途而废,明白吗?”

宝宁听得似懂非懂,两夫妻教导了一番女儿,张昌宗的胡须也修理好了,头发还没干,依旧披散着,不想女儿养成个书呆子,便让她在院子里玩耍,薛崇秀与张昌宗坐在廊檐下看着她玩耍。

“宫里平静了?”

薛崇秀问了一句,张昌宗摇摇头,道:“你觉得以太后的性情,能平静吗?”

薛崇秀讶然:“她又作什么妖了?”

张昌宗叹了口气,道:“太后待陛下极为严苛,时常责骂,并无半点慈爱之心,甚至,她连装样子也不屑,根本不把陛下放在心上。陛下不过是个小孩子,本来性情就懦弱,现在就更加的绵软,言行畏畏缩缩,毫无一国之君的气度。”

韦后这个人啊,极度缺乏政治敏感度和才干,野望却挺大的,依附她的韦温和韦巨源又不是能臣,猪队长领着一群猪队友,做出来的事情,时常叫人有啼笑皆非之感。你便是不喜欢李重茂,好歹他也是名义上的国君,身为太后,总要做做样子,结果,也不知韦后怎么想的,竟把不屑示于人前……也是叫人无语。

张昌宗道:“或许,太后以为这样能显示她的权威,然而,权威并不是靠鄙薄人能得来的,如此只会让人看透她的浅薄、无知、任性妄为,只要是不想亡国,不想天下因为乱政而发生dong luàn的人,都不会支持她的。”

薛崇秀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道:“或许她是想效法则tiān huáng帝?”

张昌宗头疼的捏捏眉心,嗤笑道:“她只看到武皇任用酷吏的冷酷手段,却没看到武皇数十年如一日在朝中的耕耘和谋划,人贵自知之明,只可怜陛下那个小孩儿。”

说了一阵,张昌宗头发也干了,使人去公主府传话,一家子收拾收拾,准备过去拜访。到了长公主府,却不幸正好遇上太平公主在发脾气,而发脾气的对象却是薛崇简。

第462章 叛逆期少年

张昌宗带着女儿规矩的行礼:“见过岳母大人。”

“宝宁拜见外祖母。”

对上宝宁,太平公主怒气才稍减了些,脸色缓和了几分:“我的小宝贝,快过来,让外祖母瞧瞧。”

“哎。”

宝宁应了一声,主动走到太平公主身边,与她同坐一张榻上,笑眯眯地依着她,陪她说话。薛崇秀看看陪坐着的薛崇胤夫妇,又看看可怜巴巴跪着的薛崇简,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太平公主对长子严格,对次子却不免像许多母亲似的有些溺爱,养的薛崇简吃喝玩乐样样在行,读书做事却没个样子。薛崇胤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道:“还能如何?不过又是不肯好好用心学习,整天只想着贪玩,又被母亲骂了呗。”

“阿姐!”

薛崇简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结果他姐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反而与长嫂薛氏聊起了女儿经——

张昌宗因为接连守孝,要跟老婆分房睡,不能生小孩儿,薛崇胤没这个顾虑,后来者居上,生了一个儿子后,目前刚生完二胎不久,是个小女孩儿,儿女双全,人生赢家。

薛崇简见母亲、长姐都不理他,悄悄、悄悄地挪动跪地生疼的膝盖,慢慢地往张昌宗这边挪,嘴上悄悄地弄出声响:“姐夫!好姐夫!”

张昌宗坐着,似笑非笑的扫他一眼,见他望过来,薛崇简脸上立即露出个谄媚的笑容来,讨好的叫着:“姐夫,许久未见,待国丧期过后,姐夫该出孝,可以玩乐了吧?”

张昌宗不置可否,只道:“怕是不成,先师之孝,严格说来还差几个月才满三年。”

薛崇简讶然:“姐夫要守足三年吗?不是只需要二十七个月就行了吗?”

张昌宗不说话了。薛崇简却孜孜不倦的想说服他:“陛下已经下制书令姐夫夺情起复,姐夫还要继续守吗……哎哟!”

却是那边太平公主听不下去了,直接扔茶碗砸人,不巧正好砸到薛崇简脑袋,砸得他立即痛叫一声,捂着脑袋,不敢置信的望着他娘:“阿娘,您想谋杀亲子吗?儿子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你竟这么舍得?”

太平公主大怒:“住嘴!你若不是本宫亲生的,本宫早就弄死你了,还有闲暇跟你在这里掰扯!往日原想着你自幼没有父亲教导,便对你宽纵些,看你与三郎他们厮混玩乐也不禁你,不想你与大郎一般过得辛苦,不意竟把你养成个一无是处的纨绔,此事本是我错,从今日起我便好好地管管你!”

太平公主这些年城府越发深重起来,威严日盛,往常只见她冷凝之色,鲜少见她动怒,这一动怒,不止薛崇胤夫妇吓了一跳,薛崇秀也连忙坐过去,轻抚母亲胸口,轻言安慰她:“母亲且莫动气,这么些人在着,二郎纵便不听话,也自幼我与阿兄管教,无须母亲动气,若是伤了身子,岂不是叫我们难过吗?”

太平公主呼哧呼哧喘气,一副激动不已的样子,弄得张昌宗也吓了一跳,看薛崇简还有些悻悻之色,伸手拍了他脑袋一下,严肃道:“看你说的什么胡话,这是为人子应当说的吗?岳母大人是疼你才管你,若不是疼你,你看谁理你?”

薛崇简扁扁嘴,伏身请罪:“儿子说错话了,请母亲责罚。”

太平公主什么人,哪里会容许他这般敷衍的样子,冷笑道:“不敢当你薛二郎的请罪,你薛二郎是什么人,长安城里纨绔们的头领,本宫这等镇国长公主是管不住你了,对吧?”

薛崇简伏在地上,嘟哝:“不敢,母亲镇国长公主的头衔,天下皆知,哪里会管不住儿子的!只要母亲一声hào令,让往东儿子绝不敢往西,让打狗绝不会去撵鸡,是吧?姐夫!”

竟然还歪头朝张昌宗挤眉弄眼!

这样子,看得张昌宗眼角直抽,这个傻小子!果然,他姐也看不下去了,果断的起身,手里的团扇想也不想的就抽他脑袋上,斥责:“学你姐夫也只学到皮毛,不曾学到他精明的傻小子,还是不要做这等怪样子来败坏你姐夫的形象和名誉了!”

薛崇秀下手挺重的,直接抽得薛崇简跳起来怒问:“阿姐,我还是不是你亲弟弟了?这么重,要dǎ si rén吗?”

薛崇秀冷笑:“我看就是打得少了,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大的人还来气人。”

说着,伸手又要继续打,薛崇简哪里会肯,拧身就想逃,张昌宗早就虎视眈眈地等在一旁,见状直接伸手制住他,任由他姐一下又一下的落在他身上,啧啧,薛崇秀可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看她打的样子,肯定没省力,薛崇简是真疼。

薛崇简除了小时候被抓去牢里挨饿受苦,长这么大从没受过苦,更没人舍得摸他一下,这下被他姐一抽,疼得嗷嗷叫,结果他哥、他娘还在冷眼旁观不说,甚至他娘还没人性的喝彩,直呼打得好。

打得他简直要怀疑人生:“阿姐,阿姐,难道小弟不再是你最疼爱的弟弟了吗?”

薛崇秀冷笑:“我最疼爱的弟弟绝不会混不吝的气母亲,胆敢这么做的,就要有打死不论的觉悟。”

“唉哟……姐夫,好姐夫,快放手,要出人命了!”

见求薛崇秀不行,薛崇简又赶紧去求抓着他的张昌宗,张昌宗笑眯眯地道:“在我家,大事听你姐夫我的,小事听你姐的,像是教训弟弟这等小事,姐夫我一贯听你姐的。再者,我在家里都舍不得让她生半点气,你居然敢把她气得动手打人……啧啧,少年,你就乖乖受着,等你姐气消了,我自然就会放开你!”

薛崇简一听,简直生无可恋了,却因为被张昌宗制着避让不开,只得奋力的佝偻着身子,避免被打到头脸,惨叫:“啊,好疼!阿姐,要出人命了!姐夫,你们一家子就欺负小弟吧!啊,宝宁,快救救小舅舅,小舅舅带你去东市买礼物酬谢你!”

宝宁严正的拒绝:“不要!小舅舅不听话,让外祖母和阿娘生气,理应领罚!小舅舅也是,乖乖认错、道歉,努力改正不就好了吗?怎地一直胡搅蛮缠的连个错也不认?想来是并不认为自己错,且无改正之心,是该教训了!”

薛崇简被一个小孩子说得哑口无言。

他姐一扇子抽到他肩上,冷笑:“宝宁一个小孩子都看得分明的东西,你一个大人了,难道还以为能糊弄谁?薛崇简,你真是越长越能耐了!”

薛崇简嗫喏:“阿姐,我不是……”

薛崇秀直接拒绝:“你不要跟我说,你去跟母亲说。”

太平公主冷笑道:“不用跟本宫说,本宫竟不知往日对他宽纵,竟纵出这么一个逆子来!薛崇简,我今日便告诉你,你听也罢,不听也罢,亲是必须要成的,门你也是不许出的,若敢违抗,我叫人打断你的狗腿,便是扛也要把你扛去娶亲。”

薛崇简老大的不乐意,梗着脖子回嘴道:“为何大哥就能拖老大年纪才成亲,而我却年未弱冠就要娶亲,母亲偏疼大哥就偏疼,何以如此错待儿子?”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齐齐变了脸色!

第463章 长歪了

薛崇简的婚姻并不顺利。

薛崇胤晚婚,那是因为心思不对,被老妈联合妹妹扔出去,以游学的名义吃苦锻炼去了。薛崇简作为小儿子,不需要像长子的大哥一般担当重任,读书也好,做事也好,一贯都有些毛躁,太平公主也宠着他,在婚事上自然就不能像长子一般,十八那年就给他订了亲事,只是,尚未成婚,女方突然病逝,因此又拖了几年,现在二十出头,已经不能再拖了,崇宁都嫁人有孩子了,他还单着,显然是不能再拖了。只是,看今日的情形,似乎并不愿意。

太平公主本来眉目阴沉,这会儿却突然柔和了眉眼,看着竟有几分和颜悦色之态:“原来二郎心里,为娘的竟是偏心的,也对,为娘是偏心,那又如何?难道你还能翻天不成?”

围观群众们又齐刷刷的扭头看薛崇简,结果这叛逆期来的有些迟的中二青年,居然不知道怕,还梗着脖子吼:“母亲终于承认偏心了!我知道,从小我就比不上大哥,也比不上阿姐,大哥书读得好,受母亲重视;阿姐自幼资质出众非常人,偏就我一无是处,母亲纵容大哥,给阿姐大笔的嫁妆,儿子都无话可说,可是,这般敷衍我的婚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服气!”

太平公主竟笑了,只是,那笑容透出一股森寒之气,并无半分愉悦之态,抬手摸了摸宝宁的小脊背,朝身旁的怀月道:“把小娘子带下去吃些点心。”

“喏。”

怀月应着,恭请宝宁,宝宁知道这不是她这等小孩子可以听的场合,点点头乖巧的应了,不过还是担心的看了外祖母一眼,低声道:“外祖母莫要生气,生气伤身子的,有什么话好好说,阿耶说,愤怒于事态无济于事,好好沟通才能解决问题。”

小孩子全心全意的安慰让太平公主心头烫贴了不少,面上的笑都真了两分,微微颔首:“外祖母知道了,你小小年纪不用操大人的心。”

宝宁叹了口气,道:“外祖母疼宝宁,宝宁自然会担心,外祖母要听话哦。”

“好。”

太平公主答应着,看小小的宝宁一步三回头的跟着怀月下去了,直到看不见了,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不见,目光寒凉地看着薛崇简,极有架势的一拍凭几:“说!为娘的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你,竟让你胆敢这般忤逆于我?”

张昌宗有些不安,拱手正想开口避开,太平公主已然眼波一扫,道:“六郎也不是外人,这些事让你知晓并不算丢丑,坐下,听着忤逆子说!”

又不是小孩子时候,看薛崇简被教训是无所谓,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自该有所避忌,毕竟,薛崇简也是要面子的。张昌宗看向老婆,看老婆也点头了,才有些不自然的坐下。

往日太平公主对薛崇简多有溺爱放纵,薛崇简并不怕她,被斥骂也不怕,见状竟然趁机道:“竟然母亲问,那儿子就直说了。有些事,母亲做的实在不妥,比如说,阿姐的嫁妆,京城里人人都知道柜坊、货栈有多来钱,可是母亲想也不想便全给了阿姐,京城里的人都在说,母亲这般作为,到底是嫁女儿还是倒贴呢?我们家的女儿,难道还没人要吗?有的是人求,何须如此作为?”

这话一出来,薛崇胤心头一紧,赶紧扭头看妹妹、妹婿,见张昌宗低头苦笑,看他妹面色一顿,看她妹不说话,面色还是很正常,只拿眼睛一眼又一眼的看蠢弟弟,忍不住在心头给他的蠢弟弟点蜡,人蠢而不自知,还以己度人,这弟弟也真是欠教训。

太平公主缓缓点头,道:“我竟不知京中是这般说我的,还是二郎告知我,我才知晓,也罢,这是一件,可还有?”

薛崇简见母亲并没有动怒,还以为是自己说对了,胆子瞬间壮了许多,继续道:“还有就是大哥,大哥明明是权贵子弟中书读得极好的,母亲身为公主,不说多带着大哥去宫里转转,为大哥谋职,竟还放任大哥出去游学,平白浪费时光,否则,哪会像如今这般,做着可有可无的职位,全无半分实权。以母亲如今的权势,应该扶持大哥坐高位,掌实权,怎能让武崇训之流居于儿子等人之上?”

太平公主依旧没有生气的样子,语气甚至还是十分的温和:“二郎有心了,竟知道替为娘的谋划了,甚好,可还有?”

薛崇简挺挺胸膛,躬身道:“还有就是儿子,母亲,儿子成亲的对象不过是个小族之女,儿子不敢妄想求娶五姓女,只是,也不能是这等小家出身之人,还请母亲另选足以和儿子匹配的淑女,不说别的,希望能对我们家有助益的,强强联合,如此才是好婚姻。”

“哦?”

太平公主也没动怒,只是接过侍女递来的新茶碗,手掌轻轻地摩挲着,问道:“我往常竟没看出来,我儿也是有大志之人,竟有大志,除了婚事,可还有何要求?”

薛崇简斗志昂扬的道:“母亲如今在朝里也是权倾一方,儿子不才,愿为母亲分忧,还请母亲为儿子谋个实职。”

“你想做什么?”

太平公主问了一句,薛崇简斟酌了一下,道:“六郎哥哥都能做到大将军,儿子武艺不比姐夫,自问做个普通的将军还是能胜任的,母亲,儿子也想领兵,立下不世功业,求母亲成全。”

“啪”一声!

茶碗砸到薛崇简面前,薛崇简愕然:“母亲……”

太平公主面上哪里还有温和之色,满目的阴沉,森声道:“来人,行家法,鞭二十!”

薛崇胤、薛崇秀谁也没开口求情,长媳薛氏和张昌宗几乎是同时开口:

“阿家!”

“岳母!”

刚要求情,就被太平公主举手制止,断然道:“谁也不许替他求情!往日疼他爱他,怜他自幼没了父亲,对他管教无有对大郎那般严格,竟让他长成这样,这是我这做母亲的不是,也好,趁着还没成祸害,我还活着,自是该对他多加管教。”

“母亲……”

薛崇简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还不服气:“难道儿子说的不对?母亲即便打死儿子,儿子也是不服的!”

竟然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错在哪里!

太平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咬牙狠声道:“堵嘴!拖下去,本宫亲自罚!”

“母亲息怒!”

薛崇胤跪地劝慰,薛崇秀没动,张昌宗知道他媳妇儿的性子,晓得她在生薛崇简的气,拉了拉她,自己跪了下去,柔声道:“岳母且息怒,您忘了?太医说过的,您的身子要戒燥戒怒,有什么左右还有阿胤和我在,何须您老人家动怒至此?”

太平公主沉着脸不答,只严厉的一扫左右,她往日积威甚重,仆役们连忙堵着薛崇简的嘴,把他拖了下去。

薛崇秀被张昌宗拉着跪下,却不去安慰,反而道:“母亲且息怒,在罚二郎之前,莫若把他的小厮叫来问问,看看他往常都跟什么人来往,又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有些话……若无人提醒,且不说二郎会不会想,是绝对不敢到母亲面前来说的。”

薛氏愕然,不意大姑子竟会这么说,一时竟震惊得嘴巴微张。薛崇胤赶紧拉了她一下,觉得待会儿回房后,有必要跟她说一下,这府里,除了他娘不能得罪外,这妹子也是不能得罪,毕竟,妹子下起手来可比亲娘很多了。

第464章 教育方法

太平公主被女儿一提醒,也反应过来,瞬间自己脑补了不知道多少阴谋诡计,立即道:“叫阿罗来,让她去问,要快,本宫等着。”

“喏。”

这话一出,薛氏也不好待下去了,毕竟要问的是小叔子的私事,她作为嫂子不太好知晓,便托词退了出去,正堂上只剩下太平公主,薛崇胤、薛崇秀兄妹和张昌宗。

罗娘子的手段很是过硬,不过是盏茶功夫的时间,便把话问了来,亲自过来禀报——

薛崇简往日在昭文馆读书。昭文馆是大唐贵族子弟读书的地方,往来皆是权贵子弟。薛崇简被他娘塞进去,书读得不怎么样,交游随着太平公主这几年权势日盛,便是武家子弟也捧着他,只是,孩子们的交际也跟大人的分不开,太平公主与相王关系好,与驸马武攸暨关系冷淡,薛崇简自然也跟相王家的关系更好些,对武氏子弟却常恶言相向,关系紧张。

武家那一窝孩子,论学问那是一个都拿不出手,但挤兑人、恶心人却是一个还比一个好,都是行家里手,嫉妒太平公主的权势,常对薛崇简说些怪话。说什么薛崇秀嫁张昌宗是倒贴之类的酸话就是他们说的,还说薛崇胤只会读书,旁地一概不会之类的酸话。

薛崇简听多了,自是心下不忿,再加上婚事不顺,大哥薛崇胤可以在外面游学好多年,老大年纪猜啊成婚,而他刚刚成年就要成婚,订下的亲事,对象还没过门就死了,心里自然就憋了不少怨气,常与相王家的三郎,别的公主宗室的孩子们一起喝闷酒,想来是忍了许久,今日被罚,竟一骨碌全说了。

太平公主与薛崇秀母女俩儿都是一脸森寒,薛崇胤与张昌宗表情也不好,张昌宗板着脸,握了握拳头,道:“岳母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

太平公主寒着脸点点头,没说话,倒是薛崇秀道:“母亲,非是女儿霸道或是多想,二郎生性单纯,这样交友是不成的,还是要管一管。再者,经此一事看,二郎连自己身边的人都笼络不住,确实需要教训教训,该长进一些。”

太平公主点点头,面露思索之色,道:“二郎又不是大郎,大郎被你扔出去虽吃了些苦,但还能熬出来,二郎……不是我做娘的小看他,你把他扔出去,他能把自己饿死。”

薛崇胤还知道些利害、疾苦,薛崇简那就是娇宠大的孩子,天真不知世事,更不知民间疾苦,虽不至于冒出“何不食肉糜”这等话来,但程度也好不了多少。

薛崇秀沉吟着没说话,显然是在想要怎么处理幼弟的事情,包括薛崇胤一起,母子仨居然还煞有介事。张昌宗看得一阵胃疼,这母女俩儿居然还商量上了,实在不吐不快:

“岳母大人,舅兄,秀儿,看你们这个样子,我真是忍不住,教孩子不能这么教好吗?发现孩子有问题,帮他纠正,给他合适的教育才是正道,不能一次机会也不给吧?这跟直接判他死刑有什么区别?他的出发点总归是好的,是想为家里谋事。”

这话说的薛崇胤简直想流泪,很想对张昌宗说,你媳妇儿、他妹子,还有他娘的教育方式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张昌宗跟她们俩儿一比,简直就是仁慈的典范。

太平公主冷飕飕瞥他一眼,眼中的冷意并不是针对张昌宗,纯粹就是心情不怎么好,凉凉地道:“世间最恶心的就是出发点好却办坏事。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想及她的经历,张昌宗直接被说得哑口无言,顿了一下,想着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继续再接再励:“没有人是天生就懂得所有的利害关系,二郎性子单纯,不懂的东西,给他说,教懂了就好,不要贸贸然就给一个人下判决。”

太平公主冷声道:“你怎知我没教过?”

张昌宗一滞,太平公主已冷酷的道:“生在我的府上,不要求他学问精通,左右我府上也不靠考状元,但是,书总要读吧?往日我请了人教他读书,读什么,做什么,都敷衍马虎,生性毛躁,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

那语气嫌弃的。张昌宗听得默默捂脸,二郎是有些贪玩。结果,他岳母还不止说这些,她老人家还继续冷酷的道:

“也罢,既然教不出来,那就养着吧,本宫也不是养不起一个儿子,只要安份别给我找事就成。我家的孩子生来就做不了单纯天真,也没那个福气,更没那个命。二郎要不就认命,安份做他的纨绔子,要不就奋起,为本宫分忧做事,不上不下还妄想插手做事的只会成害,不管飘多高,本宫都能一巴掌拍下来,让他好生清醒清醒,本宫还没死呢!”

张昌宗听得无语,默了一下,蛋疼:“岳母,您这是教孩子还是训练手下?哦,不行还能淘汰,这是您的儿子,都生出来了,为人父母的,你唯有好生教导他,力求引导他向上,引导他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不能像你这么冷酷!”

太平公主幽幽看着他,抛出一句:“本宫冷酷吗?”

张昌宗不说话了,但眼神却把意思表达明白了,太平公主淡淡一笑,断然道:“环境如此,本宫的命运如此,不对自己冷酷变得强大,下场就是人生悉数操之于他人之手!”

想及当年那个明媚娇憨得有些可爱,还会跟他斗嘴,会为了斗不赢而师小性子的太平公主,再看看现在这个冷酷深沉的太平公主,张昌宗心口一疼,有些话再说不出口来。

太平公主看他低头不说话,顿了顿,冷淡的道:“六郎和秀儿你们俩个在他这个年纪,一个已在北疆杀敌,一个已然担起重任,二郎呢?”

太平公主冷冷一笑,嗤声道:“你若是问他这长安城里,哪家的花娘最得人意,哪家的酒肆的酒最好喝,哪家食肆的食物最美味,他定能如数家珍。这样的二郎,我还能如何?”

张昌宗再度无语,薛崇胤看自家弟弟被骂得太惨,终归是做长兄的,总要担起教导弟弟之责,咳嗽一声,道:“母亲,不能再让二郎这么下去了!左右儿子现在也无事,就让儿子教导他读些书,懂些道理吧。”

太平公主扫长子一眼,面色并无什么特别,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反对。张昌宗看看这母子俩儿,不止蛋疼,连牙都疼了,干脆道:“我去看看二郎,先把事儿平了再说,阿胤也想想要怎么教,二郎终究不是小孩子了,还是要注意方式方法。”

薛崇秀道:“若再教不出来,便把他打发得远远地,远离是非,自然也就远离了祸乱之源,不至于给府里惹事,不至于坏事。”

瞧这一家子!

张昌宗听不下去了,干脆起身走人,看薛崇简去。

第465章 委屈这件事

张昌宗到了薛崇简的院子,刚到廊檐,还没进屋呢,老远就听见他在发脾气——

“郎君,您忍一忍,妾给您上药。”

“不要!下去!不要来烦我!”

然后就是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张昌宗脚步顿了一下,朝领着他进来的下人道:“去通报一声。”

“喏。”

下人连忙去通报,面上的恐惧之色却十分明显,张昌宗看得心头一动,没说什么,静静地等着屋里的侍妾回避。

下人进了屋,立即通报:“禀郎君,姑爷探望您来了,正在屋外等着。”

薛崇简不耐烦的道:“不见,不见!谁来都不见!”

张昌宗只好开口:“真不见?即便我打算着替你往昭文馆里走一趟,出出闲气也不见?”

“真……真的?姐夫你真愿意帮我出气?”

薛崇简的声音又惊又喜,不耐烦的挥挥手,把侍妾赶去后边,吩咐下人:“快把姐夫请进来。”

张昌宗这才慢条斯理的进去,看薛崇简光裸着上身,脊背一片青紫红肿,全是一道道的鞭痕,还好,没破皮流血,想来执罚的人应该是手下留情了。

张昌宗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两眼,看得薛崇简面皮一阵发红,冲着旁边的下人发脾气:“看什么看?傻了吗?还不快把爷的衣裳拿来。”

张昌宗挑挑眉,举手制止:“不用拿了,拿药来才是正经,把药给我。”

薛崇简脸色一恶,还要斥责奴仆,张昌宗已然往手心倒了些药,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拍薛崇简脊背上,拍得薛崇简“嗷”的一声惨叫,自然也骂不了奴仆了。

“行了,不要嚎了,死不了人。”

张昌宗说得淡然,薛崇简委委屈屈地低头,一边疼得嘶嘶抽气,欺软怕硬得十分彻底。张昌宗也不说话,把药给他抹好了,方才叫人端水来洗手,一边洗手一边问道:“明天去上学。”

薛崇简扭头:“姐夫,我受伤了!”

“只是脊背,又不是脚,有什么关系!我也就明天有空,过了明天又要上职。男子汉大丈夫,做人能不能坚强些?区区小伤,就要休养?”

薛崇简简直不敢相信了:“这……这是小伤?”

张昌宗瞥他一眼,好整以暇的问道:“破皮了?”

“不曾!”

“流血了?”

“……也不曾。”

张昌宗摊手:“既没破皮,也没流血,难道不是小伤?”

薛崇简被堵得无话可说,低着头自己纠结了一下,看张昌宗也不准备走,终于想起来问出自己的疑问:“姐夫怎么知道我在昭文馆的事?”

张昌宗好整以暇的道:“岳母刚使人叫了你的小厮去问话,自然我们就都知道了。”

“母亲怎么可以这样!”

薛崇简生气,张昌宗微微使力按了他伤口一下,疼得他又“嗷”了一声,径自道:“岳母所为,无可厚非,更无法指摘。”

薛崇简还不服气:“可是我是她老人家的儿子,又不是她的奴隶,什么都任由她掌控。”

“对啊,你是她老人家的儿子,所以才会管你,否则,就你这样的,岳母大人连个眼波都不会给你,胆敢冒犯她的威严,早被拖出去打死了,还能让你在这嚎?”

“……”

薛崇简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张昌宗道:“你既然想担事,就要拿出担事的勇气与能力,只会嘴巴叫嚣着能做事了、要做事是不成的,光说不练假把式,你总要表现出相应的能力才行,否则,你叫岳母大人怎么相信你?”

薛崇简嘟哝:“可是我不是说了我的见解了吗?”

说到那个所谓的见解,张昌宗就不想说话了,薛崇简兀自不觉,仍旧道:“我说了,可母亲还打我!大哥说的,阿姐说的,母亲就听,甚至,崇宁也比我能在母亲面前得脸!”

竟然十分委屈。

张昌宗叹了口气,道:“那你有想过,他们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吗?”

“啊?”

薛崇简疑惑的抬头看着张昌宗,就见张昌宗一脸严肃:“先说阿胤,年少即有才名,于《易》一经的才学,广受天下认可,是为有名望的青年学者,于朝野皆有好名声;再说你阿姐我媳妇儿,书坊你知道吧?那是我和你阿姐年幼时弄出来的,最初的人手是岳母帮忙找的,但从筹划到开办的过程到经营管理,全是你阿姐管理,我没有经手过,最多就是帮忙选选要刊登的稿子,还有她名下的货栈和柜坊,也一直是她统管,我也不曾插手过,这诸多事务皆由她一手去筹划、管理,但就是手里掌着这许多事物,她依旧是天下闻名的琴道大家,琴艺独步天下,因琴艺出众,则tiān huáng帝在时便破格晋封郡主,这是你知道吧?你呢?你做了什么?”

薛崇简听得目瞪口呆,一时哑口无言。张昌宗却还不打算放过他,继续道:“最后说岳母,高宗皇帝与则tiān huáng帝唯一的嫡女,看似荣宠三朝,可是,中间发生了什么,她到底是快乐还是痛苦,你关心过吗?你只看到她老人家的荣宠,可关注过背后的心酸与伤心?”

薛崇简张着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昌宗看他还不至于无可救药,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道:“凡事不可只看表面,世间事不可只听旁人说,不止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人心险恶,你身为镇国长公主的儿子,享受身份带来的荣华富贵时,也要想一想背后牵系的责任,不懂没关系,多看多听多想总会懂。”

薛崇简面上有些茫然,还有着懵懂,拉着张昌宗的手,问他:“姐夫,既然我大哥如此有才华,为何不入朝为官?还有阿姐,母亲明明说,我们这样的人家,钱财不是最重要的,为何阿姐还汲汲营营于此?”

迎着他的眼睛,张昌宗认真的道:“有些事,有些内情,我不好对你说,但是,你可以去问你阿姐,她应该会告诉你。你想帮家里担事的心是好的,想做事也能理解,但是,不要什么都不知道,懵懵懂懂的就去做,明白吗?”

薛崇简点点头,没说话。张昌宗拍拍他,道:“今天好好休息,明日我陪你去昭文馆。”

薛崇简答应着:“好。”

张昌宗心里叹了口气,看他答应心下其实有些失望,不过,既然答应了,他自然会做到。

第466章 草包

张昌宗过去薛崇秀处,见她正带着女儿练习写字。这是薛崇秀未嫁时的居处,太平公主一直留着,等薛崇秀回娘家的时候留给她居住。张昌宗自然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随薛崇秀住在一起,而是居于客房。

“阿耶!”

见他进来,娘俩儿一块抬头看他,相似的神情和动作,让他不禁露出笑容来,直接坐到女儿旁边,辅导她练习书法,不时还指点几句。

写了半个时辰的书法,又领着读书,天色黑了下来薛崇秀便制止了,让女儿跟着婢女去洗漱休息,她与孩子爹说几句话:“跟二郎谈过了?”

张昌宗点点头,大致把过程和内容说了下,听完,薛崇秀问他:“你也觉得失望?”

张昌宗点点头,感慨道:“对啊,失望!男子汉大丈夫遇到这种事情不是应该自己想办法找回面子吗?他竟然连想都没想就同意让我帮他找回场子,半点没有自己上的想法,太过软弱,有失男儿气概。虽然不希望他做仗势欺人的事情,但是,有人欺负到头上,背后有岳母,有我,他完全不需要缩手缩脚的受气,尽可当场就打回去了,怕什么?”

薛崇秀也跟着叹了口气,道:“他在昭文馆里的情况,你当我不知吗?我早就知道的,武家的孩子们之所以只敢挤兑他,不敢再过分,也是因我使人警告之故,我就是盼着他能自己雄起,哪怕打输了回家哭鼻子告状,也好过连反抗的勇气也没有。有些东西可以教,唯有勇气与果决是教不出来的。”

张昌宗揉揉眉心,道:“我明日陪他去昭文馆试试,看能不能教会,总要给次机会吧?”

薛崇秀冷静的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二郎若是十岁,那我还支持你,然他现在已经二十好几,不是小孩子了,性情早定,难。”

张昌宗苦口婆心:“你总要给次机会,一次机会都不给,直接判他死刑,对他不公平。”

“公平?你跟我说公平?这世间对谁公平过?母亲、父亲、你或是我吗?谁都没有,今日的一切不过皆是我们都不认命,奋力挣扎努力的结果。”

薛崇秀某些时候也是蛮固执的,但是,你又不能说她说的错,只能说,某些观念上,张昌宗比较宽宏,比较理想主义,而她比较严格,比较理智。

说了一阵话,张昌宗才回客房去休息,严格意义上来说,张昌宗的守孝已经结束了,今礼守孝只要足二十七个月就完了,张昌宗懒得掺和李显的朝廷,借口要遵循古礼,想守足三年,不过,现在因为夺情起复,三年是没指望了,二十七个月倒是已经守够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陪着太平公主吃早饭,薛崇简没好意思出来,自己一个人在房里吃的。宝宁跟张昌宗坐在一起,父女俩儿一人捧了一个蒸饼在吃,都是坐得身姿板正,只看见嘴动,一丝声息也无,孩子她娘一脸笑意的看着父女俩儿吃东西,时不时地看一眼,显然很是愉悦。

太平公主静悄悄地看了一阵,开口:“六郎今日有什么事务?”

张昌宗三两口吃完蒸饼,答道:“回岳母,我昨日答应二郎,随他去学里走走。”

太平公主点点头,语气平常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口吻道:“调我府中两百甲士随你去。”

两百!!

张昌宗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岳母,昭文馆里八成都是各家的小孩子。”

还有一成是像薛崇简这样高不成、低不就在里面混日子的纨绔子弟,剩下的一成是学里的先生。张昌宗忍了忍,又道:“带着甲士去学里,小心御史参奏。”

“呵~”

太平公主很是不屑的一笑,问:“本宫会怕参奏?”

社会我岳母,人狠话不多jpg

虽然你是大佬,但是,某些事情上坚决不能让她说了算。张昌宗顽抗到底:“不需要,小婿一人足矣。”

太平公主瞥他一眼,不说话。张昌宗赶紧加强意愿:“岳母,低调低调,我们要以德服人,小婿一人足够了!”

太平公主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倒是不再坚持。张昌宗悄悄拍胸口,小孩子争吵都带甲士去……这个创意太过惊世骇俗,张昌宗表示hold不住。

赶紧吃完早饭,张昌宗告了个罪,飞快的赶去薛崇简处,小子居然还没吃完,并且挺会享受的叫了侍妾喂他吃,张昌宗直接一个眼刀飚过去:“你被打的是脊背,难道手也被打了?”

侍妾早就避到后面去了,薛崇简本来想叫个小厮来接着喂,闻言倒是自己吃了,只是磨磨蹭蹭地,对待下人态度也不好,呼喝斥骂,显然是不敢对着张昌宗出气,把气都撒下人身上。

张昌宗昨天就看不下去了,现在决定不忍了,在去学里前,先跟他掰扯下怎么管理、对待下人的问题。脸一板,面色严肃:“你们都下去,我有些话想跟二郎说说。”

“喏。”

居然不等薛崇简答应就下去了,薛崇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面上神色有些悻悻,把手上的蒸饼一扔:“吃饱了,不吃了。”

“二郎!”

张昌宗严厉的叫了他一声,脸色难看:“你看看你这里的下人,我一个外人都能命令他们,你就不觉得不对吗?”

薛崇简手指头划着食案,悻悻然低头道:“因为姐夫比我有本事,在母亲面前比我有脸面,府里的下人最会看人下菜,自是会听姐夫的。”

“你错了!”

张昌宗严正地道:“但凡驭下,用之勿苛,待之勿薄,罚之勿轻,赏罚分明,恩威并重,方能收拢人心。并不是我比你在府里有颜面,而是你没有收拢住人心,所以,昨日岳母使人一问,甚至都没动刑,人人皆争相出卖你,你想过为什么吗?”

薛崇简道:“谁管为了什么,左右不过是几个下人,合用就留下,不合用就发卖,他们还能如何?”

张昌宗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了:“这是你身边的人,你就是这种态度?”

薛崇简满不在乎的道:“难道不对吗?他们的生死都捏在主家的手里,怕他们作甚?”

张昌宗……张昌宗想打人!小时候看着挺机灵可爱的,怎么几年没见就变成现在这个自大狂妄、浅薄无知的草包了?!

实在忍不住说了句重话:“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典故,你知道吗?依此论推,你连身边的人都管不住,叫人怎么放心放你出去做事?以后你出去怎么管束手下?难怪岳母一直把你放昭文馆读书,老大年纪也不让你出仕,你就一直是这德性?”

第467章 警告

“姐夫!”

薛崇简气得满脸通红,面上全是不服之色。张昌宗才不管他,冷笑:“不服气?你信不信就你院子里这些人,就你的驭下手段,都不用怎么收买,你在院子里一天上几次茅房,喝了多少口汤都能知道。”

薛崇简道:“他们不敢的。”

张昌宗嗤笑:“有什么不敢的?我不说,他们自己不泄露,不需要的时候引而不发便是,需要的时候,当做流言往长安城里一传,你能查到是谁说的吗?只要无人指证,他们依旧做他们的下仆,你的一切泄露也与他们无关,难道你还能察觉不成?”

薛崇简不服气:“若是长安城里传有关我的一切,母亲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哦?原来还是要靠岳母。”

张昌宗意味深长:“就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要求岳母予你权力,给你事做?给了你,你觉得你担得起来吗?”

“姐夫小看人。”

薛崇简生气的叫了一声,张昌宗只是一笑,完全没了继续说的心思,只淡淡丢下一句:“你去学里快迟到了,还是动作快些吧。”

薛崇简任性的道:“不去了!我今日不舒服,来人,去学里向先生请假。”

张昌宗默默地看了他片刻,看得薛崇简扭过头,不敢与他对视,失望的叹了口气,道:“随你,不过,我既然答应了你,那我便会做到,这假我去请。”

说罢,起身出去,心里对薛崇简极度失望。

薛崇简生气的背对着他,也不制止,任由张昌宗拂袖而去,躲在后边的侍妾悄悄出来,看他低头生闷气,想了想,忍不住柔声劝慰道:“二郎,快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薛崇简猛地抬起头来,满面的怒色道:“一个个都看不起我,觉得我只是个纨绔,文不成,武不就,觉得我不能任事,终有一日,我定要这些人都对我刮目相看!”

侍妾心里虽然觉得张昌宗说得对,但是,对上薛崇简她根本不敢说心里话,只是柔声劝慰着,哄着让他消气:“对,二郎说得对,在妾心里,您是最本事的人,如今不过是时运不济,若你能任事,定不会比旁人差。”

明明是违心之言,薛崇简居然还听得挺开心,振奋道:“对,你说得对,是他们不会识人,有朝一日,我定会让他们后悔!”

薛崇简院子里的对话,张昌宗走了自然没听到,若是听到了,少不得对薛崇简又是一番斥骂,人傻不是错,天真也不是错,但是没有自知之明就是大错特错。

从薛崇简院子里出来,张昌宗想了想,去找太平公主拿了手令,点了她府中一队五十甲士,径直出府朝昭文馆去。

张昌宗素来勤奋,他上学的时候,习惯早到,从来不是掐点到的人。带着一队甲士驱马疾驰,早早到了昭文馆门口,也不急着进去,就带着人候在大门口。现下时辰还早,正是上学的时候,各家的孩子们正陆陆续续的前往昭文馆上学。

张昌宗功高位尊,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是朝里有数的重臣,经常是各家教育孩子时借用的模范,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昭文馆里上学的孩子多是权贵家子弟,虽然张昌宗不一定认识他们,但多数孩子都认识他,见他带着一队甲士站在门口,多向他见礼,张昌宗也不是骄横的人,认识的就按照辈分回礼,不认识的就询问一下对方的身份,然后再回礼,谦虚和蔼,加上他那张好看的面皮,很是招人好感,若不是身后站着的全副武装的甲士,怕是有不少子弟想过来跟他攀谈一下,只是被浑身甲胄的甲士们吓住了脚步。张昌宗一直笑眯眯地跟这些晚辈打招呼,直到武家的子弟们过来。

武家的子弟们,虽然来往不多,但张昌宗是认识的,只是,看到武崇敏和武崇行也与他们一路走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与兄弟俩一样面色复杂。

“崇敏,崇行。”

总是薛崇秀名义上的同母异父兄弟,张昌宗开口叫了他们一声,两人看来还是懂点礼数的,虽面色复杂,也行礼唤了一声:“姐夫。”

武崇行年纪小些,比武崇敏敢问:“姐夫为何在此?”

张昌宗道:“崇简抱恙,我今日休沐正好有空,一则替他过来请假,二则替岳母大人来办一件事。”

武崇敏终于开口:“不知母亲有何事务要办?小弟不知能否搭把手?”

张昌宗笑着摇摇头,道:“此事简单,无需劳动崇敏你,不过是帮岳母带几句话带与武家崇操小郎。”

说着,目光投向武氏子弟中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一脸威严之色:“请崇操小郎过来一叙。”

张昌宗久经阵仗,板起脸扮威严的时候,很能威慑住人,武崇操不过是个比薛崇简还不如的纨绔子,脸都被吓白了:“不知长公主殿下有何指教?”

张昌宗极有压迫性的上前三步,身后的甲士也跟着朝前三步,威武之态让武崇操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连退三步,最后一步时竟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张昌宗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拱手冷声道:“岳母听说武郎在馆里对崇简多有照顾,特让我代她老人家过来对武郎说一声谢谢,崇简劳你在管理照顾这么久,她老人家本想亲自过来的,只是我想着长辈有事,自该晚辈服其劳,所以是我来了。不知武郎对崇简有什么要指教的?尽可对我说,岳母有命,做人姐夫的,不管什么事我都能接下。”

武崇操被伙伴扶起来,只脸色苍白的看着张昌宗,屁都不敢说一句。张昌宗又踏前一步,看武崇操害怕的退后不说,身子都缩起来了。

嗤笑一声,张昌宗意味深长的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眼,手里的马鞭突然往地上抽了一下,地砖应声而裂,吓得武崇操一抖,小脸儿不止煞白,都开始发青了。

张昌宗理了理马鞭,朝旁边一丢,小厮立即机灵的接住,张昌宗幽幽看武崇操一眼,道:“既然武郎不说,那我就当武郎不想对崇简指点了,武郎真是个谦虚的好孩子,这等好品质,希望能常常保持。好吗?武郎?”

被张昌宗极有压迫扫了一眼,武崇操连忙点头:“好,好!”

张昌宗这才咧嘴笑着点点头,吩咐左右:“昭文馆面前的地砖想是时日长老旧了,为免影响各家的小郎们,我捐资换一批新的。”

“喏,小的这就去找工匠来换。”

张昌宗满意的笑了笑,然后冲崇敏、崇行点点头,然后便转身朝昭文馆里去,而他带来的一队甲士则静静地站着,即便没有命令,也纹丝不乱,军容整齐。

武崇操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自然没看见他身边的武崇敏眼光复杂的看着张昌宗的背影,心绪难平。

第468章 疑惑

似乎……哪里有不对!

领着甲士回了公主府,张昌宗慢悠悠地走去正堂,去向太平公主复命,越想越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起,呆呆地停住脚步,出神的想了一阵,方才明明有灵光一闪的感觉,走了几步就没了——

决定倒回去再重新进来,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于是,明明已经进了中门的张昌宗,他又折返出去,并且在仆人们莫名其妙的不解目光中,重新往中门走。

在后面等着张昌宗的太平公主和薛崇秀,原本听见仆人来报已经快到中门了,结果,刚报了没一会儿,又有人来报姑爷又出去了的时候,真真是一脸的懵逼,还以为张昌宗是不是有什么事突然想出去,结果,前一个来通报的仆人话刚落没多久,又有仆人来报姑爷过中门了。

太平公主一愣,疑惑的问:“六郎这是怎么了?怎么忽进忽出的?”

薛崇秀倒是能理解这是偶尔犯的逗比病,并且病的还挺可爱,不过,这点可爱之处就没必要向母亲言说了,笑得眉目弯弯的道:“怕是想什么想岔了,一时忘了。”

“还能这般?”

太平公主惊讶至极,薛崇秀淡定的颔首,微笑:“就是这样。”

太平公主:“……”

母女俩儿正说着,张昌宗终于进来,先行礼拜见岳母,然后复命:“岳母,昭文馆小婿已经去过了,只是我看着,左右二郎也大了,昭文馆就不用去了吧?”

太平公主多精明一个人,一听立即问道:“怎么?昭文馆里有不对的?”

张昌宗道:“倒不是有什么不对,只是,昭文馆里去左右也就是那些人,先生们又管束不下来,学风可想而知,若是能坚定本心的,在里面锻炼一下也无妨,正好红尘炼心,但是,若是容易受外物引诱的,还是回来吧,以免被人带坏了。”

太平公主点点头,沉吟着:“你说的也有道理,也罢,把二郎送到昭文馆去,我原也是有锻炼他的打算,只是,现在看着,似乎目的并没有达到,把他叫回来吧。”

看太平公主同意了,张昌宗又建议道:“还有,回来了也别闲着,安排个职位给他做做,积攒一些经验,也算遂了他的意。”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就怕小的官职他看不上。”

眼高手低,这是薛崇简身上目前比较明显的毛病。太平公主顿了顿,问道:“警告过武家那几个小子了?”

张昌宗道:“回岳母,警告过了,并且是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公然警告。”

既然是公然警告,自然就不怕他们家里的大人知晓,武家纨绔子的头武崇训,还有现在名义上的大家长武攸暨,武崇训且不管,武攸暨知道了,约莫会管束一下,只是不知是否能管束住,且观后效就是。

太平公主语气森然:“这次是警告,下次定不会如此易与。”

薛崇简身后有太平公主、张昌宗这两尊大神,等闲人不敢算计他,敢于算计他的人,要么有所依仗,要么有所图谋,然而不管是哪种,都是无法杜绝的,人不可能生活在真空地带,太平公主与张昌宗唯一能做的是每次发现有伸向薛崇简的手,都狠狠地斩断,叫人不敢轻易伸手。

张昌宗点点头:“岳母放心,小婿明白。”

太平公主朝他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来,语带欣慰:“你办事我是放心的。”

夸完张昌宗,想起二郎,顿感糟心,忍不住恨恨地一拍凭几,嗔怒道:“二郎那个不省心的孽障!”

张昌宗拿眼看薛崇秀,见她居然不劝一下她娘,张昌宗只好自己开口去劝,把她劝得暂时放开了,又在府里盘桓了一下,才带上宝宁归家,不防薛崇秀倒是好耐性,一路上都忍着没问,到了家里,把宝宁都安顿好了,让她自己带着她的小婢女们回屋整理自己得到的礼物,屋里只剩下小两口的时候,薛崇秀才问:“你今天去昭文馆发生了什么事?”

张昌宗都震惊了:“你怎么知道的?”

薛崇秀淡淡瞥他一眼,撇得张昌宗心肝儿一颤,就见她面上突然粲然一笑,柔声道:“我心里时时记挂着你,你的一举一动我自然关心,留心了自然能看出你的异常来。”

这是措不及防被示爱了!这么多年了,都老夫老妻了,突然间来上这么一句甜言蜜语,真是叫人受不了!

张昌宗居然不合时宜的有些害羞,坐在那里半晌儿说不出一句话来,就见这几年因为太阳晒的少,重又捂白了的面皮噌噌噌红起来。

薛崇秀本来只是随口撩他两句,不想竟有这种效果,愣了一下之后,不禁笑喷,扑过来抱着他,直接笑倒在他怀里,一边笑一边还去拉他的手,笑开了花儿:“你怎么这么可爱!”

张昌宗:怪我咯!

也觉得自己这样有点丢人,重重地咳了一声,虎着脸:“说正事。”

薛崇秀笑眯眯地含情望着他,点头,从善如流:“好,说事儿,说吧,我听着呢。”

张昌宗:“……”

完全没有了说的情绪了好吗!

张昌宗无语的瞪着她,结果,这妹纸倒好,居然自己又乐起来了,笑得弯腰伏在张昌宗身上,笑得张昌宗又红了脸,不过,感受到伏在身上的娇软身躯,顿了顿,忍不住低下头——

薛崇秀恰好于此时扭头,脸孔对着他,自然也看到他低下来的头,眼神一软,轻轻一接……

又是半晌儿之后,总算有点说事的情绪了,张昌宗道:“我今天去昭文馆,看到武崇敏与武崇操他们一起出入,总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但总有要坏事的感觉。”

薛崇秀眉头一凝:“所以你回府后才建议母亲把二郎从昭文馆里提出来?”

“对。”

张昌宗面上还带着思索之色,道:“想不明白就把人拎出那个环境,也算是一种趋吉避害的手段。”

薛崇秀眼神闪烁了两下,道:“无妨,这事我让人去查就是,武崇操那等纨绔子弟,他们的事情查起来容易。”

“行。”

张昌宗这里答应着。

同一时间,乐寿郡王武攸暨府上,武攸暨满面怒色,等武崇敏一进门,立即命小厮带了他来,带过来一句话未曾说,只厉声喝了一句:“逆子,跪下!”

第469章 不平

武崇行呆呆地站着,不解的看向满面怒色的父亲,然后担心的看向哥哥。武崇敏既无疑问,也无辩解,只“噗通”一声跪下。

武攸暨瞪着他,幽幽问道:“你自己说,你做了什么?”

武崇敏语气平平:“儿子不知,但父亲责罚定然有因,身为人子自该不问便遵从。”

居然还拐着弯的叫屈!

武攸暨瞪着他,心里越发的气了,几乎是咬着牙问道:“你是不是以为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

武崇敏道:“儿子不敢如此自大,更不敢小视天下英雄。”

“但你在做的事却非如此,把旁人当草包,你当真以为你做过的事情便毫无痕迹吗?”

武攸暨几乎是痛心疾首的看着他,他与元配只有一个女儿,并无子嗣,与太平公主虽然感情不睦,但却有两个儿子,太平公主不喜欢这两个儿子,他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现在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武崇敏咬着唇,低头依旧不说话。武攸暨瞪了他一阵,见他这个样子,不免有些伤心,叹了口气,道:“为父听说,今天张昌宗去昭文馆了?”

武崇敏神情一顿,没说话,倒是武崇行插嘴道:“不止去了,还带着一队威风凛凛的护卫,只看精气神就与别家的不同,不愧是平了突厥的大将军,只是,看服饰像是母亲府上的护卫,不知怎么地竟然被姐夫带着……”

前面还是一副赞叹敬仰的语气,后面一句却变成了疑问,武攸暨还没说话,武崇敏已然冷嗤一声,道:“还用问吗?自然是领了母亲的命令,去馆里替薛崇简撑腰shi wēi的!薛崇简真是好命啊,不止有母亲偏疼,便是堂堂的大将军,也肯拉下身段替他撑腰涨脸。”

说完,意味不明的哼哼了两声,武崇行愣了一下,被哥哥一提就明白了,只是,明白过来后,心情、脸色就不好了,难过的垂着头,再笑不出来了。

看武崇行难过,武崇敏眼中掠过一丝畅快,虽然很快,也自以为隐藏的很好,但武攸暨是何等样人,又一直盯着他,自然不曾被他略过,他饱经世事,略一寻思,便明白了儿子的心思,心下疼痛,问出口的话音都是颤抖的:“崇敏,你想做甚?”

武崇敏顿了一下,收敛神色,故作不解:“儿不知父亲此话是何意?”

武攸暨定定注视他片刻,默然不语,看得武崇敏心虚的低头,完全不敢再看父亲一眼,就怕看到父亲眼中的心痛失望之色。

武攸暨长叹一声,话语里带着郑重:“薛崇简那边,你再不可妄动!听到没有?”

武崇行吓了一跳,还以为听错了,赶紧转头看他哥。武崇敏心里跳了一下,面上却无异色:“儿子不知道父亲在说什么,薛崇简……薛崇简怎么了?”

“砰”——

武攸暨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凭几上,凭几都打翻了,怒声道:“到现在你还不承认,合着你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吗?难道你现在都还没看清吗?薛崇简再草包,身后也站着你母亲和张昌宗!你挑动崇操那几个蠢货还敢去奚落他,侮辱他,能得什么好?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做了何用?”

武崇敏再忍不住,声音低沉又压抑:“有用啊,怎么会没用!起码让母亲看看,她娇宠的儿子到底有多无用!”

“混账!这是你该说的话,该做的事吗?”

武攸暨大怒,武崇敏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语气却无半分哽咽之处:“不管该不该做,儿子就是想那么做,做了我痛快就行!母亲平日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便是我和崇行过去她府上,待我们连亲近的下属也不如,待薛家那几个呢?不说如珠如宝也相差不大了,总要让母亲看看,她老人家娇宠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放肆!”

武攸暨斥骂一声,武崇敏还跪着,头抬起来,高高昂着,脸上还挂着眼泪,眼睛通红:“儿子还不够放肆,儿子若是放肆早就该动手了,如何还能等到今日!阿耶,儿子到底是不是母亲的儿子,为何同样是儿子,我们在母亲眼里连草芥也不如,薛崇胤、薛崇简却被母亲疼爱娇宠?阿耶,儿子不服!我和弟弟明明比薛崇简好,为何母亲眼里看得进草包,却看不见我们!”

字字泣血,声声悲愤!

武攸暨被问得哑口无言,武崇行直接被他带的,也跟着跪下,呜呜哭起来,他心里何尝不知道呢?小时候他还会吵着要乳母带他过去公主府见母亲,大了,受的冷落多了,也明白了,就再也不叫着要母亲了。

两兄弟难过的抱头痛哭,武攸暨怔怔坐着,他以为,纵然他们的母亲不喜欢他们,但他做父亲的多疼爱些就好,想不到还是不够的,平日看着还乖巧的儿子心里竟这么大怨气,只是,这该怪孩子吗?如果不该,又该怪谁?一时间,武攸暨心里不禁有些茫然。

乐寿郡王府上悲情一片,镇国公主府里,薛崇简又被打了!

上次是被用鞭子抽的脊背,这次却是被按在席子上打屁股,被打的原因也很简单,不好好上学。他娘的原话是,本来学习就差,还不爱学习,不知道抓紧时间好好上进,该打!

不过,对薛崇简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是,被打一顿后,他就不用再去昭文馆上学了,他娘说了,等过几天,给他找个官职做,有了官职才好说亲。

后面这句,直接被薛崇简忽略了,他只听到他终于要出仕做官了,心里还挺高兴的,终于有机会一展拳脚,让母亲和阿姐、姐夫看看他的本事。心里有这么个打算,薛崇简倒是安份在家养伤了,打算等伤养好了就去上职。

而他的好兄弟兼好朋友的李隆基听说他受伤后,还亲自登门来慰问他,说起为何被打的原因,薛崇简终于找到人吐苦水,闷闷不乐的道:“母亲和阿姐、姐夫都嫌弃我没本事,大哥也说我只会吃喝玩乐,老大的年纪还不懂事,说我这次让母亲生气了,可是,他们根本没给过我机会,让我一展所长,到头来居然还反过来怪我,你说我这打挨得冤不冤?”

李隆基道:“自然是冤的!不过,你也别误会姑母和张将军,难道你还没听说吗?”

“什么?”

薛崇简这几天都窝在府里养伤躲懒,周围的人又都被太平公主教训过,再不敢在他耳边乱说话,他自然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

第470章 哭求

“你那天没去馆里上学,是张将军去帮你请的假,带着姑母的护卫,好生威风,把武崇操好生的震慑了一番,那小子吓得快尿出来了我告诉你!”

“真的?”

薛崇简不顾伤处,惊喜的差点从榻上跳起来,结果,扯动伤处,乐极生悲,疼得嗷嗷叫,吓得服侍的仆人连忙过来搀扶。

“自然是真的!我也旁观了,那威势果与旁人不同!”

李隆基说得眉飞色舞,目带神往之色,好奇的追问:“崇简,你见过张将军自己的亲兵吗?”

薛崇简正为李隆基告诉他的事情出神,表情那是又惊又喜,正心神不属呢,李隆基竟然问这些,随口答道:“没见过,只听我母亲夸过,说是章法自成一家,有大家风范,是名将之属。”

“这样啊!”

李隆基目中闪过精光,敬仰道:“好想看看张将军是如何带兵的,只听说过张将军会带兵,从未见过,好生好奇啊。”

薛崇简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看的?带兵左右不过就是那几件事呗,你若想学,等姐夫闲暇了,你可去请教,姐夫那人最是和蔼,多半是愿意教你的。”

“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又不是没见过他。”

李隆基想起年少时因嫉妒张昌宗在皇祖母面前的受宠,他对他使气讥讽,却被张昌宗三言两语、嬉皮笑脸的给弄得没了脾气,不免心下复杂,不过,面上却还笑着,转而问道:“怎么听说你以后不去昭文馆读书了?”

说到这个,薛崇简就开心了:“我姐夫说了,每个人的长处都不一样,我大哥会读书,不代表我就会读书,让我娘别整天就想着逼我读书,说不定出来做事更能适合我。我娘一贯愿意听他的,就允了,虽然打了我一顿,但是,我以后都不用读书了,等伤好之后就可以读书了。”

李隆基听得一脸的羡慕,倒不是羡慕薛崇简不用读书的事情,他比薛崇简清醒,知道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读书虽然不一定要读成大家,但是,该有的学识是必须学的,不然,就像李重润、李重茂那几个蠢货一样,闹出笑话还不自知,学识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从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必备的修养。

李隆基羡慕的是薛崇简被家人疼爱的待遇。他在王府里,非嫡非长,嫡长的大哥早就成年,为人也是精明稳重,深得他父王器重,不像他,幼时因为任性和不懂事,亲娘受累身死,父王、兄长虽然没说什么怪罪他的话,但在府里,他的地位其实很微妙,并不得父王喜爱。身为一个庶子,不得父王喜爱,还能成什么事呢?安国相王府将来终究是大哥的,不是他的。

薛崇简还以为他是羡慕自己终于不再是闲人,可以出去做事了,遂安慰他:“放心,等我站稳脚跟,母亲也不生气了,我们求求她,让她帮你谋个职,我们好兄弟在一起做事,同进同出。”

李隆基感激的拍了他一下:“还是你对我好!”

“那是,以我们从小长这么大的情份,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放心,不会忘了你的!”

薛崇简拍胸口保证,李隆基笑着点头,完了,心头一动,但是看看左右,又把到口边的话咽下去,只道:“以前是姑母管你管的严,现在既然姑母愿意放你出来做事了,那我们好兄弟就好好干一场,定要叫人刮目相看才是。”

薛崇简被他说得热血沸腾:“那是……唉哟!”

结果,一不小心又扯到屁股的伤处,疼得他又是嗷的一声惨叫。表兄弟两个在这里畅想未来,张昌宗那边,正凝眉听下属的报告,心里一时有些举棋不定,但是,面上并未露出分毫——

“前些时日,属下等发现京城里的游侠儿常聚集于一所宅院,经查,那宅院乃是长公主府上的二郎君所有,二郎君与相王常于宅院内与游侠儿喝酒玩乐,旁地并无什么出格之处。”

“我知道了,叫人继续盯着,不要惊动他们。”

“喏。”

张昌宗皱着眉头,摆摆手,让他出去,想了一会儿,心头倒是没有游移了,不过,却需问问薛崇秀是什么打算,然后,才好上门去找岳母大人。

正想说,外头人来报,说是羽林卫的果毅都尉刘二准求见,张昌宗一愣,立即让人进来,结果,二准一进来,立即让他吓了一跳,头皮都快炸开了,人自然也坐不住了:“二准,这是怎么了?这是……鞭痕?谁打的?何人敢这般打你?”

刘二准左脸颊上一道鞭痕,从左边下巴处一直贯通整个左脸,眼睛处……以张昌宗的经验,若不是避让及时,怕是眼睛就要废了。刘二准是羽林卫里最好的神射手,若是眼睛废了……有瞎了一只眼睛的神射手吗?

张昌宗沉了脸,也不让二准行礼,直接一把把人拉过来,径直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刘二准堂堂一个男子汉,被这么一问,眼泪立即下来了,哭道:“将军,弟兄们快活不成了!”

张昌宗皱眉,呵斥道:“别哭,有事说事,哭解决不了问题,也无济于事,先把事说完再哭。”

“喏。”

刘二准习惯性的应了一声,然后才把事情娓娓道来——

新皇登基,太后摄政,羽林卫的将军立即换了人,羽林卫左将军如今是韦播,右将军高崇,皆是韦家子弟或是亲信。

这两人既无威望,又无本事,为了在羽林卫中立足,也为了立威,好掌控羽林卫,居然大肆虐打士卒,士卒们怨声载道,刘二准身为都尉,自然要为下面的人出头,去劝诫韦播,结果竟然被劈头盖脸的抽了一顿,不止脸上有伤,便是身上也是一片鞭痕。

刘二准道:“将军,羽林卫事关宫禁安危,军中兄弟们如今已然怨声载道,一时我们还能弹压,时日一长,则恐生变。”

张昌宗沉了脸,想了片刻,道:“我知道了,你且先回去,上些药再说,这件事我不会坐视不管,放心。”

刘二准知道张昌宗的性情,既然是他答应的,自然就不会失信,感激的行了一礼后,才放心的走了。

刘二准走后,刘婴从后面转出来,面上并无异色,只问了一句:“明公意欲如何?”

张昌宗想也不想的道:“自是要管的。一天是我的兵,一辈子就都是我的兵,若不知道便算,现在找上门来了,自然要为他们出头,否则,岂不是辜负了他们对我的信任?”

刘婴也不反对,只道:“只是如此一来,那位刘都尉在羽林卫里的前途就到头了。”

“到头便到头,我府上要的是人才。”

张昌宗如此说,刘婴便不再多言。

第471章 然诺

张昌宗没多耽搁,直接去的政事堂,现在还不到下班时间,宰相们都在——

韦温、韦巨源、苏瑰、张仁愿、唐休璟这五位辅政大臣皆在。

张昌宗使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宰相们便让他进去,张昌宗进去,互相见礼后,张昌宗直接开门见山的道:“诸位相公,羽林卫大将军韦播,羽林卫右将军高崇这二位虐打羽林卫士卒一事,不知诸位可有耳闻?”

这话一出,韦温、韦巨源脸上的表情便不太好看,皆因韦播、高崇这两人皆是他们的后辈,苏瑰愣了一下,张仁愿没说话,唐休璟看看几人,问道:“张将军何以得知?”

张昌宗直接道:“只要于宫里往来留心,知晓此事何难?重点不是这里!重点是,那是禁军,北衙禁军,拱卫宫廷,太后、陛下皆居于宫中,苛待禁军士卒……这等事也是能做的?若发生哗变,当如何处之?”

这话一出,五位相公皆脸色一变,特别是张仁愿和唐休璟,这两人是带过兵的,自然知道苛待士卒,惹起士卒哗变的后果,特别北衙禁军还是拱卫宫廷的,影响更大。

韦温还有些不以为然:“张将军怕是言过其实了,北衙禁军皆选自忠勇之士,怎会………”

话没说完,皆因张昌宗脸上的表情和眼神,实在让他说不下去了,再说下去怕是会被说卖蠢,妈的张昌宗!

张昌宗才不管他想法,蠢货还不自知,蠢货就卖卖萌、充充人数就行了,来参与什么国家大事,那不叫卖萌,那叫卖蠢。

张昌宗径直道:“恕我直言,自先皇复辟唐室登基,禁军就曾参与其中,之后的几次sāo luàn,皆有禁军的身影,如今的禁军可与往日的不同,请诸位相公三思。”

自神龙政变起,禁军参与其中,甚至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敬晖更是得封王爵,显耀一时。之后的几次政变,依旧有禁军参与,有的成功,有的失败,禁军皆有参与,数次参与政变,就不信禁军里没有变化。人这种东西,聪明人开创的道路,投机者会跟随,已经看到青云直上之路,禁军还会是当年的禁军吗?

在场之人,就算蠢如韦巨源、韦温,也听懂张昌宗的意思了,别的且不说,禁军这些年跟着zào fǎn都多少次了?除了敬晖领军时是主动参与,其余皆是依附外,但人心浮动却是难免的。韦播、高崇此时不说尽力收拢人心,还虐打士卒……若是有人振臂一呼,宫里还能安稳吗?

韦温、韦巨源齐齐变了脸色。便是张仁愿、唐休璟也一脸肃然郑重,苏瑰倒是还能稳得住,只看了张昌宗一眼,便低头不语。

张昌宗拱手道:“我过来只为此事,任职选能乃是诸位相公的职责,张某本不该置喙,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多嘴,告辞。”

说完,便告辞走人,五位相公把他送走,张仁愿看向韦温和韦巨源:“两位,张将军所说之事,还请慎重。”

韦温道:“老夫回去自会警告后辈,不可胡为。”

言下之意,换人是不可能的,禁军必须握在韦氏手里。张仁愿本也不觉得两韦会放弃禁军,只不过是职责所在,还是得提一提。

五位宰相是怎么商量的,张昌宗不管,出了政事堂,他便直接去的公主府,把这件事告知太平公主,太平公主立即眉目沉肃,问道:“可否把禁军统领换上你看好的人?”

张昌宗摇头道:“很难,且不说我这么多年不在京城,于禁军不知还有多少愿意听我的hào令的,只说换人,太后、两位韦相公那里,还有张相公、唐相公那里,怕是过不了关的,两韦是太后的人,他们的利益与太后休戚相关,张相、唐相则是不愿见岳母你的势力大涨,虽不见得愿意明着得罪岳母您,不过,能xiàn zhi的时候,定然不会松手。”

其实,太平公主刚说出口就知道不可能了,易地而处,若她是韦氏,定也不会让禁军统领的位置旁落他人之手,不过见张昌宗还认认真真的替她分析,心里十分舒坦,面色也和缓了几分。

就听张昌宗继续道:“现在的禁军也不是前些年的禁军,经过中宗前那一闹,加上之后的几次,禁军的心被放大了,敬晖的例子还不远呢,焉知下一个敬晖会是禁军里的谁?现在的情况,不是换人或是立即安抚就能解决的,已经错过最佳时机了!”

最关键的是,宫里的太后在朝里、宫里,名声可不好,韦温、韦巨源又不是有智慧、手段的人,若是一开始,禁军不是交给韦播、高崇这两个草包,那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嘛,很难,宫里的小皇帝声威太弱,太后又不能服众,难啊!

太平公主听得心头一动,张口道:“那我若是……”

张昌宗没让她说完,只是认真且郑重的承诺着:“岳母想做什么,我与秀儿总会相帮的,我们永远是站在岳母这一边的。这一点,在我六岁时就是这么想的,一直也是这么坚持的,岳母放心便是。”

说完,抬头看着太平公主笑。这笑容,让太平公主不禁有些恍惚,似乎多年之前,张昌宗也这么对她笑过,一时不禁百感交集,脸上明明想笑,眼泪却不禁流了下来:“你这小子……你这小子……”

张昌宗依旧笑着,掏出手帕递过去,柔声道:“我答应过义父,我会保护好秀儿,保护好岳母,保护好阿胤,保护好崇简和崇宁,永志不忘,矢志不渝。所以,岳母,不用问我,我定是永远支持您的。”

很多很多年前,又像是不过是眼前之事,那个温柔和善的男人,明明已经一身污浊,明明已经知道必死无疑,却还是笑得风情霁月,从容不迫,问他,六郎,我可以托付你吗?

张昌宗自是知道他要托付的是什么,他说,可以,只是我现在还小,恐力有不逮,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人笑得满足,摇着头说,没事,只要六郎努力,将来护好就行,现时今日,总要给他们为人父母的留点做贡献的地方。

然后,他便从容赴死,哪怕活生生地饿死,也不曾开口求饶过一次。只是让张昌宗不要再去看他,让他死前留一点颜面,不想张昌宗看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

张昌宗答应了,此后也再没去看过他,至多,每年清明时节悄悄地去上个坟。

“岳母!”

张昌宗叫了一声,太平公主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泪痕,然眼中却一片厉色:“我要这朝堂之上再无武氏一人!我要武氏从何而来便归何处去,我要它的荣耀权势全部坍塌!”

张昌宗重重点头:“好!”

第472章 夜谈

原本,张昌宗是想跟他那岳母大人探讨一下她想达成什么目的的——

女皇就只能她娘一个人做成,旁地人没有数十年的积累,就不要妄想这条路了,没前途的!

但是,才把这些年越来越深沉冷酷的岳母大人感动得嗷嗷哭,激动得眼泪不停掉,他就这么说一句出来……感觉会送命啊!

张昌宗的求生欲很强,再笨也知道这事儿不能这么干!你刚给人把火加起来了,又猛地泼上一盆冷水,还是给镇国太平公主泼冷水……这是自己找死啊!

张昌宗很果断的打消了这个念头,叫人端了水上来给岳母大人擦脸,静静地坐着,等着她老人家情绪稳定了,方才试探性的问了一句:“禁军如今是这个态势,岳母大人有何打算?或是于此事有何章程吗?”

要做事,要达成目的,总要一步步来。张昌宗是这么个意思。太平公主道:“还需看看,总要名正言顺才好,朝廷再经不起折腾了。”

看来脑子还是清醒的,张昌宗略略放心了些,不过有件事,他需要提一下,于是道:“这几年来,自中宗皇帝复辟唐室开始,到先前两任太子zào fǎn,及至现在,皆有禁军的影子在里面活动,长此以往,若是遇到一个强势的皇帝还罢,若是难免君弱臣强的境遇,禁中恐怕就难安稳了。”

历史上到底如何发展的,张昌宗本来就不太明了,毕竟这么多年了,本就浅薄的历史知识也忘记得差不多了,但以他现如今的见识和眼光来看,对禁军来说,“新世界”的大门已经打开了,想再关上那就难了。

为了李唐的后世子孙们,禁军须得xiàn zhi一下才好,否则,以后哪个宰相再学五王那样,把禁军统领换上自己人,或是禁军统领自己,不爽就搞个政变,那这皇帝还做个屁!

太平公主赞许的看张昌宗一眼,叹道:“六郎的眼光总是能看得很长远。确实,经过这么多次,禁军的心怕是就要养大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可不防。”

说着,神情冷峻了片刻,又问:“六郎可有计策?”

张昌宗道:“只能从规章制度上下手,只是,规章制度只能防住君子,防不住小人,人心是会变的。”

两人都是洞悉人性之人,自是知道牵涉到权力中枢,无论制定什么规章制度,虽说世无百世不易之法,但还是要慎之又慎。

太平公主顿了一下,理智道:“此事且不急,目前,且把眼前之局渡过了再说也不迟。”

“岳母说的是。”

张昌宗想了想,道:“此事岳母心里有数,小婿心里也有数,小婿且去走一趟,岳母这里也准备准备,好好筹划一番才好。”

“可,路上小心。”

“岳母放心,小婿告辞。”

辞了太平公主,张昌宗回府换了身便服,又叫人去买了些卤味和肉片之类的吃食来,瞅着天色慢悠悠地往宫里晃,一路上顺便记防卫布置——

与他在时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张昌宗一路行来,自己总结一下,人心松散,士气低迷,韦播、高崇在羽林卫里弄的事儿,造成的影响,比二准说得还要严重些。

张昌宗心情十分复杂,毕竟,羽林卫是他最初出仕的地方,也是女皇对他信任的开始,若不是有女皇不拘一格,对年少的他委以重任,他要熬到如今的位置,不知要历经几年,女皇对他是有恩的,知遇之恩。

想起女皇,不免有些惆怅。张昌宗叹了口气,摸进二准的营房,作为一个都尉,刘二准已经有资格有自己的营房和亲兵了。

张昌宗摸进去的时候,丫擦了药正趴在榻上闭目养神,感觉床头多了个人,正警惕,对上张昌宗笑吟吟地的脸,立即闭嘴,正想起身行礼,张昌宗摆摆手,没出身,只自己翻身上榻坐好,把一盘的小几拿过来架上,然后,把带来的吃食摆上。

刘二准立即就眼睛一亮,想也不想就起身出去,让亲兵守着营房门口,与张昌宗一起面对面坐着,没点灯,怕影子照出来泄露张昌宗的行踪,就这么黑着,透着了点儿月光进来,才不至于把吃的喂到鼻子里。

“嘿,胡四家的羊肉,好吃!”

张昌宗也不说话,只从兜里摸出个小酒壶来扔给他,然后就看着刘二准一口酒、一口肉的吃喝,作为以射术见长的人,刘二准喝酒极为自制,尝了两口便止住,只顾着吃肉、吃饼子,胡吃海塞一通后,才惬意的叹口气,感慨:“卑职就爱这口,这么多年了,想不到将军还记着……”

张昌宗伸手拍拍他肩膀,道:“我现在能为你做的也不多,只有这些微薄的心意了。今天我去政事堂找了几位相公,说了韦播、高崇的事情,只是,效果如何……却不好预料,毕竟,如今的形势,禁军……宫里定不会放手。”

刘二准沉默了一下,黑暗中面色看不清楚,然声音却带着苦涩与无奈:“有劳将军,卑职知道,此事原不该去找将军,将军该避嫌的,若不是兄弟们快活不下去了,卑职也不会冒昧前去。这么多年了,卑职们心里都记着,禁军担负宫禁安危,责任重大,这是将军说过的话,也是我们心底对自己的期许,然而,韦、高二人他不把人当人啊!不敢瞒将军,那韦、高二人为了立威,已经活生生打死了好几个兄弟,我们……我们没有办法了!”

“什么?”

张昌宗惊讶至极:“竟dǎ si rén了?”

难怪一路行来,禁卫的值守那般松散,士气那般低迷,张昌宗恨得咬牙:“混蛋!”

照韦、高二人这个搞法,羽林卫不zào fǎn才是奇怪,这是在逼着士卒发生哗变!禁宫不比别处,若是羽林卫发生哗变,首当其冲的就是宫廷。

张昌宗严肃道:“你且把事情细细给我说说,我明天一早就直接进宫面见太后和陛下,这事儿不解决不算完!”

“喏。”

刘二准的声音有些哽咽,不过还是不放心的道:“韦、高二人乃是太后族中人,将军,若事不可为,千万不要勉强,若是因此拖累了将军……”

张昌宗直接打断他:“没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放心,这些之后再说也不迟,先说dǎ si rén的事情,犯了什么军法?至于要直接打死?”

第473章 责无旁贷

人心、军心,掌控、影响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历来就是会者不难,难者不会,端看各人水平。张昌宗靠自己的为人本是立足军中,韦播、高崇之流以出身晋位的,所倚仗者也只有身份。然而,想以身份行四方、服天下者,非德才兼备者不可为。

韦播、高崇是吗?

不是!

所以,他们选择的方法很简单,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并自恃出身,完全看不起羽林卫中的士卒,以奴才视之,动辄非打即骂,待下严苛,并不把人当人看。

张昌宗沉着脸,问道:“你的伤为何而来?犯了什么错?”

刘二准道:“我营中的兄弟皆是精选出来的精壮士卒,本事过硬,为人难免也高傲些,韦、高二人借故罚人,想杀鸡儆猴震慑大家。我不愿兄弟们无辜受罪,辩了两句,便落得如此下场,不止如此,高崇还说,若不肯效忠于太后,则我们的家人也不得好过。”

刘二准顿了顿,悲声道:“将军,死并不可怕,我等从军,早已做好战死的准备,然而,就怕无缘无故的死了不说,还可能遗祸家里的妻儿老小,则我等参军又是为了什么!”

这真真是肺腑之言了!

张昌宗忍不住一拳砸到凭几上,恨恨骂了一声:“卑鄙!无耻!”

唐朝并非刑法严苛的朝代,除了十恶不赦之罪,其余罪责,按律多不会牵连亲人,韦播、高崇这反其道而行之,哪里还有不怨声载道的!

刘二准道:“如今羽林卫中,大有顺者昌逆者亡的架势,韦、高二人看似已震慑住,实则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就怕自己死了不说,还牵连到妻儿老小,则死了也不会瞑目。”

“我知道了,你把情况细细与我说说,我回去连夜写疏奏,明日便向陛下和太后上疏参他。”

黑暗中看不清表情,然只听声音便知张昌宗心里气愤异常。刘二准“喏”了一声,把自己知道的禁军中无辜死于非命的士卒名字,死亡原由等,皆一一向张昌宗道来。

张昌宗记性好,只听一遍便记住了,但为了准确,还是复述了一遍,与刘二准核对了一遍,刘二准担心的道:“将军,韦播、高崇乃是韦氏族中之人,乃是太后的亲族,太后对他们多有倚仗,将军这般直接参奏,岂不是得罪小人吗?怕是要落不好的。”

张昌宗昂然道:“无妨!新君刚继位便这般大肆排除异己,胡作非为,非仁主所为,便是太后也不能为所欲为,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只是,这些时日,你且好生看着大营里的将士们,若有不对,速来报我,京城不能乱!”

“喏!将军放心,卑职省得。”

张昌宗给他留下一瓶伤药,细细叮嘱了一番,这才悄悄回去。结合刘二准的话,再看如今值守的情形,真真就是应了那句“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的话。

张昌宗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悄悄潜回府里,薛崇秀居然还没睡,点着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那表情可不怎么美丽。

“怎么了?”

方才回来的匆忙,也来不及与老婆叙话,只匆匆交代了去向便出门了,如今见她这般神情,张昌宗少不得问问。

薛崇秀本来板着脸,见张昌宗问,叹了口气,道:“二郎的事情,背后有崇敏撺掇、挑拨。”

“确定了?”

“虽不曾百分百确定,然**不离十吧。”

难怪薛崇秀的表情跟便秘似的,不管谁摊上这种事,心情也好不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张昌宗一时也觉得头疼:“那你的意思呢?”

薛崇秀的表情,冷淡中隐隐含着讥诮:“定王已经罚过,我还能如何?”

张昌宗沉默下来,一时间倒不知该怎么安慰老婆,只拉过她的手,握在掌中轻轻捏了一下。薛崇秀回握他的手,冷静下来,道:“且不说别的,就说当年因着上官师父的事情,又要借机弄死武三思,让他因此挨了一顿罚。小孩子本就好动,本来只是区区小事,却因为当时的情势,母亲大大的罚了他。客观的说,母亲待他本就没有多少慈爱之心,自那些事后,待他更是冷淡,其中不得不说也有我的过错,现在,定王已经罚过了,我倒不好再伸手。如今看来,你的办法是最好的,直接把二郎从昭文馆里拎出来,脱离那个环境,里面的人自然也不好对他伸手了。”

难怪她这么憋闷!

张昌宗叹了口气,把她搂过来,轻轻抱住,薛崇秀顺势靠在丈夫肩上,不欲再提自己的烦心事,问道:“你去羽林卫大营,问清楚了吗?”

张昌宗又是一叹,道:“问清楚了!让不会带兵的人去带兵,受罪的还是士卒,果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你有何打算?参奏吗?”

张昌宗点点头,道:“若我不晓得,那还便罢,如今既然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定是要参奏的,否则,我良心难安!若我也不愿为他们说话,那他们还能找谁去?人人只想着如何利用他们争权夺势,却没人把他们的性命安危放心上,我虽然也有私心,但是,该争取的、该发声的,我还是会替他们发出来!”

看他胸膛起伏,说起这件事来显然情绪有些激动。薛崇秀直起身子,直接叫人来,笔墨伺候,以行动表达对他的支持,十分的干脆利落,旁地人或许无法理解他,但薛崇秀却十分理解他的心情和出发点。

这个时代的军户,地位并不高,对待麾下士卒如何,全看领军的将领的行事风格和人品,有人爱护士卒,比如张昌宗;也有人苛待士卒,视士卒如奴隶猪狗,打骂随心,比如韦、高之流。

张昌宗愿意旗帜鲜明的支持太平公主,给他的岳母大人壮声威,但是,这与他为军中士卒发声并不矛盾,而是职责所在,不过是义之所在,道之所往罢了。

第474章 朝会

第二天就是个朝会,五位辅政的大臣,相王、太平公主,朝廷三品以上的大员都要列朝,张昌宗便在其列。

揣上昨晚上连夜写好的疏奏,溜溜达达的去上班,一开始是六部尚书在说事情,最近天气干旱,各地旱灾发生的挺频繁,为了不发生民乱,朝廷的各项赈灾措施就得跟上,不能酿成大乱。

说着说着,不知何时居然从粮食绕到左右卫的将军人选上,韦温、韦巨源所提的人选韦濯、韦璇、韦捷等,全都是韦氏族中的子弟,若不是其中还有个武延秀,恨不得把左右卫变成韦氏族产。

左右卫屯卫京师,关系京城安稳,张仁愿立即反对,唐休璟再滑头这刻也不能坐视不理了,不然,这朝堂就不是李家的,而变成韦家的了,大家也不用混了。

张仁愿道:“左右卫关系长安防卫,任职素来是久经阵仗的老将,韦公所提之诸人,皆无什么阵仗经验,若无事还好,若有事,但如何?”

唐休璟也道:“张公说的是,左右卫事关京师防卫,人选需得慎重。”

韦巨源立即道:“二位此言差矣,若论领兵打仗,朝中诸公谁人能比不得上金吾卫的张将军?”

张昌宗平突厥之功,便是放眼满朝文武,谁也比不上。如今北方能一片安定,左右全是四夷臣服之态,全赖张昌宗一战之功。

张昌宗默默翻眼看韦巨源,面上坐着谦虚之态,心里只感觉老头儿的笑容里全是恶意,这会儿提他出来可不见得是善意。

果然,老头儿满意的扫视一圈,见无人敢质疑张昌宗的军功,便顺势道:“张将军不也是年少居高位?老夫记得当年张将军一出仕便是任职羽林卫大将军一职吧?当时几岁来着?十五还是十六?便是算成丁也勉强的年纪,不也把羽林卫治理得紧紧有条?当时先皇后当政,不也在朝上时常夸赞吗?”

尼玛!居然拿张昌宗做筏子!

与韦后一起坐在帘子后面的太平公主瞬间神色冷厉,看韦老头儿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她还没死呢,韦老头儿就敢拿她女婿做筏子?也是嫌命长,当下便眼神冷厉的盯着帘子外的韦老头儿,心思活动起来。

本来一直沉默的张昌宗,这会儿也不打算沉默了,看朝廷诸公的眼神都往他身上溜,举起笏板,开声:“既然韦公说到张某,说到张某年少便执掌羽林卫一事,那即便是有自吹自擂的嫌疑,张某也少不得对外说一说了。”

唐休璟那个老狐狸十分懂得配合,立即问道:“张将军,莫非其中有什么外人不得而知的缘故?”

张昌宗道:“当年,在下刚满十五,年少气盛,仗着还有几分本事,便向先皇后放言说,放眼羽林卫千骑,无有一人能防住我。先皇后恩典,不先论我张狂,反而让我先试之,若言符其实便奖励我,若言过其实便两罪共罚,请先师见证。某当时年少意气,便与先皇后击掌立誓,愿于当夜试行之。”

除了太平公主先前知道外,其余众人竟不知其中还有这等隐秘,一时竟听得入了迷,张仁愿连忙追问道:“之后呢?”

张昌宗微微一笑,虽神情看着平淡,但眉宇间却一片昂扬之态:“张某于三更入宫,采摘御花园中红牡丹,献与先皇后,因我入宫未曾惊动一人,先皇后以羽林卫大将军一职托之,着我重整宫中防务。”

“嘶” ——

张仁愿和唐休璟是带过兵的,自然知道要不惊动防卫zi you出入,甚至还有工夫采花,需要的是什么本事,不禁倒抽一口气。

韦巨源瞬间变了脸色,明白张昌宗的意思了。张昌宗呵呵笑了一下,复又道:“然就算如此,也因年少,在羽林卫中仍有人不服,为了服众立威,张某又于羽林卫大营中设擂,不拘是将是兵,不拘弓马骑射或是拳脚兵器,皆可挑战,若我输一场,便自愿放弃羽林卫大将军一职,以最低阶的兵卒入营。”

这事儿京城里知道的就多了,长安的臣民们也就是这次才知道,京里文名颇盛的大才子张昌宗居然还是个文武双全的俊才,才知道他一身武艺也非凡流。

唐休璟和张仁愿对望一眼,张仁愿故作惊讶道:“先皇后素来爱惜人材,老夫与唐公也曾有幸得先皇后提拔,张将军如斯人才,难怪能以年少便居高位,果然是才能配位。”

唐休璟赞同道:“以张将军的才干,方才能甫一出仕便居羽林卫大将军一职,也是才干出众,方可不讲资历,破格提拔。如今虽执掌金吾卫,也是因先前有平北疆之功,才德能堪其位,是故朝野敬服。左右卫大将军一职,位列南衙十六卫大将军之一,事关京城防务,敢问韦公,韦濯、韦璇、韦捷三位,不知有何功绩可服众?”

有张昌宗这种文武双全的天才在同是南衙十六卫的金吾卫戳着,也不提三韦皆出自韦家的事情,且先问问,三韦有什么功绩,才敢跟张昌宗比?

张昌宗连谦虚的话都不想说,韦巨源的本意虽然不见得是唐休璟所言的意思,但是,敢拿他做筏子,就要有以他的标准任事的觉悟,世间哪里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道理!难道韦巨源还敢说因为三韦是太后的族弟,所以才能不因资历、功绩就可升任左右卫大将军的!

张昌宗笑吟吟地看着,张仁愿、唐休璟也在等着,韦巨源老脸通红,却无话可说,这厮本就是个庸才,也就是因为太后是韦氏族中人,太后的直系亲属又都被女皇给杀了一空,不然,哪里会轮到韦巨源之流出头!

韦巨源无话可说了,韦温顶了上来:“左右卫事关京城防务,负有拱卫京师之责,只因此便是三韦任职之由。先皇后当政时,南衙诸卫不也是诸武子侄任职吗?否则,先皇后何以能于宫中安睡?”

卧槽!

张昌宗一声粗口忍了又忍才没脱口而出!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之所以让三韦去左右卫,就是为了让宫里的太后安居,让宫里的太后放心。

太后为什么不放心?要怎么让太后放心……这个就不好掰扯了!张仁愿、唐休璟、韦巨源、韦温,一时间,朝上为这两个问题吵作一团。

相王手里掌着南衙禁军,不好开口,他要避嫌,太平公主蹙着眉,不动声色的看端坐的太后一眼,帘子前,小皇帝坐久了,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开始揉眼睛,这动作看得太平公主眼角一抽,眉眼都瞬间严厉了几分。

张昌宗看看吵作一团的几位宰相,默默抽出昨天写好的疏奏,朗声道:“关于羽林卫,臣有本奏!”

“……”

张仁愿、唐休璟想起张昌宗先前禀报过的事情,顿了一下,为刚才的争吵无语,吵得太投入,忘记韦播和高崇的事情了。

第475章 参奏

张昌宗掏出自己的疏奏,朗声道:“臣参奏韦播、高崇居心叵测,行不忠不义之事,德不堪位,欲陷太后、陛下于危地,祸乱大唐。”

“哈?”

话一出来,韦巨源、韦温直接呆了,相王、张仁愿也明显被吓了一跳,显然有些跟不上,唐休璟也不知憋什么,憋了个脸通红。

端坐于御座之上的小皇帝李重茂瞌睡也不打了,脖子伸老长,发出个没什么意义的声响后,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张昌宗。

帘子后面的韦太后再也端坐不住,也顾不得看同样惊讶至极的太平公主,看韦巨源、韦温不开口,忍不住问道:“张将军何处此言?速速禀来!”

“喏。”

张昌宗应了一声,当下便开始宣读自己的疏奏。他的文风素来朴实,不喜欢用什么华丽的辞藻,这第一次写参人的奏章,也没用多少修饰的辞藻,他只是很详实的把所有知道的无辜死于韦、高二人nuè dài的士卒写下来,起因、过程、结果皆列得详实,每个士卒属于哪个营、哪个校尉手下等,皆说得清楚分明。

把实例说完,他又自己统计分析了一下,把羽林卫的军制说了一下,共有几个校尉,仔细算了算,基本上每个校尉手下少则一两个,多则三四个,都有被无罪而刑的士卒,轻则打骂,重则送命,羽林卫内人人自危。

有这些详实的数据做论证,张昌宗开始引申、分析,给自己的论点了。他也是气狠了,下笔完全没有留情,就用前面的数据做支撑,转头就开始说羽林卫的重要性,羽林卫是北衙禁军,负责拱卫宫廷,韦、高二人在羽林卫里这么乱来,他们想干什么?这么肆意妄为,就不怕引起士卒哗变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行为?

张昌宗在奏折里写了,太后信任韦、高,以宫中防务托之,但这两人一通乱来,辜负太后的托付,这是不忠不义,完全不把太后和皇帝的死活放眼里。

皇帝年幼,太后听政,两宫代表着天下的江山社稷,两宫安稳,则是江山社稷之福,两宫乱……这是想亡了大唐吗?太后把宫中防务托付给这两人,那是所托非人啊。

当然,他的疏奏写得比这个婉转些,但意思却十分明白,又有前面的数据做支撑,通篇在朝上读出来,听得一干重臣们嘶嘶倒抽气,便是唐休璟、张仁愿,注视张昌宗的眼神也不对了!

先前这两老头儿还觉得张昌宗虽战功赫赫,却从不以功绩傲人,事母事师孝顺忠厚,为人行事有礼有节,是个谦和有礼的年轻人。现在才觉得看走眼了,谦和有礼那是他教养好,内里其实非常的凶残,不动则已,一旦动了,那嘴里全是锋利的獠牙,下手就下狠的,完全不给人留余地。

韦播、高崇二人的行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因为无有功绩服众,本事又不足,只会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立威,但是,经过张昌宗的疏奏这么一说,性质完全改变了。最重要的是,韦播、高崇还是韦氏族中人,这两人这么乱来,后面要用的韦濯、韦璇、韦捷这三人,是不是该慎重些?退一步讲,就算真要用,是不是也不能再放在左右卫这等事关京畿防务的要职上?

万一这仨儿手段再像韦、高二人那么拙劣,左右卫的士卒可不像羽林卫,羽林卫只有区区三千人,左右卫可是好几万呢!任由他们肆意妄为,万一……京城还要不要了?天下呢?

不由得人不深思,也更让人觉得张昌宗的凶残,韦巨源老脸都青了,韦温看他的眼神,简直跟淬了毒一样。

然而,张昌宗完全不在乎,他口齿清楚、抑扬顿挫的读完自己的疏奏之后,就等人把疏奏收上去呈给帘子后的太后,直接道:“两宫安危关系江山社稷、天下安危,此等居心叵测、不忠不义之徒,如何还能执掌羽林卫?臣请缉拿韦、高二人,治其罪,罚其过,以安将士之心。”

帘子后的太后,不禁踟蹰:“这……”

犹豫了片刻,转而问两韦:“两位韦卿对张卿所奏,有何看法?”

韦温道:“禀太后,羽林卫大将军一职乃是要职,事涉三品大将便凭着一份奏章而定罪,是否太过轻率?莫若召二人前来,御前对质,问个清楚明白。”

韦巨源也反应过来,立即道:“禀太后,韦播乃是臣之族侄,高崇乃是韦播之外甥,皆是姻亲,皆非外人,素来行事忠直,对太后忠心耿耿,对大唐一片赤忱,实非行不忠不义之事之徒,若就因张将军一份疏奏就定罪,岂不是以yán lun zui吗?此例一开,朝中今后可还能安稳?岂不又是一个人人自危之局吗?求太后明鉴。”

半字没提坐在御座上的小皇帝,一心只向太后求情。御座上的李重茂看了他一眼,低下头默默出神不知想什么。

太后舒了一口气,立即道:“立即召韦播、高崇二人前来觐见。”

“喏。”

立即有人去传二人。

太平公主扭头看太后:“太后以为这二人还有资格执掌羽林卫?”

太后昂然道:“此二人我往日也是知道的,并非不忠不义之徒,今番如此行事,想是别有内情,长公主勿急,问过之后再治罪也不迟。”

太平公主顿了一下,不再开口,心头却不停地盘算着。

有韦、高二人之事,同族的韦濯、韦璇、韦捷三人的任命自然不好再议,张仁愿、唐休璟悄悄松了口气,趁机养养神,等着下一场论战的到来。

不一会儿,韦播、高崇便被人叫了来,许是去传的人事先告知了他们内情,进来之后,居然还狠狠瞪了张昌宗一眼,然后才行礼觐见。

张昌宗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表情如常的站着。帘子后的太后道:“韦播,高崇,张昌宗参你们对本宫不忠不义,可有此事?”

“冤枉啊,太后!臣等二人与宫里太后乃是同族,若是行不忠不义之事,岂不是就是在反自己吗?害了太后,于臣等有何好处?张将军那是危言耸听,冤枉臣等。”

想是路上有了腹案,韦播一味只知哭嚎叫屈,自是不肯认账的。韦太后听了,也不管朝臣如何想,便开始责骂两人手段粗暴,伤了羽林卫将士的心,弄得羽林卫内人心惶惶,二人虽不认,但也不好说那是为了立威震慑的手段,只得伏地认罪。

韦太后便顺势抹了两人的羽林卫之职,当堂便委任韦濯为羽林卫大将军,把这两人塞到左右卫里去,虽不是大将军,却也是副职。

第476章 定计

泥煤!

对太后玩的这一手,张昌宗只有这两个字想说!

若是换了别的皇帝,张昌宗这份奏章还有把人拉下马的可能,轮到太后当政,张昌宗心里本就打了折扣,只是,想不到韦太后明着是罚了两人,抹掉了两人在羽林卫的职位,可是,后续顶上的还是韦家的人,还是刚才朝议被搁置的韦濯。最恶心的人的是,她转手又把韦播、高崇弄左右卫里去了,明着是贬斥,做的副职嘛,但依仗着宫里太后的权势,小皇帝又不掌权,左右卫里以后怕是要副职任事了。

旁地大臣们是什么感想不知道,张昌宗这里感觉却比吃了苍蝇还恶心,下了朝,也不想留着了,直接就出了宫。

他家岳母大rén dà概跟他一个想法,两人在宫门口撞了个正着,张昌宗骑马,太平公主乘车,太平公主见了他,直接掀开马车的布帘,朝他招手让他过去,张昌宗驱马靠近,跳下马行礼:“岳母大人。”

太平公主面上一丝笑颜也无,直接道:“回府,回去再说。”

显然,心情并不美丽,感觉也并不愉悦。张昌宗点点头,也不再多言,就跟着岳母的车驾旁随她回镇国公主府。

“这都叫什么事!”

刚进屋,太平公主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水,以从未有过的姿态,一口灌下,一气不歇,眉宇间的褶皱感觉能夹死蚊子,浑身的寒气。

张昌宗看她这么气,自己反而不气了,主动上前扶着岳母的手,把她老人家搀了坐下,又客串小厮,给人倒水,口里宽慰:“岳母大人消消气,为这等事情大动肝火不值当。”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道:“她以为她这是做什么?当这朝廷是什么?当李唐天下是什么?”

张昌宗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说道:“皇帝不抵事,现在朝里都要听姓韦的。”

太平公主一顿,看了张昌宗一眼,神色竟意外的缓和了不少,眼里似有赞许之色,张昌宗被看得莫名其妙——

刚才还气冲冲地,怎么这会儿突然感觉变高兴了?

然后,他就听他的岳母大人回嗔作喜:“如此也好,不管她是真有心还是假有意,本宫都会替她做成真的!”

“岳母的意思是……”

张昌宗心里突突了一下,觉得有必要问问,感觉他岳母大人要出大招了。岳母大人朝他一笑,柔声道:“把你的舆部借来用用?”

张昌宗被问得一抖,要不是坐着,怕是要膝盖一软就趴下去了,赶紧点头:“岳母要用,尽管用就是。”

大概是对他这般识相很是满意,太平公主含笑点点头,道:“不止舆部,你的金吾卫也要配合一下,控制好形势,长安不能乱,最起码,暗地里不能真乱,懂吗?”

张昌宗果断摇头:“不懂!恕小婿愚笨,请岳母大人明示。”

太平公主白他一眼,嫌弃:“平日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刻却突然笨了?”

张昌宗嘿嘿一笑,乖觉道:“岳母大人威武霸气,小婿自然就笨了!”

太平公主瞥他一眼,提点道:“你前几日不是对我说过,这世间,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权贵世家,都不愿再出一个女皇吗?”

张昌宗那是给她敲边鼓的,就怕岳母大人突然奇想,突然想尝尝当女皇的滋味,那他就是把自己搭上也做不到这件事,没群众基础啊。不过,这跟韦后有什么关系……等等!

张昌宗突然懂了:“所以,岳母大人的意思是,不管她是想过还是没想过,都不妨碍您在城中替她宣扬宣扬?”

太平公主含笑点头,还夸他:“宣扬这词用的颇妙,好女婿果然不愧是才子。”

张昌宗没空脸孔,忙着拜服呢,岳母大人这招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绝对的大招,立即心领神会:“岳母大人放心,小婿会好好配合的,外松内紧,放心,只要小婿还在金吾卫一天,长安城里便乱不了。”

太平公主满意了:“你办事我总是放心的。”

当下,两人又说了一下细节,合计好,看天色尚早,太平公主直接使人去侯府把薛崇秀接了过来,与女婿、闺女一块儿商量,务必筹划好,坚决不能出错。

有了这么个打算,这几日,韦太后、韦巨源、韦温几人私下再怎么动作,张昌宗明面上还是继续坚决反对,努力的稳自己的人设,太平公主那里却不再坚决的反对了,缠磨了几日,倒让韦家的子弟们并武延秀一起入了各卫军中。

舆部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长安城内的经营,应该说,凡是大的城市,舆部都有建立分布,各自都用心经营,长安城更是重中之重,以舆部对长安城积年的经营,一旦动作起来,效率那是杠杠地。

加之朝上的动静,太后确实努力的把韦家的子弟往各卫塞,韦家族中的子弟们行事大多嚣张跋扈,张扬放肆,对待士卒虽然较之前收敛了些,不敢再轻易弄出人命来,但动辄打骂的轻贱动作却还依旧,一时间,长安城里都在传韦太后这是想效仿女皇,要弄个韦家天下出来,一时间,长安城内人心惶惶。

“崇简!”

薛崇简养好伤后,也不去昭文馆了,被他娘一气扔到了卫尉寺去,做了个少卿,每日点卯上职,刚开始,还是挺有积极性的。这日刚下职,就见李隆基使了小厮在外等他,一等他下了职就把人拉走。

拉了人也没多耽搁,直接把人拐去平日他们惯常鬼混的地方,使人上了酒菜,关上门,拉着薛崇简忧心忡忡的就问:“崇简,你听说了吗?”

“什么?”

薛崇简夹了一筷头菜,手里还拿着个饼。这上职比上学不好的一点是不能随便吃东西,时间还长,他都饿了。

李隆基道:“最近长安城里都在传太后欲效仿则tiān huáng后,往各卫里大肆安插韦家的子弟,都说韦家要发达了!这件事你不知道吗?”

薛崇简拿着饼的手一顿,蹙起眉头,点头:“你说的若是这件事,那我知道。可是,我才刚入职,还是卫尉这等地方,也做不了什么,我娘那里,最近每天回家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我也不敢去问她老人家有什么打算,你说这个作甚?”

李隆基一脸肃然:“崇简,难道你就不想做一桩利国利民的大事吗?难道你不想让姑母和新安表姐、张金吾对你刮目相看吗?”

薛崇简瞬间严肃起来,放下手里的饼,渴望的看着李隆基:“想!做梦都想!”

李隆基立即神神秘秘地看看四周,特意压低了声音:“只要你想,我这里有一桩事务想与你一起做,只要做成了,莫说只是让姑母和新安、张金吾对你另眼相看,便是天下人也要敬你的!”

薛崇简一听,哪里还有反对的,几乎想也不想的就追问:“什么事?怎么做?三郎你就说吧!若能让母亲对我另眼相看,还能把我从卫尉这等无聊的地方弄出去,给我个实权的官当当,那我什么事都干!”

李隆基眼里划过一丝喜色,面上却还保持着严肃,道:“你有志气便好,如此,我便带上你!”

第477章 小人得志

大约是目的达成了,虽然只是副手,但是,仗着太后的势,架空了正职将军,三舍五入也算是目的达成,韦太后并韦家最近真真可谓春风得意,韦巨源那个老头儿上朝走路都带风,韦温更不用提了,对上张昌宗,眼里的得意几乎要实质化了。

啧,小人得志!

人说,家有犟儿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可是,诤臣这种东西,现如今的朝堂上可没有,五位辅政大臣不是,张昌宗也不是。有时候,反对派也是好东西,一定程度上能使人保持清醒,一言堂并非好事。

张昌宗骑在马上,也不急促,晃晃悠悠地往家走,有些意兴阑珊,在这样的朝堂里当官,真真是没趣味至极,莫名的,有些怀念女皇,当然,是前期的女皇,虽然吓人,但好歹做事还是有回报的,现在的就算了,打击积极性啊。

“张将军!”

路上遇到安乐公主进宫的车驾,张昌宗只是随身带着几个亲兵,便避过让安乐的车驾通过,他不是那种喜欢争表面面子的人,并不介意让路。只是,安乐的车驾行到他跟前时突然停住,安乐从车里探出头来,与他说话。

张昌宗回长安也没几日,因为是夺情,两口子基本都是深居简出,并没有参加京城的社交,除了刚回来那几日,基本也没见过安乐,交际圈没交集。不过,这次倒是没喊表兄那么叫人蛋疼的称呼了。

“臣见过公主。”

张昌宗跳下马来行礼拜见。他素来能坚守礼仪,并不以对方是谁而论,郑太太当年曾教导过他,如果连守礼这等小事也无法坚持做到,那轮到大事的时候当如何坚持?张昌宗听了,觉得这就是细节决定成败的另一种说法,便遵守了。

安乐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也不说让他免礼的话,感慨道:“张将军历来都是这样,从不肯失礼,待人守礼,不因其位变化而变化,真真世间少有。”

张昌宗淡定:“公主过誉了,守礼之人世间多了,非止我一人。”

安乐哼了一声,秀眉微挑,下巴微扬,复又问道:“现如今,张将军仍不改其心吗?”

张昌宗纳闷:“为什么要改?”

安乐道:“我家如今如煌煌天日,天下臣服,将军当如何?”

张昌宗笑了:“公主,容臣提醒,您如今是武家妇,武家可论不上煌煌天日,这话臣今日就当没听见,若是让外头的人听去了,怕是要误会公主的。”

安乐笑了,笑容放肆且张狂,在她那张美艳的脸上,透着一股别样的风情:“误会又如何?又能奈我何?”

张昌宗哑口无言,现如今朝上做主的是她娘,小皇帝……那就是个吉祥物都轮不上的装饰物,还真不能如何!最多,也就是风评变得更差,可是,安乐是介意风评的人吗?

看张昌宗不说话了,安乐一笑,眉眼间带着自得,笑道:“虽说我敬佩将军守礼,然而,人嘛,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军还年轻,路还很长,选一条对的路走,也是很有必要的。将军说呢?”

张昌宗不说话,安乐又笑了笑,摆摆手,命人起驾,张昌宗躬身抱拳行礼送行,待安乐的车驾走了,才又跳上马继续往家走,不过,这次不再晃晃悠悠了。

一路骑马回家,掸尘土梳洗,换了身衣裳才去见媳妇儿,闺女送回庄子去了,郑太太快要南下了,过去陪陪老人家,聆听一下教诲。

“我看韦家是不得了了,这朝廷怕是开不了几天又要完蛋了!”

张昌宗进去的时候,薛崇秀正在伏案书写,见他进来了,就丢下笔,让人去洗毛笔,自己给他倒水,顺口问一句:“怎么说?”

张昌宗便把在门口遇到安乐的情形说了说,吐槽道:“你要做主,要掌权,你就要会理事,底下还跟着一大群人呢,事情不会搞,任人唯亲,结果家里又全是草包,这又不是过家家,这是治国理政,这是要让大家都不好过啊,为了不至于大家的饭碗都被砸,岂不就是要换个主事人了?”

薛崇秀一想,还真是,不禁笑起来:“你这话说的,倒也能通。”

张昌宗直接躺倒,四肢舒展,完全没什么形象:“这叫话糙理不糙。来,媳妇儿,帮我把案头下抽屉里的木盒子拿出来。”

“懒的你!”

嗔了一声,倒没拒绝,过去拉开那个小柜子的抽屉,里面有个很朴素、用料也很普通的木盒子,拿过来给张昌宗,张昌宗这才翻身坐起来,摸出一把钥匙来打开挂锁,拿出一摞纸来,纸张优质,用的也是好墨,就是字体还有些不成章法,一看就是初学者的手笔。

薛崇秀凑过去看了一眼,讶然:“你居然记下来了?”

张昌宗一边低头翻纸张一边答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本来历史知识就匮乏,再不把记得的记下来,怕过几年就忘了。”

说完,却叹了口气,满脸遗憾:“可恨当年历史没学好啊,有些事情还是一知半解的,知道会发生,怎么发生的,为什么发生却懵懂不知,搞得连想预防一下都不知道怎么下手,只能自己看着形势,摸索着来。”

薛崇秀双眼含情地看着他,依偎在他身边,道:“预知也不是万事万能的,在天下大势面前,有些事情便是预知了,又能如何?亲近之人还能想办法,尽力去影响,不是亲近之人,又能如何?”

张昌宗把纸推到一边,又躺倒地板上,双眼望着屋顶,赞同道:“是啊,天下大势面前,人力的影响有时候很大,有时候又很小,捉摸不透啊!话说,秀儿,你说李隆基到底是怎么当上太子的?我只知道他发动了一个政变,但是,具体的经过这些我去完全想不起来,当初就没关注过,对李隆基最深刻的记忆就是他是个老扒灰这件事了!”

这嘴毒的!

薛崇秀拍了他一下,倒是对他的话深有同感,这就是不专业的坏处,两人前世一个搞音乐的,一个当兵做保镖的,学历不算低,但是,都跟历史不沾边,很多东西也跟普通人差不多,有时候说不定还比不上普通人。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两人一起感叹。张昌宗发狠:“你说,我看相王也不是多重视他这个庶子,相王明明更看重嫡长子李成器,李成器看着可比李隆基靠谱多了,行事破有法度,腹中也不是草包,你说,丫一个无兵无权的庶子,到底怎么弄的?想不出来啊!”

薛崇秀目光幽幽:“想不出来也不怕,我已使人盯着他,这几日,他也就只跟二郎胡混,常在镇国公主府出入,倒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张昌宗想想,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

第478章 议

“太后不该同意让相王入朝辅政的。”

薛崇秀叹息了一句,倒不是为太后可惜,纯粹就是感叹,张昌宗点头表示同意。

其实,打一开始,张昌宗就看出来了,韦太后这人没什么政治才能,更不要说治国理政了。别的都不用说,辅政居然同意把相王拉上,哈,这是嫌弃自己位置做得太高,想换一换了,相王可是做过皇帝的人,论名望、论地位都不是韦太后一个后宫女人可比拟的。

韦太后是有几分机巧和泼辣,对,就是泼辣,连狠辣都算不上,骨子里她就还是那个在房陵过苦日子的辣婆娘,这是她阅历在她身上刻下的痕迹,就跟她教养出的那些儿女一样,上不了台面。

但是,相王李旦就不是,看看李成器,再看看李隆基。李隆基再不好,也是开辟了开元盛世的皇帝,肚子里还是有些东西的。李成器更不用说了,以张昌宗接触过几回的感观,是个优秀的嫡长子与继承人。

韦太后就是能做得好,拥有足够的智慧,引做过皇帝的相王入朝,也只会对她造成掣肘,帮助并不大,何况,韦太后还是一个没什么政治智慧的女人,小皇帝也没什么威望,还有个最大的问题,韦太后加上韦家那一群都没什么自知之明,就这种猪队友成群的情况,居然还妄想学女皇登基称帝……还不如洗洗睡吧,根本不用想,基本成不了事。

张昌宗道:“太后只看到当年女皇陛下用武家人占据朝廷高位,po hài朝臣的那些手段,却没看到之前她做皇后时,高宗皇帝的支持和维护,若无高宗皇帝支持让女皇积威,有足够的时间积攒政治资本和人望,女皇也是登不了基的,否则,女皇又何至于花甲之年才当上皇帝。”

薛崇秀颔首表示赞同,道:“若太后不存了效仿女皇的心思,大家也不至于容不下她,总换皇帝,于朝于国来说都不是好事。”

“是啊。”

然而,他俩儿都不可能影响到韦太后。韦太后大概以为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大概也以为韦家的后辈们把京城里大半的兵握在手里了,行事越发的不顾忌起来,在朝上行事越来越霸道不说,小皇帝也越来越不放在眼里,动辄便对他又是呵斥又是叱骂,毫无半分慈爱之心。就连安乐公主那两口子,见了小皇帝,连礼都不行了,放肆起来,甚至以名称之,端是无礼。

“城里情形如何了?”

这日一下朝,张昌宗就被岳母大人拉了过去,他那岳母大人寒着一张脸,眉宇间一片冷厉之色,张昌宗心里叹了口气,口中道:“最近城里因为盛传太后有登基称帝的意思,人心惶惶,不太安稳,就小婿所知,已有好些人家撤了许多子弟出城,虽各有名目,但是,现在的情势下,显然都是为了避祸,不想全家全族都陷在长安城里。”

天下间聪明人很多,韦太后自以为藏得很隐秘的心思,看出来的人并不少,只要是看出来的人家,能走的都走了,不能走的,也送了子弟出长安。时间过去的并不久,大家几乎都经历过当初则天女皇登基时的血流成河,都被杀怕了,而韦太后的手段,一看就是模仿着女皇来,若是她也任用酷吏,长安城里还不知会有多少人头落地,不得不防。

太平公主阴着脸,道:“不能再继续这么下去了!本宫可不想于朝上跪拜阿韦,看着李唐江山再次易主。”

张昌宗早就有心理准备,答得也痛快:“岳母大人有什么打算?尽可吩咐便是,小婿定当全力以赴相助。”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居然是皇宫的平面图,太平公主愣了一下,然后眼神带着深意的看了那小子一眼,张昌宗笑了笑,也不好说这是职业病,关键是不好解释,也就随她想去。

太平公主看着他做过标注的平面图,几乎不用指点,自己就看明白了,盯着图纸看了一会儿,问道:“相王的南衙禁军绕不过去?”

张昌宗道:“难!即便我派出精锐小队潜进去,把太后和小皇帝弄翻,事后总要经过南衙禁军,否则,宫里的人出不来,宫外的人进不去,也是难办。”

太平公主眼神闪烁:“我的八哥……这人我知道,看似软和,其实心里是明白的,只是,性情圆滑,惯不爱争强好胜,说得好听叫为人识时务,说得难听就是天生的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张昌宗道:“现如今的情势下,是容不得两边倒的,若让太后事成,首当其冲要死的就是李唐皇室的宗亲们,一个相王,一个岳母,定然逃不过。”

太平公主眼里闪过一丝狠色,道:“我这就派人请八哥过府议事。”

张昌宗捏捏眉心,建议:“岳母大人,请相王过府怕是不恰当。”

“怎么说?”

“此事,怕是要以相王为主,否则,京城里只怕就要血流成河了。”

经过则天女皇,现在又有韦太后乱政,长安城里权贵和平民,怕是无法再接受一个女主了,太平公主只能立拥立之功。

太平公主凉凉地看他一眼,道:“好女婿,容本宫提醒,你先前才说了全力支持我的!”

张昌宗无语,顿了一下,苦口婆心:“非是小婿不支持,若是岳母您真要做,大不了把头颅挂裤腰带上,拼了小婿这条命也敢跟着干,只是,以岳母大人的睿智,难道还看不出现如今的形势和人心吗?女主天下并不得民心。”

也不怪人性别歧视,实在是经历了两回女人主事,一个则天女皇,一个韦太后,这俩儿行事都出过纰漏,给长安城里的臣民们搞了许多麻烦。当年则天女皇为了登基称帝,一起砍了的岂止千人,后来又任用酷吏,滥杀功臣,甚至养的男宠也惹出了不少麻烦——

女人主事鲜少没有感情用事的时候,那太难了,强势精明如则天女皇,晚年不也耽于享乐,爱养小白脸吗!长安城里的臣民们,这都是吃亏吃多了,吃出经验来了,自然对女主抗拒无比。

第479章 定计

不过,大概是话说的太直白了,触到了岳母大人的雷点,她竟不说话了,下巴微微抬起,眼神寒凉:“不做怎知不能成事?”

张昌宗头疼了:“娘哎,别闹成吗?您明ming xin里也有数,何须小婿再来说一遍?此一时彼一时,则tiān huáng帝当年,那是有高宗皇帝扶持,挟天子威福,胁制四海,赏罚皆出自己手,从不假借群臣,是从上而下。现在的太后呢?斜封四出,政放不一,最败笔的是居然同意引相王入朝,权去他手而不自知,这是蠢!活生生地把自己蠢死的蠢!”

太平公主冷肃的面孔,突然一转,竟微微仰头笑了起来,眉目间神色流转,竟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哎,好儿子!一个女婿半个儿,你这一声娘,本宫倒也当得!”

“……”

张昌宗都不想跟她说话了,很是无奈:“岳母大人,请抓重点,不要弄错了!”

太平公主举袖掩口,笑得畅快,特别是看张昌宗苦着一张脸,那笑得就更畅快了,明明现在是紧要时刻,却还能言笑如常,甚至看着比往常还要轻快几分,这举重若轻的养气功夫,倒叫人佩服。

太平公主笑够了,才道:“你能看出来的,难道我看不出来?你个臭小至,竟敢小瞧本宫?”

“不敢。岳母,小婿是担心您,此一时彼一时,时移世易,现在可不是过去了!则tiān huáng帝能登基,那是有高宗皇帝多年的扶持积威在里面,岳母您没有,且又是公主,名不正则言不顺,所谓师出有名,不然,何以服天下之心?”

张昌宗神情严肃,说得那叫一个苦口婆心,这岳母大人还是年轻时候可爱,明媚娇憨,这一朝老了,人变深沉了不说,心思那是不好猜度了。讲真,好想有个穿越知道历史就能猜到所有人物心路历程的技能,可恨张昌宗没有,还只能苦口婆心的劝说。

太平公主又是一笑,只是,那笑容说不出的复杂,恨恨地一拍案几,道:“可恨父皇、母后竟把我生成妇人,若是生成皇子……罢了,说这些做甚!便是生做妇人身,也不是阿韦那等腌臜货可欺辱的!竟想让我对她磕头,简直做梦,少不得只好让八哥做个现成皇帝了!”

看来里面还有官司!

张昌宗正琢磨要不要打听一下,便听太平公主道:“行事宜早不宜迟,相王那里你不用操心,自有我去操持,你且先把人手整顿好,我府中一千侍卫,你尽可调遣。”

说起正事,张昌宗也不好再打听八卦,想了想,道:“人手贵精不贵多,若能过好相王那一关,宫里只需要带一个小队进去就是,主要是宫外,安乐的公主府,韦家的那一串,必要速战速决,以雷霆万钧之势定下局面,否则,若是让左右卫有动起来的机会,那以我们的人手,即便全部上了也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太平公主沉吟片刻,又问:“宫外的事务,你觉得何人合适?可以担当?宫里呢?”

这是让张昌宗掌总的意思,张昌宗想了一下,道:“岳母,我琢磨着,宫里可以派人去,宫外的局势稳定更为重要,可以说决定着事情的成败,小婿在宫外坐镇指挥,宫里我派人带队进去。”

“好!”

太平公主想也不想便答应了,显然对张昌宗的能力,她是十分信任的。

张昌宗领命,立即出去调派人手,闺女和郑太太远在长安城外的庄子上,人手足够,统领的阿松又是个靠得住,张昌宗很放心,就是城里的老婆就不放心了,干脆把老婆接来公主府里,嫁了人的崇宁也被找了个借口接了回来,与兄姐们在一起。除了这个动作,公主府里明面上并无什么异样,也不禁人出入。

“崇简!”

薛崇简刚下差,就被人叫住,扭头却见李隆基猥琐地躲在柱子后面叫他。薛崇简看看左右,同僚们都装作没看见,小厮欲言又止,却又不敢相劝,便也不在意了,大步走过去,苦着一张脸。

李隆基问道:“怎么这几日上差这等积极了?”

薛崇简苦着脸道:“府里母亲下了严令,除了上差之外无故不许外出。”

“这是怎么了?”

李隆基讶然,薛崇简叹了口气,道:“不知道,母亲行事,哪里有我问话的余地?要不然,我是不想回家的,回家哪里有我们一起玩耍快活,特别叫人打怵的是,阿姐也被回来了,头疼!”

“新安也回来了?”

“对啊,不止阿姐,还有崇宁也在呢,虽说热闹是足够热闹,可是,阿姐在,我可不敢贪玩了,罢了,隆基,且等几日吧,待我阿姐回去了再说吧。”

薛崇简很是遗憾,李隆基点点头,又问:“姑母不准你出来玩,那我能去府上找你玩吗?”

薛崇简想了想,道:“这个母亲倒是没说,不过怕什么?旁地人来,母亲或有话说,你来的话,母亲定然不会责我,正好,你有空就过来吧,陪陪我也好,一个人忒无聊,我又不想读书。”

神情很是凄惨的样子,李隆基心头微动,面上却不露分毫,笑道:“不出门也有不出门的玩法,何以如此郁卒?”

薛崇简苦了脸:“我阿姐会揍人的啊!”

“新安竟这般过分?往日看着可不像会动手的人。”

李隆基讶然,薛崇简哀叹道:“母亲说了,让她好好管教我,哎哟,那下手狠的……说多了都是眼泪。”

李隆基仗义的拍拍他肩膀,道:“无妨,既然姑母不准你出来,那我去府里找你玩也是一样的,你且等着我便是,今日嘛,我们一起去东市逛逛?”

薛崇简抬头看看时辰,表情明明很想去,可还是得遵从母亲的命令:“今日便算了,我要赶回去了,明日我上半天职,留半天我们去逛东市。”

“成!”

李隆基爽快的答应着,目送薛崇简走远,站着想了想,转身向宫里去,路上遇到值守的羽林卫,还和蔼的跟人打招呼,与羽林卫中人,竟多有熟悉。

第480章 计划通

说是起了心思,但真正成事,欠缺的却是时机。宫里简单,动起也来也容易,难者在于事成之后带来的影响及各种后续反应,太平公主即便是镇国太平公主,也只是个公主,名不正则言不顺,一个操作不当,不止身败名裂,还有家毁人亡,自是要慎之又慎,整个镇国太平公主府表面上看一如往常,除了薛崇简这个纨绔被拘在家里不得外出之外。

自己教出来的人,张昌宗心里清楚他们的水平,进宫并不需要担心,肯定能完美完成任务,唯有宫外,就怕变数太多。

张昌宗又是从来不打无准备战的人,自然更要举重若轻,小心谨慎,最好的是,他掌着金吾卫,又有名望,执掌金吾卫并没有什么问题,加上舆部暗中加强了对韦家和安乐公主府的监视,情况尽在掌握之中,欠缺的就是一个时机。

朝上,继韦家子弟掌控了羽林卫又插入左右卫后,韦巨源、韦温联手并宗楚客,几人联手,打着太后的名头,开始在三省六部收拢人手。

今年天气有点怪,天下四方,多有水旱之灾发生,趁此机会,韦巨源、韦温揪住六部主事的漏洞,多有参奏,六部尚书里并各部的侍郎,或流或撤,竟哗啦被他们拉下去一大半,没有被波及的,一时间也是人人自危,多有依附,太后及其集团在朝中自是大权在握,权倾朝野。

对此,铁杆太后党宗楚客很高兴,不免心头意动,劝太后:“太后,时机已至,臣请太后登位,以安天下。”

韦太后愣了一下,面上的神情震惊里还带着几分恍惚:“卿家何处此言?这……天子不是已经有人了吗?”

宗楚客立即道:“禀太后,往年先皇在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先皇崩逝,新君登基,本是应当,可自新君登基后,天下如何?水旱之灾频发,各地民众大受其苦,这是天象示警,人主德不配位,是故灾害频发,理该另立新君,拔乱反正,安定天下万民之心。”

宗楚客铿锵有力的说了一通,看太后脸上惊讶至极的表情,继续卖力的游说:“然先皇膝下,唯有新君一子,后继无人,值此国家危难之际,能让群臣拜服,能安天下民心者,非太后莫属,还请太后垂怜,早日登位,以安天下,如此方是利国利民之事。”

“这……这……”

韦太后还有些犹豫,也不是没想过,只是,真真事到临头,有人这么明确的说出来,却还是忍不住有些虚。

一旁的安乐见状,也跟着劝道:“母后还在犹豫什么?天象都示警了,自是李重茂皇帝做的不好,李重茂担不起为君者的责任,自是辅政大臣里有人不曾尽到责任,两位韦公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对母亲一片忠心,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然而,张仁愿、唐休璟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居辅政大臣之位?才德不堪其位,自是无法辅佐君王的。”

韦太后脸上一片潮红,勉强抑制住心头的激动,略带忐忑:“可是,朝中还有太平,金吾卫还在张昌宗手里,张昌宗是太平的女婿,自幼便与她亲近,情份非同一般,定不会归顺我们,且张昌宗此人能征善战,便是找遍韦、武两家,也无人可与他比拟,若是金吾卫乱起来,莫说成事,这宫里怕是要换主人了。”

宗楚客立即道:“若是太后忧虑于此,臣这里倒有一计。”

韦太后与安乐对望一眼,韦太后还未说话,安乐已然急忙问道:“计将安出?速速道来。”

“喏。”

宗楚客谄媚的一笑,摸着胡须道:“太平公主所倚仗者,张昌宗是也,除了张昌宗,太平公主不过是没牙的大虫,不足为惧。而若要除张昌宗,何不效仿太宗皇帝?”

韦太后顿住,面上若有所思,安乐是个急性子,急切追问:“这与太宗皇帝有何干系?宗卿莫要卖关子,痛快说来便是。”

“喏。”

宗楚客应了一声,道:“当年,太宗与隐太子争位,于玄武门置兵马射杀隐太子与巢王,方才得以以次子之身登君王之位,开创贞观盛世,立下不世之基业。”

韦太后颔首,尚未说话,安乐已然道:“可是,张昌宗乃是朝中重臣,他上朝走的是南门,走不到玄武门去,南门有南衙禁军值守,南衙禁军又是相王统领,此事又不能惊动相王,否则,以张昌宗的灵醒与警惕,怕是要生疑的。”

宗楚客眼里闪着冷光,幽幽道:“公主何必固执于南门?宫里的羽林卫如此何人在执掌,公主难道忘了?太后是君,张昌宗是臣,若是太后相召,公主说,张昌宗是听还是不听呢?”

安乐听懂了,眼睛一亮:“张昌宗这人素来守礼,虽威名赫赫,却从不以功绩傲人,颇有几分君子之风。母后摄政,若是相召,他出于君臣之义,定会遵从。”

宗楚客阴测测地笑着,续道:“殿下所言甚是,张昌宗这人品性出众,若是太后相召,自是会来的,届时,太后于殿内置刀斧手若干,待张昌宗入内便倾巢而出……他安定侯再神勇,刀斧加身,众卒围困之时,可还能敌之?只是,张家子弟众多,动了张昌宗,其他人也不好留……”

话还没说完,就被安乐打断:“宗卿多虑了!这世间总是识时务者多,不怕死的少,张家其余人等若是识时务,收拢过来便是,也好教人看看母后的宽宏为怀,为后来者做个示范。”

宗楚客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立即谄媚道:“殿下妙计,臣不如也。”

拍完安乐的马屁,转头看向太后:“太后,您看……”

安乐也看向她娘:“母后,时机已至,阿武能当得,母后为何便当不得?如今朝野膺服,母后登位,实是众望所归啊!”

韦太后听得满面潮红,心潮起伏间,狠狠点头:“好!难为宗卿和我儿一片忠心,此事……本宫便准了!”

安乐立即绽出一个娇艳的笑容来,容光之盛,震得宗楚客连忙低头不敢看了,趁机奉承道:“臣谨遵陛下敕令,这就去安排!”

第481章 报讯

临淄王府邸——

“王爷,有自称宝昌寺僧人普润和尚求见,说是受人所托,有要事报与王爷。”

“宝昌寺的?”

李隆基沉吟不语,宝昌寺是京城里历史悠久、声名卓著的大寺院,寺中僧人与京中权贵来往颇多,普润他认识,遂点点头:“让他进来。”

“喏。”

相比起长兄蔡王府上的门庭整肃,李隆基的临淄王府门庭可谓宽疏,只要是投了他脉络的,不管是乐工艺伎,还是书生游侠儿,都能成为他的座上客,长安人民都知道,临淄王交游广阔。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僧人进来,穿着普通的僧袍,并没有披袈裟,胸前挂着一串佛珠,双手合十行礼:“贫僧普润拜见临淄王。”

李隆基没什么坐相的倚在凭几上,面上神情还算和蔼,问道:“大和尚免礼,不知受何人所托,又有何事要禀报于我?”

那僧人恭敬的道:“不知王爷可知兵部侍郎崔日用崔侍郎?”

李隆基点点头:“崔侍郎自是知的,不过,本王与他往日并无交情,法师若是为了他找上门……莫不是走错了?”

普润道:“回王爷,并没走错,崔侍郎曾交代小僧,为国还是为民,有句话务必要给王爷带到。”

“为国为民?”

李隆基把这四个字在嘴里咀嚼了一遍,无可无不可:“既如此,崔日用让你带什么话,说来听听。”

“喏。”

普润道:“崔侍郎命小僧来告知王爷,宫里宗楚客向太后进言,提请太后效仿则tiān huáng后,登基称帝,临朝称制。”

“此话当真?”

李隆基面色严肃起来,追问道:“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普润道:“崔侍郎从何处得来,小僧不知,然小僧观崔侍郎面色,不似胡言乱语,事关国体、皇脉,小僧不得不跑着一趟。”

这崔日用往日乃是韦太后一党,与宗楚客交好,若是从宗楚客处知晓,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一贯的韦党,为何竟突然叛变,使人送消息与他,如何就选了他?

李隆基默然片刻,问道:“为何只禀报于我?为何不禀于旁人?譬如,我的父王和兄长蔡王。”

毕竟,若论尊贵,自是居嫡长的大哥蔡王李成器更为合适,而他只是父王行三的庶子,论出身、论名望皆及不上大哥。

普润竟舒了一口气,道:“启禀王爷,若是问此事,崔侍郎才有交代过,说若是王爷问起为何找到王爷府上一事,命小僧尽可把他的话禀告于王爷。”

李隆基惊了一下:“本王会有此问,崔侍郎竟提前预知了?”

普润道:“回王爷,崔侍郎是否提前预料到,小僧不知,不过,崔侍郎这里确实交代小僧,若王爷问起,定要如实告知。”

李隆基顿了一下,颔首:“你且说来听听。”

“喏。”

普润道:“崔侍郎说,纵观满朝皇室宗亲,无论是人望还是资格,唯有安国相王可以托付,然而,相王老成持重,为人谨慎小心,位高门深,崔侍郎不好亲自上门,小僧这等方外之人,恐无法入安国相王之法眼,更不知如何取信相王。”

李隆基点点头,即便他是亲子,相王是他亲爹,他也要说,父亲想是这些年被皇祖母关宫里关得太久,移了性情,变成这么一副懦弱胆小的性子,要他做决断,魄力怕是还赶不上姑母。

李隆基又问:“那为何不找蔡王?”

普润道:“禀王爷,崔侍郎说,蔡王性情谨小慎微,行事又素来低调内敛,极为自制,整治府上门庭整肃,轻易不得登门。再者,相王与蔡王,位尊而权重,想来定是各方眼光汇集之处,唯恐打草惊蛇、走漏风声,王爷这里不引人瞩目反而更佳。而王爷幸好任侠疏阔,交游广阔,禁军中有王爷的好友,府外城中也有王爷的好友,想来王爷不是那等介意门第、出身的人,以小僧的身份,若是求见王爷,王爷说不定能拨冗一见,则为国为民,必要试一试才好,请王爷明鉴。”

李隆基不禁啼笑皆非:“这交游广阔竟还成优势了?也罢,此事我知道了,有劳法师先回去,此事我自会计较。”

“喏,话既带到,小僧之责便尽到了,如此,也不曾辜负崔侍郎之托,王爷保重,小僧告辞。”

“来人,送一送法师。”

使人送走了普润和尚,李隆基一人独坐屋里,凝眉思索。这崔日用想来也是有心人,竟然注意到他结交禁军里的将士,更难得的是他眼光精准,一眼就看出相比父王与大哥,他这临淄王根本没人在乎,传消息到他府上自然也不如其余两府那么引人注目,自是不虞消息会泄露。

只是,他既看出来了,不知是否晓得,以他临淄王的能耐,要在京中谋这么大一个盘子,怕是力有不逮,少不得还需借助一下他人之力。

或者,崔日用并不水指望他做什么,而是希望他能把消息报与父王,毕竟,相比起嫡长的大哥,他这行三的庶子在京中颇不起眼,不得人重视,消息从他这里报上去,更加保险?

这么一想,李隆基面上露出个笑容来,看来,少不得要让崔日用的盘算落空了,只是,他该找谁来合谋呢?能把京里、朝上通通镇住,能保住胜利果实的人,在这长安城中,可没几人!

李隆基盘算一阵,吩咐:“来人,本王要去找崇简玩耍,备马。”

“喏。”

下人备了马,李隆基又如往常一般,一摇三晃的朝镇国太平公主府去。到了公主府,让门房通报去看薛崇简。

薛崇简被太平公主勒令不得外出,待在家里正无聊,听到李隆基来了,脸上一喜,连忙让人把他请进来,自己伸着脖子在门口张望,见李隆基进来了,喜道:“三郎你怎么才来?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里待得有多无聊,不是说好了要多来找我玩的吗?”

李隆基笑道:“这不是来了吗!莫急,莫急,先进去再说。”

两人一起进屋,薛崇简正张罗要玩什么,李隆基拉住他:“崇简,且不急着玩,我们自幼便交好,所有的兄弟中,唯有你我二人最好,不管是你遇到事,还是我遇到事,我们都会率先想到彼此,我们的交情是最好的,对不对?”

薛崇简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认同的点头:“没错,我们自幼便性情相投,我二人是最好的。”

李隆基眉飞色舞的道:“那好,那我这里有一桩为江山社稷谋福的大事要告诉你,若是旁地人,我定不会说,但是你我却是要告诉的。崇简你只要说,要不要跟我一起做件大事?这件事定会让姑母对你刮目相看!”

薛崇简想也不想的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何况还能让母亲对我另眼相看,我自是要参与的,你且说来就是!”

李隆基点头,神秘一笑,道:“你且附耳过来。”

第482章 母女情深

“女儿看六郎读兵书,孙子兵法上写着,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生,可以与之死,而不畏危。吴子兵法上也有云,是以有道之主,将用其民,先和而造大事凡治国治军,必教之以礼,励之以义,使有耻也。说来说去,不过是两句话,师出有名,名正方能言顺。”

太平公主府里,此时正是上职的时间,张昌宗去上班,薛崇秀陪太平公主坐着,母女俩儿随意的聊着,薛崇秀很大胆的夹上私货劝谏母亲。

太平公主白她一眼:“知道了,知道了!接你过来就是让你在为娘面前整日唠叨的吗?”

薛崇秀理直气壮:“因为是母亲,所以才唠叨,否则,您看女儿朝谁多过嘴的?”

太平公主瞅她:“你冲我啰嗦,为娘的还要感激你不成?”

薛崇秀一笑,抱住母亲的胳膊,亲近的道:“女儿自是晓得的,因为母亲是女儿的母亲,所以,女儿的话明明很不中听,母亲也忍耐着听了,女儿多谢母亲包容、爱护。”

“你呀!”

太平公主看她这么娇俏的样子,心里即便有些不爽快的也散了,不过,还是伸手拍了她一下,嗔道:“也就是你知我性子,我也晓你的意思,换了旁人,敢在为娘的面前说这些,看我能让他好过!”

薛崇秀轻轻一笑,很诚挚的道:“多谢母亲。”

“哼!”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语带嗔意的道:“一定是六郎那个浑小子在背后捣鬼,他自己不来为娘面前说,反而唆使了你来唠叨,真真讨打!”

张昌宗被这么说,薛崇秀却不乐意了:“母亲,六郎并未唆使过女儿,这些都是女儿自己想劝母亲的,六郎那人难道你还不知吗?他素来敬爱母亲您,只要是您的意思,便是肝脑涂地,他也是在所不辞的!女儿之所以与母亲说这些,不过是想帮助母亲审时度势。”

太平公主窒了一下,忍不住又翻白眼:“张昌宗是你的心肝宝贝吗?为娘的不说是随口说了一句,就劳你这么长篇累牍的反驳?”

薛崇秀也不害臊,笑道:“女儿这不是怕母亲误会他的心意吗?人心最是经不起伤害的,不管是木齐你还是六郎,都是女儿的心肝宝贝,自不愿看你二人之间有嫌隙。”

太平公主不意竟能逗出女儿这么一句话来,她这女儿自幼便是个沉静寡言的性子,性情冷静理智,越大情绪越少外露,相处起来很是无趣。

而六郎又是个活泼开朗的人,两人刚成亲的时候,她曾担心过,怕六郎有一天厌弃了她那般无趣的性子,导致最后两人得不到好结局。不意这么多年过来,两人反而越处越好,琴瑟相谐,颇为美满。

一时间,太平公主不禁满怀感慨,抬手摸了摸女儿的肩膀,道:“你二人的用意,为娘如何不知?只是,人活在世间上,大好的机会放在面前,有些事若是不做,将来若是后悔怎么办?为娘活了半生人,如今想来,真正快活的日子却没有多少,我只希望我的孩儿们能称心快意的生活,而不用仰人鼻息,受人摆布。”

“母亲!”

薛崇秀心头震动,忍不住紧紧握住她的手,哽咽:“这就是六郎抛下书本,披甲带刀上战场的初衷,也是女儿耗费心血、努力经营的本意。”

太平公主一震,声音都不自禁的有些颤抖:“你你们是何时有这等心思的?可可是你父亡时立下的?”

提起薛绍,薛崇秀不禁红了眼眶,薛绍是她们母女心口上的一道伤,时至今日,依旧碰触不得。

“冤孽啊!”

太平公主一声长叹,一把搂住薛崇秀,母女俩儿抱头痛哭:“为娘明明是不想你们再遭遇我这般命运,如何竟把你们拖到局中来了?冤孽,冤孽!”

薛崇秀哽咽道:“母亲不忍女儿等这般,难道女儿和六郎就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自苦吗?母亲,我们的心亦是一样的!”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太平公主不再言语,只想抱着女儿痛哭一场。她这一生,生了这么多儿女,唯有长女最佳,若是论担当的勇气和魄力,论对她的体贴与心意,便是长子崇胤也是不如的。

太平公主心下感慨、叹息,母女俩儿抱头痛哭了一场,哭完了,看看彼此花了的妆面和凌乱的衣裳、头发,传了侍女来,打水洗脸,重新梳妆。一切弄好,就听外面人来报:“禀殿下,临淄王来给殿下请安。”

薛崇秀手一顿,没说话,太平公主问道:“三郎怎么来了?”

下面的人回道:“临淄王是来找二郎的,听闻今日殿下也在府中便相偕过来请安。”

太平公主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喏。”

不一会儿,李隆基与薛崇简一起进来,进来便行礼请安,见薛崇秀也在,也规矩的行礼问好了,薛崇秀起身回了二人一礼,寒暄了两句,太平公主本着姑母的身份,随口教育李隆基:“三郎怎地不好好地在你的王府里待着,成天往我府上跑作甚?左右你也大了,再不是小孩子的时候,也该找些正经事做,不要整天不是招待这个乐工,就是见哪个僧道的!”

一来就被一通念,李隆基也习惯了,缩缩脖子,故意辩解:“若是往日,姑母训话,小侄只有愧领的,但今日却与往日不同,见僧道也是有用处的。”

薛崇秀立即想起舆部的监视报告来,心头一紧,就听母亲太平公主问道:“用处?什么用处?”

李隆基看看左右,正色道:“回姑母,昨日小侄就是从一僧人处知晓了一桩大事,烦请姑母屏退左右,以让小侄通报。”

太平公主顿了一下,眼神犀利地打量他一眼,微微颔首:“都下去吧。”

薛崇秀没退下,依旧安坐在母亲身旁,太平公主也没异议,唯有薛崇简看了看她,不过,一迎上薛崇秀的眼神,立时便怂了,鹌鹑一样的缩着,不敢再有异议。

李隆基就像没看见一般,恭敬道:“禀姑母,小侄昨日收到线报,宫里太后意欲废帝自立登基为君。”

第483章 合谋

“啊!竟有这等事?”

这声惊呼是薛崇简发出来的,惊讶的去看他娘,却发现他娘严厉的瞪着他,他姐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可不是傻子吗!他娘、他姐都一脸淡定的样子,就他一rén dà惊小怪,而他还是跟着李隆基一起进来的。

薛崇简有些委屈:“先前三郎并未对儿子说过是为此事而来。”

太平公主极具威严的扫薛崇简一眼,淡然示意:“三郎今日上门总不会只为了报信吧?有何打算?尽可说出来听听。”

“喏。”

李隆基应了一声,朗声道:“朝廷、宫里如今的乱象,姑母只怕也看不下去了吧?”

虽是问句,眼神、语气却极为笃定。

太平公主不置可否:“那又如何?”

李隆基挠挠好脑勺,拱手道:“姑母德高望重,于朝野、宗亲中素有名望,此时,若姑母不能站出来,何人还能站出来?”

太平公主终于正眼看他,慢条斯理的道:“难为你这整天胡混的临淄王居然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李隆基被这句话说得面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来,然还是慷慨激昂的道:“小侄也是李唐的子孙,虽人言轻微,但保护祖宗传承下来的基业也是责无旁贷之事。若是再让韦氏登顶,我李唐子孙还能活几人?小侄的父王自是首当其冲,姑母呢?姑母便能安然无恙否?”

这人到是有见地。

薛崇秀静静地旁听,之所以反对太后登顶,对李唐皇族来说,为国为民或许有,但更多的则是为了保命。当年则tiān huáng帝登基,御座之下,不止有满朝文武的鲜血,也有李唐皇族的尸骨,高祖、太宗、高宗三代皇帝的骨血,铺就了武则天的登极之路。

若是再让韦太后登顶,以李氏如今的人丁凋敝,怕是连这仅有的骨血都要被杀灭殆尽。对旁人来说,或许只是愿不愿意又有一个女帝登基的问题,但在李唐宗室来说,毁家灭族之祸近在眼前,是生死存亡的大问题。

特别神龙政变,李唐复辟的前车之鉴刚过去不久,武则天是留了两个亲儿子,韦太后可一个亲儿子都没有了,杀起李唐子孙只会更加辣手,绝对不会留情。

太平公主、张昌宗、薛崇秀都看出了危机,所以大家都在不遗余力的去准备应对,只是,张昌宗和薛崇秀的顾虑更多些,毕竟,太平公主只是公主,还是出嫁有了丈夫儿子的公主,若她承头,事成她也不会有好下场,不管是李唐宗室还是群臣,都不会在好不容易dǎ dǎo了一个女主之后又承认另一个女主,还是那句话,由太平公主承头,名不正言不顺,于她只有百害而无一利。可是,这不代表张昌宗和薛崇秀会同意让李隆基来参与。

薛崇秀顿了一下,虽努力掩饰,但不免多看了李隆基几眼,李隆基被看得一愣,还朝薛崇秀笑了笑,薛崇秀凝着眉头不语。

太平公主对薛崇秀更熟悉些,虽觉得奇怪,但也不好现在就问,只得暂时压下心里疑问,毕竟,眼下更急迫的是面前的三郎。

太平公主挑眉,脸上神情不变,只丢出两个字:“所以?”

李隆基立即跪下道:“姑母,侄儿不想死,小侄七岁起,随父王被幽禁宫中七年,这大好的天下,大好的江山尚未看够,叫我现在去死,小侄如何能甘愿!姑母,求您救一救小侄吧!”

说到被幽禁宫中的日子,李隆基不禁满脸的害怕和眼泪,那种危在旦夕,惶惶可不终日的日子他是真过够了。

太平公主冷淡的目光柔了两分,示意薛崇简把人拉起来,柔声抚慰:“那些年你受苦了,无奈彼时便是姑母也好不了多少,无有余力帮忙。”

李隆基擦着眼泪被薛崇简拉起来,一边擦眼睛一边道:“侄儿知道的,那些年,姑母的日子也不好过,可正因为姑母也是受过苦楚的,想来也会像小侄一般,再不愿去过那种日子,是不是?姑母?”

太平公主并不否认,也没承认,只是表情深沉的坐着,不过须臾之间便做下决定,开口:“我当如何信你?”

李隆基悄悄松了一口气,就知道姑母是个精明厉害的人,跟这样的人说话,无需说得太明白,立即道:“小侄所求不过是一个活着的机会,此事自是姑母为主,小侄尽听吩咐,愿与姑母歃血为盟,击掌为誓。”

太平公主嗤笑一声,问道:“与我结盟?”

李隆基舔舔嘴唇,拱手恭声道:“小侄不才,与宫中万骑中的豪杰之士多有结交,又因身在卫尉的关系,与西京苑总监钟绍京、尚衣奉御王崇晔等多有来往,若起事,宫里尽可交由小侄,宫外就要劳烦姑母了。”

太平公主顿感意外,凝目打量李隆基几眼,沉吟道:“倒是姑母小看了你,想不到三郎不声不响便结交了这么多人。”

李隆基嘿嘿笑笑,道:“小侄就喜欢交朋友,只好合我胃口的,不管高低贵贱,都愿与之相交,往日也不曾想到会有今日。”

太平公主意味不明的笑笑,心思电转间,竟直接颔首:“可!不过,事先说好,登临者乃是你之父王,我之兄长。”

李隆基乖觉的道:“此是当然,先有神龙之变,时隔没有几年,宫里再度生乱,唯有父王的德高年劭方能担此重任,稳住江山社稷。小侄年轻德浅,不敢妄想,所求者不过是一个活命的机会,旁地不敢再做他想。”

太平公主眯眼看他:“此话当真?”

李隆基一脸正色:“自是当真,若有半句虚言,教我不得好死!”

太平公主又是一笑,微微颔首:“此事且不急,须得看准机会,谋定而后动。”

李隆基立即应道:“喏,姑母放心,小侄省得,定会与崇简盯好的,若有风吹草动,便让崇简来报与姑母?”

薛崇简感激地看他一眼,然后眼巴巴看着母亲。太平公主心里叹了口气,眼神闪烁,片刻之后方才颔首同意,看她点头,李隆基和薛崇简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之后,又说了一些话,等把两人打发出去,一直沉默不语的薛崇秀方才开口:“母亲,观三郎行事,并非心无谋算之辈,母亲与他合作,只怕与虎谋皮,为人作嫁。”

第484章 形势

“我儿为何如此说?”

太平公主一敛方才对李隆基时深沉的模样,对薛崇秀态度温和不少。薛崇秀道:“看他行事,也不是心无成算之人,母亲相信他只是因为喜好结交豪杰义士,所以才与羽林中人颇多来往?羽林卫是什么地方,他一个皇子,难道不该避嫌吗?”

太平公主点点头,薛崇秀又道:“既是有心人,怎会无所图?覆灭乱朝祸国的太后一党,保住李唐江山国祚绵延是何等大功?母亲是公主,再封赏不过是增加食邑,最后落好处的只会是李隆基,不会是母亲!”

太平公主笑了,扫她一眼,笑道:“这些你和六郎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生来就是女儿身,我又能如何?比起毁家灭族,旁地又算得了什么?秀儿,世事岂能十全十美。”

薛崇秀瞬间无言。

约莫是看着女儿鲜少这般样子,太平公主心头一软,复又道:“纵观李唐全族子弟中,除了三郎,还有何人更适合?”

论出身与尊贵,李隆基的爹相王做过皇帝,虽然后来被则tiān huáng帝给废了,但是嗣皇帝的名头也当了好多年的。纵观李唐满族子弟,除了李显的儿子,也就是李隆基兄弟了。就像张昌宗一直在强调的,名正言顺,李唐宗族中,除了李显的儿子,再没有比相王的儿子们更名正言顺的了。

“……再者,你说他有谋算,要做事,有谋算比之心无城府,谁更好?”

迎上母亲带有深意的目光,薛崇秀一张脸板得紧紧地,不见半分笑模样儿,很是有几分慑人的风姿,太平公主满意地看女儿一眼,却不愿再细说,伸手拍拍女儿的脸蛋儿,道:“往日看你识人、用人皆有章法,为何对上三郎却似乎对他有偏见呢?”

薛崇秀心里一凛,只得道:“母亲,若事成,以功论,能匹配三郎功绩者,除了皇位,还能有何职位?若他愿意,便是登皇位,朝里的大臣们也不会反对。平复太后乱政之祸,重振李唐皇室声威,拨乱反正之功,在朝中的声威还能小了?”

太平公主神色夷然不惧,反而老神在在:“那又如何?此事主导乃是我们,想登皇位……以他这些年的名望,我儿说,能压住阵否?再者,我身负拥立之功,三郎要立足,要服众,怎敢薄待我?再者,为娘难道是那等束手待缚之人?秀儿,拨乱反正并非终局,拨乱反正之后才是开局。”

看着自信满满、踌躇满志的太平公主,薛崇秀无法再劝,总不能告诉母亲,说她将来败于李隆基之手,最终只能落得个凄惨下场!

不好说!

薛崇秀无奈,只得罢了劝说,打算等张昌宗散职回来与他合计之后再说。

张昌宗散职回来,薛崇秀先命人摆饭,丈夫在外面辛苦一天,薛崇秀心疼人,不愿他饿着肚子陪她说话,天大的事情,也要等他吃饱了肚子再说。

张昌宗看出来媳妇有事想跟他说,但她素来不喜欢在饭桌上谈事情,便飞快的吃完,吃完了才拉过人来,问她:“怎么了?看你眉头皱的,谁惹你不顺心了?来,说出来,夫君我给你撑腰。”

薛崇秀无心玩笑,叹了口气,道:“今天李隆基过来了!”

“李隆基?”

张昌宗脸上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他过来干嘛?”

“来给母亲报信,顺便谋合作的。”

“啊?”

张昌宗愣住,薛崇秀把今日的事情缓缓的说了出来,说完,愤恨的一拍桌子,怒道:“无论我怎么劝说,母亲都不改主意,看李隆基的行事,显然是有野心的,跟这种人合作,与与虎谋皮无异!”

张昌宗不语,默然沉思,想了一阵后,道:“岳母大人的想法,我倒是能猜到一二。相王曾经是嗣皇帝,名正言顺的天子,又在长安城里待了这么多年,虽然被则tiān huáng帝威逼得毫无权势可言,可是,这么多年了,你见朝中有哪个大臣说过他的半分不是吗?”

薛崇秀一愣,想了想,答道:“平日不觉得,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李旦在长安这么多年,竟没一个大臣说他如何,说得最多的,反而是他被武则天幽禁、威逼所受的苦楚。”

“没错!我往日在宫里行走,也与他打过几次照面,简单的来往过,看得出来,相王较之中宗更佳,只是,他们兄弟俩儿都有一个缺点,被则tiān huáng帝辣手磋磨了十多年,锐气尽失,有些胆小,冲劲儿不足。但是,于他名望并未有损,若说做皇帝的呼声和名望,皇族宗亲中,谁人都比不上他。”

张昌宗侃侃而谈:“这样的一个人,最是擅长的就是隐忍。这几日我把知道的东西对照着现在的形势想了又想,倒是明白过来,岳母选择李隆基合作确实是最合适的。他爹是相王,而他只是相王府里的庶子,于朝中根基不深,他要在朝中立足,不还得倚仗岳母吗?”

薛崇秀一想,母亲怕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她知道做女皇是不成的,但是,母亲想必是想掌权的,那与李隆基合作就是最合适的。在她看来,李隆基根基不深,要倚仗她的地方很多,自然也就方便她插手做事。

薛崇秀咬牙:“难道要放任母亲与他合作,落到最后的凄凉下场?”

张昌宗认真保证道:“还有我在呢,定不会让岳母下场那般凄凉。”

薛崇秀看他一眼,眼里不禁有了湿意:“我也不会让母亲落得那等下场。只是,真的只能与李隆基合作吗?”

张昌宗道:“相王诸子中,李隆基以上的,唯有嫡长的李成器,下面的那几个庶弟,我看着更加比不上他。岳母心里自是以李唐江山为重的,选一个聪明的,能任事的,自然比推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好,大唐江山再经不起折腾了,这几年,皇帝换的次数太多了,再乱于国于民皆不利。”

“那怎么办?”

薛崇秀还有些不甘。张昌宗凝眉沉思:“莫急,待我想想。”

第485章 黎明将来

半夜,舆部送急讯过来,左右卫有异动,危机亦是时机到来了,并且,等不了了,错过就是身死家破。

张昌宗身上还穿着睡衣,脸上神情有些怔忪,一时间,颇有些百感交集,莫非真是天意如此?

薛崇秀也很郁闷,揉了一下眉心,振作精神道:“我们已经做好了我们能做到的,太后等的行为、决定不受我们控制,眼下只能顺势而为了!”

“可是,岳母那里……若是将来……”

张昌宗有些不甘,他知道薛崇秀说的是正理,但就是不甘心啊,忍不住异想天开:“或许,我当年应该趁着他还小就把他弄死?”

“胡说!”

薛崇秀嗔了一句,问他:“你能下得去手?”

下不去啊!就是下不去!为了还没发生的事情去杀一个小孩子,张昌宗下不去手,他又不是泯灭人性的人,有赖党和国家的多年教育,他的三观没崩坏。

“所以说,我们这是性格决定命运?”

张昌宗无奈的叹了口气,薛崇秀笑了笑,也跟着叹息一声,不过,神情却轻松了不少,道:“罢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还是想想怎么顺势而为,让事态向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吧!”

“也是,比起死,眼前这点变数确实不算什么。”

张昌宗点头赞同,如果连活都活不下来,再说什么也是枉然,他心态一直摆得很正,自知不是神仙,更不是什么算无遗策、智多近妖的人,他素来勤恳就是明白自己只是普通人,希望勤恳些,刻苦些,多学些东西,以弥补自己的不足。

这是个真实的世界,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活生生地人,他不可能因为是穿越的就能去主宰谁的命运,那不可能,即便是神仙也不是做到掌控人心,何况他不过是一介凡人,目前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目前之局。

收拾振作精神,张昌宗也不再耽搁,立即就换衣裳,与薛崇秀一起去见太平公主。薛崇秀担心他,劝着让他在衣内穿了件软甲,然后才一起去求见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的居处,张昌宗大晚上的不好去,让薛崇秀先进去,他在外头等着。没等多大一会儿,太平公主穿戴整齐出来,出来劈头就问:“怎么了?”

张昌宗道:“禀岳母,舆部传来信息,左右卫有异动。”

太平公主凝眉,追问:“左右卫?没动禁军?”

张昌宗点头:“对,没动禁军。”

相比起宫外的左右卫,驻扎在宫内的禁军才应该是首选才对。按下疑惑,张昌宗又道:“今日国丧整好一月,该议登基仪式的事情了,各部主事与职事官是必要上朝的,选在今日动手也好,各府的主事都在宫里,宫外就好控制。岳母准备一下,与秀儿安守府中,外头我去,我是金吾卫大将军,京里有兵事调动,查问一下也不奇怪,我要负责京城治安的。”

太平公主面色深沉,颔首:“可!不过,安全起见,却是等不得了,你找人去临淄王府传话,待天亮便起事。”

“喏。小婿这就去安排。”

张昌宗应着,太平公主略作沉吟,道:“我欲你与三郎一起进宫,外间事,何人可托付主事?”

张昌宗明白了,虽然大义的名份、大便宜给了李隆基,但是,太平公主也不想白白出力,他参与进去,也能沾几分功劳。立即道:“外间事小婿俱已安排妥当,主事让阿植来就行。”

太平公主从不质疑张昌宗的军事安排,立即便答应:“你既有成算,那便照此行事。”

“喏。”

张昌宗答应着,先请太平公主手书一封,用印之后前往临淄王府传讯;然后,使人召来张植和张桦,令张植统领他与太平公主、薛崇秀三人的部曲,持他的手令,趁着天黑,包围安乐公主府和两韦的相府,暂时按兵不动,等待号令。

又令人召集来他的特种小队,趁着天未亮,先想法潜进宫里,联络二准,先潜伏起来。又待一切安排好,朝太平公主一礼,转身便出府去,在天亮发动前,他要坐镇,不让金吾卫被惊动坏事。

张昌宗有舆部,李隆基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屋里早就点了灯,虽不至于坐卧不安,但睡不着是肯定的。阿桦一过去,一递上太平公主的印信,立即便接见了他:“不知姑母是何章程?”

阿桦道:“回王爷,殿下说,殿下虽有匡扶之心,然行事却须依道义而行,此事当以王爷为主,外间事不须王爷操心,殿下自会操持,宫里就只能倚靠王爷了,殿下在宫外等着王爷功成,稳大唐国祚,安天下民心。”

李隆基顿了一下,这话可不像是姑母说的话,不由多看了阿桦一眼,顺口问道:“你叫什么?往日在姑母府上从未见过。”

阿桦答道:“回王爷,卑职名张桦,在安定侯麾下听命。”

“原来是安定侯的人。”

李隆基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复命,就说天一亮我便着便装进宫,联络各处行动。”

张桦心头一动,面上却无异样,应着:“喏。”

阿桦回去复命,正好五更鼓响,该上朝了。中宗崩逝整好一个月,因为国丧,小皇帝还没正式登基,现在满了一个月,该给小皇帝弄登基仪式了,为了这个登基仪式,宰相们已经吵了好几天。

宰相们连同韦太后等都不是诗礼大族出身,好在有《唐会要》,一切照着书搬就行,至于太后要依从的礼节等,韦温和韦巨源的意思是照着武则天当初的成例来。

张仁愿、苏瑰哪里愿意让韦太后照着则tiān huáng后的例子来,本来韦太后就野心甚大,再不压着点儿,岂不是又要女主临朝?自是坚决抵制。于是,宰相们分成了两派不说,朝臣也是一般,整日争论不休,事务便这么耽搁下来。

朝太平公主拱了拱手,张昌宗骑上马出了公主府大门便直奔宫中去,宫门口遇到一身便装的临淄王,互相见礼的时候,对望一眼,点点头又分开,一个从南门进宫议事,一个从北门进宫。

甫一入宫门,便有太后宫里的女官来传话:“安定侯请留步,太后有请。”

张昌宗一顿,行礼:“见过尚宫,不知太后对臣有何吩咐?”

女官道:“陛下登基在即,然诸位相公尚未就此事拿出章程,太后说,,敬妃年少便掌禁中制诰,博学敏慧,熟识礼法,安定侯师承敬妃,素有才名,想来于典法也有涉猎,想相请侯爷入宫问策,请侯爷随奴来。”

第486章 伏击

敬,便是李显给婉儿师父选的“谥号”。

只是,韦温恨他恨得想弄死他,韦巨源防他防得不行,韦太后咋还会想着问策于他?集团利益什么的,韦太后不想要了吗?

一瞬间,张昌宗脑补了许多东西,面上不动声色,拱手问道:“太后有命,臣不胜荣幸,只是,礼法乃是大事,不知相公们可在?”

女官道:“回侯爷,奴来时,相公们都在的。”

“如此,请尚宫带路吧。”

“喏,请侯爷跟奴来。”

张昌宗跟着女官往太后处去,但看走的路线不是议政的前殿,反而是太后寝宫的方向,脚步不禁一顿:“尚宫,既是议政,为何不在前宫?”

女官道:“回侯爷,奴也不知。”

女官说不清楚,张昌宗也不好逼迫,心下虽有些迟疑,却还是跟着往后宫去,到了太后宫的前殿,被引着进去,就见韦太后高坐于坐榻上,韦温、韦巨源皆在,旁地宰相一个都不在,也不知是否错觉,感觉韦温注视他的眼神竟有几分恶意的样子。

张昌宗心下嘀咕,行礼:“臣张昌宗拜见太后。”

“张卿免礼,赐座。”

“谢太后。”

张昌宗谢过,在宫人搬来的pu tuán上跪坐下来,就听上座的韦太后道:“当年我们一家在房陵,是张卿来接的我们,一路之上,照顾得颇为妥帖周到,实令我们一家心头烫贴。”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张昌宗只得起身行礼:“太后过誉,臣不敢当。”

太后道:“不,当得的,先帝在时,还常常念起你,只是,事不凑巧,这些年,你一直在家居丧守孝,此次若不是夺情,朝里只怕也是见不到你的身影的。”

张昌宗连忙拱手道:“居丧守孝,乃是为人子之本分,父母之恩难以报答,唯有如此,或能略尽心意。”

韦太后注视他的眼神不禁有几分复杂,叹息一声,感慨:“你是守礼之人啊!来人,赐酒。”

张昌宗愣了一下,拱手道:“多谢太后,只是,臣虽夺情,实际却仍在先师孝期,夺情迫不得已,然孝礼臣却还在守,在先师孝期未满之前,酒水实不敢沾,否则,愧为人徒。”

这话一出来,上至韦太后,下至韦温、韦巨源都愣了一下,韦巨源面色复杂,插口问道:“张将军仍守着孝礼?”

张昌宗淡然答道:“正是,不过是略尽心意和本分。”

韦巨源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了,不止如此,便是高坐的韦太后,脸上的表情一时也叫人说不清是什么意思和想法,倒是韦温站了起来,呵斥:“好你个张昌宗,太后赐你酒食,你不感激便算了,居然还拒绝?你眼中可还有太后?”

这爆发得真是莫名其妙。

张昌宗稳稳地坐着,笑了,答非所问:“韦相公不知读了几年书?”

“你什么意思?”

韦温瞪着他,张昌宗笑得风度翩翩:“在下四岁启蒙,蒙师第一日教背的便是孝经,孝,人之始也,不意韦相公竟不知吗?”

那眼神,那表情,真是说多欠揍就有多欠揍,明晃晃就一句话

蒙童都知道的道理,你一个堂堂相公居然不知道到底怎么混进宰相队伍的?

韦温大怒:“放肆!张昌宗,休要张狂,你身为人臣却不敬太后,罔顾尊卑,大逆不道该当何罪?”

张昌宗才不怕他,直接站了起来:“张某自问为人做事也算尽心尽力,说我罔顾尊卑就算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大逆不道之说却万分不明,还请太后释之。”

“大胆!你有何资格叫太后对你解释?果然是乱臣贼子,早有不臣之心,今日,我等便要为太后诛贼!”

韦巨源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与韦温一起,一唱一和的往张昌宗身上扣罪名,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响,从后殿冲出来一队军士。张昌宗不理他们,只看向上座的韦太后:“这是太后的意思?”

韦太后不为所动,只冷声道:“要怪只能怪你不该娶太平的女儿!张卿且放心,看在往日的交情上,本宫自会让你夫妻团聚,你的女儿,本宫也会留她一条小命,没入掖庭为奴。”

“放你娘的狗屁!”

张昌宗瞬间炸了,要说这婆娘不是事先有准备的,怕是小娃娃都不相信,最可恨的是,她居然还想过怎么处置他的妻女!妻女是张昌宗的死穴,碰都碰不得,碰之即死!

当下,也不再犹豫,直接掏出藏好的哨子吹响,召集潜入宫里的人。韦太后也生气,她这辈子再如何落魄过,也不曾有人当着她的面骂这等粗俗之言,气得抖着手指下令:“来人,拿下!”

军士如狼似虎般冲过来,张昌宗看一眼趁机隐于士卒身后的两韦和被宫人、士卒层层叠叠护着的韦太后,知道捉人质是不成了,只能硬拼了,希望李隆基早些来!

这般想着,干脆主动冲向围着他的军士队伍,全凭自身功夫抢过一根长矛来,用力挥舞、钻刺,逼退围上来的军士,这时候,先行潜伏入宫的特种小队,也陆陆续续地有人听到哨声进来,一见情况,立即摸出兵器,与围攻的士卒站在一起。

韦太后在上面惊疑不定:“这这些人是什么人?从何而来的?”

韦温眼里满是恶意的看着张昌宗,道:“太后,您看,臣等并没冤枉他,张昌宗此人早就有了异心了!”

韦太后颔首,旋即大恨:“张昌宗,先帝与本宫一直待你不薄,你竟敢谋反!众将士听令,不用捉活的了,张昌宗谋反,就地处决!”

“喏!”

众士卒听命,张昌宗一矛逼退一圈兵卒,朗声道:“太后乱政祸国,已有登基为帝之心,你们为她而战,是要再扶持起一个女帝吗?”

围攻的兵卒中,有人不禁一愣,手里的刀矛便缓了几分。此时,潜入宫中的小队已到齐:“郎君!”

张昌宗满面冷肃:“听着,投降者我可担保只要解甲归田,即可过往不究,反抗从逆者,杀无赦!”

第487章 相请

“张昌宗,你以何身份允诺?如此看来,你才是乱臣贼子,才是早就包藏祸心,对你才该杀无赦!上!”

韦温喊了一句,张昌宗不理他,依旧直视着那些兵卒,道:“太后乱政祸国,欲自立为帝,相王有心匡扶社稷,我岳母镇国太平公主已在宫外准备着,临淄王已入宫去寻北衙禁军,该如何选择,诸位请三思……”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韦太后神情惊疑不定,跟韦巨源对望一眼,似乎都有些慌乱,韦温色厉内荏:“张昌宗,你们这是谋反!太后果然没有冤枉你,快,杀了他!”

张昌宗理都没理他,手里执着的矛,动都没动一下,沉声:“我数三声,愿投向的,放下冰刃退后,一!二!三!”

三才落地,兵卒里,立即有人丢下冰刃,退开一旁,一边退还一边喊:“我敬相王为人,敬安定侯为人,韦播、高崇那等小人也配为将?”

韦太后大怒:“大胆!放肆!杀了他!”

她话还没落,张昌宗已然动了,比了个手势,特种小队动了,张昌宗打头,一根长矛犹如灵活的毒蛇,穿刺自如,二十人的小队,对上殿内这将近百人的围攻,夷然不惧,冲杀有度,气势如虹。

围杀的兵卒本就没什么士气,被这么一冲,立时便七零八落的,士气上更加倾颓,看有人投降,有人被杀,立即便如一盘散沙一般,纷纷退开丢下兵器:“投降!投降!”

韦太后目瞪口呆,不明白事情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是她们设局伏杀张昌宗,为什么最后竟是她们被打得落花流水!?

“太后,且避一避!”

韦巨源看情势不对,连忙劝韦太后,韦太后面色苍白,点点头,抖着声音道:“再调人马进宫救驾,走,去皇帝宫里!”

竟打着裹挟小皇帝的念头!

韦巨源秒懂,立即呼喝着宫人拱卫太后。张昌宗哪里会容得韦太后遁走,当机立断把手中之矛一扔,瞬间把韦巨源扎了个对穿,顺手又捡起地上扔着的长矛,一矛一个,敢有逃跑打算的,全都被扎了个对穿——

“啊!”

韦太后只是个普通泼辣精明的妇人,又没有太壮的胆气,在一根长矛扎到脚尖跟前的时候,禁不住发出一声尖叫来,一步都不敢动了!

局势控制住,张昌宗也没动韦太后,只让特种小队控制住宫人,不让他们乱跑,又看住士卒,不一会儿,一阵喊杀声传来,脚步声声中,临淄王李隆基带着人冲进来,一看局面,愣了:“安定侯,这……这……”

张昌宗看他两秒,按下心头纷乱的思绪,单膝跪地,行礼:“臣奉命进宫,拨乱反正,如今功成,特向王爷缴令!”

李隆基原有些紧张,张昌宗一说完,瞬时便松了口气,主动上前几步,亲自扶起张昌宗道:“将军大功,功莫大焉,本王定会替将军向父王领赏!”

“不敢,这是臣分内之事。既然王爷到了,还请王爷主持大局,臣怕宫外有变,臣先出宫,先安定下局势。”

张昌宗不想在宫里多留,他还要出宫护送太平公主前往奉迎相王,时势影响之下,不得不应了李隆基,但是,坐上御座的必须是相王。李隆基点点头,让他自去。

张昌宗比了个手势,二十个特种小队的成员立即悄无声息的退出,迅速且有序。李隆基心口直跳,忍不住脱口道:“久闻安定侯善战之名,也知他勇武过人,今日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站在他身旁的羽林卫的葛福顺和陈玄礼对望一眼,葛福顺低声道:“安定侯带来的应该是他的亲兵,看人数不过区区二十人,竟能在百人围攻中毫发无伤,必是百战精兵,安定侯之名,果然不是唬人的!”

李隆基点点头,待看到满脸惊惧之色的韦太后,收拾一下心情,带着人围了过去。

且说张昌宗出了宫,即可奔赴镇国公主府,一进门便命人取了鸣镝来,一支箭射向空中,然后才去迎太平公主:“岳母,宫中已定,还请岳母前往奉迎相王。”

太平公主舒了口气,面色还保持着平静,只双眸中隐隐有几分兴奋之色,大声喝彩:“好!贤婿辛苦。”

“这不算什么!”

虽然刚才在宫里,李隆基进来的一瞬间,他真的想顺手射杀了他,但是,他的为人、三观又无法允许他下手杀一个如今还算是无辜的人,那些历史上说的罪责,还没发生呢。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他选择了退让,他不能因为一时冲动把岳母、阖家阖族都陷于死地。

当下,太平公主让薛崇胤看好门户,张昌宗护卫着她,先去相王府,相王府处,张昌宗也安排了人的,更多是盯梢,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张昌宗披甲带刀,全副武装,太平公主一身朝服打扮,可谓隆重,相王请人进去,看了一眼便不由眉头一跳,有些惊疑不定,相王开口:“阿妹这是……”

太平公主吟吟一笑,躬身行礼:“小妹特来迎请皇兄进宫!”

皇兄?!进宫?!

相王还有些呆愣:“可是太后相召……”

“皇兄!”

太平公主打断他:“韦氏乱政祸国,欲自立为帝,断我李唐国祚,乱江山社稷,我婿昌宗与隆基侄儿已然拨乱反正,制止了韦氏乱政。皇兄德高望重,还请皇兄入宫主持大局,正天下民心,振皇室声威!”

“这……这……”

李旦听明白了,反而踌躇了。

张昌宗默默站着,也不说话,就跟着岳母大人,她行礼,他跟着行礼,她起身,他跟着起身,说什么呢?没什么可说的!

太平公主却容不得李旦踌躇,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之后重重道:“皇兄,如今能主持大局者,唯皇兄可也!三郎年轻,小妹乃是女子,若是皇兄不愿站出来,是要看韦氏那等妖妇祸乱我大唐的江山吗?难道皇兄愿意眼睁睁看着祖宗打下的基业再次旁落别姓之手?再看我李唐子孙尽遭屠戮?皇兄,请放眼看看,如今李唐皇室,还剩几多子孙?皇兄也姓李,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

李旦悚然一惊,不由想起当年他母亲登基那近乎血流称呼的残像,立即不踌躇了,苦笑一声,应下:“罢了,既如此,愚兄这便随阿妹进宫,只是,阿妹可不能扔下皇兄不管,今日之事既是你打头,便要一帮到底,不离不弃!”

太平公主满意了,笑容灿烂:“只要皇兄不嫌小妹多事便是。”

李旦感慨道:“怎么会呢!若无阿妹一片忠心为国,李唐江山怕是又要落入旁姓之手了,愚兄等是否有命在也是两说。只此一功,阿妹便功莫大焉。”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躬身道:“不敢,皇兄过誉,时间不等人,还请皇兄即可入宫。”

李旦点点头,当下,张昌宗又护卫着两人进宫直奔小皇帝居处去。

第488章 睿宗登位

“恭迎父亲!”

李旦进宫的时候,宫里已经被李隆基摆平,听人报太平公主奉相王进宫,立即便率众出迎,李旦见到李隆基,一时不禁满腹复杂:“我儿辛苦了!”

李隆基跪下请罪:“儿擅自行动,贸然行事,不曾禀于父亲,请父亲责罚!”

李旦按下复杂的心绪,亲自扶起李隆基,道:“我儿的心意,为父明白,总好过坐以待毙,刀斧加身,我儿做得好。”

李隆基也乖觉,看一眼旁边站着的太平公主,立即道:“此事多有赖于姑母与安定侯协助,否则,单只儿一个,也是做不成的。”

太平公主并无得意之色,只是淡然一笑,道:“我等也不过是挣命,若是让韦氏事成,这天下何处还有我李唐子孙立足之处?皇兄等首当其冲,我也是逃不脱的!六郎是我的女婿,娶我女,自也是在必亡之列。”

李隆基立即道:“姑母所言甚是,先前小侄带人进宫时,韦氏等正设局谋杀安定侯,若不是安定侯神勇,只怕……”

“还有这等事?六郎你怎没说?”

太平公主讶然,关切的往张昌宗身上又看了几眼,先前看他衣饰虽有些乱,但并无伤,也就没问,不想里面竟有这许多事。

张昌宗笑着作揖:“岳母大人放心,小婿没事。再者,均州谯王处,小婿也派了人去,京城动了,约莫过不了几日谯王便能回京。”

谯王处也作了安排?!

李旦、李隆基父子满脸震惊骇然,太平公主也微露惊讶之色,但旋即又恢复平静,她是知道张昌宗的为人和行事,这些年,但凡有事交托与他,他必是给你做得妥当周全的。张昌宗不以为意,微笑拱手:“岳母有心自救,委派小婿做准备,小婿的准备便做得周详些。”

太平公主点点头,又看向满面复杂之色的李旦父子,问道:“重福处,皇兄有何打算?”

李旦愣了一下,道:“阿妹有何建言?”

按礼法,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李重福也好,李重茂也好,都比他这个相王更加的名正言顺,又不是草原上的胡人,不兴搞兄终弟及。

太平公主断然道:“重福是被贬斥出京的,崇茂年幼,登基这些时日,朝政竟被太后所把持,大权旁落,搞得朝政国事一片乌烟瘴气,可见不堪为帝,皇兄身为李唐子孙,难道忍心看着祖宗基业,李唐国祚就这么被搞乱?皇兄合该趁乱而起,担当重任,稳定国祚天下才是。”

李隆基连忙附和:“父亲,姑母说的是,为了江山社稷,请父亲正位。”

李旦左看看,右看看,还有些迟疑:“这……真要走这一步?”

“皇兄!”

“父亲!”

李旦有些头疼的摆摆手:“罢罢罢,只是,此事还须请宰相们和朝臣入宫才是。”

太平公主立即道:“烦请皇兄授六郎领兵之权,以护佑宫廷安全,维持京城局面。”

李隆基也知能否维持住局面才是事情能否成的关键,立即附议:“儿赞同。”

当下,李旦便授命张昌宗节制军队之权,除了金吾卫的军队,连左右卫也交给他一并统领,以免左右卫因为动荡没人挟制而生乱。

李隆基带着归顺他的羽林卫的各将领护卫宫廷,张昌宗把他的特种小队留下十人护卫太平公主,带着剩下的人直奔金吾卫大营,点了金吾卫大营的道人马戒严京城,又奔赴左右卫大营。

左右卫大营里,正官原被架空了,大权旁落于韦家人之手,张昌宗去了,把人叫来,先宣布韦氏乱政祸国,相王、临淄王、太平公主联手平乱,如今政归相王。

韦家自中宗死后,争权夺利,所行所为皆不得人心,又有韦家子弟倒行逆施、nuè dài士卒,在军中也无威望,听闻韦家伏诛,竟齐声高呼喝彩,对张昌宗并无半分抗拒,可见韦家失人心到了什么地步。之后,令诸兵将还营,恢复正官quán bing,令他们继续统领左右卫,等待朝廷号令。

待左右卫的事情安排好,张昌宗才又带着人急匆匆去请张仁愿、唐休璟、苏瑰三人,五个宰相,韦温、韦巨源被诛,也只剩下他们三个了。

张昌宗是带着兵马去的,虽无胁迫之意,也以礼相请,但shi wēi的意思也很是分明。他的名声,三人都是听过的,并无信心只凭府中家丁、护卫就去对抗,自是不管心中怎么想,还只得跟着进宫。

朝廷的重臣们便在张昌宗的相请下一一进宫,见在宫里的相王李旦、临淄王李隆基,以及太平公主,齐齐一默,又听韦氏已然被诛杀,自是再无异议,这朝里,有气节的早就被贬斥的贬斥,流放的流放,tu shā的tu shā,剩下的都是识时务的,自是无人敢提出异议来。

重臣到齐,一众人等齐往小皇帝宫中去,小皇帝宫门大开,也没令人防守,他宫里的宫人早就趁乱逃散了,只小皇帝李重茂一个人高居于御座之上,整个人几乎缩成一团,满面惶然之色:“众位卿家来……来做甚?姑母、王叔有何事?”

李旦看看左右,似乎六神无主;李隆基年轻不好出头,大臣们还想要点脸面,下克上,废主另立新君终归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大家面皮厚度不够,自是有些不自在,一时间,面无表情装雕塑的,低头研究地砖花纹的,突然发现袖子似乎十分有研究价值的等等,各种情状皆有,就是无人敢与小皇帝对视。

大家都知道,小皇帝不曾掌权,所有恶事、乱政也皆与他无关,他就是个傀儡,一切所为皆是韦太后的锅,对着这么一个无辜的人,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张昌宗亦然。

太平公主左右看看,见无人应答,轻轻哼了一声,眼神带着轻蔑的扫了一眼朝廷诸公们,自己稳步上前,道:“太后窥伺神器,已然伏诛,如今朝中人心惶惶,请皇帝携相王登城门,安抚百姓。”

李重茂一听不是来杀他的,倒是松了一口气,自然无所不应:“可,朕这就随王叔出宫登城门。”

当下,李重茂与相王一起登城门,宣布韦太后乱政被诛,又下令免除全城百姓一年赋税减半。

甲辰日,李重茂上朝,群臣上朝,国丧期未过,中宗梓宫尚未下葬,对着中宗的梓宫,位于百官之首的太平公主宣布:“国家不安,皇帝为了天下稳定要传位于相王。”

众臣齐齐望向御座之上的小皇帝,李重茂也不知在想什么,竟只顾望着中宗的棺材发呆,对太平公主之言,一点反应都没有。

气氛一时静默且尴尬,刘幽求拿着写好的传位诏书,一时进退不得。太平公主皱眉,径直上前,一把拎起小皇帝的领子,拽他:“人心皆向着相王,孩子,这个位置不是你的!下来吧!”

竟一把把李重茂拽了下来,扔在一旁不管。之后,扶着李旦的手,于中宗棺材旁登位,是为睿宗。

第489章 郑氏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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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事定,张昌宗把节制左右卫的兵权交了回去,只管着金吾卫,事务一下子就少了许多,气温已没有那么高了,郑太太可以南下了,只是她还在庄子上,张昌宗抽了个时间亲自去接人。

风尘仆仆的进家门,老太太安然坐在厅堂里,面前放了个小炉子,正在煮茶,旁边坐着宝宁,一脸专注的在郑太太指导下往茶汤里放东西,恍惚间,张昌宗不禁想起他小时候。那时候,他小时候觉得郑太太煮的茶汤比阿娘和嫂嫂们煮的都好喝,便缠着郑太太教他,郑太太教他的时候,似乎也是这幅景象。

当日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可他已经长大chéng rén,为人夫,为人父,郑太太跟前教导的孩子变成了他的女儿,一时间,张昌宗心里百感交集,眼眶都有些热起来:“太太,宝宁!”

一老一小一起扭头,宝宁见到月余没见到的父亲,很是高兴,直接蹦起来就往父亲身上跳:“阿耶!”

张昌宗自是一把接住自己的小宝贝,也不顾一身尘土,俯身先亲她一下,笑得开怀:“宝贝想阿耶没?”

“想了!阿耶呢?有没有想女儿?”

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父亲。张昌宗仰头大笑:“想啊!天天都在想!那么,宝贝有没有完成耶娘交给的任务?”

说着,放下女儿。宝宁自是拍着小胸脯保证:“阿耶,女儿有乖乖陪祖祖呢!”

“那就好,等回去给你奖励!”

“好!”

宝宁开心的应着,拉着父亲的手过去见郑太太。郑氏面上带着笑,口中假嗔:“一身尘土便来抱孩子,也不怕脏!现在好了,父女俩都脏了,来人,带小娘子下去换洗。晓得你肯定没耐性慢慢来,看这一身尘土的,快下去梳洗一下,然后过来喝茶汤,等你来了就能喝了。”

“哎,太太的茶汤好久没喝了,可想了,太太等我一会儿。”

说着,就自己转后面换洗去了。

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洗干净头脸过来,宝宁已经换好了,坐在郑太太右手边,左手边已然放好他的坐席,席前摆着一个小几,几上放着茶碗,端起喝了一口,温度正适宜,味道还是那个味道,好生叫人怀念,一口接一口的,舒坦得直眯眼。

郑氏笑看着父女俩儿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和表情,面上的笑又深了几分,待父女俩儿一人喝完一碗,又叫人给张昌宗倒上,方才问道:“京里的事情完了?”

张昌宗笑道:“新君登基,大事已定,余者用不上我,自是该我到郑太太面前尽尽孝的时候了。”

郑太太哪里还不知道他,无视他一贯的嬉皮笑脸,微笑:“就算是卖乖,这个乖,我也受了。”

张昌宗笑眯眯地拱手:“多谢太太不嫌弃。”

郑太太老神在在的道:“你打小就这般,习惯了。”

张昌宗仰首哈哈大笑,不以为耻,说笑几句,复又道:“阿柳空下来了,我让她和阿松护送太太您南下,再晚怕有台风,就不好上岛了。”

郑氏点点头,道:“行李我已让人收拾好,并无什么需要准备的地方,你且休息休息,明日我们再启程。”

“喏,多谢太太体恤,还是太太心疼我。”

“惯会卖乖,别把我的宝宁带坏了。”

郑氏假嗔,张昌宗故作讶然:“难道太太不喜欢?”

郑氏淡淡扫他一眼,笑而不语,大有问他是否真要在小孩子面前做坏榜样的意思,张昌宗打个哈哈,不再胡说。

与郑太太和宝宁一老一小叙说了一下别情,郑氏看张昌宗眉宇间难掩的疲色,虽精神头挺好,但还是催促他去休息,京里的情形,她在庄子上也是知道的,虽不至于事事皆知,但闻一知十,郑氏大致能猜到张昌宗在其中的辛苦。

张昌宗谢过郑氏体恤,跑去睡了一觉,等睡醒已然天黑,自己看看时辰,宝宁肯定是睡了,外头下人候着他,厨下还熬着粥,就等他睡醒喝。

“太太睡了吗?”

张昌宗一边喝粥一边问下人,仆人答道:“回郎君,太夫人尚未就寝,还等着郎君过去。”

“这样啊,那我过去一下。”

说完,唏哩呼噜的喝完一碗粥,擦嘴漱口后过去,郑太太屋里,果然还点着灯,见他进来,笑了笑,示意他坐下。

“太太有话对弟子说?”

张昌宗坐下问道。郑氏点点头,道:“我在庄上怎么听说,此次京中的事情,乃是你那岳母与临淄王主导的?”

张昌宗叹了口气,把自己进京后的事情大致向郑太太说了一遍,郑太太默默听他说,听完,叹了口气,双眼全是担忧之色:“六郎,今后有何打算?”

张昌宗又是一叹,苦笑:“太太,其实弟子心里也不知道,大致总是要保住我岳母的,否则,我这么多年这么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对不对?”

郑氏一叹,深深看他一眼,道:“你这是把自己往艰难处逼。”

张昌宗道:“大概是时也,命也吧,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郑氏默然,沉默了片刻后,方才道:“如你所说,那看来太子非临淄王莫属了?”

张昌宗道:“应该就是了,这次宫变的参与者里,我岳母是长公主,立谁都不可能立她,而我,虽有功,却是外臣,剩下的也就是临淄王了。弟子出京时,便有朝臣提议立临淄王为太子,临淄王尚在推拒,言道应该立嫡长的宋王为太子,只是,宋王此人……只能说不愧是当今的儿子,谨慎聪明是有的,唯独缺了胆子和勇气,朝臣里评价虽好,却非太子人选,我看着,最后还是要落在临淄王头上。”

郑氏勃然变色:“你既看得分明,何以还坚持不退?”

张昌宗慨然长叹:“太太,我岳母还在其中啊,怎么退?”

“妇人之仁!”

郑氏斥了一句,张昌宗只叹气,却不辩解,他跟着则天女皇那么多年,又是上官婉儿的徒弟,怎么可能一点政治意识都没有?但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更不敢退,退了,他的家,他的亲人要怎么办?有些事,不是想退就能退的。

郑太太瞪他一眼,看他那样子,又不忍心斥责他,也是一声长叹,道:“那你便这么看着?”

张昌宗淡淡笑了一下,道:“太太看我像束手就擒的人吗?我心里是有打算的,两手准备吧,太太放心,总不会让您老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是……哎哟!”

却是说得太口无遮拦,惹得一贯冷静自持,优雅自如的郑氏也动了气,忍不住伸手拍了他一巴掌。

郑氏叹了口气,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你只需记着,你身后不止有你那么岳母,还有你的兄长们,还有你师父和我,还有宝宁,她还那么小,你忍心?”

张昌宗咧嘴笑道:“太太放心,弟子心里是真有数的。”

“真有数才好!”

郑氏没再多言,毕竟,那边是他的岳母,自幼待他也是极好的,六郎重情义,让他就这么看着,那是决计做不到的。六郎是聪明人,有些事情,有些话,她提点就好,真正要下决定的时候,还是需他自己来,她相信他能处理好。毕竟,这么好的孩子,世间少有不是吗?

若是真不成,把女儿使来收拾他就是!对上他师父,难道他还敢糊弄不成?

第490章 客观与统一

新君登基,当议立太子。

睿宗年纪也不轻了,他哥中宗都崩了,为了国家的稳定来说,是该立个太子,以安天下。按礼法,当嫡长继承,宋王李成器乃睿宗嫡长,便有朝臣提请立他为太子。

张昌宗抽空跑去送郑太太也就只去了两天,等他回来上朝,朝上还在为这事儿议论着,去丈母娘处接老婆回家,直接被岳母大人叫住:“关于太子,便是平王了吧?”

这是在问他的意见?

张昌宗一直没表示过对太子人选的意见,既没说支持,也没说反对,太平公主想跟他确认一下,好统一阵线。不然,自己还闹意见,那不止是对己方阵营的损害,也平白闹笑话。

自睿宗登基,以前的临淄王便被改封为平王了,张昌宗自己,也因射杀两韦的功绩,从侯爷变成了公爷,开国县公,以三十不到的年纪,以功封开国县公,在朝中、在军中皆有威望,太平公主自不会忽视他的意见。

张昌宗静默了片刻,与薛崇秀对望一眼,道:“也只能是平王了。”

宋王资质也不差,人也是聪明和有能力的,但是比起李隆基,他缺了至关重要的一个品质,敢于任事的勇气和魄力。

若是一个普通人,有没有敢于担当的勇气和魄力,其实区别不大,但是,作为大唐现下的皇帝,那就不行。欲戴皇冠,必承其重,这个重,是责任,是国民,是江山,是社稷,是天下,勇气、魄力,缺一不可。

张昌宗顿了一下,又添了一句:“当年,则tiān huáng后幽禁当今一家,幽禁得太久了,宋王好资质,却被幽禁磨损了棱角和勇气,只余下谨慎,若是国泰民安之时,则是守成之君的最佳人选,然如今大唐的局面,却不是一个守成之君可行的,须有平乱的勇气与任事的魄力,纵观中宗和当今诸子,有此品质者,唯有平王。”

这话一出,薛崇秀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太平公主面含笑意,欣慰的点头,道:“你能想明白自是最好。”

太平公主看看薛崇秀,又看看张昌宗,复又道:“六郎你与秀儿一直不喜欢平王,对否?”

会被太平公主看出来,张昌宗一点都不意外,太平公主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人,她这么多年能在朝中纵横,权势赫赫,自有她的精明与睿智之处,能看出来不奇怪,看不出来才奇怪。

张昌宗拱手:“是小婿先前有失偏颇,多谢岳母大人宽宏。”

薛崇秀也福了一福。太平公主伸手扶起她,道:“先前秀儿说他有谋算,说他有野心,而六郎又一再劝我谨慎,我便知道你二人不待见他,然而,有谋算和野心难道不好吗?若无谋算和野心,现如今能有平王否?还能言将来吗?”

薛崇秀不语,张昌宗心底叹气,口中应道:“岳母说的是,所以,这几日,小婿细细思之,尽量客观看诸王,确实平王更佳。”

只是,正因为平王更佳,太平公主呢?她要怎么办?这么有谋算,有野心的李隆基,会容许太平公主这尊大佛屹立于朝上与他争权吗?退一万步讲,就算李隆基忍了,朝臣呢?朝臣们还能容忍再有一个皇室女子出来参政吗?还有,太平公主就能一直保有初心不变吗?即便她能不变,可是,朝臣们呢?权力如蜜亦如刀,伤人之时,有时并不随握刀人的意,总有情势会迫人挥刀。

张昌宗与薛崇秀担忧者,不过是这些,但是,怎么对太平公主开口呢?看这眼前这个与往日的深沉不同,言笑晏晏,慈祥度、和蔼度几乎满点的太平公主,感觉无法开口啊,有些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啊。

张昌宗默默蛋疼,看老婆,薛崇秀显然也不好过,两口子对望一眼,默契的决定闭嘴,看太平公主心情不错,也不想扫她的兴致,自薛绍死后,她老人家鲜少见这么畅快的表情和样子了,有些话也就不忍心直说。

妇人之仁!

想起郑太太的点评,真是一针见血啊!老太太一生跌宕起伏,阅历丰富,又在宫廷之讨生活那么多年,自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也看出了张昌宗的为难与不忍。

两口子没什么可说的,张昌宗这做爹的果断把女儿贡献出来去讨老岳母的欢心。宝宁或许自幼与郑太太相处的多,对于如何跟中老年妇女相处很是有一套,家里郑太太宠她,婉儿师父也好,还有她外祖母也都把她当心肝宝贝,若是评个在这些中老年妇女心目中地位的排名,张昌宗自觉是争不过女儿的,毕竟,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伪正太,论萌度,自是拍马也追不上女儿的。

陪着太平公主说了一会儿话,张昌宗才带着老婆、女儿回自己家,第二日上朝的时候,朝会之上,太平公主表达了对平王的支持,又有刘幽求、钟绍京等此次政变的有功之臣出列,同样表达了对平王的支持。

李旦看看妹妹,又看看大臣们,转眼看到下面站着的张昌宗,喊了他一声:“张卿家呢?”

张昌宗也是此次政变的功臣,且还是被韦太后设计围杀时反杀的猛人。明面上,对外宣称的是尊李隆基为首,配合他政变,但是,他那个小队,在这次政变中却露了大脸了!

区区二十人,悄无声息的潜入宫中,游刃有余的扛住了百人卒的围攻不说,甚至还能有余力反杀了韦温、韦巨源那两个奸贼……这等战斗力,大家嘴上不说,心里是要掂量掂量的。

张昌宗只得出列:“臣在。”

李旦问道:“张卿家,依你看,何人可为太子?”

张昌宗道:“启禀陛下,何人可为太子,不当问臣。”

“……”

李旦顿住,看张昌宗侃侃而谈的样子,依稀不禁忆起当年第一次见他的样子,那时,他还是一个垂髻童子,在这金銮殿上,面对着他,面对着母皇,面对着满朝文武,丝毫不见惧色,也是这么侃侃而谈,自幼便风姿非凡。

李旦不禁满腹感慨,竟又追问了一句:“为何不当问你?”

张昌宗拱手行礼道:“回陛下,当问品行。”

“品行?”

“正是。”

张昌宗朗声道:“古今欲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苟以求名之所成也。太子为一国之储君,未来君临天下之主,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说得好!”

太平公主当先喝彩,面上的笑容,与有荣焉,显然很为女婿的发言自豪。这些年只见他领兵打仗,看他荡平北疆,倒让人忘了他自幼便有的文名,她这女婿实乃文武双全之才。

第491章 难解之局

李成器好不好?

这是毋庸置疑的,先前李旦做傀儡皇帝、嗣皇帝的时候,太子都是他。不然,再是嫡长,若是一无是处,朝里也不会有人支持他,但是,就像张昌宗所说的,他缺了一点当仁不让的勇气和魄力,李隆基再有谋算、野心,他也知道付诸行动,并且尽全力的经营、盘算,而不是空喊一个口号,啥事儿都不干,敢承担、敢任事且不莽撞行事,其实也是李隆基的优点。

所以,张昌宗很直白的直说了自己的观点。经历了武则天时期的武氏家族乱政,又有中宗时期的韦后、安乐等的胡来,这个朝廷虽不至于风雨飘摇,却也是屡经动荡,有不少的烂摊子需要收拾,确实需要一个能任事的人出来领导。

张昌宗还是不喜欢李隆基,但是,国家大事不可儿戏,在目前所有的人选中,他是最好的太子人选,因私废公不可取,张昌宗还有那么一点操守。

人生还有什么比推自己讨厌的人上位更蛋疼的?

没有了!

所以,张昌宗上朝后一直扑克脸,不是他力图严肃,实在是笑不出来,糟心呐!

而李成器也没辜负张昌宗给他的评价,当即出列,言辞恳切的道:“启奏陛下,太子乃是一国之储君,儿以为,若是国泰民安则自可以嫡长为先,国难之时就应当归于有功。否则,若是一个处理不当,则海内失望,儿斗胆,恳请陛下不要立儿为太子。”

说到最后一句,居然声泪俱下,一个大礼,跪地不起,坚辞之。

朝上列朝的公卿们,见状,也纷纷道平王有功,且有果决名声,可立太子。李旦见长子不愿当这个太子,见公卿们又支持平王,便同意了,立平王为太子。

平王听闻后,以宋王是长子当为太子为由,上表固辞,最后还是李旦出来表态,表示长子言之有理,宋王虽为长子,可平王对社稷有功,人神共睹,当为太子,最终,李隆基当上了太子。

“唉!”

在自己家里,张昌宗幽幽叹气,理智接受是一回事儿,感情上讨厌又是一回事,所以,还是特别糟心,打击工作积极性。

躺在老婆腿上,膝枕啊,多好的待遇,张昌宗前世中二期没当兵的那几年,梦寐以求的就是xiao jie姐的膝枕,这会儿终于实现了,四舍五入也可以算是迟来的爱吗?

……

算了,这个想法太逗比了,简直不忍直视。

张昌宗自己鄙视自己一把,转个身,趴在席子上,脸埋在老婆腹部,一手揽着她的腰,又香又软,十分舒服,极好的治愈了他沮丧的心。

不治愈还能怎么办?难道扯旗zào fǎn吗?

别逗了,那没任何前途可言,刘婴刘儒孙怕是会把他当傻子看。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薛崇秀低头看他,一手摸着他的头发,一手轻轻地帮他揉捏脖颈,柔声道:“事已至此,我们也该接受事实,起码我记得,头些年,他还是做的不错的,任贤选能,励精图治。”

“我知道。”

张昌宗闷闷地说了一句,抬起头,放开老婆,自己滚一边去四肢伸张的平躺在席子上,没什么形象、仪态可言,但舒坦:“以前是不懂,跟着我师父、女皇学了这么多年,现在是懂了,唐末藩镇割据的现象,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他晚年是懈怠了,但是,藩镇割据的形成还是制度出了问题,而这个制度,现在就有端倪了,不过,这个不是最紧迫的,最紧迫的是,把安乐、长宁、韦后等卖官弄到朝上的那些家伙给清除出去,现在这个朝廷,乌烟瘴气的,能用的人太少,不好做事。”

张昌宗又是一叹,倒不是郁闷,而是感慨:“秀儿啊,你知道吗?像我们这种说好又打不到至善的水平,说坏又不上不下的,电视剧里一般活不过三集的。”

电视剧这三个字,好多年没听到了,薛崇秀还愣了一下,不过,听完他的话,人却笑了,低头亲了他一下,道:“这么说自己,会不会让你开心一些呢?”

完全不会!

张昌宗又焉儿了,可是还能怎么办呢?就算是神仙,世界都不会围着他转,何况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不过,好在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为人坚毅,事已至此,沮丧一时就行了,让他一直沉浸在这种情绪中是不可能的,为人还得振作,重整旗鼓,重新把局面往适宜自己的方向掰。

讲真,做人还真得有几分小强的风采,只要不是被踩扁,拼尽全力的蹬腿儿也得蹬起来,如果一点打击就倒了,那漫漫的人生还有什么活头!

张昌宗鼓励自己一下,坐起身来,认真望着媳妇儿道:“现在,还有一桩更紧要的事情。”

薛崇秀会意:“我母亲?”

“对!”

张昌宗满脸严肃:“平王之势已成。”

坐在御座之上的李旦又不是个能管事儿的,平乱的功臣理,大头只有三位,太平公主、李隆基、张昌宗,张昌宗跟太平公主是一伙儿的,李隆基是太子,看着似乎太平公主、张昌宗更加势大,但李隆基是太子,天生便有大义的名份,群臣会支持哪边……这是问都不用问的事情!

薛崇秀也蹙着眉头:“我且想想,母亲那人,你也知的,若是轻易便能劝回来的人,那也不是我的母亲了!”

是啊,若太平公主不是个偏执的人,那她的人生或许能换个活法儿,而不是现在这样了。张昌宗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只是,李隆基既然是有谋算,有野心的人,便肯定不会只满足于做个有名无实的太子,他在朝中支持者众,显然也是有人望的人,权力中心只能有,若太平公主争权太过,妨碍了他,别说李隆基不会同意,便是他手下的人,也不会屈服就是。

这个局面要怎么破?张昌宗感觉头更疼了!

连活命都难的时候,会想着只要能活下来就好了;能活命了,又会想着要好好地活;能好好地活了,自会想着活得更好,人性历来如此。

第492章 另一半修改不满意明天传

太子已立,自是该忙朝上的事情了,有太平公主镇着,张昌宗依旧做他的金吾卫大将军,看好长安城,于朝政能插手的地方不多,现在上至皇帝,太平公主、太子李隆基几个都在忙着肃清韦氏一族在朝中的影响。

站在朝上,听着各处的汇报,张昌宗悄悄砸牙花子,中宗这个人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了,说他对儿女好,可是,李重润、永泰公主却是他逼死的,若说他对儿女不好,安乐公主能有今时今日的张扬跋扈,中宗的骄纵功不可没。

中宗自己生活算不上奢侈,内府的府库作为皇帝的私库,女儿要花,他也毫不犹豫的就给了,花完了都没说一句,这等宠溺女儿也算是千古少有。人性真真复杂。

中宗当政的时候,并未任贤选能,反而放任韦后、安乐公主、长宁公主几个卖官鬻爵,各品级明码标价,不止她们府中的官员,便是朝中某些官职,也被几人贩卖了,搞得乌烟瘴气的,很是难看。

这些官员清理出去也简单,但是,清理了朝廷就面临着一个问题,没人干活儿了!更重要的是,国库也好,府库也好,都没钱了,都穷!特别是皇帝的私人府库,已经被安乐、长宁花完了,后面韦后上台想不横征暴敛都难,因为太穷了!

这些附逆的官员肃清,空出来的位置需要人手,就为了这个,最近镇国公主府上几乎可谓车水马龙,太平公主如今权势赫赫,想走她门路的人不少。

除了这些,朝中重点商议的还有空缺的宰相,如今朝中内外交困,正需要一个能力强的的宰相来调和内外,辅国理政,张仁愿、唐休璟、苏瑰还是差了些火候。

“若说宰相人选,臣妹这里倒是有个人选,就是不知是否合皇兄之意?”

太平公主施施然道。太平公主、太子李隆基分左右而坐,太子位尊居于左,太平公主虽有大功,因是公主,屈居于右。

李旦一听太平公主有人选推荐,立即问道:“臣妹欲举荐何人?”

“回皇兄,臣妹举荐姚元之。”

“姚元之?”

这人李旦自然听过,历仕则tiān huáng后、中宗两朝,当年则tiān huáng后登基为帝,各地檄文如雪片般飞来,姚元之“剖析若流,条理分明”,极得则tiān huáng后欣赏,神龙政变时,他也曾参与,只是功劳不如五王那般大,却也因此擢升为县侯,实食封两百户。

只是,后来因为神龙政变后,同情则tiān huáng后的处境,曾出言劝中宗善待则tiān huáng后被贬斥出京,历任越州、均州等刺史,因施政有方,在各地皆有极佳的官声和民望。

姚元之这人,既有才能,又有操守,还做过相王府的属官,太平公主举荐这人,相王自是熟识的。当即道:“大善,姚元之不错,多谢阿妹为愚兄举荐贤良,不使野有遗贤。”

太平公主谦恭的道:“皇兄过誉,若能为皇兄分担一二,便是小妹的荣幸。”

兄妹两个一唱一和,看着和谐非常,当然,如果忽略李旦笑容里那过于亲切的成分,那真真可算得上兄妹间的榜样了。

然后,自姚元之开始,太平公主又举荐了数人,只要是她举荐的,李旦皆准了,反而太子一人默默坐着,一句话都插不上。

张昌宗都不用看就能猜到站在太子一边的朝臣们会有什么表情和想法,但是,除了蛋疼,他还什么都不能干,他那岳母大人如今正在兴头上,他无论说什么,大概都要打几分折扣,且耐着性子等一等。

第493章 试探

“新安郡主命人收敛了安乐的尸骸?”

太子东宫,李隆基自然也收到了线报,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复杂,刘幽求、钟绍京皆在东宫,自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刘幽求有些意动:“殿下,此事或有可为之处,涨一涨殿下于朝中之望。”

眼下李隆基虽为太子,但于权势上却不如太平公主盛,五个宰相里,只太平公主举荐的就有两位,虽说太子这里也有钟绍京和刘幽求支持,但是,比起太平公主举荐的两人,刘幽求和钟绍京官声、名望皆不及。

只是,李隆基竟然制止了他:“此事便当做不知吧。”

刘幽求、钟绍京愕然,钟绍京道:“殿下,即便镇国公主势大,然此事可做文章之处也多。”

李隆基还是摇头,道:“若是新安表姐的话,这是她会做的事情,本来就是小事,不必小题大做,徒惹姑母不快。”

刘幽求立即拱手道:“可是,殿下心中念着姑侄之情,长公主那边可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这京中,知长公主者众,知太子者少。”

李隆基闻言,顿了一下,脸孔一板:“幽求,过了!”

刘幽求立即请罪:“是臣失言,只是,朝中情势如此,望殿下三思。”

李隆基还板着脸,眼睛转向刘幽求,道:“姑母与孤一同起事,诛杀韦后一党,于国有功,又扶持我入东宫,于我有恩,姑母未曾失义于孤,孤何能负义于姑母?忘恩负义,非君子可为也!幽求,你可明白了?”

刘幽求一凛,立即拜服:“喏,臣知错。”

李隆基道:“不止如此,还有些事,你们不知,前些年,孤与父皇皆被幽禁于宫中,度日艰难,便连区区宫女也可诬告父皇,逼得孤全家尽皆陷于险地,有赖姑母多为转圜,也有赖新安予宫婢钱财替我们疏通,日子才好过了许多。姑母与新安虽从未说过,然细究起来,于我们父子却是有恩的。”

原来内中还有这些内情。如此,为了太子的名声着想,有些事确实不可做,也不能先做,不仁才能不义,否则,岂不是自己败坏自己?

刘幽求以为自己懂了,立即躬身行礼道:“殿下仁义,臣佩服。”

李隆基摆摆手,脸色终于缓和了些,道:“罢了,不说这些,来人,上歌舞,开宴。”

现在的朝上,不是太子东宫的人,就是公主府的人,李隆基这边不想在薛崇秀替安乐收敛尸骸的事情上做文章,不欲生事,朝中自是再无人多说什么,太平公主见状,虽然还是生气,但气恼倒是消了些,只是,看见薛崇秀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就是。

薛崇秀倒是沉得住气,她娘恼她也不急,只把闺女往母亲跟前一放,撺掇闺女去卖萌帮她讨好老娘,总算哄得太平公主喜笑颜开,放过这事儿,不过,少不得念叨她两句:“也是现在朝政未稳,为娘还能说得上话,不然,看参奏你的疏奏会不会淹没御史台。”

薛崇秀挑眉微笑:“这不是有母亲吗?”

太平公主白她一眼,又不想理她了。薛崇秀又是一笑,总算想起解释这回事儿,道:“女儿不过是想试试东宫的心思,并无他意,让母亲生气是女儿的不是,请母亲责罚。”

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太平公主的坐榻前,正儿八经的请罪。太平公主一愣,心下倒是明白薛崇秀的用心了:“你担心东宫……”

担心什么,太平公主没有明说,但母女俩都知道意思。薛崇秀点点头,顺手从拿给女儿的点心碟子里拿过一块,道:“母亲门下,投者众多,然而,母亲这里多了,东宫岂不是就少了?母亲,饼子就这么大,你吃了一大口,旁人如何还能多吃?东宫乃是国之储君,岂会甘休?”

太平公主默然,静默片刻之后,方才道:“让我儿费心了,此事我心里有数,放心就是。”

薛崇秀道:“怎么可能放心得下!六郎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也是担心母亲的,母亲以公主之尊位列朝堂,不少千古未有,却也是鲜有耳闻,母亲还须三思而慎行。”

太平公主点点头:“我知道了,不用你操心。”

母女俩儿在这里说话,外头张昌宗与薛崇胤喝着小酒,一边欣赏乐舞,一边聊天,张昌宗问道:“怎么不见二郎?”

薛崇胤道:“二郎如今乃是大功臣,哪里还能有闲暇留在府中,自是外出应酬去了,左右不在东宫,就在外头何人府上用席吧。”

张昌宗拧起眉头来,又问:“亲事如何说?可定下了?”

薛崇胤道:“这事母亲做主,轮不到他多嘴,已经下聘放定,钦天监的人选的黄道吉日在冬至之后。”

张昌宗再度点头,完了扭头看薛崇胤:“二郎宴请者众,难道你就没人宴请?”

薛崇胤神情平淡:“有啊,身为镇国公主的儿子,我在京中还是有几分颜面的,只是,要饮宴在家更自在,又何须勉强自己出去应酬?还不如你我二人喝上几杯小酒来的舒坦。”

张昌宗大笑表示赞同,两人碰碰杯,又喝了一杯,喝完了,张昌宗才道:“看阿胤你心里还能稳得住,我就放心了,这府里,总要有个能稳得住的人,不过,二郎那里,还是留心一下吧,莫要过了。”

薛崇胤冲他笑笑,点头:“放心,那是我亲弟弟,我这做哥哥的总不能还不如你这个做姐夫的上心吧?”

也是!

张昌宗笑着又跟他碰了一次杯,薛崇胤呲溜一口小酒,看看张昌宗,问道:“说来,令师的孝期应该快结束了吧?”

张昌宗算了算,道:“还有两个月,怎么?”

薛崇胤朝他挤眉弄眼,笑问:“你看到我儿子,就没什么想法?”

张昌宗茫然,一个小屁孩儿,要他有什么想法?

薛崇胤嫌弃的看他一眼,道:“往日看着挺聪明的,怎么现在却这么笨?”

“说啥呢!不知本将军自幼便是神童吗?”

张昌宗不乐意了。薛崇胤白他一眼,道:“儿子啊!你跟我妹妹成亲这么多年,连续守孝守了六年,眼看着宝宁都七岁了,你俩就没打算生个儿子?无有嫡子,你的血脉香火将来谁来继承?张六郎,我告诉你,在你没跟我妹妹有嫡子之前,你可不能弄出个庶子来,不然,是兄弟也得揍你一顿!”

张昌宗觉得做人还需要实事求是,提醒他:“你打不过我!”

薛崇胤:“……”

那表情,逗得张昌宗一乐,乐完了诚实的道:“还有,你觉得以你妹妹的彪悍,我要是弄出庶子来,她会怎么对付我?你以为你妹妹吃素的?”

薛崇胤一想也是,他妹妹那辣手,啧啧,虽然是亲妹妹,但是,妹夫也是他发小,看发小这么惨,幸灾乐祸之余,也不免有些同情他,拍拍他肩膀:“妹婿辛苦了!”

张昌宗冲他龇牙一笑:“放心,我会转告你妹妹我老婆你的意思的!”

薛崇胤:“……”

他到底是脑子进了多少水,才想着要履行所谓的舅兄的责任的?他就应该自扫门前雪就行,管张昌宗和他妹妹的闲事……他一定是脑子进水太多了!

第494章 姚崇进京

薛崇简薛二郎最近很是春风得意!

当日政变,作为李隆基的死党,他也参与了的,与李隆基一起成功策反部分禁军后,听闻韦太后设局围杀张昌宗,还担心了一下,催促李隆基尽快赶过去,可是,赶过去发现所谓的围杀已经被张昌宗神勇的翻盘,他就怂了,果断藏了,张昌宗当时着急出宫,也就没注意到他,事后知道他也参与了,并且很怂的没敢出现在自己面前,张昌宗的感想是十分复杂的。

然而,孩子大了,各有各的想法了,也不能强迫,只能喊薛崇胤盯着些,别弄出大的乱子来就成。镇国公主府现在的威势,看似鼎盛,枝繁叶茂,然其实根基浅薄,但是,这种话是无法跟岳母大人说的,估计她老人家现在也不乐意听,跟薛崇简是就更没法说了,那小子现在正志得意满呢,也就薛崇胤还有几分理智。

两人喝了好些酒,一不小心还把薛崇胤给喝醉了,张昌宗酒量马马虎虎,也喝了个半醉,回去马都骑不成,还是蹭老婆的车,就这样,还被闺女嫌弃了一把,说耶耶臭臭的。

居然敢嫌老爹臭?这是胆子大敢zào fǎn了,张昌宗哪里还会放过她,当即抱过来,故意用胡须去扎她,扎得闺女又笑又叫的求饶。

父女俩儿玩闹一会儿,回到家,张昌宗去洗澡,宝宁跟着她的侍女下去,回自己的小院去休息,张昌宗洗澡出来,顺口问道:“闺女去睡了?”

“这么晚了,自是去了,过来坐下,我给你擦头发。”

薛崇秀说得很自然,张昌宗每次听到都有种微妙的蛋疼感,作为大唐伪土著的一员,他也是要蓄发的,实在忍不住吐槽:“这种对白,感觉发生在两个女人之间更合适,可是蛋疼的是,我俩儿是一男一女啊!”

“噗嗤”

薛崇秀直接被逗笑了,还笑得干布巾都快拿不住了,笑了好一会儿,才眼角含笑的问:“是不是很遗憾以后不能说头发长见识短了?”

张昌宗求生欲很强,当下便毫不犹豫的摇头:“绝对没有!我是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坚定支持者,男女平等,人人有责。”

“去!”

薛崇秀笑着嗔了一句,张昌宗笑嘻嘻的坐过去,一把搂住老婆,腻歪道:“为夫之心,天地可鉴啊!”

薛崇秀笑看他一眼,只说了一句“别乱动”,然后便细心地帮他擦头发。张昌宗就喜欢看她笑的样子,她性情素来沉静,在外面,虽不是冷若冰霜,笑得却也少,很多时候笑容都淡淡地,也就跟张昌宗在一块儿的时候,笑得又甜又温柔,说话也是轻轻柔柔地,很是温柔迷人,反正张昌宗就被迷得不要不要的。

两口子坐着闲聊,天气还热,张昌宗衣裳襟口大开,露出光裸结实的胸膛,一腿屈着,一腿伸直,脚趾头还嘚瑟的动来动去,很是悠闲,想起今日丈母娘发的那一通大火,问老婆:“你在防备那谁?”

薛崇秀坐在一边烹茶,回道:“难道你信任?”

张昌宗摇摇头,道:“不要做得太过,有些事心知肚明就行,过了反而不美。”

“放心,我有分寸。”

之后,薛崇秀果然没再做什么试探的事情,只静静地在后面执掌事务。

过不了几天,外调入京做宰相的姚元之终于到京,他近一些,水路通畅,到得更快,宋璟还没到,还在路上。

太平公主举荐的姚元之,按理来说,姚元之进京后,是应该去拜见太平公主的。太平公主提前跟张昌宗打好了招呼,要他到时来坐陪,张昌宗答应了。

临出门前,薛崇秀递给张昌宗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一看就是长安城里的宅子,张昌宗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薛崇秀道:“长安大,居不易,姚相公两袖清风,想来会需要宅邸。”

张昌宗眼珠一转,明白了,不过,他还是道:“我感觉这东西用不上。”

薛崇秀笑了一下,道:“试试再说,或有不同呢?”

“行吧,听老婆的。”

张昌宗揣着纸条就走了,到得镇国公主府,姚元之还没到,张昌宗进去先向太平公主行礼,然后,自己坐在一旁煮茶,候着姚元之来,也没等多大一会儿,张昌宗熬煮的茶汤刚煮开可饮用,门房便通报姚元之来了。

在仆人的引领下,不一会儿,姚元之便进来,年近花甲,鬓角生灰,一身布衣,身材清瘦,精神矍铄,进来行礼一丝不苟:“下臣姚元之拜见镇国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远远地坐在上首,她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可算是老妇人行列的人,面前自是不用像年轻妇人们一样垂上一道竹帘,只是坐的稍远些,坐在下面的人,即便是视力15,她的面容也是看不真切的,只能遥遥的感觉到她的华贵雍容。

太平公主遥遥地一把手,道:“姚相公免礼,长途跋涉,舟车劳顿进京,可安置妥当了?”

姚元之立即恭声道:“劳殿下动问,大致安置妥了,但也因此耽搁了时间,否则,早该一到京城就来拜见殿下才是。”

“无妨。姚相这些年皆不在长安,此次入京为官,是该好好安顿家人才是。”

寒暄两句,太平公主才向姚元之介绍张昌宗——

姚元之是认识张昌宗的,甚至,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往年姚元之名字还叫姚崇的时候,张昌宗经常在宫里读书,厮混时光,姚元之深受则天女皇赏识,自是经常见到他的。

可以说是眼看着张昌宗从一个蒙童,长成了翩翩少年,知道他自幼便有的神童名声,知道他年少时被称作莲花郎的风姿,多年不见,曾经的美少年,现在已经是威名远扬的青年将军。

姚元之起身行礼:“多年不见,张郎风采更胜往昔,北疆一战,振我大唐声威,令周边四夷再不敢擅动,如此威势,便是老夫远在外州荒僻之地也有听闻,遗憾一直未曾有缘再见,今日再见,倒忍不住要向张郎道一声迟来的贺。张郎大胜得归,老夫与有荣焉。”

老头儿一把年纪了,竟还有一腔热血。

张昌宗笑着扶起他,看在年纪上也不好受他大礼,仗着力气拉起人来,笑道:“姚相公过誉了,昌宗年少,如何敢受相公之礼?快快请起,我们一起叙话便是,请坐。”

第495章 劝谏

姚元之历仕则天女皇、中宗两朝,也不是陌生人,更不是第一次进京,自是少了许多麻烦,与张昌宗见礼后,各自归座。

太平公主并非不通世事之人,她爹是高宗,她娘是女皇,受最好的皇家教育出来的,若她愿意,与人相谈的时候,不需如何作态,只需稍微和气些,便不会让人有冷落之感,再加上还有张昌宗坐在一旁,更不会让场面冷场。

从生理年龄上来说,姚元之觉得他是看着张昌宗长大的,换到张昌宗这个伪神童的角度看,他何尝不是看着未来的一代名相成长起来的呢?

张昌宗的师父上官婉儿侍奉女皇御前,张昌宗又讨女皇喜欢,常在御前厮混,这些在女皇朝被提拔成长起来的大臣,他几乎眼看着他们从菜鸟慢慢长成能臣的,讲真,这些大臣们,除了去世的狄相公,如姚元之等,在他面前还真装不了逼,大家谁还不知道谁啊!

不过,张昌宗待姚元之倒真是亲切和蔼,不为别的,就为他还有几分良心,在神龙政变之后,结局已定的情况下,愿意为年老的则天女皇求情,不失仁义的君子之风,劝中宗善待退位的女皇,甚至为此,当天就被贬斥出京也不曾有半句后悔的话。

可见这人是真有操守的,不是那等见利忘义或是满嘴堂皇之言的伪君子,相比起那所谓的五王,张昌宗更待见姚元之。

张昌宗这几年的脾气,没以前年少时那么顽皮了,前些年,还愿意带着京城里的少年子弟们玩一下,自从被夺情起复归京,他便深居简出,鲜少出来交际了,难得遇到一个待见的,自是少不得叙叙旧,说说当年的京城旧事。

“……陈伯玉一代人杰,随张郎出征之后,竟再不出仕,也无消息,不知近况如何?”

“我陈师吗?多谢姚相问候,他老人家好着呢,儿子有了,近两年静极思动,跟着船队出海游历海外诸国去了,待他回来,我定会转告姚相公的问候之意。”

说起陈子昂来,姚元之面露惊愕之色,便是太平公主也是一脸讶异,她也不知陈子昂出海去了,看了张昌宗一眼,怀疑跟这小子有关系,不过,等下问也不迟,倒是姚元之惊叹道:“竟是随船队出海游历诸国去了?好一个陈伯玉,我不如也。”

张昌宗笑道:“姚相公过谦了,只是,我们还当实事求是,便是被骂大逆不道我也是要说的,我家陈师作诗为人都是顶好的,他的诗作千百年后定还能光耀千古,只是,论做官理政的本事,却不如姚相公,我陈师自己也是承认的,他没什么做官的本事。”

这埋汰陈子昂的话出来,不止姚元之,便是太平公主也乐了,不过,大家都知道,张昌宗说得是实情,陈子昂确实没什么当官的才能。

若叫张昌宗说,会做官的人里,写诗好的也有,但是,能写顶好的诗的诗人里,会做官的十分稀少,比如陈子昂同学,比如现在还是小屁孩儿的李白同学,以及还未出生的杜甫同学等等,文章憎命达,古人诚不欺我。

既然说起陈子昂,不免又说起些女皇时的旧事,谈笑一阵后,太平公主道:“如今朝上,韦氏遗毒未清,值此百废待兴之时,姚卿担子不轻,却也正可大展拳脚,大有可为。”

姚元之拱手道:“承蒙圣上和公主看重,臣定当尽力而为。”

太平公主点点头,脸还板着,语气却还算和蔼:“我门下萧卿与你同朝为相,你刚到京城,待安顿好之后,我与你引见。”

姚元之并未立即答应,面上现出犹豫之色,略作犹豫后,拱手道:“既然殿下视臣为门下之人,臣这里有几句肺腑之言欲谏于殿下,请殿下三思。”

太平公主手一顿,面上的笑容看似未变,只眼神却淡了几分,难辨喜怒,淡然道:“姚卿有何话想说?尽可道来便是。”

“喏。”

姚元之一脸严肃,严肃的神情之下,隐隐带着几分恭敬与诚挚,道:“殿下协同太子平韦后乱政之祸,于国于民皆有大功,殿下居镇国公主之尊位,如此尊荣,千古少有,看似盛极,然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方可无患,保身之道,殿下不可不思。”

这是个勇士啊!

张昌宗用敬佩的眼神看姚元之,这些话,他跟薛崇秀都想说,但是,两人……薛崇秀是心软不忍心说,张昌宗是没勇气说,姚元之居然说出来了——

勇士!希望他运气好别变成烈士!

太平公主面上本就不及眼底的笑,似乎没变,似乎又变了,难辨喜怒:“姚卿的意思是……本宫有难?”

姚元之不愧是被张昌宗视为勇士的男人,竟然耿直的道:“迎难而上看似大勇,然急流勇退方是大智,为国为民,请殿下三思。”

“大胆!”

太平公主一拍凭几,冷冷注视着姚元之:“何人许你胆子,胆敢如此对本宫说话?”

姚元之居然不惧,诚恳道:“殿下对臣有恩,又有举荐之情,殿下的处境,臣无法视而不见,忠言逆耳利于行,恳请殿下三思。”

“够了!”

太平公主厉声喝止,目光森冷的看了姚元之一眼,径直喝问道:“姚卿之意,不就是让本宫向太子低头,把所有的功劳、权势拱手相让于太子,对否?”

姚元之恭声道:“不敢!然天下事总不过道义二字,太子乃国之储君,未来牧守四方的天子,民心、道义从来二者相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请殿下三思而后行。”

“姚崇!”

几乎一字一句,怒意凛然,瞪视着姚元之。姚元之躬身行礼,姿态恭谨,然对其所言所说却半字也不肯改,只劝太平公主三思。

张昌宗对太平公主的脾气还是能摸到几分的,看她神情便知道她现在肯定满腔怒火,再看姚元之居然还在劝,心里默默叹口气,插言:“岳母大人……”

刚叫了一声,还没把话吐出来呢,已被太平公主喝止:“六郎你住口,不需你说,本宫再问姚元之,不是问你。”

然后,太平公主怒视着姚元之:“姚崇,本宫门下,你入是不入?”

姚元之恭声道:“臣束发读诗书,初识礼仪,齐家治国平天下,臣虽不才,亦有此志”

第496章 盛怒

唉!

张昌宗心里幽幽叹气,自古有言,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古以来,凡仁人志士豪杰,多是刚毅不可夺志之辈,其心中自有行事标准,非是恩惠可以收买的。换用后世的话说就是,这类人的三观太过坚挺,生来就是改变别人三观的,不是让别人改变他们的。

姚崇姚元之是个有操守气节的人,为了他心中的操守,他可以在神龙政变当天因为在退位女皇的待遇与李显、五王产生分歧时,毫不犹豫的提出来,哪怕被贬斥也要坚持,只因那是他心底坚持的操守。

同样的,他觉得太平公主以公主之尊列于朝上于国于民没有好处,对太平公主自己没好处,他也坚持说出来了,并不因旁地缘故而改变——

如果这时候他在读史读到这种人物,张昌宗会佩服对方的气节,但现在亲眼目睹,真实体验后,张昌宗的心情是十分复杂了。

太平公主可不是脾气好的人,姚元之这么不识趣,自是惹怒了她:“姚元之,慎言!”

姚元之不改其志:“臣句句肺腑之言,句句真心,并无半句虚言。”

“姚元之!”

太平公主怒喝一声,满面怒色掩也不掩饰:“既然你不识抬举,就别怪本宫不客气,来人,给我打将出去!”

“岳母大人!”

这时候可不能再装不在场了,真让太平公主这暴脾气把堂堂宰相打一顿,那大家今后也不用混了!镇国公主府现在已经很高调了,不需要自己把自己送上京城人民茶余饭后的八卦中去,更不需要吸引京城人民的眼球。

太平公主很是凶狠的瞪张昌宗一眼,可见其盛怒之态,张昌宗习惯性的虚了一下,心里想着赶紧拉老婆来救命,口中却道:“岳母大人息怒,不如就让小婿替岳母大人送客吧?”

然后,也不等太平公主答应,张昌宗立即起身,朝姚元之一礼,道:“姚相刚回京,想来家中尚未安顿好,府里就不留姚相了,请。”

“多谢张郎。”

说着,姚元之朝张昌宗拱拱手,完了,朝上位的太平公主郑重一礼,依旧诚挚:“请殿下三思,臣只愿殿下能如殿下之尊号一般。”

说完,长长一揖到底,良久,方才恭敬的道:“臣虽是肺腑之言,却也失于莽撞,恳请殿下三思,臣告退!张郎留步,不用送了。”

送自然是要送的,都听到太平公主要喊人打他了,姚崇那厮居然还要劝一句——

这是一种怎样不怕死的精神啊!

张昌宗叹了口气,还是坚持把人送出门,不送怕他出门真的被公主府里的护卫殴打。想起正堂坐着还是生气的岳母大人,张昌宗头比刚才还大的感觉,这就是他一直担心的原因。在正统的读书人眼里,太平公主当权并不合礼法,不得人心,名不正言不顺,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啊!

张昌宗揉揉眉心,迈步走回正堂,进去就觉得屋里空气都凉了几分,啧,夏秋之交正闷热的时候,竟有种一股凉风吹到心头的感觉,透心凉啊。

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张昌宗早就预料到了,这个世间,多的是为了功名利禄抛却一切的人,也有为了心底坚持,抛头颅、洒热血的人,正因为各种人都有,才是这个灿烂精彩的人间。但是,他这会儿头疼,很头疼!要怎么宽慰他那盛怒的岳母大人呢?

犹豫了片刻,张昌宗很怂的使了人去叫薛崇秀,然后,自己跟个鹌鹑似的蹲在门口,磨蹭着不想进去,但是,蹲了没一会儿,太平公主身边的侍女就出来了:“郡马,殿下请您进去。”

张昌宗不动,只是抬头看她:“多谢你说得这么婉转,原话说也没关系。”

侍女不由一笑,一福道:“多谢郡马体恤,既然如此,还请郡马进去吧,可怜可怜奴婢。”

张昌宗叹了口气,认命的站起身,抬脚走了一步又退后来,贼兮兮的压低声音问:“作为交换,你告诉我,里面……心情怎么样?大雨?小雨?暴风雨?”

侍女居然也听懂了,略想了想,肯定的告诉他:“正在酝酿暴风雨。”

张昌宗抬手一把捂住脸,摆手催道:“再派个人去,催催你们家郡主、我家的娘子。”

侍女抿唇一笑,认真答应:“喏。”

跟侍女瞎扯了两句,张昌宗认命的进去,在见到人之前,还得把表情管理好了,不能让盛怒中的岳母大人看到他的苦瓜脸,也不能笑得太灿烂,一切都得恰到好处,大步进去,做出一副刚送人回来的样子:“岳母大人,姚元之送走了,这种不识抬举的,以后不要见他了,就是求上门也不要见,再也不要理他!您说好不好?”

“呵!”

太平公主面上阴沉,眼里带怒,闻言,直接给了他一个极具讽刺的单音字,讥讽道:“不是不肯进来吗?如何胆大了敢进来了?”

张昌宗:……

忍了忍,才回了一句:“岳母大人贵人多忘事,容小婿提醒您,是您刚才使人催小婿进来的。”

太平公主脸上表情窒了一下,然后,啪的一拍案几,怒骂:“叫人催你你才进来,不叫人催是不是就不进来了?”

这绝对是迁怒!还是蛮横不讲理的迁怒!还以为她老人家这几年长进了,想不到一把年纪了,刁蛮起来颇有几分年轻时候的风采,不输当年啊!

张昌宗心里啧啧两声,也不怂了,直接过去坐下,笑嘻嘻问:“要不,小婿明日带人去姚元之下朝的路上套麻袋揍他一顿,给岳母大人出出气,如何?”

太平公主冷笑:“先前要打的时候你拦着,如今又来献什么殷勤?”

张昌宗笑眯眯地道:“先前是出于公心,自不能让岳母殴打大臣,如此不敬士,动辄打骂,岂不是视士如奴婢?那是与天下所有的读书人为敌,于您有百害而无一利;明天套麻袋打嘛,则是私心里小婿给岳母大人出气的。我手下的本事,打了也不会被人抓住的,揍一顿给岳母大人出出气也是无妨的,反正抓不到!”

“出息!”

太平公主嗔骂了一句,骂完女婿,顿了顿,又是一脸怒色,问道:“难道就这样放过姚元之?居然敢拂本宫的面子!”

说姚元之的名字,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张昌宗心里叹息,嘴上忍不住脱口而出:“以前也有过不给您面子的人,难道不给您面子的,都要抓来砍了?”

太平公主暴怒:“张六郎!”

完蛋了,捅马蜂窝了!

张昌宗果断的抱头鼠窜,赶紧去找老婆来救场!

第497章 改弦易辙

“怎么出来了?”

半路上遇到薛崇秀,看张昌宗跑得气喘吁吁地,问了一句。张昌宗脸上的表情就像看到救星:“你娘生气了,媳妇快去救火!”

薛崇秀本来还板着的脸孔,听见这话不禁露出点笑意来,脚步未停,问了一句:“你说了什么?”

呃……不愧是两口子,互相太了解了!

张昌宗嘿嘿笑了两声,也没想着能蒙混过关,哼哧哼哧把刚才的话一说,便被薛崇秀白了一眼,微嗔:“你知道她生气还逗她做什么?”

张昌宗干笑两声,没说话,总不能说好久没见岳母大人生气,一时嘴贱惹的祸,讲真,宁愿看她盛怒的样子,也不想看她死气沉沉的。

说了两句,正堂也到了,薛崇秀不等人通报径直进去,示意张昌宗等一下,张昌宗很识时务的点头,自己悄悄蹲外头,等着老婆去安抚他岳母。

薛崇秀进去的时候,太平公主还在生气,见她进来就是一对眼刀:“你来做甚?张六郎那小子呢?让他进来!”

薛崇秀一本正经:“母亲声威卓著,威风八面,六郎已经望风而逃了。”

“……”

太平公主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狠狠白女儿一眼,哼了一声,干脆转身,连看都不想看她。

薛崇秀微微一笑,走过去跟她同坐一榻之上,也不管太平公主的冷眼就挤到她座榻上,轻声问道:“母亲息怒,六郎那里,女儿回去罚他如何?”

太平公主一个冷眼扫过去,轻嗤:“你舍得?”

薛崇秀也不害羞,还微笑:“惹母亲生气再舍不得也是要罚的,大不了少罚一些。”

“嗤~~”

太平公主冷笑一声,气道:“你夫君这么气你母亲,你居然只这么意思一下?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成别人家的了!”

薛崇秀也不气恼,反而嫣然一笑,微微偏头问道:“六郎对母亲一片纯孝之心,本就不罚,母亲觉得呢?”

即便昧着良心也不能说张昌宗对她不孝顺,太平公主一时无语,但还是忍不住强词夺理:“往日看他挺机灵,怎么今日说话就不看时机呢?我看他就是想气我!”

很是刁蛮无理!

薛崇秀笑了一声,淡然道:“母亲,难道六郎说的不对?”

太平公主又被问得说不出话了!

薛崇秀见状,幽幽叹了口气,直白道:“母亲心里应该知道的,这世道但凡女子想做事,总是诸多困难波折。今日不是姚元之,总还会有别的人跳出来,姚元之起码还有些操守,念着母亲的恩情,诚心劝谏,母亲何须如此动气?”

被小两口这么东扯西拉的说了一通,太平公主心中其实已没刚开始那么气了,听完女儿的话不禁怔住,满脸苦涩,不过,还是气道:“难道便这般放过?那以后何人还会愿意听本宫的?本宫颜面何存!”

薛崇秀神情不变,只问:“母亲意欲何为?莫非要杀了他?然现今却不是好时机,韦后、安乐前车之鉴不远,望母亲三思。”

人不是说杀就能杀的,又不是你家奴婢,就算是你家奴婢,无故杖杀还要交钱罚款呢,更何况朝廷大臣?更更何况还是姚元之这种目前全京城瞩目的大臣!

太平公主白薛崇秀一眼,嗔怪:“你跟着六郎学坏了!”

薛崇秀低低一笑,道:“母亲这话六郎肯定不同意。”

眼前几乎就浮出张昌宗kàng yi的脸来!

母女俩儿不禁都是一声笑,虽然太平公主的笑稍绽即逝,但是,心情显然已经好了许多,怒气平了。见状,薛崇秀又是一笑,出主意道:“姚元之有操守德行,然而,姚家却不止他一人,女儿这里有桩趣闻,就是不知母亲是否想听?”

太平公主按捺下旁地念头,挑眉:“与姚元之有关?”

薛崇秀笑了笑,颔首:“也算与他有关吧。”

太平公主白她一眼:“还不速速报来?学谁不好学张六郎,那等惫懒小子,学他作甚?带坏本宫的好女儿。”

埋怨得十分顺手的样子,惹得薛崇秀又是一笑,道:“姚元之有子三人,长子姚彝、次子姚异、三子姚弈,姚家持家俭朴,不好奢侈,为官数宰,以不贪为宝,以慎廉为师,如今回京做官,连城里好地方的宅子也赁不起,如今全家蜗居在远郊。姚元之持身端正可耐清贫,可他的儿子呢?”

太平公主一听就笑了,缓缓颔首:“长安居,大不易,辛苦姚相了。”

薛崇秀见母亲听进去了,悄悄舒了口气,又道:“母亲此次平乱,力保李唐国祚不失,有功于社稷,不过是一个姚元之,何必如此急躁?反而坏了母亲的名声,陷自己于危难之中,何苦来哉?”

太平公主听出兴趣来,斜眼打量女儿一下,问道:“此话怎讲?”

薛崇秀趁机道:“让六郎进来一起说如何?女儿虽有主意,不过,若能有六郎一起参详一番,或更稳妥些。”

太平公主很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摆手:“去叫就是!”

薛崇秀这才笑了,叫人去喊张昌宗进来。张昌宗蹲门口蹲得脚都麻了,但是,里面说什么,一句都听不见,都怪这古代的屋子太大了,在里面说话,就算是普通音量,在外头也是听不见的,如果不是一旁的下人虎视眈眈,他真的很想偷偷跑去窗户下偷听,但是,下人太多,他不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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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等到老婆哄好了丈母娘,让他进去,张昌宗赶紧跳起来活动一下蹲麻的脚,两步蹿进去,脸上还挂着讨好的笑容,作揖:“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太平公主看见他脸上的那无赖的笑容就想抽他,看在女儿的面上才忍了,不过,还是满脸嫌弃的瞪了女婿一眼,下巴微抬:“坐。”

“喏,多谢岳母大人赐座。”

张昌宗赶紧坐下,然后感激的朝老婆看了一眼,多谢老婆救苦救难。薛崇秀眉眼弯弯的看他一眼,道:“母亲与我有桩事想请你帮着参详参详。”

张昌宗立马拍胸脯,没脸没皮:“岳母大人和媳妇儿有事尽管吩咐小的,小的一定尽心尽力。”

薛崇秀低低的笑了一声,把刚才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然后,张昌宗就愣住了——

他到底是啥眼神才觉得媳妇儿软萌的?这……这……这……软萌个屁哦!

张昌宗心里默默捂脸,迎着老婆和岳母双双期待的眼神,咳嗽一声,道:“这个操作也不是不行,不对,是大有可为才对!正好姚崇这事儿碰上来了,操作一下,先刷个心胸宽广的名声也是很可行的。”

第498章 出谋划策

名声怎么操作?简而言之一句话,洗白呗!只是,说着简单,怎么洗却是个技术性的问题,操作好了青史留名,操作不好遗臭万年,所以,关键是技术好不好的问题。

张昌宗技术好吗?

emmm这是个问题!

张昌宗与薛崇秀面面相觑,太平公主事不关己一般淡漠的饮茶汤,连话都不添一句,也是,于她来说,好名声、坏名声根本没区别,她也不介意,若她是介意名声、束手束脚的人,也不会有今时今日。两个小辈的好意,她懒得拒绝,便任由两人操心。

张昌宗凝眉一边想着一边道:“这事儿我回去想想,可操作的余地还是很大的,不过,岳母大人,您可不能再当堂放话要叫人揍朝廷大臣了,不能蛮干啊!”

太平公主“啧”了一声,浑不在意,眉眼间似乎有些不愉,不过,却也能忍耐着答应下来:“罢了,本宫不与他计较就是。”

张昌宗心里默默苦笑,面上还得夸奖:“岳母大rén dà度。”

太平公主凉凉地扫他一眼,完全不想搭理他。

莫名地,张昌宗有些怀念当年那个明媚娇憨的太平公主,这操蛋的生活啊,把好好地一个明媚shǎo fu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薛崇秀道:“是不值得与那般人计较,母亲且等等,女儿与六郎商议一番,拿出章程后再禀报母亲。”

“知道了,回去吧。”

“女儿告退!”

“小婿告退,岳母保重。”

太平公主点点头,使人叫来薛崇胤,让他送女儿、女婿出去,之后,倒也不再使人寻姚元之的麻烦,权当没发生过什么,只是,待他态度却冷了许多,并不掩饰姚元之并未投到她门下的事实,当然,这是后话。

话说张昌宗骑上马,扶着老婆上了马车,两人一起回家,回到家,先跟留守在家里的女儿玩了一会儿,检查她的功课——

宝宁七岁了,该学一些这个时代女子必备的技能了,教她的女先生是郑氏走前替他寻来的,已经花甲之年,一身素衣也能穿出通身的气派,张昌宗特意见了一下,完了立即果断给郑太太的眼光点赞,放心的把女儿教给先生教。

然后,他们两口子自己也会教着读书习字,练武健身,所谓的琴棋书画,除了书有让她坚持练之外,其余三样,张昌宗也还,薛崇秀也好,并不强求,端看孩子是否感兴趣。说白了,他们这样人家的女儿,并不需要什么才艺来装点门面,只需要懂得鉴赏就行,因为这是必备的修养。

晚上洗漱完毕,两口子一起躺榻上,薛崇秀伸出食指戳了戳张昌宗的肩膀,道:“今天母亲在场,有些话不好说吧?”

张昌宗笑了,动了动胳膊,把媳妇儿搂怀里,嘿嘿笑道:“就知道你肯定明白,你娘的历史不清白,有些话当着她的面,实在不好开口。”

比如,岳母大人府里还养着的一干男宠,咳咳,实在不好说,难道当着她的面直接讨论养男宠会对她名声有妨碍吗?肯定不行!

薛崇秀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道:“已经发生的,就不用刻意去改变什么的,天下间明眼人多了,与其费力掩盖,骗人骗不过还丢人,不如强调、做大旁地,小节无碍,大节不亏便是,你觉得这个方针如何?”

张昌宗笑了:“英雄所见略同,不瞒娘子,我也是这么想的。岳母大人本身就是小节有亏但大节无碍的人,经营人设往这方面靠自己更可信些。弄虚作假,总有一天会人设崩塌的,还不如一开始就脚踏实地的从实际来。”

张昌宗最喜欢跟薛崇秀说话,不拘是公事还是私事,不管是什么话题,都能对她开口说,每次她都会认真专注的倾听着,好的也好,不好的也好,都会给与最大的温柔和包容。有时候,张昌宗总有种感觉,似乎在薛崇秀眼里他就是最宝贝的,只要是关于他的,无论好坏她都能接受,她最好的耐心与温柔全部都给了他。

看她对薛崇胤、薛崇简就知道,明明薛崇秀不是没有手段的人,也不是温情的人,可是,她对张昌宗却永远只有温柔以对,似乎世间唯有张昌宗是不同的,是珍贵的,他才是唯一的。

这样的薛崇秀,简直撩得他不能自己,爱她爱得不得了,哪怕成亲这么多年,两人之间可以算老夫老妻了,他与她的感情依旧如胶似漆,分开一会儿就会想念。

当下,张昌宗欢喜的把老婆一搂,亲了亲她之后,两人便就这件事商量起来,好拿出个可操作的章程来。

小两口细细地商量了一下,定下章程,第二日,寻了个空,薛崇秀过公主府去,与她母亲太平公主大致说了一下,太平公主并不在意,不过看女儿、女婿这么上心,也就随她去,倒是张昌宗在朝上看了几天,回头就给她提了个建议——

“让陛下下旨开恩科?”

太平公主满面沉吟之色,有些疑虑:“只是,如今已进入八月,科举是三月,时间上怕是有些仓促。”

张昌宗老神在在的道:“怕什么?仓促便仓促,真金哪怕火炼?怕火炼的都不是真金。现在八月,发明敕昭告天下,再远也有足够赶路的时间了,赶不到的地方也不用担心,反正肯定是考不上的。”

这太过直白的话,直接把太平公主逗得莞尔,白他一眼后,若有所思:“即便开了恩科,重新取士,也解不了当前啊。”

说到当前,张昌宗就少不得多嘴一句:“岳母,如今新君登基,太子又有人望,小婿觉得不必太过计较一城一地之失,也不要局限于当前,还当将眼光放长远些才好。”

太平公主蹙眉,问了一句:“此话怎讲?”

张昌宗道:“陛下登基了便是陛下,如今京里的兵力多集中在诸王手里,他们都还没动呢,你急吼吼地跳出来拉什么仇恨呢?您这是嫌日子太舒坦啊!”

太平公主听得气结,忍不住怒斥:“你知道什么?我的身份,我的地位,退一步旁人只怕想逼我退十步,我退了一步,只怕不止再无站回来的机会,只怕一退便有人一拥而上生吃了我!”

张昌宗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满朝文武只怕没几个还愿意让女人掌权的,太平公主因为是政变的发起者,有功于皇室和社稷,所以才能在朝上占据一席之地,她矗在那儿,还能有说话的份量,退不得,也不能退。

张昌宗肃然道:“小婿知道,小婿的意思是,既然占了位置,那我们就做些实事吧,不能光占位子不做事不是?”

太平公主目光沉凝:“且细细说来。”

“喏。”

第498章 开恩科

张昌宗跟薛崇秀一致觉得,洗白黑历史最好的方法不是掩盖、否认曾经发生的一切,而是要增加更新、更大的闪光点,足够大的优势就能让人忽视一切。这就是他们想做的和想达成的目的。

没过几日,长安城里大多都知道了姚元之在镇国公主府里违逆太平公主的事情,太过具体的谈话内容自是没流出,但是,京城人民都知道,太平公主举荐了姚元之,但是姚元之不愿投到太平公主门下,严格说来,姚元之这行为有些忘恩负义,但在某些不愿见到女人站在朝堂上的人眼里,姚元之这是不愿苟合,不趋炎附势,有风骨,夸赞的有,鄙薄的有,不一而足。

太平公主听了张昌宗和薛崇秀的劝,倒也稳得住,除了在朝上对姚元之冷遇一些,倒也没做什么动作,至多,在某次参加饮宴的时候,被人说起这件事时,只淡淡的说了一句——

姚元之是违逆了她,但是,因为姚元之是对国家有用,是国家需要的人,是真正的人才,所以,她不会与他计较太多。

当时饮宴的都是她熟识的人,这种能刷好感度和形象的话,自是传了出来,一时间,倒让太平公主的风评好了许多。

张昌宗一直有在关注京城的yu lun问题,看大家这个反应,还跟薛崇秀感叹:“京城人民的适应力和耐受力看来还是很高的,你看,大家现在只关注站在朝上的女人是不是个折腾的人,都不关注女人究竟该不该位列朝堂了,多好的心理素质啊!”

这怪话逗得薛崇秀都乐了,笑他:“女皇都出过一位了,在位十多年,后来又有安乐差点做皇太女,比起位列朝堂,自然是安稳更为重要。”

张昌宗一想也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朝堂安稳,天下就安稳,大家的日子也就安稳,宁为太平犬,莫做离乱人,生活安稳对许多人来说才是最重要的,谁管你朝堂上站的是谁。

张昌宗点点头,有些感慨:“姚元之这人……怎么说呢?也算是个君子,有操守,有风骨啊!”

姚元之听到那事儿传出来,居然也没否认。他确实是太平公主举荐的,当日在外做地方官的时候,也确实受过太平公主的关照,而他也确实与太平公主理念不合,便也任人评说,便是朝野内外对他褒贬不一也不辩解,竟是默认了。

这般胸怀,便是张昌宗也说不出什么,只能说,世事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世间,并不是所有人都只注重利益的,确实有仁人君子。给姚元之默默点个赞,然后继续做他的公主党去。

别人家穿越,想收什么忠臣良将都能说服,都能做到,到了张昌宗这里就各种艰难,姚崇这里明明机缘巧合恩惠都做下了,最后也因为三观不合走不到一起,张昌宗还是蛮感慨的,但是,感慨完,该干嘛还是要干嘛。

张昌宗想了想,道:“趁着风评有变好的趋势,可以请岳母大人上疏了,再不上怕是要来不及了。”

薛崇秀答应:“好的,我回头便过府找母亲商议一番。”

于是,过不得两日,十五的大朝会上,趁着满朝文武都在,太平公主建议开恩科的上疏当庭呈上。

李旦坐在御座上,面上惊愕:“开恩科?”

太平公主在下面,稳稳地回答:“回陛下,是的。如今朝中韦后祸国乱政之事已平,新朝新气象,也到了给天下一个明示的时候了。”

朝廷缺人,特别缺有用的人才,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除了骂韦后可以明着骂以外,女皇、中宗这两任皇帝做的事情,特别是中宗朝,后任皇帝不太好评说,但大家都知道,他做皇帝做的不好,若不是有复辟李唐的功绩,议谥号的时候,连中字都论不上。读书人骂人,就是这么厉害,学问不够,连被骂了都不知道。

朝里现在的官员们,顶用的还是女皇时期提拔起来的,比如姚崇姚元之,比如刘幽求等,皆是在女皇手上得到赏识升任的。中宗朝……不说也罢,也就是李显同学做皇帝时间短,让他做个十年以上,以他的昏聩,怕是要亡国啊。

朝里现在的官员们大多是出缺之后就地选人升任的,也不会说不会做事,只是,大多平庸,能做事却不一定能做好事。

太子李隆基也有几分见识,作为实权的太子,他自是知道朝中的情况的,闻言略有一思忖,道:“我朝科举一般是来年三月,如今已进入八月,明年开恩科,间隔约莫只有半年,时间有些仓促,有些偏远地区的学子,收到朝廷的诏令之后,只怕就要动身赶路,否则根本来不及。”

太平公主不以为意:“读书非是一朝一夕可成,乃是年积月累之功,若是平日便有积累,仓促与否并无影响;会被仓促影响的,再予他时间准备也是枉然。当下朝廷不需要只会做太平官的,开恩科取的便是能任事之员,仓促之间,也是考验。”

李隆基默然,不再反对。

朝上的事情,现在的情况是,只要镇国太平公主和太子不反对,基本就能做成,李旦也不知怎么想的,只会和稀泥,只要这两人同意的事情,他基本上不会反对。

开恩科确实是对当前朝廷有利的事情,就像太平公主说的,新朝新气象,新君登基,又是政变登基的,正是需要安抚天下的时候,再没有什么比予人希望更能安抚人心的了,当下,便定了来年开恩科的事情,并立即着三省发下明诏,又令各部飞马送报到各地州。

在当年九月的季刊中,对此事也进行了大幅报道并发布了评论文章,给予正面的评论和赞赏,一时间,天下读书人奔走相告,备受鼓舞。

下朝后,太子东宫,一众人聚在一起议事,开恩科对朝廷、对国家都是大事,这是新君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做好了人人都有好处,大家都很积极。

刘幽求有些疑虑:“殿下,便这么支持?”

李隆基幽然道:“开恩科对目前的朝局,对国家都有益处,是个好政策,自是要支持的。”

刘幽求默然,沉默了片刻,又道:“但是,臣看着,此策不像长公主往日的行事,若长公主早有此才干和见识,当不止今时今日之势。”

李隆基翻眼看他一眼,也不反驳,只是提醒:“长公主之女新安郡主的夫婿金吾卫大将军张昌宗,能文能武,自幼长于则tiān huáng后与敬妃身侧,见识、智慧皆不比人少。”

刘幽求恍然,对,那是自幼便有着神童名声的人,只是他年少便以武职出仕,于武功一途颇有建树,议论、夸赞他统兵有方、一代名将的声音听多了,倒是让人忘了他是稚龄便能在朝上对答如流的人。

刘幽求默默在心里画上重点,也不再说反对的话,反而与太子商量起恩科的事情来——

既然事情势在必行,那就努力让事情的发展向自己有利的一面倾斜才是。刘幽求实是务实任事之人。

第499章 终于出孝

开恩科取士,不止对天下读书人是大事,对朝廷也是大事,诏令已下,朝廷各部便忙碌起来,不过,这跟张昌宗的金吾卫无关,长安城的治安,小打小闹有,但并没有什么大事。

韦后、安乐都不是能服众的人,府里之人上行下效,树倒猢狲散,各奔前程,也没什么忠心耿耿到zào fǎn死人也要向她们尽忠的人,韦家也已杀的杀,流的流,不成气候,武家也只余武攸暨一支还算身居高位,低调都还来不及,哪里还敢闹腾的。对张昌宗来说,现在的长安城也是平静地长安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看着别人忙碌,自己日子平稳,其实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张昌宗不是荒废时光的人,每日里事务少的时候,总是愿意花时间读书写字,这两样事务都是花时间就会有收获的事情,坚持下去,愉悦感、满足感惊人,特别鼓舞人,张昌宗是很乐意做的,也很专心入神的做。

把他唤回神的是太平公主,使人把小两口传到府上,问了一句:“你师父的孝期,到了吧?”

以前与师父关系微妙的太平公主居然记得他师父的孝期

张昌宗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面上一本正经,心里默默捂脸,答道:“是要到了,该出孝了。”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抱着老婆睡觉了,坑师父的同时坑了自己,这是怎样的一招臭棋啊!张昌宗感觉有些沧桑,还是无法对人言说的那种。怀着这样的心情,张昌宗的表情自是有些复杂:“回岳母,还有三天出孝。”

太平公主面色有些怅然,点点头,道:“届时叫上我一起至祭,左右我与上官也是相识一场,如今……罢了,不说也罢,望她于九泉之下安息。”

可是,我师父没死啊!

这句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张昌宗只能干巴巴的答应着,还好,太平公主约莫是以为他心情不好,没多怀疑。

过了三日,脱孝的日子,该至祭的至祭,该烧的烧了,使人把家里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收拾了一下,虽然墓里葬的不是他师父,但是,该做的张昌宗还是认真的做了,不能让人从礼法上挑出错来。

按礼法做完出孝的事情,张昌宗设宴,宴请亲朋好友吃顿饭,女人们在聊什么不知道,薛崇胤端着他的酒杯过来跟张昌宗挤一块,本来一张挺清朗英俊的脸上挂着个猥琐的表情:“出孝了,生儿子的事情该提上日程了吧?”

张昌宗笑眯眯地点头,不过,心里一动,忍不住嘴贱了一句:“要是再生个女儿怎么办?”

薛崇胤的笑僵硬在脸上,表情很是一言难尽,若不是考虑打不赢他,真的好想呼一巴掌上去,忍了又忍,吐出一句:“生不出来就继续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张昌宗还傻乐:“你这话有本事让你妹妹听见,看她会不会揍死你!”

薛崇胤凉凉的道:“母亲不会放过她的。”

好吧,他这样一说,张昌宗就知道薛崇秀那里肯定也在被岳母大人轰炸呢,同情的抛过去一个眼神,果然,他家薛老师脸都僵了,可怜见的。

薛崇胤白他一眼,道:“母亲的意思,我已经转达了,我劝你最好认真对待,不然,下次就不是我来,而是母亲亲自上阵了!”

被岳母大人催生,这个岳母还是太平公主……

张昌宗自己脑补了一下,成功的吓得自己一抖,赶紧点头:“努力,努力,一定努力!”

这话成功的让薛崇胤忍功失败,伸手用力拍他肩膀一下,想打头的,但是怕妹妹生气,现实很残酷,在他妹妹那里,哥哥是比不上妹夫宝贝的。

应付完代表岳母而来的大舅子的催生,时间也到了年底,京城的客栈里,已经多了许多就近赶来的书生们,提前到来的书生们都在忙着行卷,张昌宗和薛崇秀都收到了些。

比较有趣的是,投到薛崇秀那里的,诗赋为主,投到张昌宗这里的,不止有诗赋,还有杂文,并且,各占一半,有些甚至两样都写了投来。

并不是诗作的好就好能被称赞有文采的,杂文写得好的也不是,真正有文采的人,写的最好的骈四俪六的骈文,这才是真正考验文采的东西,能把骈文写得漂亮的,才是公认最有文采的人,比如他师父上官婉儿同学,她老人家就是写骈文的一把好手,天下公认的文采出众,可惜张昌宗于这方面的功力,比不上杂文。

或许是因为师从上官的关系,也有人把骈文投到张昌宗这里,张昌宗看得很是无语,他其实喜欢能做实事的官员,写得好文章在他这里并不能加多少分。不过,考虑到现如今的情形,遇到文章写得好的,还是愿意点评几句,若是入了他眼,也愿意见一见,只是,目前这种人还没出现。

约莫是他脸上嫌弃的表情太过深刻,薛崇秀接过他手头的行卷看了两眼,含笑点评:“这文章写得也算不错了,怎么还嫌弃呢?”

张昌宗吐槽:“掌铨选的是吏部,我是金吾卫,这些人给我行卷,打的是什么主意你知道吗?”

薛崇秀好奇的看他:“什么主意?”

张昌宗很坦然:“三瓜两枣,能打一竿是一竿。”

“噗”

薛崇秀笑喷,嗔他:“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你也是才名卓著,颇有人望的大将军啊!”

张昌宗这绝对不是夸他,不为所动,瞪着一双死鱼眼:“才名卓著这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感觉特别不真诚。”

薛崇秀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笑眯眯地圈住他脖颈,脸轻轻地贴近,直到额头抵着额头,才缓缓地、情意绵绵地道:“难道那十三篇杂文,不是你亲自写就?”

张昌宗顿了一下,点头:“是我写的。”

薛崇秀微微一笑,吐气如兰:“所以,你不是才子,谁是才子?”

呃、这么一说好像也没错,薛崇秀清楚他受教育的背景,作为一个习惯了白话文的现代人,他能有现在的成就,确实也是下了苦功去读书的,十三篇只是他平日读书积累成果。

张昌宗坦然了,不过,坦然完了,有个问题也需要提一下,不然影响他老婆的形象,于是,张昌宗说:“多谢媳妇安慰和肯定,你真是太好了!你这么好,我应该提醒娘子一下,贴这么近,你的脸看着就变形了,实在影响你的美,不如我们稍稍隔开点距离?”

薛崇秀:“……”

两人能做这么多年的夫妻,还一直和和美美的,薛崇秀真是胸怀宽广,爱的深沉。

第500章 穆尼德吉

新君登基,传达四方,又有来年的恩科,吏部、礼部,特别是礼部,几乎忙成狗。张昌宗本来挺清闲的,但是,随着吐蕃使节到达京城,他也忙起来了。

吐蕃使节是来迎亲的!

中宗朝的时候,吐蕃赞普向大唐提亲,李显答应了,把宗室女收养于宫中,封做金城公主,与吐蕃赞普结亲,彼时金城公主年纪尚幼,不能成亲,一直拖到现在新君登基。

张昌宗心头十分憋气!

就政治上的利益来说,他能想明白中宗与吐蕃和亲的初衷。青藏高原的地形和气候xiàn zhi了,只能吐蕃人打下来,大唐士兵是无法打上去的,再强的士兵,如果气候适应不了,上去也是废。这是时代发展的xiàn zhi,吐蕃不是弱国,打仗也不是上下嘴皮一碰就可以搞定的事情。

揉揉额头,张昌宗吩咐下去:“吐蕃迎亲的使者不日就到,城里的治安看管好,不要让人闹事。”

“喏。”

长安城里,高丽、吐蕃、东瀛的留学生都有,皆是各国的贵族子弟,加上各自的随从,在长安城里的外国人不少。每次各国有使臣进京,少不得都要去拜会一下,用多了酒食,难免就会有生事的时候,这个时候就需要金吾卫上场了。

张昌宗心里不得劲儿,却还因为职责所在,不可儿戏,只能认真履职。每日也没什么加班的心思,只是叫人盯紧了,该上班上班,该下班下班——

这日,张昌宗散职回家,刚进家门换了衣服,门房就来报:“公爷,太常卿带着客人临门,求见公爷。”

太常卿就是薛崇简,自唐隆政变后,这小子水涨船高,做了清贵的太常卿,年纪轻轻,已然位列九卿之一。倒是薛崇胤只在国子监里做了个博士,领了勋爵,旁地并无什么职事。

张昌宗正在薛崇秀帮助下脱帽子,帽子脱了后,让老婆给头发上插个白玉的发簪,幞头都还没裹上,闻言,略愣了愣,讶然道:“二郎怎么来了?带的什么客人?”

门房还没回答呢,外头仆人已经急急忙跑进来:“公爷,小的们拦不住,二舅爷已经带着人进来了。”

薛崇秀立即板了脸,眉目冷肃:“胡闹!他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知道我在吗?竟敢带外人进来!”

仆人苦了脸,不敢答话,薛崇秀冷眼扫他两眼,怒道:“这里是何家府邸?竟敢让外人随意闯进来,你们的规矩呢?都忘了吗?”

“小的不敢!”

仆人吓得立即跪下,还待辩解:“那是二舅爷,所以小的……”

“还狡辩!家里的规矩忘了吗?”

“小的知错,请夫人责罚!”

“自己到管家处领二十棍。”

“喏。”

薛崇秀忙着责罚仆役,张昌宗抬手拍拍她胳膊,宽慰她:“莫生气,我先出去看看,不要叫人冲撞了你。”

薛崇秀冷着脸点头,还不忘交待人给他把幞头拿上,张昌宗现在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头上什么都不戴的出去,不雅观。

好在薛崇简也不是全然没数,带着人径直到了客厅往日张昌宗待客的地方,熟门熟路的让人上茶果,然后便等着没动了,不敢再往里闯,怕他姐收拾他。

张昌宗让仆人给裹好幞头,一身便装的出来,就见薛崇简带着一个年轻但皮肤黝黑,脸颊上带着两朵高原红的青年男子坐在他家客厅里,那青年男子虽然做táng rén打扮,但外形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吐蕃人。

“姐夫!”

张昌宗一进去,薛崇简就站了起来,那青年男子也跟着立即站了起来。薛崇简朝张昌宗作揖行礼,脸上笑嘻嘻地,透着亲热,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张昌宗瞪他一眼,冷笑:“太常卿登门,蓬荜生辉,只是,怎么不请自来不说,还不请自入呢?”

薛崇简嬉皮笑脸的道:“姐夫,我俩之间何须如此见外呢?往常来姐夫家,也没见姐夫跟小弟我要名刺啊!这不是来姐夫家吗!”

张昌宗白他一眼,懒得跟他闲扯,把目光投向随同他一起前来的吐蕃男子,态度既不算特别亲切,也不算太过高傲,问道:“这位是……”

吐蕃人抱拳躬身行礼,薛崇简笑着道:“还未给姐夫引见,这位是吐蕃人穆尼德吉,是国子监的监生。”

穆尼德吉立即向张昌宗行了一礼:“学生穆尼德吉见过大将军。”

原来这厮就是穆尼德吉。

长安城里的留学生不少,胡人也不少,低调的有,高调的也有,这位穆尼德吉就是高调的。因是吐蕃贵族,出手颇为阔绰,爱喝酒,爱交游,在长安城里,名声不小,交际很广,只是,能攀上薛崇简,倒也算他本事。

张昌宗点点头,道:“原来你就是穆尼德吉,我听说过你的名声,你是吐蕃国穆尼家的人?袖口上那是你们穆尼家的家徽?”

穆尼德吉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喜道:“不想大将军竟如此熟悉我吐蕃的习俗,回公爷,学生衣服袖口上绣的正是我穆尼家的家徽。”

张昌宗点点头,面色淡然,并未多说,倒是薛崇简与有荣焉的笑道:“德吉,我姐夫自幼就于宫中读书,大内禁中的藏书都读完了,不止你们吐蕃的习俗,便是高丽、东瀛、突厥等国的习俗,姐夫也是信手就来,他的博学,少有人及的!”

张昌宗呵呵一声,抬手就拍了他脊背一巴掌,冷笑道:“就算你这么帮我吹,拍我马屁,该收拾你的收拾,并不会因此而手下留情,总之,你做好准备吧,不是我,就是你姐,逃不了的!”

薛崇简瞬间苦了脸:“姐夫,不要啊!”

张昌宗很淡定:“我当然是不需要的,犯错的是你,不是我。”

说完,不管薛崇简苦逼的表情,顿了顿,问道:“说吧,是什么事情能让你礼都不守,也不怕你姐罚你闯上门的?”

穆尼德吉连忙道:“大将军,说来此事应该怪学生。学生与薛郎一见如故,相交莫逆,他听说我心中敬仰大将军,只是一直无缘得见大将军,为了圆我的心愿,便冒昧带着学生登门,冒犯之处,请大将军责罚。”

第501章 莫测

倒是仗义。

张昌宗不置可否,面上淡然笑着道:“他为你如何做,那是你们俩的交情,而他怎么做,犯了什么错,则是家里的规矩。身为这家里的人,自是要守这家里的规矩,犯了错就是犯了错,与为谁无关,只与他的行为有关,该罚就要罚,没有理由。二郎,听明白了吗?”

说完,朝薛崇简看了一眼,若是旁人说的,哪怕是他娘,薛崇简也不见得会乖乖依从,但是张昌宗说的,后头还有个他姐虎视眈眈,他就不敢敷衍了。从小到大,他姐说收拾他,从来不会有犹豫和手软的时候,他谁都不怕,就怕他姐。

薛崇简憋闷的应了一声:“知道了,待会儿自会去领罚。”

说完,朝穆尼德吉龇牙咧嘴,穆尼德吉朝他抱拳作揖抱歉连连。

张昌宗给薛崇简面子,哪怕他带着人贸然上门,也没失礼,依旧以礼相待,就这么陪着两人坐在客厅里,侃侃而谈。

张昌宗这人吧,年少的时候喜欢热闹,本是活泼开朗的性情,这些年在家守孝,活泼的性子到变得内敛了许多,做了爹后,耐性更是飞涨,倒也能耐住性子,陪着这两人坐在客厅慢慢闲扯。

那穆尼德吉似乎真的挺敬仰他,当先便问起当年张昌宗屯卫北疆的事情来。张昌宗有意教导薛崇简,便捡着说了些,完了教训他:“你只见到功成之后的荣华富贵,又何曾把困难艰险放在眼里?领兵打仗,不是有了兵就行的,懂了吗?”

薛崇简傻笑,知道往日是自己想当然了,当下笑道:“姐夫莫要教训我了,以前是我不知道,现在不是知道了吗?你没看,我不是没再叫嚣要去领兵了吗?我想过了,在京里做官也挺好的,我先积累施政经验,待过两年,外放个都督做一做,姐夫看可行?”

难得见他有成算的样子,张昌宗自是点头的,道:“领兵也好,施政也罢,重要的是要用心做事,每个人都有擅长的和不擅长的,你做了官就要任事,若是占着官位不做事,那还不如不做。”

薛崇简被他训得头大,赶紧投降:“好姐夫,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好高骛远了,定当脚踏实地的做事,我朋友当面,能别训了吗?小弟不要面子的啊?”

张昌宗一想也是,不再训他,主动换了话题,转而说起吐蕃与大唐的关系来。说到吐蕃与大唐的关系,穆尼德吉少不得多说几句:“当年甲木萨进藏,我先王迎奉赞蒙文成公主,亲为加冕为后,与大唐结下姻亲,共结两国之好,实为后世之典范。我们吐蕃一直心慕大唐,甲木萨仙逝后,历代赞普皆有与大唐结亲之意,无奈因各种原因,直至我王赤德祖赞登赞普之位,多番恳求才求得贵国的先帝答应结亲,许以金城公主,过不得几日,想来我国的使者就要到京城了,届时必是一番盛况,为两国之佳话。”

妈蛋,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到金城公主和亲,张昌宗心里又不爽了,但他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只是话少了些,倒是薛崇简还是少年心性,说起当年文成公主进藏的事情,不免好奇的追问道:“说来大唐与吐蕃相隔岂止千里,风俗人情肯定大大的不同,来,德吉你给我说说,你们吐蕃是怎么个风俗?看看与我大唐有何不同?你刚才说的甲木萨和赞蒙都是称呼先公主的吧?什么意思?有区别吗?”

穆尼德吉笑道:“薛郎你不知,难怪有此问。我们吐蕃人敬仰先王后,感激她为我们做的功绩,所以,我们尊称她甲木萨,若译成大唐话,就是汉女神仙的意思,就是说我们敬慕她就像敬慕神仙一样。而赞蒙的意思则是王后,非我王亲自加冕者,不可称王后。”

薛崇简听得连连点头,还笑:“是吗?太宗许公主以贵国赞普就是要做嫡妻的,嫡妻自该尊重,你们的赞普做得好。”

这小子也是受正统教育长大的,三观上还是与礼法颇为一致的。说到文成公主,不免就说到那些年她在吐蕃的功绩,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地,就说到吐蕃贵族的习俗上,说到当年的松赞干布赞普对文成公主的敬重,穆尼德吉道:“我们吐蕃,但凡贵族皆有沐浴之地,以作平日生活之采邑。我吐蕃国土贫瘠,不适合耕种,不若大唐之富饶繁华,当年甲木萨进藏,太宗陛下怜公主,采邑之所便是太宗亲选大唐境内繁华之地封给的。”

薛崇简理所当然的道:“我们汉家的公主皆是金尊玉贵教养大的,知书识礼,远嫁他国已是不得已,若是吃穿用度上都要受罪,那就不该了。待金城嫁时,我定会禀报太子,好好给她挑选一块富饶的采邑之地。”

穆尼德吉立即不乐意了,道:“当日我国初立,不如今日之繁盛,所以才接受太宗陛下的封赏,如今我国已不比当日,日子好过了,也富裕了,自是不能再接贵国陛下富饶之地的封赏。”

“公主当有采邑之地,你不接受,难道要我国的公主受罪吃苦吗?难道要周边诸国认为我大唐还养不起一个出降的公主吗?”

两人居然争执起来了。一个叫嚣着公主就该有采邑,一个叫嚣着他们国家现在有钱了,没过去穷了,养得起公主,不需要富饶之地做公主采邑之地。

张昌宗就那么好整以暇的看着,间或喝口茶,看戏的意思摆的十分明显,完全没有劝架的意思。

看两人争论了半天,最后,还是穆尼德吉让步:“好吧,好吧,既然封给公主采邑之地是你大唐的礼法,那封便封罢,只是,不需要富饶之地,我吐蕃现在有钱了,能供奉得起我们的王后,若真要给,就把九曲之地封给我们未来的王后吧!那地方离吐蕃不远,只是普通土地,意思一二也就是了。”

“九曲之地?”

薛崇简愣了一下,他素来不学无术,读书没什么成就,地理更是抓瞎,扭头去看张昌宗,才发现张昌宗手里的茶碗放下来,一双眼,目光锐利的望着穆尼德吉,臂膀紧绷,沉着脸,似乎有些不悦。

“姐夫……”

薛崇简从没见过张昌宗发怒的样子,不禁愣了一下,叫了一声就不敢出气了。穆尼德吉顿了一下,心跳了一下,连忙低头避开张昌宗的目光。就听张昌宗沉声道:“九曲之地乃是驻兵之地,不能封做公主的采邑之地,贵国既有心迎奉我国公主,我国自当慎重。”

当下,又闲扯了两句,张昌宗便离席,让薛崇简带着人离开。看着人离开,张昌宗的脸立即沉下来,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一撩衣摆就去找薛崇秀。

第502章 疑虑

“怎么样?”

“怕是不成。”

“怎么说?”

“张昌宗看着年轻,但是,táng rén的毛病一点不少,讲所谓的礼仪,为人看着十分的精明,不好糊弄,我只敢点到为止,不敢太过深入的讲,怕他起疑。”

“这样……张昌宗是táng rén朝廷里数得上的大将,威望又高,táng rén都喜欢好名声,爱惜羽毛不奇怪,不怕,táng rén的大臣不止他一个,张昌宗不行就找别的,能搭上薛崇简这条线也是好事。”

“大哥说的是。不过,大哥,táng rén的朝廷只怕对我们也是居心叵测,那张昌宗不止对táng rén的北疆,就是西域、吐蕃、南诏、高丽、扶桑等国的国情、地理等皆有涉猎,怕是个有心人,不可不防啊!”

“竟如此?我知道了,稍后便报上去。”

…………

************

“秀儿!”

“怎么了?”

张昌宗刚进去喊了一声,薛崇秀便从来里间快步出来,看他脸色,立即关切的问了一句:“谁惹你生气了?莫不是二郎?”

说着,脸色也变了,眉目冷肃:“这小子莫不是皮痒!”

张昌宗附和点头:“就是皮痒了,识人的眼光从未长进过,也不看看是什么人就跟人交往,确实该紧紧皮子了!”

薛崇秀一顿,疑惑的问道:“今天跟他来的人有问题?”

张昌宗道:“有些不对,叫舆部的人查一下,看看他跟什么人来往,交游如何等等,以这个穆尼德吉为点,把跟他有来往的都理一遍。”

“可,我明日便吩咐下去。”

薛崇秀也不问为什么,立即就答应了,答应完了才问:“方才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张昌宗叹了口气,把方才的对话简略的说了说,道:“九曲之地就是后世的河曲一代,陕甘蒙三省交界的地方,不是适合农耕的地方,但牧马屯兵却是可以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若是被吐蕃占了去,就是以后吐蕃入侵大唐的桥头堡,这种战略要地,怎么可以封做公主的采邑之地?提这个建议的,要么居心叵测,要么就是不通兵事,现在就是不知道这个穆尼德吉到底居心为何!”

说到地理,薛崇秀有些茫然,无法跟脑袋里的地图具体的联系起来,张昌宗见状,找来纸笔,当即给她画了出来,然后,再在地图上点给她看——

受现在的交通条件xiàn zhi,吐蕃入中原,只能从西域的路途走,从四川显然是不可能的,蜀道难,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吐蕃只要占了九曲之地,出入西域便只若坦途。

薛崇秀眉头敛了起来,也道:“这九曲之地绝不能失。”

张昌宗点头:“你明白就好,记得交代人好好查,还有,岳母那里,你也别忘了敲敲边鼓,让她老人家明白九曲之地的地理位置和重要性。”

“我明白了,我明日就去母亲那边。”

薛崇秀立即点头。张昌宗还提醒:“以防万一,最好在吐蕃使节到长安前就给她说明白,有个心理准备最好。”

“成,放心,我定会与母亲说明白的,莫要生气了。”

说着,手轻轻地抚上张昌宗的眉心,把他皱着的眉头揉开。

张昌宗被老婆揉眉心才反应过来,他这气来得好生无趣,遇事说事就是,实在没必要动这么大的气。哑然一笑,刚才满腹的气怒瞬间消失不见,顺手把人一把抱过来,流氓地把脑袋往脖子上拱,满鼻的幽香,情不自禁地又亲了亲。

薛崇秀只觉颈间痒,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推人:“干什么?痒!”

张昌宗抬起头,满脸的笑:“开心啊,有老婆真好!特别是薛老师这样的老婆,更是好上加好。”

薛崇秀轻轻一笑,手捧着他脸,笑问:“莫不是今天吃了蜜糖?嘴巴这么甜!”

张昌宗坏笑:“尝尝不就知道了?”

不止话,连动作也很流氓,惹来老婆的娇嗔,小两口嘻嘻哈哈的闹了一会儿,哪里还有什么气,早就不见了,只剩下满心满怀的浓情蜜意。

第二日起来,张昌宗去上差,薛崇秀先把任务给舆部分派下去,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带上女儿去镇国公主府,今日并非朝会,太平公主没上朝,自是在府里的。

“母亲。”

太平公主自唐隆政变后便颇为忙碌,特别是恩科公布之后,给她府上行卷的儒生颇多,就算府里的长史筛选过一遍再递给她的投卷,也有不少,见薛崇秀来了,面上一喜,道:“我儿来得正好,快来帮为娘看看,选些俊才出来。”

“喏。”

薛崇秀应了一声,叫女儿上前给外祖母请安后,把她交给婢女带着下去找哥哥家的孩子们玩耍,自己则坐下与母亲一起看投卷。

粗粗的筛选了一遍先放着,薛崇秀才开口把昨日的事情禀报给太平公主,并把张昌宗的疑虑重点说了,然后,看着太平公主,等着她的反应。

太平公主面色凝重,问她:“六郎这么说的……九曲之地不可丢?”

薛崇秀重重点头:“不能丢!吐蕃狼子野心,看似与我大唐交好,不过是迫于我大唐之势,大唐强盛之时还罢,若有朝一日,大唐国力有什么伤损,起野心的必定是吐蕃。若九曲之地被吐蕃占去,后患太大,再想拿回来,非是一兵一卒可就之事。”

“这也是六郎说的?”

“回母亲,是的。”

太平公主略作沉吟,道:“六郎的眼光,我是信任的,罢,此事我会留心,若吐蕃人真有这个打算,我再反对也不迟,现下,不头不尾,倒不好向陛下言说。”

薛崇秀道:“女儿明白,今日过来也只是禀报母亲一声,好让母亲心里有数,以免来日遭人蒙蔽。”

说完正事,母女俩儿又继续看投卷。这还只是附近州县的儒生的投卷,等来年开春,投到镇国公主府的行卷想必更多,届时肯定更忙碌。

如此过了数日,吐蕃迎亲的使节终于到达长安,准备迎奉金城公主入藏。值此时节,左武卫将军杨矩上书,奏请把九曲之地选做金城公主沐浴地,添在公主采邑里,陪送金城公主。

第503章 开怼

杨矩?左武卫将军杨矩?

张昌宗真是一口老血含在喉头,想咽咽不下去,想喷喷不出来

如果是个文臣,不通军务,那还有可想的,妈蛋,居然是个武将,还是左武卫的大将军明明都是领兵之人,难道看不出九曲之地的地理位置和重要性?好想点着他脑门骂一句,你眼睛被狗吃了?

“臣有本奏!”

一听说杨矩的上书,张昌宗也顾不得多想,第二日朝会上就于大殿上坚决反对。御座之上的李旦见张昌宗反对,还顿了一下,然后问道:“张卿所奏何事?”

张昌宗举起笏板,道:“臣反对把九曲之地划做公主沐浴地。”

张昌宗在朝上从来不是高调的人,李旦登基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旗帜鲜明的反对一件事,闻言,问道:“为何反对?”

“请陛下容臣禀明。”

“可,说罢。”

许是多年的担惊受怕生涯的影响,李旦的脾气挺好,比他哥李显还好,只是,这种好,放在一代帝王身上,有时候又会给人软弱的感觉。听说他们爹高宗皇帝脾气也挺好,儿子像爹也不奇怪。

咳咳,拉回跑偏的思绪,张昌宗正色道:“臣请上舆图。”

李旦命人上了舆图,张昌宗往舆图前一站,接过内侍递过来的杖子,指着地图就开始讲:“陛下请看,这里就是九曲之地,这里便是吐蕃,从九曲之地开始,就是我大唐的疆域,这里是京畿道,这里便是长安。长安,两汉之时便是都城,陛下可知从长安到九曲之地,中原王朝用了多少年才把疆域划到这里?”

李旦顿了一下,问道:“爱卿此话何意?”

张昌宗道:“陛下,远的不说,只说本朝,自高祖立国至今,太宗、高宗两代君王励精图治,建成安西四镇,非是一代君王之功,非是一兵一卒之力,而是集合数代方才有今日之局面,里面花了多少财物且不说,只说填在里面的人命就不是小数。这等集数代之功,兵卒无数方才建下的地方,划做金城公主沐浴地后,归属何方?是吐蕃吗?臣只怕来日九泉之下无颜面见历代先皇!”

“咳咳咳!”

金銮殿上,一阵咳嗽声,哪怕被殿中御史参奏也顾不得了,都是被吓的。御座之上的李旦也变了颜色,瞪了满脸涨红的杨矩一眼,还没说完呢,张昌宗又举起笏板,看样子是还没说完,李旦眉头不禁跳了一下

张昌宗这小子小时候便能对答如流,巧舌如簧,现在大了,还以为他变内敛了,内敛什么内敛,词锋、口舌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不,应该说更犀利了,小时候的词锋只是机灵可爱,大了之后,一张口能杀人了,没看杨矩就已经快羞愤欲死了!

就见张昌宗举着笏板,又道:“陛下,再请看九曲之地的地理位置,吐蕃的国土,山高路险,许多地方都是荒无人烟之地,唯有这一块才是宜居之地,若九曲之地给了他们,等于给了吐蕃一个打开我大唐国境的门户和中转站,若是换了臣,定要在九曲之地屯兵,两国交好之时可做基地,若是两国交恶就是入侵大唐的跳板!这等军机要地,杨将军,您看不出来吗?或者,国土安危在你眼里便无足轻重?那为了打下这些地方牺牲的将士呢?同为军汉,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杨矩满脸通红,但是,若就这么承认了,他以后也不用在军中领兵了,强辩道:“张将军此言,有危言耸听之嫌,现在不是两国交好吗?公主远嫁,两国正结qin jin之好呢!”

张昌宗不板着脸了,面上露出个讥诮的笑容来,凉凉的发问:“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难道杨将军不知?”

杨矩脸孔红得发紫了,梗着脖子道:“张将军是读书人,某家不是,如今自陛下至下臣等,都有意与吐蕃交好,共结两国之好!”

“哈”

张昌宗连讽刺都懒得讽刺他了,只哈了一声便转首躬身举起笏板,向李旦进谏:“陛下,九曲之地,今日陪送出去容易,但来日想再拿回来,耗费的就非一时一日之功了。今日吐蕃是欲与我大唐交好,可是,自太宗朝吐蕃侵犯松州以来,吐蕃跟我大唐打过多少战,想必朝上大家都知道,文成公主没有进藏吗?吐蕃与大唐没结过亲吗?何以杨将军就能坚持认为,只要金城公主去了吐蕃,两国就能一直修好呢?杨将军如此坚持,张某倒要问一句,杨将军你拿的是哪国的俸禄?为何不替自己的国家打算,反而替吐蕃说话?或者,我这里要请大理寺查一查这几日杨将军府上来往的吐蕃人?”

杨矩被这么一说,脸上勃然变色:“张昌宗,你少血口喷人!”

这语气,这神色,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心虚之态,言辞间似乎有些色厉内荏。张昌宗轻蔑地朝他笑笑,淡然道:“若非九曲之地地理位置太过重要,何以吐蕃人一拨又一拨的到杨将军的府上呢?九曲之地,至关重要,丢不得,必须牢牢掌握在大唐的手中!而我是不是血口喷人,我们用证据说话,陛下,这是臣这几日查到的消息,请陛下御览。”

杨矩气得通红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瞪着张昌宗的眼神,又怒又惧,满腹的复杂,张昌宗这人用兵喜欢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在朝上行事竟也是这般,竟全都准备好了,今日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太平公主安静地看了半天戏,看张昌宗把杨矩怼得面无人色,闲闲的一笑,终于开口道:“皇兄,金城降与吐蕃赞普,本是两国交好,我大唐的公主金尊玉贵,即便选沐浴地,也当选富饶之地齐户之民才好,如此才能显我国皇恩浩荡,才不至于让金城在异国受苦。”

张昌宗接了一句:“启禀陛下,教臣说,吐蕃迎奉我们公主是过去做王后的,我们该给的嫁妆自然会给,只是,民间说亲还讲究个门当户对呢,吐蕃连他们的王后都养不起,还想着谋算岳家东西,这等破落户就算了吧?”

“噗嗤”

今天的殿中御史很是累心,先前是大家集体被呛到咳嗽,现在是大家集体喷了,太子当堂直接喷笑出声,毫无太子之尊的礼仪可言。

太平公主也被逗得低声笑了下,赞同道:“皇兄,世茂此言有理,吐蕃如此作为,眼皮子浅不说,还破落至此,我们大唐的公主嫁过去是要做王后的,还请皇兄三思。”

太子笑着拱手道:“父皇,儿臣看吐蕃想是没有结亲之诚意,这般怠慢,还请父皇下敕申斥。”

李旦也笑了:“太子言之有理,是该申斥一番,来人,下敕。”

说完,顿了顿,看向太子,道:“这趟差使,就由太子走一趟吧?”

李隆基笑着答应:“喏,儿一定尽心。”

第504章 元正

怎么去申斥的,吐蕃是什么反应,张昌宗就没再管了,他不喜欢金城公主去和亲这件事,哪怕现在是大唐更强盛,金城去了吐蕃肯定会受到优待和尊敬,他也觉得不乐意,干脆撂开手不管,他就只负责提出问题,眼不见心不烦。

政治利益这个东西,并不会因为你不喜欢就不存在,理智是一回事儿,但是,感情又是一回事儿,人就是这么矛盾。

张昌宗说破了吐蕃人的打算就不管,这事儿最后还是李隆基接的手,和亲是吐蕃人求来的,最后搞成这样,大唐占理,自然有话说。

李隆基从四方馆出来,刚才还一脸沉肃的面孔,多了个玩味的笑容,脚步顿了下,眯着眼,微微仰头,露出个笑容来。

“殿下?”

“无事,回吧。”

“喏。”

一路回到东宫,跟着他出宫的高力士看他表情,不由问了一句:“殿下在笑什么?”

李隆基这会儿看着心情挺好,笑眯眯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张将军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说到张昌宗,高力士也笑起来:“原来是张将军。”

“哦,力士你熟悉他?”

“不曾有机会与张将军熟识,只是,当年在天后面前行走伺候时,见过张将军。那时,奴婢身份低微,张将军自幼便于宫中行走,深受宠爱,奴婢这等人哪里有可能与他熟识。”

高力士笑着平静地说道。李隆基颔首,语气似乎有些感慨:“他的师父上官昭仪,还有皇祖母,还有姑母,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把他宝贝一样,上官昭仪更是看他相像看眼珠子似的,生怕旁人害了他。我小的时候一度很嫉妒他,明明我才是皇祖母的亲孙子,为何还不如一个外姓旁人受喜爱,还与他斗过气,只是被他化解了。”

高力士微笑道:“张将军实是一个很难让人讨厌的人。”

李隆基想了想,点头认同:“你说得对。”

两人之间的对话,外人无从知晓,被申斥过后,吐蕃赞普命人送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文书来,重又呈上金银珠宝,表达结亲的诚意。由太平公主提议,重又选了中原富饶之地的数百户人家作为金城公主的食邑,九曲之地却再没提起,依旧掌握在大唐手中。

之后,张昌宗再没过问过这件事情,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奉老婆和岳母大人的命,努力的陪老婆“制造”一个儿子出来,并于入冬后成功地完成目标。

因为完成了目标,张家即将添丁进口,六房这一支不再只有一个闺女孤零零地站着,张家阖家都很高兴,约好了过年的时候,大家一起齐聚长安,一起过个年,顺便阿嫂过来,也可以帮忙处理一下过年事宜,毕竟,薛崇秀刚有身孕,劳累不得。

今年过年,不止张家一片和谐,便是宫里,也是一片和谐,李旦刚登基不久,韦后集团刚被消灭,余留的影响尚未肃清,来年开春后还要举行恩科,李旦、李隆基父子都很忙,忙得十分充实,还不到抽出手争权的时候,对两父子来说,现在是最首要的问题是坐稳各自自己的位置。

然而,哪怕入了冬,也没降低想参加明年恩科的举子们的热情,长安城里的客栈很有经验,早早地就做好了迎客的准备,大比之年生意都不会差,越临近考试,越人满为患。同样的,投到各府的行卷也更多起来。

张昌宗这段时间并不忙,每日下差回来最大的乐趣,除了贴在老婆肚子上跟还未出世的二宝打招呼之外,就是看各种行卷

“这诗写的我为什么想在行卷里找好诗呢?太想不开了!”

临近科考,行卷的质量好了许多,文章写得好的,张昌宗看到好几个,但是,诗做得好的却鲜少,不免有些嫌弃。

薛崇秀靠着凭几,投到她那里的,因怀孕要养神,也全推给张昌宗看,听张昌宗挑剔,不由一笑,道:“你是被后世各种好诗集锦养叼了眼界和胃口,你常看的都是流传千年而不朽的作品,这些自然就入不了你的眼。”

张昌宗一想,也是,点头道:“娘子说的有理,那我得客观点,哈哈,不过,文章写得好的倒是有好几个,虽算不得特优,却也是难得的好文章,娘子看看。”

薛崇秀接过看了一遍,也跟着点头:“确实是好文章,这是投到你哪里的还是我这里的?”

两人细察了一下,分清楚到底是投到哪里的,记下来,等场合适当的时候,帮人吹上一波,扬下文名,才不枉别人投到他们这里的本意。

现下的科举制度不像宋明时的那么成熟完善,世家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息,对于寒门举子来说,出人头地太难,能帮一把是一把。

把近日收到的所有行卷看完,张昌宗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秀儿,你说,我们这里就这么多,那岳母那里,想必更多吧?”

“此是自然,母亲如今位高权重,虽有不愿与她合流的,也有想投到她门下以作进身之阶,好出人头地的。”

薛崇秀说得平淡,并不以为意。张昌宗却凝了眉头,蛋疼起来:“这一科的进士,是为了朝廷寻找人才,将来能重用他们的人,约莫也就是东宫了,岳母若是收入门下的太多”

薛崇秀坐直身子,懂了他的未尽之意,但面上镇定如常:“难道少收便行吗?以母亲今日的威势,这般退让有用?”

张昌宗哑然。薛崇秀道:“既然无用,那干脆不用退了,该取士取士,该干嘛干嘛,趁他们父子未站稳脚跟,我们也积蓄力量壮大就是。”

张昌宗没说话,只是啪啪拍巴掌,给老婆大人的勇气鼓掌,只是她老人家倒是勇气可嘉了,但是,后续的问题依旧还是问题,张昌宗揉揉眉心,决定等看看岳母大人收到什么人才再说。

这事儿过了,张昌宗就没再提,还不到科举结果出来,现在说什么都还为时过早,直到元正,长安城里再没什么特殊的大事发生,今年新君登基,新年新气象,元正那天,皇帝李旦大宴群臣。在宴席开始前,还左边站着太子,右边站着太平公主,一起登上城楼,向聚集在城门前的群众挥手致意,笑眯眯地说了好几句兆头好的话,李隆基兴高采烈的与他爹站在一起,太平公主一贯板着的脸,今天也好看了许多,难得的又几分笑意,一派其乐融融地场景。

第505章 恭贺新禧

在城门楼上向城里的黎庶恭贺了新年,算是与民同乐后,李旦才率领群臣回宫饮宴。到得麟德殿内,按席入座,依旧是太子居左,太平公主居右,高低却无分别。

李隆基面色如常,只朝里的大臣们见状,有几个却暗自皱了皱眉,虽忍下没多说什么,但面上却有不赞同之色。

张昌宗在自己席位上坐下,刚坐下,一看对面坐着的人,脸色瞬间垮了——

世间有姚崇、宋璟这等板正之臣,自然也有阿谀奉承之辈,脸上那笑,都快笑成菊花了,并且,这人还是张昌宗认识的人,小时候还打过架,当朝的中书令,他岳母手下的头hào马屁精崔湜。

这厮明明是进士及第,内里却非常没有节操,小时候欺负人,大了还做墙头草,朝中谁当权就投靠谁。武家的武三思得势时,是武三思门下走狗,武三思失势,又投靠韦后;现在韦后失势,又来投靠太平公主。

张昌宗十分鄙薄他的为人,每次见了都没好脸色。同理,对方也不待见他,两人几乎是相看两相厌的典型。问题现在两人品级相近,虽一个坐武臣席,一个坐文臣席,但正好相对而坐……这是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有好心情,呕,想吐,但是并没有想吃酸的。

崔湜那厮没脸没皮地,居然还拱手抱拳笑眯眯地朝他见礼,张昌宗板着脸,对他假笑的心情都没有,动作标准得可以做礼仪规范,一板一眼的见礼,完了,全当视线里没这个人,等歌舞上来,有舞伎在中间跳舞,视线一挡,才感觉眼睛受到的伤害少了些。

伴着乐舞,李旦诸子齐齐起身恭贺他新春愉快,太子李隆基行三,但位尊,本该站第一,可是,李隆基起身后,却望向宋王,笑道:“阿兄居长,请阿兄带领兄弟们一起向父皇恭贺吧!”

宋王一怔,连忙道:“这如何使得?太子乃是国之储君,身居尊位,理该太子带领臣等才是。”

李隆基立即道:“阿兄,往日我是太子,但是,现下只是我们一家兄弟几个向自己的父亲恭贺新春,该以排行叙才是。阿兄待弟之心,弟心中尽知,只是,此时此刻,望阿兄莫要推辞才是。”

两兄弟互相推让了好一会儿,李旦在上面笑吟吟地看着,看自己的儿子们如此谦恭礼让,显然心情不错。

满朝文武君臣,就这么看着皇帝的儿子们兄友弟恭,还是太平公主看两人推让了好一会儿了,才笑吟吟地插言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仁德为怀,膝下又有一群好儿郎,今日大家都看到了,还请陛下开金口,免了太子兄弟二人推让吧,大好的日子,可莫要误了吉时才是。”

李旦笑着点头,兴高采烈:“阿妹说得是,大郎、三郎,听你们姑母的,莫再推让了,今日是国宴,理该太子领头,来日家宴,自该大郎居长,尔等可明白了?”

“喏,多谢陛下教诲,臣等遵令。”

之后,两人又一起向太平公主行礼:“多谢姑母。”

太平公主脸上笑着,竟受了宋王的礼不说,连太子李隆基的礼也受了,端坐未动,笑道:“大郎、三郎客气了,怎地拜我呢?该先拜你们父皇才是。”

李旦满脸笑的看着,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喏。”

宋王不见异样,太子脸上神情也未露分毫异样,两人一起向李旦行礼恭贺新春之喜,完了才有各自归坐。

有了这么一出,这宴饮得还算愉快,陪着李旦多饮了几杯,虽眼神清明,未醉得失去神智,但面上却已一片嫣红之色,李旦见了,便留了她在宫里居住,未曾让她出宫归家。

张昌宗喝酒一直很自制,大唐的酒度数本来就不高,即便是新婚之夜,他也不曾喝醉过,保持着克制与理智,今天依旧神清目明。本来是打算护送岳母大人回府的,见她留宿宫中就只能自己回家,出了宫,在拴马桩前,跳上马,带着小厮回家去。

“六郎回来了!”

竟是来财叔站在门口亲迎的,一身新衣,一脸的笑。看见他,张昌宗也笑了起来,亲热的喊了一句:“来财叔,怎是你老来迎?锤子呢?他是怎么办事的?怎地还劳累你?”

自北疆回来,张昌宗就帮着华为一家脱了贱籍,只华为感念他的恩德,一家子依旧在他手下做事,十分忠心且得力。

来财笑眯眯地道:“经年不见六郎,老奴想得慌,旁地也用不上老奴,便想着来迎一迎六郎,见六郎一切安好,老奴也就放心了。”

竟还以奴自称,这是感念旧恩啊。

张昌宗的笑容温和了许多,声音也柔和了:“来财叔,你是想华为了吧?他们去的稍微远些,还需要时候才能回来。”

说着,面上不禁有些歉然:“今日本是团圆之日,倒让来财叔一家不得团圆了。”

来财连忙否认,道:“六郎说的是什么话!华为能得主子看重,是他的福份,男儿汉大好年华不去做事,便是日日在老奴跟前,老奴看着也嫌碍眼,只要孩儿们用心做事,哪怕经年不见老奴也觉幸福。”

张昌宗听得连连点头,笑道:“如此倒是我小看来财叔了,我该罚了,我们别在这里站着,大冷天的,快进去吧,跟大家伙儿坐一块儿,好好聊聊,叙叙旧才是。走吧,来财叔。”

“哎!”

来财看张昌宗笑眯眯地,待他透着一股亲切与礼敬,心里十分舒坦,对这位旧主家小少爷心头评价也更高了几分,这才是真正家子的风范。

来财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张昌宗把他当长者待,也不让他落于身后,扶了手,便拉着他一块进门,正厅里,今日府里也设立宴的,歌舞丝竹已经撤下,不拘男女,分席而坐,聚在一块儿说说笑笑。

宝宁被大嫂搂在怀里,已经开始小鸡啄米,但还强撑着守岁,除了远在外地做官无法赶回来的子侄们,他的兄弟、叔伯今日皆在,见他进来,二叔一声哈哈:“六郎回来了!来来来,满上,满上,家宴正式开始了!话说,六郎,还能再来几杯?”

张昌宗笑着大步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拱手:“有劳二叔等我,别的且不说,迟到自罚三杯,给诸位叔父恭贺新春的酒还是能喝的。”

“那还等什么?快来,快来!”

“酒呢?快来给六郎满上!”

……

叽叽喳喳,兴高采烈,张昌宗却心头烫贴,这才是家,这才是过年该有的宴席,这么多年了,大家依旧在,真好!

第506章 家宴

张家几个叔伯兄弟们自守孝分家后便再没在一起过年,今年乃是数年之后的第一次,如此难得机会,大家都挺开心的,男人们聚在一起聊聊工作,女人们聚在一起聊聊孩子,张昌宗是最小的一个,嫂嫂们几乎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自是对他的子嗣多有关怀,拉着薛崇秀传授了不少怀二胎的经验。

薛崇秀怀着身子,不耐久熬,待过了子时便带着宝宁下去休息了,体恤她双身子,倒也没人说什么,有张昌宗留着便成。

张昌宗体恤婶婶们和嫂嫂们年纪都大了,便请了女眷们下去安歇,留下一群男的一起喝酒聊天,便连伺候的人也撤下去不少,只留了几个亲近之人。

张易之看留下伺候的都是弟弟亲近之人,揽了他肩膀,低声问道:“六弟,朝中如今是何章程?我看着怎么朝中只问公主之声,却不闻太子之名?你那岳母声势忒大了,到底是怎么个打算的?”

张昌宗顿了一下,苦笑:“五哥,小弟若是说不知道,你信不信?”

张易之愣住,嘴巴张得大大地,全没了他作为蜂蜜京城的美男子的酷帅,反而看着有些**,惊呼:“你不知道?你怎能不知道呢?兄弟,咱们全家的脑袋都在这上面系着呢,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五哥,人心是会变的!财帛利禄动人心,面对滔天权势,我不知道我那岳母大人还能保持几分本心不变!所以……”

张昌宗难得的露出极为严肃的表情来,道:“二叔、三叔、四叔,哥哥们,待过完年后,请你们该乞骸骨的就乞骸骨,能谋求外放的就外放吧,若不能,也与我少往来!”

“你在说什么?”

三位叔叔还没说话,大哥张昌期便面露怒色,瞪着幼弟。张昌宗很理智,并不因为大哥的恼怒而动摇:“家族的发展规划,在定州时,小弟便与兄长们商量过,也写信告知过叔父们,照章办理,家族将来定然可期。等寻个机会……”

“住口!”

却是张昌期直接呵斥道,满面的怒容:“六弟,难道在你心目中,愚兄等只能与你共富贵,不能同患难吗?”

张昌宗不禁苦笑起来:“大哥,若将来有什么,以我岳母大人的权势和地位,能定的罪肯定是十恶不赦之罪里的,小弟是女婿,会降罪于我,但应该不会牵连我的亲族,叔父与兄长与我岳家并无多少往来,牵连不上。”

张易之截口道:“那你就不能脱身出来?”

张昌宗笑着,面容坚定:“不能!岳母大人待我有大恩,若连我也弃她而去,那我还是人吗?”

“你啊!”

张易之满面复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遗一声叹息。倒是满头白发的张洛客说了一句:“六郎,你若被牵连,难道我们还能安好?往年看你行事也算果决,怎么大了反而开始优柔寡断起来?”

张昌宗愣了一下:“三叔的意思是?”

张洛客道:“镇国公主说了什么否?做了什么否?”

张昌宗被问得愣住,细下心来想想,除了说过不想再被人主宰人生,还真没说过什么,到目前为止,除了顺势揽权,对李隆基的态度一如过往,还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更多的,一直都是张昌宗与薛崇秀根据历史记载做的推测,总把她往想争权的路线上想。

新君登基又一直忙忙乱乱的,太平公主领了送金城公主出嫁的事务,一直不得空坐在一起认真聊聊——

张昌宗起身,朝张洛客郑重一礼:“小侄多谢三叔,小侄知道该怎么做了。”

张洛客笑眯眯地摸着胡须颔首道:“你明白就好。我们张家虽不是什么名门世家,但如今的声势也不小,你的心态当随着家族声势而改变才是,何以一如当初呢?我看你是当局者迷啊!”

张昌宗恭敬应是,背后冷汗津津。三叔说得对,在他心里,张家依旧还是多年前那个张家,在长安城里没什么权势,却忘了如今兄弟子侄都已长成,就连文英,都已做了有品级的将军,长孙文阳如今已然做到普通州城的刺史,他自己更是金吾卫大将军,即便不显山露水,在长安城里,张家已然是一个庞然大物了,只是他自己不觉罢了。

说到底,他的思维转变没跟上家族发展,因为预知历史,反而被这个预知所局限,困于其中,虽不至于惶惶不可终日,但心理压力很大。

越想越明白,越想心头就越发颤,还好他不是张家的族长,不然,家族怕是要被他带累。虽然张昌宗从来不觉得后世穿越来的就一定会比古人土著更聪明睿智,但这么大年纪了,还被教做人,心头也很是羞愧的。

有张洛客开头,张家三位叔叔,几位兄长便干脆说开去,就现如今的朝廷形势探讨起来。张洛客能在渭南那等地方安安稳稳做了十来年的官,自是有其不凡之处,当即道:“新君登基,又是年底,各种事务忙乱,而新君,我看着,也不像是什么英明之主,一气罢免了上千的斜封官,朝中还会有说道。”

这话一出,张梁客也露出赞同的神色来,点头道:“兄长说得对,斜封官即便出身再不正,也是先帝任免,不加甄别全部罢免,岂不是在言先帝之过?新君乃先帝之弟,帝位乃是先帝之子禅让之,如何能言先帝之过?再者,铨选岂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若全看出身选材,那朝中政事也不用做了,施政铨选不是这么来的!”

就差没把胡闹直说了!

张鲁客跟着做总结:“要争权,也要先把摊子立起来再说,否则,争了有个屁用!”

二叔居然说脏话!

张昌宗惊愕了两秒,自己闷头想想还真是。

政变的时候已是十月,之后清算韦氏家族和她的附庸者,清算安乐公主以及斜封官们,又忙着送金城公主出嫁……这么一算,短短两个月,朝廷也挺忙的。

罢免的斜封官上千,在朝廷里做事的虽然只是其中少数,但是,正值忙碌的时候,突然少了一些人——

难怪这两个月一片其乐融融,原来是大家都忙,没空争权,等朝廷理顺了,太子对于在李旦面前地位比他还高的太平公主,怕是心情就无法保持平静了。

第508章 良心

薛崇简的事情,张昌宗掩饰了,谁也没告诉,有什么可说的?

在张昌宗看来,不是什么大事儿,最多就是臭小子叛逆期来的有些晚,一时转不过弯来,中二过的人都知道,中二病这个病症吧,得的时候比较魔幻,痊愈的时候也挺莫名,可能睡一觉就好了,不一定非要经历大悲大喜才会好。有时候吧,说多了反而坏事,况且,大过年的,张昌宗也不想扫兴。

过了十五,朝廷各部门刚恢复上班,果然就跟叔父们说的一样,为了斜封官的事儿,殿中侍御史崔莅、太子中允薛昭素齐齐向皇帝进言。

崔莅道:“启禀陛下,现下所有的斜封官皆是先帝墨敕而定,现下陛下全部免了,只怕会引起民愤。”

薛昭素也道:“陛下,斜封官皆出自先帝敕封,陛下全部罢免了,岂不是在向天下表露先帝之过吗?于先帝的名声……请陛下三思。”

张昌宗站在朝上,扫了两人一眼,他知道这两人是投在太平公主门下的,所以,这两人的谏言,岳母大人知否?

张昌宗觊眼看太平公主,只见她老神在在的坐着,面上并无异色。这些斜封官多出自安乐、常宁两个公主门下,太平公主门下要说一个没有,那不可能,她一个公主,要拉拢人自然要给人看到实际的利益,若不是为了利益,又能有多少人往她跟前凑的!

心里转着思绪,就听御座上的李旦,也不问太子,先问太平公主:“阿妹,此事你如何看?”

太平公主淡然道:“皇兄,斜封官一事,乃是当日韦后、安乐为了弄权抓权胡来的,官位明码标价,丢尽朝廷颜面。皇兄如今为帝,拨乱反正乃是当为之事,然斜封官涉及人员众多,并非皆是一无是处之人,其中也有人才可用,若一棒子打死,总有不服者。臣妹之意,莫若量才适用如何?太子说呢?”

说完最后还问了太子一句。

李隆基面上带着沉思之色,道:“父皇,崔御史和薛中允所说固然是道理,然京官俸禄皆出自国库,目前这么多斜封官的俸禄,国库已不堪重负,此其一;其二,朝廷取士,自有科举,高中之后,必经四铨之选,经门下、中书两省任命方可入仕任职,此是历来之规矩,若斜封官还量才取用,岂不是告诉天下人,读书还不如有钱好使?财富可得官位,又有几人还能勤奋刻苦读书呢?长此以往,朝中任这等人充斥,朝廷的威严和信誉何存?”

这话说得好,也说到点子上了!

不止张昌宗这么想,朝中凡是有识之士,皆一脸赞同之色,姚元之、宋璟更是直接举起笏板:“太子言之有理,臣附议!”

“臣附议!”

“臣亦附议!”

……

哗啦啦,站出来一群人表态支持太子。

张昌宗想了想,也忍不住举起笏板,太平公主眼尖,看他想发言,立即问道:“世茂有何建言?”

张昌宗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知道岳母大人这是好意,总不能在朝堂上喊他小名儿,但是,每次被叫这个表字,他都习惯性的在心里接一句双塔,对了,他在季刊发表文章,用的别号就是双塔。

咳……言归正传。张昌宗举起笏板,道:“太子之言,实为老成谋国之言,臣亦附议。”

低着头说完,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家岳母的脸色,明明是公主党,居然支持太子……但是,斜封官这个口子真的不能开。

张昌宗一边蛋疼,一边低着头继续道:“当世之事,实为后世之范。取士任官,朝廷自有法度和范例,破坏容易建设难,便如太子所言,此例一开,此风一长,国还如何为国?臣请陛下三思!”

朝廷乱了这么多年,再经不起任何乱子了,再乱,大家都不用玩了!

张昌宗是这么个意思。

他说的倒是痛快了,上头,李旦皱着眉头,一时似乎拿不定主意,太平公主沉着脸,似乎有些不悦。

宰相里,萧至忠等公主党目瞪口呆的看看张昌宗,又看看太平公主,似乎有些疑惑。宋璟面色也有些古怪,倒是姚元之,老神在在地站着,举着笏板表示对太子和张昌宗所言的支持。

李隆基也不去看姑母的表情,低着头,无声的笑起来,所以他就说,这个张昌宗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一时间,公主党的人全都看向太平公主,太平公主淡淡一笑,颔首:“世茂所言,也有道理,请皇兄决断就是。”

然后,所有人齐刷刷地全都看向御座之上的李旦。李旦看看太平公主,又看看太子,纠结了半天,居然丢出一句:“此事暂且搁置,明日再议,退朝。”

然后,竟转身下了御座回后宫去了。

张昌宗这才敢抬头看他的岳母大人,结果,这会儿太平公主又深沉起来了,看都没看他,只轻轻朝向她行礼的朝臣们点点头,径自下朝去。

张昌宗感觉有些苦逼,也顾不得其他了,赶紧追了出去,刚出了金銮殿,被一个年轻太监叫住:“张将军,张将军,请留步。”

张昌宗忙着追人呢,虽然着急,但还是站住了:“何事?公公是哪个宫的人?为何叫住我?”

那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恭敬行礼:“奴是太子东宫的高力士,见过张将军。”

“高力士?!”

张昌宗愣了一下,鼎鼎大名的高力士,哪怕是历史学渣也是听过的,点点头,道:“原来你就是高公公,久闻大名,不知唤住我所为何事?”

高力士很谦虚,一点都没有将来会权倾天下的大太监的样子,笑着道:“奴奉太子殿下之命,给张将军送药。”

“药?!”

他又没生病,一直都是健康宝宝,李隆基干嘛要给他送药?!

张昌宗一脸莫名,接过高力士递过来的小瓷瓶,打开一闻……妈蛋,这是金疮药!

张昌宗瞬间蛋疼了,可还得笑着致谢,虽然那笑容就跟牙疼似的:“劳烦高公公转告太子,就说殿下的好意,张某心领了,不过,金疮药就不需要了!张某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着,把金疮药甩回给高力士,大步走了。

高力士站直身子,看着手里的瓷瓶,苦笑摇头,殿下也真是的,促狭!

第509章 开诚

张昌宗居然比太平公主还先到公主府!

张昌宗骑马,太平公主乘车;太平公主先走,张昌宗后面赶着,结果,这厮太着急,马骑得飞快,主人还没回来呢,他先到了。看这事儿干的!

薛崇胤出来接待他的,看他一脸怂样儿,笑问:“这是怎么了?”

张昌宗赶紧把他拉到一边:“阿胤啊,你说咱俩什么交情?”

“啊?”

薛崇胤愣了一下,不知他说这个干嘛。张昌宗也不管他,自顾自说自己的:“我没和你妹妹、我媳妇儿成亲前,咱俩算发小吧?”

薛崇胤下巴微微抬起,斜睨他:“发小自然是算的,不过,就算是发小,也没见你少坑我。”

这塑料兄弟情!

张昌宗干笑:“哈哈,这种细节问题不要在意,你要看总体发展方向,是吧?发小,好兄弟,现在我又是你好妹婿,你是我大舅子,你说,你是不是该帮我?”

薛崇胤不受他哄,斟酌道:“要看是什么忙,你要是想养个小妾什么的,那绝对是不能帮的,我妹妹比你更可怕,我可不敢得罪她。”

好吧,塑料兄弟自然是比不上亲兄妹的,特别那妹妹还比较凶残的时候,做哥的怂了也不奇怪,而且,那凶残的妹妹还是他媳妇儿,张昌宗大度的原谅了大舅子的怂。不过,正事没忘,拍拍薛崇胤的肩膀,沉声交待:“等下你记得不要袖手旁观啊,就算不看在我俩的兄弟情上,也要想想你妹妹,她正怀着娃呢,受不得惊吓啊。”

薛崇胤一脸的疑惑:“那是自然,不过,这是怎么了?”

张昌宗叹了口气,还没回答他呢,听到下人来报,镇国公主回府了!

张昌宗瞬间一激灵儿!

薛崇胤还有啥不明白的,这是得罪他老娘,找他求救来的,瞬间就乐了,笑眯眯地朝冲他作揖的张昌宗看两眼,决定围观一下。

太平公主回家,先回自己屋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刚换了出来到正堂去,待会儿应该会有她门下的人来访,刚坐下,就见张昌宗通身一股“我错了”的气息进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满脸壮烈:“请岳母大人责罚。”

太平公主挑挑眉,看他两眼,面上不喜不怒,就这么冷飕飕地看着张昌宗,不说话,既没有暴怒而起,更没有黯然神伤,十分平静。

这么反常?!

不管是暴怒还是难过,总归都是反应,张昌宗还能转圜一下,这么深沉的样子,反而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张昌宗更加小心翼翼了几分:“岳母大人?”

探头探脑的样子,莫名看着就让人觉得欠抽!

太平公主直接气乐了,看他一脸讪笑,白了他一眼,终于开口:“在朝上驳斥的时候不还是气势万千,气概过人的吗?现下这么怂,可不像张大将军的为人。”

张昌宗嘿嘿笑:“回岳母大人,不是怂,是从心啊。在朝上那是因为国事,自然理直气壮些,在这儿,您是儿的义母,小婿的岳母大人啊,是关爱我的长辈,不一样的!”

“合着你还知道本宫是你长辈啊?”

太平公主突然一拍凭几,喝问:“合着你以为朝堂之事,插科打诨几句便能马虎过去?”

唉,果然没以前好糊弄了!

张昌宗莫名的有些怀念以前的岳母大人,不过,脸上的嬉笑之色倒是收起来了,认真道:“斜封官的口子不能开,朝廷的政策有着引导天下的意义,得让人知道走正道才是对的,想当官,想出人头地,读书做事才是正道,不能打开金钱解决一切的口子,开了就关不上了!”

太平公主冷哼:“所以,为了此事,你当堂掘你岳母的面子?”

张昌宗不绷着认真的样子了,笑嘻嘻地道:“这不是跪着吗?小婿给岳母大人赔礼了!”

“呸!”

被啐了一口,脸上全是不高兴的样子。

张昌宗还挺开心,总比刚才故作深沉好多了,他的岳母大人素来就是爱恨分明的性子,一直没变过,年轻时明显些,现在年纪大了,城府深了,但骨子里根本没变过。

张昌宗笑着,眼神坚定:“在其位谋其政,岳母大人既然在朝堂上站着,理着朝政,拿了权力,便该担起义务来,便该让天下知道,即便岳母您是女子之身,也能理好朝政,权力给您是好事而不是坏事,得让千百年后的人知道,镇国太平公主理政的时候,也是在做事的!”

太平公主一怔,料想不到这小子心里竟存着这样的念头。她门下的官员众多,人人想的更多是借她的势,获得更多的利益和权势,唯有张昌宗如此,他是个有情怀和志向的人,难怪能做下平定北疆那样大的功业。

“你这性子,不像上官教出来的弟子。”

太平公主嘀咕了一句,表情微嗔。张昌宗笑问:“是吗?那岳母看小婿像谁?”

太平公主神情复杂:“母皇。”

女皇啊!

张昌宗愣了一下,想不到竟能得太平公主这么高的评价,笑了笑,摇头道:“岳母大人过誉,只是,小婿绝没有女皇那么大的能耐和那么坚定地意志。”

太平公主看他一眼,对他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嗔道:“跪了这么久,膝盖不疼吗?”

张昌宗多机灵的人啊,闻言立即笑嘻嘻的道:“疼啊,多谢岳母大人疼惜。”

说着,就自己站起来了,直接把太平公主逗乐了,不过,也不阻止他,任由下人给他备了坐席坐下,幽幽道:“虽然你和秀儿并未明说,但本宫看得出来,你们怕我弄权,与太子产生冲突,最后落个凄凉下场?”

张昌宗知道他们小两口的心思肯定瞒不过太平公主,讪笑着顺势问:“那岳母大人的意思呢?小婿和秀儿的担心是多余的吗?”

还真敢问!

太平公主又狠狠白他一眼,不过,看他一脸笑但眼神认真的样子,估计被人白眼习惯了,再多个一眼两眼的,于他来说,简直无关痛痒。

太平公主心里微哂,面上淡然:“权势如蜜,沾之难忘,六郎,能主宰自己人生的滋味,你可知如何的美妙?”

第510章 布公

诡异地,张昌宗居然有种心头大石即将落地的紧张感和踏实感,问太平公主:“岳母大人真如此想?”

太平公主不置可否,眼睛微眯,好整以暇的问:“你呢?你和秀儿怎么想的?怕我在权力中迷失?”

张昌宗和薛崇秀的担忧就没怎么掩饰过,两人还一再试探、劝诫太平公主,被她看出来才正常,看不出来才奇怪,太平公主又没中弱智光环。

张昌宗讪笑着表态:“我们自然是支持岳母大人的。”

太平公主啧了一声:“莫非贤婿忘了今日过来的原由?”

啪!实力打脸!

张昌宗觉得脸有些肿,合着刚才那么轻易就让他糊弄过去,是在这里等着他呢,立时便苦了脸,不敢说话了。

太平公主嗤笑一声,淡然道:“本宫知道,在政事上,我是差了些,不如你与太子目光长远。”

“太子?”

张昌宗重点提了一句。太平公主没好气的白他一眼,道:“好吧,在看人上也不如你与秀儿有眼光,太子确实精明能干,不是受人摆布之人,本宫当日是小看了他。”

张昌宗还宽慰她:“太子往日做临淄王时浪荡无行,大家都知道,岳母大人看错了也不奇怪,只是,大人您现在对太子还存着摆布之心吗?若是当今登基之初,便改易太子,那还有说道,现如今,太子在朝中的人望,岳母不及也。”

新君登基,千头万绪,李旦是个特别识时务的怂货,登基至今,朝廷大事基本都是交给太平公主和太子处理。人不怕有事做,就怕没事做,只有做事才能显出你的能耐来,太子李隆基就是这样。

都不是外人,张昌宗也就直言:“先头的几个做过太子的皇子们,一个还比一个不靠谱,折腾得满朝文武苦不堪言,如今新君登基,太子但凡做得中规中矩些,便是优秀了,何况,太子做得不止中规中矩,自然让苦熬了许久的朝臣们喜出望外了!”

太平公主低笑一声,还有心情点评:“喜出望外这词用得颇为精妙,贤婿不愧是才子,便连才子们惯会的伶牙俐齿也具备了。”

这话说得张昌宗一乐,自己也笑起来。不过,他说的确实是大实话,李隆基是有几分能耐的。一开始,确实有忙乱懵懂的时候,但是,有人愿意教,他又愿意学,并且学习能力还挺好的,意外的干得不错。

群臣也是蛮不容易的,大多都是经历过女皇、中宗两朝的,现如今是第三朝了,前头可没什么靠谱的太子,特别是中宗朝的太子,可把大家折腾坏了。

就跟张昌宗说的一样,只要李隆基做到及格分,大家就很开心了,没办法,前头的太差了,把大家标准都降低了。但是,李隆基不止标准,做得还挺优秀,简直就是惊喜了有木有!

不过,逗趣归逗趣,正事还得说,张昌宗道:“不瞒岳母大人,从岳母大人决定扶持临淄王做太子时,小婿和秀儿就在担心。若太子是个庸人,需要仰仗岳母大人才能在朝中立足还好说,可太子不是。所以,岳母大人还有摆布太子的心吗?”

太平公主顿了一下,摇头:“即便有心,也要受我摆布才行啊。”

看来是知道不行了。

张昌宗点点头,继续问:“既然太子非是任人摆布之人,那岳母可以更易太子之心?毕竟,陛下那边,对岳母您可谓言听计从。”

太平公主白他一眼,嗔道:“那是他儿子!虽说换个太子还是他儿子,但是,被废的还能活命吗?圣上再耳根软,涉及亲子生死存亡,你以为他是中宗吗?”

哦哟,那是你哥,你居然这么吐槽你哥……果然是亲妹!

张昌宗连同情心都不想给已经驾崩的中宗陛下,古往今来凉薄的帝王不少,但是,凉薄到因为怕老妈而把儿子、闺女逼死的,也就中宗一个。

张昌宗舒了口气,笑道:“既然岳母大人都明白,那事儿就好办多了!”

“计将安出?”

太平公主问了一句。张昌宗道:“先把占着的占牢靠了!”

“怎么说?”

“投到岳母大人门下的人,挺多的吧?”

“是挺多的。”

“岳母大人记得名号、官位吗?”

“大致记得。”

“请上笔墨。”

下人端来笔墨纸砚,滴水磨墨,张昌宗沾了沾毛笔,摊开纸张就开始写,一张写朝廷有多少官职,不拘文武,全写下来;另外一张写投到太平公主门下的人,按官职分门别类的写好,写完了,摊在案上晾干,两张纸摆一块儿:“岳母大人请看。”

太平公主把他赶一边去,站到案前细细端详,看了一会儿,自我点评:“本宫门下,门人众多,可能入贤婿眼?”

张昌宗:“……”

槽点太多,有种无从吐起的蛋疼感!

张昌宗平抑一下心情,道:“多而无用!”

太平公主横他一眼,冷声道:“怎么无用?”

张昌宗点点朝廷官职表,直接道:“岳母难道看不出来吗?京城里的兵卒,都在什么人手里?还有,朝廷的重臣们,又有几人是倾向太子的,岳母看不出来吗?”

太平公主昂然道:“京中兵权多在诸王之手,太子除了东宫和部分羽林卫的士卒,能动用者不多。”

张昌宗一针见血:“多不多的,京城就这么大,又不是要戍守京师,平息政变、诛杀逆贼,要的是出其不意,有人就够了,贵精不贵多。”

太平公主想起唐隆政变的事,瞬间哑口无言,眯着眼瞪着两张纸。张昌宗又道:“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岳母大人不觉得朝廷官太多了吗?”

太平公主愣了一下,细细端详官职表,问道:“多吗?不是把斜封官裁撤了吗?现下的官职还多?”

张昌宗认真点头:“多!官员冗繁,国库空虚,京中兵权分散,兵权分散在诸王手中等等,都是现下的问题。兵权分散这个问题,对太子有害处,对岳母却是好事,太子手中兵少,他的位置就不够稳当,想做事就有顾忌。但是,这个害处也有限,因为掌兵的诸王是他的亲兄弟,且都是归顺他的亲兄弟,若是有个什么,诸王会支持谁呢?”

太平公主表情凝重起来。张昌宗自问自答:“目前的形势下,太子有功,储位又稳,首选自然是太子,毕竟,名正言顺,占着大义名分。何况,亲兄弟当太子掌权,总比亲姑姑好吧?”

太平公主沉着脸点头。

第511章 共议未来

张昌宗摊手:“岳母大人,您看着权倾朝野,看着门人满朝廷,岳母大人您觉得,您门下可会有忠心耿耿、至死不渝之人?”

太平公主脸色难看的摇摇头,她心里是清楚的,眼下聚集到她门下这些人,多是趋炎附势之辈,忠心耿耿到至死不渝那是不可能的。

太平公主凉凉的道:“忠心耿耿、至死不渝,那是君子忠臣才会做的事,千古以来,忠臣常有,但却从不是出自公主门下,忠的也只会是帝王家国,本宫即便有镇国公主封号,也只是公主,非是帝王。”

这世间,有时候,天生的性别就是原罪。以前希望她明白,现在看她清醒,又有些心酸,这大概是理智与感情的矛盾。

张昌宗看着太平公主一路过来的,知道她的辛酸与痛苦,理智上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感情上却分外的理解她,因为理解,所以不忍。

张昌宗顿了一下,开口:“所以,岳母大人,要不要试试我和秀儿想的办法?”

太平公主不置可否,眉目犀利,问了一句:“你和秀儿?”

张昌宗点头:“对,是小婿和秀儿。”

太平公主不置可否,只眼神锐利的看着他,不禁想起新君登基前与新君登基后的种种说话,身子微微前倾:“你与秀儿早就料到今日?”

张昌宗道:“也不是早有预料,不过是人之常情,事物发展总有一个必然的规律,推一推也就知道了。”

张昌宗还在努力解释,太平公主摆摆手,眼眶微湿:“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对太子有意见,原来你们看得如此远,是我托大了,一直误会了你们。”

张昌宗只是笑笑,道:“谈不上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岳母大人先前无心,自然不会多想,而小婿和秀儿嘛,岳母大人知道的,想的比较多。”

太平公主微微颔首,知道小两口的心意,感叹道:“你二人有心了,放眼天下,再看身旁,最后,也只有你二人还想着看顾我。”

旁地人,投到她门下的也好,甚至包括她的亲子,世人只道她强,都在倚靠着她,未曾有人担忧过她,也只有薛崇秀和张昌宗,始终把她放在需要关心的范围内,小的时候管她的身体康健,管她的生活作息,现如今,也在为了她的身家性命操心,这份心意,沉甸甸地叫人心暖。

神情不由得好了许多,道:“若我退让……”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昌宗打断:“岳母大人真心想退让吗?”

这小子!

太平公主顿了顿,坚定地摇头,眼神锐利,眉目飞扬:“不想!本宫于国于家,未曾有负,为何只因我是公主,生为妇人,便该退让?难道本宫的功劳是假的不成?”

张昌宗笑得畅快:“小婿就知道,以岳母大人的性情,怎会想到退让!不瞒岳母大人说,前些时日,小婿其实也犹豫,但是,秀儿说,是非成败,成王败寇,左右总要做过一场,怕他作甚!小婿想,也对,若是手腕子都没掰过就认输,那实在窝囊,只想一想就憋气不已,总要先做过一场再说也不迟。”

太平公主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张昌宗重重点头:“自是当真的!所以,岳母大人,干吗?”

太平公主大笑,笑声透着畅快:“好!就让我们联手,做过一场再言其他!”

“好!”

岳婿两个达成共识,当下,张昌宗也不回家了,遣人回去请薛崇秀过来,大家一起商议一番,想起在外头等着看他笑话的大舅子,等薛崇秀过来的档口,张昌宗问太平公主:“岳母大人,舅兄那里,岳母有何打算?”

“崇胤?”

太平公主有些踌躇之色。

张昌宗点点头,道:“舅兄这些年在京里,一直十分低调,官职做的也不高,但胜在做过的官职多,对各衙门口十分熟悉,中枢的经验是有了,但是,地方上的经验却欠缺,莫若放到地方上去,只是,岳母大人可舍得舅兄吃苦?”

太平公主顿了一下,白他一眼,道:“让他风餐露宿的出去游学都去了几年,还会舍不得去外面做官?只是,大郎是我的长子,在我的眼前,我还能护着他,若是出去,但凡有个万一,倒叫我该如何是好?”

这一片慈母心怀,听得张昌宗心头一软,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岳母大人一片慈母之心,小婿理解,但是,舅兄是男子,不是女子,身为男儿总不能一辈子围着媳妇、老娘转吧?那还能有什么出息?他既是岳母大人您看重的长子,就该担起长子的责任来,恕小婿直言,岳母大人虽则看重他,但这么养下去,只会养废了,绝对养不出人才来。”

太平公主的表情有些矛盾,显然,她也只是知道这样不对,但就是狠不下心,舍不得,怕薛崇胤有个万一。能让他出去游学,那是因为她知道薛崇秀不是没分寸的人,会使人保护好薛崇胤的,但是,出去做官……地方上的弯弯绕绕,她也是听说过的,像薛崇胤这样的嫩钉子下去,有时候怎么吃亏的都说不出来。

张昌宗看出她的矛盾,朗声道:“听说,雏鸟学飞翔的时候,若是遇到那等胆小不敢出窝的,母鸟会亲自把雏鸟推出鸟窝,只为了让雏鸟能学会飞翔。不若把舅兄叫进来,问问他的想法如何?岳母大人能护持他一时,难道还能护持他一世?又或者,这样的日子,是舅兄想要的吗?”

太平公主默然,片刻后,点头:“叫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薛崇胤进来,进来看张昌宗好好地坐着,居然还有些遗憾,看得张昌宗好想跟他打架,或者,应该叫单方面揍他一顿,太欠抽了。

“母亲,不知唤儿前来,有何事?”

“不急,你且坐下,我们慢慢说。”

“喏。”

薛崇胤也不挑位置,就在张昌宗身旁的坐席坐下,坐下的时候,还跟张昌宗打眉眼官司,幸灾乐祸。

太平公主高坐上首,自然把两人的动作、表情看了个一清二楚,心情不禁十分复杂,开口道:“大郎,方才六郎提议,让你外放做官,你有何想法?”

薛崇胤立时一愣,惊讶的问道:“怎会突然提出此事……”

话还没说完,面色一变,追问道:“莫不是朝中有变化?母亲,六郎,发生了什么?”

薛崇胤是聪明敏锐的,只从一个提议里,便猜出了许多东西来。张昌宗笑着摇摇头,道:“朝中并无什么变化,让你外放,不过是未雨绸缪,提前做些准备。”

“准备?”

薛崇胤呢喃一声,面上若有所思:“可是因为太子?”

就知道跟聪明人说话,并不需要说得太多,往往只开个头,对方就能懂了。张昌宗笑着点点头,也不瞒他,言语简练的把自己对形势的判断和担心给他捡着重点说了说。

薛崇胤一边听一边思索,待张昌宗说完,方才开口:“六郎你的意思是让我到地方上做官,以为外援,夯实母亲门下势力?”

第512章 分红

张昌宗笑了笑,道:“你先听听我建议你去的地方再说也不迟。”

这话一出来,不止薛崇胤关注,便连太平公主也关切的看过来,就听张昌宗道:“我建议阿胤到广州去。”

“广州?”

太平公主凝眉,有些迷茫,她地理肯定不咋地,广州在哪里一时都没想到,薛崇胤反而知道,疑惑地看张昌宗一眼,道:“广州在岭南一带,是汉夷杂居之地,六郎你让我去那里……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张昌宗笑问:“阿胤关注过海运贸易之事吗?”

薛崇胤没答出来,这次是太平公主接话了:“就是京城里流行的那些宝石、香料?”

好吧,这些东西女人是更关注,薛崇胤是比张昌宗还铁的直男,说不上来也不奇怪,但是,薛崇胤知道这些东西有多好卖,脑子一转就明白了:“这些东西是从广州上岸的?”

张昌宗点点头:“大部分是。”

然后,就开始给薛崇胤、太平公主母子俩儿讲关于海运贸易的事情。原先他与刘婴商议计划的是,等起复后,他运作一番去广州,搞个水师,他去做水师都督,以他的功勋和名望,兼任一个广州刺史也不难。

但是,太平公主一掺和,直接把他弄金吾卫大将军位置上来了。做官这件事情,素来是能上不能下,堂堂的金吾卫大将军,让他再去做水师都督、广州刺史,那显然是不成的。并且,现下的情势,他必须在中枢待着,才方便护着太平公主,他要给大家撑起来,金吾卫不能丢。

家里的子侄们,也就文英一个从武,北疆回来后,被他丢出京城去做了武职,就算现在调回来,也不适合去做刺史,太年轻了,资历太浅。薛崇胤也年轻,但是,他的出身弥补了他的资历,广州也不是什么繁华之地,薛崇胤过去也合适,即便有武略上的不足,张昌宗也可以想法儿弄人过去帮他,说起来蛋疼,他手下并不缺武将人才,就是缺理政人才,这是个忧伤的问题。

张昌宗道:“目前广州是海运做得最大、最好的地方,现在还处于野蛮生长的状态,但是,只要朝政稳定,不出十年,定能发展出一个庞大的规模,届时,必然是朝廷的一大税收来源。趁着现在谁都还未盯上的时候,我想阿胤过去,打好桩,埋好楔,好好经营一番。”

张昌宗顿了顿,看薛崇胤一脸的沉思之色,直接划拉过笔墨纸砚来,徒手就给他画地图,不是时下非常灵魂流的画法,是后世经纬度那种,抛却古人不懂的经纬度,只是用白描手法画一幅出来,一边画一边给他讲解目前的航线开到哪里,能带回些什么东西,船队带出去的又是什么东西,大概会有多少利润,目前朝廷如果收税能收上来多少,以及将来可能达到的税收规模。

才讲了个开头,薛崇秀就来了,也没打断张昌宗,朝母亲和哥哥行了个礼便坐到张昌宗旁边,张昌宗正在讲解,两口子也没多少,互相点点头便坐下,跟着一起听张昌宗讲。

张昌宗顺着航线几乎画完了半张简略的世界航海图,薛崇胤凝眉沉思着,问道:“所以,让我过去,可以趁着发展起来之前,做好布局和准备,以备将来?”

跟聪明人就是好说话!

张昌宗跟薛崇秀对望一眼,薛崇秀道:“母亲和大哥还记得先前与大家说过的干股吗?”

太平公主讶然问道:“是船队的干股?”

薛崇秀点点头,道:“目前广州码头上,路线最多,船队最大的就是我们家的。六郎与我商议,分成十份,母亲这里两份,张家东府两份,西府给了一份,就是船队的干股。”

这是今天第一次明说,先前给干股的时候,也没说具体是什么营生,只说是生意,给大家些分红,以支应各府的开销。只是,这两年来,分红一年还比一年多,便是太平公主产业众多,也不禁侧目,现下知道是航海而来的利润,立即虎着脸道:“胡闹!从船舶的建造到船队的组织,航线的探寻等,我与大郎从未参与过,便是六郎的兄长们才只拿两份,凭什么拿两份?不合适,以后莫要给了!我府上何曾愁过开销?”

张昌宗道:“多谢岳母大人疼我,只是,岳母大人深明大义,但小婿与秀儿也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事,从小到大,岳母大人对小婿照顾颇多,我们建这个船队,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成本全是柜坊、货栈所得,期间多有仰仗岳母大人之处,这两份是应该的。而我家中,岳母大人与舅兄也知道,我自幼便没了父亲,全靠母亲与诸位兄长教养,我有心提升家族的素质,所以给了他们两份,用作家族发展之资。当然,我们亲兄弟明算账,与岳母大人、舅兄也不是外人,我们便先小人后君子,这些干股只有分红权,没有管理权、经营权等等,船队也是我与秀儿共有。”

“这……”

太平公主还是不想要,以她公主的身份,从来没缺过钱,她的眼睛也不在钱上。张昌宗央求道:“岳母大人,这是小婿与秀儿的一片孝心,请岳母大人笑纳便是。”

太平公主瞪他一眼,神情复杂,顿了顿,旋即瞪向薛崇胤,肃声道:“大郎,听清楚了吗?这是你妹妹和妹夫的,不是我们的,我不许你有什么别样的心思和想法,若不然,本宫宁愿辜负六郎和秀儿的一片心,也绝不会答应。”

薛崇胤被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来,认真的道:“母亲这话,让儿惭愧,母亲自幼从未短过儿子吃喝花用,儿子也不是那等见利忘义之人,先前虽有行差踏错之处,然本心里并非为了钱财,实是另有所求,请母亲明鉴,阿妹明鉴。若儿有半分贪婪之心,愿肠穿肚烂而死,子子孙孙不得善终。”

这誓言太毒!

张昌宗连忙道:“舅兄何必发此毒誓?我若不是信得过阿胤你,如何会这般坦露于你呢?”

薛崇胤眼中闪过欣慰之色,认真道:“六郎,若真有此心,可愿立契?”

张昌宗看看薛崇秀,薛崇秀点点头,并不掩饰的道:“非是小妹疑心,大哥我是信的,只是,我们终究会老去,而航运乃是可传承数百年之伟业,为将来的子孙计,还是立个契为好。”

“好!”

薛崇胤想也不想就答应。

当下,约好了改日把张家众人也约过来,大家互相见证立契约。说完了海贸的事情,张昌宗才把地图拉过来,开始说流求:“这里是流求岛,阿胤应该知道吧?”

第513章 布局未来

薛崇胤是真学霸,又是心有壮志之人,许多方面的知识都有涉猎,地理知识更是重中之重,自是知道的:“知道。”

说着,还在张昌宗画的那张地图上指了指,问:“是不是在这个位置?据说,气候温热潮湿,适宜农作物生长,岛上也有足够可耕作的农田,也有高山合流湖泊?”

张昌宗点点头,道:“是个宜居的岛屿,面积还挺大,地形也足够复杂,距离中原又不算远,我选了那里做了些经营。你过去,若能帮我看顾着些,那便是极好的。”

不是张昌宗有私心,不愿把流求岛上的一切告知薛崇胤,而是就像刘婴所说的一般,忌讳政出多门,岛上的事情,还是统一抓在手里为好,若是让薛崇胤去插手……张昌宗怕薛崇胤惹到他婉儿师父,到时候,婉儿师父要是做下什么凶残的事情就不妙了,且,为了长远计较,岛上的主事只能有一个,这也是为了大家好。

薛崇胤点点头,道:“经营一地,非旷日持久不可成,这还要是财力跟上的情况下,是个艰难之事,放心,若我到了那边,自会照看一二。”

张昌宗又大略的说了一下关于流求的事情,没把他打算全部说透,但也点出了重要性,薛崇胤心中有数,这看来是妹妹、妹夫打算承传子孙的基业,他作为亲朋,可以帮衬,却不能乱插手。

太平公主看薛崇胤已经答应前往,心下虽不舍,却也没多加阻拦,只是略带忧虑的道:“那边想来与我中原大不相同,大郎到那边去,不知可能适应?”

张昌宗道:“我的侄儿文英在那边掌军,阿胤过去,不用担心军队不配合你,只需带善于辅佐理政的人过去就行,那边的民情夷汉杂居,要做稳官位,如何处理好两边的关系是首要,我建议,阿胤你挑选人手的时候,注意下对方对夷人的态度,要处理好两边的关系,平等尊重是第一原则。”

薛崇胤点点头,神情若有所思:“六郎放心,此事我省得,可还有旁地建议?”

虚心求教的态度很端正,相比起张昌宗,薛崇胤确实缺乏经验,但是他聪明,从前的许多坏毛病全被他妹子辣手给磨没了,愿意听人教了。

张昌宗见状,少不得把后世历朝历代一些行之有效的政策拣着合适的说给他听,说完了,想起一件事情来,笑着提醒道:“那边的语言与长安的官话大为不同,官话并不流行,曾有十里不同音之说,阿胤新去,应该是听不懂的。不过,好在我们在那边经营日久,等阿胤过去,给你派个精通当地土话的翻译,若愿意,阿胤最好也学一学,不要求会说,起码能听懂,这样,方便你体察民情。”

“有道理,那边有劳六郎你了!”

“我二人之间,说这些做甚!”

太平公主见两人一人一句说得热闹,待两人说完了,才转头问薛崇胤:“大郎决定了?”

薛崇胤起身,郑重的朝太平公主一礼,道:“母亲,儿想出去闯闯,想去做事。儿知道母亲不放心儿远行,母亲在,儿也不该远行,但是,儿也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将来也能给母亲撑起一片天来。”

太平公主理智知道这是为了薛崇胤好,但感情上还是有些不舍,细细看长子两眼,叹了口气你,道:“罢了,男儿志在四方,你是该出去闯闯了,只是,秀儿,人手得给你大兄准备齐全了,南方烟瘴之地,怕他去了不适应。”

薛崇秀知道母亲的一片慈母之心,柔声答应着:“母亲放心,广州那边,我们经营日久,人手、医令、药材样样齐全,再把大哥贴身伺候之人多带些去,定然无碍,说来,那边的冬天倒是比长安暖和些,不熬人。”

太平公主白她一眼,道:“冬天暖和,夏天岂不是酷热吗?罢了罢了,说这些做甚,终归是要去的,不说也罢,大郎好好照顾自己。”

薛崇胤自是乖乖应喏,想了想,道:“母亲,娘子那边……”

话还没说完,太平公主就断然截道:“自是要跟着你去的,两夫妻总不能分隔两地,何况,广州距离长安还这么远,让她陪着你去。就是孩儿们先留在长安,长安的先生总比那等荒僻之地好,孩子的教育是大事,咱家可不许像先帝那般,好好地孩子在小地方养废了。”

说到孩子的教育问题,薛崇胤还是理智占据上风,虽然不舍,但知道母亲的打算才是真正为了孩子好的,但是又怕母亲溺爱孩子,转头看向张昌宗:“六郎,我的孩儿们,便劳烦你看顾些。”

张昌宗自是没二话的,不说薛崇胤是他大舅子,只说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说通家之好也不为过,自是拍着胸脯答应:“阿胤你尽管放心,我定然若亲子一般对待。”

张昌宗的为人,薛崇胤是信得过的。

当下商议好,第二日,太平公主便上书,请皇帝李旦敕封她长子薛崇胤为太府正卿,李旦自是没有不允的,但到了薛崇胤这里却“出了问题”,他不愿意去太府,只想在国子监待着做学问,母子俩儿竟然闹起了意见不合来。

太平公主的儿子,李旦不好强迫,看母子俩儿杠上了,竟然还好脾气的派人来劝说薛崇胤从了他娘,薛崇胤自然是坚持到底,说什么也不肯如母亲的意。

母子俩儿闹了大半个月,太平公主被惹怒,竟直接进宫,请李旦直接下敕,把薛崇胤扔个荒僻之地去做官去,眼不见心不烦。

李旦还有些犹豫:“阿妹,这……这是不是太严厉了?把孩子扔荒僻之地去,这不是等同于流放吗?”

太平公主冷笑:“流放便流放,臣妹一片慈母之心,个忤逆子全然不识好歹,胆敢忤逆我,总要给他些教训。皇兄是知道的,那小子从小娇惯着长大的,出去吃点苦,知道母亲的好了,自然就听话了。”

可是广州也太荒僻了!

李旦有些拿不定主意,还继续劝道:“那选个中等的州如何?”

太平公主嗤笑:“皇兄,不让他吃苦,他怎么会受到教训?臣妹谢过皇兄对大郎的疼爱,只是,此事臣妹心意已决,还请皇兄莫要相劝了。”

李旦又劝了几句,看太平公主心意已决,只能无奈的同意了,只是,同意之后,他居然还没放弃,居然发动宋王、太子轮流来劝,张昌宗知道的时候,也意思意思的连续跑镇国公主府许多天,只是,太平公主似乎动了真怒,并未接受众人的劝解,一把直接把长子薛崇胤扔广州去了。

第514章 安慰与诉苦

“崇简!”

李隆基叫人把薛崇简从太常叫来东宫的时候,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不禁苦笑:“这qing tiān bái ri的怎么还喝上酒了?”

薛崇简行了礼,在小太监搬来的坐席上坐下,闻言,脸立即垮了,勉强笑了笑,但是笑得无比难看,拱手:“多谢太子动问,是臣的不是……”

李隆基摆摆手,打断他的话:“什么臣不臣的,你我之间,无须论那些虚礼。来,我问你,可是心情不好?谁惹你不快了?”

薛崇简瘪瘪嘴,忍了忍,忍不住抱怨道:“还不是我的姐夫!”

“张世茂?”

李隆基疑惑了一下,问道:“他怎么惹你不快了?我看着,往日他还是挺看顾你的。”

薛崇简愤愤不平道:“我姐夫他变了,再不复以前了。”

“张世茂的为人品行,朝野内外是称道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隆基劝解着,薛崇简冷笑:“品行好难道就不会看不起人吗?”

李隆基听明白了,讶然问道:“张世茂看不起你?!”

从小到大,看张昌宗对薛崇简兄弟俩儿几乎跟亲兄弟一般,待薛崇简更是比他侄儿还亲切疼爱些,怎么薛崇简竟会这么说?

薛崇简道:“平日我母亲和阿姐管着我就算了,他也要管,连我交际往来什么都要管,还老训斥我!我还是小孩子吗?我读书是比不上大哥,武功也比不上他,可我不也辅佐着太子灭了韦后,坐上太常卿的我位置了吗?一个两个的都把我当小孩子训,对我无有半点尊重、认同之心……殿下,我憋气!”

原来是这个原因。

李隆基笑起来,也不端什么太子架子,径直走下坐榻,跟薛崇简坐一块儿,拍拍他:“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张将军的好心,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眼看着也要成亲了,自该立起来,否则,将来如何为人夫、为人父?我以前行事随意,自从做了这东宫太子,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否则,我说出去的话,可没人愿听。”

薛崇简听得进他的劝解,闻言,反问道:“您是太子,一国之储君,难道还有人敢不听你的吗?”

李隆基笑了笑,道:“明面上自然没有,但是,暗地里,吩咐人做事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了。并不是担着太子的名份,朝野内外就愿膺服于我的,我还需拿出足以匹配的能力和气度来,方可服众。崇简,我们不能再像过去一般了,你做了太常卿,就要拿出太常卿该有的气度和能力来,不能再像个小孩子了,若还如过去一般行事,莫说姑母和新安,便是张将军也会训你的,我们长大了,该立事了。”

薛崇简一愣,默默垂下头,有些郁郁,不过,还是感激的行礼道:“多谢殿下开导,我知道了。”

李隆基笑笑,拍拍他肩膀,道:“我还有许多事想让你帮我做,你得快些立起来,帮我把事做好,显显你的能耐,待姑母和张将军看到你的能耐,自然也就不会把你当小孩子,自会尊重你。”

薛崇简一想也是,遂重重应了一声:“喏!”

李隆基开怀一笑,道:“来日方长,且不急说这个。对了,我今日找你来是有旁事问你,崇胤和姑母……内中到底如何了?怎么就突然要被姑母流放到广州去了?”

“流放?!”

薛崇简有些懵:“我怎么没听说这件事?广州?!那又是什么地方?听都没听说过!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隆基惊讶:“你不知道?”

薛崇简有些羞愧:“这几日姐夫常来往家中,我生他气,不想见他,散职回家便待在自己屋里,不曾关心过旁地事。”

“……”

李隆基都震惊了,目瞪口呆的望着一脸愧色的薛崇简,突然有些明白张昌宗为什么会训斥他了,顿了顿,道:“崇简,你这样不行啊,一家人当互相关心才是,你与崇胤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薛崇简满脸通红:“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不过,流放是怎么回事?”

李隆基这才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薛崇简听得一愣:“大哥触怒母亲?因为不想做官?”

薛崇简想了想,苦笑:“还真可能是大哥会做的事情。殿下不知道,母亲近些时日行事越来越霸道,除了对阿姐样样顺意,对上我们兄弟什么都想管,稍有不如她意愿的地方,动辄训斥,搞得我们兄弟苦不堪言。大哥喜欢读书,读的也好,来往的也是读书人居多,他曾对我说过,说喜欢与人交流学问心得,每次姐夫过府去,还会拉着姐夫一起探讨。母亲想他入朝为官,大哥却想在国子监做学问……难怪母亲会生这般大的气。”

李隆基点点头,关切的道:“母子之间,何至如此,崇简你回去劝劝可好?”

薛崇简立即摇头:“劝我大哥还成,劝母亲……殿下你就别为难我了,我若敢去劝,只怕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要被母亲使人按着打一顿,劝我母亲是决计不成的,与其劝我母亲,还不如劝大哥。”

李隆基笑起来,道:“劝崇胤也行,让他服个软,再不行能劝得姑母改主意换个地方也行,广州那等荒僻之地,怕崇胤吃不得苦呢。”

说着,还把广州大概的位置、民情给薛崇简说了一番,薛崇简一听居然是那等荒僻之地,哪里还能坐得住,立即起身火急火燎的回公主府去,打算劝说母亲和大哥。

看薛崇简出去,刘幽求从后殿转出来:“殿下。”

李隆基点点头,道:“此事约莫还真是崇胤触怒姑母的后果,姑母的性情,近来不喜人忤逆,便是张世茂在她面前,也只有顺着她的,何况亲子?”

刘幽求斟酌道:“镇国公主让郡王入朝,或有培养之意,只是,郡王那边另有所好,是故,母子产生了分歧?”

李隆基再度点头,若有所思:“或真是如此。姑母这大半年来可谓事事顺心,在朝上也样样如意,连张世茂在朝上与她有些分歧,下朝后也要火急火燎的赶去赔礼道歉,何况是崇胤这件事!”

刘幽求也道:“镇国公主素来疼爱郡王,十分看重于他,这等大事上被郡王忤逆,大怒之下做出把人扔到荒僻之地也不奇怪。”

李隆基点点头:“这件事便这样吧,孤去劝一劝,若是不成,便遂姑母的意思吧,左右不是什么大事,至多就是崇胤吃苦受罪,想来姑母也不忍心让他多吃苦,就算放去广州,过不了多久,应该会调他回来长安,外间哪里比得上长安城的繁华富贵。”

“殿下说的是,郡王与长公主终归是母子。”

第515章 提点

“事情约莫成了。”

镇国公主府书房旁的小厅里,太平公主、薛崇秀、薛崇胤、张昌宗四人坐着议事,太平公主缓缓说道。

薛崇胤悄悄舒了口气,就听张昌宗一脸郑重的叮嘱道:“接下来,就看阿胤你的了。”

薛崇胤一脸认真的应着:“放心,我定会尽己所能的去做,京里就只能拜托六郎你与阿妹了。”

张昌宗点点头,薛崇秀想了想,道:“京里有我们,大哥尽可放心,到了那边,若是缺什么,记得使人说一声,我们在那边有常驻的手下,有事自会相帮,就算帮不了,也会回禀我们。”

薛崇胤点点头:“有事自不会与你们客气,只是……”

薛崇胤脸上的笑容带了点苦味儿:“虽说愚兄从未到过地方上为官,经验缺乏,但你们也不至于这般左叮嘱右叮咛的吧?”

众人一愣,张昌宗笑了出来:“确实有点啰嗦了。”

太平公主不愉的哼了一声,责他:“若不是关心你,何人会啰嗦你?”

薛崇胤好脾气的笑着:“母亲说的是,儿子不该……”

正说着,外头守着的人来报:“殿下,二郎从外面回来,叫嚷着要求见殿下,外边的人拦不住,快要闯进来了。”

几人对望一眼,太平公主淡然道:“约莫是终于知道大郎之事,无妨,让他进来便是。”

后面这些话是对下人们说的,无有她的命令,护卫不会放薛崇简过来。

张昌宗没说话,薛崇胤、薛崇秀兄妹俩儿对望一眼,薛崇秀冷哼:“大哥的事情闹了这许多天崇简才知道……我竟不知太常寺的差使也这般忙碌?”

薛崇胤笑了笑,安抚她:“崇简素来贪玩些,又是万事不留心的人,现在才过来已经比我预料的早了,原以为怎么也要我离京之日他才会晓得。”

说这些,并不是指责什么,只是亲人对彼此的性情的了解,明明崇宁才是最小的那个孩子,但是,崇宁生来文静寡言,比起活泼过头,总是时不时闹出点乱子来让人头疼的薛崇简,存在感便薄弱了许多,衬得仿佛薛崇简才是最小的那个似的。

太平公主不置可否,只板着脸听着。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薛崇胤、薛崇秀兄妹俩儿停下对弟弟的吐槽,没一会儿,薛崇简闯了进来,带着一身风尘:“母亲,听说你要把大哥流放到广州去?”

“喊什么?没看看有什么人在吗?你的礼仪呢?二郎!”

太平公主蹙着眉,训了薛崇简一句。薛崇简四顾,才发现在座的三人,行礼也行的马马虎虎地:“大哥,阿姐,姐夫。”

急躁的行完礼,眼睛立即看向兄长:“大哥,是真的吗?”

经过这么一会儿,薛崇胤、薛崇秀、张昌宗已经调整好表情,太平公主……她只要板起脸就好,不需要刻意做什么表情就已经很有威慑力了。

薛崇胤苦笑一声,温声,带着深意的道:“是愚兄想出去锻炼一番,总在京中,总在母亲护持下做事,何日才能立起来?二郎,愚兄是长子啊!”

薛崇简顿了一下,扭头看向太平公主:“母亲,您真要大哥去广州?”

太平公主淡然道:“诏敕已下,何须多问?”

薛崇简倒吸一口气,一脸的不敢置信:“母亲,大哥是您的亲子吧?母亲何以忍心把大哥放到那等荒僻之地去?母亲……”

“住口!”

太平公主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亲儿子,这声住口是薛崇秀说的,蹙着眉:“这是跟母亲说话的态度吗?”

“阿姐,大哥都要被放到广州去了,这怎么能叫人不着急?阿姐你怎么不跟小弟一起求母亲收回成命?”

薛崇简又急又怒。薛崇秀看他这样子,心头一叹,提点道:“二郎,为姐一直都有教你,为人做事莫要急躁,你可还记得?”

薛崇简愣了一下,旋即急道:“阿姐……”

“冷静,好好说话,若不能冷静,就不要开口。”

薛崇秀没有一句斥骂,只平淡的说着,但就是这般平淡自若的样子,薛崇简还是自小就怕她,不管心里有多急躁,也只能强自抑住:“阿姐!”

语气有些委屈。

薛崇秀叹了口气,柔声问道:“还记得为姐对你说的话吗?”

薛崇简有些茫然:“啊?什么话?阿姐对我说过的话那么多,小弟不知你问的是哪一句?”

薛崇秀提醒他:“你得知大哥外出游学,跑来找我那日对你说的。”

薛崇简依旧茫然,显然他已经忘了。

薛崇秀又叹了口气,顿了顿,道:“母亲这一生,孩子不少,可是,现在眼看着能撑起来的只有大郎与你,我与你姐夫做得再多,也不如你与大郎能撑起来让母亲高兴,你是男子,就要拿出男子的担当与气魄来。我们幼时是母亲替我们撑起一片天,如今,轮到你与大郎了,二郎,你准备好了吗?”

薛崇简愣住,半晌儿无语:“阿姐,我……”

薛崇秀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温和的道:“大郎已经 踏出了第一步,二郎你呢?”

薛崇简低下头,无语。张昌宗看他这样子有些可怜,也不禁有些心软,插言道:“崇简,这世间的事情,用眼睛看很多时候其实辨不分明,莫若沉心静气用心去看,再没看明白之前,莫要下决断,人心是世间最经不起伤害的东西,伤了就算能好,也会留疤的,你细细想想吧。”

只能提点他这些,不是不相信他,实是薛崇简被骄纵惯了,还有些天真不知深浅,与太子李隆基来往又密切,若是告知他太多,怕他无意间露了形藏,坏了大事。

太平公主这时才开口:“你阿姐与姐夫对你说的话,你且下去好好想想,若想不明白就不要多言你兄长之事。大郎去广州,此事已定,再无你置喙的余地,你好自为之,下去吧。”

薛崇简也没kàng yi,竟真的闷着头出去了。薛崇胤有些担心,扭头看向薛崇秀:“阿妹,二郎那里……”

薛崇秀会意的点点头:“大哥放心,小妹会看着的。”

薛崇秀做事素来沉稳可靠,交给她薛崇简再没有不放心的。趁着李旦、李隆基父子没反应过来之前,薛崇胤被放到了广州去,等他到达广州,恰是烟花三月,科举的时间到了,恩科开始了。

第516章 年少轻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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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来客栈,武侠世界连锁客栈中的扛把子,现在是长安城中一家普通的连锁客栈,食住一体,干净整洁,价钱适中,一到科举时,多是科举士子们的首选。背后的老板是薛崇秀、张昌宗两口子,不用问名字是张昌宗取的,薛崇秀笑过后,还真用了这个名字。

薛崇胤去南方赴任了,薛崇简闹了两日,见不能挽回,竟连家都不回了,可太平公主是什么人啊,忍他两日,见他依旧没有回来的意思,直接使人把人绑回来,狠狠收拾了一顿,薛崇简才乖了些,被母亲和姐姐按着去准备婚礼,他快娶亲了,娶的是宗室的女儿,也算门当户对。

就是在这样的忙碌中,太平公主还穿了圆领袍,做男子打扮出来走走,薛崇胤不在,薛崇简在忙婚礼,可不得就是张昌宗这个女婿陪奉出行,外搭一个静极思动,大着肚子的老婆,三人带着贴身侍从就坐在悦来客栈的二楼雅座中。

窗户临街,正好可以看见街面上的人来人往,只是,临近科考,大批士子聚在一起,免不了搞个聚餐或者文会,悦来客栈二楼的雅座足够宽敞,价格又不算贵,自然日日满座,若不是仗着背后老板的便宜,这个小雅座几人还不一定能进来。

也没外人,薛崇秀的帷帽就取了,三人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窗外,张昌宗还满感慨的:“看看这些赶考的士子,果然年轻就是好啊!”

太平公主、薛崇女母女俩儿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薛崇秀只是笑,没说话,太平公主嫌弃,一脸你说什么鬼话的表情,提醒他:“先前过去的那一拨士子,每一个都比你年纪大。”

卧槽……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及时想起岳母大人的身份,不然……咳咳,就不兴人是心理年龄大感慨吗?问题他这心理年龄大的事儿还无法说出口。张昌宗也很无语,自己灌了自己一杯水,大中午的不好喝酒,容易醉。

惹得薛崇秀又是一声笑,太平公主也莞尔,女儿、女婿其实是陪她出来的,也是她心血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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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看看这届参加恩科的士子。

前几日,张昌宗就与她商量,趁着这届恩科,可以收拢一些人才,人数不需要多,一个顶用的胜过十个草包。张昌宗建议,把投到她门下的人,慢慢地淘汰精选一下,把只会拖后腿的淘汰出去,留下顶用的,然后,往朝上安排人的时候,位置什么的也要看好,选合适的官位安排,比起弄出百官来投这种注定惹眼的事情来,悄悄地进村显然更符合利益。

随意的闲话着,现在是用餐时间,店里的人渐渐多起来,人声鼎沸的,与公主府安静地环境不同,生理年轻、心理年老的张昌宗同学不免又默默感慨了一下年轻就是好。

木头房子隔音不好,隔壁又是一群人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的气氛容易有,不像他们,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唯恐被隔壁听到,生出事端来,说起来,越临近科考,两人府上投卷的人就越多,只可惜,没什么好的诗赋,倒是文章写得好的不少。

对此,张昌宗表示很正常,诗赋这个东西是很考天赋的东西,并不是你语文学得好就能写出好诗的,纵观千古,李白、杜甫也只出了一个,如果学好语文就能写好诗,那好诗还不得烂大街啊!

“砰”——

隔壁或许喝高了,把什么东西推倒或是砸坏了,发出一声响声。喝高了弄坏东西实属正常,当年他当兵的时候在队里过年,一群人喝高了,第二天一看,卧槽,食堂的锅不知被谁敲瘪了,不能用了,大家集体被教导员训了一顿不说,还要集资买新锅赔。

往事不堪回首,一想就心酸,若不是岳母大人在场,倒是可以跟老婆唠唠,但是岳母大人在,这些话就不能说了,张昌宗这么想着,很是遗憾的看了老婆一眼,看得薛崇秀一脸莫名,不知他脑袋里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倒是温柔地冲他笑笑,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温柔深情的样子,简直快迷死人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

隔壁不知怎么地,突然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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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起来,就听一人道:“镇国公主虽于国有功,但陛下、朝廷已予她封赏,不曾亏待于她,可她不该以女子之身列于诸公之上,更不该列席朝会,从古至今,哪里有公主参政的?这是不符合礼法的!”

“赵兄慎言。”

有人劝了他一句,只是,不知是酒上头还是憨胆子,那人语气更加急切的道:“难道不是吗?女主当政,总非正道,先前的女皇,后来的韦后,哪一个不是祸乱朝纲?我辈之人束发读诗书,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匡扶正道,治平天下吗?义之所在,道之所往,岂可因为对方权势煊赫便畏男畏险,置道义于不顾?岂非男儿所为!”

说得慷慨激昂!

张昌宗扭头,似笑非笑的去看丈母娘。太平公主白他一眼,板着脸难辨喜怒,朗声说了一句:“说得好!”

然后,起身径直推开隔壁的门,走了进去:“先前说义之所在,道之所往的是哪位?”

张昌宗与薛崇秀没动,薛崇秀是身怀有孕,不想过去见外男,张昌宗纯粹就想看戏,还促狭的低声问老婆:“秀儿你说岳母大人过去,是会叫人抓起来还是打一顿再说?”

薛崇秀白他一眼,失笑:“莫要看热闹不嫌事大,母亲应该不会。过去护着些,莫让人冲撞了她。”

张昌宗笑嘻嘻地点头:“娘子有命,老公服其劳,我是不是模范好老公?”

嬉皮笑脸的,薛崇秀满脸的笑,推他:“快去!”

“喏!”

故作严肃的应了一声,惹得薛崇秀又是一阵笑,在她的催促下,叮嘱随侍的人保护好她,张昌宗才举步跟在太平公主身后进去——

隔壁的雅座是客栈里最大的两间雅座,一次容纳二十来人完全没问题。今天这些士子聚在这里,约莫是在举行文会,到场的人还不算少。

太平公主仿若闲庭信步一般,步履悠闲的进去,问:“义之所在,道之所往吗?何人说的?说得真好!”

{本章完}

第517章 世情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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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干书生们看来人虽一身男装,裹着幞头做男子打扮,但言谈举止间却气度非凡、仪态从容,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说话,唯有一人,看着约莫二十出头,神情还算镇定,拱手为礼道:“学生等在此聚会,想是太过喧哗,以致吵了阁下,还请见谅则个。敢问阁下尊讳?不知是否方便告知?”

若不是看她年纪大了,并不是年轻女性,书生也不敢问尊讳,现下问了,倒是显得他有礼。

太平公主笑了,笑得仪态万千,气势迫人:“先父赐号太平,先帝加封镇国。”

众士子吓了一跳,不管愿不愿意全都弯腰躬身行礼:“学生拜见镇国太平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虚虚一抬手,淡然道:“诸位不必多礼,本宫今日微服出来走走,不用拘束于礼。”

言语神色还算和气。张昌宗默默静立一旁,一身便服,不说话站在一边,把自个儿往太平公主的侍卫上靠,十分低调,眼睛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在场的诸人。

众书生低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不发一言,倒是那位出声请问的书生,又是一礼,强撑着道:“是学生等轻狂,请殿下治罪。”

太平公主看了他一眼,倒是对他的胆气和担当有些欣赏,问道:“所以,你是想一力承担吗?”

那书生躬身道:“此次文会乃是学生一手组织,文会上出了事,学生负有不可推脱之责,不敢说一力承担,然也不想逃避推托,再者……”

那书生顿了一下,复又道:“学生虽进京时日尚短,但也听说过长公主举荐姚相,姚相却冲撞得罪长公主之事,长公主对姚相尚能宽大为怀,学生等卑陋,即便再斗胆再自重,想来也无资格让长公主殿下动怒。”

这人倒是会说话。

太平公主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微微挑眉,开口:“抬起头来,本宫看看。”

那书生没啥,张昌宗倒是吓了一跳,很怀疑他岳母大人难道是要收男宠?!跟着看了一眼,普普通通的眉眼,普普通通的相貌,身材也不是魁伟那类,也不是高瘦那类,就普普通通的身高、体重,除了一双眼睛十分有神外,整个人就属于那种扔人堆里就找不见的那类——

相貌一般,太过普通,想想岳母大人后院里那一票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的男侍,张昌宗安心了,继续静静围观。就听太平公主问道:“叫什么?籍贯何处?”

那书生恭谨有礼的答道:“回长公主,学生高博通,来自冀州。”

“可曾投卷各处?”

高博通惭愧的道:“回长公主,学生于诗赋一途,实无天份,不敢露丑污贵人眼,是故并不曾行卷。”

太平公主微微颔首,道:“本宫知道了,你且退下,先前慷慨激昂之人呢?莫非你的义,你的道,本宫当面便无有了?若只是这般胆子,倒是枉费了本宫先前的称赞。”

说话间,还微微一笑,笑容浅淡,虽不曾露出轻蔑之色,但意思很明显了,还追加了一句:“或者,今日在场之人,本宫尽皆罚一遍?”

最后一句,刻意放慢了语速,加重了语气,威严必露。

这群书生多出自普通家庭,若是出身好的,也不至于选在悦来客栈举行文会,见太平公主似乎动了怒,许多人不禁露出几分惧怕之色,有人甚至踢了踢旁边一个瘦弱的书生,低声:“赵林,一人做事一人当,先前还说的慷慨激昂,怎么现在反而不敢认了?”

“对,赵林,话是你说的,莫要连累大家。”

陆陆续续地有人出声,虽未明说,却也把那人暴露了出来,那人满脸通红,眼神带着畏惧之色的悄悄抬眼看淡然而立的太平公主一眼,咽了口口水,强撑道:“认便认,推我作甚?”

说着,站了出来,躬身行礼:“禀长公主,先前之言,乃是学生所说,与他人无关。”

张昌宗与太平公主一起看向那人,约莫三十左右,上唇留着一撇胡须,人长得瘦弱,下巴略尖,显得颧骨有些高。

“你又是何人?籍贯何地?”

“学生赵林,籍贯与高兄一样,皆来自冀州。”

原来这两人还是同乡,难怪以高博通那等人,会与赵林来往。

太平公主不置可否,面色平静,喜怒难辨,只开口问道:“你先前说本宫位列朝堂于礼法不符,又说女主当政只会祸乱朝纲,可对?”

赵林的脸色白了白,竟还咬牙认了:“回殿下,此话确是学生所说,然此话却非学生一人之见,而是天下人的共识,前有女皇当政时的冤狱杀孽,后有韦后当政的卖官鬻爵,祸乱朝堂,血案累累,铁证如山,学生并非妄言。”

“呵呵”

太平公主竟然笑了一声,反问:“先母已然崩逝,为人女者,不好妄议先母是非,然百年之后,先母之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至于韦氏……也配与先母相提并论?”

赵林满脸通红,但还是呐呐道:“然对朝纲的败坏,却是一般无二。”

太平公主又笑起来:“即便如此,与本宫何干?本宫虽是妇人之身,自问于国于家也算薄有功劳,便是位列功臣之属,自问也有资格,何以书生竟大胆把本宫与韦氏同列?”

说到最后,声色俱厉!

赵林通红的脸瞬间煞白,但也不知是真大胆还是迂腐,竟还梗着脖子辩道:“长公主虽于国有功,但殿下身为公主,又已为人母,功成之后何不身退?谨守女子贤良本分,留下千古美名,何以竟位列朝堂,恋栈权位不放?”

卧槽!

张昌宗看赵林的眼神就像在看个傻子,难为高博通那等剔透之人居然还要与这等人来往,张昌宗不禁十分同情。

太平公主并没有动怒,反而仰首大笑起来,笑完了指着赵林道:“说来说去,不过就因为本宫是妇人,所以,即便于国有功,也只能安于家室之内,否则便是错误,对否?”

赵林呐呐不成言,想来也不敢当着太平公主的面说“你就该回家带孩子去,朝堂上的事儿还是让给男人来吧”这种话。

太平公主冷冷一笑,道:“因为本宫是妇人,本宫的功劳便不能算功劳,本宫该有的封赏便不该领,若本宫是个男子,想来也不会有这些非议。竖子不堪与为谋,不过如此,罢了,今日就不该过来,六郎,回吧。”

“喏,岳母大人请。”

张昌宗应了一声,恭请太平公主回府,众人这才知道安静侍立一旁的,竟是闻名天下的时任金吾卫大将军的张昌宗。

太平公主当先走了出去,张昌宗跟上,路过高博通身边时,脚步顿了顿,说了一句:“诗赋虽好,却非经世之道,莫若写篇文章试试?”

高博通先是一愣,旋即一喜,恭敬的应着:“喏,多谢将军提点,学生明日就把文章奉上。”

张昌宗点点头,道:“你还不错,就是交朋友的眼光不咋滴,岂不闻‘儒有合志同方,营道同术,并立则乐,相下不厌;久不相见,闻流言不信;其行本方立义,同而进,不同而退。其交友有如此者’之语么?”

高博通一顿,神色更加恭谨:“学生受教,多谢将军。”

张昌宗笑了笑,没再多说,转身追着岳母大人而去,也不管身后的赵林苍白的神色,跟这种计较,没得降低自身的格调,实在不值一提。

第519章 上书

出了雅间,太平公主也没了继续逛的兴致,让张昌宗去接了薛崇秀,与女儿一起乘上马车回府,张昌宗骑着马在外头随行护送。

刚才薛崇秀就坐在隔壁,以雅座的隔音条件,所有的言谈几乎都听入耳中,悄悄地打量她母亲的神色,深沉镇定,并无愤怒之色,神情一顿,轻声开口:“女儿斗胆,猜猜母亲在想什么。”

太平公主收回思绪,瞟女儿一眼,点点头,不置可否。薛崇秀笑了笑,道:“时下的世情,女子想做事分外的难,母亲大人是否灰心了?”

太平公主本来深沉的神情一敛,白了女儿一眼:“灰心尚不至于,不过分外的警醒。”

说完,顿了顿,又说了一句:“这个警醒……不一直是你与六郎想让我明白的吗?”

如果是张昌宗,肯定会嬉皮笑脸的意图蒙混过关,可陪着太平公主坐在马车里的是薛崇秀,她就不睡那种会嬉皮笑脸的人。微微一笑,神态从容:“是女儿与六郎太过心急,女儿与六郎都认为,母亲定然有时刻警醒的智慧,客观看待自身的能力。”

太平公主又白了女儿一眼,嗔道:“学什么不好,学张六郎!不用拍马屁,自家事自家知,为娘的在警醒与客观上,不如你与六郎,多谢你二人。”

薛崇秀摇摇头,她知道,她与张昌宗之所以能保持着客观,那是因为对历史的预知,有些细节虽然改变了,但是,历史的大势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天时地利人和,就像太子最终还是李隆基,不是旁人一样,但是,这种预知无法说出口的。

太平公主笑着拍拍女儿的手,母女之间有些话不必要说太多,只感慨道:“先前为娘以为,能有镇国为尊号,又能以公主之身位列朝堂,已是亘古少有之事,已是难得的荣耀与尊贵,现如今才知道,看似尊荣已极,却似烈火烹油,看着繁盛,实则时日无多,秀儿啊,作为一个女子,在这世间立足,真难啊!”

薛崇秀闻言心中一凛,细细观察,见母亲真的只是感慨,并不是颓丧、灰心,心才放了下来,握住母亲的手,道:“所以,女儿一直很敬佩外祖母,她老人家能以女子之身坐到位登九极之事,实在不是一句不容易能形容,可笑韦后全无自知之明,竟妄想模仿外祖母,妄图染指大宝,不自量力、狂妄自大之下,反把天下女子的路走窄了,韦后之祸,遗祸无穷!”

其实,里面也有女皇的范例。女皇向天下女子证明了“谁说女子不如男”的道理,让天下人都知道,女子也可以当皇帝这件事情。到了韦后,明明没有那个能耐,却还想强行为之,结果就悲剧了,也正好让人知道女皇之路的艰难和不易。

只是,有这两人的例子在,天下女子的日子将更加的封闭,道路会更加的狭窄。所以,历史上,自唐以后,对女子的礼教越来越严苛,未尝没有这些因素影响。

当然,这只是薛崇秀私下的联想,并没有露出来的意思,她陪着母亲一路闲谈,把母亲送回家后,与张昌宗一起回自己的小家,晚上随意的跟张昌宗感慨了两句,听得张昌宗一阵愣神,之后频频点头表示很有道理,还煞有介事的跟老婆就女性地位在历史长河里的变迁探讨了一番。

那认真的样子,倒把薛崇秀惹笑了,也爱煞了,身后摸他的脸,眼中闪着柔情的波光,笑道:“你一个男子,竟认真的与我探讨这些?”

张昌宗笑嘻嘻地凑过去占便宜,当然,动作十分小心,丝毫不敢碰到老婆大人的肚子,亲了嫩滑香喷喷地脸蛋一口过干瘾,义正辞严:“老婆大人这话就说得亏心了,我跟你讲,作为新时代男性的一员,我是男女平等的支持者,在反对封建社会对女性的压迫这一点上,我是站在女性这一边的!”

薛崇秀的笑容更明快了些,带笑的眸子凝视着他,笑问:“那封你个妇女之友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多谢老婆大人。”

张昌宗笑嘻嘻地,十分配合。

玩笑归玩笑,过不了几日,担了他将军府长史位置的刘婴递过来一张行卷,张昌宗一看名字高博通,立即一乐,接过看了起来,只一看,脸上的表情却严肃起来——

高博通的行卷,严格说起来应该算上书,给张昌宗这位金吾卫大将军的上书。高博通开篇先赞颂一番张昌宗功绩,说他于国有功,功耀千秋,后世纵论名将之属,必有张昌宗一席之地。接着又说他的品行。为母守孝三年不说,又以师徒之谊,为已殁的敬妃上官氏守孝三年,于私人品行方面,也是仁人君子。

接着又说,张昌宗这样一个公私皆优良的人,本应该受到拥戴和褒奖,他的功绩足以庇护子孙后代,但是,现在,张昌宗却不是如此,反而有一个即将到来的大危机。

高博通问张昌宗,可知将来继承国君位置的是太子吗?以长公主如今之势,又有与将军的关系,两位的危机已然不远,两位可知?

张昌宗沉默地看完,默默放下投卷,低着头没说话。刘婴饱经沧桑,也不是一惊一乍的人,耐性十足,看张昌宗低头不语,许久之后,方才开口问了一句:“主上以为如何?”

张昌宗抬头,看向刘婴:“儒孙先生想来早已看出来,为何不劝谏于我?”

刘婴微微一笑,道:“因为属下知道主上的为人。政治斗争固然残酷,可对主上来说,权势并不是最重要的,也不是最坚持的,权势不过是主上的工具。”

张昌宗笑了,十足的感慨:“儒孙知我啊!”

刘婴笑着拱手:“多谢主上夸赞,这是属下的荣幸。所以,这个高博通?”

张昌宗笑了笑,把当日的情形对刘婴说了一遍,道:“观这人的文章,只有朴实,全无半分华丽辞藻,劳烦儒孙把这人参加秀才、举人试的卷子找来看看,至于其他的吗……两日后让他来见我。”

“喏。”

刘婴答应着。

第520章 安抚

第二日,刘婴就把高博通参加秀才和举人的文章拿了来,果然,就如张昌宗猜到的一般,这人的诗赋写得只算得上中规中矩,倒是文章写得不错,一如那份上书的风格,辞藻不见得华丽,却言之有物,观文知其人,是个有见识、有想法的人,且不是那等读书读得不知俗物的人。

看完了高博通所有流出来的文章,张昌宗倒是期待起这次见面来,只是,事先告知了对方日期,还须得耐着性子再等一日。

薛崇秀看他那期待的样子,笑问了一句:“便这般欣赏那位高博通?”

张昌宗笑着道:“是有些欣赏,他的文章写得挺好的,文中的观点有些挺合我心意的,就是不知道人怎么样,我这个人啊,是不怎么信观文知其人的。”

历史上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一副慷慨男儿气的文人不在少数,但也有文章写得好,为人却不咋滴的那种,说观文知其人,并不全面,也不够客观。

薛崇秀笑看着他,问了一句:“没有收人做手下的想法?”

张昌宗想了想,道:“有一点,但不强烈,随缘吧。”

这是再真没有的大实话了,张昌宗是坚定的站在太平公主一边的,若是收手下,自然也要立场与自己一致的,否则,收来不是帮助而是祸害。三观不同,不止不能谈恋爱,就连一起做工作伙伴也是注定要分道扬镳的,官场险恶,收人还是谨慎些好。

两夫妻闲谈了几句,张昌宗摆摆手就不愿再谈了,低头看看老婆的肚子,手摸了上去,正好,腹中的宝宝正于此时胎动,感觉肚皮动了一下,顺手轻轻弹了一下,笑了:“臭宝宝,居然敢踢你爹,怕不是欠打吧?”

弹完,弹的位置又动了一下,一时间不禁又惊又喜:“这……这是在回应我吗?哎哟,宝宝,我是耶耶啊!”

又试着轻轻敲了一下,果然又动了一下!张昌宗满脸惊奇:“宝宁的时候都没发现还会这样啊,好神奇!”

怀宝宁的时候,两口子第一次当父母,宝贝都还来不及,干啥都小心翼翼地,哪里会想着弹回去的,居然没发现还有这种奇妙的事情!

张昌宗激动坏了,絮絮叨叨的对着肚皮说了好多话,薛崇秀面带微笑看他对着自己肚皮说话,眼睛蕴满柔情,抬手轻轻抚摸他肩膀,笑眯眯地看着。

正说着,宝宁过来请安了,晨昏定省,这是郑太太自小给她养成的规矩,郑太太南下后,张昌宗也让她保持着。

“耶耶,阿娘。”

宝宁规规矩矩地行礼,张昌宗点点头,伸手把她拉到身边来坐下,听薛崇秀细细地问宝宁的侍女们话,关心她的衣食住行。

宝宁现下在族学里跟着读书,读半日,留半日回来练字、玩耍,做旁地事情。张昌宗笑眯眯地看着越长越好看的闺女,看着她身上粉红的春装,笑道:“宝宁想不想出去春游?”

宝宁眼睛一亮,满脸期盼的抬头:“可以吗?阿耶!”

张昌宗抬手摸摸闺女的头,笑着点头道:“再忙陪闺女的时间总是有的,宝宁是阿耶的心肝宝贝啊,可不能为了差事就丢下闺女不顾吧?那我的小宝宁要是哭鼻子,阿耶可就心疼死了!”

宝宁甜甜一笑,看了母亲一眼,小手拉了拉父亲的衣角,细声问:“阿娘呢?阿娘可以出门了吗?不会累到小弟弟了吗?”

张昌宗一顿,面上还笑着,问了一句:“谁告诉你是小弟弟的?”

宝宁道:“二祖母说的,说母亲要给宝宁生个小弟弟,有了小弟弟,我和阿娘将来才有依靠,要我乖乖地,不要累到小弟弟。”

二婶也是好心,只是,察觉到闺女似乎有些失落和不安,张昌宗伸手把闺女抱过来放膝上,父女俩儿面对面坐着,张昌宗认真道:“你娘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道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我们姑且称作小宝宝,因为小宝宝还很幼小娇弱,所以需要我们一起保护照顾小宝宝,宝宁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

宝宁瞪大眼睛,惊奇的问道:“是这样吗?”

“对啊!就像宝宁现在虽然是个大孩子,可是,相对于阿耶和阿娘这样的chéng rén来说,也还很弱小,所以,阿耶和阿娘也会保护照顾好宝宁的。就算将来有了小弟弟或是小妹妹,阿耶和阿娘也一样爱宝宁,宝宁也还是阿耶心肝宝贝,阿耶和阿娘并不会因为有了小弟弟或是小妹妹就不再爱宝宁。”

张昌宗望着闺女的眼睛,说得认真。宝宁眼里有些欢喜,还有些害羞,伸臂抱住父亲的脖子,靠在父亲肩上,小声道:“不会改变吗?”

“不会!阿耶保证,阿耶对你说话算话。”

“嗯!那我们一起保护小宝宝。”

“好,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嗯嗯!”

张昌宗保证完,薛崇秀伸手把闺女拉过来搂怀里,细声抚慰她,三言两语,立即逗得闺女咕叽咕叽笑个不停,开开心心地依偎着她,还带着闺女的手摸了摸腹部,一起感受腹中小宝宝的胎动。

直到宝宁秀气的打起个小哈欠,困得小鸡啄米,张昌宗直接把闺女抱起来,背在背上,送她回房,看着侍女服侍她洗漱睡下,才回去自己房间。

“哄好了?”

刚回房,薛崇秀立即关切的问道,张昌宗点点头,脱了袜子坐到榻上去,搂着薛崇秀依偎过来的身子,道:“看着小情绪是暂时解开了,不过,之后要注意些,多关怀宝宁一些,不能让她有被冷落的感觉,应该就没事了。”

薛崇秀点点头,感慨:“养儿方知父母恩,养孩子真真不容易。”

“对啊,所以,做父母真的是一件很伟大的,必须时时学习进步的事业,比做官难多了。”

闲聊几句,两口子才睡了。又过了一日,张昌宗散职回来,约定好的时间,高博通来访,张昌宗在前衙接见了他。

张昌宗身上有爵位,又担任着金吾卫大将军一职,是有开府资格的,他的宅子前院就是将军府衙门,平日就在这里办公。

“学生高博通拜见将军。”

“高郎不用多礼,请坐。”

见高博通坐下,一言一行似乎有些拘束,还特意亲切的笑了笑:“不用拘束,我们就是聊一聊。”

“喏。”

高博通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就听张昌宗道:“高郎的文章我看过了,我只有一问,你既已看出问题,那么,可有解决问题之法?还请高郎教我!”

第521章 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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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发现问题的眼光,还需要有解决问题的智慧,否则,再好的眼光也只是枉然。这个世界上最缺的从来都不是有眼光的人,而是有眼光发现问题又能解决问题的人。

张昌宗是个务实的人,是不是真有才,拉出来做做事就知道了。当然,有些人擅长计划,不擅长做实事,但不论是什么专长的人,不试是不会知道的,俗话说得好,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遛遛。高博通是真有本事?有多少本事?张昌宗想看看。

张昌宗说得客气,高博通连道不敢,许是看出张昌宗的性子来,也不故作神秘或是拿乔,而是很实在的道:“若说办法,学生不才倒也想了些,只是,如何选择……端看将军。”

给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晰!

张昌宗点点头,摆手:“高郎请指教。”

“指教不敢,不过是一点愚见,请将军听了。”

“说来便是。”

“喏。”

高博通道:“禀将军,学生这里……若说办法,有难易两个,容学生先禀难者,请将军过目。”

说着,从袖笼里拿出一份书纸,递了过来,显然是有备而来。张昌宗看他一眼,没多说什么,接过看了起来,确是一份对目前朝中权力构架和官制构架的分析和改革计划——

以一个只有举人功名,连进士、明经也不是的不名书生来说,这份计划书可谓大胆又极具谋略,张昌宗越看越心惊,最具有眼光的是,高博通这份计划竟然还看到了朝廷刚刚施行的节度使制的弊端和利处,并善加利用了一番。

“节度使?”

张昌宗神情沉凝,作为后世传来的伪土著,即便历史不咋地,但唐朝的节度使制他还是知道的,也是后期武官集团势大,尾大不掉,军阀割据的始端。

高博通拱手躬身:“回将军,便是节度使。”

张昌宗道:“节度使一职,首设于高宗朝,不过,彼时不过是临时设置的官员,持节不仅可以统管一方武事,还可治理地方,府中属员皆有节度使遴选之后上报朝廷,交由朝廷任免,非是常设官职。”

高博通道:“可是,将军,前些时日,凉州都督贺拔延嗣被陛下任命为河西节度使,总领河西事务,自此之后,节度使一职恐成常例。军政大权操之于一人之手,若朝廷强势则四方安,若朝廷有个什么,则是大乱之始,遗祸无穷,兵在朝廷手里才是朝廷的兵。”

这人真是好眼光!

张昌宗沉默了片刻,目光深沉的看着他,点点头,道:“接着说。”

“喏。”

高博通应着,续道:“除节度使制外,还有朝廷目前的宰相人数。自武氏朝开始,宰相人数增至五位。宰相位极人臣,掌朝廷事务,调和四方,俸禄丰厚,于朝廷、于天下来说,需要这么多宰相吗?若是国泰民安也罢,若是有个什么,遇到灾年,一位宰相的俸禄便能赈平一方了!”

确实,宰相的俸禄是极为丰厚的,不说各种年节上的慰问品,不说钱只说绢帛,每年发的数目便是以万匹论,对国库来说,确实是一大开支。再者,张昌宗猜测,高博通未说明的意思里,还有一个就是集权。

五个宰相论证实际并没有什么效率上的提升,相反,因为人数多了,相应的扯皮也多了,于朝政来说并非好事。宰相不能只有一个,但五个真的太多了。

张昌宗沉吟片刻,道:“节度使与宰相人数,确实需要改革一番,只是,这与我岳母大人何干?与我有何利处?”

高博通道:“敢问将军,三位宰相中,难道不需要一位知兵事者?节度使虽为一方大吏,但是,如何比得上宰相之职?”

张昌宗懂了!

把三个宰相的位置,留一个给武人出身知兵事的,可算作军方利益的代表。做官总要做大官,相比起权倾天下的宰相,节度使反而弱了一些,只要设置得当,还可与兵部、卫尉等几方互相制衡,限制一下节度使的权利。但是,张昌宗还是倾向地方上军政要分开,不可全操于一人之手。

再有就是,纵观女皇、中宗以及当今三朝,若论武功,并无旁地将领可与他争雄,这个高博通是拿宰相的位子在钓他,想他支持这份计划。

再延伸一下想,以他在军中的资历,跟过他的将领有许多,他只需要支持一下,帮着争一两个节度使的位置或是都督的位置,于他来说就是一份臂助,若能连成一气,那太平公主就安了。

张昌宗沉默地思考着,思考着这份计划的方方面面,务必看个清楚明白,想了一阵,张昌宗才开口:“此计虽好,但是,耗时日久,慢了,恐计尚未成,我已身首异处。”

高博通道:“事关重大,须得慎之又慎,小火慢炖,不可急切,否则恐功败垂成。”

说完,顿了顿,复又道:“若要快,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先请将军答应不要治学生的罪。”

张昌宗微微一愣,心里有种预感,不过还是答应道:“好,我答应你,高先生请说。”

不再称他高郎,张昌宗算是认可了他的才华和眼光。

高博通眼里闪过一丝喜色,但还是克制住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和恭敬,咬牙道:“若要快,可引太子出宫,以弓箭手围之!”

“大胆!”

张昌宗立即斥责一句:“太子乃是一国之储君,关系江山社稷,又平韦后之乱,于国有功,岂是你这狂生可谋之人?此话休要再提,我不想再听到。”

高博通立即跪下请罪,低着头低声道:“禀将军,太子非嫡子,陛下岂止太子一子。”

“咳咳咳咳!”

妈蛋,这家伙好大的胆子!

张昌宗赶紧又骂他两句,不许他再提,严厉的道:“因我先前答应过你不治罪,这些话本将军便当没听见,以后休要再提!今日到此为止,你且回去。”

没让他把计划书带走,高博通悄悄松了口气,也不意外会被骂,只态度恭敬的告退而出。待高博通出去,张昌宗才又叹了口气,捏捏眉心,这个高博通,才第一次见面就敢建议他伏杀太子,真真轻狂!不过他的改制计划倒是给他提供了新思路,可以仔细想想。最重要的是,才第一次见面就敢提这种意见,这个人……倒是要好好查查。

第522章 君之志,吾之愿

让薛崇秀交代舆部去查的时候,不免说起高博通这个人,薛崇秀听了高博通的计策后,心头倒是一动,对张昌宗道:“我觉得办法不错,我们手上又不是没有人,可行。”

张昌宗看她一眼,抬手摸摸老婆的头发,柔声道:“怀着孩子呢,不要云淡风轻的说这么杀意腾腾的话,小心影响胎教。”

薛崇秀直接被逗笑,白他一眼,了然问道:“你不喜欢?”

张昌宗知道瞒不过她,薛崇秀这个人吧,平时看着沉静温柔,话不多的样子,其实心里什么都有数,属于“不下手则矣,一下手就下死手”的狠人,简而言之,是做大事的人。

张昌宗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道:“不喜欢什么?”

薛崇秀笑了,抽出手,轻轻拍了他胳膊一下,娇嗔:“你明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张昌宗哈哈一笑,笑容透着无赖和狡黠,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又被媳妇儿白了一眼,才道:“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与我的做官原则不符吧。”

薛崇秀讶然,追问:“做官原则?”

张昌宗点点头,面上虽然还带着笑容,但神情间隐隐有几分湛然之色,道:“就事论事,且不说高博通的出身是否有问题,但他所出的计策是高明的,才华可见一斑,若我只是一心想赢得政治斗争的胜利,一心计较个人和派系利益,那采取他的计策根本不需要犹豫,可是,在计较派系利益和个人利益之前,还有为官者的责任和义务要遵守啊!”

薛崇秀茫然:“为官者的责任和义务?”

“是啊,为官者的责任和义务。”

张昌宗似有些感慨,道:“还记得离开长安去北疆前,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薛崇秀点点头,一双美目深情的凝视着他,道:“记得,你说,你在思考重生穿越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她果然了解自己。

张昌宗心头很烫贴,拉着老婆的手贴到唇边亲了亲,道:“其实这个问题,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想明白,并没有确切的答案,但是,我觉得最起码的,我应该在其位谋其政,做好自己责任范围之内的事情。”

“比如?”

薛崇秀笑着问了一句。张昌宗也笑,又亲了亲她的手,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答非所问的道:“你知道我以前读史书,怎么看待那些名留青史的贤臣明君和奸臣昏君吗?”

薛崇秀被他说得起了兴趣,笑问:“怎么看的?”

张昌宗道:“我以前不懂贤臣明君为什么会成为贤臣明君,也不懂奸臣昏君为什么会变成奸臣昏君,但是,自从成了张昌宗这个人,参与的政事多了,慢慢地就有些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贤臣明君为什么会成为贤臣明君。”

“是为什么?”

薛崇秀清澈的目光,几乎是迷恋的看着张昌宗,心口怦怦跳着,竟有些脸热,但是,她喜欢。

张昌宗不觉,笑了笑,郑重说道:“那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忘记身后站着的百姓,肩上担着的天下家国,头上顶着的一片朗朗青天,心里存着惧怕之心,直到他们做下的任何决定,都关系着天下家国百姓,不可以任性妄为,不可以自私自利。”

张昌宗顿了顿,叹息道:“我知道我做不到圣贤们的伟大和无私,但是,既然我做着官,我采用策略和方法的时候,我希望尽量能把不良影响控制在可控的范围内,不要伤害到百姓的利益,如此,我才能对得起头上的官帽,身上的官袍。”

所以,伏杀太子的事情不能做,做了,朝野天下必将人心惶惶,想要朝廷、国家稳定下来,必然比现在还要难上加难,对老百姓的伤害必然更大。

张昌宗一笑,复又道:“以前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pài xi dou zhēng也好,争权夺利也罢,都不能影响到朝廷运行和国计民生,这是一个必须坚守的原则,所有的东西,比不上国家利益!我鄙薄一切为了个人私利出mài guo家民族利益的人,唾弃一切做了官就忘记家国百姓,一心只捞取私利的人!”

认真的说完,张昌宗被薛崇秀的目光看得有些脸红,嘿嘿赧然笑道:“是不是有些天真幼稚?”

薛崇秀微笑着摇摇头,注视着他的目光无比的深情,倾身一吻,伸臂抱住他:“不,这是大仁大爱,这才是那个会为了职责而牺牲性命救我这个素不相识之人的英雄会做的事情。我为了你执着了两辈子,感觉很幸福,张昌宗,能遇到真是太好了。”

张昌宗赧然道:“我肯定没你想的那么好,我……”

薛崇秀捂住他嘴,笑道:“你别说,你好不好,我自己知道,不用你说。”

还没收发言权了!

张昌宗无奈的笑着,不解释了。薛崇秀笑看着他,柔声道:“所以,高博通的计策虽好,但是,会对国家百姓有损害,所以,你才不采纳他伏杀的计策,反而倾向于更为繁复艰难的官制改革之计?”

张昌宗点点头,道:“我不知道别人重生或穿越能做什么,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但是,本质上而言,即便重生了,穿越了,我依旧是那个我,并不会有什么太过本质的改变,我唯一能努力和选择的,不过是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不被出身、环境所左右,努力成为心底最想成为的人,不去做违背本心的事,希望能减少人生的遗憾。如此,我也算不枉费重活一回,也算对得起穿越大神,对得起自己。”

薛崇秀微笑道:“所以,可以斗,可以争,但是,必须划定在不伤害国家民族的范围内,坚持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不动摇?”

张昌宗笑得畅快,痛快的点头:“对!”

薛崇秀拉起他的手,紧紧握住,面上微笑,语气却郑重:“我愿我心似君心,君之所愿,便是我奋斗之目标。”

“秀儿!”

张昌宗忍不住抱住她,慨叹:“你怎么这么好!”

薛崇秀微笑:“因为是你,所以是我。”

这个人啊!

张昌宗心底叹息,任他往日再如何的巧舌如簧,这刻也只觉得言语苍白,根本无法表达出他心情的万一,只懂紧紧地抱住她,抱住她,这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第523章 议定

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但是,知你、懂你、真心体贴你的人,其实并没有几个,甚至,一个都不会遇到。

但如果遇到了,就要好好珍惜,不要仗着对方对你的体贴和爱,就去肆意妄为,人往往最容易伤害的其实是爱自己的人。

张昌宗活了两辈子,心智、阅历已非常人可比,自然更懂得这种珍贵。薛崇秀常常说,遇到他是她的幸运,却不知张昌宗心里亦然。

穿越的意义之类的太沉重,张昌宗是真想不明白,左右不过依旧是一个在人世间过活的普通人,只是,活了两辈子了,便想着能活得与上辈子不同些,如果活第二回了,还与第一回一样,那人生多无趣啊,也太没追求了。

张昌宗觉得自己虽然不是什么有大追求的人,可也想努力一下,摈弃第一世的太多不得已和妥协,在第二世的时候活得本心一些,纯粹一些。只是想不到薛崇秀能这么理解他,薛崇秀这个人,在许多人看来,或许只是表面温柔,骨子里其实透着清冷,但在张昌宗看来,她是真温柔,只是,她的温柔藏得深,藏得沉,越了解就越为她的魅力沉迷,越来越爱她,人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心下这么想着,却没说出来,钢铁直男嘛,心里再如何的喜欢,让他宣之于口总是有些不自在和难为情,哪怕他平时嘴巴子溜,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一样变成个大哑巴,憋死自己都憋不出话来。在这件事上,张昌宗是朽木中的朽木,薛崇秀再如何调教也没用。

改革官制是大事,张昌宗自己琢磨了好几天,结合着后世有过验证的各种官制对比着时下的情况参详,几易其稿,琢磨出个样子了,才把刘婴叫来一起参详,至于高博通……不着急。

刘婴这个人,经历过苦难,饱经沧桑离患,读书又读得好,不是离尘世太过高远而不知俗务的人,又不是眼界太窄看不到中枢之辈,官制这事儿找他参详,正好。

刘婴果非常人,才看了个开头,清瘦的面容便一惊,抬头看了张昌宗一眼,复又低下头,先快速且仔细的看一遍,然后又慢读一遍,方才开口:“明公所谋甚大,属下未参透之前,不敢妄言。”

张昌宗点点头,道:“不着急,儒孙可回去想一想再说也不迟,今日请你来,其实是想说别的事,你说,若是一个派系里,能做到知人善用,合理分配资源,能蓬勃向上发展吗?”

刘婴一听就懂了,当即道:“明公与长公主实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关系,明公既有功又有名,不管明公与长公主谁荣谁辱,另一人断无法再屹立朝上。”

张昌宗再度点头:“是啊,眼下看着我岳母大人权势煊赫,依附者众,但是,这些人里,有多少是见风使舵的小人,又有多少是见利忘义之徒都说不清,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看似一团热闹,谁知今后有更大的利益可图时,又会有多少人背转身来咬一口呢?这个团体不好,大浪淘沙,得有个任选,总不能是个人靠过来就收,总得鉴个合用与否,会干什么吧?”

说到最后一句,又有些惫懒的样子。刘婴习以为常,稳稳地接道:“明公已得矣,属下别无建议,旁地……属下也帮不上,郡主或可效力。”

张昌宗白他一眼,有时候吧,人太聪明也不好,白完了,自己揉眉心叹气:“没错,岳母大人确实难搞了些。”

刘婴木着脸补了一句:“非常人可及。”

张昌宗被戳中笑点大乐,不过,笑完了,还是要愁怎么说服太平公主这件事,愁眉苦脸了一阵,道:“我们尽快把官制的事情定下来,然后我再找郡主帮着敲敲边鼓,之后再说也不迟。”

“喏,明公英明。”

嘿,这老小子还真是越来越皮了!

张昌宗忍不住笑着说了他一句:“儒孙这是越活越年轻了。”

刘婴也绝,顺口就答:“有赖明公照顾有方,又有弟子伺候,自是活得越来越好了。”

张昌宗直接气乐了,伸指虚点了两下,又与他玩笑几句,才开始办公去了。他的府邸前衙后府,不上朝的时候,办公就在前头,下班就回后头休息。薛崇秀在京里是有宅子的,平时多陪着他住在这里,节假日了才一家人回自己府邸住几日。

薛崇秀也没闲着,舆部被最大程度的动起来,不止是为高博通,区区一个高博通还不值得舆部大动干戈,是为了查投到太平公主门下的那些人,想要优胜劣汰,总要看明白哪个是幼、哪个是劣,在朝里做官咋样,有张昌宗查,在朝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得舆部去查。

又是临近科举的档口,京城里各种玩套路炒作文名的,往各处争相投卷的,简直叫人目不暇接,张昌宗文名颇盛,如果能得他一句夸奖,对参与科举的考生们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往他府上投卷的也不少,张昌宗不算忙,但是事儿多。

刘婴参详了两日,似乎是看明白了,自己主动来找他:“明公此议若成,实是于国于民皆有利之事,属下愚笨,并无建议与明公,唯有一事,武人参政怕是难行,武将之中,有学识者少,目不识丁者众,难!”

张昌宗点点头,让他坐下,也不让人伺候,自己动手煮茶,一边煮一边道:“我知道,有学识的武将,多是读书进学出来的,骨子里受的还是圣人教化,但是,执掌过兵事,当知武事不易,总不至于让一群文臣把武人捏得动弹不得。军政是必须分开的,节度使的权力必须受到辖制,否则,这天下离乱也就不远了。”

刘婴面色凝重,他自也看到了当前远景:“明公所虑甚是,我朝还好,以武立国,文武分割界限不算太过严苛,若是前几朝,上品无寒士,明公此议那是要掉脑袋的。”

张昌宗点点头,每个阶级都有根本的利益,文官有文官的群体,武官自然也有武官的群体,唐朝文物界限不算特别明显,经常有文官担任武职,也有武职担任文官的,还有人两种官员都做过,所以,改官制还是有些希望的,若是放到两宋文官势力最高的时代,那基本是连想都不用想的。

两人反复商量推敲了几次,定下来后,张昌宗寻了个日子,去拜访太平公主,特意把老婆、女儿捎上,出门前特意求了老婆、哄了闺女,如果他惹了镇国公主生气,记得别忘了来搭救一把,惹得老婆一阵笑,就连闺女也划着脸说他“阿耶好不识羞”。

张昌宗惫懒,直接大笑道:“找闺女搭救怎么会怕羞呢?闺女,阿耶这是给你尽孝道的机会呢!”

闺女直接给了他一个鬼脸,弄得他挺忧伤的,这孩子越大越不好糊弄了,当年那个会对婉儿师父做鬼脸的闺女哪儿去了?怀念!

第524章 不幸自有因由

到了镇国公主府,太平公主气色、心情看着都不错,很有闲情的逗了宝宁一阵,也不忙着理傻女婿,把人赶去给儿子薛崇简招待,自己和颜悦色、慈爱度满分的先关心一下怀着身孕的长女,母女、祖孙的情谊叙完了,才使人把人请进来。

看张昌宗扶着薛崇秀的手一起进来,太平公主淡淡地挑了下眉,并未多说什么,只让人仔细把坐榻弄好,好让薛崇秀坐得舒服些。

待坐定,张昌宗拿出事先写好的两份东西——

发展纲要和官制改革建议。

先把官制改革的建议书拿给太平公主,请她阅览,发展纲要则不急着递过去,太平公主自是信任张昌宗的,也不着急,先给什么就看什么,本来平静的表情,待看了开头后,立时便严肃起来,面现愕然之色,抬眼看了张昌宗一眼,细细地认真看起来。

看完一遍,阖目沉思了片刻,复又看了一遍,方才敲敲桌案,开口道:“此议倒与你一贯的主张一脉相承,目光长远,利国利民。只是,如此一来,包括你在内的武人,权力将受到限制,利益有损。”

太平公主是有眼光和智慧的,但是,她在乎的东西,又与高博通、刘婴不同,对张昌宗的角度也与那两人不同,自然问题的出发点也不同。

张昌宗早有预料,笑了笑,道:“多谢岳母大人关心,不过,小婿私以为真正的利益并没有被触动多少,从长远利益来说,反而更佳的有意,没有限制的权力是有害的,权力必须加以限制,如此,于公于私来说才是最好的。否则,任由态势这么发展下去,不需要多少年,我朝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岳母大人可预见到否?”

太平公主略略颔首,道:“若朝廷把控严格还好,只要朝廷略有放松,届时必然藩镇林立,军阀割据,若再有狼子野心之人,必将是一场乱局。”

“所以,官制改革不容再缓,节度使的权力必须得到控制。”

张昌宗说得郑重。太平公主却不免还有些踌躇:“只是,文官这边,上至宰相,下至朝臣皆有裁减,是否步子迈得太大了?”

“岳母大人容禀。”

张昌宗说了一句,看向老婆。薛崇秀点点头,侃侃开口:“母亲可知目前朝中,不论地方上的官员,只说京官共有多少?”

太平公主顿了一下,蹙眉道:“若问为娘四品以上官员有多少,为娘还能答出来,若是问京官有多少……却不知其数目了。”

薛崇秀淡然说了一个数字,太平公主吓了一跳:“这么多?”

薛崇秀点点头:“就是这么多。高祖立国定下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之制至今,虽说时移世易,官职增减自有法度,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中宗朝至韦后当政这一段时日,朝廷法度被破坏了许多,且不说斜封官,只说朝中的官职增减便是一副乌烟瘴气之态,已然影响到朝廷。”

太平公主再度点头,朝廷官员繁冗,这在朝中有识之士眼里是共识,只是——

太平公主提点道:“陛下之位来自禅让,承恩于中宗父子,不好言其过,否则便有忘恩负义之嫌。”

若李旦是个有魄力的人,也不至于在裁撤斜封官的事情上优柔寡断、变来变去了,说白了,这位新登基的陛下,打的就是又当又立的主意,只是,从来世事难两全。

张昌宗直接道:“那便如此放任问题发展下去?若朝廷一直保持着警惕之心还罢,只要朝廷稍有懈怠,天下大乱几乎近在眼前。”

“这……贤婿是否言过其实?”

太平公主还有些不敢相信。张昌宗也不强迫她相信,只继续耐心地摆事实、讲道理,开始列数据:“岳母大人可知,中宗在位时,小婿从定州返京曾向中宗提过一件事。”

“何事?”

“百万各部族归附之民的收拢和管理的问题。”

说着,叫人拿来纸笔,就着纸笔,开始在纸上画疆域图,然后,各部族大致有多少人口,居于何处,现下是什么管理现状,皆一一标注于纸上,标注完了,解说完了,方才道:“这些地方多是节度使管辖之地,要兵有兵,要粮有粮,若是管理得当,则这些归附的部族并不足为虑,然少有差池,大乱必然一触即发。”

太平公主眉目沉肃的点头,阴声道:“朝中各部将中,归附之民也不少,若是有异心者登高一呼……为长远计,节度使的权力确实该限制一番。只是,宰相的数目真有必要裁减?中宗之时政局混乱,导致国力衰减,然如今新君登基,主张安民惠国,五个宰相的俸禄并非负担不起。”

这是舍不得放弃权势啊!

如今在朝的五个宰相,两个投到了太平公主的门下,但这两人在五个宰相里却是名望最低的,若是裁撤宰相数目,有很大几率要动到这两人。

张昌宗知道太平公主的心理,她虽然位列朝堂,可参与政事,但终究没有宰相来的名正言顺。名正言顺这四个字似乎看不见、摸不着,但具化下来,同样的一件事和同样的命令,太平公主发出与宰相发出,被下面的官员执行起来,定然是两种不同的效果。

“岳母大人,兵贵精不贵多,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再者,太子乃是一国之储君,朝堂之上,岂能只闻岳母大人之声,而太子却无半点声息?岳母,如无十成把握,凡事还是不要做尽的为好。陛下可有换太子之意?”

一句话问得太平公主一顿,缓慢却坚定地摇头:“皇兄并无此意,不止如此,我看宋王等也无争储之心……这一家子,勇气竟全让太子占了,剩下的一个还比一个……”

“咳咳咳!”

话没说完,被张昌宗的咳嗽声打断了,然后被太平公主白了一眼,张昌宗也顾不得太多,连忙问道:“岳母大人何以竟对至尊之家存轻视之心?如此藐视陛下、太子,难道不是肇祸之道?”

太平公主一窒,顿了一下,反驳道:“本宫并无此意,不过是就事论事。”

张昌宗肃然:“但岳母大人的话说出来,不论是谁听了,都只会如小婿一般理解,对不对?秀儿?”

薛崇秀脸色也严肃起来,附和的点点头不说,还追问了一句:“母亲往日言谈中可曾带出?”

第525章 前程

“带出如何?不带出又如何?难道本宫还要看太子的脸色不成?”

面色似乎有些不愉,颇不以为然。

张昌宗无奈地苦笑,薛崇秀凝眉,两人对望一眼,薛崇秀说得直接:“太子乃国之储君,未来之主,也就是说。母亲做好太子登基为皇后,被秋后算账的准备否?”

太平公主斜女儿一眼,挑眉道:“本宫于国于家皆有功绩,若无本宫,太子能是今日是太子,大唐还能是今日之大唐?”

张昌宗与薛崇秀再度对望一眼,薛崇秀凝眉道:“母亲难道不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之理?母亲是有功,可这个功,真能保母亲一世平安?”

太平公主断然道:“三郎当日曾与我盟誓,定不会独享富贵荣华。”

薛崇秀直接冷笑:“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换做母亲,可愿与人共享江山天下?”

太平公主一窒:“这……”

薛崇秀继续逼问:“将心比己,若是母亲,可愿有人以功臣自居,分享quán bing?”

太平公主不语。薛崇秀却不需要她回答,只道:“自古恃功自傲者,有几人得善终?以史鉴今,母亲何来的信心?居安思危,存亡之道也!”

“秀儿!”

张昌宗看她似乎有些急切,轻声唤了薛崇秀一声,示意她冷静。薛崇秀这是真急了,不然,以她现在的性情,断不至于这么咄咄逼人。

薛崇秀看张昌宗一眼,双目微阖,忍了一步,没再继续,只神色有些冷,美丽的面孔板着,威势尽显。

张昌宗安抚地看她一眼,开口,语气郑重:“岳母大人!”

太平公主抬眼看他,也板着脸:“何事?”

张昌宗丝毫不受两人气势影响,居然还笑得出来,笑得还挺好看的,朝太平公主拱拱手,朝媳妇儿眨眨眼,直白道:“秀儿说的也好,岳母大人执着的也好,我以为说再多也没用,不如简单些,就说说目的和如何达到目的好了!岳母大人,秀儿说了这么多,您也说了不少,小婿就一个问题,您意欲为何?与天子平分quán bing?让太子看你脸色行事?让天下具知镇国公主之势?”

太平公主白了他一眼,嗔道:“胡说!本宫何曾如此?你所言……就算是梦话也不敢这么说!”

张昌宗摊手:“岳母大人既知,何以那般行事?”

太平公主一愣:“本宫何曾……”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昌宗冷静地打断:“虽不到那般田地,但岳母大人目前的心态和想法却很有发展成那般的趋势。”

“我……”

太平公主还待反驳,但只说了一个字,却突然顿住,神情若有所思。

有时候,做人难免当局者迷。局外人看了觉得一目了然的,身在居中,有时却难以觉察,迷惑而不自知。

张昌宗不知太平公主是否是这种心态,干脆说得直白些:“韦后、安乐、长宁三人之败,说白了,败在招权纳贿。招权纳贿这四个字,历史上很多掌权的女性都犯过这个错,弄得朝野怨声载道,严重者甚至影响到天下民生,搞得天下民不聊生者也有。岳母大人您呢?您想要什么?但凡行为,总有想达到的目的,您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太平公主立即道:“以前不是对你说过吗?本宫所求者,不过是自主二字。”

“那么,岳母大人您现在所作的,与您的目的相符合还是相违背呢?”

张昌宗双目湛然的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然而太平公主一时竟无语了,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张口却发现无话可说。

张昌宗凝视了她一阵,见她失神无语的样子,心底叹了口气,起身郑重一礼,礼毕,方才认真道:“请岳母大人三思!但凡岳母大人有令,小婿与秀儿皆有投身之觉悟,纵死无悔,不如此,无法报答岳母大人之恩情。以岳母大人如今之势,以及对家国之功劳,在朝推行有利于后世的官制改革,在野则借着此次恩科选拨人才入门下,多加扶持、培养,只要岳母大人不行差踏错,则十年之内,必成一方魁首,来日便是太子登基,也是要对您礼让三分的。”

“六郎……”

太平公主动容的看着张昌宗,他这一番谋算,真真是一心为她打算的肺腑之言了。

张昌宗笑了笑,从袖笼中又拿出一份文书来,乃是他写的派系人才遴选和经营之策,递了过去:“请岳母大人过目。”

太平公主微微一怔,接过来看了一眼,才看了开头,神色立即一变,一派动容之态,抬眼神情复杂的看了张昌宗一眼,遂低下头细细审阅起来。

张昌宗拿过来的官制改革的疏议,太平公主方才仔细的看过,张昌宗就像是有一双能看到百年之后的眼睛,弥补了现行官制的许多不足和改进了一些弊端,实事求是的说,若是大唐按照他建议的官制实行,国祚、皇权当更加稳固。

但最让太平公主动容的还是这份写给她一个人看的人才遴选的标准,这是把她门下的人当作一件长久的事业来经营,在弥合人心,纠集人力守望相助,若能照此实行,来日即便她不在了,她的派系势力也能长长久久的存在并成为一派足以影响朝局的势力,若是发展顺利,便是成为钳制皇帝的力量也不是不可能。

太平公主看得心潮澎湃,神思起伏不定,一时间,竟有心乱如麻、思如潮涌之感,想说什么,又觉得尚未把文书琢磨透,说了太过轻率,不足以表达她心中对张昌宗所献文书的重视,深呼吸数次后,方才勉强镇定下心绪,道:“此议甚好,不,应是极好,但是,好在哪里……本宫尚未参透,待我想想。”

张昌宗开心于她的重视,自然是连连点头:“喏。岳母大人可细想一番再说,若有不足之处,我们再探讨不迟。”

太平公主神色郑重的颔首,慨然道:“六郎这般费心费力的为我出谋划策,若我不郑重对待,岂不是平白浪费你的一番心意?待我想想,想想。”

“喏。”

第525章 风波引

每个月初一、十五皆是文武百官云集的大朝会。皇帝没有日日上朝的,但是初一、十五却是必上的。在十五的朝会上,太平公主当庭上疏,奏议官制改革一事,一时间,群臣哗然。

“肃静!”

维持朝会纪律的殿中御史出声,太平公主从容而坐,对堂下哗然的百官平静而视,似已料到今日之局面。

与太平公主相对而坐的太子李隆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向距离他们并不算远的张昌宗,不用去查探,他只听就知道这疏奏真正经手的人是张昌宗,非太平公主本人可写就,他这是旗帜鲜明的站到太平公主身后,甘愿膺服于太平公主雌威之下了?

一时间,李隆基不禁心情复杂。

皇帝李旦面上也有惊愕之色,不过很快收敛起来,又是往常的神色,等着小黄门把疏奏呈上来,也不急着看,捏着一角,神情凝重:“公主此议,事关重大,诸位卿家有何高见?”

朝上的五位宰相——

宋璟、姚元之、萧至忠、刘幽求、苏瑰五人,也不曾急着出列,萧至忠有些异动,但看看身旁诸人皆不曾说什么,悄悄觊太平公主一眼,遂低头不语。

宋璟当先开口:“公主所奏,节度使不可专一地之权一议,实是老成谋国之言,然节度使本就是特殊情况之下之特例,既是特例,定然是有特异之处,需有人专权专治,若限制太多,耽于人事,或延误事机,此其一;其二,裁撤宰辅人数,改五位宰辅为三位,并要求宰辅中须有知兵事者,臣反对。我朝文武界限并不如前朝分明,文臣中知兵事者,自高祖至中宗皇帝,文能治国,武能统兵者,不在少数,可曾因此而耽误政事或是妨碍兵事?并不曾!是以,疏议中所说的遴选武将入宰辅一职,臣反对。”

对于大多数文人来说,文臣可以染指军权,然军汉粗鄙,却不可染指相权。就这一点,满朝的文武把金銮殿几乎吵成了菜市场,殿中御史为了维持纪律,嗓子都喊哑了,纪律违纪的人名字的小本本都快记满了,脸黑得跟炭似的。

朝会从大清早开到吃午饭都没结果,依旧各持己见,吵成一团。又不能丢下政事不管,只得先罢朝,各部门自己先回自己的衙门口去,把手头的事务做了,然后下次朝会接着吵。

太平公主早就料到一天是议不出什么结果来的,对此倒是很淡定,从容退朝,也不急着回府,被李旦叫着去了后宫,似是有事相商。

张昌宗也很平静,哪怕文武百官因为疏奏的事情,都看了他不知道多少眼,表情也未曾变过半分,有时还冲人微笑,颔首致意一下,反而搞得看他的人有些不自在。

“姚相请留步。”

罢朝后,出了金銮,宋璟匆匆叫住姚元之,面沉如水:“不知姚相是否方便宋某今日晚些时候到府上拜访?”

按礼,宋璟实际该使人先递名帖才是,不过,看他刚下朝就出言相询,想是等不得了。姚元之倒是稳得住,颔首道:“姚某下朝后在家中候着宋相上门。”

“如此,叨扰姚相。”

两人约好后,各自回衙门处理政事,待事务交代妥当,也未曾多留,极有默契的一起离开。姚元之回府刚换了身便装没一会儿,宋璟便来了,同样的一身便装,只脸色却沉重,也不多绕弯子,开口就直奔主题:“镇国公主所奏之事,姚相怎么看?”

姚元之知宋璟的性子,道:“经受之人应不是公主,应是金吾卫大将军张昌宗。”

“所以,宰辅之位必有一名武将出身之人的提议,莫不是张金吾在为自己铺路?”

不怪他做此想,这提议一出来,朝中做这等联想的人,不知凡几,皆以为张金吾是在为自己为相铺路。

姚元之也有些疑虑,踌躇道:“张金吾此人,虽年少却是胸有沟壑之人,学识、人品天下皆知,非是一般的武人可比,观他往日行事,也非一味只知争权之人,若他能为相,也算是一桩幸事。然姚某所虑者,非是张金吾,而是……”

姚元之噤口不语,望向宋璟,宋璟亦是一阵默然,沉默片刻后,满面凝重之色,开口续道:“只怕此事乃是镇国干政弄权之始?”

姚元之默然点头,与宋璟忧心忡忡的对望一眼,神情凝重:“有张金吾这等人辅佐,恐今后百官只知镇国,不知太子,届时,太子将何以自处?国储之位,不可妄动,妄动则乱之始也。韦后、安乐乱政之祸刚过,国家可还能经此波折?”

两人皆是为政经验和眼光不缺的俊杰之士,做不到一眼看千年,却也是闻一步就能看十步的大才,一时间不禁俱都一脸凝重之色——

先前太平公主虽然位列朝堂,实际上做招权纳贿之事更多些,真正的政务却没插手多少,所以,群臣能容她,现在这个疏奏出来,是不是昭示着太平公主意欲插手朝政的意思?

姚元之和宋璟两人皆有些拿不准了,镇国公主若是真正开始插手朝政,背后又有张金吾这等手握兵权的大将,太子将何以自处……两人忧心忡忡。

如此这般,朝上连续吵了三日——

限制节度使的权力一事,大家都没意见;裁撤宰相数目,吵了三日也大致同意,唯一争吵的点就在武将入相一事。事关自身利益,武将据理力争,文官坚持不动,双方互不相让,吵成一团。

然就算朝上这么吵吵嚷嚷地,政务也是要做的,马上就三月了,恩科的时间要到了,礼部、吏部等部门的主官们上朝忙着吵架,下朝还要有条不紊的把恩科的事情分派下去,决不能误了新君登基后第一次的科举,若是出了纰漏,大家谁都担待不起,朝廷也等着用人。在这样的背景下,朝上的争吵诡异的停了下来,各房似乎都有默契,一切等恩科后再说。

高博通也是要参加恩科的,不过,他考的不是重诗赋的进士科,而是明经,张昌宗把他叫了来勉励了一番,答应把他收入门下,至于做何官职,则等他科举结果出来之后再议。

在这样的忙碌中,李旦还召张昌宗入宫,让他与一众皇子们打马球。

第526章

太子李隆基、宋王李成器、申王李成义、岐王李隆范、薛王李隆业,加上薛崇简等宗室子弟为一队,羽林卫中挑选出几人为一队。

说是叫张昌宗来打马球,实际上,他并未上场,只是偶尔在场边指导羽林卫这一队,旁地时候多陪侍在皇帝之侧,有精彩的场面时还与皇帝讨论两句。

李旦看他一派沉稳之态,完全不复之前活泼朝气的样子,不免感慨了一句:“朕尚记得当年初见卿家之事。小小一个,虽年幼却胆大,便是面对母皇与群臣也落落大方,言谈自如,母皇回宫后曾夸赞,言道此子来日必非池中之物。果不其然,母皇识人鲜少有走眼之时。”

张昌宗默然笑了笑,行礼:“陛下过誉,彼时年幼,又有人惯宠着,自是不知天高地厚。如今长大了,自是不能再如过去一般。”

李旦笑而不语,场上太子李隆基正好打出一个精彩的进球,他立即鼓掌表示赞赏,鼓完掌,状似不经意的道:“官制改革,是必行之事吗?”

张昌宗垂首道:“凡于国于民有利之政策,必得先行,朝廷掌管天下,必须担起制定政策,革除弊端的责任,必有先于普通人发现政策利弊的眼光和决策,防患于未然,晚了、迟了就是失职。”

李旦转首看他一眼,又问:“武将长于骑射之事,治国恐非长处。”

张昌宗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武人与文人,于治国上应相辅相成,不可一方独大,文武失衡是祸乱之始。若能有武将入选宰辅,方便陛下收拢、凝聚军心,但是,粮草却不能执掌于武将之手,须得另选人监管。”

李旦点点头,道:“所以,节度使制度的改革、宰辅的裁撤、官员的考评,朕观之,尽皆是互相监督之道,不使一方独大,不使一人擅权?”

李旦从来都不是草包,草包在女皇手下是撑不过来的,更无法在明显忌惮他的李显手下屹立不倒不说,还能成为实权王爷。张昌宗从来未小瞧过李旦。

张昌宗认真答道:“回陛下,正是。权力不能擅专,不可失去监督,失去监督和管束的权力,必酿祸端,唯有把权力圈起来,有人看着才行。官制改革不改根本,只改监督之略。陛下,乱太久了,该与民休养生息了,时下四夷俱伏,不正是好时机吗?”

李旦默然,不再说这个话题,似是把注意力转而投到马球场上去了。张昌宗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说,在薛崇简来拉的时候,脱了外袍,下场与羽林卫一队,打了皇子队一个落花流水,输得最年轻的薛王李隆业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薛崇简哀嚎道:“早知道姐夫会下场,应该去他那队才是,输得好惨!”

太子、宋王等不由一笑,李隆基赞叹道:“张世茂多年未下场,孤还想他或已球技生疏,必能赢他一场,想不到依然不是对手。”

薛崇简点头道:“回殿下,臣亦是如此想的,只是想不到姐夫多年未下场还这般厉害。其实,他的球技确实生疏了,不如以前,只他的马术太好,马匹在他操控之下,如臂使指,行动自如,加上他准头好,即便技术生疏了,也非我等可匹敌的。”

太子、宋王等皆赞同的点头,薛崇简忍不住哀嚎一声:“早知道应该和姐夫一队才是,就不用输这么惨了!”

李隆基大笑:“崇简这是嫌弃孤等的技术吗?”

薛崇简知道太子是玩笑,也笑着道:“臣这叫识时务,殿下和诸位王爷技不如人是事实,臣只是不想输。”

李隆基又是一阵大笑,唯有年纪最小的薛王李隆业哼了一声,恨声道:“太常卿这般识时务,张金吾就是太不把太子哥哥放在眼里,陪太子打马球也敢赢那么多……在识时务上,我看张金吾就该跟太常卿好好学学。”

薛崇简愕然,一时无语。太子李隆基皱眉:“隆业,胡说什么?不过是一场马球,如何值得这般小题大做?”

李隆业哼了一声,拱手道:“太子哥哥,非是臣弟妄言,实是张世茂仗着姑母之势,行事张狂。只是打场马球就敢这般不给太子哥哥面子,来日换了旁地事怕是更了得,太子哥哥不可不防。”

“好了,不许再胡说,张金吾不是那等人!”

李隆基严词喝止,完了还拉着薛崇简道:“隆业年幼,输急了说气话,崇简不要与他认真,也请张将军莫要放在心上,稍后孤会遣人代薛王致歉。”

薛崇简心下复杂,面上努力的克制着,躬身行礼道:“不敢,殿下放心,臣自是知太子为人,我姐夫也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几句气话自不会放心上,殿下放心就是。”

李隆基点点头,回头又训斥了李隆业几句,压着他向薛崇简转达了歉意,才又勉励薛崇简几句,众人才散了各自归家去。

接下来几日,朝会上的重点变成了恩科之事,官制改革的事情,李旦下令,让众臣回家细细思之,待恩科完毕后,必须拿出结果来,成与不成,不许再拖。

众臣领命。

时值开恩科之年,长安城内学子云集。又因行卷的习俗,各府门前车水马龙,人声喧喧,太平公主作为能列席朝会的公主,府门前自然更热闹些。张昌宗则是两口子皆有名声在外,也有不少学子行卷于他,门前也不见冷落。

在恩科即将开始之前,太平公主也好,张昌宗也罢,有看上的学子,正好召见,夸赞两句,使人名声传扬于外,如此方不负学子行卷之举。

张昌宗于此科,只看中一个高博通,他更重实事。诗赋写得好的固然也是有才之士,但张昌宗更喜欢能任事的,诗赋反而不那么看重了,只在收到的行卷中,挑选写得好的那几个传扬一下文名,暂时没有收到门下的心思。

太平公主处受张昌宗影响,也没有大开方便之门。因薛崇胤外放,太平公主叫了薛崇秀去暗中协助,在长史与府中幕僚挑选一遍之后,让薛崇秀坐于屏风之后,母女俩儿一起接见一番后,方才又挑选了几人入府,如此精益求精之下,最后也没收拢几人,倒让群臣和宫里的太子颇觉意外。

第527章 添丁

“长公主之举何意,臣捉摸不透。”

刘幽求不解。李隆基道:“不过是长公主身后有着一个张昌宗。”

“张世茂?”

刘幽求先是微讶,旋即语带可惜的感叹了一句:“惜乎为长公主之婿。”

太子默然无语。

崔日用看看太子,又看看刘幽求,开口道:“此事且不忙,关键之事,官制改革一事,殿下当如何?”

殿内之人,尽皆默然。

官制改革之事,最近时日在朝上,比恩科还引人注目。毕竟,事关百官利益,由不得朝上的诸公不关注。

于太子来说,却是个两难的选择题。选择支持,那就是眼看着太平公主一派涨声势,与己方利益不符;选择反对,官制改革又关系江山社稷,实是为国为民,反对于太子的形象、声望损害太大,但就这么让他们认了,眼看着太平公主声势高涨,又如何能甘心!

“此事何须再议?只要是于国于民有利的,孤身为太子,自是要支持,更当大力支持。”

李隆基说道,说完,顿了顿,又道:“张世茂出手,自是与常人不同。”

众人默然,这是阳谋,即便看透了,看破了,也由不得人选择,太子是储君,是家国未来之望,不可行悖逆民心、家国之事,否则,得不偿失。

崔日用见太子打定主意,悄悄虚了口气,劝解道:“殿下,诸位,长公主即便涨这一时之势,又有何惧?未来时势依旧在我,太子只须仍是太子便成,一时之利益得失,如何能与太子相比?”

也对,太子就是将来的皇帝,只要太子稳当,那大家的未来就可期。

经崔日用这么一劝说,大家的情绪才不复先前之沮丧。太子朝崔日用点头,以示嘉许。

由镇国太平公主上疏,太子东宫也不曾反对,官制改革一事的基调便定了,恰逢恩科放榜,铨选之制便改用新制,自此之后,大唐的宰辅皆须有任职地方之经历,无有地方施政经验,不可入选宰辅。

太平公主所上疏之事,大多如愿,只裁撤宰辅人数一事,李旦却未曾表态,太子与太平公主亦未曾坚持,朝上宰相依旧为五人。

宰相是五个还是三个,张昌宗都不是非要坚持的事情,先把关键的做了,宰相是五人还是三人,还可徐徐图之。

皇帝李旦下制,命太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统领天下兵马,又令宰相姚元之兼领兵部,宋璟兼领吏部,主持天下官职铨选;之后,又下制书,免除宋王、申王、薛王等诸王身上之兵权,明文昭告天下,自此之后,诸王及驸马不得再统领禁军。

不仅如此,李旦还解散了原先的羽林卫万骑,下令停止从户奴中挑选羽林卫万骑,改置飞骑,并与万骑、羽林左右卫等混改,置北门四军。北门四军之将领人选皆有皇帝一人任选,不再经由政事堂,自此后,政事堂再无法插手宫中禁军任免之事,皆由皇帝一人定夺,杜绝类似神龙政变、唐隆政变这等大臣协同禁军政变之事发生。

竟有此议,太平公主声势大涨,于朝野声望卓著,极得皇帝李旦信任,但有大臣议政,皆要朝臣向太平公主咨之,一时间,太平公主之势,竟大过居于东宫的太子,长公主之势顿涨,太子声势渐弱,朝野有识之士顿感不安。、

自古由来道,法不一则奸伪起,政不一则朋党生,长公主之势大于太子,实非天下平稳之兆。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实则暗潮涌动,然长公主势大,帝君又多信任之,群臣不敢明争。

在这样的纷纷扰扰中,张昌宗暂时放下政务,只让人暗自盯着,因为薛崇秀要生了,时隔数年之后,他又要当爹了!

上次生宝宁是在北疆,地方荒僻不说,人手也少,好在薛崇秀身体底子好,才顺顺当当的生下来,这次二胎在长安城中,早在预产期前几个月,太平公主便命人择了有名的稳婆和太医,让他们直接住到张昌宗的将军府去,日日候着,就怕她闺女生产的时候有个什么万一。

到得生产那一日,刚发动起来,在京中的二婶便过来了,太平公主自己也急匆匆赶来,与张昌宗一起在产房外候着。

上次生宝宁,张昌宗并不在场,彼时他尚领兵打仗完毕,等着收拾手尾,所以,虽然爹已经当着了,但真正经历生产场面还是第一次,牵着闺女的小手,父女俩儿可怜巴巴、惴惴不安的对视着,一直听不见产房里的声响,只见一盆又一盆血水抬出来,不禁搓搓手,不敢去问丈母娘,只得悄悄去拉二婶的衣袖:“二婶,怎……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会不会有什么事儿?要不叫太医来?”

二婶正指挥着人烧水,抬水,这些事儿,还是妇人比较有经验,侄儿哪怕是亲丈夫,也是指望不上的,他一个小年轻懂啥!

闻言白他一眼,看他脸都吓白了,才又果断换了个慈爱的表情,道:“秀娘这是在憋着劲儿呢,大喊大叫的气都散了,哪里还有力气生孩子?你一个大男人不懂,闪开些,别来裹乱,安静等着就是。”

太平公主听到这边的说话,也白了女婿一眼,喝道:“带好宝宁,这里有我们,轮不到你添乱,边上去!”

然后,明明是亲丈夫,张昌宗还一点发言权都捞不到的就被丈母娘和二婶给赶一边去了。宝宁是小孩子,长辈们怕吓到她,也不敢叫她靠近产房,干脆把父女俩儿送做一堆,美其名曰,既然张昌宗没事干,那就带孩子去吧。

张昌宗跟宝宁面面相觑,表情有些呆,这种时候,还是他闺女靠得住,抿抿嘴,提议:“阿耶,要不要下棋?”

“下吧。”

命人摆上棋盘,父女俩儿心不在焉的下棋,子下哪儿都不知道,就随手乱下,居然谁都没发现,还一步一步下的有模有样,只是不能计数,计数怕是输赢都算不出来。

“哇!”

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啼,张家六房的大郎,小名文辉,大名他爹暂时还没空想的张大郎便出世了!

“恭喜将军,是个小郎!”

张大郎出生的时候,他爹和他姐正在下乱棋,听到哭声,父女俩儿齐齐蹦了起来,他姐被教育得礼仪过硬,立即就端正了身姿,这都是郑太太教的好,唯有他爹依旧烂泥扶不上墙,毫无任何仪态可言的一把拎起他姐,像个猴子似的跳到产房门口,对着向他道喜的稳婆傻笑,完全无视了人稳婆等着红包的心情,笑得傻兮兮地:“同喜同喜,大家都喜。”

这蠢样,逗得二婶捂嘴笑个不停,太平公主大概是嫌弃地,狠狠瞪他两眼后,扔下一句:“我儿有功,如此,六郎也算有后了,我儿这个张家的媳妇做得不错。”

完了便扔下傻乐的孩子爹,径直进产房去看产妇去了。

第528章 放榜

添丁进口自然是大大的喜事,洗三、满月,小孩子似乎一天一个样,在张昌宗和宝宁父女俩儿天天争着教只会吐口水泡泡和呼呼大睡两项技能的张大郎叫耶耶、叫姐姐的“争风吃醋”中,生出来红通通的张大郎,终于有了几分他爹娘的风采,不再被自己亲爹嫌弃丑的时候,恩科的榜单终于下来。

张昌宗人在家里抱孩子,却没有放松对恩科的关注,一出榜便有人把名单送来,上面并没有高博通的名字。他诗赋一般,没考进士科,考的是明经,但是,明经的取中榜单上也没有他的名字,他落榜了。

“高郎未曾上榜。”

这榜单是张昌宗与刘婴一起在书房看的,刘婴知道他关注高博通,看了榜单后开口。张昌宗点点头,面上不仅没有遗憾之色,反而有些踌躇。

刘婴微微一笑:“明公所虑者……不若让属下猜测一二?”

张昌宗看他一眼,笑着点头:“行啊,儒孙猜猜看。”

刘婴道:“明公对是否起用高郎有些犹豫。”

张昌宗叹了口气,点头:“恭喜儒孙猜对了,但是没奖。”

刘婴笑了一下,奖不奖什么的,根本不在意。张昌宗又是一叹,道:“高博通这个人,能于举子中组织文会,野心有,人情练达有,能力也有,但是,他给我出的主意,正是我心里犹豫之处。”

“明公此话怎讲?”

张昌宗道:“他给出的主意,一个正,一个险,全无转圜圆融之处,就怕他这人做事好走极端。”

刘婴皱起眉头,面露思索之色,道:“明公言之有理,可是,观此人交际行事,又非那等莽撞不通俗事之人……”

“对啊,以他的出身,能在京中科举之时,组织起文会,显然交际能力不差,人情世故也是懂的,是个有成算的人。我给他一次投卷的机会,他不想着写经义策论,直接给我扔了那么一份上书来,出头之心太切。”

出头之心太切,说白了就是功利心太重。上进心跟野心有时候可以等同,但功利心跟野心却不等同。功利心重的人,首重利益得失,有一天,如果有人比你能给他的利益多,说不定立马就转投他人了。

刘婴也是聪明人,自然听懂了张昌宗的意思,但他作为下属,于这件事上却不好多言,遂安静地坐着,等张昌宗自己做决定。张昌宗沉默片刻,交代小厮:“跟门房说一声,若是高博通来访便把人领进来。”

“喏。”

不再说高博通的事情,张昌宗又看了一遍榜单,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把名字圈出来,问:“对他们的安排,儒孙可有什么章程?”

这几年,不止张家子弟,还有他的手下里,只要有合适的人,都会选出来参加科举,今年多了刘婴的师侄们,都上榜了。

刘婴道:“按照往年的规矩就行,只是,中枢我们还是缺人,若能调几位郎君回京任职,则声势大为不同,眼下公主已在朝中立住,恰是时机。”

张昌宗沉默了一下,道:“儒孙之意,我尽知的,只是,有我在此就够了。”

刘婴严正道:“明公,此一时彼一时,公主在朝中看似门人遍布,然不过是空中楼阁,毫无根基可言,公主之患,只有一个,那便是手中没有足够的可信之人。”

刘婴才是真正看出问题根本,又给出解决办法的人。太平公主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她本人沾不到实权,她是个女的,就算位列朝堂参政,可是,朝廷实权的部门三省六部,她一个都插不上手,没有任何真正的领导权,朝廷的实权部门,会听李旦的,会听太子的,不见得会听太平公主的。

张昌宗和刘婴都知道,能真正掌控到手里的,才是自己的。太平公主看着权势滔天,但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李旦的宠信上的,只要李旦一有什么转变,太平公主看着滔天的权势立马就会消散,看着滔天的权势立即烟消云散,根基太薄弱。

也所以,在原来的历史上,李隆基啥都不需要干,只需要把太平公主围杀了,所谓的公主党便烟消云散,不足为虑了。

张昌宗和刘婴都看出了问题,这些年,也一直在做夯实自身基础的事情,只要夯实了张昌宗的基础,张昌宗站在太平公主背后就是倚仗。太平公主没有的,缺少的,张昌宗有,张昌宗愿意给她。

采纳高博通官制改革的建议,是为了增添太平公主的政治资本,让满朝文武,让天下都知道,她并非只会弄权不懂政务的人,与先前被歼灭的韦后、安乐之流是大不相同的,她有一颗为国为民之心。

至于刘婴建议调兄长们入京任职——

亲兄弟,若是他有什么,兄长侄儿们自然无法豁免,但是,在外头的话,可操作的余地就大些,在京城里,他也没把握能护着兄长们的周全。

张昌宗道:“眼下的情势,尚未到需要我兄长们进京的时候。”

罢了!

刘婴幽幽叹了口气,他这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重情义,但是,他恰恰就是看中明公的人品,否则也不会来投他,左右现在看着还有时间,未雨绸缪的事情,也在做了,遂不再提这件事,转而说起如何安排今年考上的这几人的职位来:“依属下之间,今年考中的这几人,可以放到汀州去,安排一下,到临近水道的县去,如此,从长江水路走,江州、洪州、汀州、泉州、广州便可连与岛上连成一线,船队也好进出,人手也好调配,明公筹谋多年的内陆航线便可粗略成型。”

这些年,张昌宗和薛崇秀都放了不少人出去,经营产业的有,读书习武的也有,读的好的,参加科举;武略学得好的,就参加武举。这些年,出了不少人才,而这些人才,经过这么多年的运作,都集中在长江中下游一代的州县做官。

长江中下游一带,在唐之时,并不是什么经济中心,也不是什么繁荣发达的地方,现在的发达地区是长江以北,黄河两岸,以长安为中心。长江中下游一带,只是荒僻之地。

张家虽然人丁旺盛,但是,底蕴太薄,可用的人才太少,就算把西府的人用上,也是嫌不足的。跟闻名天下的五姓七家是不能比的,在五姓七家里,同期为官的族人,鼎盛时期可以有数十位,就算稍微没落的时期,也有数人,同族的堂兄弟、亲兄弟同朝为官的更是比比皆是。

张家跟这些家族比不了,张昌宗只能从门生里发展,有培养出来的,就花费时间,精心安排,运作这么多年,总算略有成效。这些,才是根基。9

第5299章 渐入佳境

开春放榜后,薛崇简成亲,迎娶京兆杜氏之女。

细论起来,这京兆杜氏之女,跟老李家还有几分亲戚关系,约莫是她家当年的哪位长辈娶了高祖还是太宗之女,薛崇秀说过一次,张昌宗钢铁直男,不喜欢记这些,听过忘。不过,小舅子成亲,大舅子赶不回来,张昌宗这姐夫自然要去帮忙的。

头天一大早携家带口的门,请岳母分派事务。公主府有的是人,杂事自然不需要他,要他做的也是招待男客,驸马武攸暨要明天才过来,但有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今天到了,需要张昌宗去帮忙招待。

张昌宗自然是没二话的,整理了一下衣袍,转身出去招待人,他记忆力好,哪怕只见过一次,也能想起来该叫啥,身后又让太平公主派了个府里的小厮跟着,有那不熟识的,悄悄提醒一下,倒也宾主尽欢。

第二天一早,武攸暨带着武崇敏和武崇行也过来了,不管关系如何,明面还是一家人。今天来的贺客都是京城里的,以薛崇简与太子李隆基的关系,以李隆基的性格,肯定会来的,旁地人身份不足,唯有武攸暨与张昌宗有资格招待。

今天是薛崇简的好日子,太平公主十分重视,谁也不会在今天找乱子,是故,张昌宗客客气气地与武攸暨见礼后,又受了武崇敏、武崇行的礼,然后,四人……当然,主要是张昌宗和武攸暨商量了分工,都忙碌起来。

过了午时,太子李隆基便来了,一身便服,满脸的笑,对前来恭迎的公主府一家也十分透着一股亲热,见到薛崇简,还特别亲近的拍了拍他肩膀,取笑了他几句,看着是感情极好的样子。

皇帝李显也派人赐了下器物给新人添彩,宰相来了三个,姚元之和宋璟没来,他们今晚在宫当值,遣了长子带着礼物来。其他的在京官员则不用说,来者如云,在京里的亲自到场,不在京里但知道这场喜事的,也派人送了贺礼来,客如云来,热闹非凡,镇国公主府正是鼎盛之时。

临近黄昏,迎亲的队伍出发,武崇敏、武崇行自然是要去的,张昌宗派了张植带队护送,金吾卫那边也早有交代,障车的人会有,但是,有金吾卫事先警告过城里的泼皮,应无人敢恶意捣乱。

太子吃了喜酒,看着新妇进门才离开,他今日微服出行,只带了高力士和简单的护卫,张昌宗去送他。太子看了张昌宗一眼,道:“姑母之事,张卿如此下力,姑母想必很高兴。”

张昌宗答道:“岳母自幼便对我有恩,又把爱女嫁与我,但有事,臣自该尽心尽力。”

太子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张卿留步,不用送了。”

张昌宗躬身抱拳行礼:“臣恭送殿下,殿下慢走。”

把人送走,张昌宗笑了笑,不管太子这话是否有深意,但是,他的立场,在六岁那年决定了,并为之努力了这么多年,再不会更改。

婚礼结束后,张昌宗才又拖家带口的回自己家去,回家收到门房的来报,说是高博通递了名帖来,请问明天是否方便门拜访。

明天是小朝会,并不需要张昌宗列朝,晚点过去也无妨,张昌宗便点头答应下来,让门房给高博通留话。

“要用高博通?”

进去之后,薛崇秀把儿子交给乳母抱下去,一边卸妆一边问,张昌宗换了家居的衣服,正让下人给他篦头发,通头皮解乏,闻言说道:“人嘛,确实有几分才能,弃了可惜,人无完人,先用着看看吧,谁让我缺人呢。”

“是吗?”

薛崇秀意义不明的说了一句,没再说话,卸了妆,换了衣裳出来,张昌宗身边已没人,他一人坐着喝水,见老婆出来,伸出手去,薛崇秀顺从地把手递给他,两人坐一起,一人端一个杯子喝水。

薛崇秀道:“高博通那里,我会让舆部继续留意。”

张昌宗笑起来,伸手在老婆脸蛋儿摸了一把,道:“不要太过,现在他还一门心思想投我门下,过了伤和气。”

“放心,我有分寸的。”

夫妻俩儿说了一会儿话睡下了,这几天大家都累,是需要好好休整一下。

第二天,高博通如约门。

“学生高博通见过将军。”

“高郎不用多礼,来人,看座,我们坐下说吧。”

分宾主坐下,高博通羞愧的道:“学生愚笨,辜负了将军的期望,不曾榜。”

张昌宗令人扶起他,道:“虽说未曾榜有些遗憾,但高郎不必太过挂怀,这次的题目我看过了,出题范围虽然还是不离九经十五籍,但是,题目有些偏,无妨,高郎尚年轻,恩科之后,后年又是大之年,高郎可有意再试一次?”

高博通似是下了决心,道:“学生自幼家贫,出身寒门,家资有限,此次失利,便是平日书读得不够之故,学生不才,若将军不弃,愿投于将军门下,向将军效犬马之劳。”

张昌宗望着他,沉吟道:“高郎有才,愿投于我门下,是我的荣幸。只是,以高郎之才,此放弃科举,实有些可惜。现下官场虽说出仕不止科举一途,然科举方是光明大道,若高郎愿意,可先仕于我府,平日我府藏书,高郎尽可借阅,待大之年,还可下场一试,我并不禁止门下参加科举,如何?”

高博通大喜,连忙拜倒:“固所愿也,不敢请尔。明公大恩,学生愧领。自今往后,学生定当尽心尽力,全心全意为明公效劳。”

“好,如此,我之事,以后拜托高郎了。”

“不敢,明公,属下字子谦,明公若不弃,请以表字称呼属下便是。”

“好,子谦,请坐,我们好好叙叙。”

收了高博通做府幕僚,张昌宗也不禁他读书科举,毕竟,对官途来说,科举出身是荫封、举荐来的硬气些,科举才是今后的正途。

高博通这人也确实有几分能力,有了他后,府里的事情不需要尽皆压在刘婴一人身,刘婴身有残疾,又过了些苦日子,身体其实并不算太好,往日事务尽皆托付于他,颇有些疲累,现在高博通来了,他也能轻省几分。

朝为了官制的改革,正在做调整,完善一些细节。现有的几个节度使处,朝廷已发了明敕下去,正遴选合适的人赴任,张昌宗也是要朝议事的,自然也十分忙碌,每天回家沾到枕头睡,忙碌非常。

这天,张昌宗刚下班回家,刚换下衣袍,下人便来报:“将军,镇国公主府来人,请将军与郡主过府议事,说有急事。”

张昌宗一愣,衣服也不换了,让人去请薛崇秀,顺口问道:“可说了是何事?”

“未曾,只说长公主正发怒。”

张昌宗挑挑眉,不再多说,让人看好孩子们,拉老婆往镇国公主府跑。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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